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是哪个门派的人。”
身边忽然站过来一个人,窈窕纤瘦,下脚无声,长发披在身上,着一身赤红团花缎子长裙,右手提着一只白面绡纱灯笼,举高了要向马车里看。然而那光先打白了她的脸,硬是映出了鬼相。
听风困顿的脸上呈现出几分骤然清醒的“裂痕”,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飘”过来的是平灵。
这丫头睡觉似乎不分昼夜,有时傍晚才起,有时天还未亮就已经抓了早饭在吃。此刻另一只手上就抓着一只菜包子。
时辰尚早,天还闷着,根本没有早点摊子,听风大约担心她吃的是隔夜的,一径盯着包子看。
“热的。”平灵说,“炉子上有火,我自己热了一下。”
那就还是隔夜的。
“没睡还是睡到一半饿了。”听风发现酆记的人很爱在夜里吃东西。之前林令还翻墙到他们这儿找过吃的,刘大头还热情的给他下过一碗面条,两人相谈甚欢,但是林令出门就吐了。
“没睡,我最近在学刺绣,打算给你缝件衣服。”
听风哽了一下,他见过平灵刺绣,那种水平要做一件衣服,实在很像路都走不稳的人对另一个人说,我明日就要上天。
但是他话少,也不忍伤她,于是换了个话题,说车里的是弩山派的人。
“刺杀少主的?”平灵果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听风说,“对。”
其实不是,但解释起来太长,并且内容并不十分重要,就没说。
平灵提着灯笼向马车里探了一圈,“你们的人动起手来总这么利落干净。不像我们,怕死不透,每次都得闻点血腥味。”平灵等人对战天下令时,天机暗影曾与他们共同对敌,虽未以真面目示人,所穿衣物却是那日夜探酆记的堆云纹墨色常服。
他们在急雨之下为他们挡下杀戮,那是只需一个眼神交汇,就能确认对方是自己人的时刻。“先去南城,剩下的我们来。”
他们从付记而来,以常服相见,已是最大的坦诚。那日开口的是听风,平灵等人都听出了他的声音。还有无声放在她窗前的药,以及药下:外敷三次,内服两颗的小纸条。
南城之后双方都没在私下里提起过此事,付记给足了真诚,酆记给足了信任。
平灵说,“江湖上的人都说我们太狠。”
听风道,“我出门时也会推一下门页,确定关没关好,都是送人走,形式只是习惯而已。”
天机阁和嚣其门是两种杀人手法,前者求速,后者求稳。听风知道这是由于他们少时逃难,有同伴因敌方一息尚存,在最后一袭时被杀才养成的习惯,他们很怕再有人死,所以会反覆“确认”。
“你这是要去交赤林?”平灵边吃包子边问,一车死人都没影响她的好食欲。“我叫林令、其忍跟你去,他们最近常干这活儿,挖得可快了。”
听风说不用,“我自己习惯了。”
天色渐亮也不打算耽搁,说完这句就上了车,平灵没再多言,赤色长裙一荡就坐到了听风身边,“我陪你去。”
听风持缰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娇花,见不得埋人?一会儿还能帮你打打下手。”
她看他的眼神永远带着笑,听风被她看得暗暗红了脸。他喜欢她,有点想让她知道,又有点怕她知道。
“前两天刚下过雨,裙子该脏了。”
“你帮我提着。”平灵目视前方,率先拉过马绳喝了声“驾”。
天色大亮时,平灵跟听风从交赤林里回来了,听风在酆记门口买了童爷爷两个油饼给平灵,自己反而没有吃早点的习惯,打算回去再补一觉。
平灵没让走,拉着他往酆记来,转身回房拿了把量尺,从胳膊到袖子逐一记下尺寸。
她是真打算给他做衣裳。
听风被迫张开双臂,开始没觉得有什么,越往后越觉得这姑娘,好像有意无意的在打量他的身材?
“好腰,肩膀还宽阔,平时不少锻炼吧?”
不仅打量,还不吝啬夸奖,以手丈量他的腰围,双手箍住他的腰身。那是一张很大家闺秀的脸,没有故意挑逗的姿态,反而问的一本正经,眸子抬起来,清清亮亮的直白,他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男子大多都是,宽肩窄腰。”
不敢跟她对视,连呼吸都极力克制,她慢条斯理的笑了,微微仰头,有看穿一切的戏谑,也有心满意足的喜欢。
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关心也有,心思也在她身上,偏就是不肯向前迈步。
“是吗?可我眼里只盛的下你,你说怪不怪。”他迟钝,她就伶俐,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
就是想看他脸红,就是想看他无措。
听风觉得自己像一口被撞响的钟,即便极力克制,也有嗡鸣过后的余震。
西屋的门恰在这时被推开了,听风也没看清是谁,心里一慌脑子一乱,竟然无视大门,翻墙跑了。
童换打着呵欠出来,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平灵笑了个前仰后合,童换一脸糊涂看着墙头方向,“听...”
她觉得那人像听风。
“是折玉。”
这里面一直有个不被人察觉的误会。之前天机暗影夜探酆记时,其忍曾伤过折玉的手,为了不打草惊蛇,平灵去看过一次,未曾想那日在柜台招呼的是听风。童换说话费劲,没解释过折玉和听风的区别,否则一句: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爱说爱笑就能分辨出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