“谋反?”
蒋庆之先是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说他谋反,得先看道爷信不信,“这特么是纯属恶心人。”
徐渭说道:“伯爷,这不只是恶心人。别忘了,此次大战近乎于倾国,当年秦王令王翦出征,王翦也得不断索要赏赐来安君臣之心。”
“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胡宗宪闻讯赶来,“御史闻风而动,随后群臣出手。”
“目的便是……换将!”夏言穿着单衣,在夜风中冷笑,“老夫敢打赌,此事武勋为主,不过背后少不了那些文人的撺掇。”
“既然无法分杯羹,那就把锅给砸了。”蒋庆之叼着药烟,眼中有讥诮之意,“至于此战胜负,在他们眼中无关紧要。”
在那些人的眼中,大概只有自家的富贵最重要。
“伯爷,明日此事怕是会闹的沸沸扬扬的。”徐渭说道。
夏言低声道:“庆之,可虚以委蛇,暂且妥协。”
蒋庆之默然,他当然知晓妥协最好。只需他点头,略微示好,从此武勋就会成为他的助力。
“你曾说可用卑鄙的手段来达成正义的目的,那为何就不肯容纳那些武勋呢?”夏言看着蒋庆之,“须知,政治便是妥协啊!”
“容我想想。”蒋庆之点头。
“别想了,这事儿……”夏言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睡觉!”蒋庆之抖抖烟灰。
众人愕然,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再说也还早啊!
夏言笑道:“什么叫做名将?山崩地裂于眼前而不惊,这才是名将。睡觉!”
徐渭赞道:“夏公此言甚是。”
“老夫这里有些事儿,文长,去弄些酒菜来,小胡,你也来。”
徐渭和胡宗宪面面相觑,合着您也是心中不安啊!
是夜,夏言和徐渭二人商议到了子时。
蒋庆之早已在梦中见到了周公。
不。
是梦到了金戈铁马。
一眼看不到边的骑兵在天尽头出现,他们咆哮着,摇动着手中的长刀。
“列阵!”
明军止步列阵。
“敌军势大!”有人惊呼。
“伯爷,咱们不敌,撤吧!”
“伯爷救我!”
蒋庆之看到一个文官被敌军抓住,绝望的冲着自己呼救。
“表叔!”
蒋庆之看到了裕王,他满脸是血。
“庆之!”
嘉靖帝在马上无助的喊着。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
蒋庆之茫然站在那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我在哪?
我是谁?
我不该在南美老林子里和政府军周旋吗?
轰!
一声巨响,蒋庆之看到天边泛起了红晕,接着一个神灵出现,它披着金甲,用手中的长枪指着蒋庆之喝道:“汝乱我规矩,当诛!”
蒋庆之转身,身后有无数人默默看着他。
这些人穿着儒衫,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卷儒家经典。
这些人神色木然,恍若行尸走肉。
为首的文士喊道:“蒋庆之乱我儒家,当诛!”
“当诛!”
无数人发出了呐喊。
天边飞来一只巨大无比的大鸟,翅膀延伸到了天边,恍若垂云。
大鸟尖利的鸣叫着,突然伸出利爪,抓住了蒋庆之的后襟,就这么抓着他飞了起来。
蒋庆之看到了山河大地,看到了无数农人在地里耕作,看到无数工匠在劳作,看到无数将士在绝望的看着京师……
他看到了一个将领打开城门,跪下说道:“吴三桂恭请陛下大军入关!”
他看到无数披着金钱鼠尾的凶人冲进关内……
他看到天下处处烽烟,无数农人,无数匠人,无数将士,无数百姓被屠戮……
他看到妇人在绝望中被蹂躏,看到那些不肯剃发的人被斩杀……
他看到那些士大夫们跪下!
看到那些武勋跪下!
看到那些权贵高官跪下……
每个人都拖着一条猪尾巴,欢喜高呼,“臣等,恭迎大清入关!”
蒋庆之猛地睁开眼睛。
不可能!
他披衣悄然起床,走出卧房。
苍穹之上,无数星辰高挂。星辰闪烁,星辉温柔的洒在人间,洒在蒋庆之的身上。
蒋庆之仰头看着,他拿出药烟,点燃,深吸一口。
造谣他不怕,只要嘉靖帝那里不动摇,谣言管个屁用。
但他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在虎贲左卫找到了突破口。
“伯爷。”
惊呼声中,蒋庆之回头,见黄烟儿和一个侍女结伴在廊下,惊愕的看着自己。
蒋庆之的睡眠很好,从未这般半夜起来过。
“我无事。”蒋庆之说道。
蒋庆之想到了后世读书时,女生去卫生间都会结伴。
“是。”
二人蹲身,随即回去。
夜风送来了些零零散散的话。
“……说……有麻烦。”
“……伯爷……智珠在握……”
智珠在握……蒋庆之莞尔,说实话,这次对方确实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应当说是蒋庆之轻敌了。
一直以来,蒋庆之都把大明武勋这个群体看做是无能的米虫。他不肯和武勋亲近,便是不想拖着这群米虫艰难前行。
所谓猪队友,说的便是这群人。
昨夜夏言的劝诫他听进去了,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在当下他应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壮大自己的力量。
但没想到风云突变!
“积怨已深啊!”蒋庆之看着苍穹,想着自己和大明武勋之间的恩恩怨怨。
是从仇鸾开始的吧!
武勋们从开始的不屑一顾,到接近,到示好……到最后连仇鸾都跪了,但蒋庆之一次次的拒绝了武勋的亲近。
而且通过清洗京卫,重建武学,击破了武勋们的世代富贵梦。
这是死仇!
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蒋庆之觉得那些人只会徒呼奈何。
明面上他不惧这些人……京卫重建后,武勋们的影响力被削弱到了极致。下一步整顿卫所官兵,用武学学员替代那些将领……
一步步的,武勋这个群体将会被边缘化,自然而然的消亡。
蒋庆之觉得自己很仁慈,至少没有赶尽杀绝。
但却不知富贵迷人眼,那些人在被他逼到了绝路上后,竟然使出了杀手锏。
虎贲左卫是蒋庆之的基本盘,从上到下都是。
但没想到却被武勋们埋下了钉子。
“窝里反。”
蒋庆之背靠门柱,眯眼想着当下的局势。
明日会很热闹。
“夫君!”
“来了。”
“夫君这是去了哪?”
“昨晚上喝多了水。”
“我要起来……”
“别急,哎哎哎!哎呀!”
“夫君,我不小心的……这是坐到哪了?”
“要害!你别动,别动……嗷!”
……
第二日凌晨,众人发现尊敬的伯爷走路撇着双腿,就像是一只鸭子。
“看什么可那?操练!说你呢!徐渭。”蒋庆之怒了。
“老徐,该练刀了。”
“别……嗷!”
第二个受伤者出现了。
夏言叹道:“鸡飞狗跳,鸡飞狗跳啊!”
“是啊!”胡宗宪笑意盈盈。
“若是每日看不到这鸡飞狗跳的热闹,老夫觉着,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夏言抚须微笑。
早饭竟然有粽子,李恬说自己想吃糯食了。
“粽子必须蘸着糖吃。”李恬说道。
“你就免了。”蒋庆之知晓孕期高血糖的可怕,把李恬的粽子收了大半,只给一个,而且糖霜也没了。
李恬瘪嘴……自从有孕后,蒋庆之觉得婆娘的脾气和喜恶真的就像是西南的天气一样,变化无常。
粽子蘸糖,糯香加甜丝丝……味儿不错啊!
第一个蘸糖,第二个蒋庆之突发奇想,弄了个辣椒水。
一口下去,“卧槽!”
“夫君……”李恬眼巴巴看着他。、
“不咋地。”蒋庆之不动声色的吃了粽子,“今日会很热闹,记住,最近不熟的人求见,一律不见。”
“哦!”
等蒋庆之出去后,李恬把自己剩下的半个粽子蘸了辣椒水。
“这味儿……不错,好吃!真好吃!”
自从吃素后,严嵩觉得青菜豆腐最好吃,食物的本味最美味。
但当看到奏疏后,他觉得嘴里的豆腐也不香了。
“果然来了。”
严世蕃打个哈欠,“爹,蒋庆之势力在不断膨胀,若此战大胜,他的威望将会再进一步。那些人岂能坐视?”
“武勋嫉恨蒋庆之,那些人在一旁推波助澜。这是要逼迫陛下换将之意啊!”严嵩捂额,“若是异口同声,陛下也不得不考虑一二。”
否则蒋庆之率军在外,京师舆论纷纷,下面的官吏阳奉阴违……这一战没开打,大明就输了三成。
“这手段,不错。”严世蕃笑了笑。
……
“陛下。”严嵩带着奏疏去了永寿宫。
正准备睡觉的嘉靖帝问道:“可是虎贲左卫之事?”
“是。”严嵩恭谨的道:“不少人弹劾长威伯居心叵测……”
“你如何看?”嘉靖帝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严嵩觉得这是个送命题,他看了黄锦一眼,黄锦老神在在,压根不给半分提示。
“臣以为,这是捕风捉影。”严嵩说道。
“前宋时,狄青被群臣弹劾,说他家的狗生了角。今日可有这等弹劾?”嘉靖帝问道。
“英明不过陛下。”严嵩脸颊微颤,“有人弹劾,说长威伯家中的猫时常在屋顶盘踞,夜里冲着月亮嚎叫,双目有红光闪烁……这主刀兵,家国不宁。”
嘉靖帝淡淡的道:“传话,谣言止于智者!”
可随后的弹劾越发猛烈了。
而且京师的青楼,酒楼,乃至于茶楼和市井中都在盛传一件事儿……
——蒋庆之要谋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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