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里面,他站定,“父亲。”
孟巨点点头,朝一边的凳子指了指,“坐,我和你说件事。”
孟肇坐下。
“为父打算上书乞骸骨。”
孟肇:“……”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有点懵。
反应了好一会儿,又一再观察过父亲脸色见他不是开玩笑,他愣愣的,“您……”
孟巨叹气,“这是为父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下这个决定时,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一生为朝廷效命,本也打算一直干到直到哪天他真的干不动为止。
可这一场病下来,他明白自己现在是真的精力有限。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试过凝神处理吏部那些事情,可虽然能凝聚注意力,但很累很累,一个时辰的时间,好像比平日几个时辰还累。
如此状态,他要是强撑着硬要继续往下做,只怕中途会出岔子,甚至,那时出了岔子可能自己都没有任何察觉,这很危险,也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为官想的就是尽职尽责,要是屡屡出错,那他还哪有脸坐在这个位置上。
而且他也知道若是真屡屡犯错,今上敏锐,只怕也会渐渐对他有所不满。如此,还是乞骸骨安心养病吧,这一辈子坐到这个位置,也够了。
遗憾的叹一下,“为父意已决,明日便会上书陛下。往后在朝中你要更加谨言慎行,切记,一切只遵陛下之意便是。”
今上他觉得很不错,只要忠于陛下,他这儿子的官途不会出错。
孟肇点头,表示他知道。
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您真决定好了?”
“嗯,决定了。”孟巨唏嘘一声。
孟肇不再说什么,只想,父亲乞骸骨在家修养也好,起码能好好养身体。
七月二十二,孟巨重新出现在早朝的位置上。
也是这日,朝廷上下都知道了孟巨有辞官乞骸骨的想法。
初初听时,众人俱是震惊,但震惊过后,便是心思各有浮动了。
孟巨想退了,而他一退,空出来的便是吏部尚书的职位,这个职位是何等位高权重,没人不知道。
所以,对于孟巨提出的这事,除了和孟家交好的人惋惜感叹,似有劝意,朝中无不乐见其成。
江虔更是蠢蠢欲动,不过表面上,自然掩饰的极好。只夜深人静回到家时,在书房来来回回踱步。
尚书大人退了,那便意味着前面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让他更进一步!
吏部尚书……从坐上吏部右侍郎这个位置起,这就是他一直在想着爬上的位置。
心潮涌动,鼻翼都兴奋的扩张了几分,手掌握了又握,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百般他要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法子。
当然,他知道最后如他所愿是他得手的几率应该很小,吏部尚书这样的高位,朝中盯着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但那又如何,曾经吏部右侍郎这个职位,也没人想到最后会是他坐上来,那些人那时都看好李邂!
所以这回,他一定能再次把吏部尚书纳入囊中。
兴奋的眼睛都跟能发光一样,他来回踱着,想着自己的筹码。
宫里。
应恂刚刚领命,从陛下所在的大殿出来。
他驻足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幕,刚刚陛下交代他暗中派人注意朝中人的动作。
其实今日朝中众人是不会那么快知道孟老打算乞骸骨退下休养一事的,是陛下有意在早朝上挽留了几句,众人这才会知道。
陛下最初看到孟老上书的那封信时,其实是皱了眉的,那一刻他也很清楚能感受到,陛下应该是不想孟老辞官的。
他还听陛下叹了声,但后来他看了看孟老递的那封信,言辞恳切,念头笃定,孟老是真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坐不好。
陛下也知孟老意已决,所以也做好了重新选吏部尚书的准备。
陛下还问了他一句觉得朝中谁合适,说实话,应恂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能代替孟老的,他如实摇了摇头。
陛下轻笑了笑,再之后,便是在早朝时有意无意提及了孟老乞骸骨这事。
第43章
这一件事, 果然让朝中上下俱是震惊,紧随其后的,那就是蠢蠢欲动了。
应恂也是这时才明白了点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故意的,而刚刚陛下吩咐他的事,也让他明白,陛下是想利用孟老辞官这件大事,静看朝中这一团水搅混。
继而, 该收拾的收拾,自陛下登基一年多来, 朝中局势虽已稳妥, 但前朝弊病仍有,陛下趁此时机正好梳理一番朝局。
应恂对天感叹,陛下想的可真深, 恐是早在看到孟老那封信时,陛下便已经刹那间想到最深处了, 而他却到刚刚才有所了悟。
失声笑了笑,精神满面,他暗地里去叫手下人这阵子多加注意朝中走动。
七月二十三,崔厉下了个令,他似乎是不舍孟巨辞官, 早朝上惋惜的留了两句,但孟巨执着, 颤巍巍恳请辞官在家修养。崔厉念他年迈, 最终允了。
不过没允他马上辞官, 而是让他先仍然暂任尚书一职。
孟巨听到这一愣,旋即犹豫叹气, “陛下,臣恐精力不济。”
“无妨,周文典和江虔会助你协理,你只需看着吏部大局即可。”
孟巨无可奈何,道一声是。
江虔却是高兴的,陛下这一句,就代表从前只有孟尚书能亲理的事,估计这阵子他也能接触到。当然,不只是他,还有左侍郎周文典。
那个在吏部中威望丝毫不差于他的人……江虔眸中暗暗多了丝审重,心中千回百转。
其他几部高官听到陛下这一句,心中心思也早已转了千百回。尤其……各部侍郎暗地里眼睛都眯了眯。
他们身为各部侍郎,于此时唯一空出的尚书一职,自然都有些心思。历朝历代可没谁规定一定要吏部的侍郎才能升任吏部尚书,往前几个朝代厉数,也未曾没有兵部户部等部的侍郎升任别部尚书。
吏部这一职,他们也大有可能!
当天下朝后,吏部的氛围明显不同以往。
周文典仍旧是一如既往板着张脸,和江虔一起从老尚书的屋里出来后,他朝江虔点头致意一番,回到自己办公的屋子里。
江虔和善的笑笑,等他走了几步了,这才进了右边自己的房里。
进到屋里后,脸上的善意就收了,眼里沉重。他要登上尚书之职,恐怕前路甚阻。
只周文典一个,就足够他难办了。
对方在陛下登基前,便与陛下亲和,而且!江虔想起很重要的一点,周文典的女儿今年与霍家霍谡定了亲,霍谡那小子,陛下上回出游时还带上了他。
明显陛下对霍谡也是信任的,若是霍家再暗中帮周文典出出力……江虔忽觉一股郁气填胸,面上露出不快。
他的胜算好像一点都不大。
江虔紧紧皱眉。
当晚,回到家中后江虔再次一人在书房中沉思,这一日他想来想去,又据往日所观察,他必须承认,周文典的胜算要比他大的多。
一来他有威望,能镇的住吏部的事,二来,往日里孟老好像也更偏爱周文典的行事作风,以陛下对孟老的倚重和信任,没准哪一天心血来潮就直接问起孟老关于他二人的看法,到时他的机会便要更小了。
甚至,江虔发觉,六部中不少人也好像默认,周文典估计最后会是下一任的吏部尚书。
不过这点江虔倒是一点不忧虑,他们这种下意识的猜测,对他反而是好事!如此,其他想争位的人势必都会将矛头先对向周文典。
当然,他肯定也不可能被众人完全忽视,能悠悠闲闲坐等坐收渔翁之利的美事。他好歹是吏部右侍郎,那些完全忽略他的人,估计就压根没动过心思想争尚书。
所以如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虽会比周文典少些,但肯定不是没有。不过江虔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一个两个的目光,尚书之位是陛下最后拍板决定的,所以这事的根源不在同僚相争,最终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而如何让陛下最终选他……
一则,因为什么事让陛下认为其他人不堪其位,二则嘛,那就是在此期间反而让陛下对他印象深刻。如此,考虑之时自然会多偏向他几分。
可要如何做到这两点……江虔犯难。
他苦苦沉思,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一个女人的身影。
陛下自登基后后院空置,一直以守孝为由没有充实后宫。可从前,陛下还在潜邸之中时,那时陛下的王府里是有女人存在的。
彼时,各个王爷的宅邸里都有女人,绝大部分王爷也都已经娶了正妻。但陛下那时是各位王爷中年龄最小的,院里虽有些被人送去的女子,正妻倒是尚还未娶。
后来也没有时间娶,一朝先帝不知因何大怒,彼时尚且身为王爷的陛下卸了职,去守皇陵。去守陵时,陛下王府中的那些女子全部被遣散出了府,陛下之后便更没娶妻了。
不过他知道后来陛下身边也不是完全没女人的,守陵之期期满后不久,曾经陛下身边也有一女子出入,那人名唤白兮。
有两次宫宴,陛下还带她去过,言行中颇有不同,但这人在陛下登基后却忽然再没了踪影。
而陛下身边自那以后也再没有别的女人身影,一直到最近,他才听儿子说撞见叶嬷嬷对一个女人甚为恭敬,那个女人现在住在陛下的潜邸里。
他几番打探过,可惜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只知道她是自陛下回宫后才突然出现的,曾经在定邑时就在陛下身边了。
更早吗,她到底何时到陛下身边的他不清楚,但这些日子命人到处搜罗消息,倒是让他知道了白兮现在在岐江府。
陛下曾经也在岐江府待过一阵,可陛下没把她带回来,倒是出巡一趟,忽然就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
时机有点巧合啊,从前陛下身边都没人的。
江虔摸了摸下巴,他咂摸着,以男人的心思来看,心想那白兮肯定是在陛下心中有分量的。
否则那段时间怎偏偏就她能在陛下身边待着呢?
心中有了计较,江虔觉得或许可以从白兮入手。
而且马上就要到八月秋猎时候了,到时在猎场里,要遇见陛下可比在皇宫中容易许多!
……
宫里,关于秋猎的事也正好呈到崔厉跟前。
崔厉看着纸上关于今年秋猎的一应事宜,目光徐徐扫过。
原本今年他是不打算去秋猎的,但现在么……既要水浑,要看他们各自大展身手,秋猎一机,倒是正正好的机会。
没有比这更合适人群聚在一处,却又不会动辄引入注目的场地了,秋猎会是他们争着各显神通的大好机会。
所以此时面对秋猎的计划,崔厉没有否定。
他点了点头,道:“便按往年规矩去办就是,暗中注意加强人马。”
应恂点头,点完头,他又道,“那随行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