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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辣文小说网 > > 地灵灵 > 1-3: 脏东西
    带着女人进入向阳花园的警察,虽然收到上级予以放行和配合的指令,但也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要放设计师进来。

    女人的名片是带黄的再生纸,印着:设计师姬颯sarah

    不知道这破楼干嘛需要设计师,警察告诫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问:「姬小姐,我们直接上四楼?」

    姬颯点点头,她快速地登上楼梯,气都不喘一下,警察有点尷尬地想掩藏自己不匀的呼吸,紧紧跟在她身后。

    「在中庭,有一条樑。」警察到了四楼,压抑自己的喘气,弱弱地指向左边。

    姬颯大步迈向中庭,看到地上孤伶伶放着张桌子,上面有半截绳子,绳圈已经被剪断。

    「她家是彰化人,有问要不要做送煞仪式,但在这区很难配合。况且,这个地点之后也会拆了吧。」警察叹气。

    姬颯点头,送煞仪式又叫「送肉粽」,把上吊绳子送去海边化掉,沿路需要生人回避以免衝撞到煞气。但向阳花园地处精华区,日夜车水马龙,不管多早多晚都可能有人车经过,根本无可回避。

    「你先下去吧。」姬颯对警察说:「我一个人看看。」

    警察面有难色,但想起长官吩咐配合姬颯在现场的需求,犹豫两秒就把手电筒交给姬颯,自己循原路下楼。

    姬颯听见警察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往右边的走廊走去,到了404门口,她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丝毫没有动静。

    姬颯冷哼了一声,大力又敲了三下门。

    门闻风不动。

    「开门。」姬颯不耐烦了,她踹了一下门,表示自己的不满。

    一片死寂。

    姬颯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环抱着胸口,低声说:「是刘雷吧?我并非想找你麻烦,现在闹成这样,我不想来也得来。」

    404的门由内被推开,姬颯的目光由上往下移,直到她看见一个绑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小脸正怯怯地仰头看着自己。

    小女孩似乎迟疑着要不要把门大开,糯声说:「爷爷说不能开门给陌生人。」

    姬颯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刘雷是你爷爷?」

    小女孩又听见自己爷爷大名,把门打开了一点说:「你认识爷爷?那不算陌生人吧?要进来等吗?」

    姬颯看了看錶,说:「我要先下去,看不到我的话警察会上来。你帮我转告刘雷我午夜会再来。」

    小女孩问:「那...你是谁呀?」

    「姬颯。」

    「你和爷爷是一样的吗?」

    「我不是风水师。」

    「不是风水师!是舆师。」小女孩一脸肃穆纠正:「不懂不要乱说。」

    「随便你。」姬颯转身就走,对娇滴滴的小女孩也没好脸色。

    她像一阵风一样往楼下捲去,掛在中庭的那半截绳子不知不觉解开了,藉着风力往楼下飘去。

    姬颯在大楼门口对两个警察点点头就走,久不久会在警察办案中出一份力,这点方便他们长官还是会给的。

    经过公园时几片落叶掉在她的肩头,她顿了顿,侧头一看,和一双圆溜溜,鬼鬼祟祟的眼睛四目相对。

    李晏庭守株待兔果然把这个女人等回来了,但是她只看了自己一眼,就戴上头盔,跳上一台黑色重型机车,他还没回过神来,就目送她帅气地呼啸而去。

    李晏庭失去打听向阳花园消息的机会,看了看手机,拍到的片段乏善可陈,根本不能用,白白浪费电。他无可奈何地把手机插上行动电源,坐上自己的机车打道回府。

    他觉得机车的重心比平常往后沉了几分,停下车往后一看什么都没有,他想起冬天常有流浪猫爱躲在车底下取暖,还弯腰低头检查车底,也是空空如也。

    李晏庭觉得后颈森森地冒着寒意,把衣领往上拢了两下,心想该不会感冒了吧,还是快点回家喝杯薑茶,也不管车有没有变重,就匆匆往家驶去。

    此时,李辰枋买了炸鸡排和啤酒,正在和爸妈一起庆祝又一单生意成交,陈博士一家果然看中了15楼的那个房子。她满脸红光一脸喜气,对照弟弟进门时青白的脸色,妈妈马上紧张起来:「晏庭呀!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该不会生病了吧?」

    「我没事啦。」李晏庭觉得四肢沉重,身体发虚,说话有气无力。

    「快去洗手...洗热水澡啦。」妈妈催促,等李晏庭一进浴室就拿着大罐酒精喷他的外套、背包和鞋子。

    「乾脆含一口啤酒,像道士一样喷他好了。」李辰枋笑说。

    「啤酒哪里有用?浓度太低啦!」妈妈碎碎念:「你们到处乱跑,不要把脏东西带回家。」

    李辰枋心情好,丝毫不以为意:「妈我告诉你,我超安全的啦,上班到现在我连凶宅都没去过欸!」

    「不是那种脏东西啦!凶宅还没有人脏。」妈妈喷完酒精,回到餐桌。

    「对呀!那天我看到有人在我们家巷口小便,好脏。我回来都觉得门口有尿骚味。」爸爸一面喝啤酒,一面吃花生间聊。

    李辰枋想起李晏庭尿裤子,有理由怀疑老爸闻到的是自己儿子的味道,感叹:「对呀,真脏。」

    当家人和乐融融吃宵夜庆祝时,李晏庭站在淋浴间,热水开得很烫,但身上还是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他虚脱地蹲了下来,热水从他的头顶哗哗地包裹起他的身体,他的肩膀被热度逼出了粉红色,但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好不容易半爬着出了浴室,他走出客厅正想要杯水喝,才往前走一步,脚边就像是被什么绊倒了,整个人趴在地上。

    这下把所有人都吓得跳起来,忙着把他扶上沙发,连忙拿体温计。

    李晏庭烧到40.5度,他抓着李辰枋的手:「向阳花园...」

    李辰枋一惊:「那边死人了,你刚才还过去?」

    「什么死人?」妈妈警觉地看着姊弟俩。

    「那个女人进去了...」李晏庭指着放在桌上手机,李辰枋拿过来对着弟弟的脸解锁,一解锁就是他的相簿里最后拍的照片。

    「sarah?!」李辰枋瞇起眼:「她怎么在那里?」

    「我叫救护车了,他这样还是送医院。」爸爸果断地宣布,没有人反对。

    等救护车来时,李辰枋被父母逼问下,不得不把李晏庭的废片频道给他们看。

    「那个地方不是刚有新闻说有女学生自杀?」妈妈气得戳李晏庭额头:「你跑过去找死唷!」

    李辰枋听着父母念叨李晏庭不好好读书,爱找麻烦,心里想着那个sarah到底是什么设计师,设计废墟吗?

    李晏庭被抬上担架时,耳边听着父母和姊姊急促紧张的对话,他只觉得无力所以闭着眼休息。

    呼。吸。

    他数着自己的呼吸,但慢慢觉得不太对劲,空气中带有黏稠的冷腥气,像是被翻过的湿泥。

    他尝试坐起身来,明明是清醒的,但是手脚却无法动弹,眼皮如同灌了铅,咬紧牙关,他辛苦地睁开一丝眼缝,恍惚见到救护车内的车顶。

    他往下看,自己胸口有一团黑色的,模模糊糊的东西,细看竟像是一颗脏兮兮,黏着泥巴的头颅。这颗头颅像是感应到他的视线,缓缓往上仰起,露出带着青筋的额头,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珠。

    那对眼睛满泻的恶意,充满了愤怒、妒恨、不甘、邪气...他数不过来更多负面词语。

    这东西趴在他身上,压制着他的四肢,而头正一点点贴向自己的脸。

    李晏庭每个毛细孔都渗入了冰凉的黏腻感,想大叫但张不开嘴,这东西露出整张脸,像是随意被泥巴揉成的不规则形状,硕大的眼珠下没有鼻子,类似嘴的开口咧到两耳边,像是在笑他徒劳的挣扎。

    「他手指在动,是不是不舒服呀?可以给他喝水吗?」李辰枋问,她同在救护车上,她父母则另行自己去医院。

    李晏庭的手指像爪子死死张开,像是在拼死抵抗,不知为何让李辰枋看来有种不祥的意味。

    医护靠近李晏庭检视时,压制他的东西忽尔消失,李晏庭解放的嗓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全身不受控地大幅度抖震,医护不得不施打镇定剂。

    「他有癲癇之类的病史吗?」医护问。

    李辰枋被惊呆了,迟疑了一下,摇头说:「据我所知没有。」

    在她眼里,李晏庭一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男孩,偶尔感冒也是24小时内没事,马上活蹦乱跳,和癲癇一点关係都没有。

    当李辰枋忧心忡忡地在急诊室和父母会合,讨论自家弟弟的病史时,姬颯踩着午夜的月光,又踏入了向阳花园。警察走了,这次她没有在外面逗留,鑽过黄胶带,安静地没入黑漆漆的大门内。

    12:01分,她重新走到了404门口,依然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一把苍老的男声由门内传来:「等等。」

    姬颯退后到窗边,眼睛还是盯着404的门,没过多久,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影子窜了出来,姬颯还来不及看清室内,门就被关上了。

    「姬小姐,恭候多时。」说话的人眼角的鱼尾纹洒着笑。

    姬颯看着眼前的老者,茂盛的头发被绑成简单的低马尾,却是全白了。皱纹在他脸上并不难看,可能是因为他眼神清亮,背脊挺直,穿着一袭宝蓝长衫,可谓仙风道骨。

    一阵风从走来走廊的窗外扑来,窗外的树枝啪一下打到姬颯的肩膀,她眉头一皱:「刘雷?在你门前出人命,这是怎么回事?」

    「老朽在此地已近一甲子,吾虽不才,舆师中资质平平,唯信勤能补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战战竞兢日夜从不松懈。那位女学生...实非吾所愿。」刘雷的音质苍老,但语速稳而有力,中气十足。

    姬颯皱眉:「文诌诌,说人话。」

    「姬小姐,那女学生八字轻时运低,眼下浊气升,清气降,地陷东南,时也命也...」刘雷半欠着身,恭谨地说。

    「意思是不关你的事。」姬颯不耐烦:「不要浪费时间,我是来问你怎样解决。」

    「无解。」刘雷露齿而笑时有几分阴惻惻。

    姬颯懒得多说,手一抬一阵疾风,右手欺上刘雷的脖子。刘雷不闪不避,仍旧是同一副笑顏,眼皮都不眨一下。

    姬颯的右手被刘雷的左手环扣,而她掌心透着彻骨的寒意,冰凉不带一丝热气,她不顾自己手腕被扣,用力往下一按。

    五秒过去了,刘雷果然没有脉搏。

    姬颯想抽手,但发现自己挣不脱刘雷的松松一扣,刘雷的笑容更盛:「原来是无根人,难怪知道我这号人。」

    姬颯不作声,一脚踢向刘雷腰际,被他右手挡下,他不疾不徐地说:「既然同为不该存在的人,何不进来喝杯茶?」

    双方互探过虚实,眼下还是需要合作,姬颯没有说话,但眼神像是淬了冰,她默默松手,刘雷往后退了半步,打开门,作了个揖请姬颯进去404。

    姬颯毫不犹豫地推门走进404,一进门先是让人眼瞎的一大片白光,再迈两步立马暗了下来,眼前两条板凳夹着一张八仙桌,正面的墙有一道门,大约是通往里间。两侧都厚重的窗帘严密盖着窗户,室内的照明是沿着墙边案几的一溜红蜡烛。

    「小祖宗说,你的名字是姬颯,敢问是女臣姬吗?」

    姬颯淡淡地说:「还是说正事吧,煞气已经流窜出去,我有办法疏导,但需要你这边配合,让我知道要引导到哪理才镇得住。」

    「姬可是老八姓了,日子太长,我少出去走动,没想到出了无根人。」刘雷踱步到墙边的案几旁,倒了两杯茶,放在八仙桌上,继续说:「毕竟,姬氏一族可是面着黄土,背负太阳起家的,无根人离土而生,怎么从姬家蹦出来一个呢?」

    「你再扯下去是不是要说盘古开天了?姓姬的人口凋零,现在连百家姓都排不上,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都一样?背负太阳?现在有谁数上五辈八辈没有种田的,无聊。」

    「是呀!此姓尊贵,不就因为是第一拨泥腿子,才有之后千千万万的泥腿子吗?」

    「刘老先生,族谱还是等这事解决了再聊吧。」姬颯拿这个老头没办法。

    刘雷听到一句不耐烦的尊称,脸上更是和蔼了几分:「小祖宗还说,你把舆师当风水师,在下对风水倒真是半通不通,恐怕帮不上忙。」

    姬颯算听明白了,这老头子怕是不满自己不敬老,还不重视他的专业才能,所以有问必答但就是不配合。想到这,她的冰块脸也不得不开了隙缝,挤出半点笑意:「刘老前辈,年轻人不懂事,舆师歷来神秘莫测,我也不过是听了那么点边边角角,什么门路都不懂,您有怪莫怪。」

    「您客气。」刘雷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您儘管打灯笼找,全世界我是最后一个舆师啦,后生小辈搞不懂倒也很正常。这行道,始于春秋,左传里就有:「寡君不忍,使羣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人说舆师是军旅军队的意思,他们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真正的舆师呀,一人成军。」

    姬颯对这些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半拧着眉忍耐着,暗暗希望这死老头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在自己口水里畅泳的死老头却如鱼得水,抿了口茶,继续说:「舆师往浅里说,就是画地图的。这和风水师说有关也是有关,但的确不是一码事。」

    「往深里说呢?」姬颯问。

    「驯地的。这可比风水因势利导强。」刘雷扬起右眉,笑容有了几分讥讽:「这不就是你来的原因吗?」

    姬颯听见入了正题,心里一松,说:「我来,是为了把煞气压回去,想请老人家帮忙指个路。」

    「入土为安...都以为不想看的埋了就没事了,土地有灵,这乱七八糟的事下去的多了...」刘雷指了指地,又指向天说:「我看呀,天就要塌。」

    「我知道,这煞气不压下去,就要出大事了。」

    「喝口茶吧,不渴吗?」刘雷指了指桌上没动过的茶杯。

    姬颯不想喝,她直觉这茶水有问题,而她的直觉总是对的。

    刘雷也不再劝:「天塌了,与你我又有何关?」

    「我不想看到人无故牺牲。」

    「哪有什么无故。」刘雷握拳遮了遮嘴角溢出的一点笑声。

    「听闻刘老前辈在向阳花园镇了大半个世纪,你要是告诉我,你愿意看到人们被煞气衝撞而死,我是不信的。」

    「我可不是为这个。」刘雷哈哈大笑:「那股子煞气已经黏着生人出去了,我本是不想管的,但好久没人往我脸上贴金,感觉挺好,我也好久没乐呵过了。好吧,就帮帮你这小姑娘。」

    刘雷从书柜里取出地图,摊开在八仙桌上,佔满了整张桌面。他随意一指:「明天晚上12点,引到这里。」

    姬颯看着这老地图,把手机掏出来想对照,却发现没有信号。

    「不该存在的地方,怎么会有网路呢?」刘雷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把姬颯呛得说不出话。

    姬颯深呼吸,压抑住想打死这死老头的衝动,问:「承恩门?」

    「是呀...承恩门...」刘雷幽幽地说:「就是北门。」

    「谢谢刘老前辈,那我明晚在北门等你。」

    「恭候大驾。那就不送了。」刘雷拱了拱手,看着姬颯大步流星开门离去。

    「倒是个聪明的。」刘雷看着没被动过的茶杯,随意倒在地上,转眼就化成烟。

    绑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从里间出来,哼了一声:「浪费我的汤。」

    「别这么说,人家还算得上是您徒子徒孙呢。」刘雷笑嘻嘻地站起来,拍了拍长凳上看不见的灰尘:「小祖宗,请坐。」

    小女孩脸上流露着不符合年龄的威严坐下,问:「你叫她去那里不怕坏事?」

    刘雷站在小女孩身边,半弯着腰答:「这煞气,去哪不是去,北门我早有佈置,不怕。方才她没喝茶,我也不好硬逼着。明天您顺道摆个摊,请她喝1口,早点安心。」

    小女孩垂目点头:「嗯,那就这样吧,明晚我和你一起去。」

    「那个,对外头怎么称呼您?」

    小女孩皱起眉:「真麻烦...还是草央,你还是爷爷。」

    「行。小祖宗那我不打扰您啦。」刘雷打开窗,外面一面漆黑,连一星路灯的光都没有。屋内的烛光透露窗外些微的能见度,只见烟气缓缓飘动。

    「她怎么找到煞气的?」小女孩忽然问。

    「有草木指路,不是都把我给指出来了么?无根人是有些能耐,和小祖宗算得上本家呀!」

    小女孩扫了刘雷一眼,他马上闭嘴不囉唆,也推开大门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