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往复。
魔界大门持久地向外泄露邪魔之气,驻守的修士痛苦无比却也不能远离,倘若一时不备那些东西鱼贯而出,届时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修士们每每轮值都会立下遗嘱遗书,光是这些东西都占据了林府的单独一间房。
他们好歹还有轮值,林鸿瑜则不同,他无时无刻都留在驻扎地。
他在脑海中想象林修逸是如何将魔界大门另一头的邪魔压制住的——起初有人这样与他闲聊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后来说得人慢慢变少了,就由他偶尔出神时独自幻想。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所有人都觉得林修逸凶多吉少。
林鸿瑜心里有气儿顶着,始终没掉下泪来。
两年来,林鸿瑜也没再梦到过些乱七八糟的,他的梦干净得很——无论是林修逸还是那些让他醒来时感到痛苦的梦魇,他都不再梦到过。
与此同时他又有了新的抵触。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铜镜或是湖中的倒影与林修逸越发相似了。
偶尔林鸿瑜的余光扫过,心底便会泛起酸麻的滋味儿,他看着自己的倒影,与印象里的人逐渐贴合。
他知道这都不是林修逸,林鸿瑜甚至曾动过将所有镜子都砸碎的念头,却始终无法下得去手。
——只要他还独自活着,在随便一个人的眼底,他都能见着所映着的相近影像。
所有的人和事都好像僵持住了,只有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
尤溯源寄来信件说是有人张罗着给他定亲冲喜,叫他尽快回家。
既已到了需要冲喜的地步,想来母亲的病已经算不得轻,林鸿瑜觉得自己是该回家了。
他没有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入了魔一般舍不得离去,只是临行时对还留在这里的乔茂叮嘱——倘若林修逸回来,一定看好他。
除了亲属外大概也只有乔茂相信林修逸会回来了。
乔茂将遮住半张脸的发丝拨开,空洞的眼睛与正常的眼睛一同注视着林鸿瑜,点头答应道:“一定会的。”
那种笃信的劲儿潜藏在二人眼底,仿佛天塌了都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念。
在跨上离别的马后,林鸿瑜最后再看了一眼魔界之门,这里不光是他发自骨子里厌恶的地方,更是他无法不去期盼眺望的幻想之境,甚至终有一日也会成为他的归宿。
……
尤溯源在林氏的病床前侍疾。
他在前世有过同等的经历,也清楚林氏的病症究竟是因何而起。
“别费力气了,我大概是不会好了。”
尤溯源带来上品的灵丹妙药,林氏靠在床榻叹息。
“那些新制成的灵药,你有空了就把它们带给感染了邪病的人。”
尤溯源看着她枯瘦的面容,心里泛起酸痛。
“您会没事的。”
在前世,修真历118年,是城主夫人的死期。
算下来,距今也只差了四个月。
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偏移,唯有城主夫人——仍是走上了与曾经相同的命运轨迹。
“您不要再去救治他们了。”
尤溯源咬了咬牙,还是开口说道。
“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大公子会有办法的。”
林修逸眼下生死未卜。
尤溯源这话显然只是为了劝她自私一点保重身体。
林氏知道他的用意,更知道自己的身体,她早就离开了生长之地,现在即使停下也无法停止衰败。
她的神情温和又宁静,仿佛身体的虚弱并不能影响到她。
林氏没有回应尤溯源的话,转而问道。
“你知道……倘若修逸、不在这个世界的话,他会去哪儿吗?”
倘若不言不语还好,林氏说话之时就格外让人想要落泪。
她出气多进气少,一句话要分为好几段才能说完,单单是这句话脸色又是煞白不少,显然已是弥留之际。
尤溯源喉头一哽,他垂头抹了一把眼泪说:“倘若您想看,我就带您去看。”
这间房间维持着20年前的布局。
外神传送阵的光辉再度闪耀,林氏的双眼注视着虚空,那些晦涩的符号在她眼底流淌。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像是在铭记去路。
“我可能、撑不到我原以为能够到达的日子了。”
她气若游丝,这句话说得像是叹息。
陪同的尤溯源心底忽然泛起恐惧与不安,他转头看向城主夫人,只见她的双眼像是无力再睁开。
“麻烦你、替我照顾好鸿瑜。”
……
林鸿瑜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家里。
只见到处结着大红的双喜灯笼,庭院中堆放着聘礼,好像等他回来就立马要下聘了。
这喜庆味儿却令林鸿瑜心中不由一动,他加快了脚步赶往母亲的房间,却见所有人都哭丧着面容往偏院跑。
林鸿瑜没有看到曾经躺在床上修养的母亲。
母亲不是在养病吗?
心里的疑惑劲儿未消,林鸿瑜率先感到心里一空,与林修逸离去之时的感觉相似,好像灵魂缺失了一部分。
他的脚步飘忽着,走出房门。
朝着众人的目的地奔去。
在尤溯源的房中。
他看到了双目闭合的、无人可比的母亲。
……
诚洲城主夫人林氏。
薨于117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