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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前脚刚回静思堂,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底盘不稳,踯躅不定,做贼心虚。

    傅洵在收拾书盒,他没有回头,说:“你回去吧,我不会还给你的。”

    果然,身后传来小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傅先生,我、我错了,对不起,不该在您的课上,做这些。”

    傅洵回过头。

    兰絮深深低头,拿着发旋对着傅洵,她双手搅在一起,紧张地咽喉咙:“我以后一定认真向学,再也不读这些闲书。”

    傅洵微微眯了下眼睛,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端看你日后如何表现。”

    说完,他拿起书盒就要走。

    一念之间,兰絮恶向胆边生。

    反正傅洵不喜欢她,授课时还老点她的名,她摸一下游记,于他也是重罪,游记放在他这儿,就是一颗大雷。

    不要忘了后台判定,他还是导致任务失败的高危因子呢。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把游记拿回来,一切好说。

    于是,在傅洵经过她之时,她“噗通”一声跪下,傅洵都被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猛地抱住傅洵一边大腿:“先生,求求你啦!”

    傅洵:“……”

    饶是见多了风浪,他难掩微讶,还有这样耍性子的?

    兰絮痛哭流涕:“我真的错了,但我一页也没看。”

    傅洵冷漠:“你松开。”

    兰絮噼里啪啦地说:“左传有言,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道我抱着先生不放也是错的,可也请先生体恤,给我一次知错能改的机会。”

    傅洵:“……”

    依他的力气,可以直接甩开她,也势必会踢伤她,甚至是对着心口的重伤。

    而且,傅洵之前也没留意,这小子一跪,就缩成一团软云似的,那眼泪鼻涕一起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诛杀她九族。

    果然滑头,只怕蔡老来了,也会被此等无赖行径弄得焦头烂额。

    不过,他也很快厘清谢兰序的小心思,无非就是怕他把游记给蔡老或者谢馆长。

    明白之后,傅洵只说:“你再不起来,我定把闲书交出去。”

    兰絮偷偷把眼泪抹在他衣角,爬了起来,期期艾艾:“先生,不会把游记交出去?”

    傅洵看了眼衣角:“……”

    他没有正面回答。

    因为他明白,自己心里对兰絮靠运气进甲等,一直有些介怀,蔡老让他关照,他也并非全然一心。

    不若趁这次,给她一个机会,也算了却自己心结。

    傅洵说:“你涉猎书籍挺多。”

    兰絮:“一般一般。”还好带的不是香艳话本,不然她死得更快。

    傅洵:“若能将一个问题作答出来,我不会把这件事,说给第三个人。”

    兰絮丧了,怎么还要考试啊。

    然后她反应过来,好一个探花郎,把她丢掉面子跪下撒泼,好不容易得到的主导权,又拿回到他手里!

    他现在肯给她一个机会,她要是还耍赖,肯定玩不过这种有心机的老男人。

    兰絮乖乖应答:“是。”

    便听傅洵问:“前朝,桓山流民之乱,占山自立为王,桓山易守难攻,如何破?”

    兰絮刚要开口,傅洵指了指桌上纸笔。

    兰絮去写下来了。

    桓山流民之乱,为祸五六年,此事在前朝一共三百年的历史里,最多记入县志,远没有到被记录进史书的程度。

    饶是兰絮什么书都看,有关此事,也只是听说,不了解详细。

    可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到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她仔细回想,洋洋洒洒写下一大堆。

    等她写完,手酸得不行,才发现,外头天已擦黑,夕阳从窗牖,斜长地探入屋内,勾出傅洵的侧影。

    探花郎正在翻书,他安静端正看书时,俊气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被金色光芒勾出漂亮的弧线。

    着实很有欺骗性,只叫人觉得,如此优越长相之人,定也是个好说话的。

    然而他一抬眼,那种静谧的美好,一下被他眼底的漆黑冷然破开,对上他的目光,兰絮心惊胆战。

    傅洵:“写好了?”

    兰絮:“好了好了。”

    她忙双手将纸奉上,战战兢兢的。

    傅洵抖了下纸,就着夕阳,本打算迅速阅览一遍,却在看到开头的“流民也是民”五个字时,突的一顿。

    流民也是民,兰絮主张招安。

    但不能直接招安,否则其余百姓看在眼里,岂不觉得当山匪比当良民好?

    流民之所以为流民,也是失了田地之人,兰絮写:要恩威并施。

    第一步,摁死头目,杀鸡儆猴,群龙无首之际,引导部分流民开垦桓山,毕竟是苦难活,免去前两年税赋,给个能活的念头。

    可那个地理位置,能开垦出来的不多,势必还有多余的流民,第二步,发配他们去开采矿石。

    她记得如今桓山产铁矿,可能就是当年发现的。

    反正用后来人的视角,兰絮也不管前人怎么发现的矿石,写了再说。

    必须强调的是,不是强制流民服徭役,做苦力,否则流民再反也不过眨眼的事,他们付出劳力,就得给银子,这是增加就业。

    宏观调控这种东西,用过都说好。

    第三步,调查为何失田。

    ……

    兰絮补了一大堆,她觉得自己答得朴实无华,傅洵却一字一句地看完了。

    末了,在夕阳收了最后一缕光之前,傅洵收起卷子。

    兰絮偷偷看着他。

    稍倾,傅洵掸了下袖子,斜睨:“你在家也这么对你父母?”

    说的是她早前耍的无赖。

    兰絮一喜,不怕他重提刚刚的事,就怕闷着声不提,傅洵这样地位的,这般云淡风轻说起方才的事,就是有意给彼此台阶下。

    要把刚刚她做的事画上句号。

    想到刚刚,她脸上难免一热,那还不是破罐子破摔,还好结局是好的。

    她顺着台阶下:“哪能啊,我只对小傅先生这样,是我和小傅先生亲近,才敢这么做的。”

    亲近?傅洵凉凉地看她一眼。

    兰絮赶紧闭嘴,马屁拍过头就不好了。

    傅洵把手边的书,递给兰絮:“拿去吧。”

    兰絮:“谢谢小傅先生!”

    她领到书,了却一个重大心事,欢欢喜喜走了。

    傅洵却点了灯,看着兰絮那丑如狗刨的字,磨墨,挽起袖子,誊抄了一遍。

    这时,崇学馆的庞学究进了屋。

    他刚给乙等学次下学,急忙去吃饭了,见傅洵在写东西,他赶紧凑过去,傅探花的字,可是得了御前的赏识的。

    今日一看,果然笔锋收放自如,极有风骨,字如其人。

    他欣赏了会儿傅洵的字,这才看清内容,再对照旁边那张丑绝人寰的字,不由一愣:“傅探花,这是说的桓山流民?”

    傅洵道:“是。”

    庞学究笑了起来:“这字是谢十一作的吧,内容虽然浅了些,却有的放矢,写出来的,竟和前朝傅宰辅部分所为,一模一样。”

    前朝傅宰辅,是傅洵的高祖父,从一届桓山县小官,官拜宰相,傅家达到鼎盛。

    后来朝堂奸佞当道,纷争不断,曾祖父带着傅氏一族,果断离开朝堂,隐居山野。

    等到新朝大盛朝,傅家方复出。

    庞学究询问:“可否将这篇,再给我看看?”

    傅洵回:“自是可以。”

    庞学究又问他誊抄好的那篇:“这个也一起,不然光看谢十一这字,我眼睛疼,老眼越发昏花。”

    谢十一迫害的不止他,傅洵一笑:“先生拿吧。”

    看来日后,他确实该放下芥蒂,好好关照她。

    ……

    另一边,兰絮拿回自己罪证,也和傅洵达成“和解”。

    不能说高枕无忧,算松口气。

    她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翻了翻游记,她在这种游记上,但凡看不懂的,都会标出来,让系统去查。

    但今日,她发现自己划在游记上,写着看不懂的部分,多了一行俊丽的小楷标注。

    是傅洵写的。

    她连滚带爬起来,发现但凡她标注,傅洵都落下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