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瑶坐在他对面,一手拿铜镜一手沾药,“她那功夫比上次我探酆记时精进多了,那时不过与我对拆五六招,这次都能扛过十几招了,若是照此速度下去,很快就会大愈。”
那也没那么快,她的路还长着,能不能撑过去还得看她自己。
付锦衾没说话,付瑶等了一会儿,忽然放下手里的铜镜。
“你不会是等着她醒呢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想等她彻底明白彼此的身份,再谈你们之间的事?”
付瑶觉得很有可能,他这样的人,不会要模棱两可的答案,他要她跟他一样清醒,要的是长远打算,这种打算里无关她是疯是癫,若她一直是个疯子,他要这个疯子,若她要醒,他也绝不会阻拦。
“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付锦衾摇头,“无论我们如何做,她都有找回自己的一天,这件事没人能阻止,也不该去阻止。”
在他这里,她可以是分裂的她,也可以是完整的她,但对姜染来说不一样,那些逝去的人,和未报的仇,都不该被忘记。
他也不介意付瑶再刺激姜染,他说,“我去找过老冯,他说姜染现在的情况最好不要动内力,她脑子里的回忆是好是坏,心绪是激动是平静,都会演化成很多可能。”
“所以你来是为了警告我,别动你的人?”付瑶眼神不善地看向付锦衾。
“我是我姐夫叫来的。”付阁主失笑,举手投降,不打算细化姜染的问题。檀木棋桌上置着一盘洗好的葡萄,他摘了一颗吃到嘴里,说甜的,“尝尝吗?”
付瑶面前的付阁主总有几分孩子气,付姑奶奶给了他一个白眼,“林执刚才尝过,酸的。你这骗人的把戏从小玩到大,哪次骗过我了?”
提到小时候,付锦衾脸上露出几分松懈下来的笑,“那是因为师兄每次都让你先吃。”
付瑶也跟着笑了,“师兄永远都是最好吃的,你就只能骗他。”
“是你不信我。”付锦衾笑。
“是付逆太惯着你。”付瑶柔和下来,付锦衾的嘴角却僵在了上扬的那一刻。
她看见他嘴角的弧度逐渐变淡,最终蜕变成一个沉默紧抿的唇。她自觉失言,笑容也在同一时间退去,那些温热的过往早已不再适合追忆,尤其是付逆。
声音戛然而止,忽然没人再继续任何话题了。
“再往前走两个摊子就到酆记了。”
与此同时,在外颠簸了几日的张进卿正引着一人走进乐安,这人是他在江宿结识的金主,因为“爱”极了姜染的木雕,一定要与他同回乐安,亲自认识一下这位姜姓的木雕师傅。
“乐安二字颠倒过来便是安乐,真是一片安静无争的好住处啊。”
金主打量四周,矍铄的眼里有种张进卿看不懂的,复杂的感慨。张进卿不了解他的底细,只看他长了张善面,对人和气,便觉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跟着他的话道,“我们这儿确实不容易找,向东百里是官道通行的玉宁,向西行进是繁华簇锦的北寄,南北两边绵延不绝十六座大城,哪会有人注意夹道里的乐安。”
谁说不是呢,他的人两次路过乐安,三次途经玉宁,都没注意过这座小城,可见藏得有多深。
也正因为这么藏着,反而让他没敢带“刀”。
他是简简单单,独自一人走进的她的“地盘”,连一直伴在身侧的柳玄灵都被他留在了江宿。
张进卿轻车熟路地找到一扇大门,撩高帘子对顾念成说。
“她这里生意不好,从不留人看店,这里的人都知道她的规矩,真要买什么或是出殡发丧,就打这儿进门。”
这里是连着后宅的一臂通院,也有人称此作二门宅,其实就是夹在店铺和主宅中间的四方院子。姜染偶尔在这里吃茶晒太阳,闲极无聊就从东边月亮门穿过去,找几块棺材板练手。
今日倒是稀奇,刚一进去就见了七八个披麻戴孝的生面孔,这些人围着一个半圈,圈子正中置着一张停尸板,板上通头盖着白布,居然是有生意上门了。
姜染蹲在停尸板那儿端着碗喝粥,坐人的小矮凳上反倒摆着咸菜,不时用筷子挑几条木瓜丝、酸豆角,嚼得嘎崩带脆。对面蹲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正在跟她介绍情况,她吃两口点个头,估计是没睡醒就被叫起来的,又想赚钱又不想耽误吃饭。
张进卿先时还好奇这是桩什么生意,踮着脚在人堆里一探头,什么心思都没了。
“你这脸怎么弄的,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姜染闻声抬眼,脸上那伤很现形,最严重就是嘴角、鼻梁以及颧骨那一块。但那模样并不可怜,像常年打架的孩子头,向上望出一对三白眼。
“小年那天跟付锦衾他姐抢糖瓜抢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木雕卖完了吗?”
“糖瓜有什么好抢的。”张进卿听得皱眉,破开人群走到她跟前,“付锦衾他姐可凶了,我二叔之前就被她打过,会功夫的,快让我看看,疼吗?”
他要看她的脸,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着急和心疼,她偏了下头,其实是懂男女授受不亲的,关系不亲近的就跟人分男女,打她主意的,也分男女。
“不疼,早好了。”
张进卿的手僵在半路,难过和落寞都有,缓慢蜷起手指,知道这世间总有无可奈何。他不懂收敛情绪,姜染也不肯哄他,自己别扭了一会儿,又接着之前的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