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搞养殖养首辅》 第1章 《穿书后我搞养殖养首辅》作者:景十一月【完结】 文案: 种田+穿书+沙雕+甜宠 病娇偏执攻x沙雕腹黑受 全员疯批 沈星河穿越到全员疯批的同人文中,不幸成为反派病娇偏执男三的恶毒原配。 谢家军功高震主得罪权贵被设计陷害,家族覆灭。谢清遥身陷囹圄,遭受酷刑,在世交辛老的运作下,谢清遥跟随辛老一家逃到了边陲小村休养生息。这段时间遇到了穿越至此的沈星河。 “我,我说话不管用吗?”沈星河眼眶泛红,贝齿轻咬下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凝视着谢清遥。 嘶~这小表情真戳人,谢清遥瞬间感觉浑身热血沸腾,不由得目光落在他娇艳欲滴的唇瓣上,再咬就流血了啊。 沈星河心里偷笑,撒娇男人最好命哦,尤其是对付谢清遥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拿捏到位。 第一章 未煮熟的云南菌子吃多了 “你自尽吧。” 清朗的声音响起,躺在冰冷地面上的沈星河打了个寒颤,吃力的掀开眼帘。 周遭一片狼藉,满地碎瓷片,狭窄的空间内容了三人。 身着皎洁白衣的男子端坐于破败不堪的轮椅之上,凛冽的寒风透过四壁缝隙悄然灌入,吹拂起他两侧飘逸的鬓发。月华透过屋顶残破瓦片倾洒在他英挺的脸上,仿若镀上一层金光,宛若天神下凡。 他一双狭长的凤眼盛着寒意望向地面。 沈星河对梁朝首辅谢清遥心怀仰慕与崇拜,这种情感促使他在无数个寂静深夜里,沉浸于一本本关于谢清遥的同人小说世界中。 其中,谢清遥从深情角色逐渐转变为反派病娇疯批男三的设定令他印象尤为深刻。虽为男三号,但其人物形象饱满立体,故事线索甚至比两位主角更为丰富详尽,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眼前的场景,就如同从小说章节中跃然而出的画面,与沈星河记忆深处的描述惊人地相似,他内心激动不已,那个曾经只存在于纸墨之间的人,竟赫然地出现在眼前。 起猛了这是,还是昨晚误食未煮熟的云南菌子引发的幻觉? 沈星河竟有些不愿太快从这份奇妙的感觉中醒来,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轻轻笑出声。 突然一把匕首落在了他的身边。 刺激,这是想玩角色扮演吗。 沈星河翻了个身,拿起匕首掂了掂。 呦,梦里还能掂出重量。 “沈星儿,你这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吗?” 这声音谁听谁不迷糊啊,沈星河眼睛都亮了,终于见到活的了。 “叫我沈星河。”沈星河朝着他的方向勾了勾手,“来。” “呸。” 站在一旁的络腮胡壮汉,实在看不下去地上搔首弄姿的油物,啐了口吐沫,拿起剑准备刺过去。 “沈星儿,你他娘的还真是男扮女装,装聋作哑的杀手。” 沈星儿不是谢清遥的死鬼老婆吗?沈星河听到络腮胡的话一怔,将刚刚的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确认自己是穿到谢清瑶的同人文里了。 在书中,谢清遥乃名将之后,因其父谢老将军功高震主得罪权贵,皇帝勾结湖人势力,精心设局,将谢家父子三人无情地阻挡在城门外。 彼时,湖人五万大军如乌云压境,箭矢齐发,然而城门紧闭,谢家军虽英勇不屈,却终因寡不敌众,在城墙下,谢老将军与长子壮烈牺牲。 随着谢家权势倾覆,京城内的其他谢氏族人也纷纷遭难,被扣上谋逆罪名锒铛入狱,或流放边疆,或斩首示众,尸体更是在城墙上曝晒多日,以儆效尤。 身负重伤的谢清遥则不幸落入湖人之手,饱受酷刑折磨,身心皆残,腿疾便因此而来。 幸运的是,谢老将军生前有一挚友辛老,冒死周全,将谢清遥从地狱般的牢狱中救出,随后带着全家逃至边塞小村,隐姓埋名,休养生息。 这位世交辛家的长子辛苑,正是书中一位男主,他深谙医术,在他的悉心照料和精神鼓舞下,谢清遥不仅重获健康,腿疾得以治愈,更在他的激励下找回了生存的信心与力量。之后,谢清遥凭借自身智谋,逐渐崭露头角,最终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权臣。 当谢清遥披荆斩棘回来,决心迎娶心中的那道光——辛苑之际,却愕然发现辛苑心中早有他人。 悲痛欲绝的谢清遥近乎疯狂地带回辛苑至京中府邸,而另一边,男主率兵前来营救心之所向之人。 书中的故事最终以双男主圆满结局收场,他们共同生活在幸福之中。然而对于男三谢清遥,其命运却被一笔带过:化为灰烬的尸骨无声诉说着无尽哀凉。 看到如此结局,沈星河怒火中烧,愤慨不已地拿起手机留言:男三形象鲜活饱满,情节跌宕起伏,人设丰富立体,为何就不能得到应有的心疼?如果是我,必定会选择深爱男三! 打完这段话,沈星河因中毒晕倒,再睁眼时便来到了这里,遥远的边塞莫家村。 而此时的沈星河只是谢清遥的手下买来给谢清遥冲喜的。 在故事开篇,沈星儿的真实身份便被揭露,且当晚就被砍下头,尸身被喂了狗。这一切皆源于朝廷重金悬赏捉拿谢清遥,赏金高达万两黄金。 沈星儿本是边城一名普通的乞丐,偶然间瞥见了那张悬赏令,他装作柔弱女子嫁给谢清遥。 第2章 自从嫁过来,沈星儿整日琢磨如何取悦谢清遥伺机拿人头,然,谢清遥不为所动,成功率为零。 他胜在容颜无暇,假扮女子成功勾搭上了村东头单身的屠户,并与其联手策划谋害谢清瑶。然而,谢清瑶与贴身仆人的武功高强,他们只能选择用毒这条途径。 这晚,屠户提供了合欢散给沈星儿,约定事成后在村口老槐树下会面。 沈星儿趁机将合欢散放入了谢清遥的食物中。 此药无形无味,效力却极为猛烈,若不解药性,最终将暴毙而亡,然后沈星儿便可轻易砍下谢清遥的头颅换取黄金。无奈沈星儿过于愚钝,被人识破诡计,最终命丧谢清遥剑下。 屋外陡然响起鸡鸣狗吠之声,沈星河心惊肉跳,刚穿越至此的他可不想就此丧命,脑中飞速盘算脱身之策。 一阵寒风灌入屋内,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映照在谢清遥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原本的圣光此刻已化作森冷寒光,显得异常阴森可怖。 谢清遥声音低沉如闷雷:“你既然敢下毒害我,就该预见今日的结局。” 话音未落,剑光已然破空而来。 锋利的长剑贴着沈星河的脖颈划过,他惊恐起身,躲避不及,被剑刃擦伤,白皙如玉的颈项瞬间多出一道血红印记。鲜红的血液顺着脖颈徐徐流向锁骨,直至肩窝,在烛光下更显几分诡异神秘。 沈星河捂着脖子靠在炕桌前,挤出一丝苦笑:“您这不是安然无恙吗?” 旁边的络腮胡大汉怒不可遏:“你还敢说!若不是咱们家那条叫星儿的土狗替我们试吃了晚饭,现在躺在鸡圈里的恐怕就是我们二爷了。”后面的话他越说声音越底。 “你家二爷不是饿起来什么都吃的。”沈星河憋笑。 听到“星儿”二字,沈星河想起,那是条与沈星儿同名的土狗。 深夜时分,刺耳的鸡鸣和狂躁的犬吠声交织在一起,传入房中,足可见鸡圈中的惨状。 沈星河尴尬地咂巴了一下嘴:“……我说我是穿越过来的,您信吗?” 谢清遥投来一副看傻子般的眼神。 又一道剑光疾驰而来,沈星河一个趔趄逃至门口,尚未站稳,就对上了谢清遥戏谑的双眸。 再一道剑光凌厉袭来,沈星河本能地想要逃命,瞬间跃至院中。 持剑之人似乎并不急于取沈星河性命,反而像猫戏老鼠般,一步步将他赶出房门,赶到院外。 小老鼠般仓皇逃窜。 “跟上去,瞧瞧他主子是谁。”谢清遥眯起狭长的双眸,语气淡漠地下达命令。 第二章 投名状 出了院子,沈星河甩开不适的鞋子,光着脚丫嗖嗖嗖地跑下山,也顾不上受了伤保命要紧。 约莫跑了有十里地,他终于在村口老槐树下停下脚步。 星光稀疏,树木婆娑,夜风轻拂而过。 “腿肚子都软了,不跑了。” 摸了摸脖颈,血已经干了,再不包扎就快愈合了。 沈星河气喘吁吁倚着大树席地而坐。 胸前硬邦邦的东西随着他跑时候上下颠簸,咯的阵阵胸疼。 他探手入怀,取出两个又黑又圆、硬如石块般的物体。 沈星河的瞳孔微微一缩,原来这是用绳子穿过两端栓住的风干馒头,悬挂于脖颈之下,紧贴胸前,异常坚硬。 不得不说原主沈星儿乔装打扮是把好手。 然而,未及平复急促的呼吸,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吓得沈星河一哆嗦,惶恐站起来,惊的一身汗,真是怕了,怕谢清瑶要他的命。又爱又怕。 “美人无需害怕。”一个魁梧的身影突然从树后闪出,一手握着铁锹和麻袋,另一只手中则提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剔骨刀,嘿嘿嘿地朝对面人笑着。 沈星河见到这壮汉,愣了几秒便迅速辨认出来,此人应是与沈星儿勾结的屠户,约定事成之后在此会面,显然,现在是来给谢清瑶主仆二人收尸来了。 屠户见到沈星河脖颈的血痕,喉头滚动,两眼直放绿光,嘴角露出贪婪奸笑,一脸好色丑态。 “美人莫怕,过来,我给你揉揉。”他涎皮赖脸地说道,“美人连路上的干粮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去拿他们人头,领了赏钱,带你游山玩水。” 言毕,屠户迈步向前逼近。 沈星河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他猛地抓起手中的馒头,重重地砸向屠户的脸庞,厉声喝道:“傻x,竟敢打我家相公的主意,我要你的狗命!” 然而,沈星河此举另有深意,他知道谢清瑶必定会派谢虎追杀自己,或许此刻正藏身在某个阴暗角落窥伺。 既然无法逃脱,他便决定通过此举表露忠心,先保住性命再说。 更何况,这个屠夫知晓谢清瑶的真实身份,留其活口必然是个祸患。 沈星河决心亲手除去这一威胁,以此向谢清瑶展现忠诚与决心。 屠户被沈星河的突袭弄得措手不及,瞬间面容扭曲,凶相毕露。由于体型差距悬殊,他猛一伸手,如同钳住一只小鸡般掐住了沈星河的脖子。 沈星河瞬时双脚离地,但他眼疾手快,在屠户被怒火冲昏头脑之际,借力朝着对方下身狠厉踢去。 “臭娘们,你敢找死?!”屠户怒吼着,将沈星河如破布般摔向一旁。 第3章 沈星河猛烈咳嗽,眼前直冒金星,险些昏厥。 目睹屠户因疼痛而跳跃不止,最后在地上痛苦打滚,沈星河趁机翻身跃起,一把抓过散落在旁边的铁锹,以雷霆之势朝屠户拍去。 "住手!"谢虎从槐树上飞身而下,却终究慢了一步。 屠户已经被拍的不省人事。 “瘦的和猴似的,下手还挺狠。” 谢虎啐了口吐沫飞溅到沈星河的脚面上。 沈星河无语,下意识向后退半步。 他故作瑟瑟发抖:“这人要拿我相公换黄金,我哪能坐视不管?一不小心把他拍晕了,这可如何是好哇。” ——— 冰盘似的冷月悬与空中,将赶路人的身影拉的细长。 谢虎扛着半死的屠户,沈星河紧跟其后,手持铁锹与剔骨刀,口中絮絮叨叨。 “我们还是把他埋了吧,让他入土为安这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要是不埋了他,等下回到谢清遥的院子,仅凭这点小把戏根本骗不过他,那被埋的就是自己了。 “你他娘的还有这份慈悲心肠?”谢虎嗤笑道,“他还活着呢。” 沈星河上前探了探的确还有微弱的鼻息,若真的是活埋人,他也下不去手,待会见招拆招。 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半山腰的院落中。 谢虎动作利落,将半死的屠户放置在地面上后,径直走向堂屋去推谢清遥。 沈星河则迅速清理了面容,随意地挽起一个高耸的发髻,从房间找出一身干净的黑色长衫,将红绳做了一个简单的束腰,换上鞋子,然后匆匆回到堂屋。 他再次蹲下身去探查屠户的气息,确认还活着。 面对即将应对谢清遥的局面,沈星河在堂屋内来回踱步,心中盘算着对策。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蹲下身意图对地上之人伸出罪恶之手,然而那只手却在半空中停滞不前。 屠户的身子猛的一颤,温热的液体一瞬间喷涌出,渐到沈星河的脸上。 一只匕首赫然插在了屠户的颈动脉上,鲜红滚烫的血液如泉涌般汩汩流出。 这一幕让沈星河头皮阵阵发麻,脸色瞬时苍白,他从未见过这样震撼的场面,想了许多的话都被堵了在喉头。他转身看过去,那把匕首的主人被推进屋内。 沈星河觉得谢清瑶出场自带光环。 窗外皎洁月光倾洒,屋内他清逸孤傲。 “他知晓我们的身份,此人断不可留。”谢清遥冷冷抛出一句。 沈星河内心暗叹,果真是书中大反派啊,杀伐果断,好坏,好喜欢。 “二爷,那个瘦猴该如何处置?我看得明明白白,他与村东头的这个王屠户勾结在一起。”谢虎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插话进来。 沈星河闻声猛地抬头,抢先为自己辩解道:“是那屠户威胁我,若是不随他走,便要便要取你们性命,今晚的药也是他下的。” 反正死无对证怎么说怎么是呗。 “为相公,我拿命同他相搏。” “呸,不要脸。”谢虎听后啐了一口,满脸鄙夷。 听着恢复男儿装的沈星河一口一个相公的叫着,谢虎真真的觉得恶心。 当初买回来的以为是个柔弱女子能给他家二爷冲喜、宽心,现在面前居然是个不如他们的瘦猴。 回想当日挑选时,人群中他盈盈一笑,眸光潋滟,加之天生哑疾更激起保护欲。将她带回去,二爷肯定心情好。 若非二爷提醒要多加小心此人,还真未能看出破绽。只是,二爷是如何识破他乔装的呢?或许是在同床共枕之时吧。 今夜之后一定不能留他和二爷同睡一铺炕了。 沈星河对上谢清遥狭长的双眸,发觉他也正望向自己,似有火光稍纵即逝而后平淡不见底,让人愈发捉摸不透他的情绪,难辨深浅,只剩下谁听谁迷糊的声音。 “天亮之前把他处理干净。”他转头吩咐谢虎。 沈星河手心冰凉,以为谢清遥要将自己吃抹干净,不,没听清,应该是将自己灭口才对。 他眸光流转,思绪飘向了谢清遥那困扰已久的腿疾。 “留着我,可以治好你的腿。”沈星河贴近一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突如其来的一张眉目俊朗的脸,近在咫尺,映在谢清遥的双眸中。 谢清遥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热意丝丝钻入每一道毛孔,奇痒。 两个时辰之前的他,虽然拥有令人惊艳的外表,但满脑子尽是算计与谋害,即便再怎么俊美,也因那份猥琐之意而无法在谢清遥心中留下半点好感。 此刻,当他再次闯进谢清遥的眼底时,他笑意温和,让人如沐春风,额前的碎发轻扬,眸光宛如星辰璀璨,让人一眼望去想探个究竟,这种感觉,谢清遥觉得似曾相识。 “是,属下这就去办。” 沈星河只觉自己的完全被那主仆二人无视了。 谢虎将王屠户的尸体装进麻袋里,扛在了肩上,左手提起沈星河的后衣领,右手拿着铁锹,朝着后山去。 第三章 算什么玩意 午夜时分,后山的竹林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幽秘。此时,正是毁尸灭迹的好时机。 沈星河被紧紧拽住后颈衣领,脑袋缩在其中如同受惊的小鹌鹑,只能以脚尖点地的方式勉强前行,稍有挣扎便会遭致脖颈窒息般的疼痛。 第4章 终于选定一处隐蔽所在,谢虎将沈星河粗鲁地放下。 一落地,他双腿发软,直挺挺地坐倒在地,犹如劫后余生般庆幸,但被勒紧的脖子所带来的不适让他连连咳嗽不止。 “砰!”一声沉闷的响动传来,一把铁锹赫然落在他身边,令他心中愕然——这分明是要他自己动手埋葬自己。 沈星河索性向后倒下,闭目平躺,带着一丝戏谑说道:“咳,咳,要活埋就痛快点吧,”说不准我还能穿越回去呢。 谢虎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到沈星河身侧,那丝丝凉意渐到了他的手心里,他翻过手掌蹭了蹭地面。 “就知道偷懒,起来干活。”见沈星河无动于衷,谢虎一脚踢在他身上,怒喝道:“先把你自己的命留着,给我挖坑埋他!” 沈星河瞬间翻身跃起,之前的所有不适仿佛烟消云散,他精神焕发地应道:“好嘞,瞧好吧您。” 干活好啊,只要能活命干啥都行。 夜风轻轻吹过竹林,发出沙沙低语,似乎在诉说着今夜的秘密。 “坑挖深一点。”谢虎命令道。 沈星河卖力挖掘,半个时辰过去,一个足以容纳一人的深坑赫然出现在眼前。 谢虎将麻袋铺在地上,舒服地躺了上去,仰望星空,然后问沈星河:“你真有把握治好二爷的腿疾?” “八九成把握。”沈星河答道。 “那你就和屠户做伴吧。” “十成把握,绝对让二爷健步如飞。” 破晓时分,二人刚回到院落,微弱的犬吠声便传入耳中。 沈星河急忙奔向鸡圈,从里面捞出疲惫不堪的小土狗抱在怀中。身为兽医学专业的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小狗的情况。 幸运的是,这只毛孩子只是累得沉沉睡去。 沈星河觉得“星儿”这个名字有些奇怪。 “给你改个名字,叫旺旺,旺我发财,旺谢清瑶早点站起来,旺我早点回到原来的世界,旺旺旺。” 沈星河灿然一笑,梨涡在脸上荡开,倦意也跟着而来,他抱着旺旺朝着房屋走去。 谢清遥听见声音推开窗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仿佛见到了陌生又安逸的画面。 这座精致小院有三间可供居住的房间:东屋是谢清遥与沈星儿共用的,中间的则是谢虎的住所。 沈星河原本想带着旺旺前往东屋与谢清遥同榻而眠,却被谢虎坚决阻止。 于是他抱着旺旺去了西屋,这间房通常是为每隔半月上山为谢清遥治疗腿疾的辛苑预留的。 最近一次辛苑来访就在沈星儿被噶后的两日,因此这间屋子现在空置着。 推开西屋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不同于其它简陋漏风的房间,这里布置的雅致且温馨,连半张炕都铺上了洁白柔软的毛毯,那是谢清遥亲手制作的狩猎战利品。 沈星河为旺旺简单搭建了一个小窝,安置在未铺毯子的一段,自己也脱鞋上炕挨着旺旺,准备合衣而卧。 然而刚要阖眼,就被拽了起来,怀里还被塞进一个盆。 “这间屋子你不能住。” 见沈星河置若罔闻,谢虎提醒道:“去给二爷打洗脚水。” 沈星河懒得与他多说一个字,现在只想着早点干完活回来睡觉。 谢虎的声音如同苍蝇般缠绕着沈星河,直至他端着洗脚水走进谢清遥的房间才消散。 “说过很多次了,西屋房是留给辛公子的,他有洁癖。” 沈星河将洗脚盆轻轻放在地上,心头涌上一阵烦闷。 他坚持道:“我与二爷已经成婚,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辛苑算什么玩意儿。 谢虎听罢无言以对,只能在一旁挠头,心说瘦猴的话有一定得到道理。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沈星河俯下身去,试图卷起谢清遥的裤腿。 才卷起来,只见,他的腿已经呈现萎缩的状态,沈星河心不禁咯噔一下。 正要继续往上卷起,头顶传来谢清遥淡然而坚定的声音:“我自己来。” 谢虎知趣地带着沈星河退出了房间。 沈星河心中五味杂陈,曾经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如今落得如此境地,他内心深处自然不好受。 沈星河觉得有必要加快为谢清遥治疗腿疾的进程。 晨曦微露,青色天空点缀几颗疏星。 沈星河端着洗完脚的水盆走在院中,他低下头凝视,水面映出一张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的年轻男子。 路过谢虎的房间时,沈星河瞥见桌上的茶壶,趁谢虎不在,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悄悄将洗脚水倒入茶壶些许,然后哼着小曲返回西屋。 沈星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浮现出村中那位隐匿的能工巧匠,木匠老莫。此人时常自诩为墨家后代,虽非真传,但确实手艺超群。 沈星河决定找他按照图纸打造一副能够自行转动的轮椅,想必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第四章 见面礼 晨雾渐散,炊烟袅袅升起,莫家村的村民们早早地用过饭后便纷纷下田劳作,抓紧入冬前的宝贵时间收割农田。 此时,谢清遥主仆二人还未起来。 沈星河彻夜未眠,画好图纸时已然困意全无。他洗了把脸,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然后去找老莫。 一踏出房门,一只雄赳赳的公鸡朝着他飞扑过来,险些叨了他命根子。 第5章 “你是给媳妇来报仇的吧。”沈星河扯了扯嘴角,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身形一退, 公鸡见状乘胜追击正准备再下口时,他眼疾手快一把掐住公鸡脖子,走向厨房。 家中生计全赖谢清遥和谢虎上山狩猎所得,原主沈星儿会将猎物拿到集市卖掉以维持生活,但每每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少。最近发现沈星儿的异常,便不放心再让他再去集市。 沈星河看了一圈,现在厨房可食用的食材所剩无几,只剩下两个风干馒头是原主偷偷藏着乔装用的。 看来还是王屠户好啊,家中不缺肉。 沈星河看了看手里,那只试图叨他的大公鸡。 半晌,香气从厨房飘出。 对于从小独立生活的沈星河而言,做顿热气腾腾的饭菜手拿把掐。 他将大部分红烧鸡块以及一只肥硕的鸡腿单独盛放在锅中保温,又蒸上一屉馒头,留给谢清遥和谢虎。 用过早饭后,沈星河带着图纸径直来到一处寒烟小院前。 来之前他先去了集市买了鲤鱼,想必老莫见到定是欢喜。 —— 门内传来慵懒的回应,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无精打采地问道:“小兄弟,你找谁?” “敢问大哥,墨家传人是住在这里吗?我听闻他技术高超,特地来请。”沈星河恭敬行礼答道。 听到这话,老莫瞬间精神焕发,挺了挺胸膛。 “正是在下,请。”老莫做了请的手势,邀沈星河进院详谈。 二人在院子里商讨了一个早晨,相谈甚欢。老莫更是对改良版轮椅的创意心喜,当下决定按照图纸制作,并约定两日内完工。 “就今晚做好吧,我给老莫大哥打个下手。” 见老莫皱眉,颇有些为难的样子,沈星河劝道。 “这个想法我不会告别人,你是独家,况且这个轮椅做好了,想要多少钱还不是你说的算嘛。” 见老莫犹豫,沈星河再劝。 “一旦做出可以自己转动的轮椅,不仅可以赚钱,更能让你名声大振,日后我若有好的想法再与你说。” 老莫琢磨了一会,能让他声名远播很重要,这些年来空有手艺无人问津,滋味不好受。他当即决定答应沈星河今晚就把轮椅赶制出来。 二人忙活一整天,午饭尚未吃,直至太阳落山后,一把崭新的轮椅做好。 沈星河坐上去试了试,很灵活。 “不错吧,可与你预期一样?”老莫得意的问。 “墨家传人名不虚传。”沈星河满意的答道。 “小兄弟过奖,十两银子。”老莫朝他伸出手,脸上挂着微笑。 沈星河面露尴尬,“嘿嘿,今天辛苦莫大哥,你明天再打造一副我拿去卖了,保你大赚,我的……”去掉买鱼钱,剩下的根本不够付轮椅钱,他厚着脸皮试探性地询问老莫能否晚些时候再付。 “不必说了。” 老莫知沈星河要说什么,其实他并未真要沈星河立刻付账。小兄弟不仅慕名而来,还带着最他爱吃的鱼,又有独特的创意沟通,足可见诚意。更重要的是,他一口一个“墨家传人”,叫的老莫飘飘然。 临行前,老莫又扔给沈星河一副拐杖。 沈星河接过拐杖,感动的想哭。 “多谢莫大哥,明天我再来,和您做大生意。” —— 夜幕低垂,星星将要洒满天际。院落中央,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望着院门,旺旺安静的趴在他的腿上。 “瘦猴子带着家里仅剩的一两银子跑了。”谢虎总是不合时宜的开口,他准备将谢清遥推回屋。 “不急。”谢清遥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幻,他觉得谢虎近日来,甚是多话。 谢虎察觉气氛微妙,便不再言语,转身回到房中取出茶壶倒了两杯,分别递给谢清遥和自己。 一轮新月挂天际,清冷的月辉倾洒而下,落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之上。 此刻,沈星河从山下走来,姿态卓然,笑意舒朗。身上的黑衣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旺旺听到声音一跃而下,欢快的奔向他,沈星河笑着将它抱在怀中,“一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回屋。”谢清遥淡淡地吩咐身旁的谢虎。 “别急着睡觉,试试我给你的见面礼。”沈星河眉眼弯弯,朝着院中招手示意,“劳烦谢虎大哥帮个忙。” 转瞬之间,谢虎将一把轮椅搬了进来。 “这把轮椅很方便的,你可以自己转动调节方向。”以后就不需要别人推着走了,再也不会有人看到你窘迫的样子了。 “我回房间吃口饭,你试试轮椅。”沈星河抱着旺旺去了厨房。 沈星河知道如果多一人在场的话,谢清遥会不自在,他应该不想让人见到他被抱起来的尴尬场景。 望着沈星河的背影,谢清遥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他从未见过沈星河如此体贴入微,甚至会在意他的心情,替他考虑。谢清瑶不禁将沈星河与另外一人联系起来。 白日里一直都在揣摩他说过的“穿越”是何意。一瞬间无数猜测涌上心头,你究竟是谁? 谢虎将谢清遥抱上轮椅。 这副轮椅…谢清瑶竟不觉陌生,只需看眼就明白原理。 尝试前后来回转动,果然方便许多。他从院中到卧房门口,最后到厨房附近,反复多次。 第6章 此刻的谢清遥不再似之前那般拒人于千里,而是像一个初次得到心仪玩具的孩子,满眼闪烁着新奇与兴奋。 沈星河悄然倚在窗边,透过缝隙凝望这一幕,肉眼可见谢清遥的心情好了,他也跟着开心,准备埋头干饭。 他掀开锅盖,惊讶发现早晨留下的鸡腿赫然出现在锅中。 谢清遥给我留个大鸡腿……觉得心里甜甜的怎么回事。 第五章 半吊子 天尚未破晓,沈星河在睡梦中就被拽到了屋外,脚边赫然躺着两只新鲜的野兔,显然是谢清遥与谢虎这对主仆清晨上山狩猎而来。由于二人身份特殊,为避免招惹更多是非,他们只能早早起身,上山打猎。 “这两只野味,二两银子。”谢虎脸警惕地警告道:“别耍心眼子,少一文我便要了你的命。” 沈星河故作轻松,调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回来了,都威胁要我命了,回来做什么?我卖完兔子拿着钱就跑,临走前还要去官府揭发你们。” 谢虎一听,冷笑一声:“别忘了,你那位相好的是谁拍晕又埋掉的,对付你,我有的是招治。” “哼,那你着等吧,看晚上我会不会回来。”沈星河冷哼一声,拎起两只兔子出了院子。 他虽然学的是兽医专业,但并不圣母,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填饱肚子。 他来集市将两只野兔换了一两银子。 由于附近村民普遍靠山吃饭,猎户众多,所以对于山镇子的人而言野味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种。能卖上一两已经实属不易,这还得益于沈星河那张巧舌如簧的嘴皮子。 手里攥着一两银子,沈星河并未着急回去,而是蹲在一家尚未开张的店铺门前,手指间夹着一根树枝,思索着接下来的日子。 眼看天气渐凉,谢清遥的腿疾疼痛定会加重,需得趁着入冬前,替他寻访名医,搜罗珍贵药材,而非依赖辛苑那种半吊子医术让谢清遥再受苦。 沈星河将指间的树枝放在唇边,沉吟片刻,砸吧了下嘴,吐了口浊气,因清晨的寒凉显得云雾缭绕般。他起身,用这一两银子买了条上等的鲜鱼,提着它前往莫家村中。 —— 昨夜老莫兴奋的难以入眠,连夜又精心打造了一副轮椅。 这会,他正打算多打几副拿到镇上铺子里,这可是新奇玩意儿,定价五十两也会有人买。 沈星河见到他时,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沈老弟来的正好。”老莫兴冲冲的拉着沈星河迫不及待的展示昨夜的心血,并向他提及去铺子里售卖的想法。 沈星河正有此意。 “莫大哥,不用着急定价,你可以拿到镇上试试水,只需告诉大家好东西仅此一件,先到先得,待会我与你打配合。” “好主意,沈老弟,赚的钱咱们平分。” 沈星河深知老莫重名声而轻利益,因此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两人带着轮椅来到老莫位于镇上的铺子,铺子因多日未营业而显得有些萧条,经过一番清扫,才重新开业。 营业前,老莫还放了鞭造声势,引得众人纷纷至此,沈星河则混在人群中。 老莫坐在轮椅上,准备向大家展示轮椅的实用性。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嘲讽:“哟,莫家传人又鼓捣出了什么新花样啦,给大伙看看接地气不?” 此话一出,引得四周一片哄笑。 老莫虽手艺精湛,但是往往做出的东西在这个边塞小城很难用于生活中。 “去,去别打岔。” 老莫不再与那人继续纠缠,而是专心的介绍这把轮椅。 镇上的人第一次见到这种新颖东西,虽议论纷纷,却不敢轻易买回家去。 “我可以试试吗?好用我就买回去。”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名穿着玄色长衫的,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试探地询问。 只见他坐在轮椅之上,轻轻地推着轮椅在铺子前来来回回。 众人纷纷啧啧称赞,木匠老莫总算做了件实用的东西。家中有行动不便之人,买回去刚刚好,负责照顾的人便可解放双手做其它事务。 “掌柜的,请问这个轮椅怎么卖。”年轻男子转头问价。 “五十两。” 不等年轻男子回应,人群中有人高喊:“给我也来一把。” “就这一把了,您想要就得等上一阵了。” “不成,家中病人等不得。” “我也想要一个。” “我出六十两。”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伸出手比了个数。 “八十两!”沈星河也真怕那人不喊了,忐忑地叫价。 “一百两!” “看来钟员外急着用,那就先给您,想要的人等日后我再做。”老莫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但也没具体说日后是多久。 人群渐渐散去。 沈星河与老莫回到铺子里平分了这一百两银。 拿着赚来的钱,沈星河眼角眉梢都带着春风得意。 突然,一个小黑影,咻的下从二人眼前飞快掠过。 二人皆是一愣,随后见到地上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黄色鹦鹉。 沈星河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手心里,仔细查看伤势。 “应该是撞到了窗框,小脑袋磕懵了,翅膀略有损伤,问题不大。” 第7章 沈星河给这只迷迷糊糊的鹦鹉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然后将它放在账房后的软榻上。 “沈老弟董兽医?”老莫看着他娴熟的手法问道。 “学过一些。”沈星河点点头,学了七年,拿到录取通知书,提前庆祝,蘑菇没煮熟吃完就来这里了。 “哎呀!太好了。”老莫拉过沈星河走出铺子。 “你和我去个地方,路上我和你讲。” 原来是莫家村村民的猪要敲猪,可是村中唯一懂得兽医的大夫于去年就被家人接到京中颐养天年了,走之前将工具箱留给老莫修理,估计老兽医还想再回到莫家村的。 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位俊俏后生,自称会医术,许多人传他心地善良,在村口槐树底下给人看病分文不收。 他说自己也可以给家畜看病,但是自从给村民家里敲了猪,那猪就蔫了,整天拉稀。 “我瞧着,那些头猪可能快被他治死了。”老莫万分焦急,这其中还包括他追求多年的女子家里十头猪。 沈星河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 老莫口中的后生正是辛苑,他敲猪导致猪瘟爆发,先是从猪之间流传,最后连人也有了症状,惹下大祸的辛苑害怕被人揍死就躲到了山上。 村民养猪不易,忙活一年就为了年前将肥猪卖个好价钱,生了猪瘟,无异于拿刀子剜他们的肉。 后来,有人发现了辛苑的踪迹摸索着上了山,同时发现山上有重金悬赏的逃犯,有人将此事上报衙门,引得官兵与杀手同时至此,结果谢清瑶身负重伤,谢虎当场丧命。 想到这里,沈星河不禁骂出声。 “操蛋玩意。” 辛苑半吊子医术勉强可以看个头疼脑热伤风病,居然还敢给家畜看病,真是胡闹,什么活都能捞。 需趁着事态不严重前,抓紧替他收拾烂摊子。 “呸,我也觉得他该骂。”老莫又气又急。姓辛的后生年相貌出众,引得村中女子日起坐在槐树下围绕着他,这其中就有老莫心仪之人,胡三娘,她人美心善,就是喜欢看小白脸。 第六章 敲猪 沈星河与老莫赶到莫家村,先去了老莫家拿老兽医放在他那里的工具箱,随后径直前往胡三娘家。 遥遥望去远,胡三娘已款款而来,她身姿曼妙,与老莫擦肩而过,目光牢牢锁定沈星河。 还未靠近,香气扑鼻而来,沈星河不禁连打了三个喷嚏。等到走近一瞧,胡三娘虽已非豆蔻年华,却风韵犹存,难怪引得老莫痴迷。 “先去看猪要紧。”沈星河边说边朝着猪圈的方向大步走去,老莫与胡三娘紧随其后。 老莫满脸堆笑,殷勤的介绍着:“这是我请来的兽医,比那个半吊子强多了。” “模样也比姓辛的俊俏许多。”胡三娘瞥见老莫脸上微妙变化,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介绍来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 —— 沈星河来到猪圈查看一番,猪槽里放满了食物一点没见少。猪圈里共十头猪,有两头上吐下泻,其余都蔫了趴在地面上。 他走进猪圈细致观察了猪的排泄物,用手扇动气味贴近鼻尖辨别——腥臭混杂着咸味,令沈星河眉头紧锁。他走到一头猪身旁,俯下身检查被割的部位,发现切口因未清洗干净而腐烂发臭。 沈星河用专业的手法轻柔触摸猪的身体,逐渐加大力度,仔细探查体温、湿度、脉搏以及腹腔是否存在肿块和疼痛感,确认并无异常后,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诊断出因感染引发的炎症。 胡三娘看着沈星河专注工作的样子入了迷,而老莫则在一旁痴痴的看着她,时刻准备替她擦拭可能流下的口水。 幸好老兽医的工具箱里的工具和药品比较齐全。 沈星河为这两头猪清洗创口涂抹上药,开了方子。而后又和老莫一同去其他养猪的农户家,每家的情况基本一样,沈星河给他们都开了方子,叮嘱用量用法。 忙完这一切,夜幕低垂,黑夜悄然降临。 沈星河婉拒了村民的热情挽留,讨要了一些骨头,在他们的目送下离开了村子。 他踏着月色归来,哼着小曲一路心情美,腰间沉甸甸的钱袋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这次赚的钱足够给谢清遥请大夫,旺旺果然旺他。 刚踏入院门,只见西屋灯火摇曳,烛影下,一名男子手持剪刀正对准旺旺。 沈星河心头一紧,几步跨上前去,一脚踢开房门,夺过剪刀,厉声呵斥:“滚!”旺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一下子窜到了沈星河的怀中。 此人正是辛苑,见到沈星河出现,他露出嫌弃之色,捏着鼻子后退数步。 “满身的屎味!你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当初清遥兄念你可怜才留下你,如今你丑态毕露,饶你一命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请吧沈公子。”辛苑扬起下颚,一贯如此努力的用两只鼻孔看比他高了将近半头的沈星河。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见到辛苑 ,按照书中描写他棱角分明,刀削斧凿,这么一看的确长得是有棱有角,难怪要扬起下巴讲话,低一点都能戳到脖子。 “啪”一声,沈星河抬手将辛苑的脑袋打回原位,想要看看能不能戳到。 辛苑被打的猝不及防,身形不稳,险些跪在地面上,他心中不服,向来只有他挖苦姓沈的。 第8章 “你竟然如此粗暴无礼!”那我也不装了,辛苑捂着后脑勺气的直跳脚,吼道:“带着你的狗滚出去这个院子。” 沈星河抱着瑟瑟发抖的旺旺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它安然无恙将它放下后,这才扭头瞪视辛苑。 “你是一个人拜把子啊。”沈星河说了辛苑听不懂的话。 辛苑疑问道:“什么意思?” 沈星河冷冷回应:“你算老几?” “你到处给它们做巨绝育,这会你自己也试试这滋味如何?”沈星河笑容阴森可怖,他拿着剪刀步步逼近辛苑。 “你若是敢动我,清遥兄定不会放过你。”辛苑并没有就此害怕,反而有些得意在脸上,又扬起他棱角突出的下颚。 闻声赶来的谢清遥主仆二人睹此景,只见沈星河拿着剪刀满脸嘲讽的笑着,对面的辛苑则瑟瑟发抖,见到谢清遥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 “清遥兄……”辛苑距离谢清遥不过两步的距离,却作势扑向他。 谢清遥则朝着沈星河的方向迅速转动轮椅,以至于辛苑扑了个空,谢虎在一旁将他稳稳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清遥兄,此人断不能留,他一心想要咱们的性命。”辛苑声音颤抖不稳,显得惶恐不安。 “性命?莫家村的猪就该死吗?你明明不懂兽医偏要揽活敲猪,处理伤口马虎大意,缝合不当导致感染,农户们辛苦一年盼着年底有个好收成,却因你的疏忽大意,让所有猪都染上了病,若我再晚点去,恐怕猪瘟就要爆发了。” “信口雌黄。”辛苑不相信姓沈的会给畜生治病:“你若真的会医术,那我们更留不得你。” 说罢,辛苑便想用他练习的拳脚功夫在沈星河身上试试。 沈星河深知辛苑的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他因自幼体弱多病,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并无真才实学。 哗啦一阵响,银子从钱袋滑落,散了一地。 直到腹部传来疼痛感,沈星河才意识到在所有人都会功夫的小说世界里,即便花拳绣腿也能打的令他吃尽苦头,额头冷汗涔涔。 甚至连辛苑也没有想到自己软绵绵的拳头竟可以将星河掀翻,之前也找茬收拾姓沈的,也没见他身子这么弱,他肯定是装的,想哄骗清遥兄。 “你又去哪里勾搭人挣的这些银子?”辛苑仍旧居高临下,趾高气昂。 沈星河吃力起身,眼神冰冷地凝视站在门口的三人,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连话都说不出。 谢清遥啊我因你而来到这里,不是受人欺辱的。 沈星河努力清了清嗓子,字句铿锵有力:“银子是我自己挣得干干净净,留着给你的清遥兄请大夫买药材用。”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走向门口,路过谢清遥身旁时,手腕突然被攥住。 沈星河已经没有力气去挣脱,任凭那只修长干净的手紧紧地握着,他侧首望去。 “怎么?要还我轮椅?” “道歉!” 第七章 打狗看主人 “道歉!”谢清遥声音向来清冷又有压迫感,瞬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一时间难以辨别他这番话是对谁而发。 “多谢清遥兄为我说话,不必他认错,只要他日后远离清遥兄便好。”辛苑身形陡然挺拔,宛如一根傲骨嶙峋的秃枝,斜睨着沈星河。 “辛老的恩情我会铭记并偿还,我的人自有我来教诲。”谢清遥目光落在沈星河的脸上,话却是说给旁人听的,“你伤了我的人,理应道歉。”他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如同珠玉落盘,清晰敲击在在场人的耳中。 冰冷的指腹在沈星河手背上轻轻摩挲,沈星河只觉脸上如火烧般滚烫,心底却涌起一股暖流与瘙痒般的欣喜,没听错吧,我是谢清遥的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辛公子你做的有点过头了。”谢虎抱着剑,倚靠在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适时插话道。 眼见谢家主仆二人都倾向沈星河,辛苑心中尴尬又恼怒,面色铁青:“如有冒犯之处,在下深感歉意,请沈公子自行离去,我要休息了。” 沈星河正想开口告诉他,这里是不是辛家,应该离开之人是他辛苑。 未等开口,谢清遥这时关切询问:“还能走吗?” 沈星河微微点头:“能……不能。” 谢清遥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然笑意,猛力一拽,沈星河便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两人四目相接,气息交汇。 沈星河最清楚这副轮椅结实到足可以承载两人重量,还可以多加一只旺旺。 然而,想到谢清遥的腿疾,他坐不安,想要带着旺旺立即起身,却被谢清遥稳稳地按住。 “无妨。”谢清遥侧头耳语,他的呼吸略过沈星河泛红的耳畔,直戳心底。 谢清遥察觉到腿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身形微微一僵,甚是后悔让这人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抬手抓住了沈星河衣服,用力一扯,衣服差点撕开。 “别闹。”沈星头也不抬起来,唇轻轻地贴着谢清遥的颈部,略带沙哑的声音厮磨。 谢清遥见他纹丝不动,仿佛粘在了自己身上般,也就不再坚持将其推开。 二人一狗随着轮椅缓缓转身离去,留下一道悠长的背影。 忽然沈星河猛地抬头,不忘挥手示意:“谢虎,银子,二爷买药的银子。” 第9章 谢虎心领神会,迅速将散落在地面的银子拾掇得干干净净。 “砰!”的一声,辛苑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三人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 —— 刚回到东屋,谢清遥赶紧将沈星河推下轮椅。 “滚下去。”毫无情感的语气取代了之前春风般的话语。 前一刻还沉浸在他的怀中,怎的这会说翻脸就翻脸呢,沈星河一时摸不着头脑。 “滚不动啊,我浑身疼。”他嬉皮笑脸地凑近,想要重新跨步而坐,谢清遥则不留情面的转过身朝着炕的方向转动轮椅。 “皮猴子,去洗洗。”谢清遥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轮椅用力攀上炕。 沈星河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确实有些呛鼻子。 “给你安顿好,我就去洗香香。” 沈星河握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正要用力扶他上去,却被谢清遥挣脱开。 “别闹,咱们现在有钱了,明天就去请大夫来。” “不劳费心……” “怎能说费心呢,你既已与我成亲,这些都是为夫分内之事。”沈星河了解谢清遥的高傲,抢先一步将他的话堵住。 “萍水相逢,没有什么该做不该做的。”铺好被褥准备就寝的谢清遥冷冷提醒:“是你嫁于我。”谁是夫,你得知道。 “我给你泻火吧。”沈星河觉得他因腿疾而火气大,不然怎么老怼人呢。 脱了鞋子沈星河轻盈如猫跃上了炕,他身量单薄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子欢快劲儿。 谢清遥身形再次僵住,这是今晚第二僵了,仿佛呼吸停滞,连带着那股屎味也全然消散。 紧接着腿已经被抬起来放在对面人的手心里,他的手很瘦也硌,但手法用力恰到好处,完美的避开伤口,使谢清遥极其放松,享受其中,这种熟悉的温暖感觉让他渐渐有了睡意。 自打上了山,他就没安稳地睡过一觉。为了防备可能的夜袭,他还特意把房间改得漏风,以便能及时察觉动静。 烛火熄灭后,沈星河也沉沉地睡去,梦里他回到了曾经的家里,他食物中毒昏睡过去,是雪饼用舌头唤醒了他,他甚至能感觉到脸上的湿润。 沈星河清楚这是梦,他自小就没有家人,从记事起,唯一陪伴他长大的只有二哈雪饼,直到他成年,雪饼也寿终正寝。 他在梦中紧紧抱住雪饼,就像曾经那样依赖。 “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第八章 修房子 清晨时分,谢清遥从睡梦中悠然转醒,却发现手臂一阵酸麻。他尝试翻身换个舒适的姿势,却却赫然发现一侧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抱住。 他抬起视线,只见一张泪痕犹存的脸庞近在咫尺,泪水顺着那人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袖。那人尚在梦呓之中,谢清遥悄然倾听,先是闻到淡淡地屎味,随后仿佛听见对方低语呢喃:“别离开我。” 他被抱的更紧了,那人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悬挂于在他的身上。 谢清遥眸色一暗,眉头微蹙,是何人闯入你梦中纠缠? 晨光伴着冷风穿过破旧墙壁的缝隙洒满屋内,那人纤长的睫毛在光线下微微颤动。往日合衣而睡,不曾觉察寒凉,现如今,这陋室似乎多了几分清冷。谢清遥小心翼翼地将被子覆在那人身上,又将另一只手环在他的脊背上。 这四周漏光的破壁,并无半点家的气息,反倒是怀中这个人事事透着亲昵和温暖。谢清遥恍然意识到,那份曾不以为意的陌生感在逐渐消失,如今这人的一举一动都倍感熟悉。 他迷起狭长的双眸凝视怀中之人,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 沈星河在一夜疲倦之后,直至日头高悬才被一阵动静唤醒。 他抻了懒腰,感觉全身酸疼,决定去洗个热水澡舒缓下。推门而出,只见谢清遥正在院中手持铁锹搅拌沙土。 听见开门声,谢清遥抬眸望去,两人视线相遇,那股强烈的熟悉感令沈星河不禁有些无所适从。 恰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阵响动。 抬头看去,阳光刺眼,一个忙碌的身影映入眼帘,定睛一瞧,原来是谢虎在屋顶修补瓦片。 “谢兄,你看我能做些什么?”沈星河本能的想找一些活做。 这一声‘谢兄’让谢虎分不清在叫谁。 “先去洗洗吧,热水二爷替你备好了,在锅里温着。”谢虎本不想抢主子话,可是沈星河身上的味道实在上头。 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主子锐利的目光。逾矩了,逾矩了,谢虎连忙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 房内,温热的水汽将沈星河整个人笼罩,洗去疲惫,只剩下昨日挨过一拳后的肿胀。沉浸片刻,他险些沉醉其中,差点将自己沉溺在木桶里。一个猛子,令他清醒,起身穿好衣服来到隔壁厨房。 沈星河眼前一亮,厨房的桌子上摆放着他最爱的枣泥月饼,他毫不犹豫地吃了两个。饭后,他带上足足的银子,准备去莫家村拜访邪医马户子。 原文中,马老头原本开间医馆,专治疗疑难杂症,在莫家村一代医术颇有名气,人称邪医。但再有名也架不住辛苑白白给人问诊送药。 时间久了,马老头的医馆被挤的倒闭,老头一怒之下在莫家村的各个井水里投了毒。既然毒是他下的,自然有解救之法,因此这场较量中,马老头扳回了一局。 第10章 不过,最后辛苑发现了端倪,将此事上报给了官府,马老头被带走前,还咬牙切齿的诅咒辛苑此生没人爱,孤苦伶仃无人疼。 出院子前,沈星河路过西屋时,摇头感叹,不够狠辣,马老头还是收了,这都算不上诅咒。 天色尚早,现在下山还来得及,沈星河朝着院子里高声道:“我出去走走。” 这次,谢虎不敢再贸然插话。 只听得那淡漠而清雅的声音回应道:“嗯。” 直至沈星河消失在视线内,谢虎正要一跃而起跟着他,突然施法被打断。 “不必再跟着。”谢清遥拿起瓦片扔给了他,随后补充道:“今日内,我们要将房子修补好。” “可是,还要防备夜袭,留几个口子吧。”谢虎建议道。 “那以后夜里就由你守着。”谢清遥觉得他话越来越多,必定是闲的,需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谢虎哑然。 第九章 不是尽力,是必须 没记错的话,马老头的医馆开在镇子上,印象中好像叫做神医—老马医馆。 沈星河来到镇子,原本想让老莫带路去医馆,不巧的是老莫店铺紧闭,大门上贴了一张告示,外出定制家具,两日后归。 于是沈星河逢人就打听,终于来到一座杂草丛生,荒凉破败的大门前。 沈星河仰头,望着摇摇欲坠的破旧不堪医馆匾额,这里竟有些凄凉的意味。 对面卖豆腐的大娘看着他笑了笑:“公子是来瞧病的吗?这里早就不行啦,你去村口的老槐树下面吧,那儿有位辛公子,心眼好,白给人看病。” 提起这位辛公子,沈星河就觉得有些反胃,他看着那豆腐大娘行了礼:“多谢姐姐,请问这位神医老马住在哪里?” 这声“姐姐”叫的大娘心花怒放,很乐意与年轻俊俏的公子多交谈几句。 她停下手中活计热心道:“他家在村口老槐树附近,左手边第二间就是啦。” 瞧瞧这心眼好的辛公子净特么干些恶心的事,在人家家门口免费施诊送药。人家诅咒你没人爱都是轻的。 一去一回的路上耽误时间,沈星河在去村口之前置办了一头坐骑,马太贵,只能买驴,以后套了板车平时拉东西也很方便。 准备妥当,正要出发时,一只鹦鹉翩然落在他肩头。 “哟,你的翅膀痊愈啦。”沈星河为它检查了一番,“我们还挺有缘,那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小家伙神奇的点点头,沈星河以前常与动物打交道,见怪不怪。他带着鹦鹉骑着毛驴,去往莫家村老槐树下。 离得老远就瞧见树下围了一群大姐大娘,辛苑正陶醉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坐在中间为她们一个个诊脉。 “不知道你想不想排便,可以去那颗树附近。”沈星河指着槐树下的人,侧首对着鹦鹉低语。 小家仿佛乎听懂了他的话,立即飞过去,粪便如雨点般落下,精准无误地打在人群中,丝滑地从辛苑额头滑落至鼻梁,引得众人哄笑。 沈星河走到左边第二间房前询问:“请问神医马大夫住在这里吗?” 见无人回应,沈星河拔高音量又道:“听闻神医医术了得,特带重金来请。” 房门“吱嘎”一声开了,走出来一名白胡子老翁,面色不悦,老翁自上而下打量沈星河,直到看见他手中鼓鼓的钱袋子才缓和脸色,“干什么的?” “求医。” “求医?!”老马虽难以置信,但很快将大门全都打开,将人请进院,同时还不忘朝着对面老槐树的方向瞥了一眼。 见此,沈星河顺手将大门关上,隔开老马的视线,转身说道:“实不相瞒,我找对面的人看过,半吊子医术。” 老马一怔,重新打量起沈星河:“小伙子年纪轻轻却眼光独到,过来,伸出手我把把脉。” 沈星河抬手给老马诊脉。 片刻后,老马开口:“脉象沉涩,气血运行不畅,面色晦暗,四肢酸痛,这是血瘀症,你近日是不是被揍过?我给你拿上一副膏药,外敷即可。” 沈星河赞叹不已:“果然是神医,名不虚传。” 老马得意地捋了捋胡须。 “我有一位倾心之人,因腿疾行动不便,您是否方便出诊给他治疗?这是诊金,日后他痊愈,还有更多酬谢。” 老马接过银子道:“小伙子重感情,像我年轻时,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什么时候动身?” “即刻!” 老马除了一身本事他还有三大爱好,银子,美女,揍辛苑。即便他认出谢清遥是逃犯,只需要将辛苑交给他即可。 沈星河在前面牵着驴,老马提着药箱骑驴,一同回朝着半山腰走。中途有农户认出他,塞给他许多肉当做感谢。 —— 从夜色里望去,半山腰矗立着一座幽静小院,窗间透出明亮的烛光,土炕的炕洞里燃烧着一堆干柴,烈火熊熊,将屋子映照的明亮而温暖,透着家里才有的温馨之色。 院落中央,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眸光深邃如潭水,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只剩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将他包围。旺旺安静地趴在他的腿上,一同凝望着院门的方向。 “谢虎,神医来给二爷治疗腿疾啦,快去备酒菜。” 直到听见声音,旺旺欢快跃下扑在来人的怀里。 第11章 谢清遥的目光如同下刀子投向骑驴的人。 沈星河将肉递给一旁警惕的谢虎,见他不为所动,沈星河凑上前悄悄说道:“别愣着,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在事后除掉他,先让他给二爷瞧病。” “够狠毒。”谢虎觉得瘦猴的话在理,接过肉提着去了厨房。 老马瞧这一家面色不善,暗自握紧袖中的小纸包,原本这是准备投放在井口的,恐怕要提前使用了。 “小沈啊,你心悦之人在哪儿?快带我去瞧瞧。” 沈星河站在谢清遥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在这里,劳烦您给看看。” 谢清遥斜斜的睨着沈星河。 几人回到东屋,老马将药箱放下,开始为谢清遥把脉:“心跳太快了,可遇到激动之事?”谢清遥迅速收回手。 老马见状,只好动手去挽谢清遥的裤腿,沈星河抢先弯下腰将裤腿挽起,并轻声安慰道:“听话哈,别紧张。” 双腿的情况看的人触目惊心,膝盖更是严重的变了形。 “耽误了!耽误了!怎么萎缩到这个地步,才想起来治疗。”老马话锋一转:“幸好遇到我。” 沈星河在一旁补充道:“确实,按照辛大夫治疗方法,避免接触地面,时间久了只会站不起来。” 老马冷哼:“他也配称大夫。”摸了摸胡须对着沈星河说:“随我出去详谈。” “就在这说。”谢清遥的声音不容置疑,老马也不敢随意走动。。 “怎么治,需要什么注意什么,神医请尽管直言。”沈星河心中忐忑不安,这比查高考成绩还紧张。 “这腿,我能治,你按照我给你开的方子用药,配合着每日加强锻炼防止肌肉萎缩。” 沈星河收下方子,牢记注意事项,便牵着驴送急着下山的老马。 月光下的山林幽深神秘,寒风穿林而过,引得林中沙沙作响。 沈星河停下脚步,将驴栓在一边,忧心问道:“神医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他腿情况堪忧,我只能尽力。”老马叹息道,疑难杂症他见识过不少,但像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见:“想要站起来很难。”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沈星河表情认真而严肃,语气加重,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锐利的眸子。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树枝擦了又擦,放在嘴边吸了下,吐了口气:“唐突了,马神医,只要能让他站起来,多少银子不是问题。”沈星河顿了顿:“姓辛的我给你收拾。” “小沈诚意十足,老夫愿意全力以赴。”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老马耳聪,立即做出手势打断谈话。他们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影倒在了地面上。 第十章 脑袋被驴踢了 老马根据微弱的呼吸声判断,草丛里的人应是受了重伤,于是两人放心地走过去查探。 地面上横躺着一名黑衣男子,与夜色浑然一体,唯有那张苍白却绝美的脸庞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挺直如峰的鼻梁,深不见底的眼窝,纤长卷翘的睫毛,唇边挂着一缕艳红血痕。这些特征都不似大梁寻常百姓,但那整体的脸部轮廓却又与大梁人极为神似。 沈星河回想了下,我擦!这该不会就是原文中的男主,湖人皇室与大梁民女的私生子——裴景驰吧?为了躲避湖人皇室的追杀而逃到了大梁的边陲之地,今夜正是他与辛苑相识的日子。 老马蹲在地上为他查看伤情,他背部中毒箭,离心脏仅剩一丝之隔,老马又为他诊了脉,然后问沈星河:“瞧你的神情,认识他?” “算是吧。”借着皎洁月色,沈星河瞥见老马正在给裴景驰喂东西:“你给他喂了什么?” “喂了他一颗能解百毒的药丸,这小子中毒不轻,毒素淤积至肚子,加之肩胛骨粉碎,至少要养半年才能恢复元气。”老马收回喂药的手,捋了捋胡须接着说:“幸好遇到了我,看你面子,保他月余就能痊愈。” 可是,如果你看辛苑面子,应该会用药折磨他到嘎。 沈星河摆摆手:“不必看我面子。” “结过仇?那就给他拽到林子里喂狼算了。” 不愧是邪医呀,行事手段够狠辣。 “那倒不必,万一狼中了毒,影响了其它动物呢。”沈星河想了想,绝对不能让辛苑救了裴景驰。 “劳烦神医搭把手,给他抬到那边去。” 二人合力将裴景驰抬到了之前埋藏王屠户的地方,由于缺少趁手的工具,只能将他放在这里,夜色下,他的手指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与老马告别后,沈星河蹲下身子凝视地面上的人:“人人都说男三心狠手辣,殊不知你才是那龌龊之人。” 一想到文中结局他们对谢清遥做的事情,沈星河就气不打一出来,抬手给了他肚子一拳,这一拳给裴景弛打的鲜血喷洒。 接下来就看天意吧,看样子你也活不成,以后就没人霍霍谢清遥了。 突然,一声驴叫撕破夜空,别人是有人偷驴子吧,沈星河赶紧跑跑过去。 只见,一熟悉的身影正抱头坐在地上,驴子扬蹄又朝着他脑袋蹬了一脚,差点将他掀翻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见此景,沈星河笑得前俯后仰,笑到肚子疼:“活该袋被驴蹄啊,哈哈哈哈哈!” 第12章 脑袋嗡嗡作响的辛苑虽听不清笑声,但看到沈星河在月影下叉腰大笑的样子,心头一阵恼怒。 月光中,一颗晶莹剔透的东西似乎从他眼角滑落。 “那是……眼泪吗?”辛苑羞愤交加,他居然笑出眼泪了! — 半山腰的小别院中。 谢虎蹲在青石板上,指间夹着一根树枝,含在唇边,寒风中哈出的热气凝成一片朦胧。 “那瘦猴就是这样的举动,很怪异。”谢虎一边模仿着沈星河的动作,一边向谢清遥描述:“我暗中跟随他几回,经常见他这个举动。” 派谢虎跟着沈星河,是谢清瑶的授意。早先是为了提防沈星河可能去官府告密,必要时可将他除掉。但后来发现他不仅投身于轮椅制作,经营买卖,还热心帮助农户敲猪,显然他已经不是之前有歹心的那个人。 今夜,他吩咐谢虎去保护沈星河,居然还有意外收获。见谢虎模仿的动作,谢清遥心中对某个疑惑更加笃定。 他吩咐谢虎:“带上铁锹,去后山查探一番,看看他所杀之人是否留下证据,务必将此事处理干净。” “二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办。”谢虎起身,手握铁锹,朝着后山悄然行去。 — 沈星河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回到家,连尾随他的那只鹦鹉也欢快地扑扇翅膀。 “你也觉得好笑是不是,哈哈。”沈星河伸出手臂,鹦鹉乖巧的落在上面站着。 “你喜欢鸟?”谢清遥瞧着他与鹦鹉互动默契,不禁好奇地问。 沈星河眉眼带笑,温润如玉:“这么可爱,自然是喜欢。” “喜欢大鸟还是小鸟?” “都可以。”沈星河记起谢清遥确实有一只大鸟,是一只矫健的鹰,打猎而来的,没舍得卖就留了下来,驯服很久,唯独听他的话,旁人靠近必被叨。 “不会是要把你的大鸟给我吧,我怕它叨我。”沈星河故作惊恐。 “怕……”谢清遥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我的大鸟……”本意是要将鹰送给沈星河,却不料被他的话语引申出另一番意味。 谢清遥脸颊滚烫,忙借吹灭蜡烛的动作掩饰住泛红的耳根,尽管内心波澜起伏,他依旧保持镇静。 不同往日,今夜的屋子很温暖和沈星河的心一样暖烘烘的。不过,他却失眠了,翻来覆去琢磨事情,认为自己说错话了。 谢清遥腿疾多日,恐怕早就受影响已经不举了。今日虽是无心和他开“鸟”的玩笑,但还是感受到他的怪异氛围,怕是生气了吧。 沈星河小心翼翼地试探:“二爷,睡了吗?大鸟小鸟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的就行。” “滚出去!” 隔壁守夜的谢虎听到一声怒吼,以为主子出了事,他护主心切,闪现到隔壁,将沈星河从炕上提起去了其它的屋子。 第十一章 束发 清晨,沈星河在满室粥香中醒来,他迅速洗漱一番,却因不擅梳发髻,未及整理云鬓便踏入了厨房。 一身素雅白裳的的谢清遥在晨辉中显得飘逸出尘,他椅着拐杖守在灶台边,一只手拿着铲子在锅中翻动。 专注做饭的男人果然最帅,然而,沈星河哪里舍得让他做这个,他连走路都困难。 “我最喜欢研究美食,铲子给我。”沈星河走上前抢过铲子熟练地炒菜。 “能不能给自己收拾干净了再来做美食?”谢清遥又夺回铲子,声音比起以往柔和:“嗯?” “这里的头发,我不会梳啊。”沈星河胡乱整理碎发,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将头发高高束起,下面总会有几缕垂落下来,他心想坏了,怕是自己在谢清遥心中留下邋遢的形象。 头发还未整理结束,谢清遥已经将菜盛了出来,摆好碗筷后,他坐轮椅来到沈星河身后。 “蹲下。” “啊?”沈星一时河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办了,他面向谢清遥的方向,蹲了下来,有些尴尬:“二爷,这……不雅啊。” “转过去!”谢清遥面色沉静道。 “啊?”沈星河继续照办。 不久,他感到头顶传来一股巧劲,原来二爷正在为他梳头发。不多时,一个整洁利落的发髻出现在镜中,比起以往他随意束起的高马尾,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甚至还多了一些少年感。 “以后每天都给我梳吧,清清爽爽的不丢你脸。” “吃饭。”谢清遥转过身,藏起那宠溺的眉眼。 “那怎么行呢?我们二爷的手势拿刀剑的,不是给你梳头发的。”谢虎外出打猎而归,扔在沈星河脚下两只野兔,拍拍手说道:“不过,我可以教你。” “用不着。”沈星河见他就头疼。 这家伙是系统吗?每次都是闪现,还总是在最恰当的时机。 沈星河砸吧嘴,看口型是说了两个字。 正值初一,莫家村热闹非凡,集市开张,沈星河用过早饭后,给毛驴套了板车,赶往集市。 一圈下来手里仅有的银子连药材都凑不全,更别提准备入冬的食材以及日用品了。 他弯下腰,习惯的捡一根树枝,靠近嘴边,砸吧了两下嘴然后吐气,自嘲道:“自从来了这里之后,这玩意倒是戒掉许多。” 望着驴车上的两只野兔,沈星河思索如何利用自己所学的专业在这个村子里谋生。片刻后,他赶着驴车前往镇上,估摸着今日老莫也该回来了。 第13章 到了老莫所在的店铺,老莫见到沈星河格外热情,拉着他的手道:“咱们接了一个大活,我这次外出定制了十副轮椅,这是预付的一半定金,做好之后给他们送过去,再付另外一半。沈老弟,定金给你吧,知道你家里有人行动不便,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 沈星河两眼泪汪汪的看着老莫,好人呐! “这银子,我就不和莫大哥客气了,确实急用。”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不满沈老弟,还有一事相求。那日,你去农户家中给猪看病,人人称赞,现下村中无兽医已多日,家畜生病无人看治,老弟可否去暂代?”老莫诚恳地请求道。 “莫大哥,如此关照,我真是感激不尽,此事我定当全力以赴,日后家畜的问题就包在我身上。”沈星河眼神坚定,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和老莫约定明日就去接手老兽医的医馆。 莫家村地处大梁最北的边塞,当地人要在寒冬来临前将吃食储存好,并且保证食物充足足以到春季。沈星河用五百两银子在镇子上买了药材及补品,在小黑驴可以承受重物的的范围内,用剩下的银子添置了一些过冬必备的物品。 办好这些,沈星河心满意足的赶着回了半山腰的小院。 第十二章 舔狗来了 初一是个好日子,是辛苑上山为谢清遥诊治的日子。 只是今日,辛苑头疼在家中卧炕休息,身体一动不想动,嘴巴却不停地,和好友吐槽着谢清遥家的事情。 “他当真这样羞辱你!”守在一旁的青衫男子愤愤不平:“让你向他的假娘子道歉?枉你平日为他施针诊治腿疾!又是送吃的又是送温暖的,真替你不值!” “阿渊,你想多了,我为谢清遥看病仅仅出于大夫的职责,并非有其它想法。”辛苑恐怕身边人误会了什么,他急于做解释,一时竟忘了身体不适,匆忙坐起。 “你就太心善,才会被那个泼皮欺负。”白灵渊轻轻地按着辛苑躺下,并指了指脑袋。 辛苑一听到关于沈星河的事,头痛的更加剧烈,抱头蜷缩在炕上。 “如今我这个样子,怕是见不了清遥兄了,但我实在不愿他因我而耽误病情。”辛苑声音微微颤抖,泛红的眼圈里闪着泪花,他咬牙强忍着泪水不滑落。 白灵渊见好友这般受罪,心疼不已又替他不平,忍不住要替他出头。 “你我师出同门,今日就由我去为他扎针。” 辛苑听白灵渊的语气带着些许怒意,提醒道:“阿渊,你见了沈公子,千万小心,我瞧着他不太正常,别叫欺了你。” “放心,自有办法对付他。” --- 沈星河赶着驴车回到小院的时候,发现一名身材圆润的青衫男子提着药箱子,站在院中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这个地方极为隐蔽,鲜有人知道,此人出现在这里,显然图谋不轨,估摸着是想来拿谢清遥的人头换黄金的。 沈星河轻轻抚摸小黑驴的脑袋,悄悄说道:“黑丫,想撒欢吗朝着他的脑袋,释放你的蹄子,冲啊!” 黑丫听懂了一样,立即冲进院子里,扬起蹄子蹬向那人,恰巧白灵渊转头躲过,蹄子擦过他的额头。 白灵渊惊魂未定时,沈星河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白灵渊想了一肚子词骂沈星河,捂着脸怒道:“粗鄙不堪,毫无道德底线,没教养,你一定就是那个姓沈的吧?” 沈星河步步逼近,斜睨着他:“你在我家门口偷偷摸摸和贼一样,打你都是轻的?”说着,他抬起手又是一鞭子。这鞭子是买黑丫时赠与的,还不曾用过,今日算是“开了刃”。 白灵渊气得跺脚:“我家阿苑心善,让我来给谢清遥看病,你还敢打人?” “哼,哼,他脑袋疼的起不来炕,你这会是替你的宝贝报仇来了吧。”沈星河上下打量此人,瞧着他的穿着,与书中辛苑的舔狗之一对上了号:“既然辛苑有人了,为什么还缠着我家二爷呢?知三当三,也不怕步子劈大了扯到蛋,臭不要脸。” 白灵渊被气得满脸通红,手指颤抖指向沈星河:“你,你,怪不得呢!” 沈星河环抱双臂,挑眉问道:“怪不得什么?” 白灵渊大声吼道:“怪不得,谢清遥不喜欢你!你同我家阿苑比,差远了。”话锋一转,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听说你原先是个只配吃垃圾的杂碎乞丐,真是毫无教养!” 想起沈星河不会武功,白灵渊的胆子大了起来,破口大骂。以前在别人面前装的太久,这会感觉还挺爽快。他大步走向沈星河,想趁其不备出手教训一番。 “公子真是有趣的很,我喜不喜欢我娘子,你却比我还清楚?”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院门外传来。 沈星河一愣,转头望去,阳余晖中,谢虎推着轮椅,上面坐着的正是面色冷峻的谢清遥,狭长的眼眸中透出摄人的寒光。 第十三章 三血 白灵渊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拔腿就要跑,谢虎抱着剑一个闪现在了他身后,啐一口吐沫在他的的鞋面上。 前后都有人,白灵渊只得退到一侧,伺机逃走。不过,他向一侧走时,却忽略了身边的黑丫,一脚踩在了驴蹄上,黑丫瞬间抬起蹄子,用力将他踹翻在地。 白灵渊后脑勺着地直接躺平,脑后现出一片鲜血。 第14章 “此人知晓我们身份,务必处理干净。”谢清遥冷静吩咐。 就这么嘎了?沈星河直直的看着地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便多了一把铁锹。 谢虎扛起尸体见他愣住,推了他一把:“走,去老地方。” —— 后山密林深处,藏有一片松软的土地,上面遗留着一滩血迹,谢虎将尸体放置于此,然后寻了个地方去挖坑。 他一边干活一边抱怨:“瞧瞧这是叫什么事,第三个了。” 沈星河绕着四周查看,只见血迹不见尸,他明明记得把混血儿的尸体就放在了这个地方,怎么不见了呢? 沈星河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谢虎:“你说啥?” “没啥。”谢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转移话题:“你找啥呢?”总不能告诉他,躺在这里的小白脸被转移了。 沈星河含糊应道:“没啥,你去休息,我替你挖。”总不能告诉他,这里之前还放了尸体吧。 谢虎毫不客气的将锹递给了他,然后自己寻了个舒适地方,躺下来仰望星空,没过多久,眼皮越发沉重。 沈星河一边挖坑一边探寻着四周的土地,一炷香后,大大小小的坑遍布四周。汗水将他的衣服浸透,仍是找不到那混血儿的尸体,往好处想,估摸着被狼给叼走了吧。 他将白灵渊的尸体放到一个最大的坑中埋好,随后喊醒睡梦中的谢虎。 谢虎起身,一只脚踩在坑里,刚稳住身体,另一只脚又踩进了坑,定了定神,他这才发现周围全是坑,而沈星河的身影则在百米之外,扛着铁锹朝他招手。 “可算醒了,喊了好几遍。” 谢虎朝着坑里啐了口吐沫,随即朝着家中的方向,腾空而起。 谢虎在上面飞,沈星河扛着锹在底下悠哉悠哉走。 待回到院落时,已是半夜。 只见东屋内微弱的烛光下映出一个立体的身影。 沈星河轻轻推门而入,正好撞上谢清瑶的视线。 “在等我吗?”沈星河故意调戏,想看正经人脸红的囧态。 谢清遥漫不经意的整理被褥,淡淡的回应道:“嗯。” 这一声简单的“嗯”在沈星河听来,却是勾人心弦,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扑上去。 古人穿衣讲究,沈星河脱起来本就不利索,这会着急上炕更加显得笨拙可爱。外衣才脱下,里衣的带子一不小心系的更紧了。 谢清遥瞧他憨态可掬的模样,也不急于帮他,只是在被窝里静静地等着看他会不会撒娇求助。 “哎呀,帮帮我呗。”沈星河抬头,投去期盼的目光。 谢清遥向他招手柔声说道:“过来。” 沈星河觉得谢清遥今日有点怪怪的。 他凑近谢清遥,闻见一股淡雅的清香味,和以前给雪饼洗澡用的沐浴露很相似。 衣带解开,沈星河回过神,脱了裤子轻跃上炕,钻进被窝,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犹豫。 谢清遥见他如此急切的样子,只想调笑他:“你这样着急,想干什么?” 沈星河越发觉得今夜的谢清遥很反常,他不高冷了,开始幽默了。 沈星河涨红了脸,不知所措,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说到:“干…困了,着急睡…觉。”他硬生生的将“你”这个字眼憋了回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谢清遥心中留下油腻的形象,需得把握好分寸。 “好。” 随着烛火熄灭,屋子瞬间陷入寂静。 过了许久,沈星河那边传来香甜的鼾声,而谢清瑶却是精神抖擞,毫无困意,他侧身凝视身边熟睡之人,默默的打量他,也想要他但又不能,这种感觉让他很心痒难耐。 夜半时分,谢清遥实在憋闷,他起身穿好衣服,撑着拐杖走出房间。 守在门口的谢虎,顿时起身:“二爷,有何吩咐,属下去办。” 谢清遥瞪了他一眼,撑着拐杖到厨房来回走路做康复,直到天亮。 第十四章 初雪 次日清早,沈星河被旺旺叫醒,身边的人早已不见。 他起身时发现枕边有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根晶莹剔透的物件,看起来像小时候吃的烟糖。 他拿起一根轻轻舔了下,果然很甜,甜到心里,沈星河抿唇笑,酒窝在脸颊漾开来,小心翼翼的将这盒糖收起来。 穿戴整齐后,他抱着旺旺踏门而出,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零星的白色,伸手接过一片晶莹的雪花,瞧着心喜,初雪来了。 转瞬,他将这份喜悦悄悄的收起,下雪意味着真正寒冬的到来,对于有腿疾的谢清遥来说并不值得开心。 沈星河一溜小跑来到厨房,大锅周边热气腾腾,映的谢清遥宛若谪仙般。 “二爷昨晚厨房闹耗子,咯吱咯吱的,你听到了吗?” 谢清遥拿起柴火添进灶里,随后转动轮椅拿过梳子,向沈星河招了招手。 “过来。” 沈星河乖乖的蹲在他前面,任由梳子在头顶动,很舒适,有点想睡回笼觉,不过他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今后我负责赚钱,二爷负责貌美如花可好?”沈星河向后仰头,慵懒惬意地躺在谢清遥的腿上。 谢清遥梳头的动作瞬间停滞,他低下头看向沈星河,清澈的眸中似含一汪清泉,水波层层,荡起滚滚的浪花,鲜红欲滴的唇瓣微微上翘,真想咬一口。 第15章 “糊锅了!”谢虎拎着一只野兔从外面冲进来,直奔水缸,舀了一大瓢水倒入锅中,顿时,整个厨房弥漫起浓重的烟味,沈星河弹起身,连续舀了几瓢水倒入锅中。 谢虎摸不着头脑,一向心思缜密的二爷,怎么会连锅都看不住呢,他朝着二爷的方向看去。 谢清遥立即抬头像一只高傲的天鹅,面色平静又冷峻,手中紧紧握住一把梳子。 —— 沈星河赶着小黑来到老兽医的医馆,这里已经被老莫和胡三娘搭理的井井有条,只待兽医来坐诊。 “沈大夫来啦!”胡三娘一如既往的热情似火,拉着沈大夫的手臂打招呼。 “有劳兄长和胡姐姐。” 老莫连连摆手:“不必客气,过些日兄长和嫂子一起再来看你。”说罢老莫便要拽着胡三娘走。 胡三娘白了他一眼:“乱叫什么呀?你我又没成婚。”她也不着急走,眯起凤眸看着沈星河的方向道:“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改日,我定会宴请兄长和胡姐姐,家里内人行动不便,天黑前我要赶回去。” 胡三娘八卦的问:“是谁呀,这么有福气,能得小沈这样的如意郎君。” “人家小两口感情深着呢,路上我同你慢慢讲。”老莫拉着胡三娘的手走出门,他急着赶回去铺子打造之前定好的轮椅。 沈星河打量着这间医馆,虽然与21世纪的宠物医院有所不同,但目前有的工具和药材是足以给这里的动物以及家畜看病治疗。 他非常满意,终于有事情可做,经营一间小医馆,满足日常温饱,闲暇之余陪谢清遥做康复,小日子会过的越来越好。 夜幕降临,医馆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是一只圆滚滚的大胖橘,毛色纯正,干干净净,无半点跳蚤,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人养的稀有宠物,想必它的主人背景不一般。 沈星河担心牵扯朝廷权贵,就提早关了医馆大门,任由那只胖橘在门口逗留。 空谷幽暗,月色清冷,黄晕的微光倾洒于薄雪残冰上,雾气缭绕,渐生渐浓。 沈星河伴着零星的雪花向山上走,突然心里发毛,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跳下驴车,转头望去却四下无人,幽静中有着诡异的缥缈,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盯着他。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脚面擦过,沈星河惊惶跳起,发出颤抖的声音:“哎呀呀……” “瞄~”一只猫落在脚边,看身形好像是那只大橘。 沈星河心头一惊,坏了,这猫很可能要跟着他上山,他抱起大橘坐上车掉头朝着医馆方向走。 医馆内,烛火亮起,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你该减减肥了,为了健康。”沈星河倒了杯水给它。 大橘步伐优雅,似乎没有被身材所影响,将盛有水的碗扒拉到一边,高傲的昂着头斜斜地看着沈星河。 “哟,还嫌弃啊,我这里可没有你在家时的待遇。” 沈星河走到桌子前,拿起笔和纸写了两行简短的话字,卷起来,系在小黄的脚上。 宠溺的摸了摸了它的头:“乖宝,帮我把这个送回家给二爷。” 第十五章 住在医馆 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山间,矗立在半山腰的小院,静谧而神秘。 谢清遥乘着轮椅坐在院落大门口向山下望去,狭长的眼眸中虑色浓重。 随着一只雄鹰抓着一只瑟缩的鹦鹉落在面前,一张字条滚落下来,他弯腰拾起。 字条写着:二爷乖乖,药按时吃,我今晚在医馆休息。字条下方小字:没有我的夜晚,二爷可要耐得住寂寞啊。 看过字条后,谢清遥的担忧并未就此消失,他冷声道:“切记,一定要将西屋人看好。” 难得这次谢虎脑子转得快,觉察到主子为瘦猴担忧,他立即请命:“二爷,还是我去将瘦……他带回来。” 谢清遥懒得与他纠缠,将双拐放在腿上,自行推着轮椅出下山,雄鹰抓着瑟瑟发抖的鹦鹉紧随其后。 谢虎自然是不放心,行动不便的主子独自下山,正准备施展轻功跟在后头,谢清遥一记刀子般的眼神投过来,打断了谢虎的“施法”。 医馆内,沈星河反复确认门窗紧闭,熄了蜡烛,抱着大橘同塌而眠,这个胖家伙当个暖手炉刚刚好。 这是第一个没有二爷睡在身边的夜晚,非常不习惯,不知他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想我……带着谢清遥的俊脸,沈星河入了梦。 睡梦中,他似乎感觉到身旁的大胖橘动了动,于是便将它抱在怀里更紧了,在它的柔软的肚子上蹭了蹭。 喃呢道:“乖,给我暖暖。” 原来,不止我一人,你对谁都是一副宠溺的样子。 躺在旁边的谢清遥苦笑,想起那只胆怯的鹦鹉,暴脾气的毛驴,备受宠爱的旺旺,它们都被他亲昵过,这样看来,甚至不如它们,一个吻都不曾有过。 “想我怎么暖你?皮猴。”谢清遥兄被沈星河噌的火上心头。 为了浇灭这股无名之火,谢清遥起身穿好鞋子,撑着拐杖在后院来回踱步做康复。直到大汗淋漓,这火才算降下去。 次日清晨,沈星河早早醒来,为医馆营业做准备。 用早饭时,他给胖橘做了美味的吃食:“奖励你的,昨晚表现不错还挺暖和的,只要你带我找到你的主人,还会有好吃的,好玩的。” 第16章 沈星河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朝着大橘的方向道:“昨夜医馆好像进来大耗子了,你要尽职尽责啊,抓住他。” 而且,他还发现,给旺旺留的骨头也不见了,只听说过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听说过耗子偷拿狗的吃食,这绝对是只大胆的耗子。 “瞄唔~” 这猫还挺聪明的,知道什么该答什么不该答,关于它的主人是谁,它是一声不吭啊。尽管大门敞开,它也不走出去,看样子还要和它在这里多呆上几日。 连着半月余,沈星河衣食住行都在医馆中,他每日传信叮嘱谢虎照顾好谢清遥,按时用药,不够就来信,务必带着他做康复,一定要多活动。 谢虎看着信,有些无语,二爷夜夜去瘦猴哪儿,每日天不亮就回来,简直像偷情一样。 谢虎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闭目休息的主子,主子眼底一片青色。 搞的这么累,哪有时间做康复啊!二爷的身体能吃得消吗?瘦猴也不悠着点。 虽然,当初买他来就是为给二爷宽心的。不过,这段时日,二爷的确精神不少,但就是怕过度。 谢清遥挥了挥手示意。 谢虎收起信,朝着山下而去,隐匿在医馆附近,确保瘦猴白日的安全。 医馆内,白天一点动静不见,一到晚上后院就闹耗子,胖橘不仅抓不到还肉眼可见的又胖了一圈。 沈星河想了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上手段抓大耗子,于是他带着胖橘去找老马想要一些药。 第十六章 抓耗子 村口老槐树下,辛苑身穿一袭深蓝色素面斗篷,正在为村民诊脉。对面的老马家则紧闭大门,荒凉至极。 沈星河敲开大门,步入屋内,昏暗诡异的光线中,老马正在潜心配置毒药,全然没有发现屋子进人了。 “瞄~”胖橘的声音惊得老马手一抖,一包白色粉末不慎滑落。 老槐树下日日谈笑,老马屋内悲痛生恨。不知多少夜没有休息好了,老马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见到胖橘,唇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向它招手:“过来,这里有好吃的。”正好有个家伙可以试试药。 “别过去!那不能吃!”沈星河叫回胖橘,胖橘一跃而入到他怀里。 这老头被逼疯啦,可沈星河还指望他给谢清遥治疗。 “神医若信我,我帮你干掉他。”沈星河安抚老马。 “我没想真的要人命。”老马瞪着浑浊的眼睛看着沈星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疯。 “最近家里闹耗子,解决完这件事,咱们就商量怎么干辛苑。” “耗子好解决。”老马从屋内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沈星河,叮嘱道:“放在米饭中搅拌,全是骨肉香,保管“药到病除”。” “多谢神医,神医莫要忘记明日上山,为我家夫人治疗。” 老马疑惑的瞥向沈星河,问道:“夫人?你俩的位置搞反了吧?” 沈星河尴尬一笑,这老头啥都懂呢。 “没有反,只要我想,他便是。” 隐匿在房顶的谢虎听到这话,一脸难以置信,瘦猴还有这能耐? 沈星河带着胖橘回到了医馆,先后处理了两只拉肚子的大鹅,和一只刚出生不久却吃不了奶的粉嫩猪崽。 他捞起猪崽放在怀里,这里没有注射器,只能用勺子一点点喂奶进去,不料,被喷到了脸上。 看着怀中的小可怜,沈星河决定将它留在医馆调养一段时日。 等忙完这一切后,已是夜色渐浓。 临关门之际,沈星河朝着树上的方向看了眼,喊道:“跟了一整天,饿了吧。”他自然是不知道谢虎跟着的,只是炸下试试。 谢虎一跃落地:“管饭吗?”的确,这一天下来滴水未进。 “管酒,喝完帮我干点活。” 晚饭间,沈星河聊起谢清遥这几日得身体情况,得知他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都有所好转,高兴之余便多饮了几杯。 可沈星河不知谢虎的酒量如此差,一杯下肚就倒,原本计划让他帮着抓偷吃骨头的老鼠。 饭后,沈星河写了张纸条:“谢虎多喝了,不用担心他,今晚在我这歇息。”并让小黄带回去给谢清遥。 之后,他将拌好药物的米饭与骨头放在同一个碗里,摆放在后院厨房的灶台上,为了保险起见,还在厨房门口布置了一个老鼠夹子。 安排妥当后,沈星河抱着大胖橘上榻休息,只等明早收获一只大耗子。 谢清遥这次下山不再依赖轮椅,而是一路撑着双拐,以至于很晚才到医馆。 他先去查看了醉得不省人事的谢虎,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冷冽寒光。 玩忽职守,该罚! 谢虎似乎感觉到些凉意,提了提被子翻身继续熟睡。 深更露重,大胖橘又被人赶下床,面对赶走它的人,它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喵喵的叫,那人同往夜一样,将猫食放在门口,胖橘吃过后便美美的睡去。 谢清遥褪去衣物,跃上床榻钻进被窝,还没来得及躺下,他的心跳猛然偷停一拍。 被窝里的家伙,今夜居然一丝不挂!! 面对这种情况,谢清遥连吞咽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他将人揽入怀中紧紧贴着躺下。 枕边人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体香混杂着一丝奶味,拨乱谢清遥的心,他哪儿还心思睡。 第17章 他香~他想~咬一口可好? 忽然,谢清遥感觉到,一股暖热自鼻腔猛然流出,打破了香旎的氛围。 夜夜来此,夜夜“去火”,谢清遥不禁嘲笑自己是如此狼狈与猥琐,他翻下床榻,撑着双拐来到后院做康复。 第十七章 认干爹 次日,沈星河醒来先去后院查看,发现昨晚的拌饭还在原来的位置,老鼠夹子消失的位置有一滩血迹。 看来老鼠受伤不浅啊,估摸着不会再来了。 难得今日天气晴好,沈星河搬了把椅子,抱着大橘坐在门口晒太阳。对面树上,却不见外面日日盯梢的人。 谢虎今日没有来啊,还真是无趣。 医馆今日营业,接待了几位姐姐,她们都是之前沈星河帮忙敲猪的农户家,这次说是来给猪抓药巩固身体的。 “小沈大夫,什么时候再去我家瞧瞧?我家里还有羊,有鸭,有鸡,还有我,小沈大夫瞧瞧我需要补什么呀?” 身姿曼妙的陈秀巧趴在柜台上,手指间缠绕着柔顺乌发,向沈星河抛出一个媚眼。 沈星河却对她的头发极为感兴趣,他问:“陈姐姐,这秀发真是羡煞旁人,平日用什么打理?” “秘密哟,等你去我家亲自体验就知道了。” “小沈大夫家有娇妻,你们瞎凑什么热闹,哪凉快哪呆着去!”医馆外走进一个身影,她柳腰款款,还未行至鼻尖便萦绕一股淡香。 此人正是胡三娘,她拨开那只搭在沈大夫肩头的手。 “小沈大夫,我明日再来。”陈秀巧恋恋不舍的走出医馆。 “赶快走吧,瞧着那股子浪劲儿,就不像是来看病的。” 胡三娘将食盒子放在柜台上:“老莫让我带给你的,他还说腊八当天去给城里送轮椅,你若时有时间就和他一起去,毕竟金额巨大,多个人放心。” 提及初八,沈星河隐约记得原文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一时间记不起来。不过可以看得出,胡三娘对老莫还是有感情的。 “胡姐姐对莫大哥有心了。” “你想多了,姐姐不喜糟老头子,姐姐就喜和你一样的少年郎。”胡三娘笑的媚态横生,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面对妖娆妖媚的胡三娘,沈星河真是怕了,怕自己会被她“生吞活剥”。 “喵~” “呀,这只胖猫,真招人稀罕。”胡三娘抱起胖猫,整个人立即如少女般,爱不释手。 沈星河瞧她欢喜的样子,便顺势提议:“晚上弟弟要回家照料夫人,这猫就拜托姐姐照顾可好?” “小沈大夫尽管放心去,把它交给我就好。”胡三娘怀抱喵喵叫唤的大橘猫,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医馆。 —— 日头西落,沈星河依照约定驱赶驴车去接老马上山,并将近日赚来的银两尽数交给他。 山路上漫漫,夜晚寒凉,老马收下碎银子,又问:“还有吗?” 沈星河面露窘态:“这是我近几日全部的收入了。” “还差的远,日后治疗还要更多名贵药材。”老马掂了掂钱袋。 “我可以进山寻草药。”沈星河赶着走在前面,顿了顿认真道:“请神医尽管开药。” 别人穿越好歹有个空间系统之类的,而沈星河啥都没有,兜比脸还干净。不过,日子艰难总是暂时的,有谢清遥在身边也好过。 沈星河不是恋爱脑,他只想在晨曦朝霞中挽手,在落日余晖中散步,相聚于三餐四季中,过着简单的日子。 知他冷暖,懂他悲欢,他在闹,他在笑,足矣。 可是,谢清遥的志不在此,他终会成为朝中权臣,而我不能在后面拖着他啊。 沈星河抬手,习惯的摸了摸,胸前。 他怔住了,片刻后,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烟糖,含在嘴里一半。 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这盒糖的意义。 沈星河纤长的睫毛轻颤,微微低垂的眼皮下遮住了湿润的眼睛,连他的指间也在微颤。 “小沈啊,你要将我冻死在野外吗?” 在老马的催促下,沈星河回过神来,他顺手递向老马一根烟糖,突然想到这是谢清遥亲手做的,他又收回手。 老马抓住他的手道:“分我一根,我替你保密今晚你哭的事,要不然就告诉你相公。” 这老头又站错位置,说了多少次了,我才是相公,他是夫人。 沈星河懒得与他争辩,毕竟这个位置要看事实说话,他分了一根糖给老马。 “要不要认我做干爹,我教你医术。” 此等好事求之不得,沈星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脆生生的叫了声:“干爹。” 第十八章 热闹的夜晚 寒风凄冷,月华如练,沈星河与老马在夜半时分踏入小院。本应是静谧之夜,小院内却热闹非凡。 一道灵动的身影在院中上蹿下跳,口中不停的念叨着:“我要美人哥哥,美人哥哥。” 辛苑手捧饭碗跟在他身后,耐心哄劝:“哥哥在这儿呢,听话乖。” 哪知那人突然抬手将碗打翻:“你长得真丑,不是美人哥哥。” 话音刚落,他目光锁定院门的方向,径直奔去。 沈星河见他直奔向自己而来,身形一侧,才没让他扑在自己身上。 第18章 那人扑了一个空,旋即绕在沈星河身边,口中依然叨念不休:“你是美人哥哥,美人哥哥,我要吃糖。” 沈星河与老马皆是一怔。 沈星河认出,眼前这人不正是裴景驰嘛,他居然没死。不过,看他言行举止,显然脑子不正常了。 老马则是指向辛苑,怒视沈星河,气愤道:“既然你找他来了,那还要我做什么!哪有你这样办事的,从今往后,你相公的腿疾,我可不管了!哼!” 说罢,老马气冲冲地拂袖就要朝着山下而去。 沈星河一把将他拽住,拉着他朝着东屋走去:“干爹,您先消消气,我答应您的事情,一定替您办好。” 辛苑自以为是,几个箭步冲上前拦在门口。 他讥讽沈星河:“大庭广众下,你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难怪你日日夜夜不归家,原来在外面认了干爹,做出些见不得光的事,想趁着给清遥兄治腿疾加害他,你真是居心叵测!” 辛苑不是自诩读书人嘛,怎么嘴巴这么臭,晚饭吃了屎啊。 沈星河悄然瞥了一眼老马,发现他眼里全是怒火,气的嘴发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纸包。 紧接着老马怒极反笑,吐出几个字:“哈哈哈哈,别逼我!” 不是吧随身携带毒?干爹可别做傻事,咱们要学会借他人之手啊。 脑子不清楚的裴景驰,趴在地面紧紧地抱着沈星河的腿不停念叨,并且用一双呆滞的眼睛望着他。 沈星河顿感一阵头痛,这个混乱的夜晚啊!! “乖宝宝,帮哥哥办件事,哥哥给你糖吃……”沈星河俯身凑近他耳边低声密语。 美人哥哥,身上喷喷香哦,好想尝尝味道,他皮肤看上去很光滑,好想摸一摸。 裴景驰不灵光的脑袋里全是这个危险的念头,他不禁的将耳朵贴近到美人哥哥的的唇边——刺激! 不明就里的辛苑冷笑道:“沈公子手段高明,这会又勾搭一个心智不全的……” 话未说完,他就被那位心智不全的人猛地拽倒在地。 他骑在新苑身上,疯狂扇巴掌。 美人哥哥说了,这人嘴臭,还要抢糖吃,给他嘴抽烂了就不能抢了。 沈星河没想到裴景驰如此听话,满意地摩挲着他的头,同时向老马投去一个眼神:您看,我就说帮你教训他。 老马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赞:“好大儿,做得好极了。” 被摸过头的裴景驰,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一样,更加奋力挥动手掌,辛苑被打的嗷嗷惨叫,直到发不出声音。 第十九章 我说话不管用吗 谢虎听到门外的喧哗,提议道:“我去看看,辛公子别被那疯子抽死。” “不急,你好生养伤。”听着外面的惨叫声,谢清遥面色沉静,在轮椅上坐的很稳。 谢清遥刚才正在为谢虎换药,他被老鼠夹夹伤的部位面积较大,好在谢虎过去几年跟着谢家行军打仗,这点伤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只需要注意清理伤口,及时换药便可。 今日,正巧辛苑上山来寻人,索性就将他留下来给谢虎包扎。 谢虎多次叮嘱他不要进西屋,但他认为西屋有猫腻,非要一探究竟,这才不慎放出了痴傻的裴景驰。 拥有圣母光辉的辛苑,见裴景驰行为举止怪异,觉得有些可怜,责怪谢清遥为何将他囚禁起来,并提出要照顾傻小子。 门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谢清遥这才手扶拐杖,缓缓推门而出。 一开门便看到,傻小子抱着沈星河的大腿,巴巴讨要糖吃。 瞧他满眼的情欲,哪里像是一个痴傻之人应有的神态。 一个月前将他带回来,本打算利用他的身份作为人质,有朝一日必然用得上。 如此看来,似乎是引狼入室了。 “阿苑,你还坚持要照顾此人吗?” 低沉的嗓音响起,众人目光寻声而去,心中疑惑,辛苑都被他打得满地找牙,怎么可能还想照顾打他的人呢。 “他只是受人蛊惑,我若将他带回去悉心教化,定能恢复正常。”因牙齿漏风,辛苑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 他的半边脸颊隐没在昏暗中,若是真带回去,还不是由他一手掌控?想怎么虐待就怎么虐待,这个仇必报无疑。 谢清遥道:“很好,他归你了。” “美人哥哥,那位白衣大叔,要把我赶走。”裴景驰如同受惊的小兔子,抬起头,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看向沈星河,将他的腿抱得更紧了。 “不可!”沈星河立刻出言阻止。 那可是书中的两位男主,如果他们在一起,那谢清遥恐怕依旧逃脱不了书中的悲惨结局,不行,坚决不能让辛苑把裴景驰带走。 混血小崽子现在还未成气候,既然他命大,弄不死,就将他留在身边亲自调教,对谢清遥日后位极人臣必定有所帮助。 谢清遥幽深的狭眸紧紧盯着沈星河,缓缓皱起眉宇,幽暗的眼底蕴藏着惊涛骇浪。 “这里是我家,要赶谁走,还轮不到你做决定。” 太吓人了!老马察觉气氛不对劲,生怕干儿子会被家暴,于是,他悄悄的塞进干儿子手中一个纸包。 干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沈星河瞠目结舌看着老马,不是吧,谢清遥很难杀的,恐怕我会被反杀的啊。 第19章 老马会错意,用力点点头表示鼓励,上吧,儿子。 干爹,咱还是别用毒了…… 沈星河眼眶泛红,贝齿轻咬下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凝视着谢清遥,问道:“我,我说话不管用吗?” 嘶~这小表情真戳人啊,谢清遥瞬间感觉浑身热血沸腾,不由得目光落在他娇艳欲滴的唇瓣上,再咬就流血了啊。 他这般姿态只能属于我一个人,若不是身体不便,真想给他抱回屋内,尽情的……。 沈星河心里偷笑,撒娇男人最好命哦,尤其是对付谢清遥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拿捏到位。 第二十章 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在场之人论察言观色,老马必须排第一。 “外面风大,先进屋来让我瞧瞧你的腿伤,看看恢复得如何了。”老马提起药箱,率先进了屋内,沈星河紧随其后。 听谢清遥在门口吩咐道:“将他暂且安置在西屋。” 谢虎接到命令,用力将裴景驰从地面提起,扔进屋内。 辛苑想要跟着进去看个究竟,却被谢虎拦住。 “让我进去!” 谢虎不与他废话,只冷冷睨了他一眼。 “我,我说话不管用了吗?”辛苑话都说不利索,用前面仅剩的半颗牙咬紧下唇。 “辛公子,你是真能惹事啊,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进去。”谢虎瞧着满脸血污却摆出这般表情的辛苑,心中不禁发怵。 这招不好使了啊,辛苑见他态度坚决,只能无奈地在此处僵持不下。 —— 东屋内,老马捋了捋胡须:“腿恢复的不错,待我再给你开上一些药,继续服用。”他话锋一转,神情复杂:“不过,你气息紊乱,是不是有令你情绪波动剧烈之事?以你目前的情况,不宜过于激动。” 老马说完话,撇了沈星河一眼,他依着门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于此同时,谢清遥也看着门口的方向,确实某人令他神魂颠倒,令他夜夜“着火”上身。 出完诊,临别之际,老马特意叮嘱沈星河:“他气息不稳,是因过度动情所致,儿啊,你要多留几个心眼,估摸着他趁你住在医馆这段日子里,暗自找过其他人……排解。” “那是不是说明,他那方面没问题啊,我一直以为他不举了呢。”沈星河双眸中透出明亮的色彩,期待着从老马口中得到肯定。 老马觉得他这干儿子,一会机灵,一会傻乎乎的,别最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即便没问题也不能同房,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他腿痊愈。”留下这句话,老马便拂袖朝着山下而去。 沈星河得到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消息,回到房内甚至还在偷偷窃喜。 “我何时不举了?你试过?”此翻猥琐的话语一出,谢清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骨节分明的手藏在衣袖中,因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 耳朵倒是灵得很啊。 “我倒是想,不过依你现在的身体不禁折腾。”沈星河在昏暗的烛火下,含笑调侃,我的病娇美人,静待你康复之日,让我好好享用。 “你是不是想了一些不该想的事情?”谢清遥瞧他笑的荡漾,大概猜测到他为何事发笑。 沈星河知道自己笑的太放肆,忙转移话题:“没什么,早点休息,晚安。” 瞬间,房内陷入漆黑与寂静,俩人都在看不清对方的情况下,脸上笑的春心荡漾。 —— 天色渐明,西屋门外,辛苑脸上的血已经被风吹干,他困的站不稳脚,身形摇摇欲坠。 “辛公子,回家吧。”谢虎也困的睁不开眼,只想闭眼小憩,不想因为辛苑加班,真想冲上去给他打晕。 “你背我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谢虎瞬间精神一振,没听错吧,居然让自己背他?既然睡意全消,那就这么耗着吧。 第二十一章 太瘦了 午后时分,半山腰的小院才悠悠升腾起炊烟。 与平日不同的是,这狭窄的厨房内此刻竟挤满了人,他们围着桌子而坐,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沈星河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心头泛起一丝别样的温馨,前提是谁也别闹事。 待掌勺的谢虎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大伙纷纷拿起筷子,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盘唯一的猪头肉上。 沈星河拦住动筷子的辛苑道:“喝汤免费,吃肉十两银子,你要不要吃?” “我来清遥兄家中吃饭,何时收过费?” 辛苑求助般的看向谢清遥,欲要学着沈星河昨晚咬唇的样子,只可惜他仅剩的一颗门牙已松动,无法如愿咬唇。 谢清遥不语,只是端起粥碗遮住了大部分脸颊。 这时,裴景驰笑嘻嘻地插话进来,从腰间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玉佩递向沈星河,说:“美人哥哥,这个给你,当作伙食费。” 玉佩通体圆润,内外两部分以圆心为界,中央雕有双龙争日的图案,质地晶莹剔透,工艺之精湛堪称一绝,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此物颇为珍贵,应该能换很多名贵药材,沈星河正要伸手接过来,却又听到裴景驰的声音。 “我娘说这是传家宝,只传给我未来夫人。” 沈星河听到这话,伸出的手犹豫收还是不收,不过,这可是钱啊,谁能和钱过不去,收下当做伙食费没毛病。 第20章 “你就凭着这个取媳妇啊,不能够的,拿来做伙食费还勉强。” 沈星河顺手接过玉佩,攥在手里:“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首先最应该考虑的是温饱。” “那要怎么能娶到美人哥哥呢。”裴景驰懵懂的眼神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 “谢虎,给他扔回西屋。” 依据二爷的命令,谢虎正要起身去提人。 “别呀,毕竟人家花了银子的,吃肉,吃肉。”沈星河夹起一块肉放在裴景驰的碗里。 “倒是某些人也好意思?慢走不送。”显然,沈星河这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辛苑拿出一个匕首放在饭桌上,努力仰起头,用鼻孔看着沈星河道:“这是从现在到腊八的伙食费钱。” 足足一个月啊,他要在这里常住了,沈星河猜测,他是因为现在这幅面貌见不得人,所以才躲在山上调养。 “不能够,再加十两银子,概不赊欠。”那还不是要敲他一笔? 辛苑气急败坏:“姓沈的,你莫要过分。” “吃饭!”这时,谢清遥一声令下,声线冰冷又压迫。谁也不敢再造次,都只管埋头干饭。 大伙纷纷夹菜时,发现桌上那一盘猪头不知何时,有一大半落在了沈星河的碗中。 全场看热闹的谢虎最清楚,在他们争执时,只有二爷最忙,忙着给他夫人夹肉,那一顿操作都给谢虎看迷糊了,难怪二爷放任他们在饭桌争吵。 清粥小菜,暖人胃。 饭后,沈星河提议,下午所有人跟他一起修房子。 尤其是东屋,虽曾修补过但仍抵挡不住严寒,他决心建造一座温暖的小屋,确保谢清遥能在适宜的环境中接受后续治疗。 除了辛苑其他人都很勤快,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直至夜幕降临,用过晚饭,众人各自回房休息。 辛苑睡在谢虎的屋子里,谢虎和裴景驰一间房。 裴景弛一路念叨“美人哥哥” 谢虎一进屋就给他打晕了,因为他很想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沈星河洗漱之后,端着一盆中药泡过的热水回到卧房,他站在房梁下望着修补的地方,这个工程不小啊,看样子还需要一些日子。 彼时,谢清遥已经将被褥铺好,拍了拍炕沿边示意,“上炕,睡觉。” “急什么,今天还没泡脚呢。” 沈星河将水盆置于地上,俯身挽起谢清遥的裤腿,只见伤口较之前已经明显好转,肌肉也渐渐松弛下来。 他将谢清遥的脚放在盆里,抬头问:“温度合适吗?” “感动得无以言表了吗?”沈星河戏谑一笑,用手捧起一汪热水,轻轻洒在谢清遥的脚面上。 谢清遥抓住他湿漉漉的手,“这些事情,本不应该你来做。” “哦?还有别人可以摸你的脚?”沈星河笑的痞坏。 洗好脚,沈星河又给谢清遥按脚,每个穴位都精准无误。 谢清遥本能地想要缩脚。 “别乱动,干爹说过,足底气血畅通,对血液循环有益。”沈星河紧紧抓住他的脚,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 暖黄色的烛光将屋子映的暧昧。 “吃那么多还不见你长肉?”谢清遥回想起,沈星河每顿饭都不少吃,今天更是特意准备肉给他滋补。 其实还挺想看到他圆润的样子,毕竟太瘦了,摸起来手感不太行。该长肉的要长肉。 “天生的吧。”沈星河二十多年也没胖过。 谢清遥:“以后每顿饭都给你多添些肉。” “我不爱吃肉,太腻了。”节省银两购买药材才是当务之急。 谢清瑶顿了顿:“有些话,我想问你很久了……你是仙子下凡吗?” “这话从何而来?”开什么玩笑啊,谢清遥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但沈星河很受用,心里甜丝丝的。 “我在狱中昏迷时,曾陷入离魂之境,游历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性情举止与你极为相似,他们无所不能。” 沈星河好奇:“你说说看。” “比如抽那个……叫烟草的东西,对吧?” 沈星河恍然:“所以,你担心我因戒烟而难受,为我做了一盒烟糖?” 谢清遥点头:“在那里,我遇见一人,他抽烟频繁,同你一样喜爱小动物,家中也饲养了不少。”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在那个世界里的那个人对他关怀备至,他们共度了许多美好时光,彼此相伴,走过了一生。 然而魂魄终需回归本体,美梦也会醒来。在牢狱遭受酷刑之时,只要回想起与那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谢清遥就得到就能得到极大的慰藉。 豪不知情的沈星河道:“没错我就是仙子,专程下凡来助你渡劫的。” 谢清遥试探着问:“等我的腿疾痊愈后,你会离开吗?” 沈星河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那就看你表现如何了。” 第二十二章 进山采药 天还未破晓,谢虎正准备上山打猎,出门却遇见前来叩门的沈星河。 沈星河整装待发,肩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不知从哪儿找到的一身打猎衣裳,腰间紧束着布带,原本瘦削的身形倒显得高挑,又肩宽腰窄。 他懒洋洋的,显然是还没睡醒,“带我一起进山。”说完话打了个哈欠。 第21章 “别闹,二爷如果知道,肯定责罚于我。”谢虎不想带他进山,一则,顾忌他的身份特殊,二则,山路崎岖难行,常有猛兽出没,瘦猴一点功夫没有,怕是会受伤。 “少啰嗦,再拖延,天就要亮了。”沈星河撂下话,转身就走。 雾气缭绕在山林之间,谢虎熟练的按照每天打猎的路线走,不忘回头叮嘱:“此处雾浓,你一定要紧跟在我身后。” 沈星河紧跟其后询问:“哪边的草药多?我要给二爷采草药,需要你帮忙。” “草药多生于山之背面,待会儿我带你过去,我们现在所处之地,野兽时常出没,务必小心。” “好。” 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一片光秃秃的的山丘,这里无树,无花,无草,更无药材踪迹。 沈星河满脸疑惑:“这就是你说的长满草药的地方?” “别着急,我曾经来这里打猎,无意中见过很多药材,穿过这片空地,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即可。” “好。” 沈星河跟着他继续前行,在他的带领下,终于望见所谓的“药海”。 山中气温低寒,珍贵的天然药材得以生存。 沈星河从包袱里取出一幅画,上面是按照老马口述描绘的各种药材。 按照画里一一对应,共找到了三种植物,其中还有野山参,沈星河小心翼翼的收好,以防万一要带下山给老马验证。 返程的路上,谢虎还打了两只野兔,这是沈星河第一次见到现场狩猎,兴奋不已。 “这个地方是不是只有兔子?”沈星河回想下,自从来了这里,就没见过其它猎物。 “有的吃就不错了。” 昨天二爷特意叮嘱,以后狩猎所得要先留下来给夫人吃。那就不去赚钱了呗?就没见过这么宠自家夫人的。谢虎虽心有微词,但不敢多言。 二人一踏进小院,一股低气压迎面而来。谢清遥坐着轮椅在院子中央,像座坐冰山一样。 谢虎对这中感觉再熟悉不过,就说不应该带瘦猴进山,这下完了,主子怒了。 “二爷,你瞧,我给你打了两只野味下酒。”沈星河也感觉到气氛诡异,但他还是直面而上,他不是勇士,只是心里有底气。 见到沈星河乐颠颠的跑过来,那一瞬间,谢清遥的心就软了下来,拿他没办法。 “谢虎,别愣着啊,二爷还等着喝酒呢。”沈星河回头朝着谢虎试了个眼色。 谢虎提着两只兔子来到厨房,他还时不时的透过窗子朝着院里张望。 “好困啊。”沈星河一步跃上,坐了在谢清遥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慵懒地将额头抵在他胸前轻轻摩挲。 他身上好香,令人醺然欲醉,只想就此沉睡。 谢清遥轻轻地拍了拍沈星河的屁股,柔声道:“怎么突然想起去打猎了?” “觉得新奇有趣。” “下次我亲自陪你去。” “嗯。”沈星河的声越来越小,直至酣然入睡。 谢清遥转动轮椅,带着他一起回到了卧房,将他安置好后,步入厨房,打算给他做好吃的补补身子。 他瘦的屁股上一点多余的肉没有,适才坐下时,还硌到了谢清遥的大腿。 谢清遥可不想每次沈星河坐上来的时候,都会咯自己的肉。 —— 今日的早餐格外丰盛,想不到还能在这里吃到麻辣兔头,沈星河的口水快流到地上了。 然而旁边却传来扫兴的声音,“兔子这么可爱,怎么忍心吃呢。” 太恶心啦,没等吃就要吐了,真想给辛苑一个大比兜。 “不吃就出去。”沈星河睨了他一眼,然后夹起一块兔肉送入口中,大快朵颐。 “凭什么,我可是付了伙食费的直到腊八的。”辛苑前门牙已然全无,讲话时一直用手遮住半张脸。 沈星河:“废话真多!” 腊八,这个节日再次被提及,沈星河脑中片段闪过。 书中,在腊八这天马匪洗劫了莫家村,因这部分内容描写的太过惨烈,沈星河直接跳过大部分章节,算算时日,距离腊八不到一个月了,有些事要早做准备。 坐在一旁的裴景驰插嘴道:“瞧美人哥哥吃得这般香甜,我也想尝尝,啊~”他张着嘴等着被投喂。 沈星河心不在焉夹,起一块兔肉放在他的碗里,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冷冽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辛苑问:“你们家中平日里不用公筷吗?这样你来我往不卫生,毕竟二爷的身体尚未痊愈。” 说话间,辛苑用额外的一双筷子,夹了一块兔肉放入谢清遥的碗中。 “我们家就这样,你不吃就滚,拿着你的匕首滚。”哎,真的遇到白莲花了,沈星河看不惯辛苑装13的德行。 连一旁看热闹的谢虎都微微一愣:“辛公子,你之前来这里吃饭,从未见你用公筷啊。” 辛苑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吃饭!”谢清遥一声令下,再无人敢开口,只管埋头炫饭。 众人再度伸筷争抢那道麻辣兔头,而盘中大半的肉早已躺在沈星河的碗里。 没错,谢虎这次又看的清清楚楚,在其他人忙着争吵时,他家二爷又在忙着给夫人夹菜。 仅剩的最后一块兔肉,众人同时出手。 第22章 裴景驰动作敏捷,率先夹到,他将肉夹起,没有自己吃,而是放进了沈星河的碗中。 “看着美人哥哥吃得如此欢畅,我也饱了,快吃啊。”裴景驰催促道。 沈星河:“……”莫名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这哪里是心智单纯,分明就是个油腔滑调的小混混。 从此,饭桌上便少了一个人,再也听不到喋喋不休的叫着“美人哥哥”的声音。 谢清遥觉得世界清净许多。 第二十三章 大腰子进补 进了冬月,年关将至。莫家村的集市熙熙攘攘,繁华热闹。 这日,医馆早早地敞开了门,沈星河嘴里叼着烟糖,怀抱着胖橘,倚在门口凝望着人潮涌动的街巷。 他心中琢磨着如何在腊八节这一日应对马匪。 这时,门外面匆匆进来一人,“小沈大夫,这个放在哪里?”他手里提着新鲜的猪下水,询问沈星河。 沈星河接过猪下水,将其放入早已备好的盆中,继而拿出银两递给了朱老六。 朱老六憨厚一笑,连连摆手推辞道:“小沈大夫,这哪能收你的钱呢?我家那头猪如今壮得很,全赖你那高超的医术啊。” 他提及的是一个月之前那只奶呼呼,粉嫩嫩的,吐奶猪崽。 “医者本分,不过,一码归一码,你若不收下,我怎好意思日后再来麻烦你?”沈星河将银子塞进他的手中。 朱老六见状只好欢喜收下,不免好奇问:“小沈大夫,要这么多猪下水做什么?” 他之前就听说医馆收下水,已经有很多人都送来了。 “补身体。”沈星河从盆里挑出两只大腰子。 朱老六心领神会,顿顿吃腰子,想不到瘦弱的沈大夫如此威猛,不过他夫人受得住吗? 沈星河瞬间就明白他想歪了。 待朱老六走后,医馆接踵而至的是前来为家畜看病的村民们,所患疾病皆非棘手之症。 待最后一只病鸭处置完毕,夜色已悄然降临。 沈星河抱起胖橘,关上了医馆大门,赶着驴车前往胡三娘家,将胖橘交给她照看。 回到小院时,厨房上方已升起袅袅炊烟,显得宁静而温馨。 沈星河将腰子放在案板上,“今日爆炒。” 谢虎看看猪肝就头疼,“也不能天天补吧,你这是榨干二爷吗?” 昨日顿汤,前日卤猪肝,这些倒也罢了。 有一次甚至还让二爷直接吃煮好不带任何作料的大腰子。 每顿饭里不仅有腰子,还有野山参等各类大补食材。 的确,这也是药膳调理的一种方式,老马开药方的时候,沈星河都觉得他在故意整谢清遥。 一个气血旺盛的男人若是顿顿吃这些大补食物,他怎么发泄啊,怕是会被憋疯吧。 “他甘愿被我‘榨干’,我还要吸光他的精气。” 沈星河没个正形,刚巧这句话被前来吃饭的谢清遥听见。 沈星河凑上去,贱兮兮地问:“你最近怎么泻火啊,纯好奇,无意冒犯。” “你已经在冒犯我了。”谢清遥挑起沈星河的下巴,眼神玩味,“我若发泄,你可承受的住?” 沈星河喉结滚动,从谢清遥的眼睛里看到浴火在焚烧,连他的呼吸都变得炙热起来。 沈星河太想帮他了,早就想帮他平息那股蔓延全身的热烈火焰。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星河极力克制对谢清遥上下其手的欲望。 就在防线即将突破之际,沈星河在他的眼睛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到餐桌旁安静等待开饭。 谢清遥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手腕一翻,反手扣住了沈星河的后脑勺,直接而又霸道地深入搅动。 在一旁切腰子的的谢虎,立即停下手中动作,撇了一眼正在腻歪的二人,真没拿我当外人啊。 他赶紧退出厨房,顺手带上了门,在门外守护着。 第二十四章 仿佛隔开两个世界 不久,里面便传来争执声,谢虎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厨房内,一股血腥味冲上了沈星河的头。 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咬破谢清遥的唇瓣,试图唤回他的清醒。 “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清遥语气冰冷:“何时?” “至少要等到你的腿疾彻底痊愈。” “何时才会痊愈?” “你可知我拖着这双废腿躲在这里多久了?”谢清遥越说越激动。 “什么都不能做,如瓷娃娃般脆弱。” “我这个样子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反而还要你拼着身体为我筹集医药费。” “你处处替我设想,我又怎会不知?” “我如今这般境地,与废人无异。” 周遭的气温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冷。 沈星河正要开口却被打断。 “你不必安慰我,那些话听多了只会心烦。”谢清遥垂着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此时,沈星河好想抱抱他,亲亲他,安慰他。 可是,不能。 “你误会了,我是想骂你!” 沈星河开始输出:“玩这套古早文里的自尊心破碎戏码,在我这里不管用!” “你在这颓废给我看的吗?然后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第23章 “还说我对你的好,你都知道,你知道个屁!!” “你心里不好受,却还要拉扯别人人一同陷入,最后一起抱头痛哭吗,从此沉沦?” 沈星河并没有骂的很畅快,反而觉得憋闷,他夺门而出。 “谢虎,你给二爷送回卧房。”随后他又补充道:“我最厌烦的就是传递负能量之人。” 谢虎瞧着沈星河不对劲,一向嬉皮笑脸的他竟然发这么大的火。 见谢虎愣在原地,沈星河催促道:“使唤不动吗?赶紧给他推走,什么时候想开了我们再见面!” 最怕的就是谢清遥这种,一起努力的路上,他却突然掉队,那之前的努力算什么? 沈星河想想就生气。 “沈公子好大的脾气啊。”辛苑前来用晚饭,却恰逢这一幕。 辛苑向来看轻沈星河,更瞧不起他假惺惺的为清遥兄奔忙付出。 还不知吹了多少耳边风给清遥兄,以至于不再让自己继续诊治。 或许可以趁他们争执之际,将姓沈的赶走,甚至半路设伏,除之后快,免得再回来惹人厌。 辛苑款款而言:“日后,由我来照顾清遥兄,就不必麻烦沈公子了。” “那就请快些带走,别让这碍眼之人打扰我吃饭。” 厨房内的谢清遥骤然抬头,他竟觉得我碍眼了么,呵呵。 他阴郁一笑,笑得阴森可怖,吃力的撑着双拐走出厨房。 辛苑快步上前,搀扶住谢清遥,许久未曾如此亲近,心跳不禁加速。 辛苑隐约瞥见他嘴角的血迹,转头怒斥:“他腿脚不便,你竟还动手打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踩雷点,辛苑真是好样的。 沈星河坦然回应,“那是我咬的。” 辛苑啐道:“不知廉耻。” 紧接着,他的手搭在谢清瑶的肩上,柔声劝慰,“不必过于担心,假以时日,清遥兄定会康复如初。” 辛苑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瞧瞧自己多会鼓励人,不像那个姓沈的,只会说风凉话。 谢清遥却勃然大怒:“滚开!” 辛苑被吓得呆立原地。 这简直是精准踩雷,人家不愿听什么,他偏要提及。 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门被重重关上,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第二十五章 你家夫人跑啦 小院东屋。 “二爷,您夫人赶着驴车跑了。”谢虎觉得他是被气跑的。 “腿在他身上,他想走便走。”谢清遥语气决绝。 又忍不住打探:“他都带走什么了?” 谢虎回应,“除了犬鹰,其它的动物一概带走了。” “哈哈……”谢清遥笑的渗人,他都带走了,唯独没有带着送他的大鸟。 幸好,留了一手。 谢虎故意试探地问:“真的不用我去追他?” “不用惯着他。” 二爷的嘴是真硬。 其实谢虎早就看到二爷让犬鹰跟着瘦猴保护他。 此刻,他们应该已经抵达医馆了。 正值夜半,大雪纷飞。北风如利刃般冷冽,割的皮肤生疼。一只雄鹰盘旋于夜空中,与夜色浑然一起。 此刻沈星河正在下山的路上,道路两旁荒凉至极。 他一边赶着驴车,一边回头张望,以前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以往那人都会派谢虎紧随的,然而这一路上再也没有感受到身后有人保护的安全感,看来他真的在气吧。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只要你派人过来接我,我肯定会回去的,哪曾想出门之际连一句挽留都没有。 其实,沈星河临行之前故意磨磨蹭蹭的,收拾了几件衣物。 大多数都是给旺旺的,小黄的,小黑的,还有之前猎回来的一只野兔没舍得吃掉就养了起来。 他想着,如果自己走掉,没人照顾它们,不如将它们带在身边。 除了小黑,其余的小可爱,沈星用一件披风将它们圈在怀中。 至于谢清遥送他的那只鹰,沈星河本想一起带走。 只不过,一靠近它就被叨,那本就不是他的,索性就不管了。 沈星河是凌晨抵达的医馆,披风敞开,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它们抬头望着沈星河。 看的沈星河心头一暖。 屋内并没有比外面暖和很多,甚至连哈气都隐约可见。 沈星河有些累,累到不想生火,不想点蜡烛。 可是他看到几只小可爱时,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去生了火。将它们集中在一起取暖。 之后,沈星河坐在榻上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糖,夹在指间,放进嘴里含着。 今天的糖似乎没什么味道,再尝一根味道依然很淡。 想了许多来到这里的事情,沈星河放心不下谢清遥,万一今晚的言语真的伤害到他了怎么办? 越想这些,脑袋就越疼,钻心地疼,沈星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烟糖一根接一根的放进嘴里,他不自觉的继续伸手拿,却扑了个空。 沈星河终究忍住了回去探望的念头,必须趁着今日的争吵,让谢清遥明白,高傲的自尊心解决不了问题。 他必须认清现状,和他一起努力将此时的困难扛过去,未来的日子有盼头。 第24章 沈星河脱掉衣物和鞋子上榻准备入睡,他拉过冰凉的被子盖过头顶,将自己埋进去。 许是过于疲倦,躺下没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直到次日晌午,有人敲门,才将他唤醒。 第二十六章 恶捕头 沈星河这会头重脚轻,磨蹭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去开门。 门打开,一高一矮,两名衙役,站在前面。 “你在这里行医,未曾交过租金与赋税,共计一两银子。” 说话那人脸上有一道疤,自眉骨竖到嘴角。 特征明显,很好辨认,这应该就是书中的恶捕头李大娃,对于此人沈星河有些印象。 他之所以被冠以恶捕头名号,还是得益于辛苑。 因李大娃向辛大善人收取在大槐树下的行医摊位费。 辛大善人认为他是强收保护费,鼓动附近村子所有交过租金赋税的商户们联合写万人血书,一纸诉状,告到京城。 后面,京城真的派人来查,发现了在逃的谢清遥踪迹,于是暗自勾结途经莫家村的马匪,他们屠了村。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人,寒风中夹杂着哀嚎声,老人,稚童,皆无幸存,只为找到谢清遥。 而辛苑则跑到山上避险,他觉得谢清遥会因此自责,未曾向谢清遥提及山下村中一片血海的情况。 想起这些,沈星河的太阳穴就突突跳,他抬手按了按,努力让自己清醒。 他转身去拿了银子,又顺手拿了一盒老马之前留下的除疤痕的奇药。 至于租金沈星河早就就准备好,交租与交税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何况自从来到这里,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收。 只要交的银子都是正常的用途,他会遵纪守法。 李大娃见他拿钱爽快,又看他脸色苍白,唇无一丝血色,一脸病态的样子。 便提醒道:“你要不要去村口槐树下瞧瞧?那里有人免费问诊。” 沈星河一怔,难道辛苑今天下山了? 他向李大娃打听,“我听说他有些日子没去槐树下出诊了。” 李大娃:“刚接到消息,他此刻就在槐树下,我现在要过去收保护费,你可要同去?” 这位兄台,真是一点也不委婉啊。 “这药是我家秘方,不外传,你拿去外敷,十日之后再来找我拿,五个疗程保证还你一张俊脸。” 沈星河将药递给站在门外的李大娃。 李大娃将信将疑的收下。 主动上交,总比被他日后要强,而且沈星河也想拉拉关系,毕竟在这里开店总要打理地头蛇。 李大娃身边原本有名身材矮小的捕快,之前一直跟着他,回头寻他时,不知何时消失了。 沈星河此时脸上已毫无血色,手扶着门框,气若游丝。 他刻意提醒,“我看你身边的人很着急的样子,往大槐树的方向跑了。” 见李大娃投来疑惑的目光,沈星河又道:“呀,怕是去提前报信了吧。” 沈星河提及的这人就是辛苑的其中一个暧昧对象,万人血书能够送到朝廷,“多亏”这人暗中帮忙。 李大娃显然不相信忠心耿耿的手下能和他对着干,断他的财路。 沈星河提醒,“去看看便知。” 二人前往大槐树。 果然见到辛苑和那矮捕快一起收拾摊位。 因得匆忙,打翻桌上的墨水,溅到辛苑衣服上。 辛苑拿起手帕擦时,那矮捕快趁机跳起来亲了他的唇。 别看身材矮小,真是精准无误啊,沈星河没想到还能在大庭广众下看到这一幕,顿时精神了些。 真是有趣的很,当然也有点辣眼睛。 李大娃握紧手中长刀,匆匆走过去,掐住矮捕快的脖子。 李大娃质问:“怪不得每次都堵不到他,原来是你在暗中操作,得了什么好处费,他给你睡了多少回换来的?” 咦~怎么睡啊,一旁围看热闹的村民以及沈星河都傻了眼。 一想到他在辛苑身上爬来爬去的,头皮都发麻。 矮捕快双脚离地,被掐的几乎窒息,眼珠子都快爆出眼眶了。 沈星河在一旁假意劝道:“冷静啊,为这种人丢官又坐牢,不值当。” 李大娃慢慢恢复神志,忽然松开手,矮捕快“砰”的一声掉在地面上。 那矮捕平日在村中欺男霸女招人恨,但碍于他在朝廷有人靠山,村民只能敢怒不敢言。 辛苑和他举止亲密,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次被李大娃收拾了,围观群众纷纷拍手称赞。 李大娃在一声声夸奖中,掀了摊子,将辛苑与矮捕快带押走。 第二十七章 家里你说的算 老马藏在人群中,第一个站出来拍手称赞。 但很快,老马就瞥见一侧的沈星河,面色苍白如纸,要拉着他回家瞧瞧。 沈星河放心不下家中的小可爱们,便婉拒了去老马家的提议。 而是邀请他一同返回了兽医医馆。 一踏入医馆,沈星河就瘫软在椅子上。 老马为他诊脉,“见过感染风寒的,如此严重的却是头一遭。” 沈星河无力地笑了笑,“这不是正好让您积累经验吗?” “你相公呢?这时还不守在你身边照顾?” 沈星河解释道,“他不是不方便嘛。” 第25章 老马环顾医馆四周,只见角落里的几只小家伙,恍然大悟。 “吵架了?动手打你了?他把你和小家伙都赶出来了?我早跟你说过,那家伙不是什么好鸟,就他那样,也就你能要他,换了别人早就跑了。” 老马起身从药箱取出一颗药丸,递给沈星河。 “也好,趁着这个机会,要么休书一封与他断绝关系,要么让他吃点苦头长长记性,往后咱们爷俩一起经营医馆,饿不到你。” 老马对干儿子的事情是真放在心上。 沈星河感动之余,盯着手里这颗黑漆漆的大药丸,恨不得浑身都抗拒。 可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老马强行掰开他的嘴,硬生生将药丸塞了进去。 “良药苦口,吃了它。” 沈星河硬着头皮,直到吃完整颗,才渐渐舒展开眉头。 随后,老马扶着他去炕上躺下。 这一躺便是五天。 睡梦中,他仿佛听到耳边有人哭泣。 自己却动弹不得,以为是梦魇。 可真烦,小爷还没挂呢,哭什么哭。 夜半时分。 沈星河闻着菜香醒来,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老马的药果然神神奇。 老马见他醒来连忙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先前喂他吃的药丸,疏忽了他消瘦的身躯,因此剂量过大,老马担心他会有副作用。 沈星河回到,“感觉精神充沛。” 这就对了,还是启了副作用,先是嗜睡,之后至少未来三天他都会精饱满,无法安眠。 沈星河看着一桌子自己喜欢吃的菜,连连拍马屁。 “干爹不仅医术超群,厨艺也是出类拔萃。改日我给您引荐一位佳偶。” “你平安健康就好。” 老马此话发自肺腑。 在沈星河熟睡的的时候,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上山去找了谢清遥。 到小院的时候,见谢清遥正撑着双拐做康复。 老马气不打一处来。 “敢欺负我儿子!” 他上前就是一脚,谢清遥敏捷的躲开。 以至老马跌坐在地。 谢清遥去扶他,他坐在地上不起。 “你打我也就算了,我儿子病的起不来炕,也是你干的好事。” 谢清遥听闻此言,心头一紧,“他病了?” 老马坐在地上继续发疯,“他如今啥样,你心里没点毕数?” 话音未落,谢清遥瞬间消失在院中,老马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匆忙起身,返回医馆时,谢清遥已经坐在炕边上,捧着着沈星河的手轻轻摩挲。 “你竟然强行运用内力驾驭轻功?” 老马不敢相信,他清楚谢清遥的身体状况,如果强行催动内力,病情只会加重,甚至双腿恐会废掉。 谢清遥焦急询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老马对于他关心干儿子心意,感动归感动,“你这不是成心让我儿为你担心受怕吗?” 生气归生气,老马还是取出了银针,为谢清遥的腿针灸,试图挽回。 谁让儿子喜欢他呢。 “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他究竟怎么样了!快告诉我啊!”谢清遥眼角泛红,迫切追问,满满压迫感。 老马被他震慑到。 玛德,脾气真特么大。好歹也你也要叫我一声干爹。 老马缕了缕胡须,故意摇头叹息,就让你干着急。 哄的一下,谢清遥感觉自己在掉进无底悬崖,一直在下沉。 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跪在老马面前。 “求求您救救他。” 老马又摇摇头,决心替干儿子小小报复一下。 “那我还能做些什么?”谢清遥急切至极。 老马再次叹息摇头。 谢清遥深知老马的本事,见他一直摇头叹气,那便是真的没救了。 何况沈星河还是他干儿子。 谢清遥紧紧守在炕边,握着沈星河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在道歉。 我知道错了。 不该辜负你的心意。 以后家里你做主,都听你的。 我积极会配合治疗,直到痊愈。 我们一起盖房子,种田,种花,养鸡鸭,养许多动物。 “呜呜……” 可是,还有以后吗? 有的,只要你能醒来。 他好后悔,那晚没有挽留他。 泪水鼻涕交织在一起,沾满了两人的手,黏糊糊的。 谢清遥絮絮叨叨、日夜不分地倾诉五天四夜,除了喝药,米水未尽。 老马提着药箱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谢清遥这副憔悴模样,心里还不算解气。 “你能让他体面些吗?”老马瞧着二人手上的鼻涕都干了,粘在白皙的皮肤上,有那么点不适应。 “过来扎针,你这双腿能不能保住,就看这一针了。” 第一针,老马手抖,抖的很有分寸,狠狠的扎进谢清遥的肉里。 直到鲜血流出,老马才继续施针。 谢清遥双眼无神,毫无反应,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此刻,他顾不上这些,任由老马念叨,任由他摆布。 总不能真的玩死他,儿子醒来没办法交代啊。 第26章 针灸之后,老马又从药箱里拿出个瓷白的小药瓶,喂他吃。 这里面药的作用,会起到一个饱腹感,而且他还往里面加了点东西。 算算日子,儿子马上就要醒来了,决不能让这个碍眼的家伙出现在他面前。 之后,又喂谢清遥喝治疗腿疾的药。 表面上看着是小惩罚谢清遥,实则这五天,老马才是最忙的。 片刻后,谢清遥倒下了。 老马费劲的将他扛起来,放到驴车上。 然后,赶着车,给他送回山上的小院。 安排妥当后,老马返回医馆,做了几道沈星河喜欢吃的菜,又给他干净了手。 最后只等沈星河醒来。 第二十八章 另一个世界 老马见沈星河蹲在地上,抚摸着动物的背影。 犹豫着要不要将谢清遥来过的事情告诉他。 沈星河转头见老马踱步,便催促他去休息。 “干爹,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老马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终于忍不住开口。 听到谢清遥是在昏迷中被送回家的,沈星河坐立不安,心绪不宁,唤醒小黑套上了板车,带着老马,直接返回山上小院。 路上,沈星河沉默不语。 老马瞧着他严肃的样子,有些怕又有些担忧。 老马再次强调:“你放心,他真的无碍,就是昏睡了。” 按理说,这个时辰,谢清遥应当已经醒来。 依稀可见远处小院有微弱灯火闪烁。 沈星河心头一紧,恨不得马上冲过去。 雪势渐大,山路愈发难行,小黑这时的速度越来越慢。 “干爹,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上。” 说完话,沈星河便跃下车,朝着小院的方向飞快跑去。 直到见到躺在炕上的人,他悬着的心终于提到嗓子眼。 “干爹说过,你早就该醒了啊。” 一旁的谢虎,“半个时辰前,二爷就醒了,醒来后,嘀嘀咕咕说要去另一个世界找你,问问你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回来,如果不想回来,就一同留在那个世界。” 沈星河接着说:“然后,他就强行入睡,一直到现在。” 他现在更加确信了,谢清遥曾经提及的离魂之症。 “你醒醒,我就在你面前,哪儿也不去。” 说完这句话,沈星河明显看到炕上闭目之人的长睫微微抖动。 半个时辰后,老马抵达小院。 沈星河急切地追问:“干爹,像他这种情况还要多久能醒?” 老马不敢再轻易摇头。 “不好说,这个要看他自己,他一直暗示自己强行入睡。” 老马捋须思索片刻,顿了顿,“想让他醒来,就要断了他心中坚定的念想。” 他又看向谢虎,“他可有说梦话?” 谢虎瞥了一眼沈星河,“说了很多,意思是找不到夫人了。” “儿子,从现在开始一直和他对话,告诉他你回来了。” 老马也拿不准,毕竟不是身体原因无法用药,只能不断暗示,姑且一试。 之后,老马没有急着下山,而是潜心钻研离魂之症。 —— 待屋内只剩下沈星河与谢清遥二人。 沈星河坐在炕上,沉声道,“再不起来,我真的就走了。” 见他未醒,沈星河起身一脚踹向躺在炕上之人。 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顺势一带,垂眸与他对视。 谢清遥眯起狭长的眸子,满是笑意:“就这个姿势,不许,动。” 沈星河问:“什么时候醒的?” “你刚进门的时候。”谢清遥用两只手,捏了捏他的屁股,好像张了点肉。 沈星河被他捏的痒,扭来扭去。 谢清遥却被引得心火炽热,两只手更是用力捏。 沈星河皱眉,“你干嘛?” 他试图挣扎,然而谢清遥的手如铁钳般,牢牢锁住他的腰。 从谢清遥幽深眸子里,仿佛看到重燃的欲望烈焰。 顷刻间,屋内弥漫起不寻常的气息。 沈星河俯下身,无尽的放肆,不顾一切规矩约束,这一刻就想占有谢清遥,成全彼此。 血腥味冲上头顶,这次是谢清遥主动先咬破了他的唇。 沈星河动作停滞。 但这股无名火已经被点燃,岂能轻易熄灭,他忽然明白谢清遥在那一刻的情绪,所以他这是在报复我? 沈星河继续,不留余地探索他每一寸肌肤。 当他动手解开谢清遥的衣带时却被难住了,来了这么久还是不太熟练,谁发明的这繁琐的系法啊。 瞧着沈星河笨拙又着急的样子,谢清遥笑得温柔,反手将他的衣带利落的解开。 沈星河欲哭无泪,看来他这辈子注定被谢清遥睡。 两人在房内共度一日,由凌晨至日暮。 谢清遥将沈星河圈全在怀中,一只手不老实。 “求放过。”沈星河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谢清遥问,“还想要我吗?” “不了,不了,再也不敢了。”沈星河多次尝试反攻,可结果都是被谢清遥攻下,而且越攻越狠。 这会,他浑身疼,尤其是腰特别疼,从正面能看到两侧清晰的手指印。 然而谢清遥全身上下每处肌肤,都有他的盖章,关于这点他还算满意。 第27章 沈星河起身穿戴整齐,拆了盒新的烟糖,坐在炕边。 吸了一根,格外甜,甜掉牙了,他不自觉的嘴角扬起。 “你问不都问清楚,就哭我?你是没长嘴?” “长了,你干爹一直叹气摇头,脑袋跟拨浪鼓似的。” 谢清遥也整理好衣衫,拿起梳子为他束发。 “这把梳子有很重要的意义吧。” 沈星河见他将这把梳子当成宝贝一样,问起心中疑惑。 “你想要吗?” “你送的自然是想要。” 梳子到了沈星河的手中,谢清遥才说:“这是我母亲留下的。” “有很重要的意义,我不能收。” “留给未来儿媳的。” “听说你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这不没有男神形象了吗? 沈星河调侃,想象着那画面觉得好笑。 “有……吧。”谢清遥真的有在努力回想,当时只顾伤心,哪里还顾及什么形象。。 沈星河追问:“那你这次,在那个世界见到我了吗?” “没有。” 谢清遥不想说,其实自己一直想办法入睡,但是睡不着,直到沈星河他们到来。 他悄悄睁眯起眼睛,见他红光面目,神采奕奕,就知道上了老马的当。 “我让谢虎买了几只鸡崽,待会吃完饭,你去看看,合适的话,就养起来。”他在慢慢融入生活。 “还等什么,现在就去瞧瞧。”沈星河兴奋,眸中明亮如同黑夜中的璀璨星辰。 “先吃饭。”谢清遥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谢虎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敲门喊他们吃饭。 门从里面打开,谢清遥先走出来。 谢虎指了指他,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尴尬地说:“二爷,要不要用丝巾之类的东西遮一下。” 好大一片啊,全是印子,瘦猴他怎么做到的。 第二十九章 马匪洗劫莫家村 厨房内。 沈星河手捧饭碗,“你不饿吗?” 从卧房到厨房,谢清遥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像只狗子。 谢清遥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很饿。” “你要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谢清遥嘴角向上弯,目不转睛的看着沈星河。 他灼热的视线,烫的沈星河耳根泛红。 “想吃你。” 沈星河:“……” 就知道有些口子不能开,一但开了停不下来。 这是虎狼之词,说多了会显得油腻。 好在是出自谢清遥之口,沈星河居然想多听听。 沈星河低头猛咬了一口馒头,差点被噎到。 谢清遥立即从后面,双手环抱他的胸,一只拳头快速地向胸后方冲击。 就在此时,谢虎与老马前来用饭,一推开门便见到二人的背面。 谢清遥无视他们,继续手中动作。 老马没眼看,训斥道:“简直胡闹!你要痊愈,还是悠着点吧!” 说完话拂袖而去。 谢虎抬起手臂挡住视线,伸手摸了两个干粮,“落荒而逃”。 直到那口馒头从沈星河嘴里掉落,谢清遥才松了口气。 二人相视“噗嗤”一笑。 —— 腊月初一。 沈星河赶着驴车下山,先将老马送回家。 大槐树下,只有几人在闲聊,再无之前那般簇拥景象。 “干爹放心重开医堂,以后无人再打扰。” 沈星河擦净落满灰尘的匾额,将其悬挂好。 又在门口放了挂鞭,引得槐树下的人纷纷至此。 “今日神医老马医堂重新开业,日后各位有需要尽管来这里瞧。” 人渐渐多了起来。 “哟,这不是小沈大夫嘛。” “我听说,上次是小沈大夫带着李捕头抓的矮捕快。” “我家的猪是小沈大夫给治好的。” “我家的大鹅。” “我家的鸡和鸭。” 老马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更加欣赏他的干儿子。 他捋了捋胡须,骄傲地说:“你们口中这名有本事的后生,正是老朽的干儿子。” 听着众人的夸赞,沈星河怪不好意思的,向老马道了别,就返回了自己的兽医馆。 远见一人在医馆门口徘徊,近了一瞧,是李大娃。 他提着两盒糕点,见到沈星河,有些激动。 “李捕头可是来收费的?” 沈星河将门锁打开,邀请他进医馆里面。 李大娃将东西放在柜台上,凑近沈星河。 “小沈大夫,你瞧瞧我可有什么变化?” 沈星河向后退了一步。 肉眼可见,李大娃脸上的疤痕变淡了,顿时明白过来他这次过来不是奔着钱而来。 “更加丰神俊朗了。”沈星河并不是在拍马屁。 李大娃是健康的小麦肤色,身材挺拔,剑眉星目,脸部线条硬朗而分明,只不过因那道疤痕导致看着凶狠。 现在看来,倒是显得他更加英姿勃发。 “恩公医术了得,可以再给我些药吗?”李大娃言辞恳切。 “哪里哪里,剩下的药都在我干爹哪儿,以后就去找他拿,村口老槐树下,神医老马医馆。” 第28章 明着是给李大娃治疗,其实是想给老马拉拉关系,让别人看看,衙门都去就医的地方,想必那地方错不了。 此时李大娃已经出门有一段时间了。 沈星河突然想到了什么,追了出去。 “李捕头……等等。” 才跑了一会儿,沈星河就气喘吁吁。 “恩公慢慢讲。” 沈星河累的直接蹲在地上,“我听说……有些村子闹马匪,他们现在已经朝着我们村赶来了。” 虽然辛苑和矮捕快被抓不会导致朝中的人追杀至此,但马匪依旧会途经莫家村,必须要做好准备。 李大娃问的干脆:“恩公消息来源可靠?” “可靠,约摸初八就到。” 出于信任,李大娃不再多问。 回到县衙,将此事上报县太爷。 县太爷眼皮不曾抬起,“你看着办。”这是名甩手掌柜,“看着办”就是他的口头禅。 李大娃集合了县衙为数不多的人马,又拿着县太爷的调令向隔壁县衙借调人马,时刻准备战斗。 距离初八不到三天的时间。 衙门贴出公告,收到线报,近日马匪出没,按照上面指示,村民不得出门。 —— 沈星河写了字条,告诉谢清遥,这几日医馆忙,就不回山上了,他将字条系在小黄脚上,摸了摸它的小脑瓜。 轻声道:“去吧。” 他并没有将山下的事情告诉谢清遥,因为他心中已然有应对之法,无需让他担心。 小黄刚刚飞走,沈星河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街面。 李大娃带着一阵疾风,匆匆路过。 沈星河急忙问:“李捕头,可有我能做的事情,尽管吩咐。” 李大娃忧心,“马匪向来人数众多,衙门可用之人甚少,不可能保护每户村民。” 沈星河眸色一闪,“不如将我们集中到府衙的大牢中?” 李大娃点头赞同,“牢里地方大,这倒是个办法。” “那你先回府衙安排,我去通知村民,但你需要给我个公告,不然没有说服力。” “好” 说罢,两人分开行动。 府衙那边,好在犯人不多,李大娃将他们集中关在一间,其余的都空出来,足可以容纳上百于人。 大槐树下,沈星河这边,拿着衙门的公告,将村民集中在一起,告知马匪的重要性,并嘱咐大伙带好充足的粮食去牢里躲风头。 总有几名刺头,不肯去。 “我又没犯事,不去蹲大牢”说话的是名老妇,她家尚有强保中的婴儿,和摊在炕上男人。 “说的对,我们在自己家里守好大门,谁敢进来,我劈了他。”男人膀大腰圆,中气十足,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另外还有几人也不同意去,人群中议论纷纷。 沈星河睨了眼那几个刺头,“同意和我一起去牢里的人,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集合。”不想去的就等死。 话说到了,办法也想到了,尽量规避风险,能做的他已经做了。有人不想去,那就随他。 左右不了他们的想法,沈星河没有更多精力去劝他们。 一个时辰后,大槐树下。 大多数村民都携着行礼与干粮在此集合。只有先前提出异议的几家没有来。 眼看天色渐晚,沈星河交代老马将人带去县衙。 “干爹,重任就交给你了,务必带到。” 见他话里有话,老马问:“你不一起走吗?” “我再等等,万一有人没来及赶过来。” 老马叮嘱,“行,那我先带着他们去,你千万要小心,接到人马上和我会和。” 随后,大部队朝着府衙而去。 沈星河在树下等了许久,望向村里,依然见不到人影。 此时,距离初八不到一个时辰,谁又能知道马匪是在何时抵达? “曹!” 本已决心不等了,突然他又转身朝着村里走去。 沈星河来到那几名刺头家中,好在他们都是邻居。 好说歹说,终于有一户人家松口,还帮沈星河去劝另外几户。 然而现在已经不仅来不及去府衙大牢,很有可能在去的路上遇到马匪。 沈星河问:“你们愿不愿意和我去医馆。” 相对来讲,医馆得空间还算大,完全可以容纳这些人。 “小沈大夫,我家和你一起。” “我家也同意。” 还有最后一个刺头,犹豫不决。 沈星河不再相劝。 他带着另外几户,匆匆赶往医馆。 抵达医馆。 男人们拿着铁锹,女人负责们照顾孩子。 有人想点蜡,被沈星河制止:“别点,会引来马匪的。” 一个时辰后,马匪如期而至,如同狂风席卷整个村庄,烧杀抢掠的声音此起彼伏。 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直奔医馆而来。 “他们就在里面,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现在可以放了我了吧?” 众人皆听出门外出卖他们的声音,正是那名犹豫不决的刺头。 医馆内,沈星河紧紧握住手中的铁锹,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时间仿佛停滞了很久,沈星河蹑手蹑脚走到门前。悄悄地开了一条缝隙。 第29章 一名红衣男子正徐徐向这边行来。 暗夜掩映下,他的面容若隐若现,仅能看见他手中紧握的那柄寒光熠熠的长剑。 剑尖滴落的血液在地面上凝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踉跄。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曳得斜长而寂寥。 他渐渐走近了,沈星河才敢认出面具之下的狭长双眸。 是他的相公。 谢清遥苍白的脸颊染着来自敌人的腥红血渍,面色冷峻如霜。 他毫不犹豫地拎起地上碍事的刺头,朝着一旁拖拽,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此时,李大娃带着两县府衙人马赶至莫家村,将其余马匪一举拿下。 第三十章 噩梦 谢清遥将沈星河拥在怀中,紧紧地抱着,生怕松开他会丢掉。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沈星河埋头于他的肩上,身体止不住的抖,“我应该早些和你说明这里的情况。” 医馆门前一片腥红,一不小心,差点就给谢清遥带来麻烦。 谢清遥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安慰,“别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随后,他戴上獠牙面具,与外界隔绝,紧握着沈星河的手,一同走出医馆的大门。 沈星河眼眶泛红,跟在他身后,心涩的看着他的腿,再次声泪俱下。 “对不起。”说多次也无用,他真的知道错了。 谢清遥转身,在沈星河额头上留下一个安慰的吻,低语道:“那就回家接受惩罚吧。” 他的语气温柔,沈星河想一头溺死在这里。 见他们从医馆走出,谢虎牵来一匹高大骏马。 “二爷。”他将缰绳递给谢清遥,顺便又朝着沈星河撇了撇嘴。 谢清遥接过缰绳,轻声问,“能上去吗?” 沈星河抽噎着摇头,他只骑过驴。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人就被仍在了马背上,顿时天旋地转。 随后,谢虎正要翻身上马,再次被主子打断“施法”。 谢清遥抓着他的衣领不耐烦的瞪着他,就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二爷,马车在那边。”有眼力见的谢虎,指着不远处一辆仅能容纳一人的马车。 “你给医馆里的小家伙们装进车,平安带回山上。” 谢清遥松开手,一跃上马。 “您的腿……”谢虎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只得干巴巴的望着二人策马的背影。 —— 小院。 沈星河打了一盆洗脚水放在地上。 从莫家村回到山上,他一言未发,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 他不敢多说,只想着能做什么尽量做,弥补过错。 谢清遥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坐在身旁,轻轻地搂着他的肩。 知他已经在深深自责,无需在这个时候再去责怪。 “你与我补个婚书吧,明日请干爹来做个见证。” 此话一出,沈星河眼圈泛红,抬眸望向谢清遥,嗓音微颤:“二爷……” 这一声叫到谢清遥的心尖上,再瞧着他泪眼汪汪的的模样,好想欺负他。 “二爷,我甘愿受罚。” 谢清遥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沈星河的吻就已经猝不及防的压过来。 缠绵过后的夜,沈星河无心睡觉,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梁。 “不要……不要……” 谢清遥的声音传来,令他回过神来。 他坐起身,点了蜡烛,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过去。 谢清遥紧闭双眸,紧握拳头,剑眉拧成一团,“你给我站起来啊!” 他这是做噩梦了。 沈星河迅速推他,“谢清遥!醒醒,醒醒。” 谢清遥陡然坐起,苍白的脸庞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憔悴,幽深的眸子里盛满绝望。 一向孤傲的他,此刻微微弯了下去,紧紧地按住膝盖,手背露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双膝的痛感使他仰起头,他咬牙忍痛,一声不吭。 “很疼吗?我给你按穴位。”沈星河慌忙的去按住他的腿。 谢清遥突然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带,沈星河便倒进他的怀中。 他浑身冷的像冰块。 沈星河感觉到谢清遥,因疼痛而浑身颤栗。 沈星河直了直身体,双手捧着道谢清遥毫无血色的脸,“做噩梦了?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谢清遥见到眼前明亮的双眸,仿佛又找到了方向。 他沉声开口,“梦到在牢里,被敲碎膝盖骨的那天,我被他们用铁链锁着,他们手里拿着刑拘,抽打跪在我对面的弟弟。” “我弟弟的衣服被他们撕碎,他们边打边笑,指着我威胁我弟弟……” 谢清遥浑身颤抖不止,眸子猩红,“他们威胁他……‘你趴下来,我们就放过你二哥。’”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轮着欺辱我弟弟。” “我弟弟叫的越大声,他们笑的越得意,我疯了一样朝着他嘶吼叫他起来。” “我弟弟以为坚持下来,就能换我出去,他在目睹我被人拷打之后,染了浑身血被人抬了出去。” “后来我多方打听,他被人几手倒卖,趁人不注意放了把大火,同人牙子一起藏身火海。” “他被发现时,已经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第30章 谢清遥哽咽,最终失控,“他当年才十四岁啊!才十四啊!!!” 倾诉完,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像是被掏空了魂魄,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 关于他受尽折磨这段,沈星河从书中看的揪心,如今听他亲口说,更加令人心疼。 书中,谢清遥的弟弟谢清洲确实死了。 不过,既然是具面目模糊的尸体,有没有可能,死的另有其人。 他突然想到了马匪帮。 按照之前与李大娃商议的计划,他之后会带人去马匪帮剿匪。 听闻马匪帮与人牙子沆瀣一气,马匪抢了人再卖给人牙子。 也许,能找到点线索也说不定。 沈星河知道自己的猜测毫无根据可言,全凭以前看过的几本小说里的剧情。 可他现在不也是在书中吗?意味着推测不是不可能。 但他不敢轻易给谢清遥希望。 沈星河给他倒了杯茶,加了点东西。 之后给他按腿,没多久,谢清遥就犯困,躺在炕上,沉沉地睡去。 沈星河给他吃的是老马留下的安神药,对身体无碍,相反有助于睡眠,是谢清遥此时需要的。 沈星河穿戴好出门。 谢虎抱着剑,横在门口,“二爷交代,你哪都不能去。” 沈星河挑眉,“行,那反正也睡不着,我们喝喝茶聊聊天。” 又放到一大汉。 沈星河溜下山,到了县衙时天刚破晓,他们已然从马匪帮胜利而归。 李大娃此时正撅着屁股挑宝贝。 见到沈星河来,大手一挥,介绍面前堆成山的箱子。 “恩公,你随便挑,有的是。”李大娃见他两手空空,扔了一个袋子给他。 他到也不客气,毕竟来这里碰碰运气,总不能空手而归。 于是,他接过袋子,一边装一边问,“马匪窝里有带回来奴隶吗?我想挑个回家伺候。” 李大娃会错意,笑的坏,“都在牢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恩公喜欢什么样的。” “带我去挑挑。”沈星河又抓了一把碎金子,放进口袋,这才跟着李大娃去挑人。 第三十一章 你是我二嫂? 县衙大牢内阴暗晦涩,沈星河一间间望过去,竟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辛苑蜷缩在大牢的一角瑟瑟发抖,他面容呆滞而憔悴,满身污垢破烂不堪,鼻青脸肿,总之不成人样。 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 在辛苑身旁挥动拳头的是那名矮捕头,他每一次抬拳都让辛苑战栗不已,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始终咬牙不吭一声。 直到矮捕头打累了,朝着倒地的辛苑踹了两脚后,才大摇大摆的走出大牢。 瞥见沈星河的辛苑,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迅速爬至铁栏边,双手伸出哀求道:“沈公子,救我,求您救救我。” 沈星河挑眉,自己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可一想到辛老对谢清遥有恩,沈星河不想他为难。 于是决定先给辛苑一点教训,之后再想办法救他出去以偿还人情。 见沈星河拒绝,辛苑先是眼睛直勾勾的盯他,突然闪过一丝异样,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沈星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来这货要多关些日子,磨一磨他。 莫家村村民撤离之后空出很多间牢房。 新来的奴隶被关在最前面,他们面色苍白如蜡,瘦骨嶙峋,与粪桶拥挤一处,毫无尊严可言。 沈星河拿出谢清遥送他的梳子,梳理了一下前额的碎发。 借此机会观察是否有人能认出这把梳子。 然而却无一人朝他看过来。 沈星河摇摇头,问身边的李大娃,“都在这里吗?没有我看得上的。” “还有一对儿母子,我看他们可怜,便给他们安置在我的住处。” 李大娃神神秘秘,说话间,耳根子居然红了。 沈星河鄙夷地看着他,“你怕是有别的心思吧。” 李大娃倒也没那么善心,不过是见人家少年郎样貌出众,才动了歪心思,将那母子接到自己家里,好吃好喝招待,一点也没亏了,生怕少年郎不高兴。 李大娃挠头笑笑,“他可是我的,你要的话,去牢里随意挑,十个八个送你都行。” “我不要你的人,你带我去瞧瞧长个什么模样,让你这般舍不得。” 李大娃不信,那少年郎俊俏的很,生怕被别人惦记上,尤其是沈星河长得好嘴又甜的男子,说不定就会他被勾走。 沈星河问,“你还想不想除疤?” 李大娃摇头,“不了。”知他想借用除疤“要挟”去他家看俊俏少年郎。 沈星河不再多问,以免李大娃起疑。 不过倒是勾起他的好奇心,是怎样一个人能让李大娃宁可放弃治疗疤痕,也要保护起来呢。 也许,可以趁着晌午李大娃回家送饭时跟过去看看。 因从马匪帮剿来的珠宝众多,不能明目张胆的往袋子里装。 在李大娃的掩护下,沈星河从众多宝贝中挑选了一把剑和一些碎金子。 那是把软剑,看似柔情,似一汪春水,实则剑尖锋芒锐利,透着森冷寒意。 仔细看,剑背上刻着一个“谢”字。 沈星河将剑小心翼翼地收好,带回去送给二爷,料想他定会喜欢。 第31章 到了晌午,李大娃带着满脸笑容离开府衙,沈星河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李大娃一路哼着曲子,先是去了集市买了两只烧鹅,一壶酒,之后又去点心铺子买了几盒糕点,从裁缝铺子里买了两套成衣。 最后又买了一些有趣的小物件,两只手都快拿不下了,他才朝着家的方向走。 李大娃一向视财如命,别人是不可能从他手里抠出一文钱的。 能让他肯舍得花费,可见他有多重视此人。 沈星河一直跟着李大娃来到城郊的一处矮墙小院。 沈星河从大门缝隙见他整理自己的衣裳,拍了拍灰尘,又理了理头发,清了清嗓子,这才开了锁,推门进的屋子里。 之后,沈星河翻墙进院子,落地时一不小心崴了脚。 他一瘸一拐的尽量不发出声,走到窗户下蹲着。 正巧,一壶茶水从窗户泼了出去,沈星河顶着几根茶叶,顿时湿透。 随后,李大娃先前买的东西,悉数被扔了出来。 沈星河看着满地未拆封的东西,这不浪费了吗?待会捡起来拿家去。 屋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脆生生的,伴随着李大娃耐心的哄劝声:“小祖宗,你别生气呀,哥哥给你买喜欢的好不好……” “气大伤身。” “你想要什么,哥哥都满足你。” “哥哥带你去这里最有名酒楼,穿最名贵的衣服好不好?” “哥哥带你……” 听得出来李大娃不知所措,不断的安抚里面的人。 沈星河蹲在窗户低下偷乐,恶捕头也有今天。 “呸,恶心!我有哥哥,你算哪根葱?”讲话人虽带着些许的怒意,仍然听得出来他声音干净而清脆。 沈星河探头向里面张望。 只见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笔直的站在那里,一副无所畏惧,骄傲又坦然的的样子。 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高挺的鼻梁微微翘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股子洒脱不羁的气息。 好熟悉的面孔与气势,活脱脱一个青涩版的谢清遥。 沈星河翻窗而入,刚落地脚踝处便一阵钻心疼。 他咬了咬牙,吐了口气。 “你是谢清洲?” “你认错人了。”谢清洲警觉地退后一步,目光转向李大娃。 李大娃挡在谢清洲前,高大修长的身躯将他挡的死死的。 “如果你要把他交给官府,休怪我不客气。” 你俩从才认识多久啊?就肯为他出头,这不纯纯恋爱脑吗?等着吧日后有你受的,舔狗。 沈星河懒得与他争执,直接拿出那把梳子。 “这是你母亲的吧?谢清遥把它送给我,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清洲从李大娃身后探出头,见到沈星河手中的梳子,眸光顿时亮起,夺步而出。 “你是我二嫂?” 沈星河点头。 “李大哥,快去喊我娘。”谢清洲激动的叫李大娃去找人。 肉眼可见小祖宗脸上有笑模样,李大娃自己心里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总之就是开心。 “我这就去。”他兴冲冲的跑出去找人。 没多久,李大娃搀着一名长相精致的老妇人走进来。 第三十二章 谢老三回家 “我二哥他…他还活着吗?”谢清洲的声音很轻,眸中泪光闪烁,生怕答案不是心中所想。 沈星河给了一个确定的答案,“他现在很好,在等着你们回家。” “娘,我二哥让我二嫂来接咱们回家啦。”听闻此言,谢清洲满心欢喜。 站立在旁边的老妇人声音微微颤抖:“您是二少夫人?” “娘?”沈星河觉得不对劲,按说谢清遥的亲娘不可能称呼他为少夫人的。 “别奇怪了,路上我同你细讲,赶快带我去见我二哥吧,嫂子。” 谢清洲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二哥。 李大娃看的是一脸懵。 听说他们要走,便不放心的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护送你们一程。” 谢家逃犯的藏身之处断不能让外人发现。 沈星河婉拒之余,也给李大娃吃了颗定心丸。 “这是我娘和小叔子,多谢李捕头照顾,我带他们回家看看,日后还会再回来探望你。” 李大娃万分不舍,“小公子千万记得回来看我啊。” 谢清洲头也不回跟着沈星河走了。 沈星河带着他们从李大娃家中离开,直奔山上。 原来,这位老妇人姓花,乃是谢家的老嬷嬷,谢清洲与她家独子年纪相仿,二人自幼相伴成长,感情深厚,凡谢家孩子拥有的,花嬷嬷儿子必然也有一份。 花嬷嬷的儿子自幼便身患重症,谢家访遍京城名医也未能将他治好。 谢清洲被人拐卖,自~焚时,花嬷嬷忍痛以自己病逝的儿子替换,才有了那具焦黑的尸体。 之后,谢清洲跪地认下了花嬷嬷为母亲,发誓为她养老送终。 他们相依为命,多方寻找谢清遥的消息,却始终未果。 —— 小院内,从日暮到天明。 沈星河与谢虎站在屋外,听着里面传来感天动地的哭声。 仔细分辨,他没有听到谢清遥的声音,可明明在那个深夜,他牢牢地将他抱住,哭的像个孩子。 第32章 谢虎向沈星河投来倾佩目光,问道:“你是怎么确认三爷还活着的?” 沈星河颇为得意地笑道,“你家二爷没有同你提起过?我是仙人,只需掐指一算,便知端倪。” 此话一出,谢虎还挺激动,“那你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发财?” “天机不可泄露。”沈星河故作高深。 谢虎:“你可真能装,说你胖还喘上了。” 沈星河:“真的,我是上天派下来的。” “派下来折磨我们的,给我们下毒的,哈哈……” 谢虎狂笑,也不知有啥好笑的。 “那不然我怎么能把谢清洲给带回来呢?”沈星河回到正题。 谢虎笑声戛然而止,“那你给我算算,什么时候娶媳妇?” 沈星河倪了他一眼,“仙人饿肚子,是算不出来的。” “你总饿肚子,吃吃吃,就知道吃。”谢虎骂骂咧咧地走向厨房生火做饭。 肉,全是肉。 沈星河看着一桌子的肉,有些反胃。 “没点清淡的?” “二爷特意吩咐,每顿饭都给你补肉。” 沈星河夹了一筷子,见他不动筷子,便问:“你怎么不吃?” 谢虎:“二爷有令,要盯着你吃完。” 沈星河只好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早吃完早解脱。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望过去,是辛苑他爹,辛老。 谢虎自言自语,“怎么不见辛公子呢。” “从前,花嬷嬷最喜欢辛公子了,三爷也常常与他一起玩耍。” 沈星河来了兴趣,追问他,“花嬷嬷有多喜欢他?” “说若是辛公子身为女子,嫁给谢家做少夫人最适合了。”谢虎抬眼看着他,怕他误会,马上就改了口。 “不过,二爷不喜欢他。” “那二爷喜欢谁?”沈星河给他倒了杯茶,“他们两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谢虎连连摆手拒绝沈星河的茶,生怕里面又被下了什么古怪东西。 “喜欢谁,你会看不出?瘦猴你就装吧。”谢虎倪了他一眼,又给他盛了一碗红烧肉。 “嘿嘿,你知道还挺多。”沈星河笑的骄傲。 辛老此次上山,除了探望谢清洲,想必也是为了辛苑之事。沈星河本打算教训他一番,晚些时候再救他出来。 老马的突然到来打断了沈星河的思绪。 老马一进院子,就听到悲怆的哭声,不敢轻易进屋子,闻到厨房飘出的香味,便直奔而来。 老马夹了一筷子肉尝了口,“这味道真不错。” “你喜欢吃,都孝敬你。”沈星河索性将一碗红烧肉全倒进了他的碗里。 老马大口大口吃的正香时,东屋卧房的门开了。 花嬷嬷缓缓朝这边走来,她双眼红肿,声音略带颤意,“二少夫人,二少爷请您过去。” 沈星河正起身,只见老马看花嬷嬷看的眼神都拉丝了。 “干爹,干爹。”叫了两声也不见回应。 沈星河直接推了他一把。 老马回过神,“真美啊……真香啊,好吃,好吃。” 花嬷嬷似乎感觉到身后危险的视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沈星河起身尴尬的挡住老马,一瘸一拐的朝着花嬷嬷走去。 一进屋子,辛老就迎了上来行礼。 “我家阿苑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恳请沈公子网开一面。” 辛老看上去比之前更为沧桑,都是为他这个不懂事的儿子急的。 “辛苑不是我让人关进去的,他私自在村口设摊位行医,胡乱给人看病,又屡次不交摊位费,才被带走的。”沈星河扶稳辛老。 “但他免费为人诊病,实属做好事。”谢清洲在一旁嘟囔到。 “做好事就可以不按照规矩办事?”沈星河反问他。 谢清洲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你可知,你二哥的腿差点叫他治废了。” 谢清洲看向谢清遥。 谢清遥点头。 “求沈公子放过阿苑,他不懂事,今后我当严加管教。” “听不懂吗,不是我抓他进大牢。” 沈星河眼底尽是戾气,瞥见辛老扭头看向谢清遥。 而谢清遥则盯着他的脚,抬眸沉声:“不想做的事情,谁都不能勉强你。” 沈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辛老。 “我可以去帮你梳理关系,看看能不能早点放他出来。”权当替二爷还个人情。 第三十三章 他心疼 得到想要的结果,辛老不再多言,行过礼便准备返回。 走到房门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谢清遥道:“还请二爷斟酌我的提议。” 说罢,便推门而出。 谢清遥身形不稳,走向沈星河,问他“为什么答应辛老?” 沈星河喃喃道:“我不想你为难。” 谢清遥将他横抱起来。 一旁的谢清洲脸色不悦,“我二哥本就行动不便,你还让他抱着?” 可见平常没少欺负他二哥,祸水啊,真是祸水。 花嬷嬷和小叔子都在场,沈星河也不好意思,但他挣脱不开谢清遥,索性就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贴他的胸膛,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道,暗戳戳的用手指划他的脊背,一道又一道。 第33章 谢清遥看向谢清洲,眼底寒意浓重,“我心甘情愿。”你管的着吗? “二哥你变了……”他没想到曾经威风凛凛的二哥如此怕夫人,他不理解。 花嬷嬷觉察气氛微妙,拉着谢清洲退了出去,顺便关上房门。 谢清遥将沈星河放在炕上,他自己则坐在地面上。 他脱掉沈星河右脚的鞋子,脚踝处已经大片红肿。 谢清遥心尖一怵,眉头微拧,手轻柔地摩擦他崴伤的地方,“这里疼吗?” “并不疼。”和他膝盖骨被敲碎的疼比起来,的确算不上什么。 但他心疼,像刀刮过般钻心的疼。 谢清遥眼尾泛红,他起身,张开双臂将沈星河拥入怀,想把他揉进心里去。 “你别忘了我是什么来头。”沈星河拍了拍他的脊背,反过来安慰他,“仙人不会疼。” 谢清遥抱的更紧了。 良久。 他再次垂下身姿,将沈星河的脚捧在手心里。 沈星河下意识向后收回,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还以为他要亲他的脚。 原来是想多了。 谢清遥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瓷瓶打开,倒在手中搓热,然后轻轻地揉着他的脚踝。 药酒清清凉凉的,接触到皮肤顿感舒服。沈星河认得这个瓶子,是老马留给谢清遥的,治疗活血化瘀最管用。 谢清遥洁净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脚踝游走,每一处力道恰到好处,就是觉得有点痒。 他的脚乱动起来。 “看来上次惩罚的还不够。”谢清遥语气温和,却笑的坏。 想到那个狂热的夜晚,沈星河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乱动。 其实,他是有那么点享受谢清遥给他揉脚的感觉,双眸迷离,慵懒的向后面的墙壁倚过去。 谢清遥很喜欢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随着手上的力度加重,他的脸颊渐渐滚热,脖颈也红的不像样子。 直到谢清遥起身,“看来你颇为享受。” 沈星河嘴硬:“我只是不习惯让人按脚。” “那便不按了。” 沈星河恋恋不舍的看着他,却实在说不出让他继续的话。 他讪讪收回了脚,拍了拍炕沿,示意谢清遥坐在他身旁。 谢清遥坐下后,沈星河跨步坐在他的大腿上,双臂勾着他的脖颈,“辛老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嗯,他把自己当成我岳丈了。”谢清遥在他的腰间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 沈星河微微皱眉:“哦?老马看你可不是这种的眼神。” “怎能相提并论?辛老是希望让我救他儿子,老马却是日日恨不得毒死我。” 谢清遥的手不安分地,从沈星河松垮的衣山下探入,一路摸索至他最敏感的地方。 指间围绕着他的肚脐边缘一圈圈的打转。 沈星河被挑弄难以忍耐,气息渐渐紊乱。 “那他怎么不让辛苑嫁给我呢,我能救他。”沈星河越发大胆,越说越没边界。 谢清遥眯起狭长的双眸,将他翻转过来,压在下面,“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做上面的那个。” “好,成全你。” 沈星河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谢清遥突然起身离开,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 “生病时不适宜做。” 谢清遥重新到了药酒在手心,托起沈星河的受伤的脚,动作温柔的按着。 从脚踝到脚指头,再到每个神经,沈星河被他撩拨的呼吸有些急促,控制不住的脸颊发烫。 他这般模样,落在谢清遥眼里,越看越爱。 突然间,沈星河的唇瓣压了过来,轻轻印在他上扬的嘴角。 “我饿了,你不给吃,我要去厨房。”沈星河故意叹气。 “我去给你端过来。”谢清遥起身正要走,被沈星河叫住。 沈星河连连拒绝,“我没那么娇气,我出去透透气。”他的确需要出去平稳下气息。 谢清遥看着他的背影,挑着眉,唇角微勾,暧昧非常。 不是娇气,是娇妻。 —— 送走辛老后,花嬷嬷将大门闩上,转回身时,只见一老头朝着她猥琐的笑着。 看的花嬷嬷心惊胆战,她紧紧贴着栅栏,加快脚步朝着屋子里走。 恰在此时,撞到了从屋里面走出来的沈星河。 “娘,小心”沈星河稳稳地扶住她。 “二少夫人,老身失礼了。”听到沈星河叫她娘,花嬷嬷这会安心不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您见外了,他们能叫得娘,我自然也能叫得。” “娘,您手心怎么这么凉?”沈星河抓着她手,轻轻搓暖。 好贤良儿媳啊。 花嬷嬷如实回答,“我瞧着那边的人,他看我得眼神不大正常。” 沈星河侧身对上老马色眯眯的视线,眼见他留了口水,别丢脸了啊干爹。 他无奈解释道:“他是前来给二爷治疗腿疾的大夫,医术高超。” 沈星河又不好意思道:“他是我干爹。” 花嬷嬷顿时明白,“原来是亲家。” 见待花嬷嬷关了卧房门,沈星河才走向老马。 老马问:“她男人呢?” 沈星河回他:“几年前没了。” 第34章 老马笑眯眯的有点癫,捋了捋胡须,“他男人倒也识趣,省了我一包毒药。” 沈星河瞧着他似乎不太正常。看样子,要发疯了。 “干爹,你先别发疯,日后我慢慢帮你牵线搭桥。” 老马笑的大声,“哈哈哈哈,用不着你个毛头小子,我亲自来。” “你若是执意自己来,我只好给她藏起来。”沈星河万万不能让他发癫。 第三十四章 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 老马双手抓住沈星河的肩,有些激动,“那你可一定要在她面前替我多说好话。” “自然,我肯定帮干爹,不过在此之前,请您先随我进去看看二爷的腿。”沈星河背起老马的药箱,带着他进屋内。 一进去,老马的眼神便飘向站在一旁的花嬷嬷身上,花嬷嬷不自在闪躲。 沈星河无奈提醒他:“干爹这边请。” 老马挽起谢清遥的裤腿。 “果然不出所料。”老马捋须佯装高深,说话间目光又乱飘。 “虽然好转,切不可掉以轻心,继续服用我给他开的药,加上外敷,月余方可痊愈。”老马骄傲的挑眉看向花嬷嬷。 “以后诊金就不收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此话说给在场的人听,实则是说给一旁的花嬷嬷听。 —— 小院今日的晚饭格外丰盛,谢虎从山里打了四只野兔,老马下山买了两坛子美酒,来给谢清洲和花嬷嬷接风。 饭间,谢清遥不停地给沈星河夹肉。 看的谢清洲停下筷子,“二哥,你偏心眼。” 沈星河用一副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块大腿肉,放进谢清洲的碗里。 “弟弟在外面遭老罪了,多吃点肉补补。” 谢清洲不领情,脑袋歪向一侧,“你就给我吃这个?这个从前在我们家都是喂狗的。” 沈星河:“……” 是哪里得罪他了? 不会说话,就别吱声。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滚出去,要么饿着。” 谢清遥提出的两个选择里好像都没有让谢清洲吃饭的意思。 沈星河打圆场,朝着谢清洲说:“选三,继续吃,对吧。” 谢清洲无视沈星河,对着谢清遥道:“我看你就怕夫人,没出息,叫他欺负了还不自知,他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 “道歉!”谢清遥声音清冷,威压逼人。 谢清洲扔筷子,“我就见不得他欺负你,明知道你行动不便,还要你抱他,他没张手吗?要你喂。” “清洲,是你二嫂救出咱们,你太不明事理。”花嬷嬷气的上手扒楞他脑袋。 谢清洲不在乎:“一码归一码,谁也不能欺负我二哥。” 他见不得沈星河拿捏他二哥。 谢清遥冷峻起身,直接将这个不懂事的玩意提起来,扔进了西屋。 回来落坐后,他淡声道:“谁也不准给他送吃的,除非他认错。” 一顿饭下来,吃的最开心的当属老马,不断的向花嬷嬷敬酒,一杯又一杯,花嬷嬷无奈只好提前离席。 沈星河见他醉的厉害,生怕他发疯,便悄悄地用银针试毒。 好在饭菜以及酒里都没发现异样。 饭后,老马直接倒在了饭桌上,呼呼大睡。 沈星河端着馒头和菜去了花嬷嬷房内。 他将吃食放在炕桌上,不好意思地说:“娘,让您受惊了,我干爹他第一次见漂亮的女子,失态了。” 花嬷嬷是越看沈星河越喜欢,不但嘴甜还贴心。 不过,提起那个疯老头,她还是心有余悸。 忍不住问道,“他何时回自己家?” 沈星河尴尬,“娘放宽心,明天一早我便送他下山。” 离开房间后,他带着俩馒头直接去了西屋。 打开门锁,里面两人在分别在炕的两端,二人脸上均挂着伤。 沈星河先给裴景驰抛了个馒头,然后拿着剩下的馒头走近谢清洲。 “你不用假惺惺的对我好,都是拜你所赐,我二哥就是被你蛊惑了。”谢清洲抬手将馒头打落在地。 沈星河见不得粮食浪费,银子都是从给二爷买药的花费里省出来的。 他重新拾起馒头,弹了弹上面的灰。 谢清洲蹲在炕上,头发乱糟糟的,甚至还不如初次见他之时。 沈星河耐心说:“好好,清州弟弟最乖,这是娘让我带给你的,快添饱肚子,别让她担心。” 谢清洲盯着馒头道,“你就让我二哥天天吃这个?他从前可是吃珍珠粉的。” 沈星河疑惑珍珠粉也能吃? “美人哥哥,给我吧,那货不懂得珍惜你的好意。”在一旁看戏的裴景驰突然插话。 谢清洲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冷哼声,质问,“他叫你美人哥哥?你背着我二哥养别的男人?” 沈星河:“他是你二哥关在这里的。” 谢清洲彻底蒙了,“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我虽讨厌你,但我也相信我二哥的人品。” “你自己琢磨吧。”沈星河转身走出房间,顺便锁上门。 嘴巴真特么毒,活该你饿肚子。 —— 夜里。 谢清遥坐在地上给沈星河温柔的按脚。 “地上凉你快起来吧,不然你弟知道,又以为我再欺负你。”沈星河瘪嘴。 第35章 其实他崴伤的地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觉得享受一天是一天。 “何必在在意他的看法,他既然对你有偏见,那就罚到他对你偏见全无。” 谢清遥觉得自己最公平了,顶撞嫂子这事就是弟弟不对。 沈星河收回脚,“所以你就罚他关小黑屋,不让他吃饭,花嬷嬷该心疼了。” 他眸光灵动:“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明日我去给买家送轮椅,带着他一起,他若是做的好,日后这个送货的活就交给他,给他找点事做,就不会闲的找我茬。” “明日不可,你的脚还没完全好。”谢清遥否了他的提议。 沈星河坚持道:“赚银子要紧。” 谢清遥问他:“为何这么着急?” 沈星河:“听你弟弟说,你从前都是吃珍珠粉,喝珍珠汤的,我不想委屈了你。” “更何况,其实我的脚已经好了……只不过……”贪恋你的指尖的温度和你恰到好处的力度。 他这点小心思,谢清遥早就看破。 谢清遥笑的温柔,“以后,我每日为你按。” “你干嘛?” 按就按,手怎么不安分的伸进裤腿内,一路走向大腿根。 次日清晨,沈星河赶着驴车,准备带谢清洲与老马下山。 花嬷嬷给他们准备了充足的干粮。 临行前,她叮嘱谢清洲:“保护好你二嫂,他不懂功夫,凡事与你二嫂多商议,听他话。” “知道了娘。”为了不让花嬷嬷操心,他没有反驳。 谢清洲凑到他二哥身旁,欲言又止。 谢清遥问他:“有事?” “算了,没事。”谢清洲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他们三个是什么关系,又不好直接问。 “那就滚。” “好嘞。” 谢清洲听他二哥的话,麻溜的滚到一旁,瞧着他们腻歪。 谢清遥抱住沈星河舍不得撒手。 在他耳边厮磨,“婚书已经写好,等你们平安回来,我想与你正式拜堂成亲。” “你亲自写的婚书?”沈星河心里又甜又激动,突然不想去送轮椅了。 谢清遥双手捧起他的脸认真道:“与你成亲是大事,须面面俱到。” “那你在家乖乖等着我,回来有奖励。”沈星河在他的额头轻轻一点。 “好” 第三十五章 太酷了 下山后,沈星河先给老马送回了家,然后带着谢清洲与老莫汇合,一同前往沈家庄送轮椅。 因轮椅数量多,老莫便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他自己用,沈星河与谢清洲同乘另外一辆跟在后面。 这一去一回要一天的时间,沈星河恨不得立马回小院里,飞奔到谢清遥怀中。 他侧头看着身旁那个和谢清遥长相相似的人,一张脸精致的恰到好处。 不同的是他狭长的双眸里清澈与清冷并存,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嫌弃之意,而谢清遥是冷冽与温柔并存的。 谢清洲被他看的发怵,“你休想惦记小爷,小爷是你得不到的人。” 话说出来,他自己也后悔,好像在调戏嫂子一样,他连忙转头,尴尬的咳嗽两声。 沈星河满脑子全是谢清遥,无心驾驭马车,手中的缰绳掉落都没发现。 “嘶~你在干啥啊!” 沈星河回过神来,看向谢清洲,他脸上多了一道清晰的鞭子印记。 中途他们在茶摊轮班休息时,遇到了李大娃,他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许多,本就剑眉星目,这会显得更加俊逸非凡。 他带着几名捕快在附近巡逻,看到沈星河他们时,惊讶之余更是欢喜。 “李捕头何事这么高兴。”他那点心思就在脸上挂着,沈星河早就看了出来,故意逗他。 李大娃笑的合不拢嘴,“天气好,心情便好,高人你带着他们要去哪儿?这条路上还有残余匪患,要不要我派人护送?” 自从马匪事件后,李大娃便对沈星河倾佩有加,见到他便称呼为高人。 说话间,李大娃给一旁的谢清洲倒了杯茶。 谢清洲接过茶,“小爷,还是有些功夫的。” 是是,小祖宗最了不起。 “饿了吧,哥哥再给你加几个小菜。”李大娃叫来跑堂追加了几道小菜。 谢清洲眉宇间透着不耐烦,“和你说了多少遍,我有哥哥,你没长脑子吗?” “不知怎的,见到你,我这脑子就不清楚。” 李大娃笑的满眼宠溺,就喜欢谢清洲这桀骜不驯的样子。 贱贱的李大娃你清醒点啊,已经不符合你人设了,你可是恶捕头啊。 沈星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更加想念谢清遥,他觉得不能再耽误,速去速回。 “各位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赶路,争取在天黑之前回家。” 临行前,沈星河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和李大娃说:“那个辛苑,别让他死在牢里,不然会给你找麻烦,折磨够了就扔出去吧。” “高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大娃不放心,但又脱不开身,于是安排了一名捕快护送他们。 一路很顺利的到了沈家庄。 买轮椅的是这里姓苟的员外,尾款付的也很爽快,并说下个月让他们送十副,又预付了五百两定金。 回去的路上,沈星河觉得不对劲,好奇问道:“莫大哥,一个员外买这么多把轮椅要何用?” 第36章 老莫回他:“咱们不管他用处,只管收银子。” 天边的被乌云推搡着急涌而来,转瞬间,天色暗淡,狂风大作,暴雪将至。 几人决定在庙里驻足,等暴雪停了再前行。 他们生起火堆,拿出干粮,围坐一旁。 沈星河拿出五两银子给谢清洲,“这是给你的工钱。” 出乎意料,谢清洲没有叽叽歪歪而是痛快的收下。 见状,沈星河问他:“以后你负责送轮椅,我付你工钱如何?” 谢清洲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谁能和它过去,满口答应了沈星河。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样子。 谈话间,庙门突然被人粗鲁推开,一名浑身匪的男子闯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见来着不善,谢清洲牢记他娘的话,起身凑到沈星河身旁,不动神色的将他护身后。 “啥也不是,还要别人保护你。”他虽然看不上沈星河,但如果他有个万一,最后伤心的还是他二哥。 沈星河眼眸微眯,勾着一抹浅笑:“有劳清洲弟弟。” 谢清洲:“别这么叫。” 沈星河笑的痞:“哦,那有劳清洲哥哥。” 谢清洲“啧”了一声,嫌弃道:“恶心,你个老男人,还叫我哥哥。” 李大娃派的那名捕头,也迅靠过来,挡在谢清洲面前。 留下老莫独自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三,合着就我一人多余。 此时,一阵清风徐来,从门外匆匆跑进一人,进来后立即关上了门。 门外乌央乌央的跟着一大推人喊着:“叶霓裳。” 那人红衣胜枫,肤白若雪,俊美的不可直视。湿漉漉的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过于勾魂夺魄的眉眼。 这惊鸿一瞥,沈星河心跳如雷。 “那人男的?女的?”谢清洲疑惑,回头只见沈星河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他是谁?是做什么的?你认识?” 沈星河瞳孔骤然一紧,如此绝美之人只有他了。 沈星河抬手整理了自己的碎发,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 “他是我的神。”沈星河紧张的从谢清洲身后探出头,“未来的京城名妓。” 谢清洲愕然的看着他,“你怎么会认识名妓?你背着我二哥不干好事?” 此时沈星河根本顾不上回答他,整个人都被叶霓裳吸引了过去。 果真如书中所描述,他长了一张妖娆祸人的脸,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 他是沈星河除了谢清遥之外最喜欢的角色了,人设很带感。 书中的叶霓裳爱慕男主裴景驰,因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私下里,他筹谋种种狠辣计策,步步为营。 明面上,他笑脸相迎,利用权贵恩客,逐步攀爬,将阴谋逐一施展。 但他最让沈星河佩服的不是他如何折磨辛苑。 而是他最后,连裴景驰都没放过。 他没有用卑鄙的手段背后设计辛苑,继而博得裴景驰的怜悯。 而是将他俩一起往死里整。 书中他将裴景驰踩在脚下,如同践踏蝼蚁,轻轻一撵,伴着裴景驰的痛苦哀嚎,他放肆狂笑。 太酷了,这哥儿们,太酷了。 “叶霓裳,我能为你去死。”先前那名匪气十足的男子痴痴的,一步一步走向叶霓裳。 第三十六章 情侣脸 沈星河见状,疾步上前,将叶霓裳揽至身后,并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快从另外一个门走。” 叶霓裳朝他行了个礼,旋即匆匆离开。 那匪气之人见此,不肯轻易放过,夺步前来,挥拳直奔沈星河。 突然间,他在眼前应声倒地。 沈星河定睛一看。 谢清洲此时正抓起地上的人领子,青涩的面庞放着狠话,“他也是你能碰的?” 捕快拿出一张画像朝着他们走过来,又看了看倒在地面的人,点点头,“巧了,送上门的人头。” 风雪稍歇,村路崎岖难行。 几人带着马匪,在庙里休息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才继续赶路。 途中,谢清洲对沈星河絮絮叨叨,“昨夜那个妖媚的男人和你什么关系,你若敢负我二哥,我就打折你的腿。” “就这么说吧,你有没有崇拜之人,提及此人就嘴角不住的上扬,此情非心仪所不能致。” “自然是有,我二哥便是,他少年出征,战功赫赫,英姿勃发,我自幼便对他崇拜不已。”谢清洲越说越上头,对于他二哥的事,仿佛说上几天几夜也不能够。 “就是这种感觉,我对叶霓裳亦是如此。”真的好爱他。 提及叶霓裳,沈星河眉眼间的喜悦难以掩饰。 谢清洲冷哼道:“我暂且信你,但我还是会将此事告知于我二哥。” 沈星河:“你随意,反正你二哥不是乱吃醋的人。” 一行人抵达山脚。 老莫直接去了胡三娘家,捕快押着马匪返回县衙。 虽然沈星河很希望立刻就见到谢清遥,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亲自去采购药材。 他叫谢清洲先回家,谢清洲不肯。 “别想甩开我。” 沈星河被他气笑了,“你对你二哥就这么没信心?怕我跟别的男人跑了?” 谢清洲不耐烦,催促道:“少啰嗦,赶紧走。” 第37章 二人来到集市,与往日不同,今日的集市格外热闹繁华。 沈星河用赚到的五百两买了些许名贵药材,剩下的野山参,只能等到雪不封路时再进山里采,家里的还够用些时日。 剩下的银子又给谢清洲和花嬷嬷添置了些布料和鞋子。 最后又买了些肉和菜,用作于今晚小院里的席面。 一想到回去就能与谢清遥成亲,沈星河连走路都轻飘飘的。 他一高兴便喜欢哼小曲,这首曲子里的词便是叶霓裳所提。 临近医馆处,街面人声鼎沸,车马络绎不绝,将他们前往的路围的水泄不通。 “好弟弟,你用轻功带我回家吧。”沈星河着急回去成亲,央求着。 谢清洲看了看前方不留一丝缝隙的人群,“我总不能踩着人家脑袋过去。” 真不敢想象,他将沈星河夹在腋下,踏着别人头顶施展轻功是什么样。 沈星河挠头:“怎么办呢?” 再往回走,寻找其它路已经来不及,后面的路也被堵的严严实实。 突然人群攒动,沈星河率先听见的,便是“叶霓裳”三个字。 既然出不去,就先去看看叶霓裳。 他们被推搡跟着人群向前走,沈星河瘦弱的身板很难挤在最前面,他不得不向谢清洲寻求帮助,“快快,给我扛起来。” 此时,谢清洲被众人挤的行动艰难,他一脸愕然看着沈星河,“你没事吧。” 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见个名妓这么激动。 刚问完话,谢清洲便被人被挤走。 同时,他眼尖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哥,二哥。” 他喊破喉咙那道身影也没回头。 人群中,沈星河依旧踮着脚尖,“好弟弟,快扛我起来,快看不到了。” 话音刚落,沈星河只觉身子凌空而起,随后,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谢老三这么高的嘛? 隔着人群望过去,两辆高头马车,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翩翩驶来。 车内红纱帐幔随风微摆,隐约可见一位男子侧颜,风度翩翩,轻纱微颤,半露芙蓉面颊,肤若凝脂,媚眼如丝。 沈星河此时的激动不必昨晚少。 “美吗?” “美的很,嘿嘿。”刚说完,沈星河就反应过来,这声音不正是日夜思念的二爷吗。 他话锋一转,“即便再美,也比不上我家相公。” 沈星河没敢向下望,稳稳地坐在他的脖颈上,梗着脖子讲话,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最爱的人陪着他看最喜欢的人。 “你弟弟说你会吃醋,哈哈哈哈,我都笑出眼泪了,怎么可能呢。”沈星河止不住地欢喜。 “他说的没错,今夜回去,看我怎么罚你。”谢清遥的手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捏,“重重的罚。” “你说啥?我听不清!” 周围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全是为叶霓裳而来的迷弟。沈星河并未听清谢清遥的话语。 谢清遥又捏了一把,“我说,我想睡你,可听清了?” 这句话,沈星河听到心里了,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的,幸好周围人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这里。 他耳根子红红的,“啧”了声,转移话题,“你怎么下山来了?” 谢清遥弯起唇角,“还是刚刚那句话。”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沈星河低下头一看,对上了一张清冷疏离的俊老头面孔。 他惊讶,“你会易容?竟然扮成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 谢清遥反问:“你不喜欢吗?” “我爱的是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待会回家,也给我弄一张脸皮,咱们弄个情侣脸。” 沈星河喜欢他这个模样,他的大叔,真是越老越有魅力。 凛冽寒冬,沈星河笑的灿烂,谢清遥见此情景,心中暖意盎然。 谢清遥耐心道:“不必急着回家,等你见完他,我曾在京城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行事风格独特,才华横溢,绝非寻常名妓。” 后面几句话,谢清遥故意语气加重,他想看看沈星河对于他称赞别的男人的反应。不过和预料之中的完全不同。 沈星河此时颇为激动,“原来咱俩连欣赏的人都一样,哈哈哈哈。” 谢清遥想看到的吃醋撒娇,沈星河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前方人群熙熙攘攘,沈星河心绪却被近在咫尺的人牵动,“我还是想马上回家与你成亲,与你…” 与你洞房,这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但脸颊却烫。 谢清遥唇边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你坐稳了。” 他扛着沈星河稳稳地跃起,从谢清洲身边路过。 沈星河朝他喊道,“好弟弟,去医馆把“孩儿们”接回家,咱们吃席。” 谢清洲:“……你又欺负我二哥。”他脖子是随意让人骑的嘛? 一个时辰后,人群渐渐散去,谢清洲来到医馆找“孩子”。 想到自己做小叔叔还挺激动。但是找了半天也不见孩子。 只有一些小动物,谢清洲这才明白所谓的孩子是谁。 第三十七章 你也就一般般 夜幕渐渐落下。 花嬷嬷悉心布置,将小院装点得遍布红绸锦色,梅枝桂树上披着胭脂红的纱幔。 第38章 虽简洁,却处处洋溢着浓厚的喜庆气息。 谢清洲在门口放了鞭炮助兴,瞬间将气氛拉满,今日他二哥成亲,他高兴的像个孩子。 谢虎在灶台边忙碌整整半日,主子大婚,条件虽比不上从前在谢府里,但也尽量做到让大家吃的心悦,图个吉祥。 老马从山下带了几坛子美酒,干儿子成婚,他心头欢喜,准备一醉方休。 “今日良辰美景,喜结连理,恭请日月为证,天地共鉴,愿四季轮回中,冷暖有相知,有幸与君相识,结为夫夫,恩爱两不疑,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谨订此约。” 老马将婚书交至谢清遥,声音有些哽咽,“务必要善待他。” 老马原本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奈何花嬷嬷在一旁,也不好张口闭口用毒之类的话,心里有数就行。 谢清遥身着一袭鲜艳红袍,衬的他俊逸脱尘,眉眼间满溢欢愉笑意,双手恭敬接过婚书,“辛苦干爹。” 他牵起沈星河的手,相视一笑,二人共赴洞房。 交杯酒饮下,沈星河已然微醺,因心情颇佳又多饮了几杯。 也不知老马是从哪儿买来的酒,香甜醇厚,又让人沉醉其中。 他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胡乱的舞了一通,最后将剑横到谢清遥面前。 “谋杀亲夫?”谢清遥满眼宠溺地看着他耍剑。 此时,两团绯红已悄然爬上了他的脸庞,连洁白的脖颈也染上了醉人的红晕,他双眸迷离,嘴角勾勒出一抹诱人的微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谢清遥接过剑,将摇摇欲坠的沈星河拥入怀中,揉了揉他的头。 轻声道:“这把剑有个特殊的名字。” 沈星河已然沉醉,不知将话听进去几分。 “我曾与你说起过,我患离魂之症时,游走于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化作一只白狗,主人给我起名为雪饼。 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有我了。 在他两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出了意外离世,那时他的母亲在别的男人床上。 后来他的母亲嫌弃他碍事,便将他抛弃。 从此之后他就只有我了。 我陪伴着主人一同长大,直到看到他考上那个世界的状元,我渡过属于狗的一生。 与他分别,回来后,我虽仍旧在牢里受尽折磨,但是每每想起他,我便会觉得生活是有希望的。 但是,渐渐地我对他的印象开始不清晰,只记得他的名字,故将他的名字刻在这把剑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我的姓氏。 在清洲被人抓进来之后,我将这把剑藏在他的腰~间,叫他防身用。 我们都以为它丢了,未曾料想最后被你所发现,带了回来,这一切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你是上苍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这次我绝不会再把你弄丢。” 谢清遥将剑的另一面翻过来——星河二字映入眼帘。 还未洞房,人已经睡得憨甜,想亲亲他又怕惊扰到,谢清遥看着他无奈的笑了笑。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炕上,刚挨到枕头,人就醒了。 沈星河伸出双臂勾着谢清遥的脖颈,“还没睡~你呢,我自己居然先睡着了。” “那还继续吗?” “嗯,睡~你。” 暖黄色的烛火将二人纠缠的身影映在墙壁上,整个房间充满旖~旎的气息。 谢清遥将沈星河压在身~下,握住他的双手,强势的控制在头顶上方。 此刻,谢清遥比之前更想得到这具身体,想要深入探寻,品品醉酒后的他是什么滋味。 “我说过,今夜会重罚你。” 话音刚落,谢清遥便垂眸,视线落在沈星河突出的锁骨之处,轻咬一口,齿间轻轻研磨。 被轻咬之处,传来阵阵酥~麻,沈星河呼吸紊乱,不由自主地微微仰头迎合。 情到深处,他说话断断续续,“谢清遥……我……要……做…上面……那个。” “如你所愿。” 谢清遥将沈星河翻上,他准确无误坐下去。 “嘈。”这一坐,瞬间,沈星河顿觉后面开了花,疼的倒吸凉气。他说的上可不是这个上呀。 反攻失败又被擒,注定这辈子都别想睡谢清遥了。 “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清遥托着他的腰~肢循序渐进,才令他舒适感倍增。 “再说一遍那个字,我喜欢听。”谢清遥幽深的眸子里,难掩情,浴,话说的不堪入耳,他声音带着蛊惑,让人听了陷进去出不来。 沈星河哑着嗓子问:“什么……” 突然,谢清遥动作停滞,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若不说,我便不继续。” 沈星河又痛又欢~愉又很想要,他将那个字疯狂地喊了整夜给谢清遥听。 接收到信号的谢清遥,更加深情抚慰沈星河。 以前做完,谢清遥会觉得他很瘦,肉,感不行,而现在却是紧紧抱着他,温柔地亲吻他的眉心、眼睛,最后落在在他的唇角。 清晨时分,沈星河蜷缩在谢清遥怀中。 谢清遥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腰际,鼻尖蹭了蹭他的后脖颈,“醒的这么早,累不累。” “还好。”不是醒得早,是根本就没睡,大哥你给机会休息了吗? 沈星河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花活,一个晚上几个花样不带重复,要不是谢清遥之前有伤在身,或许还要更变态。 第39章 不过,沈星河确实是享受,他偷偷地弯了唇角,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在那方面你也只是一般般啦,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了不起。” 嘴是真硬啊,也不知道是谁醉仙欲死一整夜。 谢清遥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吻,“既然如此,那我今晚继续努力,务必赢得你的认可。” 沈星河红着耳根子,默不作声假装睡,装着装着睡着了。 谢清遥心中燃起的那团火焰被熄灭。 小心翼翼的将他抱起,放进浴桶里,细心地为他清洗每一寸肌肤,轻轻拂过昨夜留下的印记。 浴桶中药味刺鼻,沈星河熟睡之中微微拧眉。 他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泡过几十种草药。 是白日里谢清遥易容下山,和老马讨来方子,直接去集市一家家的药铺凑来的。 他担心洞房之夜会不留一丝理智,伤害到沈星河。 谢清遥得意的勾起唇,幸好他既掌握的了分寸,又令他得心尖人飘飘欲仙。 第三十八章 春欲棠营业 成亲后的半个月,沈星河决定去医馆暂避一阵子。 原因是,随着谢清遥的腿疾逐渐康复,需求也日益渐增。 前些日子的一个黄昏,他从山下回到小院,刚进屋里,谢清遥就将红纱遮住他的眼睛,将他推倒在炕上,反应过来时,双手已被牢牢束缚在头顶,接着双脚也被固定住。 墙壁是谢清遥觉得不隔音新修的,加厚的同时,又在上面新增了一些令沈星河面红耳赤的物件,此时正派上用场。 透过红纱,影影绰绰的见谢清遥手中拿着一根长条的东西向他靠近。 实际上,他非常喜欢谢清遥带给他的快感,也享受其中,乐此不疲,但,他受不了每晚层出不穷的新花样满足彼此的刺激。 夜夜求饶,夜夜醉仙梦死。 沈星河觉得,如果再继续下去很有可能支撑不住。 于是,他每日回家越来越晚,以至于他以医馆忙为借口留宿医馆。 晌午十分,光线充足,谢清遥正带着家里人盖鸡舍,只因沈星河曾提起过这里适合养鸡。 忽有一抹黄影疾飞而来,谢清遥从它的脚上取下字条:晚上不用等我吃晚饭,今日外出问诊要很晚,就不回家了,勿念。 字里行间中,都透着抗拒,可他越是抗拒越他喜欢。 谢清遥挑眉,嘴角含笑,将字条收好。 回到房内,易了容,又多拿了一副皮囊,出了门。 谢清洲见他步履匆匆,问道:“二哥,晚上还准备肉吗?” “我和你嫂子晚不回来。”晚上在医馆有肉吃。 —— 医馆不远处,原本闲置的酒楼改成了春欲棠。 看名字谁又能想到此处是个繁华旖旎之地。 京城叶霓裳,开设分店招募男妓的消息很快传遍莫家村以及附近村镇,吸引了众多俊美男子纷至沓来。 为了维持秩序,以防混乱,李大娃也被怕派来维护秩序。 沈星河抱着大胖橘,坐在医馆门口望过去,春欲棠招人已经有几日了,前来应征的人络绎不绝,却未曾听闻有人被选中。 美男如云,看的人实在是疲惫。 “没有我家二爷半分风采。”他在胖橘脑袋上呼噜一把。 “嗯,也没小谢公子俊。”李大娃抱着刀在一旁念叨。 “是是是,你家小谢最美,最惹人爱。” 沈星河斜睨了他一眼,自从春欲棠开始营业,李大娃便以维护治安为由,时常来沈星河的医馆。今日抱只鸡,明日抱只鸭,借着给家禽看病,实则打听人。 沈星河觉得他快魔怔了,把谢清洲三个字日日挂在嘴边。 “李捕头还有别的话题说吗?” “自然是有,上次围剿马匪时,现场出现一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我见他与你亲昵,是你相公对吧,县衙现在正缺人手,不妨让他来试试,你别急着回我,此事可以好好考虑。” “前面好像有人打起来的,咱们过去瞧瞧。”沈星河将话岔开,有关谢清遥去县衙当差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还需回去商量下。 他跟着李大娃前去看热闹,前脚刚离开,后脚一位老者便踏进医馆。 春欲棠门前。 两个男人往死里出手,其中一个正是之前与辛苑勾搭的矮捕快。 若不是李大娃离得近很快赶到,恐怕会出人命。 矮捕快被打的鼻青脸肿,怒气冲冲:“我出五百两银子约见叶霓裳,你他妈凭啥截胡。” 书生气的男子满眼怒意夹杂着心疼:“五百两?你当霓裳什么人!” “出来卖的骚男人呗,哈哈哈哈。” 矮捕快笑的丑陋又猥琐。 书生忍无可忍冲上去挥拳,他虽然不通武艺,但胜在身材高大,一把揪住对方衣领,牟足了劲一拳下去,对方没了半颗牙。 “揍的不够狠。”沈星河攥紧拳头,他在意的是,他崇拜之人居然在别人口中只是出来卖的。 “我看那矮捕快不是啥好玩意,当街动手打人,相信李捕头自有公正。” 李大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沈星河眸光流转:“明日我叫谢老三来医馆,到时我通知你。”对不住了好弟弟,借嫂子一用。 李大娃听出他的用意,连忙上前将倒在地上的矮捕快抓起来。 第40章 “凭啥只抓我,不抓他?”矮捕快还在挣扎,李大娃不予理睬,将他带离春欲棠。 沈星河走上前,拍了拍书生的肩,安慰:“兄弟,我懂你,我们都是叶霓裳的迷弟。”粉丝维护偶像嘛。 书生将沈星河的手甩开,不屑地说:“我与你们这些人不同,你们只知不择手段为一睹他的真颜,而我……”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又像是有难言之隐。 沈星河无奈摇摇头。 春欲棠阁楼,叶霓裳将这一切进扫眼底,他吩咐身边的小厮,“去请小沈大夫上来坐坐。” 书生目送沈星河跟着小厮进入楼内,他仰头痴痴地凝望阁楼方向。 沈星河从未觉得十几阶的楼梯如此漫长,心脏快跳出胸口了。 小厮引他来到一间房门前,轻轻扣门:“主子,小沈大夫已到。” 房门刚打开一条缝隙,胖橘便抢先溜了进去,“喵~” “损色,还知道回来?去哪儿嘚瑟了。” 叶霓裳一张妖艳脸,居然开口跪,听得沈星河一时震惊,难怪书里的他更善于作词,不善唱曲。口音不贴脸啊。 叶霓裳见沈星河呆在门口不动,提醒道:“咋了?杵哪儿嘎哈,进屋唠嗑儿。” 沈星河跟着他进入屋内,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剩下激动之情。 叶霓裳见他有些拘束,倒了茶给他。 沈星河缓了缓,找了话题,“那是你的猫?” “嗯,它叫阿驰,贼招银稀罕。”胖橘似乎听懂了,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 叶霓裳问:“你从哪儿捡到它?我以为丢了呢?” “它在医馆前徘徊,瞧着可爱,我便将它带回去了。”沈星河自然是不能说赶了几次,它赖着不走。 叶霓裳:“小沈大夫帮了我一次,又救了它,恩情我记在心里,今晚就留下来。” 沈星河:“啊?” 叶霓裳:“留下来吃晚饭。” 沈星河挠头,“求之不得。” 原来是吃饭啊,完了想歪了,叶霓裳会把他当成轻浮之人吧。 沈星河紧紧地攥着袖口中的信,那是他早就写好的,迟迟没有机会送出去。 他犹豫着要不要直接给叶霓裳,或者吃饭的时候送给他。 楼下传来一阵响动。 叶霓裳起身:“老弟,你先在这嘎达坐会,我去去就回。” 第三十九章 谢清遥的白月光 叶霓裳的房间房犹如一幅精雕细琢的画卷,每一处都弥漫着雅致的芬芳,既独特又不流于世俗。 沈星河因一想到晚上将与他一起吃饭,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楼下传来一阵阵摔砸物品的嘈杂声响,震耳欲聋,因担心叶霓裳,沈星河走出房间,趴在楼梯口悄然窥探。 是先前那个书生,此刻已然酩酊大醉,正在大堂内肆意捣乱,幸好此时不是春欲棠的营业时间。 伙计们手持棍棒,又迟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像是习以为常一样,由着书生发疯。 沈星河竖起耳朵听,书生似乎与叶霓裳相识并有过一段深情纠葛。 叶霓裳嘶吼:“宋伯怀!你又发什么酒疯,从京城跟到边塞,我有什么好让你惦记,我改还不行吗?” 宋伯怀好耳熟的名字,沈星河想起来,他是礼部尚书,也是谢老将军的旧友。 谢家遭难的前一夜,大雨倾盆之际,谢清洲曾苦苦哀求敲击宋伯怀府邸的大门,寻求援助,然而却被他冷漠地拒之门外,甚至未曾谋面。 这一拒绝之举,间接引发了谢清遥与宋伯怀之后的对立局面。 然而,谢清遥并不知晓,在谢家人被斩首示众,遗体曝晒在城门前的那个悲凉夜晚,正是宋伯怀暗中斡旋,趁夜将遗体秘密运出城外,并妥善安葬。 任何事不能轻易下结论,显然,谢清遥与宋伯怀之间存在着误会。 此刻,宋伯怀脸色阴沉可怖,拿起酒坛子朝着楼梯口这边踉跄走来,叶霓裳冲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头,“来,朝这砸,砸死我算了,脑袋不开花我就跟你姓。” 宋伯怀无奈,放下酒坛子,欲上前抱叶霓裳,但是被无情的推开。 叶霓裳愠怒:“当初谢家一事,我记恨你一辈子。” 宋伯怀反问他:“只因为谢老二是你的恩客?” 此时,沈星河心头一惊,听得更加仔细,谢老二指的应是谢清遥无疑,叶霓裳该不会是他的白月光吧? 但是,并不记得书里有这么一段啊。 叶霓裳勾起眉眼:“不仅是恩客。” 呵呵,果然关系匪浅,谢清遥你等着回去跪搓衣板吧。 宋伯怀发癫:“哈哈哈哈,你早就心悦他,不会连身子也给了他吧?” 叶霓裳冷哼,言语刺激:“没错,我就是和他睡过,比起你这个老男人,他在床笫之间的技术高超多了,你想听细节吗?” 宋伯怀双眸猩红,一把掐住叶霓裳的脖子,将他压到在桌上,狠狠道:“我不允许你心里有别人!你这辈子也只能喜欢我。”他转头怒吼,“都他妈滚出去!否则我掐死他。” 叶霓裳脸色惨白,朝着伙计们挥了挥手示意。 大堂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躲在楼梯口下方无措的沈星河。 他们曾经睡过!这是自从沈星河来到这里听过最震惊的事情。 第41章 他眸中泛起雾来,一时无法正常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原来的世界。 他控制不住的手抖,去掏藏在袖袋里的烟糖,掏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没有带出来,他倚着身后的门无力的蹲下来,大口大口呼吸,他需要冷静下来,分析是什么情况。 幸好理智将他拉回来,因为他相信谢清遥,误会是可以用嘴解释出来的。就看他有没有张嘴。 宋伯怀一手掐着叶霓裳的脖子,一边朝着他唇瓣压了上去。 叶霓裳大脑一片空白,放弃挣扎。 宋伯怀短暂地侵犯他的唇后,嘲讽道:“就算你脏了,最后一个上你的人也只能是我!” 叶霓裳被掐得剧烈咳嗽,泪水滑落,“咳咳,别他妈在小爷这里发疯,滚回京城踩着别人的尸体升官发财去!” 宋伯怀被彻底激怒,丧失理智,粗暴撕扯叶霓裳的衣服,横冲直撞,毫无章法侵入,完全不符他文雅书生的形象。 他抬眸间,无意中瞥见楼梯口的身影。 沈星河在慌乱中推开一扇门躲了进去。 可怕,差点就看现场直播了。 古早小说里的人物真的很疯癫,不过,掐脖吻是个什么感觉? 沈星河下意识地朝着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却未察觉到屏风后面,一个老头正坐在桌前品酒。 老头气定神闲,抬眼看向沈星河,平静地说:“过来陪我喝一杯。” 沈星河尚未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颤。 他缓了缓,“误会了大叔,我只是跑腿的,这就给您叫人去。”真尴尬被人当做男妓,沈星河忙转身就要开门。 谁知老头突然叫住了他,“你此刻出去,耽误了人家的好事,就不怕他弄死你?” 沈星河笑嘻嘻:“没事,反正人都会死。” 话音刚落,他已经推开门,却瞬间被人拽了回来抱在怀里,他越是挣扎,老家伙抱的越紧。 不经意间,沈星河摸到了他腰间软剑的刻字,顿时心里一惊,又触碰到他的手,这熟悉的触感,光滑细腻的皮肤,不是二爷还能是谁,他不仅易容而且改变了口音。 都追到这里了,想躲都躲不掉。 谢清遥下其手,弄得沈星河痒痒难耐,止不住的笑。 “别闹,痒痒,哈哈哈哈…” 谢清遥在他耳垂轻咬摩挲,“居然学会了夜不归宿。” 沈星河嬉笑着辩解:“我这不是有事嘛。” 谢清遥冷声:“你的事就是来逛青楼找名妓喝茶。” 房间外,宋伯怀和叶霓裳的视线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随即停下了动作。 叶霓裳语气冰冷,眼中透着几分失望:“口口声声说爱我,竟然想在这个地方睡我,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知道?” 宋伯怀动作停滞,起身给他整理好衣服,“明日我还会再来,后日,大后日,每日,直到你原谅我。” 当宋伯怀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叶霓裳闭目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 从他的角度望过来,以为沈星河被人欺负。 他起身,随手抄起酒坛子就扔了过去,“老登,你他妈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敢欺负我老弟。” 谢清遥抱着沈星河灵敏躲开。 “二爷别闹了。”沈星河央求并撒娇。 谢清遥问:“你可知错?” 这没办法回答,无论说什么,晚上总要被罚的。沈星河干脆不语,硬是将眼尾憋红。 看你心不心疼。 叶霓裳见二人眉来眼去,惑问道:“老弟,你认识这老登?” 沈星河点点头,“叶哥,他是我相公。” 叶霓裳愕然,不敢相信他居然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 “图他啥呀,老弟。” 第四十章 我是你口中的老登 “图他年龄大会疼人。”沈星河在谢清遥的脊背暗戳戳的一道道的划着,“图他有话向来与我直说,不至于造成误解。” 突然,沈星河手劲儿加重,在他的脊背狠狠的拧了一下,然后,观察他的反应。 谢清遥面色无异,与寻常老头不同的是,眉眼间尽显冷清和压迫感,“你们先聊,我回家等你,早点回来。” 望着谢清遥离去的背影,叶霓裳如释重负,艾玛,这老头儿气场可真大。 他对沈星河道:“你在家会不会经常被他家暴啊,有事吱声,咱京城有银,报官好使。” 沈星河:“……”好像谁见了谢清遥都会觉得他长了一张会家暴的脸,尽管他这次易了容,也难掩他家暴的气质。 暮色低垂,正是春欲棠营业的时刻。 叶霓裳带着沈星河来到一雅致包间,桌上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喝的尽兴时叶霓裳拍了拍手,一名身着红衣的俊美男子提着琵琶应声而入。 叶霓裳拿起酒杯,“老弟,咱俩今儿个一醉方休。” 沈星河:“不醉不归。” 琵琶曲调婉转动听,沈星河不禁跟着哼起来。 叶霓裳惊讶:“老弟,你居然会唱这个词。” “不瞒你说,叶哥,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沈星河饮下杯中酒,眉眼弯弯:“你就是我的神。” 他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喝的越多。 “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嘿嘿,你一定要给我签名啊!” 第42章 沈星河去袖口拿信,摸了半天也不见,他用力回想,终于想起,定是与谢清遥玩闹时掉了。 “可能是掉了,叶哥,你派人留意下。”他说完话又饮下一杯酒。 叶霓裳提议:“咱俩就此结拜怎么样?” 沈星河提了一杯酒:“求之不得。” 本就不善酒的他,没过多久便摇摇欲坠。 叶霓裳因宋伯怀来闹,心情不佳,也多饮了几杯。 二人举杯,诉尽心中事。 叶霓裳醉道:“他们没一个好玩意儿。” 沈星河趴在桌上无力的摆摆手:“叶哥,我家相公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提及谢清遥,他还傻笑出声,“哈哈哈哈,他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爱玩花活。 “你可拉到吧,瞧他那样,分分钟钟都有可能揍你。”叶霓裳端着酒杯凑近,推了推他,“老弟,哥给你介绍一银。” “这银他姓谢,家第门楣样样拿得出手,曾救过我的命,是个好银,听说他在最近在边境出现,等我找到他给你介绍,你就和那老登和离。” 沈星河抬头,双眸微眯,“谢……原来你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啊,我还以为你们……”以为你们互为白月光。 “咣当!”话未说完,他便倒在酒杯旁,脑袋重重地磕在桌上。不知是磕晕了还是喝醉了,也不见他醒来。 随后,叶霓裳独自一人饮了一杯又一杯,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他见一熟悉的身影推门而来。 “谢……清遥?”叶霓裳脑子混乱不确定的问。 “哼,我不是谢清遥,我是你口中的老登。”谢清遥阴阳怪气,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沈星河身边,将他横抱起来,走出房间。 而叶霓裳已然醉倒,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 回医馆的路上,沈星河对谢清遥上下其手,专挑他最敏感的脊背深一下浅一下的划着。 寒冬腊月,谢清遥被撩的口干舌燥。 也不知怀里的人是真醉还是假醉。 原本是打算回去后惩罚他一番,但瞧着他额头红肿的伤痕有些心疼,谢清遥低头轻轻的吻了上去。 “真拿你没办法,下次不许喝这么多。”谢清遥想凶又凶不起来,最后只剩下轻声细语。 突然一封信掉出,谢清遥伸手接过。 找一处光线比较良好的位置,隐约瞧见信封上的字:叶霓裳,我喜欢你。 刚踏进医馆,沈星河便醒了。 谢清遥自新婚夜就发现,他醉的快,醒的也快。 他带着几分迷离与酒气,勾着谢清遥的问脖颈,直接问:“你和叶霓裳是什么关系?” 虽然得知他俩是过命的情分,但还是想听谢清遥亲口说出来。 沈星河眉宇间悄然凝聚起一抹微妙的醋意,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沾染上了这份独属于他的酸涩情感。 谢清遥抱着他坐在榻上,勾唇道,“你在吃醋?” 原来他吃起醋来是这个样子啊,太可爱了,想欺负他。谢清遥的眼神像个变态,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 “我和他确实……”谢清遥故意慢吞吞地说:“有过。” 沈星河瞳孔震惊:“有过?” 他下意识挣脱怀抱,却被人牢牢扣住。 “在京城时,我曾经救过他。”谢清遥见他情绪激动,便不再逗他。 “谢清遥,你太坏了。”沈星河品出这个意思,挣扎起身。 “还有更坏的,想要吗?”谢清遥把他按坐在自己的腿上,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语气蛊惑。 随后,将他扑倒,掀开早已经扯掉的衣带,细细轻啄他的肚脐边缘。 沈星河身体不受控,一阵阵轻~颤,谢清遥好像比他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他哪里最敏~感,最不禁挑~逗。 “我想试试……掐脖吻。”他心尖酥痒难耐,脸颊发烫,声音微喘中带着破碎,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直视谢清遥。 谢清遥喜欢见他受不住的样子,捏过他的下巴,强迫他对视。 “乖乖,叫相公,相公给。”谢清遥含住他的耳垂轻舔。 “相公……我想要……” 话音刚落,谢清遥一只手握住他的脖颈,唇压了下来,在他的唇上疯狂吸~吮。 深夜,医馆内暧昧声不断,夹杂着浅浅的哭声。 打更人路过,以为闹了鬼,慌张逃跑。 连续几个夜晚,医馆声音越来越凶狠。 之后,便传出医馆闹鬼的传闻。 沈星河不得不赶谢清遥走。 午饭间,沈星河提及此事,“你走吧,为了你的安全,你回山上盖鸡舍去。” 有一种爽完了就赶人走的意思,谢清遥被他气笑了,自然是不能放过他,“晚上你回家吗?你不回我也不走,我可以易容。” 提及易容,沈星河就脸颊发红,昨夜谢清遥真的给他弄了张情侣脸,他们俩带着分别带着不同的脸皮,猛烈的做。 他还真是什么花样都能想得到。 沈星河捏了捏眉心,“这么粘人的?” 谈话间,医馆大门被敲响,沈星河示意谢清遥先去另外一间房。 第四十一章 老谢 李大娃在门外敲了半天。 “开门,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沈星河悠然拉开门,笑脸相迎,“李捕头要不要进来,一起吃午饭。” 第43章 “你答应我的事拌饭吃了吧。”李大娃边说边往里面走。 沈星河忽然反应过来他所指何事,但已为时已晚。 李大娃已然稳稳坐在桌子旁。 沈星河装傻:“饭菜管饱,美酒管够。” 他转身走进卧房,拿了一坛子陈酿,在里面加了点好料。 李大娃显然不想放过他,“七日前你便说小谢公子会来,他人呢?我可是冲着他面子才出手帮你摆平麻烦的。” 小谢不在,大谢在,此刻静坐在屋内听他们的对话。 沈星河揶揄道:“李捕头,不知道谁之前一口一个高人的叫着,现在却说只是看别人面子。”过河拆桥太明显了吧。 李大娃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你,他是他,感情不一样。” “我都好久没见他了,甚是想念,高人帮我带个信给他。” 沈星河给他倒了杯经过加工的酒,希望他喝了就倒头大睡,不再提及此事,不然,一会房里的大谢出来,咱们谁也别好过。 然而,李大娃絮絮叨叨,话题始终绕不开谢清洲。 给他喝了好几杯酒,也不见他倒下,难道老马的药失灵了吗? 沈星河很想给他揍晕,奈何不会武功。 此时,易容后的谢清遥负手走出房间,坐在李大娃的对面,“你找小谢何事?”他在房间里听了他们的谈话,意思大概是,嫂子给小叔子卖了。 沈星河一脸生无可恋,看来晚上又要被他重重惩罚。 “您是?”李大娃看着对面的老人,心中猜测了个大概,一时手足无措。 “老谢。”谢清遥面色沉稳,声音低沉暗哑。 果然和猜测的一样,是小谢公子的爹,李大娃紧张,第一次见他没带见面礼。 “伯父好,我是小谢公子的朋友。”李大娃敬了一杯酒给谢清遥,顺便压压惊,这老家伙气场太强,能吓死个人。 谢清遥审视着他,语调平静却透着寒意:“朋友?何种朋友?” 李大娃感到一阵紧张和压迫,清了清嗓子,“是我想和他交朋友。” 气氛降至冰点,沈星河忙打圆场。 “就是这位李捕头救了娘和谢老三。” 谢清遥神色缓和了几分,“既有恩情在,我们自当回报。” 可将令弟许配给我?李大娃这怂货没敢问,一但说出口,老谢定会灭了他。 李大娃正襟危坐,言辞恳切:“不必客气,我与小谢公子投缘,若是可以交个朋友便好。” 谢清遥淡然回应:“那就结拜吧。” 给沈星河看傻眼了,玩小说中的那一套,不许自家弟弟和别人成亲,逼着他们做结拜兄弟。 李大娃这边爽快的答应:“好。”结拜就结拜,又不是亲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追求他,并不急这一时。 李大娃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还有您的大公子,我们县衙有意聘请他任职。” 谢清遥问:“什么个差事?月俸多少?” 李大娃挑眉,“从衙役做起,每月一两,加上额外的搜刮民脂民膏,能有不少油水,每月收益相当可观。” 沈星河在一旁听着,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想让谢清遥顶替之前矮捕快的位置嘛。 这个疯批的世界啊,果然没一个正常人,搜刮民脂民膏这种话,很自然地就从嘴里说出来。 谢清遥竟然同意了:“好。” 待李大娃走后,沈星河将门关起。 他没想到谢清遥会答应的如此爽利。 沈星河担心,“去县衙当差,你可有考虑到其中的风险,有可能被人认出来。” “不会被认出,你忘了我的易容之术,昨夜令你神魂颠倒。”谢清遥已读乱回。 沈星河觉得他满脑子黄色废料,与最初的人设渐渐不符,渐渐崩塌。 谢清遥见他面色不悦,拉着他的手,解释道,“我选择去县衙,一是为了观察近期朝廷动态,礼部尚书到莫家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名妓而来。况且,一直躲着并非良策。” 他顿了顿又道:“二是每个月有银子赚,我腿疾已然痊愈,就不想你太过操劳。” 沈星河赞同地点点头,原来他早有深思熟虑,但还是要提醒他:“但你不要和他一样搜刮村民。” 谢清遥本以为他会因为体恤村民而劝他不要搜刮。 沈星河直言:“不然我没办法在这里开医馆。” 谢清遥却很理解他的意思,无论是从那角度来讲,其实他想表达的意思还是劝他们不要欺负村民,但又不像某人那样表现的心慈手软心软而向他邀功。 沈星河夸坐在他的腿上,认真地与他对视,“我想在医馆底下挖地道以备不时之需,真心希望永远用不上。” 谢清遥眉眼含笑,“有时候,很想把你禁锢小黑屋里,不让任何人发现这块宝。” 沈星河:“……”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沈星河觉得他很会说情话和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可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很受用。 夜里,谢清遥果然没有放过他。 将他压在榻上,狠狠责罚,面对他的求饶,谢清遥不仅无动于衷,换来的是更加猛烈的进攻。 次日清晨,谢清遥对着镜子精心易容。 沈星河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万事小心,我的大叔。” 第44章 谢清遥转过身,将人拥入怀中,手摸他的脑袋,“好,我答应你,不会暴露身份。” 用过早饭后,谢清遥便前往县衙赴任。 李大娃看到老谢站在面前时有些发愣。 试探着问:“您不是小谢他爹?” “嗯。” “沈大夫他相公?小谢公子他兄长?” “嗯。” 李大娃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意味深长的看着谢清遥点点头。 但他毕竟是小谢的亲兄长,面子还是要给的。 “以后咱俩一个班,我带您赚银子。” 随着除夕临近,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筹备年货的忙碌中,医馆的动静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医馆内。 说干就干,沈星河叫来了信得过得人,开始秘密着手挖地道。 第四十二章 嫂子 与其说谢清遥跟随李大娃巡街,不如说是李大娃像个随从一样跟着谢清遥。 李大娃收保护费的时候,谢清遥一个眼神,他便不敢放肆。 这哪里是给自己找了帮手,明明就是找了个爹。没办法,为了小谢公子,只好暂时忍耐。 谢清遥提议:“老弱妇孺的保护费能有几个银子,你不如去大商户看看。”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他也知道大商户不差钱,但是,他们都有背景,不敢轻易动。 临近傍晚,他们巡街行至医馆时。 谢清遥正准备推门进去,一旁的李大娃也想跟着一起。 谢清遥收回手,“李捕头不回去用晚饭?” 李大娃顾不上尴尬,只想进去看一眼小谢公子在不在。 他厚着脸皮,“我和你们一起吃饭。” “不行。”谢清遥声音清冷,拒绝的干脆。 李大娃不好在说什么,只能离开,他边走边回头,期待着小谢公子突然出现。 “李捕头?” 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李大娃整个人都酥掉了,望向拐角处,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小祖宗他终于出现啦。 李大娃不争气吞咽口水,嘴角裂到耳朵根子,幸好是夜晚,看不清他这猥琐的笑容。 “小谢公子……”一向啰里啰嗦的他,此刻有些结巴。 “你是和我二哥一起来的吗?”谢清洲拿着刚买回来的烧鹅,站在拐角处,视线被遮住,看不到站在医馆门口的谢清遥。 “我来见见你。” 谢清洲狭长的眸子不屑的瞥过去,“那你看到了,可以……走了。”他本想说可以滚了,话到嘴边没说出来,毕竟人家救过他。 “得嘞,小谢公子让滚,那便滚。”就喜欢他这股子傲劲,李大娃心花怒放,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谢清洲不悦,“你嬉皮笑脸给谁看?就讨厌你这样的。” 李大娃一秒恢复正经,“小谢公子说的是啊,在下告辞。” 但他转过身,却是在憋笑,肩膀止不住抖。 看的谢清洲想在他屁股上踹一脚,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李大娃一个踉跄,“小谢公子踹的好,刚巧,屁股痒痒,挠不到。” 笑不活了,沈星河已经拉着谢清遥在一旁看了有一会了。 沈星河:“真不愧是你亲弟弟,和你一个样。” 谢清遥唇角勾笑:“我踹你屁股你了?”说话间也不忘记动手,捏了他一把。 沈星河摇头,“我屁股又不痒。”随后追问:“谢老三这么傲娇的吗?” 谢清遥收回手:“分对谁,越是亲近人之人越这样,旁人他都懒得理。” 沈星河顿悟了:“所以……” 李大娃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转头一看,对上谢清遥冰刀子的目光。 “明天见,明天见。”李大娃落荒而逃。 谢清洲被谢清遥提着领子进了医馆。 “二哥,放手,我都这么大了,要面子。”谢清洲被扔下,瞥了眼沈星河,沈星河转过身假装很忙的样子。 谢清遥严厉质问:“你和李捕头什么情况?” 谢清洲心虚:“我厌烦他还来不及呢,和狗皮膏药似的。”可偏偏就吃他这套。 谢清遥仿佛看穿一切,“我不想干涉你的感情,但你要做到心中有数,他毕竟是在官府当差。” 谢清洲恹恹道:“知道了二哥,我去挖地道。” 他这一挖便到半夜,沈星河不放心带着饭菜去后院看了看。 谢清洲拿着铁锹,闷头挖坑,仿佛心中所有的怨气都集中在这把锹上。 沈星河坐在一旁,还没开口,就听到谢清洲的声音。 谢清洲愠怒,“你能不能不絮叨。” 沈星河“啧”了一声:“我是来给你送饭的,又不是棒打鸳鸯的。” 谢清洲停下手里的活计,垂眸望着他,原以为他是来磨叽大道理的。 “在这点上,你比我二哥强,以后你就是我哥。”谢清洲坐在他身旁,拿过馒头咬了一口,“他都不管我饿不饿。” 沈星河问:“你既然叫我哥,那怎么称呼你二哥呢?” “嫂子呗。”谢清洲接过他手里的茶,咕咚咕咚喝着。 沈星河噗嗤一笑,这个好呀,就是不知道谢清遥能不能接受。 “以后哥给你做主,咱想做啥就做啥,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沈星河拍了拍他的肩头。 第45章 “真的?哥,其实我有点想见那恶捕头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李大娃出现在他面前,就想骂他。 可能是那天他像光一样,冲进黑压压的马匪窝里,将他们救出来的时候。 李捕头的身高明明不如他,还是尽量保护他,为他挡了一刀,那一刀就砍在了李捕头的手臂上,瞧着骨头都外露了。 谢清洲:“哥,你明日帮我约他吧,我想看看他的伤有没有好。” 沈星河眼睛亮起,一看就在打坏注意,“看你诚意。” 谢清洲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诚意?” “去喊谢清遥为嫂子,多喊他几声,喊的越多,诚意越足。”沈星河唇角上扬,“你敢吗?” 谢清洲信心十足:“小意思,等着看我的表现。” “该你上场表演了。” “这么快?”谢清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谢清遥在暗处站着。 谢清洲不寒而栗,沈星河则在一旁贱贱笑着。 “嫂……子。”谢清洲语气很轻,小心试探,见他没动,大着胆子又喊了一声:“嫂子。” 他得意的转头看沈星河,意思在说,看我的诚意十足吧。 谢清遥几个箭步来到沈星河身后,在他屁股上轻踹一脚,“我看你是屁股痒痒了。” 抓起他的手腕,将人带进卧房,反手将门闩上,直接把人扔在榻上。 谢清遥欺~身~而上,把他压在身~下,唇被侵略性的吻堵住。 沈星河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隐隐期待又有些害怕。 他最后有些受不住,后悔教谢老三说那种话,谢清遥每一下用力顶撞,都叫他生不如死。 “知道错了吗?”谢清遥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朵里。 “唔~错……了”沈星河快被他折磨死了,哪里还敢辩解。 次日,沈星河没有出来吃早饭,而是谢清遥将饭端进卧房。 出来的时候遇到扛着铁锹的谢清洲。 谢清洲不知死活,想和沈星河邀功,朝着谢清遥喊:“嫂子早,嫂子好。”叫的越多,诚意越足,他可劲儿叫。 沈星河在房间里听的心尖一颤,好弟弟不能再这么喊他了。 谢清遥冷哼一声,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待他走后,谢清洲站在房门外,“哥,你看我诚意足够了吧” 沈星河低吼:“滚!” 谢清洲不明就里,难道诚意不够?等他晚上回来,再接着喊他嫂子便是。 没多久,老马来了医馆,美名其曰看干儿子,实则是等花嬷嬷。 听说沈星河下不来榻,连吃饭都是在房间用的,有些担心。 老马敲了房门,“让我进去看看。” “干爹,我无大碍。”沈星河将老马迎进屋内。 老马见他手扶着腰,想给他看看。 沈星河连忙阻止:“寒气入体而以。” “那正好,我这里有外敷的药,敷上半个时辰药到病除。” “多谢干爹。”沈星河接过药膏,他腰疼不疼取决于谢清遥,和药无关。 “你婆婆今天没来?”老马终究是聊到正题了。 “她晚上才来。”沈星河看了看天,“上午还没过去呢,干爹。” “那我晚点再过来。” 老马走后,沈星河整理好穿戴,背着药箱准备出门。 刚走到大门口,谢清洲追了出来。 他眸色亮起,“是要带我去见李捕头吗?” “我先去村里问诊,你等我回来,定会让你们相见。”沈星河觉得自己像个牵红线的媒人,还是王婆的那种。 马上就要过年了,村子里连续几家养殖大户的鸡相继病倒。 尤其是村东头,相邻的几家,症状几乎一致。 沈星河到了其中一家,抱起一只鸡仔细观察,轻轻按压它腹部,又闻了闻鸡粪,等一系列的专业操作。 最终判断出,是喝的水导致鸡拉肚子。 这三家共用一口井,被投放了对家禽有害的药,目前人喝了未察觉异样。 沈星河还是建议他们,“你们去村口老马医馆,让他瞧瞧,以防万一。” 沈星河留下家禽所用之药,收了银子便走了。 那三家养鸡大户,对于去老马医馆瞧病一事,犹豫了,因人无碍,所以不想听沈星河的建议。 何况沈星河是老马的干儿子,村里都知道,保不齐是他们联手挣村民钱。 回去的路上,沈星河遇到李大娃和谢清遥在巡逻。 李大娃懂事的走开了。 沈星河看向谢清遥,他本就肩宽窄豚,腰间精瘦,此此刻身着制服,看起来极具诱惑,回想众多花活中,好像还试过这种。 谢清遥打断他的臆想,“耳朵怎么红了?” “天热。”沈星河就是这样,在榻上能说尽各浪话,但是在谢清遥面前一字也憋不出。 谢清遥看了看四周,昨夜下过的雪,此时还未消融。 沈星河好奇地问:“今日都做什么了?” “去几间铺子收保护费。” 谢清遥将他肩山的药箱取下来背到自己肩上。 拉过他的手时,谢清遥轻轻拧眉,将他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李大娃吃了一嘴狗粮,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的小祖宗啊!也想给他暖暖手。 第46章 第四十三章 发狂 沈星河正沉浸在谢清遥的柔情之中,差点忘了答应谢清洲的事。 他起身对李大娃说:“今日恰逢小年,晚上一起回医馆吃饭。” 李大娃无视一旁的冷脸的谢清遥,“承蒙邀请,感激不尽,自当赴约。” “我先去买些酒和菜,咱们医馆见。”说完话,李大娃便转身去了集市,肉眼可见他的背影都透着激动。 谢清遥垂下眼帘,轻声询问:“冷吗?” 沈星河抬眸回应:“不冷。” “抱紧我,用轻功带你回医馆。” “不急,我想与你走一走。” 月华如练洒落在皑皑白雪之上,泛起淡淡的银光涟漪。 谢清遥握住沈星河的手,将其纳入自己的衣袖之内,二人并肩漫步雪中,身后留下的两串深深足印宛如诗篇。 沈星河支支吾吾半天开口:“谢清遥?” “嗯?” “我喜欢你穿制服的样子。”沈星河扯了扯他的袖口。 “所以呢?” 沈星河不争气的耳根子又红了,“那个……” 谢清遥见他吞吞吐吐,知道他要说什么,想故意逗他,挑眉问:“哪个?” “算了,没什么。”沈星河最终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真不知谢清遥是如何随时随地都能说出让他脸红心跳的话。 医馆。 谢清洲正带着裴景驰在后院挖地道。 花嬷嬷在厨房做饭,老马便跟在身后忙前忙后,期间打碎了两个个瓷碗一个盘子。 饶是花嬷嬷脸皮再薄,这下也不得不开口:“你能不能别添乱。” “花花,我只是想帮你,这么一大家子,都指望你一个人伺候,太辛苦了。”老马说这话时无视了在一旁忙碌的谢虎,与刚进厨房挽起袖子的谢清遥。 “那你别刷碗了,去端菜。”花嬷嬷打发他去做别的事情。 老马从灶台接过谢虎炒的菜,他这才发现,厨房里还有俩人。 饭菜美酒,都已准备妥当。 这时,李大娃带着从酒楼定制的菜肴与佳酿赶来。 进来后,直接将谢虎挤走,坐在了谢清洲身旁。 谢清洲虽嫌弃,但眼神时不时的飘向他的手臂,只是,隔着衣服瞧不出里面什么样。 他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你手臂要不要紧,没残废吧。” 沈星河夹菜的动作一顿,这谢老三有话就不会好好说,偏要重伤人。 “你在关心我?”李大娃满心欢喜地饮下一杯酒,放下杯子后,单手托腮宠溺地看着谢清洲。 谢清洲撇嘴,低头猛灌一杯酒,趁机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李大娃被挑起兴致,戏谑道:“再来一脚可好?” 谢清洲懒得理他。 老马那边畅饮正欢,离席片刻,归来时手中捧着一只精巧的盒子。 “花花,打开瞧瞧。” 老马将盒子递给花嬷嬷,见她犹豫,便自己打开了。 里面是一团黑漆漆的黏糊糊的东西。 老马捋须,“这是我精心为你调制的美容养颜膏。” 花嬷嬷微微蹙眉,“你可是觉得我年老色衰?” 老马肉眼可见的慌了:“花花,你想多了,我以为女子都会喜欢这个,你本就貌美出众,这膏脂于你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沈星河在一旁笑得眉眼如弯月,从来没觉得老马这么会说话,以前尝把毒药嘴边挂。 此刻他已微有醉意,换了个酒碗,起身提议:“祝愿我们在新的一年财源滚滚,共饮此杯。” 谢清遥揽过他的腰,将人轻靠在怀里,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借着酒劲,沈星河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谢清遥。 指尖在他的脊背上轻轻游走。 在他耳边低语时,舌尖轻扫过他的耳廓。 又或是不安分的用手和眼神开车。 把谢清遥撩拨到心痒难耐,可是人多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纵容他的放肆。 在其他人的角度看起来,他们更像是在讲悄悄话。 此时的老马已疯狂起舞,拽着花嬷嬷一同舞动,花嬷嬷看着他癫狂的模样不禁有些害怕,叫起了谢清洲跟着一起。 李大娃也随之起身随性摇摆,谢清洲嫌弃地推了他一把。 饭桌上,只有谢虎和裴景驰面面相觑,四目相接时,彼此都恶心的很快转过头。 谢清遥口渴难耐时,起身去前院拿茶壶。 沈星河见他许久未回,正打算去看看,起身时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一只坚实的手稳稳地将他扶住。 “美人哥哥。” 沈星河抬眸看去,裴景驰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扶着他。 想到书中谢清遥的结局,一时厌恶的情绪涌上心头,沈星河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跑出厨房。 裴景驰欲追上去,却被怀抱长剑挡在眼前的谢虎阻隔视线。 果然是谢清遥的身边的一条好狗,裴景驰冷笑一声,转身落座。 医馆大堂未点烛火,沈星河倚着柜台,从他的视角望去,只见谢清遥的身影立于门外与人交谈。 忽而,他眼神一凛。 辛苑站在门口,从谢清遥身后,紧紧环抱住他。 沈星河没有过去,他已然从酒醉中清醒,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第47章 “清遥兄,原谅我好不好,我不介意做小,只能要能每日见到你就好。”辛苑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小时候,只要他一哭,谢清遥便哄他,这招百试不厌。 眼泪这么不值钱的。 “辛苑,你松手。”听得出来,谢清遥压抑着怒火,声音冰冷。 “如果没有沈公子,我们很快就能成亲了,他就是我们之间的贼,他配不上你,他那么残忍、无情,甚至曾经还想要你的命,你应该得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暗处观看的沈星河,哎呦呦,被成为小三了。 谢清遥用肘狠狠地击辛苑的腹部,他这才松开手,捂着肚子痛苦向后退几步。 “真正爱我的人?”谢清遥讷讷转过头,漆黑的眸子望着他,眯起狭长的眼眸,仿佛在问对方,又似在问自己,“那他又该如何?” 辛苑继续数落沈星河的种种不是。 “给点钱打发了就是,我瞧他人贱又很贪财的,又是进山挖野山参,又是卖轮椅,现在又开了间医馆,他就是那只为了蝇头小利而活的人,你若与他共度一生,只会使你变得庸俗肤浅,你没有钱,我从家里拿给他便是。” 辛苑直起身子,沉声道:“我爹救你的时候,有意将我嫁给你,何况,如果不是他在拖累你,我早把你双腿治好,你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辛苑的话还未说完,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脖子。 谢清遥双眸骤然阴沉,一把将他推至医馆内的桌子上。 情绪上头完全忽略到柜台之后的身影。 辛苑脸色涨红,嗫嚅着嘴唇,羞怯的问:“清遥兄,你想做什么……” 他以为谢清遥要对他行不轨之事,不由得既紧张又期待。 忽地,谢清遥手中力度陡增。 “啊——” 辛苑痛呼,双手胡乱挥舞间,桌面的茶壶茶盏纷纷被她扫落,摔碎在地,连谢清遥脸上的老头面具都被撕扯下一半。 然而,她的呼喊并未持续多久。 只因谢清遥的力道骤然加剧,她瞬间便失去了抵抗之力。 谢清遥垂眸阴森森地望着辛苑,“他不配,你就配吗?” 他面目痛苦而扭曲,额头爆出了一根青筋,猩红着一双眼,癫狂的笑:“回答我!回答我!!” 谢清遥犹如一只被囚禁的猛兽,他将所有情绪都倾注在这一握之中,厉声逼问:“回答我!!!” 老马和花嬷嬷闻声疾步赶来。 花嬷嬷惊骇之余,忙扑至谢清遥身前,急切劝阻:“二爷!住手!他是辛老的儿子,辛老于你有救命之恩啊!” “我愿意把这条命还他们,如何?”他缓缓抬眸,望向花嬷嬷,嘴角带着混沌的笑。 “他若不敢取我性命,我谢清遥愿许他下半生富贵无忧,可好?” 他阴鸷地冷笑,“我给他养老送终好不好?” 他手中的力道丝毫未减。 谢清洲,李大娃,谢虎,裴景驰闻声相继赶来。 花嬷嬷回首,仓惶大叫:“快拦着他!” 谢虎最先跑过去,李大娃也上前,两个人却没能拦得住他的力道。 他像是一匹凶悍的野狼,一旦咬住目标,便绝不再轻易松口。 沈星河从柜台走出,怔怔地注视着谢清遥。 谢清遥再次加力,终于,辛苑双眼翻白,再无动静,瘫软倒地。 谢清遥的目光直直落在沈星河身上。 狠辣与阴郁交织在他冰冷的脸上。 似乎,还有一抹无助与颓唐,他踏着满地狼藉,独自走出去。 沈星河愕然的看着谢清遥的背影。 他居然掐死了辛苑。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第一次亲眼目睹他发狂。 曾经见过谢老三对李大娃发狂,可能因为他有些幼稚,发狂时显得有点智慧跟不上,胡搅蛮缠的感觉。 可谢清遥截然不同。 他深邃的眼睛里中闪烁着极致的狠辣与决绝,那锐利的目光如刀割般摄人心魄,令人不禁感到一阵压抑的窒息。 沈星河微微张口,目送着谢清遥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 第四十四章 戒荤 花嬷嬷惊惶地喊老马,“快,快摸摸他的脉,有没有的救。” 老马本不打算理会辛苑,但看在花嬷嬷的面子,还是俯身把脉。 待片刻,老马摇头示意。 见此,花嬷嬷干脆自己上了,俯身摸辛苑的心脉。 他抬头急呼:“还有得救,渡气,渡气,谁会渡气?” 老马在震惊之余,捕捉到花嬷嬷投来的犀利视线。 在场之人大部分都与辛苑有过节。 谢清洲嫌弃的向后退,“他牙漏风,谁知道能不能渡进去。” 他又给李大娃递了个眼色。 李大娃巴不得将辛苑关在牢里一辈子,怎么可能会救人,他跟着谢清洲走出门。 老马更是对辛苑恨得咬牙切齿,他佯装挠头,“你瞧瞧,我老糊涂啊,明明人还有救,我却没瞧出来,渡气?哎?怎么渡来着?” 谢虎因为那是主子都想杀之人,所以他自然是不能救,摇摇头道:“别看我,我也不会。” 只剩下裴景驰,“你想让我救他吗?”他在看沈星河的意思。 沈星河还未从谢清遥带给他的震撼中走出。 第48章 见他没回应,裴景驰埋头给辛苑渡气。 不久,辛苑竟然转醒。 沈星河回过神,震惊地看着他。 这他妈的属蟑螂的吧?这都死不了?! 他脑袋上还真的顶着个主角光环吗? 辛苑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惨白着一张脸,心有余悸的喘息着。 他紧紧抓住裴景驰的手臂,声音颤抖,“你救救我,这里全是恶魔。” 裴景驰凑近他耳边阴森细语,“你若再敢非议他一个字,我会将你丢到山上喂狼。” 他脸色骤变,战栗间松开了手。 花嬷嬷将他搀扶进房间,半晌才出来。 “他一直拉着我说怕,星河,你可知老二为何发怒?” 沈星河一时也说不上来。 他也不懂谢清遥那句“难道你配吗?”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辛苑配不上他吗?还是说辛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但又感觉前后语句不通。 花嬷嬷叹道:“老二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辛老也不知道怎么教育的儿子,竟然给老二气成这样,我定要去找辛老理论理论。” 谢清遥彻夜未归,沈星河一早便去了县衙,没见到他,却遇到了李大娃。 李大娃和他说,“你相公没事,他说让你回家等他。” 沈星河明白了,是回家,回到山上的小院里。 谢别李大娃,沈星河回了医馆。 夜幕还未降临。 沈星河提前关了医馆大门,叫停了挖地道的谢清洲,准备一同回山上的小院。 原本已经给驴套了车板,沈星河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对谢清洲说:“好弟弟,你夹着我用轻功,咱们早点到家。” 谢清洲略显为难,“那到不用夹着,就是需要我拖着你的腰,不过,我怕我二哥吃醋。” 沈星河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这样吧,你扛着我,或者背着我。” 谢清洲话不多说,直接将沈星河扛起来,凌空而起。 二人落在小院前的一颗大树上。 沈星河提议:“咱们去树最上面,方便看到你二哥回来。” 谢清洲:“我又不是鸟,说飞就飞。” 沈星河觉得不够高,他直接踩在谢清洲的肩上,还觉得还是不够高,又踩在了他的头顶,稍稍用力一登,爬了上去。 谢清洲王八缩脖,满脸怒意,“你别乱动,咱俩都会掉下去的。” “好的好的,我尽量,你注意情绪。”沈星河又补充,“你二哥已经疯了,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 林叶簌簌纷飞,洒落谢清洲一身枯叶碎屑,沈星河终于站稳。 谢清洲弹了弹身上的落叶,抬手将自己脑袋上的树叶摘了,摸到发丝里有黏腻的东西。 他一愣。 手掌摊开看了看,屎黄色的,他又闻了闻,一股腥臭味。 他面容渐显狰狞,“啊!是屎啊!!你踩了什么屎!!!我满头都是屎!啊!肩膀也有屎!” 他咆哮着。 沈星河抱着树干,朝着谢清洲道歉,“抱歉抱歉,先前去小黑哪儿走了一圈,应该是驴粪。” “啊!!”谢清洲一拳砸到了树干上,又是一阵落叶纷飞,粘在了他的脑袋上。 “你别发疯啊,一会掉下来就看不到你二哥了。” “我看你才是疯子,你自己在这里等着吧。”谢清洲狂怒,跳下树,跑进院子里。 “娘!我嫂子踩了我一脑袋屎,怎么办啊,快帮我洗洗啊!” 沈星河无暇顾及谢清洲,他现在只想观望上山的路。 他立于树梢最高处,身姿偏瘦,隐匿其中,极难察觉。 沈星河神情肃穆,凝视远方。 他等了好久,才从远处的山坡下,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身着蓝白交织的衙役制服,手中拎着一只木盒。 趴在树上的沈星河突然拧眉。 发现山下而来的他,每走一步都踉跄,像是赤足踩在钢刀尖上一样。 他摇摇欲坠的晃了晃,扶住树干,微微弯腰稍作休息。 明明是寒冬之际,他却犹如被烈日灼身,额头汗珠滚滚。 他仰起头,望向家的方向,脸上的疲惫才消散了些。 他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继续向前走。 直到走近小院时,方长长舒一口气,挺直脊背,再一次抬手将汗水擦去,神清恢复如平常般,连他的脚步也变得正常,没有人能看出任何异常。 沈星河注视他背影,衣衫湿漉一片。看着他走近小院,花嬷嬷冲出,拉着他询问。 他果然是疼的啊。 是啊,怎么会不疼呢。 老马说是奇迹,可哪里来的奇迹呢? 他不过是在逞强,在硬撑着。 为什么问不配,那不是在质问辛苑,应是再问自己吧。 因为他害怕再次跌倒,他怕撑不下去,他害怕再次困在轮椅上。 他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能与他肩并肩同行吧,所以强忍着在刀尖上行走的一般疼痛,不惜忍受着巨大痛楚。 承受着这样的痛苦,眼中能不被阴鸷填满么,能不浑身戾气失去控制么。 原来他的双腿始终未愈啊。 沈星河眼中泛起薄雾。 呜呜呜,还一直叫他施展轻功带自己玩,而且这种情况是不能开荤的,但自己每晚都缠着他要,真该死啊,好愧疚啊,呜呜呜…… 第49章 心疼死了。 沈星河趴在树上,埋头哭泣。 他一边哭,一边从树上的最顶端往下爬,他甚至不知道是怎么爬下去的。 到了地面,他还是想哭。 他坐在树根下,抱着双腿埋头哭,不停的责怪自己。 他哭了许久,抽抽噎噎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宝宝,别哭了。”身后传来轻飘飘的额声音。 沈星河愕然之间止住了,回头看向站在光里谢清遥。 大概是见他哭的这般伤心,他眼中的阴郁与戾气都消散了。 他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有些无措的扬起手中的盒子,“给你买了爱吃的点心,还有你戒不掉的烟糖。” 沈星河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谢清遥俯下身,将他抱在怀中轻哄道:“昨天吓到你了,别怕,你别生气。” 可是他哭不是因为这个啊!!! 沈星河哭的更大声了,但他明明不想哭的啊,一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谢清遥垂眸与他对视,继续哄他,“别怕我,我脾气很好的。” 沈星河一抽一抽的,“给……我根……烟糖。” 谢清遥打开盒子给他拿出一根,瞧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便放到他的唇边。 沈星河缓了好一会,终于不哭了,但是他说不出话,每次想要张口,眼泪便要流下。 瞧着他的情绪缓和了,谢清遥揽着他的肩,“傻瓜,外面冷,我们回家吧。” 沈星河没问他腿的事情,因为他太了解他了,问了也不肯承认。 他们往小院的方向肩并肩同行,他走走停停,想给他歇脚的时间。 谢清遥见他停下脚步,垂眸问,“还想来一个根?” “嗯,再我给我一根。” 他又拿出一根,放在他的唇边,“吃完这盒,我再给你做。” 两个人回了院子,花嬷嬷整好做了晚饭。 她在厨房里朝着院子喊道:“你们两口子回房间吃吧。” 刚说完话,她神色一顿,发现沈星河红肿的眼睛,气的放下手中活计,从厨房里冲出来, “老二啊,你一夜未归,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夫人气哭了!” 听闻此言,谢清遥微微低下头,“娘教训的是。” 沈星河吸了下鼻子,转头望着他,瞧他斯斯文文的样子,与昨夜发疯的人判若两人。 两人回房,吃了一顿安静无声的饭。 沈星河见他眼底乌青,问道:“你昨晚一夜没睡吗?” 谢清遥抿唇摇摇头。 沈星河撇嘴又有点想哭,“你骗人。” “别别,别。”见他又想哭,谢清遥慌了,承认道:“是没睡。” 沈星河将炕桌搬开,将枕头放好,让他躺下补觉。 “一起吗?”谢清遥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向他轻声询问。 沈星河双眸透着寒光,冷声道:“小爷从今夜开始戒荤!分房!!” 第四十五章 有我在 谢清遥迟疑片刻,凝视着沈星河的脸庞,柔声询问:“到底为什么哭?” 沈星河微微抽泣,鼻尖轻耸,“为你一夜未归,我担心。” 一个很牵强的答案,沈星河说的心虚。 若是从前,或许会嘴角勾勒一抹坏笑,调侃道:“一夜未归,想你想的难以入睡。” 可这次不同,眼前的谢清遥眼中弥漫着浓郁的倦怠与颓然 谢清遥定定地看着他,心头涌上一阵酸楚,随后他移开视线,不再深问。 沈星河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深夜。 谢虎晚饭吃咸了,半夜口渴,去厨房找水喝。 喝到一半,听到乌央乌央的哭泣声。 刚饮下的水就喷了出来。 吓得他叫了一声:“我曹!” 他呛得咳嗽几声,回头一看,人就愣住了。 只见沈星河蜷缩于小木凳之上,双手环抱着膝,嘴里含着根糖,仔细看,脸上还挂着泪痕。 谢虎拧眉,俯身看他:“瘦猴,你咋了?” 他眼睛一转,自我分析,得出结论,试探着问:“是不是二爷今日和你在院前的时候,扇你来着?我听花嬷嬷说你是哭着回来的,果然他扇你了?” 沈星河抬起头,眸中含着泪花,错愕的看着他,“你为何会这样觉得?” 谢虎见他啪嗒啪嗒掉眼泪,也心软了。 蹲下来,轻声道:“有次,老将军凯旋而归,当时老夫人也是像你这般眼睛都哭肿了,听说是因为老将军扇了老夫人的缘故,但是,回到家中老将军跪搓衣板跪了一宿。 二爷如今腿是好了,但你别让他跪着,让他坐着,就坐搓衣板,一坐,坐一宿,也够他喝一壶,虽然我不愿相信二爷是这种人。” “他的腿哪里好了啊!”沈星河撇撇嘴,泪水再度滑落。 “我亲眼看他在回来的路上,走的踉跄,很痛苦,他出了很多汗,他的腿一定很疼的,他分明就在强撑着。” 谢虎身躯一震,霍然起身,面色骤变,“二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告诉你的。” 沈星河明明说过要和谢清遥分房睡,最终还是不争气地回了他们的卧房。 见他睡得安稳,便放心了。 他在他身旁躺下。 —— 第50章 凌晨。 谢清遥因昨日黄昏就睡了,这会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面的天蒙蒙亮,房间里有一层微弱的光亮。 他借着微弱光线,看向躺在一旁的沈星河,他背对着他,枕着自己的手。 谢清遥凑近,他的眼睫微颤,睡得不是很稳。 回到自己的位置,谢清遥死盯着一双发作的腿,还是很疼。 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凌晨的时候,揉动自己的双膝。 看着看着,眼底的阴霾愈发浓厚。 不经意转头,却看到了炕边放着的轮椅。 谢清遥顿时僵住。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被他发现了,他哭,是因为看到他上山时踉跄的模样,他看到他痛苦的模样。 原来是因为心疼他才哭的。 可他宁愿他是在生他的气,而不是因为心疼。 谢清遥闭了眼睛,依着墙壁,眼皮止不住的抖动。 “膝盖疼的时候就坐轮椅,不疼的时候我就陪你慢慢走,无需急于一时,一步步来,我一直会在你身边。” 沈星河蓦地出声,打破了静谧。 谢清遥转头看向他那边。 沈星河又道:“身体是你自己的,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 身后没人回应,很久之后才听到了轻轻的一声:“知道了。” 天色渐明。 沈星河醒来的时候,谢清遥和轮椅都不见了,想必是去县衙当差了。 他走出房间,谢清洲便迎了上来。 “哥,你好些了吗?听说嫂子揍你了?你放心我给你撑腰。” 沈星河听的有些发蒙,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清洲口中的“哥”原来是叫在叫他,而谢清遥早就变成了嫂子。 沈星河淡然一笑,问他:“你今天没去医馆挖地道?” 谢清洲:“哥,你忘了,年前还有一批轮椅要送,我正要出门去呢。” 他话音刚落,花嬷嬷从厨房走出,手里拿着一些花卷,走到谢清洲面前,将花卷递给他。 嘱咐道:“路上小心。” 谢清洲:“知道了娘,哥,我走啦。” 沈星河叫停了他:“等下,你留意下沈家庄,瞧瞧他们为何短短几日需要这么多轮椅。” 谢清洲走后,沈星河收拾好也下了山。 这次他带了裴景驰一同前往医馆,地道要继续挖,不然凭他一个人得挖到什么时候。 到了医馆,已是晌午,他拿出花嬷嬷给他准备的食盒。 “美人哥哥……” “打住,可别这么叫我了,恶心。”沈星河对他的厌恶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假装心智不全,想占我便宜。”沈星河直截了当的问。他不想没有边界感,而引起谢清遥的吃醋,属实没必要。 裴景驰眸色一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很快又是一副纯真无辜的神情。 “美人哥哥,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夹了一筷子肉放进沈星河碗中,但是被他拿着碗躲开了。 沈星河严厉警告:“你最好安分点,否则我便给你交到湖人处置。 还有,那日在山上,我是想杀了你,并不是想救你,是谢清遥将你带回来的,他才是你要报恩的人,吃完赶紧去干活。” 裴景驰依然笑容灿烂,像个孩子一样。 他心底最清楚不过,是沈星河无意中将他救了,是他那重重地一拳将他腹部的毒血打出的,若不那一拳,恐怕自己早已命丧当场。 对于沈星河的告诫,他愿意遵从,唯有“不能喜欢他”这一点,他无法做到。 尽管,被挑明在装傻,那又如何,早晚会占有他。 那谢清遥不过是朝廷追杀的残废之人,根本无需将他放在眼里,可是他又是沈星河的爱人啊,裴景驰还是办不到因爱生恨这件事,去举报谢清遥。 裴景驰吭哧吭哧挖了一个下午,而且他一直在脑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他们就这么对待你的?” 裴景驰动作一滞,转头望去。 辛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地道入口处,拎着一壶茶。 裴景驰冷嘲:“这么快就缓过来了?还想再死一次吗?” “我是过来看你的,救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辛苑说着话朝着他走近,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顺便在他手背上轻轻抚过。 裴景驰接过茶,凑近闻了闻,随即泼了辛苑一脸。 “没事就滚,少在这边恶心人。” 辛苑抬手擦了擦脸,继续笑道:“你在这边费力给他们挖地道,图什么呢?人家连一个正眼都不给你。” 辛苑走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不如我们合作。” “你是不是没刷牙,嘴真他妈臭。”裴景驰推开他,用力擦了擦耳朵,感觉擦不净,便夺过辛苑手里的茶壶,直接将茶水倒在手心,搓了搓耳朵。 辛苑羞怒,但很快脸色恢复正常,唇角扬起,步步逼近,“我能给你想要的。” 裴景驰拧眉问他,“我想要的是什么你知道?” 辛苑不经意跌倒,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结上,低语诱惑,“要我。” 裴景驰扔了铁锹,揽过他的腰,眼神邪魅,渐渐低头凑近,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的唇时停了下来。 第51章 抬手在他的脸上细细抚摸。 裴景驰勾起唇角,“确实够浪,这样吧,你去对面的春欲楼,他们在招小倌,我看你挺合适的,这身骚劲,去哪儿肯定能挣不少银子,比你在吃谢家干饭强。” “啊!” 放在腰间的手逐渐加重力道,辛苑从一脸享受到面目扭曲。 裴景驰突然松开手,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随后裴景驰捡起地上的铁锹,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惊惶的坐在地上,喊着,“不要过来啊,你走开。” 这一些列操作,给辛苑看蒙了。 沈星河被声音吸引过来,他站在入口处,辛苑背着他看不到表情,而裴景驰一脸惶恐的看着他。 “你有完没完,之前才气过二爷,现在来做什么?还要再气他吗?这里不欢迎你,可以滚了吗?” 沈星河现在根本不想看到辛苑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辛苑站起身,一脸怨怒,想起沈星河不会武功,谢清遥又不在这里,便动了坏心思。 他走向入口,路过沈星河身旁时,抬起腿就朝着他踢了过去。 “小心!”裴景驰迅速起身。 “啊!”嘶声裂肺的惨叫声,在地道里回响着。 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面容冷峻,在落日投来的余晖中,将辛苑的腿硬生生掰折了。 辛苑倒地叫的惨烈,比那日被掐脖子还痛不欲生,没多久便昏死过去。 谢清遥拉过沈星河的手,“推我出去散散心。” “那他怎么办。”沈星河指了地上的人。 谢清遥给了裴景驰一个眼神,“你给他放到房间里。” 待他们走后,裴景驰走到辛苑身边。 他冷哼一声;“可惜了,你也算长得标志,若给你卖去春欲楼,说不定还能赚一笔银子。” 他盯着地面上的人,就这么昏死过去,简直太便宜他了。 裴景驰用茶壶里余下的茶水洒在他的脸上,叫他醒来,继续痛苦。 第四十六章 相公给我洗手 折磨了许久,裴景驰才扛起辛苑。 将他扔到床榻上后,给他的腿接上了,留着他还有用。 正当转身欲离之际,辛苑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裴景驰猛力挣脱他的手,沉声道:“这是做什么?” 辛苑满眼泪水,哀求,“我求你,求求你救救我,请帮我去给家父报个口信,便说谢家的人要我命。” 裴景驰眉峰微蹙,冷笑回应,“你觉得我像好人?” 辛苑颤声道:“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救我,莫不是对我有意……” 裴景驰倒也直接,“哼,我不是救你,只是想利用你。” 辛苑泣诉:“我求求你了,他们才是一群魔鬼,我不能待在这里,他们太可怕了!” 裴景驰回身审视他,眉头紧锁,“即便去给令尊报信,令尊也未必敢来接你,毕竟,是你勾引谢清遥在先。” “勾引?”辛苑万万没想到裴景驰会用这么重的词,她震惊地看着裴景驰:“我对清遥兄只有敬慕之情,并没有勾引啊。” 裴景驰被他给气笑了,反问他,“难道你刚刚对我也是敬慕之情?” 辛苑抿了抿唇,垂着脸,轻声道:“我是想勾引你,但我真的没想勾引清遥兄,可就算我真的勾引他,难道他就要杀了我么?” 裴景驰斜睨道:“正常人可能不会杀人,而且还会迎合你,君子亦会告诫你,劝你远离。 但谢清遥,既非正常人,也非君子,所以他的处事办法就是……掐死你。” 他阴恻恻一笑,“这也是为什么那小子行军打仗总能赢,兵者诡道也,敌人总猜不到他下一步的打算。” 此刻,辛苑根本无心听裴景驰的话,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生死存亡的问题。 他继续哀求,“求你好人做到底,让我爹把我救走,我真的一时一刻也不想跟这群自私自利的人在一起了,他们是疯子,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早勾引他?”裴景驰没接他的话茬,把问题又重新绕了回来。 “从前你也是嫌弃他坐在轮椅上,嫌弃他残疾对吧。你指责沈星河的时候,可有想过,其实你也是嫌弃谢清遥的。”他步步紧逼。 “若非没有嫌弃他,又怎么在他能站起来的时候,你才开始勾引他?”裴景驰继续逼问。 左一个勾引,右一个勾引,惹得辛苑恼羞成怒,哪有什么勾引,不过是想吊着谢清遥而已。 辛苑怒吼,“我根本就没有勾引他啊!你不要污蔑我!” 裴景驰继续逼问:“既然没有勾引,为何对人家夫人说三道四,言语暗示他抛弃糟糠,又为何清遥兄长,清遥兄短的百般献媚呢?” 辛苑吼到:“我那是为他好,姓沈的曾经差点杀了他。” 至此裴景驰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蠢笨的男人,无可理喻。 他望着辛苑,越看越嫌弃,敷衍道:“你也别难过了,他那是一时心烦,你恰好撞到刀尖上而已。” 裴景驰淡然的说:“人最烦躁的时候,总会把坏脾气发泄给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包括你吧。” 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他怎么不对别人发泄呢?说明你在他心里还是很特别的吧,你放心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第52章 辛苑愕然,仰头望着裴景驰,“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真是这样吗?” 裴景驰给自己倒了杯茶,点头应道:“是啊,谢清遥那人你是了解的,做事情向来不留后患,他掐你脖子,掰你大腿这些都不假,但你还活着啊。” 裴景驰换了姿势,站起来走动,“或许,他没杀你,说不定是特别喜欢你呢,你可以再试探试探。” 辛苑疑惑的皱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可他还是掐了我,我的腿疼不是假的。” 裴景驰继续搪塞,“因为你善良啊,他找不到别人能发泄坏脾气。”因为你够蠢,所以他恨不得掐死你。 裴景驰又漫不经心地列举他人:“试想下,若是他掐谢老三会如何?谢老三会搞不好会把家给拆了。” “若是他掐谢虎会如何?谢虎人高马大的,脖子也粗,想掐也要费力气。” “若是他掐花嬷嬷会怎么样?落个恩将仇报的骂名。” “倘若他掐我呢?我巴不得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说到此处,裴景驰顿了顿,弯了唇角,“若是他掐沈星河,恐怕沈星河会去春欲楼找他的好兄弟叶霓裳,叫来宋伯怀连夜把咱们一锅端了。” 裴景驰突然想到什么,连连摆手,“不不不,在此之前,可能还要防止,邪医老马的投毒,毒死咱们,总之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刚落,他瞥向辛苑那边。 只见辛苑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垂眸,竟露出一抹笑容。 “你说的有理,正因为我善良,所以他知道和我发脾气不会有什么后果。” 辛苑释然一笑,“是的,我该包容他的,这里的人各个阴险歹毒。他知道我心地纯良,不会拿他怎样,所以才把坏脾气宣泄在我身上,我该原谅他的。” 裴景驰裴景驰瞠目结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难以置信世间竟有如此愚钝之人,轻而易举就自我洗脑了? 裴景驰匪夷所思。 辛苑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抬眸对他说:“还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否则姓沈的会因为嫉妒而刁难我。” 裴景驰倪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 随即走向门口。 此时,身后再度响起了辛苑的声音,“你究竟是何人?这么清楚谢家的事情。” 裴景驰转身,嘴角勾起一抹阴邪的笑意。 他嘲讽道:“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谢清遥待你还真是不同,为了不让你落尽危险之地,连我是谁都不告诉你。” 辛苑自以为是的揣测,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 “我若猜的没错,你的身份是宫里的太监,派来暗杀清遥兄的?说话阴森森的,而且我数次勾引你,你都不上,所以,你是没根儿的,注定是身下的。” 裴景驰:“……”脸色瞬息万变,突然冲上去将辛苑压在身下,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唇上。 “唔~”辛苑受不住,一时叫了出来。 “还没怎么样呢,便这个表情了?老子让你瞧瞧什么才是阴森可怕。” 裴景驰正要下一步动作时,门口传来动静。 沈星河站在门口:“裴景驰,你真他妈的是饿了。” 裴景驰仓皇起身,追了出去。 “星儿,你听我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露馅了吧,不叫美人哥哥了?不装作心智不全的人了?” 沈星河警告他,“裴景驰你要怎么玩,甚至玩死他,我都不管,但是别在我医馆行这等肮脏之事。” 说罢转身就要走。 裴景驰情急之下,从身后拽住了他的手,心头一怔,他的手很软,指尖很凉,想给他暖一暖。 沈星河厌恶他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下更是恶心。 但是他的手,像是鼻涕一样,难甩。 陡然间,裴景驰面目扭曲,剧烈的痛楚使他紧紧按住另一只手臂。 沈星河被猝不及防的松开,向后踉跄,谢清遥在身后稳稳地将他扶住。 谢清遥目光冷冽,征询沈星河的意见,“要不要废了他的手?” 沈星河提议,“挖地道需要人,挖完了再废也不迟。” “好,听你的。” 裴景驰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俩在面前肆无忌惮的议谋,这简直没把他当人看啊。 他咬牙一溜烟跑去了地道。 谢清遥牵起沈星河的手,本打算回去吃晚饭。 “清遥兄。”苑挣扎着从床榻爬至门口,虚弱地唤道。 “清遥兄,你可知你的好夫人在勾引别的男人,我全看到了。”辛苑想起裴景驰的话,所以想试探试探谢清遥。 谢清遥轻声问,“哦?你看了多少啊?” “裴景驰,拉他的手。”辛苑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亲他的嘴……” 讲不完一句完整的话,辛苑双目骤然血红,泪水化作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滑落脸颊。 沈星河缓步靠近,凑近他耳边,“真是可惜啊,以后你都看不到我和你的清遥兄亲昵的时候。” 辛苑面庞已被血泪覆盖,状若厉鬼,令人毛骨悚然。 “你滚啊,姓沈的,你在外面勾引男人,去春欲楼不知道被人玩了多少次,如今还敢暗算我,你等我爹来,定会找你算账。” 沈星河淡然起身,走到谢清遥身边,“我觉得,你不该刺瞎他的眼睛。” 第53章 谢清遥不可思议:“心软了?” 沈星河扬起嘴角,“嗯,应该毒哑他,我怕你碍于辛老的面子,所以问问你的意思。” 谢清遥勾唇,“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随后,沈星河走向瘫倒在地的辛苑,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两枚乌黑药丸在手中,狠戾地抓住辛苑的头发,迫使辛苑仰头吞药。 这一些列动作竟然让沈星河的手上染上了血,“脏死了,相公给洗手。” 此刻的辛苑,趴在地上无力挣扎,如同一只垂死挣扎、污秽不堪的蛐蛐。 第四十七章 鸡瘟 沈家庄的轮椅生意,最近一直都是交给谢清洲在搭理,而且还小赚了一笔。 不过沈星河来不及核算。 近日,他因莫家村鸡群持续患病,以至于医馆内人潮涌动,甚至需要频繁外出巡诊,就连春节期间都没有回到小院。 这日,他交代谢虎做好接待工作后,便背了药箱匆匆出门。 因走的急,走路到一半时,撞到了一个人的下巴,沈星河拧眉,额头疼厉害。 “宝贝,这么急,去做什么?” 头顶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沈星河抬眸望去,对上谢清遥那双盈满关切的温柔双眸。 他语气有些急,“出诊,前面那条街农户家的鸡有问题,我担心事情并不简单,正准备去找干爹和我一起过去瞧瞧。” “我与你同去。”谢清遥接过药箱,转过头,又对李大娃说,“有劳李捕头去大槐树附近请我岳丈,一炷香之后我们在前街会合。” 有了谢清遥相伴,沈星河心中踏实不少。 他紧紧握住谢清遥的手,严肃的盯着他看,语气有些沉,“你的腿……不准使用轻功。” 谢清遥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我知晓,先以自己的健康为主。” 他们立即分成两路,李大娃去找老马,谢清遥与沈星河去前街。 此次莫家村鸡病事件非同小可,不仅鸡群染疾,更令人忧虑的是,鸡因喝了村民饮用的井水才生病,井中无疑被人投毒。 一开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老马,但是现在老马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抵达农户家中,沈星河迅速诊断并开出对症之药:“这些药给鸡服用,不出三日定可痊愈。” 他有些不放心,又问道,“诸位可有感到身体不适?” 村民们面面相觑,的确有所不适,却仅以为是小问题,更有甚者暗指沈星河与老马串通一气,借机敛财。 一农户看到身着官差制服的谢清遥,眼神闪躲,“身体无碍。” “小沈大夫,我最近有些嗜睡,你看看是否与这井水有关。”说话之人是陈秀巧,她家也是养鸡大户,重要的是,他相信沈星河。 沈星河:“陈姐姐,待会我干爹来,你将症状与他说清楚。” 陈秀巧点点头。 周围有几人在议论:“我说什么来着,他和老马勾结好了,挣咱们银子。” “说不定啊,毒就是他们投的。” “就是就是,鸡看好了就行呗,人能有多大事。” 议论声越来越大。 陈秀巧,听不下去,对着他们嘲讽道,“不就是嗜睡,浑身乏力嘛,谁难受谁知道呗。” 谢清遥悄悄凑近沈星河耳边,“他们不识好歹,不必一味挂怀。” 沈星河:“我并非是为了他们,来到莫家村结实许多仗义之人,如果这次不查清楚,他们怎么办?况且,边塞风吹草动皆有猫腻。” 谢清遥闻此言,眼中流露出更深的喜爱与赞赏。 “此案涉及投毒,现已交由官府处置,若有异议,随我去衙门理论。”谢清遥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压迫感,在场之人纷纷闭了嘴。 他续道:“既无人发言,静候老马前来便是。” “来了,来了。”李大娃背着老马进了院子。 将他放下来,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一炷香的时间,李大娃是牢牢地记住了。 “谁信得过我老马,谁就过来让我瞧瞧。” 来的路上老马听说这些人对他颇有微词,本不打算来给他们瞧病的。 陈秀巧第一个举起手,“神医,去我们家院子里,给我父母也瞧瞧。” 听到“神医”二字,老马眼睛都亮了,这二字对他最受用。 众人跟随他们来到陈秀巧家,攀上墙头偷听。 老马仔细诊脉后,捋了须,抬眼看了看那些爬墙头的人。 他凑近陈秀巧的父亲,低声道,“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幸好发现及时,有的救。” 说罢,才起身,又瞥了眼墙头。 爬墙头的人尽管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一丝。 只从陈父表情变化揣测事态严重。 老马从药箱里拿出药材交给陈家。 “感谢神医,这是一点小意思。” 看热闹的人群里,“快看呐,陈老抠,给诊金啦。” “我也要去找老马瞧瞧。”一人翻墙入院。 “神医也给我瞧瞧,我近来,白日里也犯困,浑身乏力,有时还恶心。” 李大娃现场维护秩序,“别挤,一个个来。” 黄昏。 沈星河与老马回到医馆时,都很疲惫。 尤其是沈星河一进屋子,整个人都摊在椅子上,旺旺蹭的一下窜到他的腿上,他宠溺的摸了摸它的头。 第54章 谢清遥给老马倒了杯茶,又给沈星河也倒了一杯。 然后,站在他身后为他捏肩。 问他,“这个力道行吗?” 沈星河闭目,捏了捏他肩上的手,“相公轻点,我不吃劲儿。” 谢清遥换了个力道,轻声问他,“这样呢?” “嗯,舒服,手法真不错,继续努力。” 简直没眼看,大伙都不好意思再听下去了。 老马喝了口茶,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斜倪了他们一眼:“揉肩就好好揉,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花嬷嬷刚从后院过来,就听到这句话,面色不悦,“你一大把年纪了,少管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 老马听后,立即换了一副态度,立刻堆起笑脸,“花花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谢清遥清了清嗓子,“根本原因还在于抓到那个下毒的人,不然以后有的你们累。” 沈星河表示赞同。 谢清遥:“明日我和李铺头便着手调查此事。” 此时李大娃满眼都是谢清洲,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应付了下,“嗯。” 谢清遥看向门口,沉声问他,“李铺头可还有事情?” 李大娃猛然回神,赔笑道:“您请讲。” 谢清洲看不惯他二哥对李大娃的冷淡态度,上前将其护在身后:“你别总欺负他。” “我可有欺负你?”谢清遥问李大娃。 “何谈欺负,只不过是在工作上给我些见解。”李大娃呲牙假笑,两边他都惹不起。 “你就这么怕他?真让我瞧不起。”谢清洲在拱火。 李大娃内心焦急,小祖宗啊,别说了,你二哥,我真是惹不起啊。 “晚上大家一起去万合楼吃饭,我请客。”李大娃迅速转移话题,挑了间谢清洲最喜欢的酒楼。 他又抬手拍了拍站在他前面的小祖宗的肩头。 “我不去,今天就在这说明白了,免得以后他还要欺负你。”谢清洲耸肩。 李大娃尴尬的收回手,挠了挠头。 今日不知怎么了,谢清洲偏要掰扯清楚。 谢清遥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下,随即又继续为沈星河揉肩,“好,你想怎么办?” 原本还在享受按摩的沈星河,蓦地睁开眼,他发现场气氛有些严肃。 “你以后都不准欺负他,若是在让我看到你说他半个不字,我定不饶你。” 李大娃对于谢清洲的维护,内心很感动,原本有点怂的他,这会也挺直脊背。 突然,他感觉到唇角有一片柔软,四目相接之下,眼前人正是谢清洲,他吻了他。 李大娃心跳如雷,呼吸停滞,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人。 谢清洲比他稍微高了点,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一会,才从他的唇移开。 “看到了么,我盖章了,他是我的人,你再敢欺负他试试。” 谢清遥:“……” 沈星河悄悄给他竖起大拇指。 老马看了看花嬷嬷,这么直接真的可以吗? 花嬷嬷见他猥琐的眼神,便明白他在想什么,转身去了后院。 李大娃心头一阵暖,一阵甜,还有一些懵。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谢清洲拉着手走了。 等反应过来时,外面的天都黑的彻底。 二人已经在万合楼的雅间落了座。 谢清洲夹起菜放到李大娃的碗里,“你放心,他若敢再欺负你,我就欺负沈星河。” 李大娃抬眸,“小沈大夫很好的,你别弄的太过分。” 谢清洲:“谁让谢老二欺负我夫人的,那我就只能揍他的夫人。” “啊?”李大娃彻底迷糊了,是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吗? 他夹到嘴边的菜重新掉落到碗中。 谢清洲饮下一杯酒,深吸一口气,“好吧,自从你在马匪窝救了我,并为我挡了一刀,我就喜欢上你了。” 李大娃问:“所以呢?” 谢清洲忍不住和他发脾气,“你听不懂吗?喜欢上你了,以后你就跟我。” 李大娃看着眼前这个小屁孩,连讲话都这么幼稚,哪里来的喜欢啊。 他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承认,一开始是因为你的容貌而中意你,后来是真的爱上了。” 李大娃顿了顿。 “但,你要分清,你对我是爱情,还是救命之情。”他一饮而下杯中酒,“我不想你因为报恩,才和我在一起,小屁孩。” 理智告诉他,谢清洲对他的感情更多是感激。 “小谢公子,我为之前我的轻浮举动向你道歉,以后我们之间还是适当的保持距离吧,告辞。” 李大娃提着刀走了。 独留谢清洲在原地发疯,这是表白被拒了吗? “他话本子看多了啊,谁他妈的能因为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啊,何况是我要娶他啊!” “小屁孩是什么鬼?他不是一直叫自己小祖宗的嘛,怎么突然变了称呼。” “真拿我当小孩了。” “小孩说的情爱,都不算数的。”他自嘲道。 谢清洲气的发抖,指尖泛白,瞬间将杯子捏碎。 —— 夜黑风高,万合楼楼顶,悬着两道身影。 “我们听墙根不太好吧,虽然谢清洲要揍我。” 第55章 “他敢?那我便去收拾李大娃。” “你们俩一样幼稚。” 第四十八章 我想吃肉 谢清遥和沈星河坐在房顶听了半宿,直到听见盘子撞击地面清脆的声音。 “要不下去看看吧。”沈星河担心谢清洲的精神状态。 “好。” 谢清遥带着沈星河去了楼下雅间。 推开门,满地狼藉映入眼帘。 在谢清洲对着空气聊天时,谢清遥封了他的穴道,将他扛了起来。 他们将醉酒的谢清洲带回了医馆,安顿好后,各自回了房间。 沈星河刚踏进到房间,一道身影便将他抵在了墙壁上,来不及反应,薄唇压了下来,侵占了他的呼吸。 过了会儿,温热的气息,扑向他的脖颈,那薄唇缓缓下移,落在了他的锁骨处。 亲吻,轻咬。 “呜呜……” 谢清遥慌了,不敢再继续动作,柔声问道:“宝贝,怎么啦,弄疼了吗?” 沈星河带着哭腔,“你滚回自己的房间去,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谢清遥顿时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哄着他,“我不回去,我抱着你睡,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他太久没吃荤菜了,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沈星河吸了下鼻子,“就只是抱着?” 谢清遥:“嗯,仅仅抱着。” 沈星河轻轻一跳,修长的双腿环在谢清遥的腰上。 晚饭的时候,沈星河本就饮了点酒,刚刚又被他侵略的吻过,这会看起来像被欺负的小白兔,模样惹人怜爱。 谢清遥拖住他的腿,走到床榻边,把他放在榻上,随后自己也躺在了他身边。 沈星河担心谢清遥会把持不住自己,很晚才睡着。 沈星河入睡之后并不老实,像只活泼的小兔子,在谢清遥怀中蹭来蹭去。 谢清遥喉咙发干,感觉全身被火缠住了一样。 他起身穿好了鞋子,大口饮下一杯茶水,之后去了谢清洲的的房间。 谢清洲睡的床榻很大,足够俩人睡。 但是他也不老实。 “李捕头,别跑呀,让弟弟亲亲,抱抱。”谢清洲一只手臂搂住了躺在他身边的谢清遥腰间。 “这小子,在做春梦。”谢清遥甩开他的手臂,翻了个身,去另一侧躺着。 刚入睡,便感觉耳垂一阵疼,谢清遥睁开眼睛发现,他弟弟咬住了他的耳垂。 “李捕头,我今夜便要了你。” 谢清遥抬起手臂给了他一掌。 他这才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只剩下呼吸。 第二日。 谢清遥起床,为沈星河整理束发后,便去做了早饭。 “素菜味道怎么样?”谢清遥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清单素雅,不油腻。”清粥小菜,沈星河最喜欢的,每次都能吃好多。 谢清遥:“我想吃肉。” “那不是有荤菜么。”沈星河指了指,谢清遥前面的一盘炒腰花,“我干爹说,这种东西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吃吧。” 沈星河给他夹了一块。 谢清遥被他气笑了。 “你不吃饭看着我干嘛?”沈星河正在埋头干饭,却无意中瞥见谢清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视线既灼热又熟悉。 他问道:“你该不会又嫌弃我瘦吧?” 谢清遥换了个姿势坐,眼神还是落在他的身上,“从前觉得你瘦,是因为手感不行,觉得你不禁弄。” 沈星河端起粥碗遮住发烫的脸颊脸,问他:“现在呢?” “现在不清楚,你我分床房睡觉,有段时间了吧。” 沈星河吃的香,“胡说,昨晚还抱在一起睡了呢。” 饭后,谢清遥准备出门去县衙,沈星河叫住了他。 递给了他一碗汤。 “喝了它再走。” 谢清遥盯着这一碗野参汤,口干舌燥的,他顿了顿,随即端起碗,一口干掉。 “宝宝,你好残忍。” —— 沈星河将医馆大门打开,翻了营业中的牌子。 谢清洲从后院冲了过来,抓起沈星河的肩晃动。 “哥,夜里李大娃来了,他还让我抱,让我亲呢。” 从前是李大娃张口闭口谢清洲,如今调过来了。 沈星河觉得他好像有点魔怔了,想着一会去老马哪儿请他瞧瞧。 沈星河看着他脸上的一道红色印记,有点渗人。 “你脸咋了?被谁揍了?” 提起这个谢清洲更兴奋了,“是李大娃,昨夜我咬他耳朵,他给我了我一掌。” 沈星河:“……” 谢家人发疯的状态果然不一样。 他安抚道,“好弟弟,你先去吃饭,吃了饭去和谢虎,还有裴景驰一同挖地道。” “我不饿,也别干活了,哥,我要去见李大娃。” 谢清洲真的疯了。 沈星河拦不住他,刚巧裴景驰从后院过来,沈星河给了他一个眼神。 裴景驰立即明白,从谢清洲的身后给了他一掌,将他拖进医馆,放在椅子上。 裴景驰愠怒,“你们家能不能出个人,和我一起挖。”要不是看在你面子,爷早就走了。 沈星河问,“不是还有谢虎吗?” “一早就看不到他。” 第56章 “那我去挖,你在医馆大堂做招待,顺便休息下,有人来就叫我。”沈星河拿过他手中的铁锹。 “算了还是我去吧。”裴景驰哪里舍得让沈星河去干这个。 裴景驰觉得自己和冤大头似的,天天围着他们转,之前就连他们事后的洗澡水都是他烧的。 图啥呢。 下午,沈星河不放心谢清洲。 去槐树下,请了老马。 回来的路上,同老马讲了他的症状。 他们回到医馆时,谢清洲还未醒来。 老马先是为他诊脉,之后又细细观察。 “伤他面部之人,内力深厚,但又没完全用力。” 老马又瞧了瞧谢清洲脖子后面。 “他未苏醒,是因为这道伤。” 沈星河:“这些外伤不重要的,您给瞧瞧他脑子。” “没看出来脑子有毛病啊。”老马捋须,“心病还需心药医,不如你把他想念之人叫来试试?” “恐怕有点难度。”昨晚沈星河在万合楼房顶,听得清清楚楚,感觉李大娃应该不会再见谢清洲了。 但他还是决定一试。 傍晚,只有谢清遥一个人回了医馆,每天这个时候李大娃也会跟在身后的,今天却不见他。 谢清遥回房间换下制服后,去了大堂。 沈星河问他,“李捕头呢?” 谢清遥:“一天没见到他。” 沈星河:“谢老三魔怔了,你明天请李捕头过来喝酒,让他俩见一面,咱们在中间给他们说合下。” 谢清遥给自己倒了杯茶,“难。” 他想起昨夜,他弟弟的猥琐模样,浑身起鸡皮疙瘩。 沈星河提议,“商量肯定是不行的,你给他绑过来,他最怕你。” 谢清遥:“未必行得通。” 沈星河:“你试试。” 谢清遥:“我尽量吧。” 次日,傍晚。 李大娃果真被绑了过来。 谢清遥刚给他扔在地上。 谢清洲便气冲冲的上前,给李大娃解了绳子。 在他勒的红肿的手腕上轻轻吻了下。 心疼道,“别怕啊,我去给你报仇。” 谢清洲起身,他像个撒泼的小孩,猝不及防地抓起沈星河的衣领。 沈星河身高不如他,在他面前就和拎鸡仔似的。 本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没想到来真的。 谢清洲侧头对谢清遥道,“你动手在先,别怪我不客气。” “你闹够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能收敛些!”李大娃站起身,带着刀,像一阵风一样,走出医馆。 他的身影在门外顿了顿,“我曾经对谢兄是倾佩,并非真的怕他,你们如今用这种办法将我绑来,实属侮辱在下,从今往后,公事公办,同僚而已。”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清洲松开手,愣住了,他从来没见李大娃发这么大的脾气。 “哥,怎么办啊?他不要我了。”谢清洲哇的一下,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间。 谢清遥补刀,“说的好像你们俩在一起过一样。” 谢清洲:“都怪我二哥,你绑人家干嘛?还将他仍在我们的脚下,这不是侮辱人么?” 沈星河走过去,拍了拍的他肩,“这是我的注意,与你二哥无关……” 谢清洲耸了耸肩,他不想和他们两口子说话。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你们两口子别管我了,我出走走。” 谢清洲本想一个人走走,走着走着,走到了李大娃家里。 他家中闪着微弱的烛光。 谢清洲翻墙进院,当初他还在这边呆了一个晚上。 回想起来,那天,李大娃把他当做祖宗一样耐心地哄着他。 而他却对他发小孩子脾气。 谢清洲不明白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李大娃没了耐心吗? 李大娃包扎手臂的影子倒映在窗户上。 谢清洲见了,推门而入,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动作轻柔地为他包扎。 “怎么弄的?” 谢清遥瞧着他的手臂,有一道深深地伤痕,已经外翻见了骨头。 李大娃:“嘶……” “是我二哥吗?你等着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谢清洲听见声音,心疼到手抖。 “你能不能不要横冲直撞的。”李大娃无奈,“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我自己来,你这样只会弄的我疼。” “我会注意的。” 谢清洲就是不撒手,执着的为他包扎伤口,弄的李大娃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嘶……” 春寒料峭,屋顶二人为李大娃默哀。 沈星河都忍不住下去给谢清洲抓起来。 谢清遥拦住了他,“依我看李大娃享受的很,不然早就推开谢老三了。” 第四十九章 搓背 没过多久,屋内突然传来李大娃压抑已久的怒吼,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爆发:“滚!我叫你滚,听不到吗?” 谢清洲手上动作未停止,全然不受这吼声影响,厚着脸皮,“李哥哥,还疼吗?” “李哥哥,你看看我好不好。” “当初是你缠着我的,把我的心勾住了,你却退缩了,你可真不是人啊,李哥哥。” “李哥哥,你饿吗?我下面给你吃啊?” 第57章 “李哥哥……” 他不断地唤着“李哥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丝线,试图穿透李大娃内心的防线。 沈星河耳朵几乎贴在瓦片上,生怕错过一丝动静。 屋内只有谢清洲的声音在回荡。 而李大娃却始终沉默不语,仿佛已经厌烦到不愿再回应。 沈星河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片瓦,借着微弱的光亮朝下面看。 只见李大娃坐在炕上,包扎过的手臂上,一道蝴蝶结状的绷带垂在一侧,显得格外醒目。 他的脸上如今没了那到疤痕,同时锐气也没有了,清隽倒是多了几分。 他眼尾红红的,看起来既破碎又疲惫极了。 “他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我真不该出馊主意。”沈星河自责地低语,心中充满了内疚。 “知错能改,及时弥补便好。”坐在一旁的谢清抬手遥揉了揉他的脑袋。 “感情这种东西,又不能来强的。”沈星河起身,“我们去把谢老三带回来吧。” 他感觉谢清洲在疯批的边缘徘徊,担心他会对李大娃做出什么举动。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谢清洲的执着与耐心。 谢清洲在李大娃面前放了一张小桌子,又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面里卧着两个金黄的鸡蛋,几片鲜红的西红柿,以及一把翠绿的葱花,色彩斑斓,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吃完才有力气闹脾气。”谢清洲看着李大娃倔强地不肯动筷子,竟亲自拿起筷子,打算喂他。 李大娃却头一歪,眼底满是戾气:“你想烫死我?” 谢清洲笑了笑,耐心地吹凉面条,哄劝道:“乖,不热了,吃一点。”他那十几年的耐心仿佛都倾注在此刻。 李大娃:“面放下,我自己会吃。” “我偏要喂你呢。”谢清洲将筷子强行送进李大娃的嘴边。 李大娃忍无可忍,猛地打掉他手中的筷子,厉声道:“你有病啊!” 谢清洲却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深:“是那种见不到你,心里就痒痒的病。”他捡起地上的筷子,走向厨房换了一双新的。 等回来时,房间里多了两个人。 谢清遥站在屋内,语气冰冷,“回家,丢人现眼的东西。” 谢清洲:“我说过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我不是小孩了。” 沈星河坐在炕边在为李大娃重新包扎伤口,他将那个蝴蝶结的布条拆了下来,却遭到谢清洲的阻止。 “你走开,这是我为李大哥包的……” 伤口重新裸露在外,甚至比之前更严重了,让人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就是你的心意?瞧瞧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啊,长点心吧,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沈星河边说边拿出一个瓷瓶倒了药粉在李大娃的伤口处。 “你家里还有干净的布吗” “有,柜子最下面。”李大娃指了指角落里的衣柜。 “还愣着干嘛?去拿啊。”沈星河看谢清洲愣住了,吼了他一下。 谢清洲慌忙照办,从柜子底层取出一块洁白的纱布递过去。 面对李大娃冷淡的眼神,他愧疚万分:“李大哥,对不住,我不知道会越来越严重。” 然而,李大娃并未回应,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沈星河他为李大娃处理好伤口,留下一瓶专治外伤的药,便与谢清遥,谢清洲一同离开了。 李大娃在他们离去后,吹灭了蜡烛,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回去的路上。 “我是不是做错了。”一直低头不语的谢清洲蓦地出声。 谢清遥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你没错,就是有太过分。” 沈星河表示赞同,“你别折磨人家了,最近别见面,都冷静冷静。” 谢清洲点点头敷衍。 不见他,怎么可能呢?况且,他新伤加旧伤,很可能手臂会废了的。 三人回到医馆。 谢清洲独自在房间内,思绪万千。 谢清遥与沈星河也准备洗漱。 “宝贝,一起洗澡。”谢清遥低声诱惑,他温热的气息钻进沈星河的耳朵里,奇痒。 “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沈星河定了定神。 谢清遥勾唇问:“你脑袋里想什么呢?” “最好不是我想的那种,我先去洗了。” 到这里这么久,沈星河解衣带的手法,还不是很利索。 半天才将衣服完全脱掉。 浴室内雾气蒸腾,沈星河刚踏入浴桶,脚踝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他惊叫一声:“谁!” 谢清遥从水中冒出头来,水珠沿着他的睫毛、鼻梁、锁骨缓缓滑落,那画面竟有种异样的美感。 “宝贝,别怕,是我。” 谢清遥轻笑,将沈星河揽入怀中,两人一前一后坐在狭小的浴桶里。 沈星河背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而且明显感觉到身后之人,两腿间的变化。 谢清遥在他耳边低声:“我们什么都不做,我只想给你搓搓背。” 搓背?这么油腻的话都说出口,也就是谢清遥了,但凡出自别人的嘴里,沈星河早就抬起手一拳打过去了。 可是他搓背的手,居然转移到了沈星河的肚脐边缘,是怎么回事 沈星河忍不住身体轻颤,“谢清遥,你不安好意。” 第58章 谢清遥却笑得越发得意,轻咬他的耳垂,灼热的气息洒在颈侧:“谁让你身体这么敏感。” “呜……”沈星河被他撩拨得无法自持,只能任由他肆意妄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裴景驰站在门外问道:“出什么事情啦。” 谢清遥的手劲加重,含糊不清地在沈星河耳边低语:“让他滚。” 沈星河勉强稳住气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提高音量:“没……没什么。” “哦,刚才听到你叫声,还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我回去挖地道了。” 裴景驰转身就要离开,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嗯~”沈星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微颤,飘出了出来。 裴景驰握紧了拳头,疾步离开。 终究理智占了上风。 “谢清遥,别在撩我了。” “嗯,我什么都不做就擦背。” 他真的就动手擦背,擦了许久。 洗完澡,谢清遥已为他擦干身体,温柔地将他抱到床榻上,自己则紧随其后躺下。 谢清遥脑中忽然有个想法。 试探性地问:“我放进去不动,行不行?” “你滚出去!” 半夜,谢清遥被夫人赶出了门 他无处可呆,只好去了他弟弟的房间,挤一宿。 然而,推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谢清遥拧眉,他该不会是去骚扰李大娃了吧。 担心他惹出事,谢清遥立即赶往李大娃家中。 夜色中的李大娃家寂静无声,屋内只有李大娃一人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应是熟睡中。 谢老三不在这里。 谢清遥找了半宿。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谢老三才回了医馆后院。 回到房间,刚关上门,转身发现他二哥坐在床榻上。 他吓得一哆嗦,“你不搂着夫人睡觉,来我这里着嘛?” 谢清遥开口,带着浓浓地压迫感,“你去哪儿了?” 谢清洲立在门口不敢迈步子:“睡不着散散心。” “手里拿的什么?”谢清遥目光锐利。 谢清洲举起手中的药包:“药,李大娃受伤了,我去给他找点药。” “别让我发现你做坏事。”来自亲哥的血脉压制。 “放心,我不是做坏事的人,问完了?可以睡觉了吗?” “出去罚站。” 那不是小时候做错事,才会被罚的吗? 谢清遥见他愣在门口,提醒他,“是谁扯着我夫人的领子,和领鸡仔似的。” 谢清洲心领神会,看来又要遭罪了。 清晨,沈星河推开房门。 见到在院子里蹲马步的谢老三。 他绕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以前没见你这这么用功呢?” 谢清洲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我二哥罚我,他最听你话了,你和他说说,我坚持不住了。” 他现在双腿直发抖,一不小心就要倒下去。 沈星河:“他已经当差去了,你没看到吗?还有,最近送轮椅的钱给我,该入账了。” 谢清洲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在地上。 仿佛没听到沈星河提钱的事情。 他起身,回房间拿着药包,一瘸一拐的朝着大门跑去。 “钱又没给我啊!”沈星河在后面喊道。 他刚走,老马便来了医馆。 他因走的急,讲话有些气喘。 沈星河给他倒了杯茶:“什么事,这么着急。” 老马饮了一杯茶,缓了缓,“你小叔子,半夜里,来我家里开了合欢散。” “你给他了?”沈星河急道。 “他像个疯子一样,逼着我给他开药,我能有什么办法。” “干爹,快和我走。” 沈星河猜测,难怪,早上谢清洲顾不上腿软也要出门。 他很可能带着药去了李大娃家。 若是用了合欢散,后果不堪设想。 沈星河给驴子套了板车,拉着老马赶往李大娃家中。 清晨赶集的人多,赶着驴车在这边实在走不动。 他们干脆饶了条小路。 春天冰雪融化,小路满是泥泞。 驴子脚底打滑,沈星河不慎面朝下,摔倒在了泥里。 起身后,顾不上收拾干净,继续赶路。 一炷香后,终于赶到了李大娃家附近。 人群将他们家包围。 沈星河站在驴车上,垫着脚尖看向人群。 在最中间,发现了谢清洲,在他脚下,横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第五十章 朝廷要犯 人群的赞叹声此起彼伏,热烈无比。 “这次那矮子,死的透透的了。” “小兄弟可是为我们除了一害啊。” “只是,这小子也摊上大事了,那矮捕快是府尹的小舅子,连县令都得卖他面子。” 沈星河用力拽着老马,硬生生挤进了人群之中。 听着周围的议论,横在地上的尸体应该是矮捕快无疑。 此时,谢清洲双目血红,满是怒火。 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早已被风干,表层结成薄薄的一层皮,风轻轻一吹,便片片剥落。 似乎是觉得还不够。 他抬起脚狠狠朝地上那人的两腿间踢下去,力道之大,令人心惊。 第59章 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布料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矮捕快生前作恶多端,想必谢清洲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沈星河与老马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情绪失控的谢清洲拉进院子。 询问了事情经过。 原来,李大娃手臂的重伤,正是拜矮捕快所赐。 昨日晚上,李大娃从医馆出来,走回家的路上遇到袭击。 月色朦胧,夜色昏暗。 矮捕快色心骤起。 自从李大娃祛除疤痕后,他愈发对其垂涎三尺,总想找机会将其占有。 只是碍于李大娃的武功,他才迟迟不敢下手。 直至昨夜,借着酒意壮胆,他一路尾随李大娃。 直到家附近,李大娃觉察到异常动静。 他迅速拔出刀,却见一道矮小身影瞬间扑来。 李大娃毫不犹豫挥刀劈去。 “是我,刀下留人!” 若不是矮捕快发出声音,李大娃都看不到他。 “你跟着我干嘛?” “你不是缺男人么,让谁上不是上。” 李大娃怒火中烧,眼中尽是血丝,再次紧握刀柄,狠厉砍向对方。 “啊!” 一声凄厉惨叫撕裂寂静的夜空。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你缠着姓谢的小子,他不理你,你让我玩玩,玩的爽了,说不定还能给你点好处,别忘了,我姐夫是府尹,就连京城也有我的人。” 矮捕快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绿光,一脸猥琐地逼近李大娃。 趁其不备掏出匕首,跳起来,刺向他。 李大娃举刀格挡。 矮捕快受伤的同时,匕首剜了李大娃手臂。 “再不滚,我就要了你的命!” 李大娃知道他京城有关系,况且谢家很忌惮朝廷,所以惹上他很可能给谢家带来麻烦。 矮捕快心生胆怯,老鼠般逃窜,临走前还不忘威胁:“只要你在边塞一日,我便不会放过你。” 今日清晨,谢清洲带着药去看望李大娃。 却在他家附近瞥见一道熟悉的矮小身影,鬼鬼祟祟。 他一眼认出那是令人作呕的矮捕快。 对方不仅挑衅谢清洲,更是用极其恶毒的语言侮辱李大娃。 谢清洲一怒之下了解他。 —— 谢清洲几乎是哽咽着和沈星河说完这些。 “他挑衅,我可以忍,但我不能无视他侮辱李哥哥。” 一想到李大娃手臂被削得露出森森白骨,谢清洲心痛不已。 他视李大娃如珍宝,怎容他人如此践踏? 沈星河问他:“李捕头人呢?” 谢清洲:“我来的时候他不在家,应该已经去了衙门,不过,这会儿应该听到信了。”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议论声。 “县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避!”这声音熟悉而严厉。 几名身着皂衣的捕快推开大门,果不其然,谢清遥赫然在列。 他们迅速包围住谢清洲,气氛紧张。 谢清遥冷声下令:“带走。”他的语气冷若寒冰,眼神漠然,仿佛眼前的并非自己的亲弟弟。 沈星河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明白谢清遥自有他的考量。 他关上李大娃家的大门,转而面向围观的群众。 “乡亲们都知道,我弟弟是为民除害,希望大家能去府衙帮我们求求情。” 原本只想在莫家村安安稳稳过日子,如今事态发展至此,不能继续苟着了。 沈星河决定利用舆论压力,放手一搏。 “小沈大夫,你尽管放心,你弟弟这是做了件大好事。咱们这里,哪家的孩子没被那矮捕快欺负过?” “对!我们要团结起来,一起去衙门救人!” “救人!救人!!” 沈星河与老马跟随浩浩荡荡的人群,直奔县衙而去。 他们在县衙门口被阻拦在外。 沈星河在人群中带头喊了句:“放人!放人!” 众人随之响应,呼声震天。 他趁乱找到谢清遥,急切询问:“李大娃呢?” 谢清遥:“在大牢里,和老三在一起,暂时先将老三关进去,至少在这里,没人敢动他。” 沈星河双眸明亮,“你的意思是,继续借助舆论,给府尹施压,以此光明正大地释放谢老三。这样一来,京城那边的人也不得不妥协,只是怕他们暗中使绊子,查到你头上。” 谢清遥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这一天迟早会来,他们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沈星河拍了拍他的肩,“你给我个信物,我去牢里探望他们,县令那边就交给你处理。” 谢清遥递给他一块令牌,随后径直走向县衙后院。 在那里,他找到了那位只会说“看着办”的县令。 谢清遥发现他时,他正蜷缩着身子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听着外面沸反盈天的喧闹声。 方县令见到是谢清遥来了慌忙从床下滚了出来。 坐在椅子上,抓起茶壶大口灌水,试图平复内心的恐慌。 “我救不了你弟弟,他杀得是府尹的小舅子,若是杀的别人,你只要给我一千两,便能放人。” 可是现在不是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除了府尹给他施压,快速处决谢清洲,门外的老百姓也在给他施压,放了谢清洲。 第60章 谢清遥淡然开口,“我给你想了个法子。” 方县令疑惑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谢清遥:“这就要看你了,方县令。” 方县令眼中的疑惑更甚,他很方,听不懂啊! 谢清遥:“问题是,你想永远当府尹的一条狗,致死都是一个小小的县令。” 他顿了顿,一双眸子含着锋芒,“还是一步步登于权力之巅,翻云覆雨,搅弄风云。” 方县令深深吸了口气。 搅弄风云? 怎么搅? 府尹老贼压在他脑袋上作威作福。 他目前搅屎都费劲。 他站了起来,“少诓本官!本官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有能助我?况且仅凭你个腿脚不利索之人?” 方县令怒道:“姑且不论你是从何处打听到我于府尹不和的传闻,就算让你蒙对了又如何,我不可能单凭你三言两语,就听你摆布。” 谢清遥缓缓撕下脸上的伪装,露出原本轮廓分明的面容。 方县令看着他,似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谢清遥提醒他:“你这可有通缉令?拿出来瞧瞧。” 方县令恍然大悟,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翻箱倒柜找出一叠通缉令。 他一张张仔细查看,终于在最后一张画像上停住了目光。 方县令小小的眼睛在大大的画像与谢清遥中不断游移,仔细辨认。 画像下方,赫然写着一行小字: 朝廷要犯,确认在逃。 方县令狡黠一笑,心中暗喜,黄金万两唾手可得。 他欲要喊人,将朝廷要犯拿下。 谢清遥见他眼睛里透着清澈和愚蠢。 好心威胁他,“你聘用通缉犯当差,岂不是窝藏之罪?” 方县令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 他一屁股栽在椅子上。 谢清遥:“想必府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再听听门外的百姓喊声,你想此事传遍整个边塞吗?你当官的生涯也就到头了。若是搬到了府尹,还可以往上爬,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来县衙当差的这些日子,谢清遥已经将方县令的底细摸了个透彻。 他是花钱买来的官,整日担惊受怕丢钱又丢官。 他的上峰府尹隔三差五,变相和他要钱,不然就保不住官位。 还派来小舅子监视他,搜刮来的钱要如数上缴。 方县令不想丢掉花重金得来的小官,也不想因为窝藏朝廷要犯而丢掉姓名。 他声音发抖:“那依你看,如何是好?” 谢清遥:“马上放人,府尹到了之后和他交代,是你顶不住百姓的施压。这样既得了民心,府尹在明面上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有百姓盯着。” 方县令醍醐灌顶。 谢清遥:“暗处嘛,你自多加小心,叫些懂得功夫的谋士幕僚保护好你,这样的人才,你可有?” 这个问题,把方县令问个哑口无言。 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师爷,那师爷三天两天告病假。 李大娃算是自己人,现在这种情况也指望不上。 之前还有一个死了的那个爱出馊主意的矮捕快。 方县令重新望向谢清遥,上下打量他。 一个要犯,能有这么大的智慧。 方县令低下头,看着画像上的小字: 前兵部尚书之次子,曾任少将军,工于心计,擅奇袭,擅刺杀,擅以寡敌众之战…… 通缉令在方县令的手中成为了一张履历。 第五十一章 值得 让谢清遥担任谋士,此举虽然风险极高,但预期的收益同样巨大。 万一事情败露,只需推说自己毫不知情,被蒙在鼓里,或许能侥幸逃过一劫。 方县令沉思片刻,目光转向谢清遥:“我们现在就去大牢放人,那以后你就来我府上住下。” 谢清遥摇头,“我还没提出我的条件。” 世上没有免费的献计。 方县令颌首:“请直言无妨,有何要求尽管提。” 谢清遥递过一张清单:“我每日所需的医药费,你需负责。” “没问题,这都小事情。”方县令差点吓死,还以为要他的房子和田地呢。 他满心欢喜,接过清单粗略一扫,脸色瞬间剧变,“这啥啊这是?这啥病,得冬虫夏草来治疗,还有这野山参。” 他上下打量谢清遥,心中权衡。 也罢,他值得这份投入。 方县令心疼得肝颤,但仍咬牙应允:“好,我供你就是!” 但他一个小小衙门里的小小县令,就这一张单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他看着谢清遥,无奈道:“除此之外的财物,我实在拿不出来,这样吧,我以后私扣些民脂民膏,把原本要孝敬府尹的钱,都转给你。” 谢清遥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方大人,不急,等你荣升府尹之位,我再向你要其他东西。” 他稍作停顿,意味深长地说:“若你想高升,现在最好还是别去搜刮民脂民膏。” 方县令点微笑,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找到了方向。 “说实话,我很欣慰。”他笑着坦承。 方县令放松姿态,倚在椅子上,仔细的望着谢清遥。 第61章 “幸好遇到了你,你怎么会想到来做我的谋士呢?要知道其实也挺危险的,还有,其实我自愧不如,我不算聪明,就这点芝麻小官还是我花钱捐的……” “因为我弟弟还在牢里。”谢清遥冷冷地盯着方县令。 方县令赔笑着,“是是,咱们这就去牢里接令弟回家。” 去县牢的路上,他想起药物清单,好奇的看向谢清遥,“冒昧的问下,您这腿,需要这么多野山参吗?您别多想,不是我抠,只是普通人很少愿意冒险去山里挖,所以价格自然昂贵。” 谢清遥问他:“为何说寻常人不愿去挖野山参?” 方县令解释:“那地方常有猛兽出没,且山势复杂,谁敢拿命去挖?除非是活腻了,或者生活所迫,挖来卖钱。” 谢清遥狭长的眸子眯起,眼神讳莫如深,瞳孔骤然一缩,他每日用来滋补的野山参,是沈星河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挖来的。 一想到他很有可能与野兽擦肩而过。 谢清遥心头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好想立刻抱住沈星河,将他温柔融入骨血,告诉他:傻瓜,我好爱你啊! —— 县牢内。 谢清洲紧紧握住李大娃的手,两人坐在草席上默默无语。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你握得我有点疼。”李大娃试图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嘶~”他剑眉微皱,显然触到了伤口。 “是碰到伤口了吗?李哥哥。”谢清洲急切关心,捧着他的手臂。 他慌忙道歉,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对不起,对不起,我怕你不要我了,更害怕失去你,所以才……” “真是欠你的,小疯子。”李大娃瞪了他一眼,“待会,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不要胡言乱语,听到没有?” “你才胡言乱语,他该死,人是我杀的,与你何干?”谢清洲垂下眼帘,深情凝望他,“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了,让我抱抱好不好,李哥哥?” 李大娃正欲将他打晕,却被谢清洲紧紧圈入怀中,无法动弹。 谢清洲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抢先抬手将他敲晕。 “对不住了,李哥哥,又伤害你了。” 沈星河站在栏杆外边本不想打扰他们。 可他眼看着李大娃被谢清洲敲晕。 “你敲他干什么?”这波操作给他看蒙了。 谢清洲见是他来了,忙起身站到栏杆处,交代后事,“若因为这件事牵连了你们,请你们带着他一起走。” 沈星河故意逗他,“问题是,无论逃到哪里,我们都是逃犯,只能东躲西藏。” 谢清洲语气坚定:“帮我照顾好他,如果这次能安然度过,出狱后,我便娶了他。” 沈星河摇头:“他不会同意的。” 谢清洲决然道:“我硬娶。” 沈星河骂道:“你脑子有病啊!” 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他们齐刷刷地望过去。 方县令撩开布帘,匆匆走进:“放人。”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 一旁的小捕快自然不会多问,将门打开走进去,给谢清洲的脚链摘了下来。 谢清洲迅速转身,将昏厥的李大娃横抱起来。 沈星河追了出去,想要问问清楚此事是否尘埃落定。 只见,谢清遥站在阳光下,他的周身仿佛镀上一层金色光环。 “小心你的腿,站在那儿等我。”沈星河向他飞奔过去。 谢清遥一见沈星河身影,立刻迎上前去,两人在阳光下深情相拥。 “有点勒,我有点喘不上气……谢清遥你松开。”不是,这兄弟俩,都这么喜欢抱人的么,还是往死里圈那种。 谢清遥低语:“我好爱你啊,宝贝。” 沈星河被勒得眼泪都要涌出,勉强挤出一句:“咳,我也爱你啊,但你先让我喘口气啊。” 紧接着,两片炽热的唇瓣重重落下,本就呼吸困难的他,此刻更是头脑空白,快要晕厥。 他们全家都是疯子啊,谁嫁进去都得搭上半条命。 沈星河废了好大劲才从谢清遥的怀中挣脱出来。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眼泪终于呛了出来, 不忘回头骂谢清遥,“你个疯子,哪有这么吻人的啊?” 觉得骂他也不解气,沈星河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结上。 谢清遥轻轻拧眉,任由他咬。 过了会儿,沈星河头顶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咬累了吗?” 谢清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我们回家继续咬。” 另外一边谢清洲抱着李大娃从大牢里走出。 此时,已是次日的清晨。 春天的气息弥漫,空气中混杂着青草的清香,那是自由的味道。 他们朝县衙大门走去,阳光洒在翠绿的草地之上,更映衬出二人的狼狈。 谢清洲的衣裳污迹斑斑,沾染着黑渍,发髻歪歪散散的上还挂着大牢的干稻草,凌乱不堪。 看上去真有点疯子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横抱着李大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健。 沈星河曾觉得他像个小公主般傲娇。 此刻看来,他似乎一夜之间长大许多,也变得成熟了。 谢清遥牵着沈星河的手,缓缓跟在他们身后。 沈星河:“事情都解决了吗?” 第62章 谢清遥:“嗯,都已经办妥。” 沈星河扬起嘴角,得意地挑了挑眉,骄傲的很,“我就知道相公是最棒的,无所不及,无所不能。” 几人走出县衙,返回医馆的路上。 沈星河嘴里念念有词,手指灵活地比划着,像是在算命,又像是在计算什么。 谢清遥侧头问他:“你在说什么呢?” 沈星河抬眸:“还有两千两送轮椅的钱,在谢老三哪儿,这个时候要,不合适啊,但我算过了,手头上的银子给你买药还够撑半个月。” 谢清遥:“以后不必辛苦上山采药了,山里危险,我不让你去。” 沈星河:“不采药,你没得吃,我们又没钱,况且,我去的地方不危险。” 谢清遥:“我值得你这么做吗?” 沈星河一双明亮的眸子,认真的望着他,“值得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谢清遥,值得沈星河最好的守护,我要把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送与你。” 谢清遥停下脚步,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 随后叫停了前面的谢清洲。 “把钱给你嫂子。” 谢清洲:“你摸摸我的钱袋看看里面有没有。” 谢清遥扯下他的钱袋,却发现里面空空的。 谢清洲轻飘飘的说:“估计是昨天早上和那个矮捕快打架时弄丢的,随它去吧。” 沈星河听闻此言撒腿跑了过去,不由分说的开始拔他的衣裳。 败家孩子!钱都没了还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你在开玩笑的吧,老三,快给嫂子,老莫的钱也在一起呢。” 谢清洲尴尬万分,瞥了一眼怀中的人,苦笑道:“嫂子,大庭广众之下,给我留点面子行不?我这还抱着个人呢。” 沈星河一无所获,便开始搜查他的裤子。 谢清洲急道:“哥,快带你夫人走啊。”他尽量小心,不惊扰到怀里的人。 他裤子差点没被沈星河扒掉,“真没有了!一定是打架的时候飞出去了。” 沈星河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跳如擂鼓,所有动作定格在半空中。 钱丢了!!!白干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站在阳光下,笑得前俯后仰。 “老三啊老三……不对,你是老六……哎呀,真是服了你这个老六……哈哈哈哈…” 笑声突然中断,沈星河心火狂烧,眼前一黑,仰面晕倒在地。 第五十二章 交代遗言 夜深如墨,沈星河从昏迷中苏醒,目光直射房梁,犹如钉子般纹丝不动。 他感觉有一群人在看着他,很像是遗体告别。 他谁也没理,眼珠仍是紧紧地盯着房梁。 那可是一大笔钱啊,不仅是自家丢了,还丢了别人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什么也不想管,谁也不想看。 “哎呀,醒了,醒了!”花嬷嬷欣喜的声音穿透夜幕。 呵,醒了有什么好高兴的,真的不如死亡。 “宝贝,心肝。”谢清遥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呵,什么亲昵的称呼也都无所谓了。 “怎么没反应呢?不应该啊?”老马的声音中透着疑惑。 呵,钱丢了,这要是你邪医老马,非得变成疯医老马不可。 “嗝——”沈星河不自觉地打了个嗝。 老马忙问:“这是气着了,你们谁惹他了?” 谢清遥看向众人:“你们先去休息,谢清洲留下。” 提及谢清洲,沈星河的目光终于有所波动, 他微微侧目,目光如箭般锁定在对方身上。 谢清洲此刻正站在一旁,换上新衣,一副人模狗样的。 谢清洲微微侧身,面无表情,“对不住,我不该丢钱,嫂子你别生气。” 沈星河目光如刀,死死盯着他。 他稀疏平常,伸手挠挠脖子,明显是迫于他二哥的淫威。 不想看他了。 沈星河摆摆手,“退、退、退。” 谢清洲扭头就退下了。 沈星河挣扎着试图坐起,但虚弱的身体却无法配合,两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谢清遥:“你先不要动……” 他话说了一半,见沈星河的目光转向衣柜,虚弱地抬起手指,示意他打开。 谢清遥打开柜子,回头疑惑的望着他。 沈星河艰难的指了指柜子里的小盒子。 谢清遥问他,“要这个?” 沈星河点点头,摊到在炕上。 谢清遥看着手里的盒子,他知道这是沈星河用来存钱的。 他将盒子放在他身边。 “打开它。”一张嘴,沈星河自己也没想到嗓音嘶哑和大鹅一样。 谢清遥将盒子打开,里面散落着一些金豆子。 他疑惑的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指了指,声音极为虚弱缥缈,听不出说了什么。 谢清遥把耳朵凑了过去,轻声问:“你说什么?” “这里面的东西是从马匪窝缴获来的,拿出一些去还给莫大哥,剩下的应该够你喝半个月的药。另外的钱袋子里,是医馆赚的。往后家里能省则省,半月之后,若是药断了,就去找李大娃借,他哪儿还有不少剿来的钱。” 谢清遥直起身来,表情由惊讶转为调侃,“这是在和我交代遗言还是怎么的?” 第63章 沈星河有气无力,稍稍动动都很费劲,他声音嘶哑:“对,我有预感,我可能就快撑不住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瞪圆眼睛,嘱咐谢清遥,“我死以后,告诉谢虎,别给我埋在后山竹林,要另选他处。” 谢清遥气笑了。 “我听谢老三说,统共丢了两千两,其中还有别人的钱。” 沈星河艰难点头,“不是我贪财,只是不能让你断了药。那是你两个月的药钱。” 谢清遥收敛笑容,静静地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没有注意到谢清遥的神情,他偏过头,继续盯着房梁看。 “我算过,过些日子你的药就续不上了,野山参过了春天就没有了,这玩意稀缺,到时候便需要用一大笔钱买。我本想着在这之前多跑几趟去山上挖,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行了。” 谢清遥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那咱们就不续了。” 沈星河摇头,他看向谢清遥,目光坚定,“最初得知你的病需要名贵药材,震惊之余,我也想算了。 可是我又不甘心。 一是干爹的治疗确有效果,二是我知道你也曾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少爷。 如此想来,我便更不想委屈了你。” 谢清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星河。 他眼中凝着复杂的情绪。 委屈吗?他并不委屈啊。 应该是他的宝贝委屈了吧。 从前,凡是嫁进谢府的人,都是被相公捧在手心里,全家也都护着的,吃穿用度样样顶尖,京城内人人羡慕。 照理说,沈星河本该惋惜自己的时运不济,没赶上这好光景。 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并不惋惜,甚至巧妙地不提嫁进谢府的人,担心谢清遥拿他与那些人做对比,勾起他的伤心。 沈星河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谢清遥的自尊。 谢清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这可不像你沈星河。” 沈星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虚弱的摇头,“别打断我。”说到哪里来着? 沈星河脑袋昏昏沉沉。 他真的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他用力吸了口气,这才稍微好了些。 继续道:“告诉谢虎,坑尽量挖的深一些,我要睡得安稳,另外,烧纸时,给我多少点钱。如果有俊俏的公子,也烧一两个给我。” 谢清遥轻轻靠近,笑着问他:“怎样才能让你打消这个念头?” 不待沈星河回,他又问:“我把老三叫来,任你打一顿,你会不会舒服些?” 沈星河艰难摆手:“他也还算够义气,曾经在临危之时帮过我。” 谢清遥笑着又问:“若我告诉你,我的医药费有了着落,你会不会振作?” 沈星河:“二爷,你不用哄我开心,我走以后,你再找个下家,只别找辛苑,他废了。” 都惦记让他找下家了,谢清遥知道是时候告知他真相了,否则,不知他还会交代些什么。 “是真的,我去县令那边做了谋士,不然你以为老三是怎么出来的?” 沈星河闻言,目光转向他。 见他不像开玩笑,这才震惊。 可是,书中的谢清遥的确做的幕僚,但不是县令门下。 县令…… 沈星河想了想。 书中这个人好像的得罪了上面的人被暗杀了。 具体怎么死的,沈星河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似乎是因做了一件以卵击石的事。 沈星河:“我不清楚他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他挂的太早。 “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揭发你。” “你与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星河,凝重的看着谢清遥。 会不会像那权臣,对他百般侮辱,已测试他的忠诚。 谢清遥:“他是个愚钝之人,说话拐个弯他就听不懂。” 沈星河目不转睛的看着谢清遥的脸。 他好像说的是真的。 沈星河突然就坐了起来,容光焕发。 他问:“那你需要常住衙门吗?” 要知道县衙距离医馆并不远。 谢清遥见他这副容光焕发的模样,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他无奈笑笑,给他解释:“嗯,照理说是的,但是我不想住在哪儿。” “为什么?包吃包住也挺好。” “因为我会想你。” 沈星河因起得太猛,一时头晕目眩,只得重新躺下,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会想你的。” 随后,他沉沉睡去。 这一夜,沈星河睡得极不安稳,反复醒来,但每次都看到谢清遥守在他身旁。 他有时帮他掖被角,有时用湿巾轻轻擦拭他的嘴唇,有时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嘴角挂着痴痴的笑容。 沈星河定定地望着谢清遥。 他可真好啊,不往为他涉险挖野山参,筹集医药费。 呜呜呜,可是医药费打水漂了,过些日子到了立夏,野山参也没有了,他想到这里又昏了过去。 病榻上的沈星河在第四天勉强下床,他脚步踉跄来到门口,倚门而立,恍惚地望着院中忙碌的身影。 众人忙着挖地道,但不见谢清遥。 是谢清遥昨夜见他好转,夜里去了方县令那边。 第64章 花嬷嬷见他醒来,连忙走了过来,扶着他,“哎呦,你别下炕啊,是想要解手吗?让谢虎背着你去茅房。” “不必。”他声音很虚弱。 花嬷嬷叹气,“孩子,别生气了。” “我真没生气,我就是心疼。” 两千两啊,真的好心疼,一想到这里,又要晕了呢。 花嬷嬷沉声道:“那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让他去出去找活挣钱。” 啥活能给两千两啊。 花嬷嬷气愤道:“他也不挖地道,在阿苑房间里呆了好半天也不出来。”话音刚落,她向前院望了望,幸好李大娃没过来。 沈星河一听,即使是爬着也得去听听墙根。 不过,辛苑不是不能说话了么,他们怎么聊呢? 他悄悄走到门后。 里面传来谢清洲的声音,他好像在照着书念出声:“清洲,别生气了,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野之人没见过这么多钱,你该理解他,到底是和咱们不一样的……” 后面的话,没等他念完,就听到了他的吼声。 “你他妈有完没完!嗓子都哑了,还这么能搅和,我告诉你,你给我二哥胡乱医治的事情,我还没问你呢,且轮不上你装好人,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装呢。” 好你个谢老三,真够意思。 谢清洲瞪了一眼辛苑,踹门而出。 “咣当!”木门直冲沈星河门面,差点又被砸晕。 上架感言 嗨!各位宝宝们好呀! 从今天开始这本书就要上架啦,有点小激动。 首先非常感谢各位能看到这里的宝宝,你们的支持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这是我在书耽的第一本书,能够被你们喜欢和认可,是我的幸运。 爱你们,么么哒~~ 后续内容更加精彩,请给小景个机会。 本文绝对不坑,有品有质。 每晚七点半准时更新,期待我们一起走下去。 祝我们一路长虹,开心活好每一天,加油! 宝宝们多多订阅支持,感谢各位读者宝宝们的陪伴(小景先磕为敬) 第五十三章 最浪漫的事 谢清洲怒气冲冲地走出屋门,一眼瞥见墙脚下的沈星河,不禁微皱眉头:“嫂子,你怎么能干出听墙根这种事呢?” 他将沈星河扶起来,却没留意到地面那一小摊血迹。 沈星河尴尬地摆摆手,强笑道:“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见沈星河看似轻松地倚在木门上,谢清洲估摸着他应该无大碍,便说:“那我可去干活了。” “行,挖地道要紧。”沈星河挑眉回应,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去医馆大堂。 往前走了两步,便头晕目眩,走路像喝多了一样,走不了直线。 幸亏一只坚实的手及时扶住他,紧接着他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被稳稳抱在怀中。 他抬头望去,一个身子,两个头的年迈老人映入眼帘。 沈星河咧嘴傻笑,摔出脑震荡了不成? 他定了定神,仔细端详,发现那人满脸皱纹,银发如雪,下巴垂着长长的白须,那双昔日狭长上扬的眸子已不复存在。 “是二爷?怎么和之前的易容不太一样了呢?” 沈星河明亮的双眸紧锁谢清遥的脸颊,发现他此刻因得眼角微微下垂,反而显得有些慈祥。 “好像慈祥的爷爷呀,我也想有这么一张脸。”沈星河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那张苍老的脸。 然而,他还没摸几下,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夜深人静,昏黄油灯下,沈星河在炕上迷迷糊糊醒来。 谢清遥将他的头轻轻抬起,喂他喝水,关切询问:“感觉怎么样?” 沈星河:“问题不大,就是头有点疼。” 谢清遥又问:“饿不饿?” 沈星河点点头:“肚子空得慌。” “等会,我去给你热饭菜” 谢清遥将饭菜逐一放进锅里,火折子亮起时,谢清洲来了。 谢清洲蹲在灶台旁边,“我来吧,你歇着。” 谢清遥并未搭理他,轻轻一侧身,巧妙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谢清洲蹲下,语气恳切,“二哥,你别生气了。” 谢清遥垂着眼,一言不发。 谢清洲:“我不知道他在门后听墙根。” 谢清遥瞥了他一眼,随手往灶膛里扔了把柴,坐直身。 谢清洲:“二哥,你给李哥哥的饭菜也带出来吧,我瞧他这两天都瘦了。” 谢清遥冷眼看向谢清洲。 谢清洲登时闭了嘴。 见他二哥不理他,便不再自讨没趣,站起身,扭头去了另一个灶台点了火。 谢清遥将热好的饭菜拿回房间,夹了一块往日里沈星河最爱吃的红烧兔头,轻轻吹了吹,放在他的唇边。 叮嘱道:“你最近就不要用脑子了,好好休息,医馆那边暂停营业。” 沈星河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关于井水投毒可有眉目?” 谢清遥:“正在着手在调查,都说了不让你动脑子,要休息。” 沈星河察觉到他的不悦,加之身体不适,情绪也跟着低落:“你生什么气啊?” 谢清遥被他气笑了,“宝贝,我没有生气,只是心疼你!” 第65章 沈星河:“哦,我饱了,准备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翌日清早,清晨的一缕阳光洒进房里,廊檐下有清脆的鸟鸣声,沈星河微微偏头,看向在为他梳理头发的谢清遥。 他一夜未眠,眼里凝着血丝,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沈星河动了动嘴,嗓子似乎堵着一团火,他抬手指了指衣柜。 谢清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将装钱的盒子已经提前拿来,放在沈星河的身旁。 谢清遥轻声道:“以后家里的生计,是我该去想的问题,这盒子里的钱,是你自己的小金库。” 沈星河恍惚的摸了摸盒子,声音没完全恢复,有一丝丝地嘶哑,“我不仅仅是为了生计。”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谢清遥,“我想扩大规模,不单单是开医馆,这个地方适合养鸡,之前让你们盖鸡舍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谢清遥微微皱眉,他舍不得让沈星河辛苦,他是他想要捧在手上的人。 沈星河见他犹豫,便改口道:“要不就算了,还是继续和老莫合作吧,卖轮椅,也能打发时间,日子过得安稳,也不怕亏本。”他婉转的说。 谢清遥:“我不是反对你,是不想你操劳,但是,你想做就做,赔了也无妨,我赚回来便是。” 他继续为他束发,“如果你愿意安逸度日,我养得起你。” 沈星河眼眸渐渐放大,他自炕上支棱起来。 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花销其实不小,你确定养得起我?” 他缩缩脖子,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谢清遥放下梳子,坐在他的对面,凝视着他:“兴许很快就养不起了。” “啊?”沈星河一怔。 谢清遥:“你这次倒炕不起,我又与方县令告了三日的假。方县令有个师爷,三天两头称病不来,我从他看我的眼神可以判断出,他认为我也是这种人。” 沈星河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瞬间满血复活,表示:“我没事了,其实我这回也没啥大事,真的,就脑袋破点皮。” 他晃了晃脑袋,“你看,一点也不晕了。”委婉的向他表示,你可以去县令那边做工了。 谢清遥嘴角上扬,随即在他脸颊落了一个吻。 之后起身去了厨房,热了热早饭。 二人吃了些东西,沈星河脸色也好转了许多。 沈星河忽然想起什么,问到:“野山参你用过了吗?” 谢清遥一怔。 沈星河强调:“你药不能停。” 谢清遥:“……” 谢清遥哪里顾得上喝药,他以为这次沈星河又要卧炕三天。 沈星河下地,“我去煮了野山参熬汤,然后陪着你做做康复。” 谢清遥按住他,“我自己来就好。” 沈星河坚持:“我没那么娇气,正好活动活动。” 毕竟,关于他的用药,沈星河总是亲力亲为,才放心。 花嬷嬷在正在厨房,见沈星河来了,连忙开口,“宝儿,还生清洲气吗?” “不气了,就是心疼。”他望着花嬷嬷无奈的笑着。 花嬷嬷凝眉,清洲这孩子太可恨了,她把手里的豌豆扔向盆中。 由于谢清遥一夜未眠,他中午浅浅打了个盹。 醒来时,他发现沈星河正对着镜子,反复摆弄一张假面。 “你在干什么?” 谢清遥轻飘飘的声音,却吓了沈星河一大跳,假脸差点掉在地上。 沈星河:“昨日我见你满脸慈祥,就想琢磨琢磨。。” 谢清遥起身,“我给你易容。” “还是算了吧。”沈星河想起之前他们带着假脸皮疯狂做的那个夜晚,腰就疼。 他找了个话茬,“我又不是逃犯。” 谢清遥好像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这次装扮的年轻些,乔装成我孙子。” 谢清遥先是给自己易容,和上次一样,慈祥的老爷爷。 然后捧起沈星河的脸。 沈星河嘴上虽嫌弃,身体却很配合,甚至有点小期待,他将眼睛闭了起来,任由谢清遥在脸上忙碌。 谢清遥调侃道:“你看起来还挺享受的。” 沈星河尴尬:“啊。” 这次易容时间比较久,沈星河觉得腰都有些酸了。 谢清遥不知在他的脸上粘了什么,脸颊有些紧,他对着谢清遥坐,背对着镜子,看不见自己目前是个什么模样。 他感觉两人距离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每当沈星河想睁开眼睛时,谢清遥总会提醒:“别动。” 他便悄悄将眼睛稍稍张开一道缝。 他看见,谢清遥的嘴边凝着一道浅浅的笑意。 他眼底的纹路,因微笑看上去十分分明。 直到最后,他再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安静无声的望着他的脸。 沈星河根据谢清遥的目光去判断,他想,自己可能被他打扮的挺帅气的。 谢清遥丝毫不掩饰唇角溢出的笑意,四目相接,他的眼中含着星星点点的光。 他说:“你回头照照镜子。” 沈星河转身看向镜子,顿时定住。 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年迈的老头,头发花白,脸上爬满沟沟壑壑的纹路,像是枯老的树皮,上面印着一些丑陋的斑点。 第66章 估摸年龄,至少已在八旬开外。 他下意识地回首望向谢清遥,只见他端坐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浅笑。 “原来你老了以后是这样的啊。”谢清遥学着沈星河的语气,继续笑着说:“你看着也挺慈祥的,一点也不像是会干出杀人挖坑的人。” 他指的是,之前沈星河在山上埋人的事情。 “你这坏老头。” 沈星河扭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皱眉斥他时,眉头的川字纹挤了出来,他又觉得好笑,咯咯笑出了声,“这也算情侣脸了。” “不过,我从今天开始不能皱眉了,若有了这川字纹可不成!” 谢清遥微微迟疑了一瞬间,最终,他借着这轻松的氛围,笑着问他:“你也会变老么?” 沈星河:“当然不会!我可是仙人。你记着我这句话,小爷永远十八岁!” 令他感觉到意外的是,他竟然从谢清遥眼中捕捉到一抹稍纵即逝的失落感。 虽然只是转瞬之间,可沈星河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谢清遥垂着脸,嘴角还衔着笑意,喉咙滚了滚,埋头收拾易容所用的工具。 “嗯,我记好了。” 他将东西快速收了起来,低着头,呼吸有些仓促,一向做事稳重的他,竟然失手将刀落在了地上。 “叮”地一声,十分清晰。 他弯腰去捡起。 沈星河能看得出来,他的无措。 原来他一直将他是仙人这件事情,当真了。 “喂。” 沈星河唤他。 谢清遥停下手里的动作,背对着他,等他说下去。 “我当然会变老啊,不老那不成了老妖怪了么?”沈星河目不转睛的望着谢清遥。 谢清遥还是在害怕不能陪他一同到老啊。 谢清遥没有出声,却也没有离开,他背对着他。 许久之后,才出声:“此话当真?” “当真,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沈星河借用了一句很浪漫的歌词。 静了良久,谢清遥都未曾动过。 第五十四章 宫廷玉液酒 夜幕低垂,晚霞如织,流云被染成了一片粉红,如梦似幻。 沈星河悠然地将摇椅置于廊檐之下,闲适地欣赏这大好光景。 他身着深褐衣裳,头戴一顶老者常用的黑色抹额,显得颇为老成持重。 手里拿着把蒲扇,戳了戳自己的抹额,看向谢清遥那边。 见谢清遥弯身侍弄着花坛里的花草。 那些花花草草和泥土,都是沈星河从山里刨回来种到医馆后院的,期待春日里能有生机盎然之景,以悦人心境。 只不过维护的工作他一天也没管过,全是谢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弄。 谢虎非说到了夏天,这些花草除了招引蚊虫,实无半点用处,还不如改种些蔬菜实用。 甚至有一次还对沈星河立下誓言,说他迟早有一天将花坛一把薅秃了,中上萝卜和青菜。 谢清遥对待此事则截然不同,他手持小铲,专注地为花坛松土,毫无怨言,动作娴熟而宁静。 还是相公省心啊。 沈星河拿着蒲扇,在摇椅上晃荡。 旺旺已肥硕一圈,此刻正慵懒地蜷在沈星河身边酣睡。 沈星河轻摇蒲扇,悠悠问道:“今天怎么没见到谢老三?” 谢清遥撇嘴道:“那个败家玩意儿,我连看都不想看他。” 沈星河嘴角微勾:“你这话是气话吧?” 谢清遥:“等他哪天胆敢回来,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否是气话。” 沈星河目光移向谢清遥,“他这脾气随谁呀?” 你爹还是你娘? 他没好意思问。 “鬼知道他随谁。”谢清遥直起腰身,略作休息,手中小铲在土中稳稳插下,语气严肃。 沈星河:“就他这样的,也不知道李大娃能不能受得了。” 谢清遥:“以后他成了家,就给我滚蛋,少在家里添堵,最好李大娃能拿得住他。” 沈星河目不转睛的望着谢清遥。 他穿着白色的衣裳,落日余晖照在他一头银丝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沈星河真的就生出一个幻觉。 仿佛他们已携手共度漫长岁月。 当夕阳西下,当烈日不再灼人眼,日光柔和的照着他们的家。 家里养了一匹叫小黑的驴,一只懂得人语黄色的鹦鹉,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还有招惹喜欢的旺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院子里,一边品评着不成器的傻儿子,一边享受静谧时光。 也不大准确,若他们有孩子,孩子一定会比谢老三省心多了。 谢清遥转身望向即将没入群山的红日,目光又回到沈星河身上:“饿了吗?我去做饭。” 沈星河笑得温润:“好啊。” 不多时,饭菜已备好,沈星河早早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子旁等着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继续说着谢老三的坏话。 谢清遥给他加了筷肉,“算算日子,我也有好多日子没有开过荤了,不知下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呢?” 沈星河双颊鼓鼓的,正咀嚼着饭菜,听见他这话,愣了下才继续咀嚼。 亏得脸上有的皱纹,才能遮住脸上的绯红。 第67章 他感觉脸颊烧得慌,可他没有羞怯的否认或是逃避。 沈星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一个月之后,小爷为你亲手烹饪大餐,倒时候你可要吃到饱啊,一日吃不下,那就两日,日日也是可以的。” 谢清遥听闻此言,垂着脸,耳根却红红的。 他没想到沈星河直接回应了,本来只是想逗逗他的。 入夜了,沈星河和谢清遥并排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 谢清遥:“漫天繁星里,找不到比你耀眼的星星。”他握住沈星河的手,侧首凝视着他。 沈星河迎上他的视线,两人相视而笑。 情话绵绵,竟引来几只蚊子凑热闹。 谢清遥取来熏笼,将熏笼里加了些艾草,往沈星河的方向推了推。 沈星河脚边的蚊子被呛得振翅飞走。 远处的小门里走来了老马的身影。 老马手里拎着几个药包。 “干爹?”沈星河站起身,迎上前去,“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老马第一次见沈星河装扮得如此苍老,看上去竟比自己还老。 他愣了一愣,这才道:“这是给谢老三的,他一直去我家烦我,叫我来给李大娃看看伤情。” 自从上次,李大娃和谢清洲一同从大牢里出来后,李大娃便一直在医馆养伤。 不是他不想回家,是谢清洲不让,霸道的有些不讲理。 此刻,老马深夜被请来,只为查看李大娃手臂的伤情。 他举起另一只手中的药包,“这里装着足浴的药,顺便给你们带来,够用一阵的。” 老马边说边仔细打量沈星河:“你这扮相还真像那么回事,看样子至少八十了吧。” 他又看向谢清遥那边,见他俩都易了容,觉得稀奇,绕着他俩转圈子,“嘿?乍一看真能唬人一下子。” 沈星河与谢清遥被他瞧的十分不适,沈星河忙招呼他坐下。 老马没坐,看了沈星河一眼,朝他挤了挤眉毛,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怎么的?”沈星河和老马去了屋子里。 “你帮我和花花提了吗?”老马直截了当地问。 沈星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花嬷嬷躲着他还来不及呢? “没有。”他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老马:“这些日子,你婆婆都不理我了。” 沈星河抬眼看着老马,“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总感觉若是提了,我婆婆很可能会更加提防你,事实上我感觉他已经很防备你了。” “对。”老马点头赞同,“我也发现了,她不单躲着我,遇到我时,还专挑边上走。” 沈星河点头,“我婆婆是个聪明人。” 老马抓了抓脖子,“那怎么办呢?” 沈星河:“没有机会就试着创造机会,挖完地道,就盖鸡舍,我打算多盖几间,到时候,大槐树那边也盖,大家朝夕相处的,你觉得如何?这样……” 老马“啪”地拍了一声,响亮的巴掌,“我每日来这里干活,这样不就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吗!妙计啊!老子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嘿嘿嘿。”沈星河耸动肩膀,呲牙与老马坏笑对视。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副打扮外加这样的奸笑有点像男版王婆。 关键是花嬷嬷对他那么好。 这可不行。 于是,他正色看向老马,郑重其事地提醒,“干爹,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帮你们制造机会,若我婆婆亲不愿意,你千万别强迫她,明白吗? 并且,一旦我婆婆明确拒绝您,咱们得有风度。咱们要做有风度的人,行吗?” “这点人事我还能不懂吗?我老马不仅仅是个有风度的人,我还是个正经人,我怎么可能逼她呢?你拿我当逼良为娼的那种奸险小人了?”老马竭力自证。 “也不能下毒!”沈星河眉头紧锁,再次提醒老马,“不能故意给她下个什么毒,然后借着给她医治为名目接近她。”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老马转身欲走。 沈星河瞬间明白,他果然是打起了下毒的主意。 他急忙拉住老马,“你要真这么做,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见不到面,天天琢磨着下毒,谁受得了?!” 老马:“我有解药啊。” 沈星河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干爹,我婆婆一大把年纪了,禁得起您一剂猛药吗?你可放过她吧!” 老马摆摆手:“行行行,我暂且应你便是。” 他正要走,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一个瓷瓶,对沈星河说:“这个是你治疗脑袋的药,这段时间,你记性会很差,过些日就好了。” 说罢,他将药放下,转身走出房间,径直走向谢清洲的屋子。 谢清遥看着老马的背影,目光落在了沈星河的脸上。 “你想撮合他和母亲?” 沈星河没想到谢清遥会听见他们的对话。 要知道,谢清遥拥有一个极为强悍的占有欲。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书中的他就是这般人物。 更何况,在这样的礼教束缚下,年轻女子尚需为亡夫守寡,更莫说一把年纪的花嬷嬷。 沈星河担心他会发狂,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清遥,每个字都说得极为缓慢,“就是吧,我、倒、也、不是、想、撮合、就是、觉得、大概、可能……” 第68章 “你紧张什么?”谢清遥略显困惑地凝视着院中忐忑不安的沈星河。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女绕膝虽好,不如半路夫妻,老来多寂寞,长夜漫漫,她孤枕难眠。”谢清遥若无其事的说。 沈星河愕然看着他。 他垂着眼,将声音放的很轻,“她相公倘若真心爱她护她,泉下有知,若见她枯守寡居,沉溺过往,必定神魂难安。 如若只是想她恪守贞洁,为这样的男人守寡,耗尽一生,更没有必要。” 沈星河难以置信的走过去,自上而下复又自下而上的看着他。满眼打量。 他眯起眼睛,脑袋飞速旋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生长于封建桎梏中的谢清遥,竟说出如此现代人般的观念。 他是谁?难不成也是…… 沈星河微微颤动嘴角,试探的问:“宫廷玉液酒,多少钱一杯?” “什么?”谢清遥蹙起眉的,惶恐的看着他,“一百八一杯?” “挖掘技术哪家强?”沈星河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再探。 “中国山东找蓝翔?”谢清遥满眼皆是惶恐和疑惑。 “得了灰指甲,一个……”沈星的表情变得凝重。 “一个传染俩?”谢清遥应答。 “老铁?”这下,惶恐的是沈星河,他紧紧抓住谢清遥的双肩,“我不管你是谁,赶紧从谢清遥身上下来。” 第五十五章 闹鬼 谢清遥抓着肩上的手,忙安抚他,“你为何如此惶恐?” 沈星河突然想起来,“啊,我脑子磕坏了,忘记你曾患过离魂症一事,所以你才能接上这些词的对吧?” 谢清遥被他逗笑了,点头,“你太累了,最近好好休息,老莫丢了的钱,不用操心,我会还上的。” 沈星河:“嗯,你也是,方县令那边做事要小心。” 两人携手步入卧室,相互依偎,共度温馨一夜。 为避免沈星河后脑勺再次受伤,谢清遥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入睡,守护他整夜。 早上醒来时,谢清遥垂眼,宠溺的看着怀中熟睡的沈星河,舍不得打扰他。 沈星河蹭了蹭他的下颌,缓缓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你不去县衙吗?” 他此时,嗓子已经完全恢复。 与每天醒来时讲话的状态一样,都是软软糯糯的,勾的谢清遥眷恋炕头。 “还睡吗?”谢清遥嗓子莫名上了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沈星河:“嗯~不了,我饿。” 谢清遥:“宝贝,你又勾起我想要把你关在小黑屋里的冲动。” “下面给你吃?” 沈星河一听这话,立马坐起来,“不成啊,还不到时候。” 谢清遥笑出了声,“我是说给你煮碗面条,再煎两个荷包蛋。” 两人爽朗的笑声穿透房门,弥漫在空气中。 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 早饭后,谢清遥与李大娃一同出门,去了县衙当差。 谢清洲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的,他脖子上挂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跑腿,运货。 “嫂子,借你的小黑一用。” 沈星河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谢清洲:“赚够还你的,再攒点娶媳妇的本钱。” 待他们离去,沈星河打开医馆大门,搬了一把小凳子在门口。 别人都有事情可做,好像就他无所事事。 他坐在医馆门口,手握画笔,开始绘制草图。 既然莫老的钱丢了,那就多设计些新颖的家具样式,比如梳妆台,制作完成后也能卖个好价钱。 沈星河正专心致志地绘图,却被一阵喧闹声吸引的抬头。 望到斜对面时,他一怔。 卧炕好几日,斜对面新开了一间木匠铺子。 同行竞争不稀奇。 可那掌柜的嗓门极大:“这一片就我们一家木匠铺子!” 沈星河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可就不对了,这连商战都算不上吧,顶多是恶性竞争。 这不是当他和老莫的财路么,这怎么能行呢? 他转身将纸笔放在医馆内,然后又戴了个斗笠,去了斜对面。 来到铺子门口,沈星河意外地看到了早上出门的谢清洲,戴着草帽,手拿花卷,正倚墙而立。 谢清洲见状惊讶道:“嫂子,你怎么来了?” 沈星河:“你在这里等活?” “我已经盯着他们家很多天了,我二哥怀疑先前井水投毒和这家掌柜有关,他担心影响你养伤,不让我告诉你。” 沈星河:“那咱们一起瞧瞧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家木匠铺子顾客络绎不绝,询价者众多。 有人觉得价钱高了,摇摇头说了声:“再转转。”转头就要走。 掌柜的大声道:“别看了,周围没有其它木匠铺子了。” 客人反驳:“胡说,老莫的木匠铺子就开在隔壁街。” 掌柜扯着大嗓门:“什么?!你要去他家?好家伙,你胆子可真大啊!他东家你知道是谁吧? 就是对面兽医官的沈大夫呀,那医馆里有闹鬼传闻谁不知道啊?无论是买他们的家具,或者是找他给家禽看病,多晦气啊!再把晦气传到您的家里去?”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小,大得外面人听得清清楚楚。 第69章 铺子里的人闻言纷纷议论,有人惊讶地问:“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 掌柜的越说越离谱,“他家医馆,听说夜里还请了道士施法呢!你想想吧!若真是干净,能找道士做法驱鬼? 可邪了门,半夜里常出现鬼叫声,惨哭声,还有挖东西的声音,估计在偷偷埋尸!” 他夸大其词,无端捏造,嗓门洪亮,“那都是横死冤死的鬼!最难请走了!沈大夫一个兽医,却是老莫木匠铺子的东家,这事蹊跷啊! 你若买了他家打造的家具,那不干净的东西若是钻进了衣柜里,好家伙,那可是把鬼买回了家,你这就彻底家宅不宁了哟。” 屋子里传了满堂嘘声。 谢清洲一口将花卷塞进嘴里,“他妈的净瞎说,医馆什么时候闹过鬼!” 沈星河脸颊发烫,幸好戴了斗笠,他大概知道那掌柜所说的闹鬼指的是什么,应该是被谢清遥弄的鬼哭狼嚎的那几个夜晚。 只不过,掌柜的在这件事情上添油加醋了。 谢清洲:“嫂子,我在这盯着,有情况随时向你汇报。你先回去,免得被他发现。” “行,但是你别冲动啊。”沈星河提醒他,“这个掌柜好像不简单,知道我们挖地道,不能留他活口,杀人挖坑我在行,这事得交给我。” 他转身回了医馆。 谢清洲走到绑着驴车的树前,一拳落在树干上。 怒气稍稍下去了些,他抬头,望着木匠铺子的匾额。 霁月木匠铺。 他回到木匠铺子的墙下,取出花卷继续吃。 铺子里传来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有人订制了一个梳妆台,伙计们正合力搬运出门。 掌柜也跟了出来,满脸得意:“小心点儿,我们用的都是上好木材,绝不掺假,比老莫家强多了!” 掌柜的细高,两只眼睛不大,透着精明的光,出来一眼瞥见谢清洲,笑容瞬间僵住。 他到底是干了亏心事,提防的走到谢清洲面前,冷声质问:“你小子站在我铺子墙下做什么?” 谢清洲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牌子:“接活的。” 掌柜的回头看了看那梳妆台,自己家的马车都出去送货了,还要在这且等一阵呢,于是问他:“多少钱?” 谢清洲:“一文钱。” 哈哈!掌柜的心里窃喜,这是碰见了个傻小子! 竟然不知道问地点的!这梳妆台要是送到城里,来回至少一个下午,他心里高兴极了,真是占了大便宜。 掌柜心中狂喜,搓了搓手,“行,你拉着我的客人们走吧?” 谢清洲:“好啊。” 掌柜心满意足地叫了个伙计陪同。 谢清洲将驴车停在一个茶棚处,让客人稍候片刻。 他给客人和伙计付了茶钱,称自己先去送其他货物。 客人并未异议,伙计欣然接受,乐得坐在茶棚前喝碗茶。 谢清洲趁机绕一圈从后门进入医馆,找到沈星河,告知他送梳妆台去城里的事。 说完后,沉声道:“嫂子,我想把他们家的货直接丢到河里去!然后回去揍那掌柜的一顿,行吗?” 果然谢老三成熟了,居然知道惹祸前先问一问了。 有长进,但不多。 沈星河:“把货送到,然后记住,趁着伙计不在时,你和买家说,咦?奇了怪,怎么感觉不对劲呢?镜子里好像有东西似的。 若问你,你就说没事没事,我或许眼花了。 说完还接他们家的活,凡接到活,你就说不对劲,买家问你哪里不对劲,你就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不敢多言,让买家自己思量。” 沈星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不是玩鬼怪这一套么,那就对着玩吧,我玩死你。 谢清洲点头,领命而去。 —— 夜幕降临,谢清遥归来,沈星河向他透露了反击计划。 谢清遥欣然同意,表示愿意参与。 夜色深深,灯笼在风中摇曳,微弱的光线在沈星河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他面前站着一个男子,披头散发,身着白衣,脸上涂抹着雪白的粉末,眼角下方用鲜红胭脂勾勒出两道血泪,乍一看宛如野鬼。 这男子正是谢虎,他强压着怒火,怒视沈星河,“咱说好了,就这一回!” 沈星河保证道:“放心,就这一次。” 他熄灭手里的灯笼,朝着巷子里跑进去,在拐角处,谢清遥正把玩着手里得的弹弓。 沈星河朝他笑笑:“就这一回。” 谢清遥勾唇:“再有下一回也无妨。” 对远处的野鬼谢虎道:“准备!” 谢虎回头瞪沈星河一眼。 更夫走在街上,打了个哈欠,敲锣,“小心火……” 烛字尚未说出口,眼前一个白影“呼”地一闪而过。 “嘻嘻嘻嘻……”谢虎刻意捏着嗓音,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瞬间撕破了静谧的夜空。 野鬼谢虎施展轻功,身形一翻,如燕子般轻盈地落在霁月木匠铺的屋檐之上。 月光洒下,映照在他苍白如纸的脸庞和那两道触目惊心的红泪痕上,画面诡异至极。 刹那间的对视,更夫的汗毛登时竖起来,背脊发凉。 “嘻嘻嘻嘻……”伴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野鬼般的谢虎迅猛跃下,精准地落入霁月木匠铺的院落之中。 第70章 更夫面容扭曲,惊恐至极,脚底生风,一边狂奔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叫:“闹鬼啦!真的闹鬼啦!” 这惊惶失措的呼喊声不仅震颤夜空,连附近的狗群也被惊动,纷纷狂吠不止。 第五十六章 驱鬼 等待许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霁月木匠铺的掌柜带着两名学徒疾步而来。 “那更夫满嘴胡言乱语!哪来的闹鬼?若真有鬼,也是斜对面沈家医馆哪儿出问题!”掌柜愤然道。 学徒胆怯地劝阻:“师傅,这深更半夜的,别提那‘鬼’字,不吉利啊!” 原本已怒火攻心的掌柜一听此言,更是火冒三丈,转身“啪”地一巴掌扇在学徒脸上:“闭嘴!我霁月木匠铺向来大吉大利,要招晦气也是他们医馆!” 学徒挨了一巴掌,捂着红肿的脸颊,再也不敢吱声。 “就算有鬼,也只找他们家!就找他们家!”掌柜咬牙切齿,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钥匙,“他们家整夜鬼哭狼嚎的,鬼都往他们那儿聚!” 话音刚落,一颗飞石精准地砸向他的后颈。 谢清遥收起弹弓,一旁的沈星河在旁边看热闹。 掌柜眼前一黑,应声倒地。 两名学徒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师傅!师傅!”一名学徒摇晃着倒地的掌柜,大声呼唤:“师傅,您怎么了?!” 另一名徒弟则跪在地上,仰望星空,诚心祈祷,“各路大仙,若是师傅有何冲撞了你们的地方,切莫见怪啊,求放我师傅一条生路啊,各位大仙!” 有赶夜路的人路过,见这俩学徒瑟瑟发抖的模样,停了脚步,探头往这边看:“这是咋了?” 不多时,周围聚集了五六个人,挑大粪的也来了,疑惑问道:“适才我听更夫说见鬼了,是你们家吗?” 学徒惊慌失措,“别说那个字了呀!我们师傅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啊!怎么办啊!” 这时,老马背着药箱子走过来,一身正气凛然,询问道:“咦?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挑大粪的认识老马,对学徒道:“这是马大夫,咱们村里医术有名的好,专解决各种疑难杂症。给你们掌柜的看看吧。” 学徒急切地恳求:“大夫大夫,快救救我们师傅吧。” 老马弯腰,捏出一根根针浅浅刺向掌柜的一处大穴。 此为禁针穴,刺深了登时去西天,刺浅了即刻翻白眼儿,手足乱颤,全身抽搐。 一针落下,掌柜果然全身痉挛,躺在地上双眼翻白。 “哇呀呀,此病绝非寻常之病!此乃邪病啊!”老马惊呼。 众人闻之皆惶恐不安。 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唯有掌柜在地上抽搐时衣物摩擦的沙沙声,让学徒们不寒而栗。 学徒听得后背冒凉气,战战兢兢地问:“什么是邪病?” 不待老马答话,赶路的人先开了口:“这是惹上脏东西了!” 学徒问道:“那怎么治啊?” 老马沉吟道:“鬼神都厌秽物,们赶紧问问附近人家,有没有鸡血,你讨要只鸡来,抹了脖子,洒一地鸡血试试看。” 学徒连忙跑到巷子里,逢门便敲,“有人吗有人吗?我家掌柜的中邪了!惹了脏东西,急需鸡血救命啊!” 渐渐地,出来观望的的人家越来越多了。 众人打着灯笼望着地上摩擦的掌柜。 终于讨来一只公鸡,学徒一刀抹了公鸡脖子,鸡血朝着掌柜的脸上喷洒,公鸡振翅,鸡毛乱飞,掌柜的落了满脸鸡毛、鸡血、鸡粪。 老马装模作样地俯身探探掌柜鼻息,又给他别的穴位下了一针,掌柜停止了抽搐。 “有效果了,有效果了!!!”众人松了口气。 老马却摇头道:“可是,他虽然不抽搐了,人还没醒啊!秽物驱邪,人没醒,可能秽物不够秽啊!” 挑大粪的试探的问:“大粪够秽吗?” 老马点头:“好的,你也可以试试。” 老马深藏功与名,退至角落,回头望着巷子深处,奸险的目光与黑暗深处的沈星河视线对上,二人奸笑对视。 沈星河眯眼,冷笑:霁月木匠铺的掌柜,你敢泼我脏水,我就泼你大粪! 大粪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恶臭弥漫。 然而,即便如此,掌柜仍未苏醒。 老莫拉着胡三娘,挤入人群中,胡三娘提出:“我家有猪粪?要不要试试?” 老莫又喊道:“谁家有粪都浇吧,只要人能浇醒就好啊。”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建议:“尿行吗?我家里正好有一壶。” 还有人低声询问:“我能对着他脸上直接撒泡尿吗?已经憋很久了。” 各种奇奇怪怪的污秽之物纷纷向掌柜身上招呼,但他依然昏迷不醒。 有人捂着鼻子对那两个学徒道:“快去请道士过来吧,这准是被脏东西撞的不轻。” 一个学徒跑去找了道士。 没多久,一名道士来到现场,远远一瞧,摇摇头,转身就要走:“这弄不了。” 学徒急得汗都下来了,“怎么弄不了?您不是专门驱脏东西的吗?” 道士拂尘一挥,“这也太脏了,我处理不了这么脏的。” 道士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星河挥手示意,对远处的老马下达指令:“撤!” 第71章 次日。 霁月木匠铺内。 掌柜的呆坐在房内,尽管已反复沐浴多次,却仍难摆脱那股诡异且令人作呕的异味。 路过的行人经过铺子门口,都捂着鼻子加快脚步,唯恐避之不及。 掌柜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就这样生无可恋的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流言却似野火般蔓延。 街道上的人都对着霁月木匠铺指指点点,添油加醋地讲述昨晚掌柜中邪的“盛况”。 正午阳光炽烈。 李大娃带领一群黄袍道士,气势汹汹地涌至霁月木匠铺门前。 “呸!”一口浓痰精准落地,脚尖狠劲一碾,恶捕头李大娃再次回归,他怒目圆睁,挥手示意。 黄袍道士们迅速围成一个圈,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霁月木匠铺开始念咒语。 很快,人群闻风而至,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密密麻麻的挤在霁月木匠铺前。 掌柜的浑身一抖,强打起精神跑出了门外,“李爷!这是怎么回事……” 李大娃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摇摇头,默不作声。 道士继续念咒语。 掌柜的自怀里摸出了碎银子,塞到李大娃的手里,“李爷,给句明话,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大娃接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面露不屑。 掌柜的咬咬牙,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塞进李大娃的手里,“李爷,到底要干什么?!求您给个明话!” 李大娃弹弹袖子,大声宣布:“听好了!这地方闹鬼!而且是凶猛的鬼!” “哎呀,真的闹鬼啊!”围观群众一片唏嘘。 这明话还不如不给了。 掌柜的连忙截住李大娃的话,“根本没有的事儿!您别乱说啊!李爷!我这买卖还干不干了啊?” 掌柜的眼见着周围聚来的人越来越多,他高声辩解:“我这里不可能闹鬼!闹鬼也是斜对角的沈家兽医馆!他家一到夜里就有动静!那都是横死的鬼,他们医馆才闹猛鬼!” 一个道士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清瘦的黑衣公子教给他的话,眯眼回忆片刻,这才回头看向霁月木匠铺的掌柜。 “你整日将鬼怪挂在嘴边上,故而,那边冤死的鬼都被吸引你这里了,贫道掐指一算,谁买你家的家具,算是倒了血霉。” 这话从道士嘴里说出来,顶掌柜平日里叨叨八百句的,毕竟这算得到了业内的官方认证。 掌柜大惊,“你这牛鼻子老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道士神情严肃:“贫道是告诉你,不要总将鬼挂在嘴边上,不吉不利,你这一屋子鬼怪,我们很难清理的干净!好了,你不要闹了,我们替你免费做法,你稍安勿躁。” 掌柜如遭晴天霹雳,呆立原地。 远处的围观人群,有人低声附和:“是啊是啊,掌柜的,你就别再瞎说了吧,你这些日子确实有点神神叨叨的,你老是把那个字挂在嘴边上,冲撞了什么也正常啊!” “是啊,你昨晚不是还昏过去了吗?你忘啦?全身抽搐,眼珠子都翻白了,吓人得很!” “没错啊!昨夜更夫亲眼看见一个又高又壮的猛鬼,发出怪笑声,朝着你木匠铺里的院子扑了进去!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能不信啊!” 众人七嘴八舌,掌柜的脸色铁青,犹如吞下一颗苦果。 李大娃则在一旁叉腰观战,道士对霁月木匠铺门前做法。 不一会儿,法事结束了,李大娃便率队离去。 掌柜步履踉跄地回到铺内,眼中闪烁着冷冽寒光,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一名小学徒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傅,咱这里用不用挂点什么辟邪的东西啊?” “放你娘的屁!这是遭了人算计!”掌柜的怒不可遏,反手一巴掌狠狠掴在小学徒的脸上。 他怒吼道:“这是他沈大夫勾结老莫,一同算计老子!” 小学徒被打翻在地,捂着红肿的脸颊,泪水滚落,心中满是委屈,却只能强忍痛楚,嗫嚅道:“师傅教训的是,师傅教训的是。” 掌柜的踢开挡路的小学徒,朝着外面冲了出去。 第五十七章 活祖宗 霁月木匠铺的掌柜姓廖。 廖掌柜一腔怒火,直奔斜对角的兽医馆而去,决心揭穿他们与李大娃暗中勾结的丑事。 他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能套上的罪名——仗势欺人、鱼肉乡亲、草菅人命,一股脑儿往他们头上扣,反正流言蜚语传出去总会有人信以为真。 然而,刚走到半路,廖掌柜便被几个黑衣人截住了。 为首的彪形大汉紧握拳头,关节发出咔咔声响:“我们东家有请,想请你去喝杯茶。” 廖掌柜的一怔,“谁?谁东家?东家谁?” “别废话,跟我们走!”几人不由分说,架起廖掌柜便走。 廖掌柜双脚离地,挣扎着大喊:“放我下来!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还有没有王法?!” 沈星河赶过来的时候,发现廖掌柜被横吊梁下,半死不活的。 他从容地撩起衣摆,悠然坐到对面的八仙椅上,单腿支在椅面上,斜眼看着廖掌柜。 随后,他口中含着一口茶,猛地朝廖掌柜脸上喷去。 第72章 廖掌柜被茶水刺激得清醒过来,望向眼前这个身材清瘦、看似好拿捏的英俊青年,不由得怒道:“你是什么人?” “我……”沈星河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语气戏谑:“我是你爹!” 廖掌柜一愣。 还未反应过来。 沈星河怒道:“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跟我叫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还想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门口这时出现一位年长的老者,满面慈祥却口吐粗鄙之语:“甭跟他废话!直接先卸条胳膊再说!这小王八蛋,敢弄咱们的医馆,还有老莫的木匠铺,他是活腻歪了!日他娘的。” 沈星河制止道:“不要急躁,咱可不能和他一样没素质,这样,老谢你先去休息一下,容我先跟他单独对线。” 老谢应道:“行,一会儿要是需要卸胳膊卸腿的,你喊我一声。” 廖掌柜幡然醒悟:“你……你是医馆的沈大夫,也是老莫木匠铺的东家!” 沈星河淡淡回应:“没错,正是在下。” 廖掌柜愤然指责:“你竟然敢绑架我!还仗势欺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啪!啪!”沈星河拍打着他的脸,“我凭我自己本事仗的势!我凭什么不能欺负你?! 这就怕了?小东西,我还没开大呢,等我开了大,我让你直接上云端!山那边!” 他目光凌厉地盯着廖掌柜。 挑衅道:“不是玩鬼怪怪谈吗?来啊?看是你本事大还是我本事大!我弄不死你! 昨夜猛鬼出街,今晚,僵尸先生,明天我让你山村老尸!!! 我有的是戏唱,不是喜欢玩阴间的东西吗?我陪你好好玩儿!我直接让你下地狱! 敢泼我脏水,我继续泼你大粪,你信不?!我让人把你绑了丢粪池子里,你信不?!” 廖掌柜怂了:“要怎样才肯罢手?” 沈星河冷哼:“除非你倾家荡产,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廖掌柜哀求道:“我知道错了,行不行?” 沈星河:“不成,这事儿没完!” “我是你儿子,我喊你爹行吗?”廖掌柜眼泪都快下来了,嘴唇颤抖着:“嗲!爹!爹!” 沈星河嘲讽道:“别做梦了,你叫我爷爷都没用!” 廖掌柜近乎绝望:“留给我条活路行吗?我一大家子指着我养活,我也没辙了,我怕你和老莫抢我生意,真的,我也不容易,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沈星河追问:“井水投毒,是不是你干的?” 廖掌柜见状,只得全盘托出。 沈星河接着厉声问道:“那地道的事呢?是谁告诉你我家挖地道的?” 廖掌柜满脸困惑,抬头答道:“什么?你们家还真的挖地道埋人了?我本来是不知道的,随口胡说的。” “哈哈,这下你更没得活了,哈哈哈哈哈……” 沈星河闻言,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让廖掌柜心惊肉跳。 实际,沈星河是在笑自己脑袋被磕傻了,居然将挖地道说了出去。 廖掌柜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的神情,战战兢兢地望着他,“你……别激动……” 沈星河激愤怒骂:“不激动?让你碰见这些事,你不激动一个给我试试看! 趁着我卧炕这些日子,你给我损失了多少客人?无论是我医馆,还是老莫的木匠铺子。 一个铺子最重要的就是口碑!我们好好的铺子,让你搞成了晦气铺子! 你捏造我铺子闹鬼,说我的东西晦气!弄得人尽皆知! 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在两个铺子上,让你小子给我断了财路! 你想就这么容易就算了!门都没有!” 廖掌柜恳求:“多少钱,你说个数,我陪了你的钱还不成吗!求你放我一马!咱们有话好商量!” 沈星河伸出五根手指:“两千两,啊呸!是五千两!”脑袋真的是磕怀了。 廖掌柜震惊:“什么!!!” 沈星河冷言道:“不给就算了,你就在这梁下吊着吧!来人,给他浇桶大粪,提提神!” 沈星河站起身来,欲往外走。 廖掌柜急忙妥协,“我给,我给!”他咬着后槽牙,“我给你!容我去票号取银子!” 沈星河提出:“把票据给我,我派人去取。” 廖掌柜没辙了,只能答应。 夜幕低垂,昏黄的暮色映照出廖掌柜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步履蹒跚,心中满载失落,一步步迈向自家铺子。 今日他损失了五千两巨款。这笔钱原本是要孝敬府尹弟弟的。 府尹亲弟弟在城中开设了一处赌坊,强行要求周边商户入资,廖掌柜带头交钱,本想借此机会拉拢关系,谁料,如今却落得两手空空。 若到时候拿不出钱,得罪府尹可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他的噩梦并未结束。 此时,霁月木匠铺里已挤满了喧闹的人群,他们手里拿着单子,将两名小学徒和伙计团团围住,争相要求退还货款。 见廖掌柜回来了,人群“轰”地一下冲过来,瞬间将他围堵得严严实实。 “你这铺子不干净!我这套家具不能要了!我是给我家丫头办喜事定的嫁妆!太晦气了!这损失你得陪我们!”一位妇人愤然喊道。 第73章 “昨天买的镜台我不要了!就连送货的小子都瞧出来里面有脏东西!”另一人附和。 “退钱啊!道爷都说买你家家具的人要倒霉了!”又有人嚷嚷。 “快退钱啊!臭气熏天!快退钱!你们铺子一股屎味,恶心死了!”一名顾客捂鼻催促。 面对此景,廖掌柜仰天长啸,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狂奔在夕阳余晖之下。 他一脚踹开家门,直冲内室,粗暴地拉开抽屉,抓起家中所有的银票,不顾妻儿惊愕的眼神,愤然拂袖出门。 廖掌柜的夫人一把将人拽住:“当家的!做什么去!” 廖掌柜怒道:“我给县令送钱去!府尹离得太远,咱们只能暂时求地头蛇,他如今才上任不久,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良机!或许能帮我们一把!” 他夫人脸色苍白,紧抓着他不放:“当家的,这可是我当年的嫁妆,是咱们全家的积蓄!这钱没了,孩子怎么养活!婆母如何奉养!当家的……” 盛怒当头的廖掌柜用力挣脱夫人的手,眼中燃烧着决绝,“不弄倒沈家医馆,我誓不为人!!!” 他大步流星,直奔县衙。 到了衙门前,他一把抄起鼓槌,重重擂击鼓面,声声激荡。 “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请求伸冤!” 他含泪暴喝。 县令闻讯升堂,两侧三班衙役列队肃立,伴随着“威武”的喝声,廖掌柜被带入公堂。 堂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衣、面容清瘦的男子,而县太爷则恭敬地立在一旁。 清瘦男子,双腿悠闲地搭在案上,慵懒地俯视着堂下的廖掌柜。 没错,堂上之人就是他沈星河。 犹如晴天霹雳,廖掌柜顿时五雷轰顶。 县衙大门关闭,光线被隔绝在外,整个公堂陷入一片黑暗。 方县令躬身站在沈星河身边,满脸堆笑,“沈爷,这点小事何需您亲临?派人通知一声即可。再者,有谢爷在,您这样的贵客可不能怠慢。 等此事解决后,还请您在谢爷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看能否助我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沈星河淡然回应:“放心吧,老方,只要你手脚麻利,好处自然少不了。” 廖掌柜看着堂上二人亲密交谈,想必关系匪浅。他们甚至将结党营私之事拿到台面上聊,完全无视堂下之人。 廖掌柜的目光落在沈星河手中把玩的一块木牌上。 他擦了擦满头汗水,但是擦不完,根本擦不完,一直在冒冷汗。 沈星河手里拿着个小小令牌,上面写着“斩”字,小小令牌游走在他的下巴之上。 他朝着下面的廖掌柜努努嘴。 “你好呀,廖掌柜,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呢。” 廖掌柜闻言,身形剧颤,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连成句:“祖宗,我的活祖宗,我真的知错了……” 沈星河手中的“斩”字令牌仍在指间流转,他冷眼俯视廖掌柜:“那就给我一个饶你不死的理由。” 第五十八章 通通都是我的 廖掌柜如履薄冰地伏于地面,颤抖的声音里满溢着惶恐。 “今夜,我便收拾细软,即刻滚出莫家村,保证今后再不现于您眼前,以免扰了您的视线。” 沈星河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笑意,语调轻松:“哈,你听好了,我要说的可是……我不杀你的缘由。” 廖掌柜重重磕头,语气恳切:“小店内的家具,悉数归您所有。” 他一一列举:“一套雕工精细的黄花梨拔步床,一张红木大床,金丝楠木美人榻一张,紫檀罗汉床一张,花鸟八扇屏一套,还有两套精致的珐琅家具。 此外,还有些闲七杂八的东西,加在一起也值不少钱了!” 他顿了顿,继续禀报:“另有小学徒两名,那学徒打小就跟我左右,我手把手的传授他们手艺,他们早已熬过三年学徒期、两年效力期,挑梁出师自立门户不成问题。 是我黑心,是我无赖!我为了赚钱,一直压着不放他们离开。 如今,就把他们送给您就当是去您那边打个杂吧。” 他对着沈星河再磕俩响头,哀求道:“您就绕我一命吧。” 沈星河眼睛微垂,目光冷峻地审视着廖掌柜,“你好像挺有钱的,五千两,适才没打奔儿就给我拿了。 这会儿兴师动众的击鼓鸣冤,想必也不会空着手来见县令吧?” 廖掌柜猛力磕头,尴尬一笑,“哎呀,瞧小人这记性。” 他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高举过头顶,恭敬万分。 “这是小人多年积蓄,此乃全部身家!大人明鉴,小人不敢隐瞒半字。” 沈星河垂着眸子,冷眼望着廖掌柜,“嚯,不少钱呢。这么多钱拿来贿赂官员,这是想把我往死里弄呀!” 他话锋一转,略显玩味,“不过,你尚有一家老小要养,总不可能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拿来贿赂县太爷吧? 你拖家带口的,恐怕也玩不起破釜沉舟那一套把。” 他停顿片刻,收腿坐正,双手撑在桌案上,目光锐利:“我断定你必定藏有更为珍贵的宝贝。” 廖掌柜闻言,如遭雷击,身躯僵硬,低头不语。 沈星河嘴角上扬,看似宽慰实则威胁,“不说也罢?无所谓,我体谅你,毕竟你也得养活一家老小嘛。 第74章 你和夫人廖陈氏有一女一儿,长女七岁名招娣,小儿子四岁名腾达,你老母亲七十有八,闺名王花儿。” 廖掌柜周身战栗。 这根本不是体谅,这是赤裸裸的恐吓,他全家老小多少岁,叫什么名字,对方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对方黑白通吃,全家老小的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砰”地一声巨响,廖掌柜吓得浑身一震。 沈星河猛地拍案而起,怒斥道:“你给你儿子取名‘腾达’,给你闺女取个‘招娣’的破名字?我就看不惯你这种重男轻女的偏心眼王八蛋! 不说?行!我就把你儿子先嘎了,瞧瞧还能不能再招来个弟弟!我给你闺女改名叫‘无弟’,让她从此天下无敌!”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廖掌柜根本就听不明白!这说的是怎么解决铺子的问题么!为什么又突然跳转到了招弟这件事上!!! 如此毫无章法的乱拳,让他措手不及,无从应对。 廖掌柜慌忙应承:“小人回去就给闺女改名!您随我去趟铺子,我把压箱底的好货给您看,您过目方知。” 廖掌柜心中哀叹,自认今日出门大概没看黄历,他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求您放过我一条生路吧!” 沈星河挑眉,语气缓和,“可以,如果真是好货,我也不把你往绝路上逼,你这一摞银票,我也不要了,毕竟你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 回去我拿了东西,你别忙着滚蛋,先站在你铺子门口,给来来往往的老百姓讲明白了,是你犯贱,无端捏造鬼怪之事污蔑我铺子清白!你要连续站三天,解释清楚后,再滚也不迟!!!!” 廖掌柜连连磕头,应声道:“是是是,小人明白!” 沈星河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奔向霁月木匠铺搬货。 谢清洲先一步去了霁月木匠铺,他站在房檐下,见沈星河来了,跟着一起进去。 沈星河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晃着膀子,冲着谢清洲挑眉示意。 他手指轻轻一点那金丝楠木的美人榻,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嘿,这可是归我了!” 谢清洲则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对他这一举动不以为然。 沈星河又指向那套精致的雕花黄花梨拔步床,傲然宣称:“这也是我的!” 谢清洲依旧不以为意。 沈星河手臂在琳琅满目的家具间游走,豪气冲天地宣布:“这些,通通都是我的了!” 谢清洲对此仍旧无动于衷,甚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随后,廖掌柜神情恍惚的带着沈星河上了二楼。 途中,他一个趔趄,差点从楼梯上滚落。 稳住身形后,他径直走向一处货架,搬开杂物,用力推开架子背后的暗门。 暗门之后,一扇铁门显现,他打开铁门,从中抽出一个长形木箱。 廖掌柜费力解开锁,箱盖开启,一根人高长木赫然出现在眼前。 “咦~这是什么破烂木头!”沈星河瞥了一眼,眉头紧皱,满脸嫌弃。 廖掌柜听闻此言,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星河,这后生竟然有脸做木匠铺的东家?! 这种金贵的木头都不认识! 原来是个外行!妙啊,真是太妙了! 廖掌柜的把握时机,他忙堆起笑脸,极尽恭维,“您真乃独具慧眼,这确实只是普通木头,不值一提。里面另有好货,有金丝楠木呢,我把里面的金丝楠木取出来给您过目。” 谢清洲却在此刻蹲下身,目光紧紧锁定那块木头,仿佛被其深深吸引,无法自拔,“这是好东西!这个好!” 廖掌柜心里咯噔下。 谢清洲双眼发光,回头望着沈星河,“嫂子!这是柘木,这个好!” 廖掌柜才燃起的星火希冀,瞬间被无情踩灭。 “什么木?”沈星河没明白。 谢清洲解释道:“这是柘木,绝佳的枪柄材料,难得的好东西!” 廖掌柜生无可恋,面如死灰,内心绝望至极。 沈星河瞥了廖掌柜一眼,命令道:“别愣着!快去把你说的金丝楠木拿出来让我瞧瞧!。” 廖掌柜神情恍惚的去了里面。 沈星河凑近谢清洲,低声询问:“这玩意儿很值钱吗?” 谢清洲警惕地扫了一眼廖掌柜那边,将声音压得只有他和沈星河两人能听见。 “这种木材非常稀有,爹爹打了场胜仗,皇上曾赐给我家一块这样的木头,我亲眼见过,与这个一模一样!爹爹用它打造枪杆,这种木材在民间几乎见不到,极其珍贵。” 沈星河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百无一用的谢老三,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他问谢清洲,“能值多少钱?” 谢清洲沉吟片刻,答道:“具体价格不好估算,但至少值万两银子,若是遇到识货之人,恐怕愿意出更高的价。” 廖掌柜将金丝楠木也抽取出来了,恍恍惚惚的打开箱子,请沈星河过目。 沈星河转向谢清洲,询问:“这金丝楠木你瞧着行吗?” 谢清洲走过去,蹲在箱子前,深深地嗅了嗅,淡淡的楠木香气缭绕鼻尖。 金丝楠木特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儿时的回忆。 那是炎炎夏日,家里满堂金丝楠木的家具隔绝了暑热,屋外传来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第75章 娘亲坐在金丝楠木七屏围榻上,小小的他躺在娘亲柔软的怀抱里,听着娘亲哼唱着绵软悠长的歌谣,听着听着,他就在娘亲温柔的怀中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娘……”谢清洲泪水夺眶而出,他捂着脸,埋头抽泣,肩膀耸动。 廖掌柜惊愕的看着谢清洲,“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这都让谢老三回忆起亲娘了,沈星河便知,这金丝楠木必定是上等佳品。 他对廖掌柜敷衍道:“他认金丝楠木树当干娘,许多年没有见到这种品质的干娘了。” 廖掌柜僵在当场,他终于意识到,他原来真的在和一群没有逻辑可言的疯子作对。 疯子!他们是一群疯子! 沈星河再次追问谢清洲金丝楠木的价值,“这能值多少钱?” 而沉浸在回忆中的谢清洲只顾着默默哭泣,无心作答。 “你这说的都是外行话啊!”廖掌柜终于忍不住了,他突如其来的暴喝。 或许他也离疯不远了。 他声嘶力竭的质问:“你们这些外行,懂什么木头!你们知道‘一寸楠木一寸金’吗?知道‘黄金有价,楠木无价’的道理吗?” 沈星河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反驳:“嚷嚷什么!我师傅忘了教我了这些!” 廖掌柜闻言一愣,静下心来,咦?难道天底下还有比他更黑心的师傅吗? 不过廖掌柜此刻再无心情去深想这个,他只是绝望的望着沈星河:“这回您总能放我一条生路了吧?” 第五十九章 俩宝贝 清晨,庄稼人早已苏醒,吃过早饭后,就去田里农忙。 道路上行人寥寥,只有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半壁城墙,为其披上一层金色霞衣。 一辆马车悠然驶向城门,车轮滚动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车内的廖掌柜,面容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此番大起大落之下两鬓竟生起了微霜。 三天前,他站在霁月木匠铺子前,喊是他犯贱捏造鬼怪,污蔑沈家医馆和老莫木匠铺子。 他这张脸算是丢尽了,就算是沈星河不哄他走,他也没脸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叶霓裳带着大橘从城门进来,正好遇到了在城门口的沈星河。 遇到他时,他带着草帽倚在城墙下。 若不仔细瞧,是认不出来的。 本就是想带大橘去医馆瞧瞧的,就邀沈星河上了车。 没多久二人就被车外的谈话声吸引过去。 廖掌柜喉头嘶哑,声音犹如破铜烂铁般刺耳:“娘,我二大爷家的小舅子家的堂兄的侄媳的弟弟,据说在开封府当了府尹,对吧?” 一旁的妇人回应:“好像确有此事。” 廖掌柜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那就好办了!以为有个小小县太爷撑腰,就可以横行霸道!我们廖家难道没人了吗?走,咱们上开封府!我拿银票找府尹疏通关系!我就不信弄不死他们!” 满腔愤恨溢于言表。 马车行至城门处,被负责盘查的衙役拦下。 廖掌柜带着家眷下马车接受盘查。 与此同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近,车窗轻挑的紫纱帘内,现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朱唇微启,话语掷地有声:“有空打听打听,京城姓宋的大人是当朝几品。 记清楚,得罪了沈家医馆,便是得罪我叶霓裳,得罪了我叶霓裳,便是得罪了宋大人。 今日沈家医馆的沈大夫高抬贵手放你一条生路……”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下次再敢嚣张,休想再有活命的机会!” 廖掌柜恍惚的看过去,精致的马上已经潸然离开。 廖掌柜一个跟头撅了过去。 车厢内,沈星河仔细查看大橘,笑着宽慰叶霓裳:“并无大碍,可能是春天到了,它有些躁动。 叶霓裳思索片刻,询问道:“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给他做绝育。” 沈星河点头应允:“你想好了就行,待会到了医馆,我就给它做。但是,我想先去老莫木匠铺子里一趟。” 沈星河与叶霓裳在马车畅谈良久,一不小心误了时辰,到木匠铺子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老莫见到沈星河,喜形于色:“沈老弟,开门红啊!开门红!我们卖出了一件雕花红木镜台,整整一百两!” 老莫连声高呼“开门红”,然而沈星河却根本就高兴不起来,因为那雕花红木镜台是从廖掌柜那无情掠夺的赃物。 也就说,他们自己的东西除了轮椅,其他的至今没卖出去。 “那两个新来的小伙计呢?”沈星河问起廖掌柜的两名小学徒,他们在廖掌柜离开后被送到了老莫这里。 老莫喜滋滋答道:“在后院呢,我们简直是捡到宝了。” 能够得到老莫青睐的木匠学徒,想必是有天资过人之处。 沈星河一听,更加来了兴趣。 他径直走向后院,见谢清遥也来了。 他易容改扮,坐在轮椅上,手中摇晃着骰子,慵懒地注视着对面两位学徒专心致志地雕琢木花。 不知道是不是被冰冷的目光盯毛了,右边的回过头,挤出一丝笑意来,指着自己雕好的牡丹花给谢清遥看,“爷爷,您过目。” 爷爷压根没看他那边,而是将视线转向走进院中的沈星河,评价道:“这俩小子似乎有点手艺。” 第76章 他跟沈老三都是见过顶级世面的,能得他一句夸赞,必定是有真手艺的。 沈星河走近细瞧,不禁眼前一亮。那朵缠枝牡丹花雕得栩栩如生,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他移目瞧瞧左边那位,正用刻刀在木上雕刻一只象头。 别的不提,只说那形象生动的大象双眼竟然能让人看出温柔而平和的目光。 鲁班投胎也就这意思了吧。 怪不得廖掌柜能攒下这么多的积蓄,确实有他一手过人之处。 若非廖掌柜人品太差,沈星河都想给廖掌柜薅过来当长工。 沈星河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佯装淡然的看向这两小伙计,“还可以,你们叫什么名字?” 身材较高的学徒率先回答:“我是哥哥陈赵财。” 另一个矮一些的开口:“我叫陈金保,是弟弟。” 原来是一对亲兄弟。 哥哥陈赵财:“我五岁跟着廖掌柜学手艺,弟弟是六岁送过的,我今年十七岁,弟弟今年十四岁。” 谢清遥鼻腔之中轻轻喷出一丝轻“嗬”,冷声道:“跟人家一比,谢老三当斩。” 沈星河看向谢清遥,“这事若无老三处理,还真不会这么快解决呢?我瞧老三长进了不少呢。” 谢清遥:“那便让他继续在外,想必,兴许还能更有长进,早知如此,早就该赶他去李大娃那里住。” 诶?他怎么考虑这么奇怪的问题? 沈星河回过神来,看向陈氏兄弟的木雕。 “我还挺纳闷的,廖掌柜为什么跟我过不去呢?” 他要手艺有手艺,要主顾有主顾,还有这俩得力干将,他就算什么都不做,沈星河也没准就被他挤死了。 弟弟赵金保撇撇嘴,插嘴道。 “他就这样但凡开一个木匠铺子,先给人造谣,之前遇见的人都老实厚道,有的知道他背后使绊子,人家或许人品好,自认倒霉就走了。” 无意之间骂了俩人,一个是无奸不商的廖掌柜,另一个就是并不老实厚道的且人品堪忧的沈星河。 沈星河探头看着赵金保,“冒昧问一下,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被廖掌柜扇了耳光?” 陈金保惊讶地抬头看着沈星河,点头承认,“东家怎么知道的?” 沈星河:“你这确实不太掌握说话艺术,不过没关系,你们以后就好好在我这干吧。” 沈星河请来老莫,两人共同商议一番,决定好好培养这俩小学徒。 他开门见山,向两人许诺。 “从今往后,每月你们各得一两银子的工钱,而每卖出一件货品,我便分给你们一成红利。 打个比方,倘若一件梳妆台售出纯利润一百两,你们就能分到十两银子。 你们俩轮流负责,一人在前头卖货,另一人在后头专心制作并教授他人。 做好的工,做个记号,卖出去,还有一成红利。此外,每辛勤工作五日,即可享有一日的休息时间。” 沈星河稍作停顿,语重心长地道:“这铺子假如你们看到了任何问题,都可以和老莫大哥说。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多卖货,大家一起赚钱。” 陈赵财与陈金保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曾跟随苛刻的廖掌柜,不仅要做工,还要操心买菜、做饭、照顾孩子等杂事,每月仅得些零碎银子度日,且始终被束缚,既不允许外出另谋生计,也不许自立门户。 廖掌柜整天给他俩画大饼,说以后给他俩开个分号。 可这话挂嘴上说了三年,分号没开成,总号先黄了。 利益突然紧密捆绑,哥哥陈赵财脑子快些,突然意识到这个铺子的未来走势与他们的命运紧密相连。 陈赵财双眼发光,连忙将自己看到这铺子的问题先说了。 “东家,您这里的东西奇是奇,但是不接地气,而且有钱人未必会认,有钱的财主认的还是好木。” 沈星河与老莫对此观点深表赞同。老莫有手艺,精工巧匠,大多数人不认可。 要想做大生意,迎合市场环境是必然的。 陈赵财又接着说:“真正能赚大钱的,必然是红木、紫檀、金丝楠木这类名贵木材。一套这样的家具售出,有时能吃三五年。 咱们村里木匠众多,城里不少富户都慕名前来购买家具。 我师父更是拥有稳定的客户群体,甚至有人宁愿跋涉数日,也要坐着马车来我师父那里定制。 他们并非图便宜,而是看中我师父的手艺和精选的优质木材。 现在我们兄弟俩来了,手艺方面您尽管放心,而木材选择也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瞧瞧!瞧瞧!这是挖来了俩宝贝! 沈星河眼神中满是惊喜,急切追问:“你师父是从何处觅得这些好木的?” 陈赵财胸有成竹地答道。 “正要跟您细说,今天莫大哥和我们说,你们是去山里伐木,若是榆木柴木这些结实耐用的,还是咱们北方的木料比南方好,因得北方四季分明,木里湿度少,不会开裂。 可若是如紫檀木,金丝楠木,黄花梨,这类的金贵木料,还是南方的好,那边湿热乔木繁茂。 师父从前在南方有专门的进货树农,每年秋高气爽时,师父会带着我们南下进木料。 您若想卖给城里有钱的财主,卖上个高价,最好还是得用好料子,这样才能入他们的眼。” 第77章 沈星河迟疑了,南方啊。 他倒是想去,可是一路路途遥远,谢清遥必然不肯让他独自去的。 若是让这哥俩带着大把的银子去进木料,给他来个卷包会,显然也不大行。 他看向老莫,正欲开口,老莫已抢先一步:“我走不开,沈家庄刚订购了一批轮椅,我还没完工,而且最近生意红火,我得留下照应。” 老莫所言确实在理,沈星河深知自己在木工技艺上难及老莫,木匠铺离不开他的坐镇。 至于医馆那边,更不用担心关几天门。近来人少,能赚的也少。 这又是一次赚钱的机会啊,哪儿能说放过就放过呢! 一旁的谢清遥看出沈星河眼中的迟疑,他望着陈赵财,“南方哪里?” “离江南不远,一个叫做金陵的地方。”陈赵财答道。 谢清遥:“巧了,我正好要去那里寻人,一起去吧。” 第六十章 要钱不要命 谢清遥能去办什么事情呢? 沈星河怀疑谢清遥根本什么事情都不打算去办。 他很可能只是看出沈星河的动心,他想陪他去而已。 毕竟沈星河要钱不要命,下趟江南不在话下的。 可谢清遥的腿未必能适应的了南方环境,虽然有所好转,但是到了潮湿的地方,恐怕会疼。 沈星河遂向陈氏兄弟表明需再思量片刻。 兄弟二人出去了。 沈星河对谢清遥坦露忧虑:“依我看,咱们千里迢迢跑去南方寻觅上好木材,这偏远之地哪来那么多富贾豪绅接盘?万一木材运回来滞销,岂不是白费力气……” “宝贝。 谢清遥抬眼望着他,明明唇角还带着一抹笑意,可那双眼睛里却盛着沉重的情绪。 “你想去。”他语气肯定的说。 他坐着,沈星河站着,本该他是居高临下颇有气势的那一方,却不知为何,被他这双锋利的目光注视下,沈星河心虚了。 沈星河罕见的沉默。 他仍不肯吐口答应,南方湿冷,他的膝盖未必能受得了。 谢清遥倏地扬手,食指朝他勾了勾,“过来。” 沈星河僵持一阵,最终往他的方向凑了凑,他蹲下来,抬眼望着谢清遥。 谢清遥稍稍探身,两人离得极近,几乎近在咫尺之隔,他甚至能感觉他的鼻息。 “我不委屈我自己,你也别委屈你自己。”谢清遥微微偏着头,在他耳鬓轻声问:“好不好?” 沈星河半垂着眼,仍未吭声,甚至抬手搓了搓耳朵。 因为有点痒。 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谢清遥率先败下阵。 他直起身,心平气和的和他讲道理。 “我们走水路,很快的,来回不过一个半月而已,若你担心我的腿,你可以与我同去问问干爹。若是他说可以,咱们就动身,若是不行,那边算了。” 沈星河权衡之下,点头应允。 “你不觉得这个姿势,不做点什么有些可惜吗?”谢清遥眸光微垂,调侃道。 沈星河正想起身想要逃走,谢清遥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将他固定住。 “砰”的一声,房门瞬间被内力封死。 沈星河一下子坐在地面上,仰头望着对面坐在轮椅上的人。 好吧,此刻的样子的确适做点什么。 沈星河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谢清遥。 谢清遥被他灼热的视线,烧的喉咙发干,他的声音低沉又坚定:“宝贝。” 沈星河知道他要做什么,顿觉脸颊发热。 谢清遥就喜欢瞧他这个样子。 以至于话越说越多,越说越过分。 与他平日的清冷完全就是两个样子。 沈星河逗他:“看不来啊,你还有另外一面呢。” 谢清遥勾唇:“我倒是觉得你很喜欢听,所以才说给你听。” 沈星河泛红的脸颊,连同洁白的脖颈,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 不得不得承认,他很喜欢谢清遥说的一些话语,甚至很享受这个过程。 那些话带给他心灵的震撼,又带给他不一样的欢乐。 幸好,门外没有人打扰他们欢快的时光,以至于这段时间过得漫长又乐在其中。 之后,沈星河突然感慨:“若是,当你真的老了的时候还能这么有精神头就好了。 他说话间目光飘向谢清遥的腿,“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起得来。” 谢清遥凑近沈星河的耳边,笑言:“那就等我们都老了,再验证一下。” —— 忽闻铺子前厅传来嘈杂声,两人匆忙前往查看。 抵达前厅,只见两名小学徒带伤而立,柜台前一名重量级男子狼狈坐地,周围散落着断木残架。 沈星河认出这男子,名叫吴徳,是府尹的弟弟。 吴徳嘴角流血,说起话时,才发现他前门牙脱落。 吴徳站起身,他怒目圆睁,一手捂着半边肿起的脸,另一只手指着站在一旁的叶霓裳。 威胁道:“别他妈忘了,你的卖身契,还有春欲棠的地契和房契都还在老子手里,老子想捏死你,和玩一样。” 说着话,就要上前掐人。 下一刻他却突然面目狰狞,攥着手腕狼狈而逃。 叶霓裳转身见到沈星河和他的老头。 第78章 他老头手里拿着一个弹弓把玩。 不知怎的,叶霓裳看着他老头好像顺眼很多,甚至觉得他和那位故交有相似之处。 “你没事吧。”沈星河上前关心的的问道。 叶霓裳:“放心,我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沈星河提及吴徳提到的卖身契问题,疑惑道:“方才,听他说卖身契一事,你的卖身契不是早就赎出来了吗?” 叶霓裳没急着回他,而是反问道:“你怎知我曾经赎过卖身契?” 沈星河一时语塞,总不能说他提前看过“剧本”了啊,他挠头尴尬笑了笑。 谢清遥这时开了口,“我夫人仰慕叶公子多年,叶公子大小事情,我夫人悉数知晓。” 原是这样啊,叶霓裳身边的狂热粉丝倒是不少。 叶霓裳娓娓道来:“我先前是将自己的卖身契赎出来了,为了回到这里开春欲棠。” 他顿了顿道:“我原籍就是这个地方,但后来在京城落户,想回道这里做生意必必须要本地户籍,所以就将卖身契抵押给了府尹。 府尹弟弟吴徳拿着我卖身契威胁我,并且以春欲棠东家自称。 他这次来你们木匠铺,是打着府尹之名明目张胆敛财开赌坊,街上有名头的商户有交的有没交的。 吴徳刚刚差点要那俩小孩动手,我气不过,本就看他碍眼,就出手教训了他一番。” 谢清遥提议:“既是赌坊,咱们走一趟,试试手气。” 沈星河惊讶:“你要赌钱?” 谢清遥反问:“你认为我会输?” 沈星河:“我倒也不是这意思,可是十赌九输啊。” 谢清遥胸有成竹:“若输了,咱们没亏,若赢了,叶公子就能脱离苦海,而且这附近商户也不必交没名目的钱。” 沈星河自然是相信谢清遥的本事。 他们回了医馆,沈星河留下大橘做绝育。 叶霓裳叮嘱沈星河:“你家老头行不行啊,赌坊打手众多,别让他去了,一把年纪不禁折腾,刚刚我看老头的态度坚决,就没好意思张口。” 沈星河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待叶霓裳走后,沈星河才将心中的疑惑问了谢清遥。 “宋伯怀身为礼部尚书,他们关系匪浅,他为何不帮叶霓裳赎身?” 谢清遥:“宋伯怀那人迂腐至极,他做事情总要个章程。” “他看起来不像是按规矩办事的人啊。” 沈星河想起那日在春欲棠,宋伯怀像个疯子一样,将叶霓裳压在桌上。 谢清遥淡然回应:“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他的态度,管他呢。” —— 夜幕降临,两人携带着方县令提供的本金,来到一座小院门前。 起初,方县令颇为犹豫,甚至想婉拒提供资金,但谢清遥许诺此举能给予府尹沉重打击,逐步削弱其势力,使方县令日后稳坐府尹之位。 而且谢清遥可以给他赢得高利润。 方县令这才应允。 谢清遥推开门板,两名青衣小帽的男子恭敬地抬起轮椅,协助他们跨过门槛。 外面把守的人也跟了过来,道:“这位是县衙的幕僚!” 一个小厮连忙鞠躬:“失敬失敬。” “请您稍候,我这就去请掌柜。”另一个连忙跑走了。 二人等在原地,半响,从连廊里走过一个男人。 对着他们抱拳弓手:“在下张铭,是这里二掌柜。” 沈星河也学着他的模样抱拳:“你好,张掌柜。” 张铭很热情的带着沈星河与谢清遥穿过连廊。 因朝廷严禁赌博,这座看似寻常铺子的建筑实则别有洞天。 三人行至一座假山前,张铭轻巧转动机关,石门悄无声息开启。四位青衣小帽的小厮默契配合,稳稳抬起谢清遥的轮椅,沿着蜿蜒长阶缓缓下行。 终于步入宽敞的地下密室,眼前景象并非沈星河所预想的乌烟瘴气,反而弥漫着一股雅致之气。 没有大吵大闹的喧闹声响,大堂一眼望不到尽头,以精致屏风相隔,有赌下棋的,也有晚玩叶子牌的。 两边都有房间,路过门外时,偶尔能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哗啦”打马吊的声响,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张铭询问他们的娱乐偏好。 谢清遥直言不讳:“最好是一局千两银子的豪赌,玩起来才够痛快,只是不知贵地能否安排?” 此言一出,张铭微微一愣:“确实有客喜好如此大手笔,不过看二位是自己人,不妨坦诚相告,若只为图个乐子,其实不必选这么高的赌注。” 谢清遥饶有兴趣追问:“你们这里真有人玩这么大的?” 张铭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我家东家正求一对手共赴豪赌。实话讲……” 沈星河指了指谢清遥:“就依他的意思吧,我家老头子这辈子还没试过这么大阵仗,就让他晚年好好享受一把。” 张铭一听这话,觉得又来俩有钱的冤大头,心里乐开花。 遂命青衣小帽的小厮引领他们前往上房,自己则快步去请东家。 第六十一章 生死状 房间内布置得古朴雅致,四壁仿佛被冰雪覆盖,冰块堆积如山。 每一座冰峰前都站着一位娇俏丫鬟或俊朗小厮。 他们手持蒲扇轻轻挥舞,凉风徐徐,使得整个房间冷意弥漫,几乎让人感到一丝寒意,不至于有窒息感。 第79章 沈星河端坐于赌桌前,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丫鬟和小厮,嘴角微动,无声地向谢清遥挤眉弄眼。 谢清遥弯腰贴近,指了指耳朵,示意听不清。 星河遂悄声贴近他耳畔,低语:“一局一千两银子,是不是赌得有点大?我们总共也就五千两啊。” 谢清遥听闻此言,面色镇定自若,从容地从怀中抽出一沓银票,重重拍在桌面之上,眼神中流露出坚决与自信的光芒。 沈星河瞪圆了眼睛:“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谢清遥淡然答道:“方县令的全部身家性命,加在一起,勉强能凑个两万两。” 这要是输了,方县令这辈子就算白忙活一场。 沈星河愕然:“他竟然愿意给你这么多钱?” 谢清遥:“我许诺他丰厚的利益,他也想借此机会放手一搏。” 方县令胆子也真大。 二人等了一阵,张铭领着吴徳步入房内。 之前未曾细看,吴徳身形肥胖,硕大的肚腩上下起伏,颇为醒目。 张铭为双方做了简单介绍。 谢清遥拱手欠身:“老朽年迈,不便起身,吴掌柜见怪莫怪。” “不必多礼!”吴徳挥手示意,径直坐下。 张铭问他们玩什么,谢清遥道:“年岁大了,玩复杂的费神,不如就摇骰子,比大小,简单明了。” 吴徳一听正中下怀,生怕对方改主意,连忙道:“好啊,好啊,那我便今日委屈一下,随你好啦!” 说罢,吴徳的目光一直在沈星河的身上打转。 沈星河面色低沉,再看!等你输掉后,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张铭侧身出门,出去拿骰盅。 有人围在门外观瞧,“快来瞧瞧!他们赌得可不小!” 人越聚越多,仿佛再等着一出好戏上演。 吴徳脸上的横肉一颤,眯缝眼看看谢清遥,又看了看沈星河,戏谑一笑:“老丈贵庚啊?身体可还强健?咋那么玩儿的大?用不用帮你找个郎中什么的守在这里啊?” 面对吴徳的嘲弄,沈星河反击道:“我家老头儿身体很好,不用吴掌柜操心,用不用加点冰什么的?我听说胖人都怕热。” 小浪货嘴巴都厉害,吴徳摇摇头,心想,待会他们若是输了,就把这浪货弄到春欲棠去,先自己爽个几日,再让他接客,凭他这副小模样,保准是下一个叶霓裳,又能狠赚一笔。 吴徳盯着沈星河,挑衅道:“一会我赢了令夫后,赏个脸,咱俩也赌一把如何?” 沈星河嘴角上扬:“吴掌柜先过了我家老头这一关再说吧。” 想得美!死胖子走着瞧,定把你裤衩子都输没了! 沈星河斜斜看向谢清遥,朝他一弩嘴儿。 给我杀! 骰子在盅中剧烈摇晃,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谢清遥揭开骰盅。 沈星河探头看过去。 五颗骰子赫然在眼前,谢清遥摇出了三个一,另外两个,一个三,一个二。 沈星河心里一咯噔,完蛋,出师不利! 再等等看,他笃定二爷定能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的吴徳哈哈大笑,猛拍大腿。 吴徳肉手执起骰盅,笑声未止:“哈哈哈……哎呦,我真以为你是个熟手啊,老丈!您老人家可笑死我了。” 吴徳话音未落,骰盅重重扣在桌上,再次揭开,赫然是五个“六”! 围观人群瞬间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沈星河无奈将票子递过去。 二爷,冲! 第二局开启,吴徳先行摇骰子,谢清遥后手。 二人轮番摇骰子,谢清遥又输了人家四点。 沈星河将票子递过去。 没关系,这是是谢老二!这不是谢老三! 谢老二不打低端局!他定能逆风翻盘! 不慌,二爷冲! 第三局…… 沈星河又将票子递过去。 第四局…… 沈星河将票子再递过去。 第五局,递过去。 第六局,继续递。 直至沈星河一张张票子递过去,他有些慌了神,因为谢清遥一直在输。 他看向谢清遥,只见他显得颇为焦虑,不断地搓手、挠头、叹息,口中发出“啧啧”声。 沈星河的手边只剩下最后一张银票了。 这是最后的一局定胜负。 吴徳先行骰盅。 沈星神情紧张的望着谢清遥,他忽而瞥见谢清遥的唇角挑起一抹诡谲笑意。 沈星河蓦的就放松了,是计策,没错,肯定是计策。 哈哈!他谢老二要大杀四方了! 通通都得死!都得死! 谢清遥紧握骰盅,随着他手腕轻轻一挥,清脆的骰子碰撞声在空气中回荡。 揭开的瞬间,两方胜负赫然显现。 谢清遥再度败北。 就说他适才那诡谲一笑是什么意思!? 钱全输没了,里面还包括方县令的沈家性命。 比沈星河更为紧张的,是混在围观人群中乔装打扮的方县令。他本想亲眼目睹吴徳的狼狈,期待自己能大赚一笔。 结果,没想到啊,却看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被谢清遥给败光了。 沈星河心慌不已,此刻的谢老二难道被谢老三的灵魂附体了不成!? 第80章 怎么会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徳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泪水都快溢出眼角。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亦是一片哄笑。 有人吹捧:“人家是这里的东家就是时运旺,咱们不服气真就不行!同是开青楼,人家就能养出个摇钱树叶霓裳!同是玩骰子,人家就能一直赢!” 吴徳一边擦拭眼角笑出的泪花,一边对谢清遥说:“老丈啊!您老人家回家歇歇吧,啊?这手气也太差了吧?这传了出去,岂不成了欺负老人家了吗?” 吴徳哈哈大笑。 他得意洋洋地举起厚厚一叠银票,对着外面的人甩甩,炫耀,“瞧瞧,一个时辰不到,两万两雪花银到手了,这钱赚的也太容易了!” 外面的人吹捧着他,“吴爷果然厉害!要么您能发财呢!都说您身旺财旺,今儿我们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 吴徳得意忘形的对谢清遥嗤笑道:“老丈,早点回家歇着吧,别熬了,对身体不好啊。” 他说着话,伸手,自怀里摸出了一把碎银子,朝着外面洒,“拿着!今儿个爷高兴!赏你们的!” 碎银子散落在地,围观人群蜂拥而上,争相捡拾。 戴着草帽的方县令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让开,你踩到我的银子了。”一人推了推乔装的方县令。 吴徳挥舞着银票,甩的啪啪作响,笑哈哈的站起身要离席。 谢清遥却在此刻抬起头,眼神坚定地望着他:“这就走?” 吴徳看着,“怎么的了?还想继续?” 吴徳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重新坐回椅子上,冲着外面大声喊道:“张铭!买卖来了!有人想找你借印子钱了哟!” 谢清遥淡然回应:“借?我没钱还。” 吴徳轻蔑地看着一身粗布麻衣的谢清遥:“没钱?那你拿什么和我赌?你相好的?” 谢清遥目光陡然犀利:“拿我这条命!” 沈星河悄然看向谢清遥的侧颜。 只见他眼神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决心,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闪烁着冷冽寒光,“我以这条命,与你一赌!” 见吴徳愣住,谢清遥微微昂起下巴,目光睥睨,“不敢?” “我不敢?”吴徳显然被谢清遥的目光激怒了,他挽起袖子,对张铭道:“让他签生死状,他若输了,就把命给我;我若输了,给他一千两。” 张铭犹豫,忙出来说和,“东家,咱们从前没这么玩儿的,还是算……” 吴徳不仅缺德还缺心眼儿,若是对面输掉性命,这不是诚心给他哥府尹找麻烦么。 张铭是府尹安排到这里的,知道吴徳乱闯祸,找个机灵的看着他。 沈星河语气决绝:“从前没有,如今便有了!” 他望向张铭,“拿生死签状来,我们跟他签,倘若输了,我与夫君生死相随,一起将命送给吴徳。” 谢清遥偏过头来看,一双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谢清遥眼中凝着复杂的情绪,漆黑如夜的瞳孔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将沈星河紧紧吸引。 “生死相随?”谢清遥定定的问。 “生死相随!”沈星河朝他重重点头。 随后,沈星河又将头探过去,补充道:“但,最好还是能不死就别死。” 谢清遥心满意足的勾起唇角,抬手揉了揉沈星河的脑袋瓜,微微探身,在他耳畔轻声道:“黄泉路,阎罗殿,若有你作陪,地狱即为天堂。” 沈星河闻言,呼吸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 谢清遥压低声音又补充了句:“还没看到我老了能不能立起来呢,不会轻易死的。” 张铭将拟好的生死状拿了过来。 清遥毫不犹豫地签下名字,画了押。 沈星河凝望着他,目不转睛,甚至都没有注意吴徳那边已经摇好了骰子。 第六十二章 仙气 谢清遥悠然执起骰盅,并没有着急摇动,而是将视线投向沈星河,轻佻一笑:“吹一口。” “什么?”沈星河没明白。 “帮我吹一口仙气。”谢清遥玩世不恭的笑着说。 沈星河脸颊一热,低着头,轻轻吹了吹。 谢清遥摇起骰盅,伴着清脆的声音,“啪”地一声,指骨分明的手掀开了盖子。 比吴徳只多了一点。 但赢了就是赢了。 沈星河并没有显露出激动,他知道,谢清遥此刻是要玩真的了。 吴徳仅差一点便胜出,怎甘心如此? 他一拳头砸向桌面,“再来!” 谢清遥歪着头,朝他揶揄的笑。 “吴掌柜,承让了,瞧您先前那气势如虹的样子,我还以为我这条老命,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 说完话,谢清遥鼻腔里喷出一丝轻笑,轻蔑的摇摇头。 吴徳见谢清遥这般神情,瞬间怒火中烧,他咧嘴狞笑。 “才赢了一局就这般嚣张,未免早了点吧?” 沈星河转头看着对面的吴徳,随着一局一局的玩下来,吴徳的脑门渗出细细汗珠。 除了平局之外,谢清遥每一轮只比他多了一点,甚至两点。 每逢赢时,都要戏谑一番吴徳。 吴徳从玩骰子渐渐上升到了对谢清遥的仇恨中,可他每次都只是差了那么一点。 第81章 这样的不甘心,驱使着他与谢清遥持续较量。 谢清遥也不是一直在赢,有时候甚至会故意让吴徳看到希望,尝到一些甜头,让他认为自己的时运又到了。 以此,诱他继续。 令沈星河感到困惑的是,谢清遥是怎么把骰子玩的这么溜得? 吴徳带来的银票统统输了精光。 沈星河瞄着手边高高一摞银票,他开始不关心赌局了,他在用目光细数这上面一共能有多少张。 遗憾的是,他的眼不是尺,数了一阵,就感到眼花。 “啊!操!”吴徳拳头一震桌面,骂街了。 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衣襟,空了。 半宿过去,他输掉了府尹给他放在赌坊的十万两流水钱。 “不玩了,没意思。”吴徳阴冷一笑,欲起身撤离。 谢清遥脊背贴在椅背之上:“你一直输,有意思才怪。” 吴徳恶狠狠回头瞪着谢清遥。 人群有人议论。 “开赌坊的东家输了,闻所未闻啊!” “嘚瑟过头喽。” “瞧瞧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恐怕要将赌坊输掉。” 见此场面,方县令大喜,嘴角压不住的向上扬,只等最后狠狠赚一笔。 谢清遥手肘支在轮椅上,漫不经心道:“不是有放银子钱的么?怎么堂堂吴掌柜,春欲棠东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吧?” 吴徳怒道:“张铭!拿钱来!” 钱庄都已经关门了,吴徳取不了,借一夜印子钱,明日来还,一夜的息钱,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数目而已。 吴徳咬牙切齿:“继续!” 张铭带着银票过来。 然后沈星河看着自己这边桌面上的银票开始与自己胸齐平。 他头都有点晕了。 这就是算是发了吧?虽然大部分是给方县令的钱,但是里面还有五千两的本钱呢,那翻了翻也不是小数目了。 豪宅要买哪里呢? 让我想想,买京城的会不会有点危险? 不然姑苏一带吧? 金陵也不错啊!上头天堂下有苏杭。 不行,南方雨水多,对谢清遥的腿好像不太好。 那买哪里呢…… “啊——你他妈作弊!”吴徳一声暴喝,才让沈星河回过神来。 “你骰子里有东西!”吴徳大叫,他好像忘了自己才是赌坊老板。若论起作弊,也应该是他才对。 谢清遥轻蔑的笑了笑,将自己手边的骰盅一推,示意吴徳随便查。 吴徳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到谢清遥面前,他小肉手拿起骰子,掂了又掂,仔细检查,验了又验。 “准是灌铅了!”吴徳大叫:“取榔头来!” 张铭:“东家,您是知道的,我们这四边都有人看着,根本不可能有人有机会玩手彩。” 张铭心中狠狠吐槽吴徳,要作弊也是他在作弊,真要拿了榔头一敲,就露馅了。缺心眼的玩意,还好张铭将话头堵住了。 “他准是玩花活!”吴徳坚称谢清遥作弊,张铭无奈,叫了人取榔头。 “嘭——”骰子应声碎裂,没有任何异样。 吴徳脸色铁青,他输了一夜,十五万两,而且张铭已经不给替他去钱庄借了。 张铭严格遵守府尹交代的指示,若是吴徳借钱只许十五万两最多,再多也不能借他挥霍。 谢清遥慵懒的望着吴徳,“不如你也赌一把命?”他扬眉,晒然一笑,“我的时运,便是自与我夫人一齐赌命之后时来运转的。” 他挑衅的望着吴徳笑。 吴徳恶狠狠地盯着谢清遥,紧攥着两只发抖的小胖手。 吴徳一路走来实在太顺了,他靠着叶霓裳这根摇钱树扶摇而上,靠着府尹名义到处敛财,变成这一方首富。 他如今顺风顺水,所听见的话,所遇到的人,全是吹捧他的人。 他早就飘到青云直之上了,偶然来了个对他嗤之以鼻的人,他轻而易举就被激怒了。 可他再被激怒,也不敢拿命去赌。 谢清遥笑着道:“不敢赌命也无妨?不如拿叶霓裳同我赌一把?你赢了这里所有钱,都归你。你输了,叶霓裳和春欲棠的地契、房契归我。” 吴徳望着那一后摞的银票。 他仍然不敢。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好家伙,人家夫夫二人适才用命赌,这会儿他倒是舍不得青楼头牌了。” 这声音耳熟,沈星河寻声看过去,见得藏在人群里的半张脸。 是方县令。 二人四目相接,方县令还朝着他坏笑,挑了挑眉毛,这才迅速隐匿到人群之中。 敬业的方县令啊,深更半夜还在努力坚持正务,他这是要等最后收网,抓人呢。 很快有人低声议论:“啧,还真是,看来没啥意思了。走吧,走吧,估计结束了。” “差点意思。”有人不屑。 “走走,这人他输不起……” “砰—”地一声,吴徳猛击桌案,“老子跟你赌!”他指着谢清遥目眦尽裂,“若我赢了,我不单要钱!老子还要你的命!” 谢清遥朗声大笑:“哈哈!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沈星河心里咚咚直跳,谢清遥明明可以拒绝对方提出的不平等条约的!他居然不但不拒绝,反而开始显得兴奋了。 第82章 张铭还想再劝劝吴徳。 但是吴徳厌烦他多事,给了他一巴掌。 不久,张铭拟好了契约书,并准备了一套正常的骰子。 二人在各自的名字之上落下了血手印。 张铭掷骰子,单数为谢清遥起先手,双数为吴徳先手。 张铭掷出双数。 吴徳先手。 他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吐沫,站起来。 他单腿站在椅子面上,双手摇动骰子。 小小的骰盅到了他的手里像签筒子。 他闭着眼,皱着眉,全神贯注的摇着。 “嘭”地一声骰盅落案,吴徳掀开了骰盅。 “五个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徳兴奋的大笑。 这就意味着,谢清遥必须也要同样摇出五个六,这才能与对方打个平手,换回下一局。 沈星河很紧张,他想,谢老二这把肯定要开大。 估计会用超强弹指神功什么的,不动声色的将骰盅之中的一个骰子神奇的击个两半。 这样掀开骰盅之后,在众人一片惊叹之中会发现:五个六点之外,可以多一个一半的小红点,这样就算他赢了! 赌神都会这个! 沈星河搓搓手,呵呵,燃烧吧!谢老二! 谢清遥平静的拿起骰盅,周围落针可闻般静,所有人目光聚焦着谢清遥手中的骰盅。 不同的是吴徳的摇头晃脑,谢清遥平静的摇动骰盅,慵懒的掀开骰盅。 沈星河探头去看,没有小红点。 但仍有五个六! 他晒然一笑,抬眼平静的问吴徳,“你摇头晃脑的,有什么用呢?” 压力给到吴徳那边,他抓起骰盅继续摇晃。 掀开,仍是五个六。 谢清遥后手,平静摇动,掀开,五个六。 原来这才是谢清遥的策略,没有超强弹指神功什么的,他从始至终都在用犀利的言语刺激吴徳。 他平平静静的跟,始终都是开出五个六,在开出之后,总会对他或讥讽。 终于,吴徳的心态崩了。 他开出了四个六点,一个五点。 他失误了。 吴徳的脸色登时白了。 沈星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息凝神,却见他依旧平静淡然。 室内寂静无声,就连扇冰的女子都顿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所有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谢清遥的手拿起了骰盅。 他稀疏平常的将骰盅握在手里,眼中甚至带着一抹慵懒的冷漠。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沈星河这这边时,脸上才凝出一抹笑意。 “再吹一口仙气。”他坏笑着说。 所有人直愣愣的看着他俩。 沈星河红着脸,轻轻吹了一口。 谢清遥摇动骰盅,果决将骰盅落于案上。 指骨分明的手掀开骰盅。 五个六!!! 第六十三章 稳赢 沈星河拼命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浪潮。 因为如果此刻他站起来欢呼,怪叫,继而朝着谢清遥送上一个爱的抱抱,那么吴徳很可能会反应过来他俩是冲着春欲棠和叶霓裳下手的。 契约未真正到手前,他不能过早庆祝,必须保持冷静! 他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吴徳如同失魂般瘫软在椅子里。 他面色苍白如纸,双眼死死盯着张铭手中的契约,眼神呆滞。 外面的人也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大家都愣住了。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谢清遥突然高声宣布:“春欲棠从此易主了!!!” 他洪亮而高亢的声音具有震人心弦的力量,他随手抓了一把银票,丢向人群,他猖狂而恣意的大笑。 在纷飞的银票之中,沈星河愕然看向谢清遥。 像是戴在他脸上的一副冷冽疏离,沉稳镇静的面具骤然裂开。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是一个狂妄的,甚至有些嚣张的谢清遥。 据谢清遥所说,他从前是个赌棍。 这事只有他爹娘还有大哥知道,就连谢老三都一无所知。 他六岁便喜欢在天桥上看老人下棋赌局,七岁已偷溜进赌坊,八岁时凭借自己赌博所得,就能在顶级酒楼宴请一众小伙伴了。 十二岁那年他在一个老头的身上输了一把大的。 谢清遥不但因此导致赌博事发,还被禁足了半年。 他放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把那老头给绑了过来。 他抓来那老头,不是为了泄愤,而是让对方教自己到底怎么才能要什么数就能摇出来什么。 老头这绝技本不外传的,但谢清遥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老头觉得挺有面子,便欢天喜地的将自己毕生所学教给了谢清遥。 令谢清遥感到困惑的是,拥有如此高超赌技的老头为何仍是一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模样。 按理说,上次他输给老头那么多钱,足够对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老头告诉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越强,越会引来更强悍的敌人。 况且赌博,最终拼的还是时运二字,运气来时,直冲云霄,运气散时,十八层地狱,十赌九输,这话永远不假。 又况且,钱来的太容易,挥霍出去也不心疼。 临别之际,老者对谢清遥叮嘱:将来你若闯出什么祸事,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 第83章 说完这话,老头就带着谢清遥给他的赏钱离开了。 波光粼粼的江面,沈星河与谢清遥并肩坐在江边。 春欲棠的房契地契以及叶霓裳的卖身契此刻正安稳地躺在沈星河手中。 凉爽的晚风轻轻吹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江水气息。 沈星河专注倾听谢清遥的叙述,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谢清遥已洗净脸庞,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 沈星河问他:“你既然跟那老头学了这手艺,为何早些时候不赌?” 谢清遥将视线转向他:“什么时候?” 沈星河:“你们搬进深山的时候啊。” 谢清遥:“若我记得没错,谢虎那时候每天打来的野兔子卖的银钱,不超过一两银子。 我攥着一两银子去赌坊,即便我手气好,把把稳赢,一宿估计也就赢个不超过十两银子,且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 谢清遥扭头,满眼冷漠的看着沈星河,“如果我输了那一两银子,以我当日心境,我大概会血洗了赌坊。” 沈星河诧然,“手气,赌?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肯定能稳赢的吗?” 谢清遥:“当然不是。” “赌桌之上何来肯定之说。”他摊开手,露出掌心的五枚骰子,垂着眼帘,勾唇笑着:“若无你的仙气,我也没把握能赢。” 谢清遥将这五个骰子带出来了,沈星河甚至还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悄然将它们拿出来的。 沈星河嘿嘿笑了笑,缩了缩脖子。 沈星河:“都说赌博容易上瘾,你不瘾吗?” “当然会上瘾。”谢清遥停顿片刻,道:“但令我上瘾的不是赢钱,若靠着赌钱挣钱,人就废了。 使我上瘾的,是在赌桌上与人斗智斗勇的过程,我看着对方从得意忘形,到脸色惨白……” 他咧嘴笑了,双目流露出阴鸷的目光,“那种感觉让我畅快无比。不过后来就乏味了,因为战场上的直接杀戮、血腥气息,更能让我兴奋。” 沈星河暗赞,嘿嘿,不愧是你啊,谢清遥。 开阔的江面依稀能望到一艘小船渐渐驶来。 沈星河积目望过去。 小船上坐着一个肥胖男子,正是吴徳。 沈星河与谢清遥离得很远,不知道痛失春欲棠以及被府尹赶回老家,此刻的他会是什么心情。 想想也该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心情。 吴徳坐在小船上,对面的小厮眼睛骨碌碌一转,轻声道:“这定是有猫腻,他们一准就是冲着您春欲棠来的!那老杂毛肯定是有问题!” 吴徳恶狠狠地咒骂:“他奶奶的,不单单是那老杂毛有问题,他那夫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小浪蹄子!老子回城里,先去分号去银子,拿了银子我孝敬给我哥! 我让他帮我好好查查那个老杂毛是个什么来头!老杂毛敢算计我,我弄死他,在把那小浪蹄子卖窑子里头当小倌! 叶霓裳那骚样,睡他一夜都开出来十万两的高价,我他娘本打算还能往上涨涨的!我就不该贪心!如今便宜了那老杂毛! 这里头肯定不对,老杂毛必有来头!一把年纪还做县衙的幕僚,回去先派人好好查查那老杂毛的来头……诶?我这船怎么沉了?” 谢清遥斜斜坐着,欣赏着远方江面吴徳的小船渐渐沉没于江中。 他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敲打着轮椅,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他甚至主动给沈星河解释为什么做了吴徳。 “他坐拥这么多身家,靠着叶霓裳转的盆满钵满,仗着府尹胡作非为。 却不知有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盯着他。我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免得他遭受百般凌辱折磨。 他欠我一句谢谢。” 沈星河对此已习以为常,他抱着怀里的银票包袱,此刻注意力都在这包袱上面。 估计,方县令也快来了。 沈星河知道里面的钱更多是要给方县令的。 他苦恼了一整夜,仍未想好如何向谢清遥开口,能否动用这笔钱。 毕竟谢清遥适才说,一但花这个钱,就废了。 可沈星河求废啊!求废! 谢清遥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拿?” 沈星河一愣。 谢清遥:“拿啊,一会儿方县令来了就拿不了了。”他说着话,将包袱拆开,伸手抓了一把,塞给沈星河。 沈星河赶紧将银票揣进自己的怀里,又抓了一把往谢清遥的怀里揣。 他甚至把鞋子脱了,直接将银票折好塞进鞋子里,袜子也不放过,足足垫了厚厚一层,和增高鞋垫似的。 二人分好脏,又等了一阵,方县令还没有来。 “你刚才至少洒了五六张出去。”沈星河看向谢清遥,“若没洒拿几张,如今又多了五六千两呢!” 谢清遥垂眼,如果不是考虑他有昏倒风险,他自问会洒的更多, “今日高兴。”他摩挲着手中的骰子。 “是高兴!”沈星河美滋滋的晃脑袋:“赢了那么多钱,太高兴了!” “不是为了赢钱高兴。”谢清遥偏头看着他。 沈星河:“那是为什么?啊!我知道了,是赌桌上跟那小胖子斗智斗勇吧!哈哈哈哈!看着那小胖子,最后脸都变成惨绿色了!笑死我?!让他招摇,呸!” 第84章 是为你那句,生死相随啊,小笨蛋。 谢清遥抿唇浅浅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 清凉的风浮动着两个人,东方渐渐泛起一点柔和的白,星辰还没有褪下,只是暗淡了一些。 他凝视着天边的星斗,蓦然问沈星河,“仙人,你说,我爹娘会看见今夜的事情吗?” 沈星河不假思索:“能看见!你今天出了风头!” 谢清遥:“那就糟了,爹娘又要生气了。” 沈星河:“怎么的?不让你赌钱吗?” 谢清遥:“嗯,不让,因为我去赌坊,爹打断了十多根藤条。” 他坐在轮椅上,昂着头望向苍穹。 当他回忆起从前被父亲打时,唇角却溢着笑。渐渐地,他唇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满眼落寞与凄凉的神情,像是漂泊多年的游子找不到归家的路。 “好想再被我爹打一次啊。”谢清遥轻声说。 沈星河站起来了,望着他嘿嘿的笑,“那我帮爹爹揍你一顿吧,给你来一个爱的大逼兜!我适才忘了找你算账,你没把握能稳赢,竟敢跟人赌命!” 谢清遥将轮椅往后挽了一把,沈星河便就扑了个空。 “往哪里跑!”沈星河扬着手朝着他追逐过去。 也是邪门,他坐轮椅,他都追不上,更是扑了几次空。 伴随着沈星河的嬉笑声,谢清遥眼中的落寞与凄楚被一扫而空。 两个人在江畔追逐,他们都没注意到,一轮旭日,已自东方冉冉升起。 第六十四章 南下 谢清遥与沈星河回到医馆后休息了一上午。 直至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进房间,他们才缓缓醒来。 谢清遥将沈星河圈在怀里,轻声问:“准备何时去金陵?” 沈星河思索片刻,“我再想想吧,咱们昨天刚在赌场狠赚一笔,也就不着急去运木材。” 谢清遥提醒他:“季节不等人,现下正是储存木材的最佳时机。”他见沈星河犹豫,又道:“你若还是担心我的腿,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干爹问问。” 夜色渐浓。 这个时候,老马这边正好没有病人,两人将来意说明。 老马拍着胸脯保证:“你们尽管放心去吧,一切都会顺利的。” 沈星河见他这般笃定,心中不免起了疑惑:“您确定吗?” 老马笑眯眯,捋了捋须,“我确定,放心去吧,没事。” 沈星河将信将疑。 谢清遥便问他,“这你总能心安了?” 沈星河不仅没有安心,甚至开始怀疑谢清遥和老马沆瀣一气。 可他转念一想,应该不会。 因为谢清遥始终与他在一起,应该没有机会和老马串供。 谢清遥看着沈星河忧心忡忡的样子,垂着眼望着自己的膝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来。 “若你实在担心我的腿,你自己去也无妨,我让方县令派人与你同行。” 沈星河知道,若再这么坚持下去,只会让谢清遥感觉颓丧,于是他摇摇头:“不是啊,我就想,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谢清遥:“咱们今日就能走,方县令有船留在这里,可坐他的船去。” 这么快!这完全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两个时辰之前,沈星河人还在医馆里,两个时辰之后,他已经到了江畔。 两名小学徒早早的在此等候了。 一轮皓月当空。 月华照在江面上,被江水揉成细碎的银光。 红莲江畔停靠着许多艘大大小小的船。 有丝竹管乐之声缭绕在江面之上。 沈星河有些恍惚。 他看向船舱的角落,那里整齐的码放着行李,连家里的樟木箱子都搬来了,那些箱子里放着的都是他的衣裳。 直觉,是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事。 别的不提,就说这两个时辰之内通知城里的方县令,再弄来一艘船,甚至还滴水不漏的把行李打包带走,这根本就很难办到的事情。 他走向船舱内,还想再看看情况。 里面别有洞天,精致的船舱内,摆放着一张圆圆的桌子。 昏黄的灯光中,一名怀抱琵琶的美男子款款走来。 他的手指纤细柔韧,轻轻拨动琴弦,如诗如画。 那美人极近,沈星河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啊啊,是叶霓裳啊!他此刻好美啊,世上再无哪个男子能及他十分之一的美。 叶霓裳福了福身子,半垂眉眼,“一曲春江晚,送于恩公。” 他说话时半点乡音听不出,柔软如涓涓清流,沁人心脾,之中又带着一抹清冽。 他自始至终没有向这边看过来,坐在圆凳上,专注拨弦。 上了妆的叶霓裳更是光彩照人。 他太美了,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他像是花坛之中一朵鲜艳的牡丹花,伴随着他的绽放,会将在场所有的花朵掩盖的平平无奇。 沈星河看的心花怒放,想必这次江南之行,乐趣颇多。 谢清遥知道沈星河喜欢叶霓裳,所以特地请叶霓裳来同行。 沈星河对这份惊喜很受用。 有心啦,二爷。 沈星河侧目看向身旁的谢清遥。 却发现他已然睡着了。 对,就是睡着了。 第85章 他闭着眼,歪着头,嘴巴微微半张着,呼吸极为规律。 看的出来赌场那夜是真的累了。 一曲终了,叶霓裳起身施礼,“感谢恩公,为我赎回卖身契。”话音未落,抬眼看向谢清遥。 叶霓裳的目光落在谢清遥的脸上良久,咸即愕然,视线投向沈星河,“他……还活着么?” 这么大岁数,别死在这吧? 沈星河解释:“我相公岁数大了,觉多。你饿吗?咱们先吃点东西?” 叶霓裳打了个哈欠,摆手婉拒,“明天把,现在太晚了,你也早点休息。” 送走叶霓裳后。 微醺的沈星河趴在桌上,咧嘴傻笑,对着谢清遥的面目,一笔笔描绘着他的轮廓。 谢清遥的英俊不同于叶霓裳的妖娆,即便他易容,他的线条也是硬朗分明的。 沈星河越看越是陶醉,却又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次日清晨,沈星河闻着饭菜香气醒来。 房内只有他一人,他寻着香味推开门。 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老三见他过来了,朝着他跑了来;“嫂子!” 他看上去兴致不错,沈星河难以置信的问他怎么会在这。 谢老三:“我哥说,要带娘一起去游山玩水,娘说不放心我,我哥说,那便带着我一起去。” 他顿了顿,伸手闹闹胸口,朝着沈星河露出一抹笑,“我一听这就是哥借口,我哥嫌弃我不争气,不是一天两天了。 嫂子,定是你给我说的情,嘿!谢你了!” 沈星河一听这话就更不对劲了。 第一,面对上进自强的陈氏兄弟强烈的对比下,他根本没机会给祸国殃民的谢老三说情。 谢清遥当时没有完全消气,甚至说出谢老三当斩这种气话,可此刻却不计前嫌的带着他了。 第二,花嬷嬷明明不想去,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的谢清遥为什么非要带着她去。 是什么让谢清遥非要带着花嬷嬷。 是老马。 和谢清遥串供的邪医老马!!! 沈星河抬眼望着谢清洲,“我干爹在哪个房间。” 谢清洲走到走廊,指了指一间房。 恰在此刻,房门打开了。 老马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发鬓束的一丝不苟,比此时的沈星河还要利索。 老马挺直脊背,对着对面的门板笑嘻嘻的唤:“花花啊……花花……” 老马不经意看向沈星河这边,眼眸一颤,脸色大变,迅速扭身回房。 沈星河一个健步就冲了过去,赶在房门掩上之前,他挤进来了,“你跟我说实话,这怎么回事!” 老马皱眉,朝着沈星河龇牙笑了笑。 “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来这里呢,完全是因为我关心你相公的腿,我……” “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去告诉花花,你是个一言不合就打量着给人下毒的邪医。” 老马嘴很硬,丝毫不惧要挟,一口咬死了,“我真的是来关心你相公的腿!你们远行,带着个大夫在身边,总没坏处。” “你不说,打量着我不知道是不是? 他腿明明不成的对吧?你怕到时他腿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肯定会找你麻烦,所以不肯答应帮他一起瞒我。 但是,当他搬出了花花与你同行,你就答应了是吗!” 老马咽了口吐沫。 好小子,够机灵。 沈星河破案了。 老马清清喉咙,一把将沈星河扒拉开,板着脸沉声道:“知不知道对于一个病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星河眯眼观察着老马,想判断他有没有说实话。 老马一挥手:“是心情呀!他一心想带你游山玩水,你们夫夫二人同游大好河山,心情舒畅,他病自然好的也快,你要知道,这全身经络都是通着的。” 老马的话锋毫无预兆的转走:“我跟你相公达成了约定,到时候你们玩你们的,我和花花玩我们的,咱们两家最好谁也别打扰谁,之行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可能还有几对。” 沈星河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想直接回家。 可是船舱起起伏伏,显然已经杨帆起航了。 他真的上了贼船。 他从窗子瞥见,不远处还跟着一条大船,这只船从夜里好像就跟过来了。 老马大概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医德,宽慰沈星河。 “我给他新换了药,这药一直敷在他腿上,只要他别摘掉,精心着,别受寒,根本就没事!你瞧,我屋子里带了那么多药呢。” 老马竭力自证:“你觉得若是去了一回江南腿就折了废了,再也站不起来, 这可能吗?你不觉得这太荒谬了吗? 若是如此,住在南方身患腿疾的人怎么办?人家是直接得削大腿还是怎么的?” 老马面露哀求,“你回去别问他成吗?他跟我说你越晚知道越好。 他知道瞒不了你多久,可他想让你没有负担的跟他出去玩,你晚知道一天,就能高高兴兴地跟他玩一天。 人家一片苦心,你担待点行吗?” 沈星河垂着脸,声音很小,“可是,我担心他的腿会疼啊。” 他顿了顿,沉声道:“他腿疼的时候,一向都死撑着不说的。” 第86章 沈星河从房间里出去,他心情很低落,走到楼梯处,昂头,见上面坐着谢清遥。 他脸颊苍白,手里拿着花卷,垂着眼望着沈星河,光线透过窗子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望着沈星河,竟然倏尔笑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澈,“宝贝,如果我腿疼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不会死撑着。”他笑着说。 第六十五章 傻乐 既然被沈星河发现了,大家索性就聚在一起吃饭。 晚饭间。 方县令在讨好谢清遥这方面十分上道,他将家中厨子、婆子全数调遣至此,唯恐照顾不周。 他甚至告诉谢清遥,这些皆是他身边侍候十多年的亲信,绝对的稳妥,无须担心他们会告密。 方县令满脸堆笑,吩咐小厮上菜后,就很懂事的退了出去。 宽敞的大堂内,彩灯高挂,一桌丰盛佳肴陈列其中,尽显奢华。 老马第一次乘坐这样气派的游船。 他体会了一把平头百姓享受不到的奢靡生活,又因得花嬷嬷在他身旁,显得十分激动,期间引颈吟诗,还饮了不少的酒。 他从脸红到脖子,酒气渐浓,提着酒杯到处找人对饮。边喝边偷偷看花嬷嬷。 谢清遥懒得跟他一起去喝,他索性拉着谢老三一起喝酒,两个人酒过数巡,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但并未醉酒状态。 喝到一半时,谢老三假装喝醉,拿着酒杯跑去找未值守的李大娃。 李大娃身姿挺拔,静立甲板,任江风拂面,怡然自得。 突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腰间上。 耳畔传来夹着酒气的喘息。 谢清洲的脑袋搭在李大娃的肩上,谢清洲侧头看着他。 “我喝多了,走路直打晃,李哥哥,你能送我回房吗?” 李大娃满脸嫌弃,推推搡搡期间,船只晃动加剧,还白白让谢清洲占了便宜。 “李哥哥,我想抱着你一起沉江。”谢清洲将他抵在栏杆上。 “疯子!你们全家都他妈是疯子!”在李大娃心中,就连曾经救过他的沈星河也不正常,谁家好人嫁给谢家? 李大娃身高已经是超过普通人,但在谢清洲面前仍矮了一点。 他奋力推开谢清洲,逃进一间小屋,迅速反锁,堵住耳朵,任凭谢清洲在外猛拍门。 谢清洲觉察出李大娃不想搭理他,但是他脸皮厚啊,敲了许久,才停下手,又返回饭桌。 船舱晃晃荡荡,坐在椅子上的老马也晃晃荡荡,他看向对面的花嬷嬷,醉眼朦胧,“花花,我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一拍胸脯,指天指地的发誓:“我说一句假话天打雷劈!我马户子这辈子,就没对一个女人这么没出息过。” 花嬷嬷真的感觉有被冒犯到,她正色道:“亲家,您醉了,还是回屋里歇着吧。”她看向刚回到饭桌的谢老三,“老三……” 花嬷嬷止住了话。 因为发现谢老三正拽着他二哥的手,脸颊贴在谢清遥的肩膀上。 “哥!别再生我的气了,我知道我前些日子惹你和嫂子不高兴了,我以后长进!我保证再也不惹你们生气。” 谢清洲脸庞泛红,酒气熏人,额头顶着谢清遥的胳膊扭了扭脖子,“二哥!我做梦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啊!” 沈星河和花嬷嬷生无可恋的对视一眼。 老马再次央求:“花花,你看看我,我在和你说话,你拿正眼瞧我一眼,就一眼行吗?” 花嬷嬷大概是觉得实在太丢人了,她站起身,沉声道:“亲家,劳您跟我过来一趟。” 她率先出去了。 沈星河看向谢清洲那边,只见他抱着他二哥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二哥啊!你别离开我啊!你知道我多心疼你吗!二哥啊!” 谢清遥的衣裳被他拽的打斜,露出棱角分明的锁骨,他满脸冷漠的将衣襟一把扯了回来,冷眼盯着谢老三。 他将谢清洲的脸推起来,单手捏住谢清洲的脸颊。 谢老三的脸颊嘟起来红扑扑的,大眼睛闪烁着泪光。 谢清遥训斥:“你记好,以后在外面,要是酒量不好,就少喝酒,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谢老三嘿嘿一笑,醉眼迷离,蓦地眼眶湿润了,眼中噙着泪。 谢清遥放开了手。 谢老三哽咽道:“二哥,你还活着,咱们家就没散,二哥,真好。” 他哽咽的说。 沈星河没眼看谢清洲这边。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先前所见的那艘大船依然缓缓地跟着。 他问过谢清遥,谢清遥推测,那应该是宋伯怀的船。 想必是为了叶霓裳而来,一路保护着他。 叶霓裳今晚在房内独自用晚餐,不知他是不是也透过窗子瞧见了那艘带着“宋”字标识的船。 江风带着些许的凉意透过窗子吹进船舱,沈星河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他扭头朝着走廊的方向看了看。 花嬷嬷把老马喊了出去,想想也该知道,是告诉老马她并没有再嫁的打算。 老马喝的醉醺醺的,别再承受不住,一时想不开,大头朝下投江里去吧。 沈星河越想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他对谢清遥说了声出去看看,便准备朝着走廊去。 第87章 然而,刚迈开步子,就抬不动腿了。 沈星河低头一看,醉醺醺的谢清洲坐在地上抱紧紧抱着他的腿。 “嫂子,你帮我和李哥哥说说吧,他不理我,怎么办啊?嫂子。我刚刚还摸了他好几下,嘿嘿,手感真不错。” 谢老三说着话,还捏了捏沈星河的小腿。 他是这是在占人家便宜吧,李大娃没揍他就不错了。 谢老三又道:“我上次想给他用合欢散来着,可是我后来忍住了,没用,扔了。” 沈星河倒吸了口凉气,这玩意怎么这么混账啊,幸好没用,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啊。是该给他个教训。 沈星河用力抬脚,但是谢老三像滩烂泥一样,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微醺的谢清遥往这边瞧了一眼,抓着谢老三的领子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看好了,那是你嫂子。”谢清遥在谢老三的手心上,重重地打了两下。 沈星河去了走廊,问了个小厮老马去了哪里。 小厮:“他朝着甲板上跑了。” 沈星河心里咯噔下,老马头很可能想不开投了红莲江。 沈星河登上甲板,见得老马正独自坐在甲板前,两条腿搭在外面。 沈星河震惊:“干爹!你干什么!” 老马回头,大概是吹了江风,吹散了许多酒气,一双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回头望着沈星河笑,“你猜她和我说了什么?” 沈星河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沉声道:“你先冷静点,你别在这里坐着,太危险了!” 沈星河扶着栏杆,轻声问:“她说什么了?” 老马:“她说,亲家,对不住,我虽知您一片真心,但身为女子,理应从一而终,我丈夫过世,我应为他守节,这便是本分,您另寻良人吧。” 沈星河挠挠脸,宽慰老马,“干爹,您别灰心……” “灰心……”老马瞪眼,“噌”的一下站起来了,毫无半点预兆。 江风,扯着他的衣袂飞杨,他慷慨激昂,“她没提我老啊!” 他张开双臂,放荡的大笑,“她根本没说我老!” 他看向沈星河:“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嫌弃我这长得老。” “呸!”他扭头啐了口吐沫,恰好一阵风过来,吐沫星子渐了沈星河满脸。 “啊!!!”他嫌弃的擦脸,“你干什么随地吐痰!” 老马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十八岁,我爹给我找媒婆说媒,凡能入我眼的,无一例外嫌弃我长得老。嫌我老?我呸!” 沈星河这次反应快,往后闪避开了,幸免于难。 老马目放奇光:“她说本分,却没说情分。你好好品品她的话!” 沈星河眸光流转。 老马乖张大笑,得意洋洋“哈哈哈哈哈哈!她说的是本分啊!这说明那男人待她也就那么回事!” 老马眯起眼,沉声道:“得了花花这样的女子,竟不把她捧在心尖上……” 他霍然回首望向沈星河,“你说,他该不该死!!” 沈星河连连后退,他慌张的对船夫道:“您受累,看着点他,太疯了这人。” 沈星河踏着月色回去了船舱,行至走廊处,忽然止了脚步。 他随便推开了就近的一间房门,视线在室内流转。 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精雕细琢的床榻上。 他虽然跟着谢清遥一直同床而眠,但是由于家里的炕十分宽敞,他睡觉不老实时居多,两个人之间通常会横处一段极宽敞的距离。 中间再躺下两人都不成问题。 可这里不同,这是一张床。 并不宽敞的床。 适合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就两个人。 沈星河简单设想了一下。 他和谢清遥同床而眠,在温馨的房间里,一起秉烛夜话,聊一聊人生,谈一谈理想。 昏黄的灯光下,浮动的江面,还会发什么事情呢? 嘿嘿嘿嘿…… 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赫然出现在沈星河的脑袋里。 越是不去想,那些鲜活的画面就越是跳进他的脑袋里,谢清遥的身影与各种细节都一点点的占据他的思想。 沈星河满脑子都是他所爱之人。 想着想着脸颊就发烫了起来。 他本就皮肤白皙,连带着耳垂,脖颈,都染上红粉。 与醉酒般的状态无异。 他一个人躺在床榻上傻乐起来。 第六十六章 闹耗子 “你放开我!”走廊中,谢清遥的声音陡然响起,犹如利剑划破静谧。 这声音打断了沈星河的浮想联翩。 他即刻起身,迈出房门,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拐角处走过来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人,沈星河完全愣住。 谢清洲背着谢清遥,而谢清遥正致力于用胳膊勒住谢清洲的脖子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谢清洲面庞涨红,却仍固执地不肯松手。 谢清遥抬眼,猝不及防和沈星河的目光对视上。他似有话语欲言又止,然而未及吐露,已被谢清洲拽着入了房间。 沈星河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见谢清洲已经把他哥哥摁倒在床上了。 谢老三,左脚蹬右脚跟鞋帮,脱了鞋,抱着他二哥的胳膊不撒手。 第88章 “李哥哥!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显然,他竟将谢清遥误认为了李大娃。 谢清遥满脸嫌弃地推开谢清洲凑近的脸庞,厉声喝道:“给我滚回你自己房间去!” 谢清洲不滚,醉眼迷离发出哼哼的傻笑声,迷蒙的眼中闪烁着狡黠之色,“嘿嘿嘿,李哥哥我们一起回房间睡。” 谢清洲闭着眼睛,冷不丁地在谢清遥脸上嘬了一口,满意地赞道:“真香啊李哥哥,嘿嘿嘿。” 谢清遥无奈地看向沈星河,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微妙的情绪在其中流转。 沈星河在某些方面,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此刻,他避开谢清遥那炽热的视线,含糊应道:“那你们休息吧。”他下意识的关上了房门,转身去了之前浮想联翩的房间。 他躺下后,摸了摸床。 算算日子,好像有些时日没和二爷同睡一间屋子了,自从和他说分房睡之后。 虽然两人用别的方式互相慰藉过,但那种肌肤相亲、共枕而眠的温馨却已久违。 此刻,那种熟悉的悸动如潮水般涌来,化作一团小火苗在心头悄然燃烧,热度渐增,仿佛要席卷全身。 他浑身燥热难耐,下床给自己倒了茶降温。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众人皆已沉醉于甜美的梦境。 唯独谢清遥,一双眸子寒光闪烁,无法安眠。 他死盯着挤在自己旁边呼呼大睡的谢清洲。 谢清洲喝过酒之后,打的鼾声震天响,嘴角挂着迷离的笑意。 谢清遥脸色铁青,越看他越不顺眼,忍着膝盖的剧痛,骤然发力,一脚将谢清洲踹落床下。 “嘭”地一声巨响,谢清洲摔落地面,瞬间清醒,茫然四顾,目光最终锁定在谢清遥身上。 黑夜之中兄弟二人对视。 谢清洲率先打破沉默,疑惑问道:“怎么是你跟我?李哥哥呢?” 谢清遥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谢清洲打了个哈欠,搓了搓胸口,晃晃悠悠站起来了,“我不跟你一起睡。” 言罢,他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狗老三,当真该斩。 谢清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或许是因为久未乘船,或许另有隐衷,总之,他在床上反复翻滚,如同烙饼一般。 终于,他坐起身,拿起窗边的拐杖,开始练习走路。 一番锻炼后,汗水湿透衣衫,他遂打开墙边的衣柜,翻找一番,取出一套干净衣物,径直前往浴室沐浴。 谢清遥清晨浅浅睡了一觉,短暂的休憩并未驱散他的疲惫,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他又睁开了眼。 他洗漱干净,从房间里出来打算去取昨夜遗落在饭桌处的轮椅,他撑着拐杖走出门外,沈星河恰好从隔壁房内开门出来。 “你怎么起这么早?”谢清遥意外的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神情看上去有些焦虑,他搓着手,头发睡得乱,不知有什么心事。 “你怎么了?”谢清遥关切的望着他。 “这船里可能是闹耗子。”沈星河皱着眉头,神色紧张地望着谢清遥。 “耗子?”谢清遥没反应过来,“船上怎么会有耗子?” 沈星河沉声道:“真的,昨天晚上我睡的迷迷糊糊地时候,听见房间里有‘噔噔噔噔’的声音,像是柜子里的声音,还有开柜门的声音!” 他顿了顿,“以前在医馆住时,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半夜里总有‘噔噔噔噔’的声响,用老鼠夹子捕捉,结果只发现一滩血迹,却不见耗子踪影。” 沈星河声调突然提高:“莫非……它是死后化作了精怪,一路跟着我!?”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冲到谢清遥眼前。 谢清遥一愣。 他越听越觉得自己像是那只耗子。 但他鬼使神差的没有解释,只是温柔的将人往怀里带。 真喜欢看他这幅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忍不住想要欺负。 沈星河心绪不宁,双手不安地搓动,试图缓解内心的恐慌,“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山上我都没见过耗子,船上应该更不会有了。” 谢清遥紧了紧怀抱,“山上之所以没有耗子,是因为谢虎在房前屋后撒了许多药。” 沈星河闻言,目光闪动,急切地追问:“那你有没有带上那种药?” “没有。”谢清遥回答得干脆。 沈星河:“我去问问干爹。” 他挣脱开谢清遥的手臂,朝着走廊快步走去,谢清遥撑着拐杖跟在他后面。 走廊远处传来老马的声音,“咦?老三,你昨夜不是和你哥一起睡的吗?怎么跑到这屋来了?走啊,一起去吃早饭……” “干爹!”沈星河喊他。 老马闻声转过弯来,见是沈星河,便问:“吃早饭去吗?” 沈星河跑过去,“您带着耗子药了吗?” 老马:“带……”他顿住了,瞟了一眼沈星河的身后,见得谢清遥正朝着他摇头。 老马是个聪明的老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了。 带着了,迅速转为:“带那玩意干啥?” 老马故作镇定,转身离去。 沈星河还想追问,却被谢清遥叫住:“我先帮你束发吧。” 谢清遥带着沈星河回了房间,给他将头发束好。 第89章 沈星河双眸乌黑明亮,却因内心焦虑而四处张望,神态飘忽。 “肯定有耗子。”他喃喃自语,“不过,若真的是精怪来找我寻仇,耗子药可能也没用。” 谢清遥“嗯”了一声,他坐在沈星河身后,垂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不如你今晚去我那……” 沈星河:“你帮我找找行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的口,彼此的话语在空气中交织,谁都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 沈星河一怔,问他,“你说什么?” 谢清遥摇头,“你说什么?” 沈星河重复道:“你帮我找一下,这屋里肯定有耗子!” 谢清遥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了。 他带着拐杖,垂着眼,行至角落里,假么三道的看了看,“如果你实在害怕,不如今夜去我那住吧……” 强烈的恐惧之下,使得沈星河根本没意识到谢清遥的小心思。 他沉声道:“这不是换房间就能解决的,耗子四处乱窜,谁能保证它不会在夜里闯入任何一间房?” 谢清遥:“……” 他盯着柜子的缝隙,此刻专注的想,该怎么反驳她这句话。 沈星河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目光在桌子,床底下四处乱瞟。 沈星河回头看向谢清遥那边:“你借我拐杖用一下成吗?” 谢清遥递给他一根。 沈星河拿着拐杖竖进了床下扫了扫,猛然之间窜出一只灰溜溜的大耗子。 “啊!啊!大耗子!”沈星河被猝不及防的吓到了,他尖叫了一声,一把扔了拐杖,撒腿朝着谢清遥的方向跑。 尖厉的叫声不仅令沈星河失措,也彻底惊到了那只老鼠。它在房间里疯狂逃窜,横冲直撞。 沈星河尖声呼叫,扑到在谢清遥的怀里。 他猛地跳起来,两只手紧紧勾着谢清遥的脖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往上盼,“二爷,抓住它呀!你快抓住它啊啊!” 谢清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喜悦。 他右手撑着拐杖,左手甚至将沈星河顺势托了托,沈星河四肢并用,成功挂在了谢清遥的身上,紧紧抱着他。 谢清遥拥着怀里清瘦的人,嘴角挑起一抹坏笑,星眸半阖,凝视着因恐惧而瑟缩在他怀中的沈星河。 此刻,耗子朝着这边飞速窜来,沈星河便将他搂的更紧,“啊啊啊!过来了,它过来了!” 然而,谢清遥却很淡定,他甚至未挪动视线,仅凭余光便精准地用拐杖压住了老鼠那蓬松的长尾。 沈星河面目扭曲的看着拐杖下面压住的耗子,它肥硕的身体上,凌乱的毛像刺似的炸着,尾巴在挣扎中被牢牢按住,老鼠回头欲咬拐杖,凶狠异常。 沈星河尖叫:“踩死它!快踩死它啊!!!” 谢清遥心中早已有盘算。 踩死了它,这屋子是不是就没耗子了? 那他怎么办呢? 夜里继续孤枕难眠吗? 自从沈星河和他说分房睡以后,就再没有真正的再碰过他。 这次借着下江南游玩,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如此雅兴。 他垂着眼,和耗子绿豆大的小眼睛对视上。 杀人如麻的谢清遥,此刻却有了放走这只耗子的念头。 第六十七章 牵手 沈星河双手紧紧环住谢清遥的脖子,他声音发抖:“快踩死它啊啊啊啊!” 谢清遥只是应了一声,但仍然没有动。 他此刻抱着沈星河,只有一根拐杖支撑力道,且他怕可爱的耗子受伤,甚至没有用拐杖分担更多的力道。 他腿本该不舒服的,然而此刻,却一点不适都感觉不到。 沈星河理智仍然没有归位,“听见没有啊啊啊,踩!死!它!踩!!” “嗯。”谢清遥抬起右脚,趁机松开了拐杖,右脚缓慢的落地,他刻意的没有预判耗子的走位,将落脚点选在原地。 “嘭!”一声闷响,耗子的头部瞬间被准确击中。 什么?! 居然踩死了? 此鼠不看重用之程度堪比谢老三。 沈星河心有余悸的从谢清遥的怀里下来。 他惊恐的看着谢清遥的脚:“你先别动,我拿个什么东西把它铲走!” 现在就是让谢清遥动他也不想动了。 心力交瘁。 半晌,谢清遥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了一把小铲铲,蹲在谢清遥的前面,手握铲铲,让他抬脚。 谢清遥如是照做。 “这鞋子不能要了!耗子身上很脏的!”沈星河迅速将耗子铲走,出去了。 他丢了耗子之后反复洗手。 随后,他走进谢清遥的房间,为他寻找替换的鞋子。 沈星河在衣柜里翻翻找找,二爷给他带着两个大樟木箱子,里面装的尽数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衣物。 相比之下,谢清遥自己的行李只有一个小的包袱,他只带了几件简单的衣裳,和一双备用的鞋子。 沈星河取出鞋子,发现他这双靴子的侧面已磨损严重。 沈星河拎着靴子,去了屋子里递给谢清遥。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谢清遥适才只用一根拐杖,且还将他抱在怀里。 沈星河心里一沉,关切地询问:“你腿疼不疼?” 接过鞋子,谢清遥坐在椅子上更换,“腿不疼,心疼。” 第90章 “啊?”沈星河没反应过来。 谢清遥换好了靴子,目光柔和地看向他,“走吧,去用饭。” 李大娃在房间里没出来过,老马拉着谢清洲在房间里下棋去了,花嬷嬷紧闭房门,叶霓裳在房中扮装。 此时,只有沈星河和谢清遥两个人一起吃早饭。 沈星河想给他买双鞋子,便提议,“能不能到了渡口停一下,我想去转转。” 谢清遥点头答应,“行,待会我去问问船夫,估计要等到明天。” “好!”沈星河欣然应允。 晌午无所事事,沈星河独自去了甲板处眺望。 他行至栏杆处,扶着栏杆,望着波澜壮阔的江面。 阳光将江面镀了一层金,江畔山峦之巅缭绕着茫茫云海,如诗如画。 沈星河惬意地张开双臂,任由江风吹拂,吹动他的衣袂翩翩,他头上绑扎着的红色发带随风飘舞。 这样好的景色,一个人欣赏似乎有些可惜了。 他回头,想去将谢清遥叫过来一同欣赏,却发现他早已悄无声息地坐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自己,嘴角噙着温暖的微笑。 沈星河下意识的去看他的双腿,只见他的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沈星河朝着他招招手:“你过来瞧!这里的风景真好看呀!” 谢清遥挽着轮椅,行至他身畔,一同欣赏眼前的风光。 小厮十分有眼力见的拿了把小胡床过来,放在了谢清遥的旁边,请沈星河坐下。 山川树木、江水涟漪在眼前缓缓流淌,耳边是浪花拍打船舷的层层叠叠。江鸥翱翔于江面之上,鸣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并肩而坐,静默欣赏,只闻风声、水声、鸟鸣声交织成和谐的乐章。 谢清遥前半生走生游历无数名山大川,见识过无数壮丽风光,但此刻的感受却迥然不同。 历经世事浮沉、人生沧桑,他对这纷繁世界竟又生出了深深的眷恋之情,连他自己都感到了意外。 吹了吹江风,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他习惯性的去揉自己的膝盖。 “怎么?你膝盖疼吗?”沈星河很快就发现了,他下意识的将右手护住谢清遥的膝盖。 “我们回去吧?我正好有些左累了。” “不疼。”谢清遥没有朝着沈星河的方向看过去,左手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将沈星河的手牢牢的牵住,另一只手在他的手里放进了一粒骰子。 谢清遥用这种方式,引走他的注意力,“猜猜是几点?” 沈星河的手被他握着,他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沈星河脸颊微微泛红,勾起唇角,“我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 “嗯,有。” “是什么?” 谢清遥:“要猜对了才能告诉你。” 沈星河:“是四点!” 谢清遥:“我猜是五点。” 沈星河将手反过来,摊开,是六点,两个人都猜错了。 谢清遥垂眼笑了笑,将骰子拿回来,另一只手却始终未曾松开,牢牢地握着沈星河的手,十指交缠。 沈星河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的手一直被谢清遥牵着,两个人的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可谁也没有松开。 沈星河有些担心他的腿,想将手抽出来。 谢清遥便更牢牢的将他握住。 沈星河:“回去了。” 谢清遥望着前方,挑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没牵够。” 沈星河:“别闹了,还能这么一直牵着么。” “嗯,一直这样牵着,牵到我们都头发花白。” 谢清遥偏过头去看着他,两人的视线默契的撞在一起。 他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意,认真的望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低语:“你可愿意?” 他似乎还有许多话欲言又止,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定沈星河,等待他的回答。 “愿意啊!我当然愿意!”沈星河毫不犹豫地答应,声音清脆而坚定。 谢清遥望着沈星河的双眸。 谢清遥的目光深深落在沈星河的眼眸中。那双眼睛明亮如星,闪烁着纯净而美好的光芒,美好得仿佛一场不真实的美梦。 —— 下午时分,沈星河担心花嬷嬷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会无聊,于是去陪她聊天。 他站在花嬷嬷的房门前,敲门。 花嬷嬷很警惕:“谁?” “娘,是我。” “诶,来了来了。”花嬷嬷这才过去开门,门栓打开,只将门开了个小缝隙,轻声问:“就你自己吗?” “对,我干爹他不在。” 花嬷嬷听得这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沈星河往房里让。 待得沈星河进了房间,花嬷嬷迅速将门掩上,紧急上了两道门栓。 大概是不放心,又晃了晃门,确定门栓是否上牢。 花嬷嬷坐在罗汉榻上,沈星河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在家里时,花嬷嬷很少有机会和沈星河一起谈心。 如此,沈星河打算为老马美言几句。 他想到了老马说的,本分和情分的言论。 沈星河慵懒的坐着,试探问花嬷嬷,“娘,您相公从前是谢老将军麾下的兵吗?” 花嬷嬷:“不是,他身子骨弱,谢老将军给他安排在囚牢当差。” 第91章 沈星河:“那他对您好吗?” 花嬷嬷:“他是个好人。” 花嬷嬷顿住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时,蓦地转了话锋:“对了,孩子,今儿个我听老三说他昨夜跟他哥睡的?你自己睡得还好吗?” 沈星河敏锐的察觉到了花嬷嬷并不想聊她相公话题,为了不惹人嫌,他只能不问了。 晚饭的时候,花嬷嬷也没出去,大概是昨儿个老马给她留下的心里阴影太大了,她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请求沈星河沈星河帮她把饭菜拿进房里来。 沈星河答应了,和花嬷嬷一起在房间里吃的晚饭。 天色渐浓,沈星河这才从花嬷嬷的房里出来,回了房。 走廊里,恰好碰见小厮端着谢清遥的足浴盆去他的房间。 沈星河也跟着进去了。 谢清遥坐在床榻上,见得沈星河进来,眉目之间流露出一抹意外的神情。 “今天吹了风,要浸泡的久一些啊。”他十分自然的走过来叮嘱。 “好。”谢清遥的膝盖上缠着白沙,里面裹着老马给的药。 “是不是该换药了?”沈星河问。 谢清遥点点头,将脚放进了浴桶,“干爹说碾好了,给我送过来。” 沈星河伸手要给他按压穴位,谢清遥仍然做不到坦然的让他去做这个,他垂着脸,说了声:“我自己来就好。” 恰在此刻,老马推门进来了。 他两只肩膀上挂着两耷拉药膏,神清有些颓丧。 沈星河将他肩膀上的药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老马将房门关上了,看着沈星河,“花花今天一直躲着我走。” 沈星河诧异的问:“仅是今天一天吗?她一直躲着你,你没发现吗?” 老马蹬他一眼,坐在了椅子上:“她躲着我干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沈星河:“我今天正想问问她和相公的感情如何,她只说了一声他是个好人,却不想多说。” 老马:“好人?若那小子真是个好人,她昨夜会说他们之间的情分!而不是守寡的本分!” 谢清遥抬眼望着老马,“什么情分本分?” 第六十八章 指日可待 沈星河将昨日的事情跟谢清遥说起了。 他一怔,指着谢清遥,“对呀,二爷对花嬷嬷的事情了如指掌,咱们该问二爷呀!” 老马看向谢清遥,“她男人待她如何?” “还可以。”谢清遥慵懒的回道:“也算举案齐眉。” 老马沉声道:“既举案齐眉,怎么不提情分?” 谢清遥渐渐直起身,望着老马,“倘若是您,您的儿子重病,医石无药,看过无数名医,均是束手无策,并且人已时日无多。 在这时候,你的儿子提出,愿以他的性命去换他知己谢老三的命,你会答应么?” 老马一挥手,“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把谢老三药死!我让他下黄泉去继续陪我儿子玩儿,这倒有可能!” 沈星河拇指指向老马,看向谢清遥,“这话我信!” “我也信。”谢清遥点头,看向老马,“这恰恰是我看重你的地方。” 老马一怔,看向谢清遥,“什么意思?” 谢清遥:“我没有资格评判花嬷嬷的相公,因为人家是自己的儿子救了我弟弟的命,他们是我们谢家的恩人。 但我自认,若换我,我无法做到这般伟大。 花嬷嬷与我推心置腹的谈过,她说,其实她当时根本下不了决心让儿子去换老三的命。 即便那会,儿子已经药石无医时日无多,她仍然下不了这个狠心,她说,她总想着,万一孩子还有一线治愈的机会呢? 即便她的儿子口口声声的哀求,她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说,当时她的相公,借口让她出去买些东西,她便出去了。 回来之后,儿子已经死了。 她并不后悔,用鸿儿去换谢老三的命。 但她后悔,她的相公没有体谅她,养了十几年的独子,临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做别的话,便草草阴阳相隔,这是令她抱憾终身且心如刀割的地方。” 谢清遥神情复杂的望着老马,“花嬷嬷的相公,对于我们家,是恩人,对于外人,他是好人但对于夫人而言,或许会有另一种答案。” 谢清遥抬眼望着老马,“花嬷嬷前半生和一个舍己为人的男人在一起。我希望她后半生,和一个舍人为己的男人在一起。” 他歪着头,望着老马,“明日我会说服花嬷嬷与你出去转转,只有你们两个人。” 他一向懒得管这种闲事的,可是花嬷嬷不同,她是谢家的恩人,谢清遥自然希望她后半生能幸福无忧。 老马站了起来,直勾勾的望着谢清遥。 他一双眼睛散发着诡异而神秘的光芒。 沈星河斜斜看他,立刻警惕,“干爹……干爹……你别激动。” 老马死盯着谢清遥,目不转睛。 “该怎么报你此恩,”老马的一双眼睛左右乱转,“以后你想药死谁,全凭你一句话!” 沈星河无语的看着老马。 真的是离了大谱! 这但凡是个正常人,是不是得说一声,我会尽心医治你的腿,而非,你想药死谁! 谢清遥:“倘若你们真能长相厮守,好生待她,便是报我的恩情。” 第92章 邪医老马离开的时候仍然热情高亢,他甚至主动将谢清遥的洗脚水端了出去。 他因心情大喜,和老小孩似的,走起路来都是一跳一跳的,盆里的水跟着左右激荡,看的沈星河十分紧张,“干爹!干爹!你小心点啊你。” 老马:“好的,早点休息。” 待得老马出去,房间这才安静下来。 谢清遥正借着床前灯火,将膝盖上的新药包扎。 他动作粗粗剌剌的,并不精细,看的沈星河心里跟着一抖:“你别那样啊!精心着点啊!” 他走过去,把他手拨开,“我帮你缠。” 沈星河搬了把椅子,让他的腿搭在上面,仔细而认真的给他包好。 他收拾好了,站起身要走,手腕蓦地被谢清遥握住。 沈星河回头望着他:“怎么了?” “别走了。”他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 沈星河瞥向那张并不算宽敞的床。 谢清遥挑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你那间房里,夜里兴许还有耗子精怪。” 沈星河忽然之间警惕起来,目光在角落中乱瞟,“这屋子你检查过么?” “嗯。”谢清遥慵懒的应了一声。 沈星河仍然有些害怕,他的精力迅速被耗子的事情困扰住。 他手忙脚乱的爬上了床,用脚尖勾着,迅速将鞋子脱掉,爬去床里。 “这船上怎么还闹耗子呢?真烦!” 他沉声抱怨。 “是呢!”谢清遥勾唇一笑,将床边的两盏灯熄灭了。 他褪下了外衫,只着一件白色里衣,便躺了下来。 屋子里暗下,两个人离得极近。 船舱起起伏伏,江浪的水花声响听得清清楚楚。 稍有动静,沈星河便十分警惕,“你听!是不是耗子的动静?” 谢清遥:“我听着不像。” 沈星河攥在了谢清遥肩膀处的衣衫,轻轻晃了晃他,声音略有慌张,“要不你去看看?” 谢清遥并不打算起身去看看。 他罕见的沉默。 沈星河轻声问:“有没有香油?我把耗子引出来?” 谢清遥不想再聊耗子的问题了。 他移目看向沈星河,“宝贝。” “啊?”沈星河不经意的瞥向谢清遥。 清辉的月光影影绰绰的勾勒出他的轮廓,他那双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一般,难以看清。 沈星河蓦然之间静下,鬼使神差的凝视着他。 “我在这,你怕什么?”谢清遥问。 沈星河皱眉死撑,“不是我怕,我就是有点膈应。” 主要是他相信精怪一说,毕竟自己是也换了芯子的。 黑夜里,谢清遥去拉沈星河的手。 将他的手握住,闭上眼,“睡吧。” 沈星河的手被他握住,便就镇静下来,他乖乖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仍埋在谢清遥的手臂侧面,鼻尖贴着谢清遥溜光水滑的里衣。 沈星河自己的里衣是黑色的,他们二人好像黑白双侠。 在浮浮沉沉的船舱之中,沈星河闭上双目,渐渐有些微妙的感觉入侵。 这种感觉不对劲,前所未有的不对劲。 某种杂念趁着夜色袭人,他突然呼吸有些急促。 他睁开,目光落在谢清遥起起伏伏的胸膛之上,神情一滞。 沈星河能隐隐窥见他不太规律的呼吸,似乎还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那双握住他的手,不知从何时开始,已变得有些制热。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谢清遥似乎察觉到沈星河在观察他。 谢清遥轻声开口:“仙子。”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也很沉重,默了良久,他倏尔侧过身来,两个人在黑夜之间咫尺相隔,鼻息交融。 谢清遥将声音压的更轻:“上面可准你向我透露将来之事?” 他隐匿在黑夜之中。 沈星河能感觉到夜色赋予了谢清遥某种力量,所以他才有勇气问出沉淀在心底,从不敢问的话。 沈星河很好奇他想知道什么。 “可以,你问。”沈星河小声说。 谢清遥担心天公窥见,收走了他的宝贝。 所以他慎之又慎的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的腿,可还能痊愈吗?” “能!”沈星河坚定的望着谢清遥。 “多久才能痊愈?一年?两年?三年?”谢清遥顿住,渐渐放开了紧握的手,他的声音也随之更低沉了一些,“还是……十年?二十年……” 沈星河本来都要控制不住做点什么了,可他既然提到了这件事,那么“戒荤”还是有必要的,老马说过,尽量不同房。 老马人虽然疯癫,可医术确有过人之处,如今才多少时日,他已经能站起来了,只要不像之前那样随意运用内力或是轻功,必定会好的快。 沈星河便更有信心的说:“指日可待了,你不必心急。” “指日可待?”谢清遥扬眉,轻声的问;“真的么?” “真的,我不骗你。” 像是稚童即将得到心爱的玩具,谢清遥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容。 他轻声道:“那么,等我腿好了,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骑马?”沈星河想起了谢老三,“教我骑马?不是该教谢老三的吗?他一直挺想和你学骑马的。” 第93章 “他不用交教,摔了两次他自己就会了。”谢清遥说。 像是黑夜之中窥见一束天光,谢清遥的眼睛亮亮的,“到时候,我带你去山上跑马,好不好?” “行!”沈星河答应了。 “我喜欢骑烈马,到时你不要害怕。” “嘁。”沈星河嗤之以鼻,“骑马有什么好怕的。” 谢清遥:“那你说定了?别闹着要下去。” “嗯!” 谢清遥似乎仍担忧他会害怕,勾住了他小手指,拇指在他的拇指上用劲压住,“盖章了,你不许变卦。” 沈星河:“不变卦!我这人说倒做到!”他后知后觉,骑烈马这事,有些不对劲呢。 “我能变卦吗?”沈星河试探的问。 “你说到做到!”谢清遥心满意足的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 像是两个天真的小孩,躲在漆黑的帐中,认认真真的约定着在大人眼中看来再天真不过的幼稚秘密。 谢清遥侧过身去,平躺着,两人的小拇指依旧紧紧的牵着。 “不行了,二爷,我困了。”沈星河心无杂念后,竟然真的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他并不知道,在他睡着了之后,二爷侧过脸仔仔细细的凝视了他很久。 指日可待,指日可待了。 宝贝,请你再等等,再等等我。 等我可以真正守护你,为你抵挡风浪。 等我陪你,与你并肩走过人生路。 等我照顾你,一直到我们白发苍苍。 第六十九章 解气 人在江船晃荡了两天,初初踏入平地,花嬷嬷感觉脚跟还在打晃。 她根本不知道为甚,各种安排之下,她稀里糊涂的竟然和老马一起要去成衣铺子给大家买衣裳和鞋子。 且没有旁人。 老马身上不知道擦了什么香料,花嬷嬷离着老远都能闻得见他的香气。 他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神采奕奕。 花嬷嬷神情略有些慌张,她找了个人问路,想买完衣裳赶快回到船上去。 花嬷嬷走的快,老马紧随其后。 花嬷嬷抱着怀里的包袱,埋头走路,抬头瞥见对面街上有一间很大的绸缎庄,想必那里的料子应该很好。 花嬷嬷回头看向老马,尴尬一笑:“亲家,我先进去看看……” “啊!”花嬷嬷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后。 那男人正在马车前装货,回头一瞧,见是个大娘,“你没长眼睛啊?”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留神。”花嬷嬷连连鞠躬,给他让开了路。 “哪天撞死你,你就不这么横冲直撞的了。”男人咒骂了一句,坐在马车上,一抽骡子,马车朝着前面行驶。 老马一猛子就朝着马车冲过去了。 “轰”地一声巨响。 花嬷嬷骤然看过去,只见老马已经横躺在马车旁边了,那男人也滚到了地上捂着脑袋。 花嬷嬷大惊。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老马大骂:“你他娘的是要去投胎是吗?” 老马也坐起来了,,大哭:“天啊!我的腿被撞坏了呀!” 老马一嗓子拔老高,抱着自己的腿甩了甩,那条腿竟然软绵绵的。 连花嬷嬷看的都震惊了。 “你看看你给我撞得!我腿没知觉了!我骨头一定撞碎了!我完了啊!赔钱!赔钱!” 周围很快赶过来一群人,将他们围住。 “快看啊!撞人了,把人腿撞残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情大招呼人过来看。 男人没见过这阵仗,脑袋空白了一阵,他当真以为自己真的把老马撞瘸了。 他当即愣住了。 “这可怎么办呐!”老马还在甩自己的右腿,“我腿被你撞废了!赔钱!赔钱!不赔钱就去官府!哪个好心人给我报个官呀!我谢谢他啦!” 老马将自己的右腿甩到肩膀后头去,瞪着男人,“小王八蛋,没长眼呐?哪天非得撞死你个小王八蛋你才老实是不是!” 男人憋了半响,憋出了一句,“你……你定是讹人!” 老马指着挂在自己肩膀上的腿大骂:“光天化日,都见着我被你撞了!我腿都这样的了!你还不认?” 花嬷嬷看向老马,激了那男人一下:“我这就去帮你报官!” 男人心里咚咚直跳,他沉声道:“别啊,别去报官!” 老马:“那私了吧。” 男人:“你要多少钱?” 老马自上而下的看着男人,咧嘴笑了,“我瞧你这模样,你也趁不了几个子儿。” 男人立刻哭穷,“是啊,大爷,我真没钱。” “你给我跪下磕九十九个大响头,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老马冷声道。 男人大惊:“什么!” “不磕是吗?”老马看向花嬷嬷。 “大妹子!帮我去报官!他姥姥的,把我撞成这样子,他还他妈想赖?老子讹人?老子讹他钱了吗?” 老马指着男人怒骂:“老子要的是个公道,你个狗日出来的小王八蛋是大粪里泡大的吧,不会说人话呐,张口就喷粪。你别太狂,不然我能让我干儿子给你泼大粪,你信吗?” 人群中有人低声劝说:“人家这么大岁数了,你给撞成这样,不要钱,只让你磕几个头,你不亏。” 第94章 男人怒视,“几个头?他让我给他磕九十九个!” 人群有人道:“嗐,磕都磕了,你在意那几个干啥。” 男人:“要不你来磕?” 那人说:“又不是我把人撞成这样的!” 老马:“你磕不磕?不磕也行,要么赔钱,要么就报官。” 男人左右看了看围观的人群。 老马朝着远处爬走了,“官府在哪儿啦!哪位好心人给我指个路嘿!我他娘找讼师!我让着小王八蛋倾家荡产!当老子是白菜呐!说撞就撞!” 他一边爬行,一边谩骂,期间,肩膀上挂着的那条腿还没放下来。 人群都闪他老远,有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这老头看着怎么不太正常好像。” “可能是撞到脑袋,撞疯了吧。” 男人硬着头皮跪了下来。 朝着爬行的老马磕了几个头。 老马停顿住,回头看他,“我没看见啊,前几个不算!” 男人又磕了一个。 老马坐在那里,从肩膀处取下了自己的腿,阴暗的笑着,看着对面的男人对着他磕头。 男人磕得有些懵了,老马朝着花嬷嬷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花嬷嬷抱着包袱走到了老马的身后,老马得意的看着花嬷嬷,朝她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花嬷嬷紧张的瞥了一眼叮咣磕头的男人。 弯身凑到老马身前。 老马:“这就算给你道歉了,毒药在船里头,我儿子不让我带出来,你解气吗?要是不解气,我就给这小子骗上船,上了贼船给他丢江里喂王八也行……” “不不不……”花嬷嬷听得提心吊胆,连忙道:“这就可以了。” 男人磕到后来,人群甚至有人给他数了,“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甚至有人低声道:“哼,我早就说过,他早晚得坏在这张嘴上,活该!呸!” 九十九个响头,磕了很久,到最后男人已经崩溃了,他跪在地上涨红了脸,大叫:“这行了吗?啊!!!” 老马怡然自得,晃晃脑袋,“行了!” 男人牵着骡子狼狈的逃走了。 花嬷嬷将老马扶起来。 有人过来对老马道:“大爷,真行啊,这小子嘴巴一直损极了!今儿可算遇见个能治他的了!” “原来这小子,还欺软怕硬,前儿个他还骂我家小孙儿呢!他也有今天!” 老马根本顾不上回答群众的赞扬,因为他发现花嬷嬷竟然给他掸衣裳了。 他垂着眼望着花嬷嬷,阳光照着她鬓边参差的白发,她的手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正扶着他的右臂,她弯身子,仔细的掸着他的腿上的灰土。 花嬷嬷似乎感觉到了老马在看她,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老马,老马猛地弯腰,亲了花嬷嬷一口。 “啵儿”的一声。 人群爆发出一阵拉长尾音的哄闹声音:“噫——————” 绸缎庄。 花嬷嬷的脸到现在还是红的。 她紧张得回头,见老马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朝着她微笑。 两个人目光对上,老马扬扬眉毛,撅起嘴,无声的朝着她发射一个飞吻。 老马:“啵儿。” 花嬷嬷踉跄两步,迅速回过头来,看向活计,“小伙子,那架上的靴子是多少钱?” 伙计看了一眼衣着朴素的花嬷嬷,“那靴子贵着呢。” 花嬷嬷适才无端被人轻薄,心里很不快,此刻又被人看轻,一向好脾气的她,罕见的语气生冷。 “你拿来给我瞧瞧,若是我看得上,我买得起!” 伙计:“嘿?你这大娘,你可想好了,五十两一双,分文不让,你要是觉得行,我再上去拿,你现在说买得起,可别到时候又嫌贵和我还价。” 花嬷嬷点头:“若是料子真好,我就要了。” 伙计:“什么叫料子真好啊?我们架的东西料子肯定是好啊!关键是五十两啊!你能买得起吗?我费劲上去了给你拿下来,你到时候又不要,穷溜我一趟。” 花嬷嬷:“你这小子是觉得我穷酸买不起吗?我既问了你,便是能买的起的!” 伙计轻蔑地说:“那你先交钱吧。” 花嬷嬷:“可我总要先看看货啊!你这孩子太无礼了!你们东家呢!我倒是要问问,这么大的绸缎庄,难道就是这般待客之道吗?” 老马过来了,扯了扯她的衣服袖子。 花嬷嬷习惯性的抽走自己的袖子,“不能算了,他不懂礼数!看不起人!” 说完这话,她便愣住了。 她还以为过来抽她袖子的人是她相公呢。 从前也是这样,她每逢与人遇到争执,他总会过来扯扯她的袖子,说一声算了,事后总会埋怨她,何必与人争执。 老马一拍胸脯,“夫人说的对啊!这事儿就他妈不能算了!” 老马从怀里掏出银票和一小袋子金疙瘩。 这些银票都是沈星河给他的赃款,有当初从马匪窝里弄来的金疙瘩,也有他和谢清遥赌赢来的票子。 老马一厚摞银票往柜上一拍,乐了,“小王八蛋,瞧不起谁呢?这点银子,是你老子我买身衣裳的钱,你既这个态度,我就不可能在你这里买衣裳了。” 他高举手臂,抖楞着手中的钱,大叫:“掌柜的看清楚了啊!你请的好伙计!” 第95章 掌柜的闻听得动静从二楼下来,扒开人群,疾步冲过来,一耳光给那伙计扇走了。 掌柜的看向老马:“客官!您解不解气?若不解气,我再给他俩耳雷子!” 老马看向花嬷嬷,问她:“解不解气?” 第七十章 礼物 花嬷嬷怔怔点头,又很快反应过来,轻声嘱咐老马:“出门在外,快别露白!” 老马压低声音笑道:“怕啥呢?干儿子给咱配了俩护卫远远跟着呢。”他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很配合花嬷嬷小心的将银票放在了怀里。 老马:“行,既然我夫人说解气了,那这事就算了!”他看向花嬷嬷,眼神温和,“你去挑选吧。” 掌柜的亲自接待花嬷嬷,勒令其余伙计赶快给财神爷沏茶。 老马被人引着去了八仙桌前等候。 好半响之后,花嬷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她的收获颇丰,老马连忙站起身准备结账,“多少银子?” 他掏出怀里的银票,在手心淬了口唾沫,一张一张的数银票。 花嬷嬷赶忙道:“我已经付过账了。” 掌柜好奇道:“怎么?您二位不是一家人嘛?客官,我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 老马:“你管我一家两家,我来付钱便是!把她的钱还给她!” 掌柜的连忙吩咐照做。 花嬷嬷急忙向老马解释:“亲家,我这里有钱,都是老二两口子和老三给我的,我有的,我有足够的银子。” “你有没有那是你的事,你与我同行,我没有让你花钱的道理。” 老马催促掌柜的:“快着,把钱退给她!” 银子很快便回到了花嬷嬷手中,由老马代为付账。 花嬷嬷拎着包袱跟着老马走,但这一次,她并没有一个人急匆匆的走在前面把老马甩开老远。 老马接过花嬷嬷拿着的包袱,关切地问:“不再转转了吗?” 花嬷嬷一怔,想了想,摇头道:“不了吧。” 老马有些失落,花嬷嬷垂着脸,轻声道:“赶路要紧,等到了金陵,咱们再去好好转转。” 老马顿时精神焕发。 花嬷嬷突然想到什么,脚步放的慢些,盯着老马的腿看了好一会。 老马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解释起腿的事。 “实不相瞒,我有腿疾,这条是废腿。”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腿,“当初星河来找我给他相公治疗腿疾,我身为大夫,原本就患有腿疾,再给人瞧腿,一般人信不过我。于是,我就用了假肢。”” 他如释重负地叹道:“现在好了,不必再假装了。” 老马又问道:“花花你嫌弃我的腿吗?” 花嬷嬷神色认真:“那都是外在,老二的腿一直未痊愈,星河一直相伴左右,他可曾嫌弃?俩人若是心里都有彼此,比什么都强。” 船舱内的饭堂上,谢老三的对面坐着沈星河和谢清遥。 谢老三的直觉告诉他,哥哥和嫂子一起这样严肃的坐在他对面,还是第一次。 他不由得反省,他这些日子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他的目光偷偷扫向站在门边的李大娃,想寻求帮助。 李大娃头一歪,懒散地靠在门框上,眺望江面,那悠闲的姿态仿佛连外面的风景也比谢老三有趣得多。 在谢老三眼中,这一刻的李大娃如同一幅动人的画,好看得不可思议。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让谢老三回过神来,他心虚地回想,近来确实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于是,他有了些底气,挺直了腰板,抬眼看着对面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你们找我,是有话说么?” “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 谢清洲心里咯噔一下。 沈星河笑着宣布:“有个好消息,你娘要成亲了。” “什么?!”谢清洲惊愕的望着沈星河。 谢清遥清清喉咙,看了沈星河一眼。 他补充道:“倒也没什么快。” 谢清洲追问:“和谁?” “老马。”沈星河回答。 “什么?!”谢清洲更加惊愕:“娘不会看上他的吧。” 沈星河朝着谢清洲笑了笑:“你听过一句话吗?” 谢清洲看向沈星河好奇地问:“什么?” 沈星河狡黠地说:“好女怕赖汉缠。” 谢清遥是被迫被沈星河推过来的,他手肘支在轮椅的扶手上,神游太虚的想,那他是不是也算赖汉?虽然沈星河不是女子。 谢清洲看了眼门口的李大娃,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也在想同一个问题,自己缠着李哥哥,是不是也算赖汉?虽然李大娃不是女子。 沈星河继续说道:“老马对娘亲不会不好的,所以我很支持她再嫁,当然,前提是她愿意的话。今天和你说这个事情,是想告诉你,希望你也能祝福他们。” 他眯起眼,警告:“你可别从中作梗哦。” 谢老三沉默了良久,看向谢清遥,又看向沈星河,“我听你们的,你们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沈星河颇感意外。 他以为谢老三会听谢老二的,所以才会把谢老二叫过来,却没想到,谢老三,说的是你们。 这时,远处传来了老马高亢的声音:“人呐人呐!花花给你们买衣裳了呀!” 第96章 老马和花嬷嬷走了过来,花嬷嬷连忙道:“是亲家付的钱。” 沈星河紧着给老马说好话:“娘,我干爹他一向慷慨。” 花嬷嬷将几个包袱逐一打开,她给每个人都买了,连陈氏兄弟也有新衣裳穿。 临行前,沈星河特地嘱咐她,让花嬷嬷给自己也得买。 沈星河叮嘱过很多遍,花嬷嬷再也不给自己置办,显得故意装可怜似的,所以她给自己买了。 花嬷嬷拿着一个包袱走到李大娃身边,递给他,“孩子,这个是你的。” 李大娃一怔。 谢清洲在一旁道:“娘给你的,就收下吧。”他替李大娃接过了包袱。 “多谢花夫人。”李大娃行了礼。 沈星河出去喊陈氏兄弟过来,二人一听有新衣裳穿,立刻兴冲冲地跑来。 花嬷嬷又拿出了个包袱,看了一眼孩子那边,见他们正在埋头翻看新衣裳。 她将手里的包袱塞进了老马的手里。 她垂着脸,轻声道:“这里头装着两件风兜和三双布鞋,店家说布鞋挺舒服的,我适才比了一下,你应该能穿,你试试,若不合适我就去换了。” 她当时怎么也没好意思让老马在哪儿试穿,此刻借着人多,索性大家就一起试穿,这样显得自然一些。 “花花!你给我买的啊?!”老马声音很大。 沈星河他们那边停了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向这里。 花花垂着脸,把东西往他怀里塞:“都有的,你嚷嚷什么?” 说完话,花花扭头就出去了。 沈星河揶揄老马,“不行啊,干爹,我还以为你们能有什么进展呢。” 老马眯眼看着沈星河,“我亲她了。” 众人安静了。 屋子里,诡异的寂静。 众目睽睽之下,老马甚至公然给沈星河来了示范。 他撅起嘴,对着沈星河的方向“啵儿”了一声,“这样!” 飞吻发射,沈星河火速吹了回去:“呼!!呼呼!!!” 谢清遥:“呼呼呼呼!!!” 沈星河一愣看向谢清遥,十分意外他竟然会做这种幼稚的举动。 谢清遥佯装浑不在意的挥挥手:“有蚊子。” 老马笑了笑:“算是轻薄,我知道。但我发现……”他突然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她并不烦我了,因为她给我掸衣裳了。” 没有人回应他。 老马:“而且她适才斥责我了,这又意味着什么,你们懂吗?” 屋子里还是很寂静。 老马垂眼,摩挲着手中的衣服和鞋子,垂着眼,自言自语:“花花,我们就要在一起了。” 他抱着衣裳,自言自语的出了房间。 所有人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目送老马离开。 小厮送来了一摞公文,呈给谢清遥。 谢清遥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 “这什么?”沈星河问。 谢清遥:“方县令让人行驶小船送来的公务,若非咱们停船,我还不知此事。” “我都差点忘了,你给他做幕僚的事情。”沈星河眯起眼:“但是,他这也太菜了吧他,还得你给他处理公务?” 谢清遥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赵财拿着新衣裳对沈星河道:“东家还给我们兄弟买新衣裳,谢谢东家。” 沈星河摆摆手,“没事的。” 陈赵财:“师傅从前吝啬得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给我们兄弟买新衣裳,每年我们跟着他们南下,为了省钱,都是赶马车带着我们去的,我们都没做过这样气派的大船。 第一天的时候,我弟弟还有些晕船呢,还是马爷给我弟弟开的药,这才好了。” 陈金宝点头:“对了东家,金陵的望星山值得一去,你们可以去转转啊。” “望星山?”谢清遥疑惑地看着陈金宝,“在何处?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座山。” 陈金宝:“藏在金陵不远的一个县里,是个小地方,再有名也不如苏杭美景多。所以一般人很少知道。” 沈星河:“为什么叫做望星山啊?” 陈金宝不知道。 陈赵财:“我们师傅从前没带我们去看过,每次都是他自己去,我们留下看行李,那山上有做寺庙,师傅说那寺庙灵验极了,他说许过两个愿,一是求子,再一个就是铺子日进斗金,后来都灵验了。” 沈星河移目看向谢清遥。 第七十一章 海盗 大船悠然漂浮于江心,夜色渐浓。 沈星河沐浴更衣后,身着一袭轻盈黑衫,翩然跃上了床榻,动作如同猫儿般悄无声息。 谢清遥不在房内,或许又被繁琐的事务绊住了脚。 沈星河辗转反侧,正欲入眠,忽闻门边传来细微动静。 回头一瞥,恰逢谢清遥手持拐杖,步履匆匆而入。 他并未因腿脚不便而减缓速度,一到床畔,便将拐杖置旁,熄灭灯火,解开轻纱帐幔,缓缓步入其中。 咦?这是要嘿嘿嘿了吗? 沈星河还没准备好呢,早知道刚才重重刷牙了呀!懊恼! 他还有一件最喜欢的里衣也没穿!很懊恼! 要不要再去洗个澡呢? 谢清遥朝着他招招手,声若蚊蝇,“我问你个事。” 沈星河咧嘴,眼睛眯成两条缝,脸颊泛起了红晕,连带着光洁的脖颈也热的不像话,“说吧。” 第97章 谢清遥问他:“你想去望星山看看吗?” 这话让沈星河愣了一下,抬眼望着对方。 呜呜呜,这种浪漫时刻提什么望星山呢!不抓紧做点正事么? 谢清遥亦是一怔,轻声问沈星河,“这个不能说,对吧?” 谢清遥点点头,“今日我见你仔细问了问,以为你想去,原来是不能去的对吧?” “不是啊,我能去。”沈星河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清遥盯着他,一脸认真:“仙人入庙,不就是回家了吗?你还回得来吗?” 沈星河顿时明白,原来还是把他当做了仙人,以为到了寺庙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呢,就是去串个门,这就当是走亲戚,对我有所帮助,你能明白的我意思吗?” 谢清遥不明白。 但是他没有深问,将声音压得很轻:“好,到了金陵,我伴你前往。” 沈星河甜甜的笑了,谢清遥陪着他一起浅笑。 原来他熄灯拉上纱帐,是为了和沈星河探讨有关仙人的秘密。 爱情是什么呀?竟会让聪明的谢清遥,变成了幼稚的小孩子。 因为大山有他名字当中的一个字“星”,所以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他们都很想去看看。 谢清遥轻轻揉了揉沈星河的脑袋:“那你先休息,我还得处理些公务。” 沈星河点头应允。 夜更深沉,谢清遥仍独自在案前处理公务,许是因为外面下了浓雾,使得他的双膝格外疼痛。 他怕沈星河察觉他的膝盖疼痛,便只说处理公文时喜静,独自在房中。 他稍稍歇了歇,揉动着膝盖。 江面上,浓雾如帷,笼罩着一切,令江面显得死寂沉沉。 船尾处,一只手攀上甲板,露出半张脸来,一双圆圆的眼睛,贼兮兮的左右观察,一个鹞子翻身,黑衣男人利落落于甲板之上,他身形并不高大,瘦小轻灵,弯身,朝着下面人递手。 下面上来一个微壮的男人,也是一身黑衣装扮。 两个人蹲在甲板上,瘦小的男人轻声道:“先讲好,若这次得了手,我欠你的钱和人情,就一笔勾销了。” 微壮的男人冷眼瞧他,“哼,你欠了我那么多的钱,做这一单买卖,你就能还?想什么没事呢你?” 瘦小男人轻声道:“我亲眼看见那个长胡子老头,他在绸缎装拿着这么一厚摞银票!他们有钱坐这个大船,必是财主!” 微壮男人冷哼:“你个飞檐走壁的小毛贼,见过什么世面?” 小毛贼实在忍不住了,瞪了他一眼,“你是个杀人越货的强盗,为什么老对我如此不屑呢?咱们好歹蛇鼠一窝吧。” 强盗不悦:“少把我跟你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你除了小偷小摸还会什么算什么好汉?” 小毛贼拿他没辙,“总之,你信我,他们的钱绝对不少于一万两,我还了你钱,便算是还了你收留我这些日子的恩,怎么样?” 强盗冷哼:“拿到钱再说吧。” 他欲起身,却被毛贼拦住了,“喂,等等,这计划到底行不行?” 强盗不耐烦敷衍:“行!” 二人一身夜行衣,在船尾晾了晾衣裳的水,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后面潜入船舱附近。 舱门前,两位紫衣捕快,箭矢在背,佩刀于腰,严阵以待。 毛贼见状,一挥手,掉头就走:“撤!” 他溜得飞快。 强盗忍着怒意跟着他去了后面,低声抱怨:“跑什么?!两个捕快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 毛贼惊恐的看着强盗:“不要命了吗?那是管家的人,碰不得!” 强盗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阴森一笑,“要走你自己走,不过我若是折在这,一定把你小子供出来。” 毛贼登时气的七窍生烟,却拿对方毫无半点办法。 强盗挑衅:“拿出你看家本领来!这趟成了!我跟你对半分!” 强盗一巴掌拍在毛贼肩膀上,“我纵然自己得手也不会放过你,你除了轻功有些过人之处外,轮拳脚,你不是我的对手,往后江湖上,碰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毛自知打不过对方,沉声道:“就这一回,做完这票,各奔东西,行不?!” 强盗冷冷笑了笑:“成交。” 小毛贼壮着胆,再次带着强盗潜近船舱。 依旧是那两个守卫立在船舱门前。 毛贼从怀里掏出两块巴掌大的石头,朝着侧面一丢。 “咚”地一声。 两个捕快朝着那边看过去,“什么动静?” 毛贼又朝着另一边丢。 “咚” 那俩捕快去了甲板前观望。 趁此机会,毛贼和强盗顺利进入船舱。 船舱门关上,二人从隔水的牛皮囊之中去取出面巾蒙面。 强盗拔刀出鞘。 毛贼看向他,面露恐惧,低声问:“你做什么?” 强盗眼中泻出寒光,“杀人!越货!!” 毛贼大惊,转头想跑,一把被强盗薅了回来。 强盗以刀子指着他,“你看见了!外面只有两个捕快把守!你当真以为这里头住的是什么达官显贵? 这样的船我从前劫的多了,这种只安插了两三个捕快在船外把守的,大多数都是官员的幕僚随从出行,这种人,又不是朝廷命官,你怕个屁!” 第98章 毛贼惊恐,“那也是官员的幕僚啊!” 强盗不屑:“小子,官员的幕僚多着了,死了他们会再找新人献计,根本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件小事上!今儿个,我让你开开眼,让你瞧瞧,什么是真功夫!” 毛贼颤抖:“我们摸空门的,盗亦有道,只拿银子不伤人命,你这是坏了我们规矩啊!” 强盗:“都你娘的是个贼了,你还有规矩?少提你们的规矩!老子今日不单要开杀戒,还要弄几个人解解馋,怎么?你不做?” 小毛贼还想争辩,却被强盗用刀尖逼住。 强盗命令:“敲门!” 毛贼无奈,蹑手蹑脚往前走,忽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清瘦的披头散发,穿着一身黑的男子,此男子肩上扛着一把锋利长刀。 沈星河冷笑:“反派死于话多,你俩……”他斜斜瞪着对方,咧嘴笑:“死于话痨。” 沈星河锋利的刀尖指向对面的毛贼与强盗:“给!我!杀!” “轰”地一声巨响,自各个房门之内冲出来密密麻麻的捕快。 毛贼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捕快。 他血脉喷张,朝着后面跑。可后面的房间也冲出来了一群捕快。 毛贼跪下捂着脑袋,“别杀我啊别杀我啊,我再也不敢啦!” 他俩怎么能想到,方县令视谢清遥的生命等同于他亲爹,方县令只给自己身边留了俩捕快,剩下的都派出来随行了,生怕谢清遥少一根毫发。 强盗眼见这阵仗已知跑不得,举刀怒喝一声,迎面而上,他刀法极快,刀光闪烁之间,硬是将捕快逼得节节败退。 强盗自知机会来了,两脚腾起,踩着捕快肩膀借力,朝着沈星河的方向飞掠而来。 擒贼先擒王,他打算挟制这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必定容易擒来。 强盗快若闪电,挥刀朝着沈星河劈来。 “哼~”沈星河好整以暇的向右挪开,露出了坐在他身后的谢清遥。 谢清遥白衣飘飘盛着轮椅跟在穿着一袭黑衣的沈星河的身后,二人看上去像黑白双侠。 强盗对视上谢清遥那双狭长锋利的眸子,登时心口一塞,自知此人定是个高手。 可他没办法,他人已经飞过来了。 强盗挥下来的刀锋被谢清遥倏尔扬手截住。 他的手腕子被谢清遥狠狠的锢着,虎口袭来剧痛,手里的刀子被谢清遥夺了。 沈星河听见了“咔”地一声脆响,强盗的腕子来了个一个圆圈旋转。 赶在强盗落地之前,谢清遥骤然飞起一脚,直中强盗心窝。 强盗被原路踹飞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噗”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谢清遥支着刀锋站起身来,轻轻挥手,捕快纷纷撤回房间之中去。 他朝着那强盗走过去。 他的步子走得极慢,壁灯灭了许多盏,微弱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 强盗并没有瑟缩后爬,而是恶狠狠的瞪着谢清遥,他尝试爬起,与谢清遥殊死一搏。 第七十二章 帮派 谢清遥歪着脑袋,细细打量着对方:“看你有点本事。” 强盗痛苦的呕出鲜血,仍在试图爬起。 “骨头还算硬。”谢清遥微蹙眉头,惋惜道:“可惜了,我这腿正犯毛病,没能控制好力道,若再用力踢上一脚,你怕是没命了。” 强盗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谢清遥,不过眨眼间,“砰”的一声,身躯便轰然倒地。 谢清遥似乎真的对于强盗的死亡感到颇有些遗憾。 啧啧,谢清遥还挺惜才的。 怪不得他只安插了两个人把守,看来是想引进一些大胆心恶的人才。 沈星河瞅了瞅远处的那小毛贼,此刻那小毛贼正弱小无力的瑟缩在角落里。 谢清遥剑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笑意:“你有他那样的身手吗?若真有,我或许可以留你一命,让你为我所用。” 小毛贼朝着谢清遥的方向,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 “我……我摸空门的最擅长轻功,会水上漂,您想看吗?我给您展示一下。” 心里却盘算着,一旦展示完便乘机溜走,再也不回头。 谢清遥咧嘴笑了,“好啊。” 江水滔滔,众人已立于甲板之上。 小贼被捕快带着去了船尾,说是有东西藏在了船尾下方。 谢老三打了个哈欠,问:“你们怎么知道进贼了?” 沈星河解释:“你哥明处只放了两个守卫,但暗处有人把守,暗处的人发现了,通知你哥,我当时正睡觉呢,他来找我……” 沈星河顿了顿,斜斜看着谢清遥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吓唬我,说什么找耗子去!” 谢清遥倏而一笑:“这不就是耗子吗,偷灯油的小耗子。” 谢清洲见状,自觉不宜再看他们打情骂俏,便无奈地转移视线,望向老马和花嬷嬷。 老马的目光一直黏在花嬷嬷的脸上,“花花,睡得还好吗?” 花嬷嬷垂眸微笑,逗趣道:“若真是睡得好,此刻怎会站在这里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马忽然爆发出刺耳地大笑声,“我没想到你这么幽默啊!花花!” 花花老脸一红,朝他一挥手,示意他把嘴闭上吧。 第99章 谢清洲的目光再一次移走,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多余,去寻了李大娃,李大娃虽然不搭理他,但越是这样,谢清洲就越欢喜。 很快,小毛贼被捕快带了回来。 他左右手各执两根长长的竹竿,他个头儿本就高,两只奇长无比的竹竿对比之下,他显得格外细高。 沈星河瞬间恍然大悟,原来这小贼是用竹竿在水上漂行的。 他还真以为今天能开个什么眼界看看传说中的登萍渡水,走谷粘棉呢! 谢清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眯眼盯着小贼,“你不会告诉我,是用这些竹竿在水上漂的吧?” 毛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是这样。” 谢清遥被气得笑出声。 罢了,即来一趟,且看看他用竹竿是怎么漂的。 毛贼将一支竹竿抛向江面,回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清遥,“请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谢清遥轻轻颔首,“可以。” 谢清遥斜斜坐着,指骨分明的手支在肖尖的下巴上,一副悠闲模样。 毛贼杵着另一只竹竿,抬眼,瞥见谢清遥的背后架着一整排弩张的捕快。 毛贼不慌,他自问轻功是他的看家本领,只要他绝对灵巧,速度足够快,避开箭矢不成问题。 他咽了咽唾沫,朝着谢清遥讪讪一笑,转身,活动脚腕。 毛贼生死一线间,卯足了气。仰天一喝给自己壮胆:“啊——————” 沈星河打断:“等一下!” 毛贼:“————啊?”他吼声被打断了,回头讷讷的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颠颠儿的跑到了小毛贼旁边,看向谢清遥,他咧嘴,朝着谢清遥挤了挤眉毛。 谢清遥面无表情的望着沈星河:“他比你高点,也比你壮点。” “诶!”沈星河气的一跺脚,回去了,好不容易见到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瘦的!诶!他又跺一脚。 小毛贼转过身,他想:看来这条船上的人都不太正常,此船绝不能久留。 毛贼向后退了几步,仰头再次暴喝一声,他疾步猛冲,凭栏借力,腾身而起,精准落在水上那支竹竿之上。 他足尖轻触江面,双腿飞快摆动,以足为浆,以竹竿为船,在水面上御杆而行。 远远看去。 他确实很像,人在江面飘。 毛贼身后掠起一道哗啦哗啦的水波,他猛地朝着右边抛了竹竿,翻身落于那支竹竿之上,朝着右边疾划,企图上岸逃亡。 谢清遥摊开手掌。 身后人将长弓呈于他掌中。 谢清遥起身,却并未搭箭,仅是拉满了弓弦。 弓弦骤然一声强劲声响,震耳欲聋。 小贼以为后面发射弓箭了。 他心里一慌,分了神,足下不稳,“噗通”一声栽进了江中。 “胆小鼠辈,不堪一用。”谢清遥不屑道:“放箭。” “是!”身后捕快张弓搭箭。 小贼会水,在水中浮浮沉沉,黑夜里,他的小脑袋瓜一会露出来吸口气,一会儿又缩进去潜水,他必须赶快游上岸。 但他不知道的是,捕快已经瞄准了对岸,只待他上岸,便是万箭穿心。 老马站在后面问:“我研制了一种新毒药,能不能让他试试?” 谢清遥:“不能,还得靠岸,麻烦。” 老马朝着沈星河挤挤眼睛,努努嘴儿。 沈星河扬眉点点头,对谢清遥道:“你让他试试呗。” 不用这小贼试验,他保不齐哪天得憋着药死个好人。 他想。 沈星河又道:“箭也是钱买的,何必浪费呢?你说对吧?” 谢清遥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笑,“船夫!靠岸!” 老马朝着沈星河竖起大拇指。 沈星河得意地扬起眉毛。 小贼在水中拼命游,他终于到达浅水区,此刻几乎要虚脱了。 可是面对生死的考验,他爆发出了强烈的生存意志。 小贼朝着前方奔跑,水一点点的从他胸口变浅,直至水已浅至他的小腹时,身后有人喊他。 “回来!” 小贼浑身一个激灵,寻声回头看过去,巍峨的大船已经离他很近了。 他看着那一柄又一柄的锋利的箭尖在月光的照耀下正朝着他闪烁着银光。 小贼不想被射成筛子,所以只能回去。 甲板上。 小贼被绑在栏杆前。 他浑身瘫软,湿透了的衣物贴在了身上,两只眼睛像是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 老马走了过来,挥舞手中的小药丸,蹲在小贼面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贼目光呆滞的望向老马。 老马和颜悦色地说:“是这样的,我这个毒药还没有取名字,我打算用你的名字来命名,以此纪念你为我以身试毒的贡献,好不好?” 小贼这一夜惨遭身体以及意志的摧残,他知道自己是祸躲不过了。 对面全是捕快,弓箭就架在他对面,他跑不了了。 小贼沉默良久,看向老马,“你听好了! 我叫霸天紫虎! 也是铜锤八虎之霸天七虎!!!” 如果这药以这个名字命名,第一,丢死你丫的人! 第二!其他的虎子得知此事定饶不了这老杂毛,那么自己也不算白死一场!!! 第100章 以往每逢报上这个名号,免不了要遭耻笑的,可今天不同,周围静悄悄。 他疑惑的抬眼,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梭巡,所有人都默契的看向那个穿着黑衣的清瘦男子。 这是什么意思? 小贼不太明白。 沈星河走了过来,他垂着眼,低声哼哼,“是铜锤帮会的人吗?” 小贼知道自己横竖免不了一死了,索性也不怂蛋了,生平第一次硬气了一把。 “是!怎么的!听说过是吗?我们铜锤八虎也不是吃白饭的!我们铜锤帮的兄弟们来无影去无踪!你们弄死我容易,可铜锤帮的兄弟定饶不了你们!霸天八虎,雄壮威武!” “你别嚷嚷了呀!”沈星河回头看了远处的捕快一眼,“你们把弓箭放下,这……”他清清喉咙,“这是我家亲戚,嗯,对就是这样。” 铜锤帮是原主沈星儿以前所在的帮派,他在里面排行老九,这里面各个人才,也是谢清遥回归朝堂成为首辅之路的有利之人。 沈星河正发愁如何能找到这个帮派呢,这不正好人自己送上门了。 小贼怔怔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沈星河嘴不动的哼哼,“我是铜锤九虎,霸天白虎,小八和我认了异性兄弟。” 小贼震惊的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你可能没听过我,我是前不久才入的帮。”这倒是真的,原主入帮的时候,听说老七去了京城做扒手。 沈星河上下打量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贼:“七手” 沈星河:“骑手?你送过外卖还是怎么的?这什么名字?” 小贼:“我摸空门的,也被人叫做三只手,我姓章,排行老七,道上朋友都喊我章七手,或者是七手。” 章七手至今没有反应过来,他抬眼望着沈星河,面目扭曲:“你真的是我们铜锤帮的九虎么!你不要骗我!” 第七十三章 盗亦有道 “噗————” “你不要笑哇,我憋了半晌白憋了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有人实在憋不住了,终于爆发出来笑声,一个笑继而大家都跟着笑。 “嘿嘿嘿,真好笑,霸天紫薯……”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霸天紫虎好像是……哈哈哈哈更可笑呀!” 在一片笑声中,沈星河振臂一呼:“快快快!先回屋说话!!!” 房间内。 章七手的身上披着一床被子,手中握着一盏温热的茶杯。 他脸色苍白的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谢清遥,他至今不敢与之对视。 于是,他看向离自己近一些的霸天白虎沈星河。 “我能问个问题么?”章七手很小声地问。 沈星河掀起眼皮,“你问。” 章七手:“你们既有那么多捕快坐阵,为何外面只派了两个捕快巡视?” 谢清遥回答了这个问题:“若非如此,怎能引得人才上船?” 章七手讨好的朝着谢清遥笑了笑,“过奖了吧,我也算不上人才。” 谢清遥冷漠的看着他,“没错。” 章七手一怔。 谢清遥:“我指的是你那个同伴。” 谢清遥微微蹙眉,“他够狠,够胆,够绝,死了可惜。” 章七手,“可他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啊!他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他想直接杀人把东西抢走!这种人你要用吗?” 谢清遥一笑:“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好人?” 章七手不敢往下继续问了,喝了口水先压压惊。 谢清遥坐在沈星河的背后,手揉动着膝盖,冷眼盯着章七手,“即然是我夫人的人,你小子给我听好。 够狠,够胆,够绝,就当个彻头彻尾不留后患的恶人。 做不到,还说什么伤天害理的话,你最好金盆洗手。 最忌的,就是你这种人,做了脏事,还在善与恶之间徘徊的不定。 盗就是盗,没有盗亦有道。 别给你自己找理由,否则你做事不干净,总有一天,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若你因此连累了我夫人,我活扒了你的皮。” 谢清遥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说完了话,起身踹门出去。 面对谢清遥的恐吓,章七手很没骨气的吓哭了。 是的,就是吓哭了。 他胆子本就很小,经历这样奇强的精神压力,他实在憋不住了。 章七手两只圆圆的眼睛走势往下,使得他看上去格外无辜。 他撇嘴,眼泪啪嗒啪嗒的落进茶盏里。 章七手呜咽:“老九,这个事情能不能回去不要跟兄弟们说,我太丢人了!” 沈星河瞧他哭的这么委屈,也拿他没辙:“行,我不说,但我相公说的是实话,我劝你还是金盆洗手吧。”况且沈星河也不知道这个铜锤帮在何处。 章七手不仅仅是金盆洗手这么简单了,他甚至想金盆洗澡。 洗大澡。 今日一役,他彻底是害怕了。 沈星河在脑海中搜索关于铜锤帮的线索,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记得小八和我说,你好像偷东西事发,然后在逃了是吧?还准备去京城发展,你如今怎么到了这里?” 提起这个,章七手的眼睛又红了,他沉声道:“我到了京城之后,起先入室盗窃,不经意间听见了两个官员的谈话,我一时惊惶,结果险些被捉住,露了真容,九死一生跑走了,我被通缉了。 第101章 我逃去别的地方,可是我每当对道上兄弟报上霸天紫虎的浑名时,我总是遭人耻笑。 我一想,这也不行,我索性就改个浑名吧,我便改了个天紫。 我真傻,真的,我单想着这个浑名不会遭人耻笑,我却没想到最重要的一点。 这和天子同音!!! 事情突然闹大了,官府认为我涉嫌谋反起义,偏偏咱们帮里的老五和老六还真的参加过起义。 然后我就被全国通缉了。 我被逼无奈,只能借那个强盗的保护,我真傻,真的……” 他说不下去了,哽咽住,眼泪鼻涕哗啦啦的往下淌。 沈星河轻声问他:“你听见官员谈什么话了?” 章七手吸了吸鼻涕,抹了把眼泪,回忆了一阵,望着沈星河,“说什么太奶?什么太爷估计都来了。” 沈星河:“……” 章七手:“说是谢家满门抄斩,朝中无人再能制衡,只怕后面世道会越来越乱,还不如趁此刻能捞就捞些。 之后他们就说一些具体如何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还说要做私盐,最好用轮椅运出去。 还说……到时候一旦有变,可借平叛之由头,让李总兵搜刮百姓钱财,届时也是一笔大数目。 然后他们还说,最好是能找到那小杂种,听说抓到那小杂种,高官厚禄,飞黄腾达!” 沈星河眯眼睛看着他,平叛?小杂种? 小杂种……太爷……太奶? 沈星河一时没想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那俩官员认为谢家满门抄斩,必定这小杂种指的不是谢家人。 沈星河看向章七手,“说真的,老七你确实够背,你听了个云山雾绕,什么都没听明白,结果还被发现了,还被通缉。” 章七手眼睛又又红了,“谁说不是呢!我真傻,真的,最冤的还是天紫这件事,我单想着这个浑名不会遭人耻笑……” 沈星河惊恐的望着章七手,“你别,你正常一点,好不容易来了个新人,咱们注入一点正常的新鲜血液,你一定要正常! 不要说重复的话,你别当章七嫂啊!好吗?这对我很重要,知否!知否!!” 章七手一怔,抬眼望着沈星河,“什么意思?” 沈星河一挥手,没给他解释,而是让章七手先歇着吧。 他没回房间,先去了谢清遥的房间敲门,“你睡了吗?” “还没有。” 里面传来谢清遥的声音。 沈星河将门推开,见他仍在案前,斜斜的坐着,手里按着一本书,他目光移向沈星河这边,“怎么了?” 谢清遥的表情平静而温吞,话说完了,他便安静的望着沈星河,仿佛适才那个满脸戾气对章七手威严恐吓的人不是他谢清遥。 沈星河清了清嗓子,坐在木凳子上,“就是铜锤帮的事……” 谢清遥唇角勾笑:“我都知道,你曾经是他们的人,谢虎将你买回不久,就查了你的底细。” “嘿嘿嘿嘿……”沈星河有些尴尬,不过,见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便安心许多。原来他早就知道啊,也对,当初买来原主,是该好好查查的。 沈星河轻声问道:“你适才踹了人,腿疼不疼?” “不疼。” 沈星河皱眉,“你不要骗我啊。” “没骗你啊。” 沈星河:“那你适才发什么脾气?” 谢清遥一怔,蹙眉,手里的毛笔蘸了墨汁,抱怨,“方县令那个蠢货,他公文居然不会批,将烂摊子甩给我。” 他表情生冷:“我迟早有一天活剐了他。” 沈星河探头望了望他,想判断下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谢清遥:“你早点休息吧,我得紧着处理这些。” 沈星河点点头,出去了。 房门掩上,烛火轻轻一抖,悬着的毛笔迟迟没有落在公文之上。 谢清遥的手微微的颤抖着,一滴墨点坠下,“嗒”地一声,十分清晰。 苍白的手背耸气青筋来,拇指摁断了笔杆。 翌日。 章七手洗漱过后,将门打开,贼兮兮的左右瞅瞅,见得无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迈步出来。 他鬼鬼祟祟的潜行,来在一间房门前,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凝神的听里面传来的声音。 “李哥哥,你再打我一下呗,我犯贱。” “啪。”清脆的一声响。 李大娃如了谢清洲的愿,给了他一记耳光。 “要打就要对称,右边再来。” “滚!” 章七手吓的一哆嗦,这里过人没一个正常人,他忙走开。 又换一间房,贴着门板又仔细听。 “去我的船上!” “哼,你也算是银?宋伯怀,你和狗皮膏药似的跟了我们一路。” 里面传来叮咣的响动,似乎是东西坠落砸在地面的声音。 最让章七手震惊的是“宋伯怀”这三个字。 这里面该不会是礼部尚书宋伯怀吧。 这是一艘什么船啊,黑白两道都在。 章七手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换了下一间房去听。 他将耳朵贴在在门板上,“嘭”地一声,门板震开了。 门板直击章七手鼻梁,直接给他拍地上了,章七手捂着鼻子,愕然看向对面。 第102章 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满眼阴鸷的望着他。 相比其他人,章七手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位爷,想必他也是大有来头。 章七手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落荒而逃,一路血迹直至房间门口,遇到了拿着药瓶的老马。 老马朝他嘿嘿一笑,吓得章七手忙推门而入。 他坐在椅子前,拍了拍胸脯,这才是艘贼船吧,他在外面闯荡多年,还没见过这架势的。 沈星河醒来之后已经是晌午了,他将头发随意束起,要去隔壁找谢清遥梳头发,打了个哈欠,转角处,露出一个小脑袋。 章七手朝着他满脸殷勤的笑:“老九,你来。” 第七十四章 惩罚 沈星河揉了揉眼睛,十分好奇的走过去。 章七手朝着沈星河挤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意,左顾右盼,咸即对他轻声道:“老九,我送你一个好东西。” 沈星河十分好奇:“什么?” 章七手从怀里拿出了两个加厚坎肩。 这坎肩上面还染着汗渍,明显是穿过的。 这不是好东西,是臭东西! 章七手:“老九,你穿上这个,能显得壮一些。” 沈星河眼角跳了跳:“你的意思,是说我太细了?” 章七手:“不不不,是别人太壮了。” 他连忙解释道:“昨日,你和我比身量,我想,你应该是介意自己的身量,所以,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大清早,章七手送沈星河一件儿坎肩,还触碰他细的底线。 明明就感受到,他说自己是细狗呢。 可对方的眼神流露着真挚且愚蠢的光芒,看上去并不像存心冒犯。 于是,沈星河压下了供上脑门的邪火,对章七手道:“大可不必,我穿着怕悟出热痱子,你自己留着吧。” 他转身就想走,被章七手叫住了,“诶诶诶,老九老九,你昨夜睡得好吗?” 沈星河疑惑地望着对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说?” 章七手摇摇头,“没有事。” 谢清洲推开门板,从房间里出来,看了沈星河一眼,道:“嫂子,去吃饭么?” 沈星河:“我还没梳头呢,我想找你二哥梳头去。” 他顿了顿,看着谢清洲脸颊红指印,问道:“你怎么从李大娃的房间出来呢?” 沈星河又朝着房间里张望,房间里空荡荡的。 “找抽呗!”谢清洲道:“先去吃饭吧,昨夜我二哥弄公务到今日早上,这会多半还没睡醒。” 沈星河:“好!” 他跟着谢清洲出去了。 说来也巧,谢清遥在天刚亮时,带着一个捕快来在谢清洲的房间,这捕快的箭术是这群人里最高超的,谢清遥本意是想让对方教谢清洲箭术。 谢清遥走后,谢清洲便去了李大娃房内。 却无意间,听见了章七手与沈星河的交谈。 章七手才迈步欲走,身后忽然传来冷笑声。 鼻腔喷出的一丝笑意,轻飘飘的,却闯入章七手的耳朵里,犹如一道惊雷。 他登时立主了,回过头,赫然见得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慵懒的望着他。 在谢清遥的身后,站着一个弯弓搭箭瞄准他的捕快。 章七手脸色登时白了。 谢清遥扬眉,望着他森森的笑:“来,过来。” 章七手不想过去。 可他瞄了一眼那锋利的箭尖,便只能无助的走了过去。 谢清遥指了指房门:“进去。” 章七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屋了。 他站在窗边。 谢清遥站在门外,那张弓搭箭的捕快也走了进来。 谢清洲看了一眼章七手拿在手中的坎肩,扬起一抹阴鸷的笑,“把这个叼在你嘴里。” 章七手眼眶含着热泪,将那坎肩咬住一个角,叼在嘴里。 酸臭的味道窜进了他的鼻眼之中。 谢清遥:“晚饭前,不许拿下来。”他顿了顿,笑道:“否则,你将会被一箭穿颅。” 章七手含泪点头。 沈星河一天没见章七手,还只当他是累了,晚饭时章七手这才出现。 他嘴巴半张着,合不上,哈喇子直往下淌。 沈星河好奇的问他:“你没事吧?” 章七手自己动手把下巴合上的,他摇摇头,对沈星河挤出一丝笑意来,“呜呼。” 沈星河听了两遍才听明白他说的是,“无妨。” 章七手坐在沈星河的旁边,左右看看,没见到谢清遥的身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对面的老马正在和花嬷嬷专注的聊天,时不时发出一惊一乍的笑声。 谢清洲没有和李大娃没有来。 叶霓裳也没有过来用饭。 晚饭很丰盛,有鱼有虾,都是江中现打的,十分新鲜可口。 沈星河问老马,“干爹,二爷怎么没来?” 老马眼珠都没从花嬷嬷的脸上挪开,“不知道。花花,我帮你剥虾子,女人,你不要自己剥虾。” 一双筷子闯入了沈星河的眼前,章七手给沈星河夹了一块白嫩的鱼肉。 沈星河震惊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章七手朝着沈星河殷勤的笑了笑:“看着挺新鲜的,你尝尝。” 沈星河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疑惑的看着他,“你不用帮我夹菜。” 第103章 章七手又拿了个虾子,“老九,那我也帮你剥虾好了。” 沈星河瞥了一眼他指甲盖里的淤泥,实在吃不下去了,她轻声对章七手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沈星河率先出去了。 章七手紧随其后。 二人站在走廊,沈星河防备的抱着双臂,轻声问他:“说实话,咱们瘦子都喜欢壮的有肉的,这个没错吧。” 章七手点头,“我是喜欢有肉的。怎么?老九,你也是吗?嘿!怪不得,你相公还怪健硕的咧。” 沈星河:“所以,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对吧?” 章七手迷茫的看着沈星河:“哪个意思?” 二人四目相对,章七手忽然明白过来,大惊失色,“老九!你想哪里去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何况,我喜欢肉肉的软软的女子。” 他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八没调戏过你吧,他可是见到美男子就迈不动步子。” 沈星河摆摆手。 章七手:“对嘛,我们江湖人,吃窝边草是大忌!” 沈星河好奇的看着他,“那你没事跟我献殷勤干什么呢?” 章七手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老九,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个人一向胆子不大的,这条船上的人都太可怕了,尤其是你的……” 他蹲下了,捂着脑袋,沉声道:“你的相公是最吓人的! 他看我一眼,我感觉那个眼神能把我活吃了似的,我太害怕了,我感觉我总有一天得死在他手里。” 章七手顿住,眼眶微红的望着沈星河,“所以我想和你先打好关系,万一有一天他想把我给杀了,你念在咱们都是铜锤帮会的份上,帮帮我行吗?” 他越说越委屈,眼泪刷刷落了下来。 “你知道吗?他下午让我叼着坎肩了,对面站着一个捕快监督我,我哈喇子流了满地,动都不敢动。” 章七手哽咽住,吸了吸鼻涕:“这个事回去也不要跟帮里的兄弟说,太丢人,太丢人了!哎!!!” 沈星河问道:“还有这种事情吗?” 二爷在发什么疯呢?他一向沉着冷峻的啊。 这时,谢清洲远远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沈星河朝着他挥挥手,“老三,过来。” 谢清洲挠挠胸口,漫不经心的走了过来,“干什么?” 沈星河轻声道:“你哥让他下去叼坎肩来着?” 谢清洲的脸色毫无波澜,垂眼看着蹲在地上的章七手,冷笑:“便宜他了,弄脏了地面,都没让他收拾。” 章七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他透过指缝与谢清洲对上了视线,随即并拢手指。 谢清洲歪头,冷笑,“你不晓得和已婚男子大防,如此没有边界感,跟我嫂子大献殷勤,不让你叼坎肩让谁叼? 你也是活该,还拿自己穿过的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坎肩要给我嫂子穿。” 他大概是觉得这么说不太解气,语气加重道:“你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呵,你也真敢想。” “诶?你说我是天鹅诶!” 沈星河满眼新奇的看着谢老三,“诶?我是天鹅吗?谢老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说人话?平时也这哄你李哥哥的吧。” 谢清洲冷漠的看着他,“我就是打个比方。还有!我一直会说人话,以后像这种好听的,你没机会听了。” 沈星河道:“好的,好的,知道了,你注意情绪。” 章七手终于不哭了,他如梦初醒,愕然的看向谢清洲,憋了半天,才喃喃道。 “我真傻,真的,我单想着要和老九处好关系,希望我临危之时他能救我一命,我却忘了分寸!我真傻,真的,我真傻,真的……” 沈星河打断他的重复。 拍了拍他的肩。 “你不用害怕,这没人会伤害你的,你是铜锤帮会的人,你只要保证以后别给我献殷勤引人误会,我相公他是不会伤害你的,一会我和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章七手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他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从第一天他来,那个厉鬼一样的男人就对他出言恐吓,当时他可没对老九献殷勤。 谢清洲懒得搭理章七手,扭身去了饭堂。 沈星河宽慰了章七手几句后,也去了饭堂。 章七手没有心情去饭堂,他惴惴不安,觉得自己上了一条很恐怖的船。 他想逃,可逃不掉。 如今连和老九打好关系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他精神恍惚的转了拐角,看见尽头,坐着一个男人。 还是他谢清遥。 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朝着章七手挑起一抹深深的笑意,“你过来。” 在章七手听来,谢清遥的声音有些阴森,令他迈不开步子。 第七十五章 抵达金陵 章七手的面容扭曲,紧咬着下唇,声音细微又颤抖:“我真的不太想过去。” 他嘀咕着,音量更低:“况且,我这双腿,也不听使唤了。” 谢清遥咧嘴,加深了笑意:“你,过来。” 他面上看起来温和而耐心,但那双眸子,像是一把寒冷的利刃,里面毫无半分温度。 谢清遥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鬼魅,坐在走廊的尽头,朝着章七手招招手。 第104章 看的章七手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不得不遵从内心那股莫名的力量,迈向他。 他双腿颤抖,一步一顿,缓慢靠近。 谢清遥沉声命令:“蹲下,我站不起身。” 章七手满心绝望,屈膝跪在谢清遥面前 两两相望。 章七手在谢清遥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杀机。 他终于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尽管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章七手猛然间情绪爆发,悲愤的看着谢清遥,“与其你被你折磨,还不如我自己来个痛快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向木板碰头,他一边磕,一边嚎啕大哭,“我死了不就结了吗?!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砰砰砰”每一次磕头都震耳欲聋。 章七手泣不成声:“呜呜呜……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砰砰砰”他继续磕。 章七手:“呜呜呜……根本不是什么已婚男子大防的事!” “砰砰砰”他加大力道。 他控诉着:“呜呜呜……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呜呜呜……嘭——啊——” 正当章七手准备再次撞头时,谢清遥猛然出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制止了他的行动。 谢清遥死死的锢着他的脖子,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哼!说对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章七手被谢清遥锢着脖子,脑袋抵在木板上,他也不抵抗了,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他心想死就死吧,走了这么多年的背字儿,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一死。 谢清遥的脸色铁青,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他是骗我的吧?!” 他恍惚的自言自语:“他一定是骗我的!” “我的腿废了!要指望着别人去为我做事!我谢清遥居然也有一天要指望别人了!!哈哈哈哈!!!” “可我等了很久,我只等来了你这只废柴!” “这怎么办呢?!” “这怎么办!!!”他的声音极为轻,一双眼睛却几近猩红。 章七手停止了挣扎,眼白上翻,意识渐弱。 沈星河吃饱了饭,一转弯,赫然见得眼前盛况,大吼:“二爷!你干什么!!” 听见声音的谢清遥,脸上的戾气渐渐收敛,他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 他坐在轮椅上,和远方的沈星河对望,忽而笑了,“这是他送你坎肩,与你在走廊窃窃私语的惩罚。” 话说完了,他挽了一把轮椅转身离开。 沈星河愣愣的望着章七手捂着喉咙猛烈的咳嗽,然后亲眼看着他支撑着爬起来,脑袋撞向木板。 “砰砰砰。”响声不断。 “呜呜呜……不是坎肩的事儿……”章七手声音嘶哑。 “砰砰砰砰”撞击更甚。 “呜呜呜……我走了这么多年背字,喝凉水都他妈的塞牙,还活着干什么?” “砰砰砰。” “呜呜呜……我死不就完了吗,我死不就完了吗。” 沈星河冲上前,蹲下身,扶住章七手的肩膀:“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他和你说了什么了吗?” 章七手当时在极度惊恐中,根本没听清谢清遥的话语。 他甩开沈星河的手,哭得更加凶猛:“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听见,他上来就掐我脖子。 啊!太欺负人了!!老九!!!我不活了!!!!” 沈星河费了好一番功夫安慰章七手,并且告诉他,最好先不要出现在谢清遥面前。 章七手回了房间,瘫倒在床榻之上,双目空洞,想起老九安慰他的话,久久才入眠。 巨舟数日后即将抵达金陵,细雨如银针般密密洒落,沈星河推开雕花棂,望着外面的绵绵细雨。 这些日子,谢清遥一直在房间里批公文,面对沈星河的询问,他总是说腿疾无碍,沈星河便不再追问。 抵达金陵这日,雨终于停歇。 沈星河起了个大早,只带着陈氏兄弟和几个随行捕快先去进木料。 因得有陈氏兄弟在场,采购木料也顺利,交了定金,树农说要去进山伐木,装木,再送到渡口,大概需要三四日。 “再快些行不行?我赶着回去。”沈星河显得有些焦急。 树农解释,由于前些日子下了雨,木料伐过必须要曝晒,这样才不会在运输途中受潮。 沈星河将陈招财叫到一边,低声询问:“从前你们和你师父出来,也是这样吗?” “是的,东家。”陈招财疑惑的问沈星河:“怎么了东家?” 沈星河:“我把银票给你,安排几个人留在这,你们拿着钱再买几辆马车送回去,我们先乘船回家了。” 陈招财是个本分人,感念沈星河的信任,心中涌动着暖流。 他建议道:“东家,木料还是用船运回去最合适,毕竟马车运回去万一赶上了雨水受潮,木头可就腐烂了。 从前师父就碰到过几次这种事,所以他后来一般都是用船运送,保证木头不腐烂。 您为何如此急于回去呢?东家。” 沈星河可太着急回去了,心里像是长草了般,谢清遥的腿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 可若是他执意如此,谢清遥大概不但不会不答应,极有可能还会发疯。 对章七手继续发疯。 第105章 沈星河这些日子,隐隐怀疑谢清遥是因为腿疾发作才导致那日对章七手下手。 因为别人他掐不了,老马是义父,花嬷嬷是他义母,谢老三是他的弟弟,特没有别人能掐的。 可沈星河没有证据。 因为谢清遥对此不承认。 陈招财提醒:“东家?” 沈星河回过神来,只道:“先回去再说吧。” 沈星河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了谢清遥。 他易容打扮,用手撑着拐杖,正在街对面的茶棚坐着,旁边放着两个精致的匣子。 沈星河十分意外的跑过去,坐在他对面。 谢清遥见他落座,便将桌上的点心匣子打开:“你尝尝,若是爱吃,我们临走时多买些一带回去。” 沈星河没有立即品尝,而是先问他:“你腿疼不疼?” 谢清遥:“不疼,都出太阳了。”他笑了笑,将另外一个匣子打开,“品种不算多,你先尝尝。” 谢清遥递给沈星河一块点心。 南方的糕点和北方的口味上有些不同。 好比沈星河手里的绿豆糕,北方略微有些干,少了些油润的感觉。 南方是的绿豆糕入口细腻蓬松,里面大概掺了桂花,入口芬芳而不粘牙,甜而不腻。 很好吃。 不过,沈星河不同于平时,吃完了一块,没有拿第二块,一抹嘴儿,很有出息的和谢清遥道:“还行吧,凑合,也没那么好吃。” 他问谢清遥:“咱们回去吧?” 一向不喜甜食的谢清遥却拿起了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不回。”他说:“好不容易出来晒晒太阳。” 谢清遥咬了一口,垂眼看着手中的糕点,“这味道还不错,你不是一向爱吃这种甜腻的么,再尝尝吧。” 沈星河心思根本没有在糕点上,“回去吧?” 谢清遥愣了一下,他将点心放了下来,望着沈星河。 “前些日子阴雨绵绵,我腿是不舒服,但是,今天出来太阳,我腿不疼了。 如果你担心我的腿,我们此刻也回不去。 因为,干爹和母亲不知道去哪里游玩,老三和李大娃还有章七手也一起出去了,可能宋伯怀趁着我们都不在,他悄悄上了船找叶霓裳聊天。 打扰他们也不合适。 我们还不如出去晒晒太阳,你说呢?” 谢清遥顿了顿,清浅的笑了笑,哄沈星河:“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此时,谢清遥平和耐心情绪稳定。 仿佛那天狰狞的要把章七手锁喉的搞死的人是另外一个。 沈星河想了想,沉声道:“那你答应我两件事行不行?” 谢清遥颔首。 沈星河:“第一,你腿不适的时候要告诉我。” 谢清遥笑的温和:“好。” 沈星河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别再锁章七手的喉了,可以么?” 谢清遥玩世不恭的一笑:“只要他别再送你臭衣裳,我可以答应你。” 谢清遥拿起一块糕点递到沈星河他唇边:“你再尝尝其它的糕点,哪个好吃,一会咱们回去的时候,再多买些?” “好!”沈星河这一次应得很爽快,张开嘴巴,接过谢清遥递来的点心,顺便轻咬了下他的指尖。 沈星河称赞道:“这个也好吃,都买着吧。” 他脸颊被撑得鼓鼓的,嘴角还挂着残渣。 谢清遥抬手,抹去那点渣滓,顺势,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摩。 谢清遥勾着唇,盯着他吃东西的样子看了良久。 才问他:“那咱们去望星山,看看?” 沈星河点头,笑了笑:“行。” 第七十六章 望星山 事实上,望星山并没有什么稀罕之处,沈星河一度认为这山比莫家村的山看着还平平无奇。 但这山上的人很多,大概游人都是为了山中的庙宇而去的,游人提着花篮供果面目虔诚的沿着石阶缓缓而上。 一位小厮轻轻推动着谢清遥的轮椅,沈星河走在谢清遥的旁边,三个人来在这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阶前,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周遭人群逐一跪拜,一步一叩首,如同朝圣般踏上石阶的征途。 谢清遥满脸疑惑,向那些人望去:“他们在做什么?” 沈星河挤出一个笑意来:“他好像在许愿,可能是个很大的愿望。” 谢清遥眼神更加费解了,斜斜看着沈星河:“这能管什么用呢?” 沈星河惊恐的看着他:“你别胡说八道呀!” 他紧接着补充道:“这里极为灵验,你看,这么多人手持香火,虔诚跪拜。” 谢清遥不再言语,抬手示意,小厮连忙递上了拐杖。 他撑着拐杖,艰难地踏上两级台阶,学着周围的人,一步一叩首,一脸虔诚。 起身之际,发现沈星河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望向他。 “怎么不走了?”谢清遥问道。 沈星河恍然回过神来,跟在谢清遥身旁,他们的的步伐并不匆忙。 有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人与他们擦身而过,登上石阶。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谢清遥与沈星河静静地行于右侧。 路人的欢笑声偶尔飘入谢清遥耳中,他看似不经意地瞥向沈星河。 第106章 沈星河背后是那些无忧的笑脸,唯有谢清遥的面容挂着淡淡的忧虑。 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指着山下景色惊叹:“快看呀!从这里俯瞰风景很美!” 沈星河紧蹙着眉,似乎是在暗暗生气他们为什么要挡路。 他无心欣赏风景,大概察觉到了谢清遥在看他,他很敏感的看向谢清遥:“我想休息一下,有点累了。” 沈星河一个字没提担心谢清遥的腿。 可他分明就在撒谎。 谢清遥昂头,去看缭绕于云巅的神庙,照这个速度攀上去,他们大概日落之后也不会登上山巅。 他心里叹了气。 陪沈星河上不去了啊,还要连累他将步伐放慢,连累他一直紧张担忧。 谢清遥依着石栏杆,伸手为沈星河整理耳边碎发,他笑了笑:“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沈星河摇摇头拒绝:“我不去了,咱们走吧?去买糕点好不好?我正好肚子饿了,好不好?” 沈星河的语气罕见的带着几分央求,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谢清遥一双眸子凝着复杂的神情,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他移目望着下面的茶棚,转身下去了,“我去那边等你。” 谢清遥前往茶棚,吩咐小仆跟随沈星河。 沈星河站在那,略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他。 良久,沈星河才转头,独自上去了。 谢清遥在茶棚中,目光随着过往的行人移动。 周围的欢笑声在他耳中格外刺耳,他觉得好吵,他很想抓个人过来掐住他的喉咙,然后质问: 凭什么你们能那么放松且开心的笑呢,唯我的宝贝却做不到? 可谢清遥没有,他知道,如果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他垂眼凝视着自己的双腿,鬼使神差,目不转睛。 他弯身,用手丈量着小腿。 稍稍直起身来,他眼中盛着惊愕。 一切强撑着的情绪在这一刹那轰然倒塌。 他的两条腿不受他所控制的在颤抖,在颤栗。 有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了,指指点点。 有善意的人轻声问他,“老人家,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帮忙啊?” 谢清遥笑了摇摇头。 他的笑声响起,没有人理解他在笑什么,他咧着嘴,发出几乎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星河躲在拐角处,屏息凝神的聆听者远方谢清遥略有些癫狂的笑声。 过了良久。 乌云遮住了太阳,陡然之间,风起云涌,空气里夹杂着湿润的潮湿气味。 一场大雨即将要来临。 沈星河忙朝着下面跑了回去。 谢清遥绝望的望着沈星河从长长的石阶上跑下来,他跑的很快,一步跨了四五个台阶。 谢清遥拍了拍自己的腿,“跑什么?”他心想,如果扭伤了脚怎么办?我无法跑去稳稳接住你啊,傻瓜。 他出神的想。 沈星河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谢清遥的面前:“快回去!” 谢清遥静静地看着他。 “不急,等雨过天晴,你再上去看看。”谢清遥眼中闪烁着执拗的光,移开目光。 沈星河在谢清遥的耳畔边,附耳轻声道:“我感觉不对劲。” 谢清遥没说话。 沈星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见上面的神明和我说话了,这不是开玩笑!他和我说我不能来这座山。” 谢清遥惊讶地望向他。 谢清遥仍旧不开口,一双眼眸微微流转,似乎想判断沈星河说的是否是真话。 沈星河继续刚刚神秘的语气:“神明告诉我,最好让我赶紧离开这,否则我很能被收走!被迫收走!” 谢清遥蹙眉:“你别骗我了,你在紧张我的腿,对不对?你找个借口想回去而已。” 沈星河神情焦虑:“我确实紧张你的腿没错,可我自从来了这感觉就不是很好。我适才真的听见神明与我说话了!还有,你瞧见了么,要下雨!” 沈星河睁着一双大眼睛,沉声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清遥紧张的望了望天边:“意味着什么?” 沈星河唬他:“神明给我以警示,他说如果我再这里逗留,我就必须回去原来的地方了!” “咔嚓——”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天公作美。 沈星河捂着脑袋就蹲下了,他瑟瑟发抖,“神明呐!我这就走!我这就走了!我真的不来了!别把我收走啊!” 谢清遥下意识将他护住,“我刚刚也求神明,不带你走。” 沈星河催促道:“快回去吧!” 最终,沈星河如愿以偿跟着谢清遥坐在马车之中。 细雨从车窗斜斜打进来。 谢清遥捂着膝盖,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星河看,“你骗我。” 为了让他心安,让他不要内疚,沈星河在撒谎,一定是这样。 沈星河不慌不忙的,他在回忆着原文,没记错的话,谢清遥后背有一处伤痕。 原文中描写过。 谢清遥昔日征战,从不肯退,不论什么样的逆境之下,他都没有掉头跑过,所以他的伤痕大多只有在身体前面。 而他的背后,只有一处刀疤,那是他昔日的亲信所刺。 而地点,恰恰是在江南。 第107章 并且,离这里不远。 那个亲信被敌人收买,趁谢清遥不注意,背刺向他。 但是,谢清遥虽然后背中了一刀,却只悄悄处死了了那个叛徒,没有大张旗鼓的对外声张。 被亲信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此人曾经屡次救过谢清遥,因为利益,也因为眼红谢虎将他取而代之,故而,此人对谢清遥心生怨恨。 沈星河看向谢清遥,指了指后背,“你在这附近,被那亲信背刺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谢清遥震惊的看着沈星河,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件事连他的父亲都不曾知晓,当夜,只有他与那个叛徒彻夜对峙,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沈星河解释:“当时我来这座庙里和神明串门,走走亲戚,这对我有帮助。然后我看到了这一幕,因此认识了你,过了些时日,神明说你糟了难,问我愿不愿意帮助你渡过难关。” 谢清遥愕然的望着沈星河。 他摁着膝盖,忽略着双膝的剧痛,他试图从沈星河的话中去找破绽,可他怎么也找不出来、,尤其是当沈星河说出了一件只有他自己清楚的事情。 沈星河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望着他,“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所以说,我是这里的神明派来的,帮助你的。” 谢清遥沉默了良久,终于找到了他话中的破绽,“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座山?当时你显然第一次听到望星山这个名字。” 面对这个犀利的问题,沈星河不慌不忙的笑了。 “站在云端之上,所看到的的画面,和身处大地之上的人们所看到的的画面不太相同啦! 所以我这才导致了‘不是庐山真面目’的。” 沈星河最终将谢清遥连蒙带唬的骗了回去。 雨下的越来越急,可是马车不是向渡口方向走的。 马车来在一家点心铺子门前停下,这家大概是这小城中生意最好的点心铺子,即便此刻下雨,仍有人撑着伞站在外面排队。 小仆拿了把伞,对车厢恭敬道:“您先请回,小的在这里排队便是。” 谢清遥没有回应,掀起车窗的帘子,目不转睛的望着一对夫妇。 那个男人手中撑着伞,另一只手扶着那女子的肩膀,雨水并没有毁掉他们的好心情,两个人有没有有笑的排队等候。 谢清遥的目光第一次的流露出一抹艳羡。 他放下了帘子,闭了闭眼睛,“走吧。” 第七十七章 鞑子和蛮子 马车抵达渡口,捕快上前,将谢清遥的轮椅抬上甲板。 谢清遥回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 准确的说,是看着他手中撑着的那把伞。 他想,自己甚至连给沈星河撑伞都做不到。 沈星河站在渡口,直勾勾的望着他:“怎么了?” 谢清遥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的挽着轮椅去了船舱。 谢清遥回了房间,他说他有公文没有批完。 下午时分,众人陆续回来,沈星河提出了将陈招财和两个捕快留在这里,其余人返航的事。 谢清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答应了。 大船返航。 沈星河感觉谢清遥和从前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总觉得谢清遥似乎在憋一个大的。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极少出来。 抵达莫家村的这天,下了一场凉意浓烈的秋雨,渡口旁边的树叶一片金黄。 谢清遥说要去城里找方县令。 就连花嬷嬷都看出了谢清遥的不对劲,她轻声问沈星河,“你们两口子是吵架了吗?” 沈星河摇摇头:“没有啊。” 老马笑了笑,“嗐,男人么,偶尔有那么几天不对劲,很正常。”他垂着眼看着花嬷嬷,“花花,有空么?去我家坐一坐?” 花嬷嬷朝着老马摇摇头,示意他此刻先不要说这些。 她担忧的望着沈星河,“是不是二爷的腿疾犯了?” 沈星河点点头,“应该是吧。” 章七手脖子上的於痕至今没有褪下去,还有隐隐的一抹红。 沈星河先让他回了铜锤帮会,安排了一名信得过得小厮跟着,假意去拿原主留在帮里的东西,实则想探探铜锤帮的老巢位置。 沈星河没有回半山腰的小院,而是去了铺子看了一眼。老莫和他说,最近生意很不错,后院还多了两个新来的小伙计,他们也井然有序的做着工。 可沈星河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说不上来,没来由的,隐隐的压着什么惴惴不安的事。 老马也回了铺子放东西。 沈星河问他:“干爹您和我说实话吧,他的腿到底有没有事?” 老马正收拾药材,“有事没事,不也是这么治么?” 老马明显和谢清遥沆瀣一气,问他自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放工时辰到了,铺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沈星河将门板上好,左右望望,没有像往常那样见到谢清遥的身影。 沈星河朝着半山腰方向走,却在十字路口,见到了裴景驰。 他脸上染着一抹血迹,手里拿着两把染了血的弯刀,朝着沈星河的方向跑了过来。 沈星河防备的看着他,步步后退,“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他渐渐慌了,大喊:“来人呐,救命……唔唔唔唔……” 第108章 沈星河的嘴巴被裴景驰捂住,他将沈星河一把捞起来,带着他躲进巷子里,“别吵!先去地道!” 裴景驰沉声道。 沈星河这才发现他的胳膊上的伤口,他满眼防备的望着对方,“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景驰:“先去地道说话行不行?” 沈星河:“不行,我知道你是敌是友?” 裴景驰:“你相公让我过来的!有人进山行刺!” “什么?!”沈星河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辛苑已经是废人了,并且这段时间一直被看管的很严,临行前特地嘱咐谢虎很多遍,不可能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行踪啊。 “别说话!”裴景驰蓦地出声。 他拿出手中的弯刀,警惕的望着外面。 月光下,谢虎奔跑而来,“你们耽搁什么?还不赶快进地道!二爷命我在这守着!” 话音未落,远处有人杀过来,裴景驰将沈星河捞起来,沈星河叒一次的像个手夹包一样被人夹着。 裴景驰沉声道:“对不住你们,是我惹来的麻烦!你相公交代我让我务必将你安顿好。 山那边有辛老在,还有我的四个手下,他们坐拥地形优势,不会有意外。 他担心你回来正好撞见敌人,让我把你先放去地道里!” 叮叮咣咣的刀尖碰撞声,尤为刺耳。 远方传来了沈星河听不懂的话,明显不是中原话。 “布泰耐!布泰耐!” 沈星河从一连串难以听清楚的话中,听见了布泰耐这三个字,他终于想起来太奶是谁了。 就是裴景驰! 他是湖人,是湖人皇室的儿子,布泰耐是他湖人的本名。 那太爷呢? 是布泰耶,那是他的兄弟,湖人皇室派了两个儿子兵分两路来中原做事,便是搜捕那官员口中的小杂种。 这也意味着是一种竞争,谁先找到,将有资格继承湖人的储君之位。 所以布泰耶一直在千方百计的想置裴景驰于死地。 沈星河无心去想小杂种是谁了,因为谢虎很可能此刻有生命危险。 沈星河:“我问你!外面的人是布泰耶的手下对吧?有没有叫个乌力的?” 裴景驰:“有!我看见他了!诶?但是,你怎么认识的乌力?你又怎么清楚布泰耶?你相公说的吗?” 出事了! 谢虎打不过乌力的,会被他杀死。 沈星河一口朝着裴景驰的腰杆咬了过去。 “啊———”裴景驰痛叫了一声,松了手,沈星河如愿以偿的下了地。 他扭头就跑,“换人换人!让谢虎跟我进地道,你去对付他们!” 原文中,裴景驰打的过乌力,因为,那个乌力最后正是死于裴景驰的刀下。 谢清遥最终就连亲手为谢虎报仇都没有做到。 裴景驰见沈星河奔跑在暗巷之中,跨过此刻的尸体,在前方,见得谢虎正和一个比他还高大的男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必定就是乌力! 谢虎肩膀受了伤,乌力的身上也有伤口。 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尖锐的声音撕破长夜。 两股力量相抗,谢虎双手握着手中长剑,竟生生被乌力的刀压了下去。 谢虎已知不敌,拼着最后一股力气,暴喝一声,倏尔用力的向上一推,身形一晃,避开刀锋刹那给了乌力腰间一剑。 乌力手中的刀锋朝着谢虎的脖颈掠来,谢虎心口一寒,闭上了眼。 “布泰耐在这里呀!在我后面!来找太奶!” 一道怪异声音尖叫着,乌力听见了布泰耐三个字,稍稍分神,刀锋势头偏了一寸,谢虎堪堪避开。 乌力无心与谢虎缠斗,一脚踹开谢虎,朝着沈星河的方向奔去。 沈星河指着乌力的方向,回头看裴景驰,“大残血!大残血!收人头啊!快去收人头呀!” 裴景驰提着弯刀冲了过去。 夜风澟冽。 裴景驰于乌力对峙。 乌力以大漠话开口:“布泰耐!你的母亲是卑贱孱弱的南蛮子,你身体流淌着一半蛮子的血,湖人王是鹰神的化身,你的父王绝不会容许一个血液不纯粹的蛮子来继承大宝! 派你出来,不过是希望你给未来的鹰神做个陪衬而已! 你就像大漠中的一只小老鼠,终将躲不掉雄鹰的爪牙!束手就擒臣服于你的哥哥部泰耶才是你的归宿!” 裴景驰以一口地道的京腔道:“我去你大爷的!我是蛮子,你他妈是鞑子!粗鲁野蛮的狗鞑子!狗鞑子!看刀!!” 蛮子和鞑子打起来了。 沈星河跑过去拽着谢虎的手臂,“跟我走!” “二爷下令让我守在外面!你赶紧去地道!”谢虎捂着胸口,还要起身去帮一帮蛮子。 沈星河:“他让你死,你也死是吗?” “是的!”谢虎坚定的望着沈星河:“军令如山!明知是虎穴,我也要跳!” 他黑黝黝的眼中闪烁着赤城的光,仿佛犹豫一时一刻都是对谢清遥的不尊重。 沈星河:“谢虎。” 谢虎:“?” 沈星河:“我给你喝过你家二爷的洗脚水。” 谢虎一愣。 “真事!”沈星河怪笑的朝着巷子里跑,“嘿嘿嘿,骗你是小狗儿。” 第109章 谢虎面目扭曲的爬起来,追在沈星河的身后,“瘦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洗脚水!” 沈星河边朝着地道跑,边回头朝着谢虎奸笑,“你家二爷的洗脚水哟,就在当初你总凶我的时候,我让你喝了好几天,哈哈哈哈!” 谢虎追了过去,“瘦猴!你他娘的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沈星河推开暗门,钻了进去。 谢虎紧随其后追了进来,沈星河藏在门旁边,手里攥着木杆给了谢虎脖子一棍子。 “咔”地一声脆响,谢虎没有撂倒,竹竿两截了。 谢虎两只眼睛里几乎射出火来,“你说的是真的对不对?” 沈星河摇头,“不是啊,假的。” 谢虎:“是真的,有一阵我感觉到水的味道就是不对。” 地道里就他们两个人,连盏灯都没有点,高大的谢虎十分愤恐怖,沈星河有点害怕,“不是,我逗你玩儿呢。” 黑夜里,露出他一排小白牙,“逗、你、玩儿。” 谢虎:“你拿竹竿敲我脑袋是什么意思?” 沈星河:“我想让你别去犯险啊,你这都看不出来吗!?” 谢虎这才想起来正事,他扭身要回去,一把被沈星河拽住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真的让你喝过洗脚水。” 谢虎一双牛眼缓缓看向沈星河。 第七十八章 休书一封 谢虎一把抽开了手臂,“这账我稍后和你清算!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沈星河横身挡在了门前,“让裴景驰跟他打不是很好吗?你干什么非要去以身犯险!” 谢虎:“二爷下的令,是让他送你进地道守好你,让我做后盾的!!!” 他的吼声震耳欲聋。 他一根筋,跟他将道理没戏,于是,沈星河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二爷那边怎么样?他有没有危险?” 谢虎眼睛急的呼呼要瞪出来,“我不知道!我解决了这边要赶着回去支援二爷!” 那便是那边也不乐观了。 沈星河也着急,可他挡在门前一动不动。 谢虎原文之中并不是单枪匹马与乌力对峙的,他带着不少的人可是结果还是死在了乌力刀下。 谢虎急的脸红脖子粗,“你让开!我这是抗了军令!” 沈星河再次转移他的注意力,“一共多少人?” “不清楚。” 沈星河:“布泰耶来了吗?” 谢虎:“没有,他们应该是派了几条小分队寻找裴景驰。”他一愣,“你怎么知道布泰耶?二爷告诉你的?” 沈星河:“这个队伍没有回去,那么有可能别的队伍也会来,对吧?” 谢虎:“说不好,逼近布泰耶还有正事要做,我总感觉,二爷似乎也有事要做,他好像故意要等布泰耶来,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设防。” 沈星河:“谢家的军队,以前是不是专打湖人?” 谢虎:“对啊,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做鸟兽逃,这么多年不敢犯咱们大梁,谢家败了,他们才敢冒头。” “我听老三说,二爷雪夜曾领三百轻骑奇袭敌营,打的是谁?” 谢虎提起这个,乐了,“裴景驰。” “哈哈!”沈星河一拍手,“我一猜就是他!要么他一直跟二爷态度不友好呢。” 谢虎缩缩脖子,傻笑:“他战场上就没赢过二爷一回。我跟你说啊,他在他们湖人那边,且算是能打的了,他哥哥布泰耶更白菜!” 外面终于传来了裴景驰的声音,“开门。” 沈星河将地道的门打开,裴景驰浑身是血的走了进来。 他一双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看着谢虎,又看看沈星河。 “我在外面险些死掉,您二位,在这聊的很好啊?” 谢虎横在了沈星河的面前,冷声道:“怎么,是我自己要进来的,让你单独看着我们夫人,我不放心!” 呜呜呜,谢虎铁血真汉子,竟然替沈星河背黑锅。 沈星河捂着嘴,“我真该死啊,居然让你喝洗脚水。” 谢虎没顾上搭理沈星河这茬,冷眼盯着裴景驰。 但裴景驰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他抬眼望着谢虎,“乌力死了,捕快赶来收拾了,你赶紧去看看谢清遥那边吧。” 裴景驰让开了路。 谢虎出去,沈星河也要追出去,裴景驰背对着他,沉声道:“你最好是别去。” 沈星河头都没回,朝着谢虎那边跑:“谢虎!等等我!我腿短!带我一起去!不不不,背着我!诶?你别夹我!别夹我呀你!我每一次被人夹着都遇见倒霉事!” 谢清遥坐在一颗树下。 他的轮椅翻了,身边放着一把剑,身上染着血污。 尸体横在他的身边,远处有谢清洲和辛老唤他的声音。 他没有回答。 他侧头吐出一口血沫,垂着眼,专心致志的,将沈星河亲手给他做的护膝上的血迹小心翼翼的擦去。 他搓了搓,“嘶”地一声裂锦之音。 护膝被扯开了。 他顿了住了手里的动作,垂着眼,看着被鲜血侵染的护膝。 他一动不动的垂头望着。 他嘴角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他探身,再次去丈量自己的腿肚,他嘴角的笑意更浓烈了。 第110章 谢清遥闭了闭眼,将护膝揣进了胸口里。 他昂头,将头颅抵在树干上,喉结颤动的剧烈。 谢虎夹着沈星河朝着这边跑过来了。 “二爷!”沈星河朝着谢清遥大叫。 谢清遥移目看向他。 谢虎将沈星河放下来。 沈星河朝着谢清遥的方向跑了过去,谢清遥一把扯开了腕子上的红绳,朝着沈星河的方向丢过去,“你有什么用处?” 沈星河愕然定住。 那是他在望星山的庙里替谢清遥求来的平安绳,在谢清遥睡着的时候,给他带上的。 沈星河吃惊的站在原地。 谢虎想过去,“二爷……” “你闭嘴。”谢清遥看向谢虎,“稍后我再问你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是我要跟他来的!” 沈星河看着谢清遥身上的伤痕,看着他的膝盖,他的双膝染了鲜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敌人的鲜血。 沈星河登时一惊,朝着谢清遥跑过去,“你受伤了吗……” “你别过来。”他脸色生冷的看着他。 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那双狭长的眼睛极具有压迫感,几乎让沈星河觉得毛骨悚然。 谢清遥蓦地笑了,“我真的以为你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根本没有。 那你留在这里是为何?” 沈星河抓着裤子,手足无措的望着他,“你怎么了?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谢清遥笑了,“实话告诉你,我留你在身边,就是贪图你未卜先知的能力罢了,可今日一役,你令我失望了。 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 沈星河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谢清遥的眼眸颤了颤,咧嘴朝他笑了,“不如实话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辛苑,你将他折磨的如此惨烈,我恨死你。 你别碍我的事!” “二爷!!!”谢虎大吼:“您怎么这样讲话?辛苑如今废了,您喜欢他啥?” 远处的谢清洲和李大娃闻声带着人跑来。 辛苑盛着轮椅也跟了过来,听声音他的嗓子恢复了,离得老远呼唤着他的清遥兄。 沙哑的嗓音真难听,沈星河后悔没直接毒哑了他。 谢清遥抬眼望着沈星河,“明日我会将休书给你送过去,自从之后,你与我谢清遥没有任何瓜葛了。” 众人接愣住。 不知是山风太冷,还是沈星河穿的太少,他觉得从头冷到脚底。 新苑靠近,趁人不注意,故自背后撞了沈星河一下,将他撞倒。 沈星河出离平静,没有向往常那样出手反击,他趴在地上望着谢清遥的背影。 谢虎见情况不对劲,将谢清遥背起来,让花嬷嬷快去找老马过来。 有人拉了地上的沈星河一把,他讷讷抬起头,是谢清洲。 “你和我二哥怎么了?”谢清洲沉声问。 沈星河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地上的红绳,鬼使神差的望着。 “先送我去老马家里吧。”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清洲送沈星河去了老马那。 他不知道怎么是怎么下山的,只是脑海中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谢清遥的话。 他说他喜欢的是辛苑,要为他治好伤,要和他成亲。 他恨他折磨辛苑。 所以,他要为辛苑报复而自己的吗? 沈星河恍惚的去了老马的家里,老马大概是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话,可他没有听清楚。 他望着案上的灯火。 原文里印象最深的,便是谢清遥架空的皇帝,将辛苑带回了宫中。 而谢清遥,只会在阴雨绵绵的深夜,出现在辛苑的院子里。 那座皇家小院被森严的侍卫把守,谢清遥的轮椅被宦官缓慢的推行。 透过雨雾,他的那双暗淡的眼眸毫无光彩。 瑟瑟的寒风吹动着他宽大的衣袖,那时候他已经极瘦了,皮包骨似的手轻飘飘的推开了门板。 突然地,他看到辛苑被惊恐填满眼眸。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房檐下的雨水淅淅沥沥,谢清遥的脸上惨白着,独自支撑着轮椅的扶手,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阿苑,你睡得好不好?” 他声音嘶哑而缥缈。 他一步一步走向辛苑。 摇摇欲坠的他仿佛下一刻即将倒下,他的眼眸骤然一颤,伸手掐住了辛苑的喉咙,一把将他推至书架,架子上的花瓶和书卷落了满地。 他带着一抹笑意,“你说,让我打起精神,告诉我未来一定会好的,结果呢,结果是什么?” 辛苑张着嘴,惊恐而绝望的望着谢清遥。 谢清遥声音凄厉:“结果就是我东躲西藏,为了苟且偷生,我忍气吞声的去给人当狗。 结果就我后知后觉才知道花嬷嬷当年竟然用她的儿子去换我弟弟的命!可都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们最终难逃一死! 结果就是,我连谢虎都没有保得住!我甚至不能替谢虎亲手报仇雪恨! 拜你心爱的人所赐,我连给谢虎亲手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他失控了,昂起头颅发出一声凄喝。 谢清遥泄了满身的力气,一把将辛苑带着摔在了地上。 他像是阴森的厉鬼,爬到辛苑的身前,揪住他的衣襟,狰狞质问:“你说你会等我啊? 第111章 你还记得吗? 你给我许诺,说是让我只管往上攀岩,你说,你一定会等我凯旋来接你。 当时我一个字也不信。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在嫌弃我。 你也嫌弃我是个残废对吧? 连你都嫌弃我。 哈哈哈哈哈哈,这太可笑了。 从前你不是跟在我身后屁颠屁颠的清遥兄长,清遥兄短的吗? 故人全都死了。 我的家人,我的亲信,我什么都没了。 只有你,只有你活着!!” 辛苑惊恐的望着谢清遥,“你……你想干什么。” 第七十九章 亲儿子 谢清遥:“我想把你拉进深渊里陪着我。 就好好地,跟我在深渊里呆着吧。 让你心爱的那个蠢货也体会一下,失去一切的滋味。 当年若非为了就那个蠢货,谢虎焉能惨死与乌力的刀下?” 谢清遥望着辛苑冷冷的笑着,“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放在木架之上,以你威胁。 当那蠢货赶来救你之日,兵临城下的那一天,你要大声告诉天下人,你曾经和我说过什么话! 清遥兄,请你相信我,未来一定会好。 清遥兄,你别难过了,你至少还有我啊。 清遥兄,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清遥兄,请你帮帮我吧,裴景驰被人抓走了,求你带着谢虎去救救他吧。 清遥兄,我觉得你应该答应那个大人,最起码也比在这里终日无所事事强啊。 清遥兄,放心吧,我一定会等着你的,我等着你凯旋来接我。 阿苑,这些话,你要一字不差的说给那个蠢货听啊。” 沈星河收回回忆。 他终于意识到,谢清遥原来从没有对辛苑动过心。 一丝一毫,一时一刻都没有。 他腿疾发作,会掐人泄愤。 正如老马喜欢给人下毒泄愤,叶霓裳喜欢给踩人伤口泄愤。 谢清遥只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才会找辛苑,他只是单纯的去找他泄愤而已。 泄的是什么愤呢? 曾经沈星河以为,是泄那拼尽一切,站在巅峰才发现依旧满心空旷的愤恨,又或许,是因为辛苑违背诺言,与别人成亲的愤恨。 当今沈星河目睹了谢虎与谢清遥的情义。 沈星河找到了答案。 是泄因为搭救辛苑,而导致谢虎身亡的愤。 【哪怕你一无所有,我依旧当你是我的少年将军,只要你一声令,明知是虎穴,我也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这样的人,谢清遥也失去了。 他怎么可能会爱上辛苑呢。 那么现在呢? 谢家。 谢清洲蹲在院子里用小灶煎药,他手里拿着把芭蕉扇,若有所思的垂眼扇风。 辛苑挽着轮椅从灶房里得意洋洋的走过来,他腿上放着托盘,上面是热汤药,“老三,你怎么也在煎药呢?” 谢清州沉默着。 “我都煎好了,让你哥喝我的这个吧。”辛苑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轻声道:“你都听见了吧?你哥哥要把你嫂子休了呢,谢虎适才还挺凶的质问我为什么,他骂我来着,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他垂眼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怪谢虎,他一个下人能懂什么呢?” 由于一只手臂脱臼,辛苑只能用另一只手挽着轮椅走到门前。 谢清洲豁然起身,一把将辛苑推到。 毫无防备的辛苑仰头栽倒在地上,托盘里的汤药溅在他的胸口和下巴上,他疼的直打滚儿。 谢清洲攥着手里的芭蕉扇,“这是报适才,你将我嫂子撞到在地上的仇。” 辛苑尖叫着,拍打着脸上的热药。 谢清洲走到辛苑的面前,一把将人从地上薅起来。 他冷眼指着辛苑,“谢虎是下人?你又是哪里的上人? 想当我二嫂?就你也配? 我告诉你,我二哥休不了我二嫂,我们谢家更从无纳妾的规矩。 你若再敢趁我二嫂不在,跟我二哥眉来眼去的犯贱,信不信我剜了你剩下的一只眼珠子。” 老马去给谢清遥诊治,一夜没有回来,沈星河也没有铺子和医馆。 下午时分,谢清洲来了,牵着驴车,站在门外,脖子上挂着个木牌子。 他把今天挣的银子递给沈星河,“还之前弄丢你的银票……” “你二哥的腿怎么样?老马怎么还不回来?”沈星河打断了谢清洲。 谢清洲:“我不知道我二哥的腿怎么样,我早晨走的时候,他让我……”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赚了话锋,沉声道:“老马说这几天想在山上住着。” 他望着沈星河,“你跟我二哥怎么了?我听谢虎说,他说他喜欢辛苑?这根本就不可能,我昨天把辛苑推到了,我二哥问都没问一声。” “你推他干什么?” 谢清洲耷拉着眼皮,不说话。 沈星河:“想替我报仇是吗?” “嗯。”谢清遥应了一声:“我瞧见他故意撞你来着。” 沈星河心里热乎乎的,他问:“你二哥今早让你把休书给我带过来了吗?” 谢清洲点点头,“被我撕了。” 第112章 他看了看沈星河:“还有你那个装钱的匣子,他也让我给你拿着,我没拿。” 沈星河:“钱可以拿的。” 谢清洲:“那我一会给你送过来。” 他看了看沈星河,问道:“那你的衣服呢?他也让我给你送过来。” 沈星河:“送来吧。” “那都送过来, 你俩不就离了吗?” 沈星河:“先不说这个,你回去把我干爹请回来。”他怕老马因为担心他,而暗中用毒泄愤于谢清遥。 老马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想想就怕。 谢清洲扭头走了,又回头看着沈星河,“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谢清洲点点头,牵着驴车往前走几步,又回头望着沈星河:“万一他真的看上辛苑怎么办。” “他不会的。” 沈星河站在院子里,未曾犹豫片刻。 谢清洲走了。 五六天没见他人影。 第七天夜里,他重新出现在沈星河面前。 他的板车上堆了满满的货物,上面除了沈星河的衣物以及他的小金库之外,还有谢清洲的东西。 “我也被轰了出来。”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李哥哥也不要我。” 沈星河震惊的望着他。 “我掀桌子了。”他说。 沈星河愕然。 谢清洲:“老马不回来。这些日子我观察了一下我二哥到底怎么回事。 可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半点低落都没有,他躺在家里休养,方县令来了,问他布防什么的一些事情。 他让我把你东西收拾好了。 我想着,反正你住在这里也得用钱,也得换衣裳,我就收拾了。 然后我拿起了柜子里的一个木匣子,我二哥疯了似的从炕上滚了下来。” “什么匣子?”沈星河沉声问。 谢清洲愤怒:“我还以为是你的东西!结果我二哥说别动那个,那是给辛苑买的礼物! 我气死了,可他摔在地上的样子,我看着又心里不是滋味,索性我把匣子给他了,出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辛苑居然敢给我二哥夹肉。 我一把将卓掀了。 我二哥让我滚,我就滚了。” 沈星河:“那匣子是什么的?多大的?” 谢清洲比划了一下,“也就这么大吧。” 沈星河:“老马呢?他怎么不回来?” 谢清洲:“不知道。” 沈星河回头看着老马的房间,这里只有一间房,卧室即厅堂,他谢老三若是和嫂子住在这,只怕,明日他们俩就会成为莫家村老槐树下众人磨牙的谈资。 谢清洲还挺识趣;“我不跟你在这里住,我去你的医馆住。” “你有钱吗?” “没有。” 沈星河:“……” 沈星河给他拿了钱。 次日,谢虎来了。 他捂着肚子,脸上白里透着青,人也瘦了一大圈。 “商量个事行吗?”他推门进来,扯了把椅子坐下。 “你告诉你干爹一声,别让他下毒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星河故作惊讶的看着他,“老马不是在山上给二爷治疗腿吗?” “治腿???”谢虎面目扭曲,“八天!老头儿下了二十多次的毒, 真他娘的是防不胜防,我今早还是中招了! 若非花嬷嬷央求解药,此刻坐在我面前盘问的人就是阎王爷了!” 谢虎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你和二爷怎么回事? 是辛苑勾搭二爷了吗?你确定吗? 这真不可能啊,辛苑少了颗门牙,说话还漏风,二爷眼睛没问题啊!况且,辛苑这人都快废了。 还有,那夜二爷说什么未卜先知?你真的是去修道了吗?” 沈星河:“不是,我先把老马弄回来行吗?” 谢虎:“他就在后山跟花嬷嬷说话呢,你自己去吧。 他瞧着二爷不顺眼,连带看我也碍眼。 我喝了毒药,才他妈捡回来一条命,我得好好歇歇。” 后山,花嬷嬷拉着老马,“别去了,你别去了!” 老马:“你让开!我不药死那对狗东西,我马户子三个字倒着写!!!” 花嬷嬷拦不住,一跺脚,拉下脸道:“你若是这么下毒,咱们就别来往了!” 老马一愣,蓦然静下,回头看着花嬷嬷。 “花花!你要是因为这个不跟我来往,我马户子没有二话。” 他两只眼仿佛射出火光,“没我干儿子,我早他妈让辛苑那小子气死了! 没我干儿子!我能认识你吗! 没我干儿子,我有一天死屋里臭了都没有人知道! 没我干儿子,我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 他自己丢了钱病得三天下不了炕,给我拿钱的时候,他眼皮都不眨一下! 不弄死谢老二,给我儿子吃出出气,我他妈誓不为人! 他沈星河就是我亲儿子!谁欺负他,就是欺负我马户子! 他姥姥的!我非得药死那对狗东西!!!” 第八十章 大单子 花嬷嬷掉眼泪了。 老马理智火速归位,他迅速冷静下来,“别别别,干什么呢,招我心疼是不是。” 花嬷嬷抹了一把眼泪,沉声道:“你打量着我心里好过的么,我可喜欢那星河小子了,平日里,他怕我闷得慌,经常找我说说笑笑,逗我开心。 第113章 一口一个娘啊娘啊的喊着我。 他还让人在院子里,单独给我盖了间房。 老三如今和二爷都不说话,从前兄弟俩多好。 弟弟对哥哥失望了,说他哥哥怎么会这样,如今有了钱,怎么能一下子就抛弃糟糠了呢。” 花嬷嬷哽咽住,抬手抹了把眼泪。 老马一挥手,“男人都他娘的臭德行!当然,我和儿子不是这样的。 那小王八蛋没准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儿子配不上他!他姥姥的!你等我一下,我先药死他去。” 老马不经意间和远处的沈星河目光对上视线。 老马愣住了。 沈星河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爹!” 老马心口也热乎乎的“儿子?” “呕……”两个人同时干呕。 老马嫌弃,“太恶心了,别弄这含情脉脉的!别改口!你还是喊我老马或者干爹更顺口。” 沈星河:“好的,你可以继续随便喊我。先撤,我得弄清楚一些事情。” —— 老马家里挤满了人。 谢虎,老马,花嬷嬷,还有谢老三,以及沈星河。 上一次聚集了这么多的人,还是沈星河卧炕的时候。 众人聚在桌子前。 花嬷嬷突然开口:“咱都出来了,那辛苑怎么办?谁看着?他万一对二爷……” 花嬷嬷没说下去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 花嬷嬷起身:“我让辛老去吧。” 沈星河:“裴景驰不在?” 花嬷嬷:“不在,他带着人去了地道。” 沈星河:“不用看着。” 他看向老马,“所以二爷的腿,到底怎么样?” 老马:“我不清楚啊,他自从大船南下那一日,再没让我给他医治过。我也问过他,他便说没什么事。”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众人安静了,警惕的看着门外。 花嬷嬷去将门打开,裴景驰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幂篱摘了,望着沈星河道:“老莫让你去铺子那边看看,说是接了单大活,那边要的急,他怕耽误了时辰,拿不定注意,想问问你的意见。” 沈星河哪还有什么心思去问大活小活啊。 花嬷嬷见他犹豫,道:“孩子,你先去吧,家里我们帮你看着。” 老马也说:“天下再没有什么比挣钱更重要的事情,你赶紧的吧。” 沈星河见众人这么说,便出去了。 裴景驰带上了幂篱,也跟着回去。 沈星河一愣,回头看着裴景驰,“你也去?” 裴景驰问他:“我不去地道住着,我上哪儿住着去呢?” 沈星河没理他。 篱笆外停着一辆铺子的马车,马车是章七手给他找来的,是铜锤帮的小弟,据说这小弟和原主的走的很近。 小弟疑惑的看着沈星河,“九爷,您怎么住这里?跟您相公吵架了吗?这几天没去铺子里。” “没事!”沈星河上了车厢里,裴景驰也跟着进了车厢。 车厢里的小桌子上放着热茶,还有点心。 裴景驰将幂篱摘了,“这件事,对不住。” “跟你没关系。”沈星河道。 他嘱咐裴景驰,“这个事情,你不要告诉老莫。” 老莫哪里都好,就是嘴漏。 裴景驰:“我当然知道,谢清遥已经众叛亲离了,不能再腹背受敌了。” 沈星河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裴景驰将茶点往沈星河这边推了推,“吃点东西吧。” 沈星河没心思吃东西:“不吃。” “我买的都是你喜欢的点心,你尝尝这些。” 沈星河彻底沉默了。 两人刚到了铺子,裴景驰就先去了铺子的后院。 木匠铺子的地道是和兽医官地道相通的。 老莫正和一个身着不俗的男子交谈,见沈星河来了,老莫便说,这是我们东家。 那男人对沈星河道:“我想买你们的圆桌,我儿子结婚办酒席,桌子我想买九十九张,讨个吉利。” 沈星河:“你可以租,我这有现成的,租金你摆三天,我收你二十两,放五十两银子在这里,是押金。” 男人摆摆手,“适才掌柜的也和我说这个了,但是我给儿子办喜事,这新人新人,所以不想用外人用过的东西。 再者,我家孩子多,这个能折叠也不占地方,以后别的孩子成亲的了还能用。 九十九张,一两银子一张可以,但是木头得要好些的。而且我要的有些急,腊月十八那天是我儿子的成婚之日。” 沈星河:“这来得及啊。” 男人一笑,递给了沈星河一个单子:“你先看看这个吧。” 沈星河结果单子一瞧,这男人不仅仅在这里定了桌子,还定了家具,清一水儿的金丝楠木家具。 仔细看,上面写着象牙雕八扇屏。 保守估计,这单成了,至少五万两白银。 老莫凑过来,嘴不动的哼哼:“沈老弟,我算过了,这成了,至少净赚十万两。” 沈星河估计得还是保守了。 他眸光一转,走到后院。 裴景驰正在锯木头,见沈星河进来有些意外,“怎么了?” 沈星河:“你知道象牙从哪里弄吗?” 第114章 裴景驰:“云南有,但你都到了云南,还不如去缅甸。我正好认识那边的朋友,以我俩的交情,估计都不要钱。” 沈星河:“我不去缅甸,我腰子留着还有用处。” 他瞪了裴景驰一眼,回了厅内,将手里的单子一把甩给了那男人,“这活我接不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男人意外,挤出一丝笑意来,“怎么?再商量商量……” “我不接!保护动物人人有责!大象招谁惹谁了,凭啥嘎它两大门牙!”沈星河怒从中气,指着大门:“滚蛋!” 老莫也惊了。 “沈老弟……” 沈星河看向他,“这个人有问题,不接他的活。天快黑了,莫大哥先回家吧,我借个地方,有几句话得问问裴景驰。” 老莫走后,沈星河将门板关上,走到院子里垂着眼望着裴景驰。 裴景驰也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为什么不接那个活?那人有什么问题?” 穷乡僻壤的地方,哪个大财主被风浪抽的来莫家村找木匠做这么大的生意。 那是谢清遥,让方县令给沈星河派的活! 方县令搞腐败他是认真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老小子居然这么快就能弄来这么的银子。 定是谢清遥,担心沈星河心思烦扰,想让他用工作麻痹自己。 但为什么又是缅甸? 因为谢清遥知道裴景驰在那边有朋友,正好可以让裴景驰陪着沈星河去。 谢清遥和裴景驰昔日打了那么久的仗,自然对裴景驰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一晚,当他们遇到危险的那一晚,谢清遥为什么让谢虎守在外面,让裴景驰跟沈星河单独面对。 沈星河心里陡然一沉。 他问出了一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那日,你怎么被发现的?” 裴景驰忽而移开了目光。 他弯身继续锯木,“这是我给你们惹的麻烦,对不住。”他垂着眼,继续锯木头。 “你嘴是用来撒尿的吗?”沈星河忍无可忍,“我问你话,你给我直接了当的说!” 裴景驰脸颊通红,加大力道锯木头。 沈星河冷眼盯着他通红的脸。 不必说了。 沈星河玄身欲走,手腕蓦然之间被裴景驰拽住。 裴景驰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沈星河。 “老子喜欢你。” 沈星河本以为上次拒绝他,他便会收回心思。 心里的猜测和得到对方的亲口承认到底还是不同的。 就比如现在,当裴景驰又一次表白,沈星河第一反应便是如遭雷击。 为什么会崩人设,为什么就崩了呢! 那叶霓裳怎么办呢?原文中,叶霓裳可是喜欢裴景驰,不理宋伯怀的呀。 叶霓裳如果知道了,还会和他做朋友吗? 会踩他的脸吗? 所有的问题,山一样的向他无情拍过来。 他顿时怒了,恶狠狠地望着裴景驰。 裴景驰也同样很难受,他松开了手。 这句话,压在他心里很久很久了,他以为他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的。 沈星河顶着怒火,额头耸着一根青筋,咬着后槽牙问他,“冒昧的问一下,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吧?” 院子里寂静极了。 裴景驰苦笑一声。 起先他只是好奇,好奇谢清遥娶了个什么样人。 他不想谢清遥好过而已,所以想破坏他们俩。 后来,裴景驰产生了疑问,这个沈星河在这样没有盼头的日子里,他是怎么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的。 再后来,看到沈星河为谢清遥筹药,不惜以身犯险,最后终成空,他一次后悔都没说过,甚至都没有苛责谢清遥的弟弟。 生活的磋磨,反而使得沈星河和他相公的关系更紧密了一步。 他们能一致对外,内部的动荡瓦解不了他们。 裴景驰又开始羡慕,羡慕谢清遥。 第八十一章 原因 裴景驰沉声道:“我的母亲是中原大梁人,我的父王是湖人。 湖人看不起中原人,无所谓,因为我也看不起他们。 我觉得他们是野蛮之人,粗鲁无礼的野蛮人。 父亲死了儿子霸占继母,姑侄侍一夫,哥哥死了弟弟把嫂子掳走。 我一直觉得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书读四书五经、以三纲五常,思维八德老要求我自己。 到头来……我却觊觎别人的心上人。” 裴景驰抓了抓头发。懊恼,无助,甚至悔恨,可他也是人呐,这些话积压在他心里很久了,他再不说就要憋死了,他也想和沈星河说清楚。 “我是真的以为,这些话我一辈子不会跟你说的,我自己也觉得我自己卑鄙。 所以我真没想过要如何,更没有故意给你们搅合! 我只是偶尔会坐在树干上,目送你们神采奕奕的出门,日落前,我望着你和谢清遥说说笑笑的回来。 等我办成了事,我走了便是。 可是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树干上等你回家。 我被乌力发现了!” 裴景驰抬眼,沉声道:“那日,你相公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你,可他大概也知道他赶不及了,他的腿不能再使用轻功了。 第115章 所以他将他一直藏着的,我的弯刀给了我。 他将敌人引开,让我赶去救你,他担心你上山误撞了敌人!并且让我答应他,别让你回去。” 弯刀啊,原来二爷一直藏着裴景驰的弯刀啊。 为什么藏着他的武器呢?因为二爷那时候担心吧,担心沈星河看到裴景驰拿着弯刀跟别人血拼的模样,会被裴景驰迷倒。 裴景驰:“我知道这满腔情谊,我跟你说了也没戏。” 他皱了皱眉,对沈星河挤出了一丝笑意:“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不回大漠,我给你干活,我能干很多的活,你想去哪儿,我陪着你……”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看到了沈星河眼底的愤怒。 哎。 裴景驰闭上了嘴巴。 “你不喜欢叶霓裳,当日为何给他上药?”沈星河却问了他另一件事。 裴景驰:“当日我如何推辞?诶?你怎么知道我与叶霓裳认识?” 沈星河:“送他鹰骨笛也是你自己推辞不掉?” 裴景驰没说话。 沈星河:“王八蛋,我告诉你,若是这世上没有谢清遥这个人,我也不可能对你动心!” “这个我知道,其实我也煎熬。”裴景驰没有看他。 觊觎别人的心上人,这真的让他觉得可耻。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无耻好色之徒,无所谓,随便你怎么想我吧。” “不,在我心里,你就是个配不上叶霓裳的大暖男。” 沈星河憎恶的看着裴景驰:“我警告你,如果因为你,导致了我和叶霓裳生了嫌隙,我弄死你!” 裴景驰感到很受伤,他终于有机会将自己满腔深情说与沈星河听。 肯定是会被拒绝的,他知道,可没有安慰甚至被扬言恐吓,是他没想到的。 裴景驰很愤怒:“这话我跟别人讲吗?我难道不介意别人怎么想我的吗?” 沈星河:“可二爷已经知道了!” 裴景驰一怔,沉声道:“不可能。” 他太了解谢清遥了。 如果谢清遥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可能会留他在这里这么久。 以谢清遥的脾气,他会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杀掉裴景驰。 沈星河:“爱情就是会具有改变一个人的力量!能将自私的人变得无私,能将自信的人变得能把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等你遇到这个人,你再跟他叨逼叨你的心里话吧! 再者,得闲时,你给我反复抄写我这句话! 你战场上打不赢谢清遥,你以为情场上你能赢他就算你行? 假如你认为他喜欢的人是辛苑,你一准要多看辛苑两眼,继而爱上辛苑了吧你! 别否认,小爷无所不知,你定是这样。 还有,你他妈在大漠是玩过rap还是怎么的?讲话还老是想压个韵? 你讲话要押韵你他妈就给我句句押韵! 不能做到句句押韵你他妈就好好说人话,否则,你会逼死强迫症呀你!” 裴景驰不仅仅是感到上新,还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 他听懂了个大概其,坐下了,挠挠脑袋。 “这事是我没道义,觊觎别人的心上人。 这不光明磊落,我心里也难过。 你们好好的,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说的话或许是有道理的。 也许我真的是一直在跟谢清遥较劲吧,总之对不住,这些话我知道我不该说的。” 他妈的,他最后一句还是没押韵。 沈星河甚至不能给他配上一句skr。 沈星河无心搭理他,他玄身推开门,朝着半山腰的方向跑。 回家,他只想回家,回家去,看看他的二爷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狠心把他推开,为什么给他安排退路,为什么占有欲那么强的人,会甘心成全。 脚下的路是那么得漫长,沈星河拼尽全力的奔跑,直至跑到一个岔路口,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喘息着,汗水躺下,打湿了他衣裳,他的理智,如果此刻冲回家里,二爷还是不肯说的。 谢老三,只有谢老三能帮忙。 他朝着老马家的路口走了过去。 夜已经深了。 秋风萧索摇曳着枯草,山坡上,洒了一地月光。 谢清遥坐在轮椅上,遥望着远方。 谢清洲坐在他二哥的旁边,他垂着头,二嫂的话,仍在他的耳畔回荡: 【你哥哥很在乎你,比你想象的还有在乎。可是,他从来不表达,正如你很在乎他,也从不表达一样。 所以,有些话,在这个世上,除了我之外,他只可能会对你一个人讲的。】 想到这句话,谢清洲便鼓足勇气的望向他二哥。 “二哥,二嫂他……”谢清洲顿住了,挠挠头,硬着头皮吐露心底话。 “二嫂比大嫂好,大嫂以前老给大哥吹枕头风。 大哥每逢回来,大嫂就把他拉到院子里嘀嘀咕咕,我偷听过好几回,有时候说我坏话有时候说娘坏话。” 谢清遥移目看着谢清洲。 谢清洲:“我跟娘去学舌,娘说,我以后长大娶了媳妇就明白了,然后他就开始叨叨她的老生常谈,嫌弃我怎么又是个小子呢,她怎么就生不出丫头。 可二嫂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的坏话……” 第116章 谢清洲不经意的望向二哥,也不知道他在抽神想什么。 谢清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没说过吗?好像是说过的吧。 那时候在家里的院子里,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易了容,说了一整天谢老三的坏话。 如果把日子定格在那一幕多好,或是一睁眼,他们真的白发苍苍看,垂垂老矣了,那该多好啊。 那将意味着他和他真的走过了一生,再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 谢清洲扬眉,仔细盯着二哥,找他确认:“二哥,对吧?二嫂是没说过我坏话吧?” 谢清洲有点拿不准了。 谢清遥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他很多天没有说过话了,喉咙有些哑。 谢老三随手抓了一把野草,“我刚来时,辛苑和我说二嫂是谢虎随便买来的,还说他不甘心嫁给你,老说话刺激你,还说他是市井小民,心眼多,只认钱。 一开始,我信以为真,我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我感觉他配不上你。 可我后来发现,他根本不是辛苑说的那样。 二嫂对你的好,对你的关心,对你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 他对我也很好,是真的把我当弟弟。 他是怎么对待娘的,那更是不用说了,就连谢虎,他见他使唤过谢虎一次吗?” 谢清洲扭头看着谢清洲,“你为什么要赶他走?” 谢清遥目不转睛的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 谢清洲:“哥,我不信你会看上辛苑!昔年谢家得势时,辛苑对你何等殷勤,可你都没拿正眼瞧过他。 我们是家人,我是你亲弟弟,你不能给我一句实话么?” 谢清遥回过神来,弯身,将自己的裤腿挽了上去。 谢清洲惊愕。 他看到哥哥的腿竟然已经萎缩了。 那双曾经强悍有力的双腿不复存在,瘦弱的几乎皮包着骨。 谢清遥平静极了,他垂着眼,看着自己这双丑陋的双腿,“我曾经问过老马,我的腿,他有几成把我能治好。 老马给我说,三四成。 此番南下,我双腿实在疼得不成,无法日夜练习行走,就变成了这样。 后面我将会更加忙碌,我做不到日夜坚持行走。 我想,我只有两条路。 一是,我把方县令撂了,仇,我不报了,我带着你二嫂去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怎么平静呢,我顶着一张易容的脸,带着他东躲西藏。 如果万一我的腿还是没有治愈呢,我将彻彻底底的沦为他的累赘。 另一条路,我不撂下方县令,继续推着他往上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我不报仇了。 因为报仇,意味着与危险同行。 我不怕死,但我怕保护不了他。 那时候,起码我们可以有些小钱有些小权为我们保驾护航。 或许也能规避许多因为生计带来的累赘问题。 这样一来,我也能坚持锻炼行走,运气好的话,或许我能恢复健康。” 第八十二章 合离 谢清遥将右腿的裤管子向上挽了挽,露出膝盖,望着谢清洲笑了,“但那夜一场变节,把我这两条路,都彻底堵死了。” 他的右腿膝盖处受了刀伤,极深的伤痕,皮肉翻卷着,一片血肉模糊,有些地方已经溃脓了,有些地方似乎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谢清洲大惊:“你……怎么不包扎?” “因为,我感觉不到疼痛了。 从看到我双腿日复一日的萎缩,我便犹豫,徘徊,不坚定。 因为我舍不得他,我离不开他。 这一刀,断了我所有的痴心妄想,我必须面对现实了。” 谢清洲平静的将裤管放下去,沉默了好久,昂头望着天边的月光。 “我爱赌,但事关他的后半生,若无十成把握,我断不敢赌。 我会带给他危险,我也做不到在他发生危险的紧要关头,第一时间去奔赴他,保护他。 他跟着我,总是小心翼翼的。 甚至连下雨天他都要承受负担。 我这条腿也伤在他的身上。 爱我太沉重,不如恨我。 他来人间一趟,何必陪我苦苦挣扎于泥潭之中。 他也需要呵护,他从前也过的不好啊。 他光顾着和我小心翼翼的说话,为我千方百计的开导,照亮我,温暖我,可是谁照亮他呢?谁温暖他呢? 我能回馈给他的,又是什么呢? 危险,累赘,麻烦,沉重。 这世上多的是比我有趣的人,能逗他欢笑,解他忧伤,好好的呵护他。 那些人能做到我不能做到的,在雨天给他撑起一把伞,陪他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给他买最喜欢的点心。 当阴雨连绵,他的第一反应是凉爽是惬意,而非是担忧和紧张。 他可以好好的欣赏这人间风景,而不是把精力全都都放在我这双腿上。 还记得那日他不经意的说过一句话么,好女怕懒汉缠,他虽是男子。 我总彻夜的想,我是不是也在缠着他。 应该是吧。他不属于这里,我一直怕他离开。” 谢清遥沉静了好久,移目,望着谢清洲,“如果你真的觉得他是个好人,这些话,不要对他讲。 第117章 裴景驰也是个好人,我跟他打了多年的仗,我了解他。 他是个君子,是个没心肺,乐天逍遥的人。 他并不执拗,偶尔心情好,他讲话时还喜欢说无聊的押韵,也有胆识。 生活会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烦恼,当房子漏了雨,裴景驰可以第一时间攀上屋檐替他将瓦片修补好。 当墙角结了蛛丝,裴景驰能登梯攀爬的去清扫,这种事情将来还有很多。 而这些事情,我只能指望着用钱去找些仆人来帮我做。 找来的仆人,也只是仆人,不是家人,他们不会把我们的家真的当做自己的家去精心修补。 我半生戎马,一身病骨,可有不惑之年都是未知。 我若先走他一步,落他一人在这世上孤枕难眠,我必定死不瞑目。 裴景驰就不同了,同样都是打仗,他几尽全军覆没了还能死里逃生。 除了他时运好,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嫌少带人冲锋,他的将士在前线拼杀。 他坐帐中沏茶,布阵,派去他那边的探子跟我说,他甚至还会大脑放空的愣神。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没有心术的草包,他是有智慧的。 只不过中原人是他娘亲,大漠人是他爹,他没国仇家恨,他两边都能活。 打的赢他就打,打不赢他就跑。 他心胸宽广,不执拗,这种人,古来大多寿长。 他能陪他很久吧。 他比我有趣,比我乐天,比我康健。 最重要的是,他给他的爱,不沉重。 他目前唯一的问题,只是他那个蠢货哥哥会找他的麻烦。 等我帮他将布泰耶杀死,裴景驰将没有任何后患。 以他的性子,他会毫无负担,再也不回大漠去拼命向他的父王证明什么了。 他会陪着沈星河忙碌着店里的活计和兽医官的活,心甘情愿的给他干活儿,和他去很多地方采购木料,一路和他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兴许,他会慢慢把我忘了吧。 老三,如果你真心愿意为我守护我这所剩无几的自尊,这些话,你不要告诉你嫂子。 别让我在他眼中彻底沦为一只可怜虫。 我之所以和你讲,是因为你我身上流淌着相同的骨血,我亦不愿你走上一条弯路。 我想试着让你明白,我不是变了心,嫌了他,沈家从无纳妾的规矩,更从无抛弃糟糠的规矩。 我今生亦不会再娶,因为我已经把心交给天底下顶顶好的人。 但如果,谢清洲,如果你回去告诉了他这件事,自此以后,你将不再是我的弟弟。 我说到做到。” 谢清遥绝没有说说而已。 他挽了一把轮椅,朝着家里的方向行去。 谢清洲呆愣愣的坐在原地。 这些话若非亲眼看见他二哥说出来,他怎么也不肯信。 一向不服输的二哥,满身傲骨的二哥,竟然也有认输的时刻。 那是他的二哥啊!?那么骄傲的人,他曾经把自己当龙。 他如今居然说他是可怜虫?! 他回望二哥,见二哥永远挺直的脊梁,似乎也弯了许多,谢清洲定定的想: 爱是什么呢? 爱是只要你能过得更好,我可以杀死自己的一切欲望。 是如果我注定在深渊里不得出离,我也要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你推上去。 谢清遥挽着轮椅,停在了一棵树前。 那一晚,沈星河就站在这里,两只手抓着衣角,手足无措的望着他。 仿佛穿越云端,谢清遥看到一个小男孩,手足无措的抓着自己的衣角,满脸惊恐的望着他的母亲歇斯底里。 曾经他想,沈星河的母亲是怎么狠得下心来对他凶狠。 可是他做了更可恶的事。 他心里像刀割似的疼。 可沈星河说过,天上所看到的景象与人间不同。 他第一次来到这地方,他也会生老病死,最好的韶华就那么几年,他该去尽情享受人间烟火,去和心爱的人恣意奔跑,去看美景,去吃遍天下美食。 而不是,谢清遥走不动了,也连累着拽着他放慢了脚步。 谢清遥挽着轮椅,回到了家里。 他关上房门,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睡过了,日子似乎自沈星河走了以后变得停滞了。 他重新回到了深渊。 又或者,比深渊更黑,更暗。 谢清遥挽着轮椅回到了卧房,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木匣。 在黑夜里,垂着眼,无声的望着木匣。 是夜,沈星河的眼中散发着诡异的光。 他手里提着一壶酒,朝着家里杀回来了。 辛苑恰好起夜,推门见得沈星河回来,横身拦住,沉声道:“你还回来.......” “啪”地一声,沈星河一巴掌呼过去: “叉出去!” “来了!”谢虎自他背后冲过来,一记手刀就给辛苑切晕了,一把将他扛起来,直接转头走了。 “嘭”地一声,沈星河踹开了门板。 黑夜里,他眼中闪烁着怒光。 而谢清遥就坐在小厅里,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他瘦了啊。 他心痛如绞。 他紧攥着拳,别开脸,不去看他。 沈星河:“你弟弟说,你真的喜欢了辛苑,这话是真的吗?” 第118章 “是。”谢清遥点头。 沈星河:“好,谢老二,我跟你签和离书!” 他把酒撂在了桌上,“咚”地一声。 沈星河拿出了一张红纸,拍在桌上,移目愤怒的望着谢清遥:“我照顾你这么久,既然情没有了,那谈谈钱吧!” 谢清遥淡淡地说:“我没钱。” 沈星河笑了:“哈哈……行!那就好好算算账吧。你把这酒喝了,喝了这碗酒,我跟你没关系了,喝了我就签字和离。” 谢清遥看着那壶酒,这酒没给他下点什么东西那便是见了鬼。 沈星河目放精光捧起酒壶,挤出一丝阴险的笑意:“来吧,二郎,喝药吧?不是,喝酒吧?嗯?” 谢清遥接过了酒,一时一刻都未曾犹豫。 若能死于他手,便是最好归宿! 浊酒入喉,没有肠穿肚烂的痛,他的头脑却觉得昏昏沉沉。 麻沸散!是麻沸散! 该死!狗老三!为什么要相信他! 狗老三不是一直小心翼翼要守护好他的自尊的吗! 为什么叛变! 凉凉的月光下,沈星河与他对望: “老马下了二十多次的毒,毒不死你。 谢清遥,这世上只有我能给你下毒。 嘴里说你没钱,给我派了个那么大的单子? 给我安排的真好哇,来个急单子,时间紧迫,让我无暇忧伤,还让那裴景驰陪我去缅甸游山玩水? 谢清遥,谢老三把话原原本本告诉我了! 他说,‘嫂子,只要你俩能好,二哥不认我没关系,嘿,我还认你当哥,我喊他嫂子,咱还是一家子,你瞧我多聪明。’ 哈哈哈!我家谢老三配享太庙!!!” 谢清遥昏了过去,手中的酒壶落在地上炸开。 摔“壶”为号,众人蜂拥进来。 谢虎和谢清洲将谢清遥架去了炕上。老马挎着药箱子一瘸一拐的进来,花嬷嬷连忙点灯。 第八十三章 谢清遥的裤腿挽上去,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星河是最镇定的一个人,“干爹!给他悄悄。” 老马神魂归位,动手医治,但是汗下来了。 老马是带着药过来的,谢虎认真磨药,谢老三认真煎药,花嬷嬷掌灯,沈星河给老马递东西连带擦汗。 每一个人绷着一根神经,谨慎的做着手中的活计。 后半夜,这才将他的患处包扎好。 没有人敢问老马那句话。 沈星河问了:“他还能站起来么。” 老马犹豫了很久,所有人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脸。 老马咽了口唾沫:“实在不行的话,我还是药死他,给他个痛快算了。 他这伤得也太严重了,而且以后.......”他咽了口唾沫,望着沈星河:“应是没戏唱了。” 沈星河很镇静,他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了。 “啪”地一声。 花嬷嬷拍了老马肩膀一下,她沉声道:“你一定是在说谎对不对?” 老马冤枉:“这回我真没有说谎,他骨头都露出来了。” 花嬷嬷老脸一红,顶着众人的目光,背过身去,低声道:“若二爷腿不能站起来了,我得伺候他,以后就不能跟你一起过了。” 二爷没站起来,老马站起来了。 他想:语言真的是一门博大精深的东西。 就、不、能、跟、你、一、起、过、了。 也就是说,花嬷嬷原本是打算和老马一起过的。 老马忽然之间变得六神无主,他在屋子里踱步,一瘸一拐的踱步:“我想我想我想我想......我想办法......我想想......我想想......我想想办法.......” 他忽然停驻:“是他能站起来,你就跟我回家一起过是吗?是我想的那个一起过的意思吗? 我理解的没错吧? 别回头我费劲给他弄好了,你跟我说,是我想岔了,是咱们一起过对吧?” 他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左一个一起过,右一个一起过,花嬷嬷脸极红,背对着他,甩手:“别一直说了!这同着孩子的面呢!” 老马:“不是......这没外人呐,我儿子,你儿子,那个大高个也不是外人呐他。” 沈星河望着花嬷嬷:“娘,你别为了二郎牺牲你自己。如果二郎知道了,他不会高兴。” 沈星河看了眼老马,若等他纳过闷儿来,保不齐要急火攻心药死谁。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老马迅速反应过来:“对呀,我也不会高兴的呀。合着你这是以身相报?这干啥呢?” 花嬷嬷连忙转身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她看向老马,着急的解释:“我愿意跟你一起过,你拿我当宝......” 她说不下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说这种话,她觉得很丢脸。 沈星河:“娘,全员反派,没有一个正常人,你想说啥说啥呗,这屋里没有高尚情操。” 老马说:“就是啊!谁笑话谁啊?哪个是干净的。 我儿子,弄死好几个人了,这谢虎,帮凶,专替他埋尸。他谢老二,捏人脖子比捏鸡脖子都顺手儿。 这谢老三,啥好人家的孩子开人瓢,又祸祸一千一百两银子出去? 我!虽然暂时没有染指杀戮,但花花,我跟你说,别惹急了我!他姥姥的,谁他妈惹急了我,都得死!!! 第119章 当然,不包括你。” 他趁机许诺:“花花,你放心,我永远不给你下毒药。” 花嬷嬷心里噗通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沉声道: “从前我家那个,是个好人,可他把好脾气留给了外人,跟我时,总发火。 你不一样,你跟外人横,跟我不发火,你知道护着家里人,你比他强! 我不知道为什么,日子突然有了好多盼头。” “花花......”老马神情动容,拖着残腿前行两步,握住了花花的手。 花花似有话不吐不快,如鲠在喉,心里掂量长久。 岁月无情,失去年少之后,剩了一把老骨头,连说出肺腑之言都会被说上一声老不正经。 可老马也说,屋中没有外人。 星河说,谁都不高尚。 于是,她更有了些勇气:“以前,他喊我‘家里的’或是‘诶,我说’外人喊我李嫂子,当娘了,大家都喊我鸿儿娘。 孩子们怕我难过,如今又重新唤我花夫人。 只有我当姑娘时,爹娘才会唤我花花。 这辈子我光给别人剥虾了,没人给我剥过虾。 只有你给我剥过虾子。 我是愿意跟你的。可我也心疼星河,心疼二爷。” 花花说不下去了,她眼眶泛红。 老马血脉喷张: “花花!我我我我我死我也想出来办法!想不出办法,你你你你药死我!!!” “别说那个字!不吉利!呸呸呸!”花花捂住了老马的嘴。 谢老三无语的看着花嬷嬷和老马,他真没眼看了。 他扭头看向谢虎,谢虎大概是中毒之后元气大伤,捂着肚子已经倚着墙壁睡着了。 谢老三扭头去看沈星河,见他手里拿着木匣子,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他一怔,道:“当日二哥便是因得这个匣子才从炕上滚下去的。” 沈星河把匣子打开。 里面装着一小股青丝,以沈星河送谢清遥的红绳缠住。 是那根谢清遥故意扯开,丢向他的红绳。 谢清遥在什么时候悄悄拿了回来,剥去上面的尘埃,仔细的收好。 谢清洲好奇的问:“这是谁的头发?” “我的啊。”他垂着眼,摩挲着:“是他每天给我梳头时,我落下的头发。” 沈星河是见过几次的。 谢清遥每逢给他梳完头,总是会把梳子上的头发取下来。 有时候沈星河会发现,也会好奇的看着谢清遥。他以为他只是爱干净,将这些头发清理出去。 沈星河没想到,他没有扔。 他连他的青丝都舍不得扔。 是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才能把他狠心推走的。 沈星河拿起了那一对护膝,也是他送他的。 黑色的护膝,上面缝合的线也是黑线,谢清遥笨拙的把裂开的地方缝好了,洗的干干净净的。 护膝下面放了四个骰子。 怎么差了一个? 沈星河仔细找了找。 他抬眼,鬼使神差的朝着昏睡的谢清遥走过去。 将匣子放在一边,他翻开他的袖子,掰开他紧攥着的拳头,在他紧握的右拳之中,发现了一粒骰子。 他喂他喝“毒酒”演的太真了,眼中充斥着愤怒和奸险。 谢清遥不会想到,一向小心翼翼维护他自尊心的谢老三,竟然会反叛。 在他眼中,这或许反叛的太突然。 他不知道的是,在谢老三单飞出去的那一晚,沈星河和谢老三说过,你不要试图维护你哥哥的自尊。 谢老三在那一夜把话牢牢的听进心里了。 爱憎分明的沈星河,来了这里苦苦煎熬,当日子开始有了起色时,当他付出了真心时,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他爱错了人,付错真心。若他不下毒,乃至屠了这座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谢清遥真的以为那是一坛毒酒。 可他喝得那么爽快,在生与死的关头,哪怕沈星河给他下了毒,他还是要握着这枚骰子不放手。 沈星河定定的想,是什么人在用生命爱着他呢。 是他的谢清遥。 是极少说蜜语甜言哄他开心,却用生命实践着,我爱你爱到可以付出我的生命的谢清遥。 两只手紧紧扣住,沈星河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脸颊。 几天不见,他清瘦了很多。 拇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唇。 就是这张好看的嘴巴,说出那些狠话。 是狠话吗? 没说他清瘦,没说他不好看,没说他人品不好。 他最忌讳的点,谢清遥都没狠下心去碰。 沈星河给他看过自己的伤口,他那么聪明,行军打仗的,最该知道哪里是敌人的软肋。 那夜,只要他一句,难怪连你娘亲都厌恶你,他必定要遭受屈辱,五雷轰顶。 可谢清遥都没有狠下心肠触碰沈星河的伤口。 谢清遥只是说,他喜欢没了门牙的辛苑。 他不知道沈星河曾经窥见过他的故事,他只知道,在很早以前,沈星河误认为他喜欢辛苑。 谢清遥以为这便是最凶狠的狠话了,可连谢虎都对此感到费解。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喜欢没了门牙的辛苑。 辛苑在这里几乎成为一个可笑的存在,他之所以活着,全是因为辛老的儿子罢了。 第120章 这里的所有人都嫌弃他,他将死时,没人肯愿意给他渡气,喜欢他,意味着很丢人的事情。 上一世谢清遥没爱过辛苑,这一生他更不会。 他是干干净净的,只喜欢沈星河的谢清遥。 他甚至还深信不疑沈星河是仙人。 可他唯一的一次,问沈星河关于未来事,不问前程,不问仇人何在,而是问他的腿何时才能痊愈。 因为这事关沈星河的未来。 恍然之间,又见到了谢清遥坐在树下,满身血污,隐藏着疲惫脆弱无助。 隐藏不了的,是狼狈,无力,失败。 第八十四章 谢清遥将昔日轻蔑过的敌人的刀亲手交出,请求他去保护自己心爱之人。 他心爱之人,没见过他赢时的强悍,只看尽了他败时的颓唐。 若时光倒转,沈星河那夜一定不会跟着谢虎去后山。 沈星河移目望着老马: “爹爹,你瞧,这骰子还被他攥在手里呢,他对我很好很好。” 沈星河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心里过于难受了,忘了老马给过的警告,稍不留神喊出了心里最想喊的爹爹。 爹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老马医术过人,混了这么多年,却仍旧混不出莫家村,他自己知道问题出在哪,他自认自己是个毫无医德可言的人。 如果没有这样的变节,他会继续给沈清起划水医治。 他从没太当真给沈清起医治,即便不当真,凭着他祖辈相传的药,这男人也能站起来了。 远了他不敢说,只说方圆五百里,他自认没有大夫能做到这点。 在老马眼中,他甚至并不太希望沈清起能走得太高。 像谢清遥这般强悍的男人有几个靠得住的? 治好了他的腿,他扭脸跑走找别的人,沈星河怎么办? 又况且老马能料定这小子绝非池中物,他双腿痊愈必定如虎添翼。 老马这辈子见过太多飞黄腾达之后对糟糠百般嫌弃的男人。 他给很多大户人家的女人看过病,清一水儿的一种病灶: 气的。 那些男人飞黄腾达之后娶妾是必备的,能做到不休妻的,就算有良心的了。 只有官员从不休妻,因为会影响声誉从而导致影响他们的仕途。 但他们背地里干尽腌臜事,深宅大院里的妻子就是个摆设,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斋念佛也消不出去心口的怨气。 那口,昔日,我陪你吃糠咽菜,我不离不弃,今日,你飞黄腾达你厌我嫌我的怨气。 很多女人活生生的气出不治之症。 她们灿烂的活在一穷二白饥寒交迫的苦日子里,却黯淡的死在万贯家财的深宅大院里。 沈星河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所以没有亲人给他撑腰的资本。 他是谢虎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他们连像样的彩礼都没有付出过,谢家没有在他身上砸过真金白银。家里连主事的父母也没有。 这小子有朝一日翻脸不认人,轰走他,一纸休书,再没有多余的成本。 但当谢清洲转述他二哥的话时,老马也在场。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臭小子原来是值得沈星河托付终身的。 老马今日被花花美色蛊惑,又被沈星河一声爹爹痛击心房。 爹爹终于决定玩玩真的了! 老马骤然激动,扭头就走: “他姥姥的!出发!进城!跟我去书市!天亮去淘书!淘古籍!我他妈就不信我媳妇和儿子下半辈子还能真伺候了这小瘫子了不成!” 花嬷嬷将谢清洲和谢虎都叫走了。 他们一起出去了。 沈星河独自坐了许久,将厅中的红纸拿来,放在了炕边。 他出去洗了个澡,刷了牙,着重刷了牙。 他换上了最漂亮的衣裳。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因为发丝湿漉漉的,所以这一次,他的头发变得服帖了许多,很轻松的将头发束成了一个高束发。 沈星河隔着镜子看向谢清遥,转身,笑意盎然的走到他的面前。 浓雾被清风吹散,露出纤尘不染的明月。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 沈清起睁开千斤重的眼帘,朦胧之间,他见到沈星河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背着光影,清瘦的像是柳絮一般轻柔。 凄艳般的美。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又一次的灵魂碰撞。 谢清遥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震惊,措手不及,甚至怒不可遏。 药力却没有退散,他两只手甚至不能将沈星河推开。 谢清遥试图说话,可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饮下太多的麻沸散,口中尚有没有清散的药力。 他此刻连嘴巴都张不开。 他摇头,痛心绝望的看着沈星河。 他试图告诉沈星河不要犯傻,他试图喊出那声不值得。 沈星河有条不紊的为他宽衣,他垂着眼帘,语调平缓: “我不怪你,不怪你狠心把我推走。 我知道,复健的日子有多么的煎熬。 你不是神,你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 病情反反复复,具有击溃一个人的力量。 你努力了那么久,不过稍稍懈怠,又被击回了原点,我知道那有多么的令人绝望。” 第121章 谢清遥像是一头困兽,极力昂头,脖子上露出一根青筋,他试图冲开这醉人的麻沸散。 沈星河垂眼笑: “小疯子,第一次见你这般惊慌呢。 我想了很多天,那夜船上你说过的话。 后知后觉你的意思。 怎么,这是企图让我悬崖勒马? 我们盖过章了,要履行承诺呢。 我说过,我这人说到做到。 不是说喜骑烈马么?我没怕,你又在怕什么?” 谢清遥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我保护不了你了!我已是个废人!别让我沦为你的累赘!我宁肯死也不想做你的累赘!” 沈星河为自己宽衣,垂眼冷静的望着他。 沈星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想也大概能明白。 沈星河有条不紊的拆开了身上里衣。 他们的衣衫,翩翩落在地上,一件又一件。 谢清遥动弹不得,只能紧闭着眼,他以为这样便能抵挡一切。 沈星河仔细的抚摸着他肌肤之上的伤痕,他的身躯,盛满了伤。 他俯身去亲吻那些伤疤,每一处伤疤都有一个故事。 他在这些故事上,也烙了他的温度。 他们的剪影被孤灯照到墙上,两条孤独的影子融为一体。 沈星河坐起身来,一字一句的告诉谢清遥: “别保护我。”沈星河水光潋滟的眸含着柔软的光:“我不是你的软肋。” 他高昂着头颅: “我是你手里最锋利的剑。” “我是你身上最坚固的铠甲。” “我是为你保驾护航的仙人。” 一只狡猾的狐狸,一直以小奶狗的姿态出现在一只孤狼的面前,终于有一天,小奶狗摇身一变,幻化成一只迷人而魅惑的狐狸。 这只狐狸,将在今夜,驯服一匹凶悍而执拗的孤狼。 沈星河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 “你若想报仇雪恨,只管去拼去厮杀,去复仇。” “我给你埋了他们,挖最深的坑。” “你若想归隐田园,只管潇洒快活,尽情享受其中。” “我陪你一起看日出日落,暮暮朝朝。” “不论哪条路,我们一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晶莹的汗珠自沈星河雪白的脖颈滑落,他沉醉而恣意: “你得知道一件事……” 他投入而忘我: “人终其一生,惊艳之人只有一个,在那之后,便是凑合,便是将就。” 他睁开颤抖的眸,发现谢清遥不知从什么时候同样的睁开了眼。 谢清遥望着沈星河,目不转睛,他的眼中猩红,似有一团火焰。 身躯似有烈火在焚他的身。 他眼中的怒不可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褪去,变成了一捧炙热的火。 可沈星河却也看到了他眼中的哀痛和脆弱,还有,掩盖不住的,浓烈的爱。 沈星河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你我是一种人,注定学不会凑合与将就。” “我来这人间一趟,不为行乐。” “是为填补我们彼此心里的那道缺口。” 沈星河的发丝在颤动,灯火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层薄薄的光辉。 这光灼谢清遥的眼,也震慑他的心。 沈星河紧抓着谢清遥颤抖的手: “真爱本就是沉重而有力量的,正因真爱太沉重,若一次赌错,轻则不敢再赌,重则葬送卿卿性命!” “别让我赌错,别狠心把我推走,别说那是为我好,别让我们的爱情落了俗。” “拥抱我,沉浸我,抓牢我的手,一起享受爱情带来的快乐。” 沈星河像是一条魅惑的狐狸,眼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 “那日我说错了,我今夜重新回答你的问题。” “告诉你,神明也做不到预知未来事。” “因为未来在你的手里,在你自己的脚下。 今日的抉择,成就了你的明天。” “这便是人定胜天!” 沈星河呐喊,像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士。 “所以你的腿,我不知能不能会好。” “那便让我们做最坏的打算。” “把我的腿给你,我们一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们共用一双腿,走得比别人慢点没关系。 再美的风景,没有你同行,那将失去全部的意义。” 沈星河迷离的笑着: “但在此之前,我要你,为了我,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的小将军,你一定擅长这个。” “若再不成,不必难过,因为我们已经尽力过!余生无憾!” 沈星河稍稍一歇,垂眼望他。 谢清遥眼中有泪光闪烁。 幽幽灯火,刹那之间的对视,沈星河的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是源于一种本能的,他倾身扑向他,像轻灵灵的柳絮轻柔,又像大山一样的沉重。 第八十五章 小孩哥 天光大亮。 谢清遥,人卧炕。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面对人卧炕,望房梁的局面。 可昨夜,沈星河掀翻了他的世界之后,他轻灵灵的走了。 走了? 第122章 走了! 走得毫不留情。 谢清遥甚至有一种恍惚,昨夜那是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但临走前,沈星河在他耳根说的话,音犹在耳: “小疯子,我朝着你走了九十九步,够意思了。 最后一步,我要你自己给我过来。 随便你是用跑,走,或者挽着轮椅,还是阴暗的爬行,总之你得给我过来!” 谢清遥生无可恋的望着房梁。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 沈星河这就走了? 通常来讲难道不该是他才是走得毫不留情的那一方么?! 为什么是他生无可恋的躺在这思索着沈星河为什么要走开。 还有,那句阴暗的爬行是何意? 真拿他当疯子了是么?! 门外有了动静,谢清遥心中一震,下意识的看过去,是谢虎挑帘进来。 浮上来的心,骤然沉下去。 “二爷,我过来送早饭......”谢虎突然之间停了声音。 谢虎动了动鼻子:“怎么有些不对劲?” “这屋子里味道不对劲。”谢虎浓眉皱了皱,又提鼻子闻了闻,大惊失色: “他是不是给您宽心了?” 谢清遥望着房梁的黑瞳,终于移到了谢虎的脸上。 谢虎对望二爷,看着看着就觉得更不对劲了,他大惊失色,连忙掀开谢清遥的被子去看他膝盖的伤口。 他挽起裤管,垂眼看了看,白纱布并没有被血渍浸染,这代表伤口没有破损。 谢虎一下子就乐了:“我就觉得不会嘛,少夫人做事没这么离谱,他还是知轻重的。” 谢虎出去将炕桌搬过来。 食盒里放着小米粥,热腾腾的,熬出了一层薄薄的米油。 谢虎:“爷这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不能吃大鱼大肉,先喝点粥。” 让谢虎意外的是,谢清遥竟然自己坐起来了。 没有再毫无回应,而是拿起了鸡蛋在桌上滚了一下,剥壳。 “咸菜还有么。”他问。 谢虎一怔,点点头。 有人气儿的二爷又回来了。 谢虎高兴得挑帘,不经意回头,见二爷挪了挪身,床单之上似有一抹血痕。 二爷仓促用手遮住,警惕回头望他。 二爷面目冰冷,满眼恫吓。 谢虎若有所思的离开,在灶房,望着擀面杖和牛鼻环沉思。 直觉,是直觉告诉他瘦猴很可能就是给二爷宽心了! 可理智又对他讲,不会吧,夫夫时日那么久了,一定是昨夜治疗二爷的腿时不小心落上的。 直觉:你太天真了!怎么可能会在那个位置? 理智坚称:可二爷的伤口没有裂开! 直觉想到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画面,沈星河在上面。 理智说,不可能,那是二爷啊,谁敢来压他? 谢虎拿不准了。 他拿着咸菜坛子回去,见得二爷正坐在小炕桌前,手中拿着张鲜红的纸。 阳光落在谢清遥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的唇角轻轻扬着,那双黯淡了很久的眼眸,终于开始有了温度。 “有笔么?”谢清遥问。 “有。”谢虎回了一声,去给他拿笔墨。 谢虎取来笔墨,打开墨盒倒水,顺便偷瞥,红纸之上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情书: 爱我宠我,疼我护我。 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发起人:沈星河。 执行人: 谢虎眼睁睁的看着二爷在执行人三个字的下面写上一行清秀的小字。 谢清遥。 谢虎的直觉在他的心底大呼小叫:宽心了!这就是宽过心了!这是铁证! 理智直呼:我看也未必!可能是言语宽慰了一番而已,不要激动,二爷元气大伤,焉能有此体力! 众所周知,病人是没有自尊可言的。 随便什么人来,都可以掀开谢清遥的被子,然后看看他的伤口有没有崩开。 在换药时,围着谢虎,瘸马,花嬷嬷,以及他谢老三。 谢清遥就那么盯着谢老三。 一言不发。 谢老三终于被盯毛了,扭头走了,但偶尔还会过来掀开二哥的被子看看。 但是也是在这时刻,谢清遥终于明白沈星河为什么会离开的毫不犹豫。 因为这一段路,谢清遥需要独自去走。 这一家人任谁掀开他的被子,看他这丑陋的双腿都可以,他唯不想被他看到。 沈星河在等他自己重拾信心,等他和他的这双丑陋的双腿和解。 谢清遥低头望了望手心里的骰子,呆呆的想: 他的宝宝啊,永远这么的贴心。 他侧目,那张情书贴在床头墙上,最醒目的地方。 红纸在白墙之上,更显热烈张扬。 —— 沈星河此时,正鬼鬼祟祟的倒掉药渣子,之后他拿着昨夜换下来的带血纱布,准备去扔掉。 他走得并不快,因得昨夜过于猛烈,他甚至只能走小碎步。 烈马不愧是驰骋过疆场的烈马,受这么重的伤势,竟还有此惊人体魄是沈星河没想到的。 他鬼鬼祟祟的来在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口,这是个酒楼的后院附近,他们会将厨余的垃圾或是剩饭剩菜倒在这里,夜里有人来收。 第123章 最佳作案地点。 沈星河流露一抹奸笑,从怀里拿出了用纸裹着的纱布,缠了石子团了个球,一把扔了。 “哎哟!” 一道猝不及防的声音吓得沈星河一激灵。 “什么人?!”他警惕看过去。 从垃圾堆里露出来一个小脑袋瓜。 一个小男孩捂着脑袋:“是谁丢我!?” 小男孩站起来,三四岁的身量,极瘦。 他赤着上半身,露出根根分明的肋排,脑袋挺大,头发枯黄,满身发育不良的证据。 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看向沈星河,生怕他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 脏兮兮的小手搓搓脑袋,还反手看看自己掌心,各种细小的动作都在向他展示,他给他砸得不轻。 而这些细节,也恰恰使得他看上去有一种与同龄人不符的圆滑和老练。 可他脸上毫无稚童该有的神情,沉声道:“大哥哥,您这一下可真是给我砸懵了。” 见面道大哥哥,必定是江湖! 沈星河一看就知道此小子绝非善类。 因为大小时候就这德行。 正常小孩被大人丢了,会哭,会怕,会回家跑去找娘。 总之不会自己跟大人解决问题。 这种破小孩,没有家人爱护,必须自己成长,所以,在他瘦小的躯壳下,其实装着一个极为成熟老辣的灵魂。 沈星河此刻甚至敢笃定,他根本没砸到这臭小子! 这就是讹人! 小男孩的确在这隐秘的角落里蹲半晌了。 可算等来了个冤大头的长得好看的哥哥,长得好看大多心善,也好骗,说两句好听的就能给点吃的,或是给点钱。 小男孩笑了笑:“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的呀!我被你砸了脑袋,我也不算亏呐!” “大哥哥,你眼睛真好看啊!又圆又大!闪闪发亮。”他开始吹捧,试图让沈星河觉得这小子可爱,继而从他身上捞取些便宜。 “谢谢,我也觉得我很靓仔。”沈星河转身走了。 这完全出乎了小男孩的预料之外,因为每次他对好看的人这么说时,他们大多都会说他一声可爱,然后关心的问他,你家在哪呀?你爹娘在哪呀?怎么自己在这吃这个呀?你饿不饿呀? 这小子居然扭头就走? 小男孩很快跟过去了,紧跟着沈星河的身后搓脑袋:“但是,大哥哥,其实我脑袋还挺疼的。大哥哥,我有点走不动了,大哥哥我脑袋疼,好像被你砸晕了.....” 沈星河蓦然顿住,小男孩跟得太紧,迎头撞在了大哥哥的身上。 这回真挺疼:“哎哟喂!”他夸张的大叫。 沈星河回头冷眼看他:“说说看,想怎么讹我?” 小男孩一愣:“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你这话讲得可不好听啊,我没有讹你的意思呀,但你确实也给我砸的不轻。” 沈星河:“别兜圈子,直说吧,怎么解决?” 小男孩抬眼望着沈星河,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意:“大哥哥,我饿了好几天啦。” “下回再看见我,直接跟我说你饿了,我可以给你买顿饭,但你一开始拿我当冤大头,利用我的同情心讹我?没门儿!” 沈星河扭头就走。 小男孩跟过来了,刹那变脸: “哎哟喂!你砸我脑袋这事儿就这么算啦? 啊?你欺负小孩儿是不是? 啊?那么大人怎么还欺负小孩啦?! 快过来看看啊!瞧一瞧看一看了,这人欺负小孩儿!诶!......你你你干啥干啥有话好好说......” 沈星河给他拎起来了。 将小孩抵在了墙壁上,壁咚,平视。 两只眼睛对望。 他一眼看到了小男孩眼中交织着戒备和凶狠,还有极力隐藏着的恐惧。 可他的嘴巴死命扬着,挤出笑意来,嘴里说着稀疏平常的话: “嘿,大哥哥,真生气啦?你这么好看,生气可就不好看啦! 好啦,好啦,算我不对,大哥哥放我一马,我小孩儿一个,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别耽误大哥哥发大财!” 他能屈能伸,嘴上讨饶,但沈星河知道,这个破小孩绝不可能这么算了。 沈星河几乎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第八十六章 沈星河不知道是对小男孩说,还是和从前的自己讲: “你别耍无赖,也少装可怜,别试图博得他们的同情捞取便宜,过几年你就明白了,同情是这世上最没价值的东西。” “而且你也用不了几年的同情了,再往后几年,你还这样继续耍无赖,不仅换不回同情,人家只会厌恶你,说你人品差,心眼多,因此远离你,没人愿意跟你玩,懂吗? 想吃饭,靠自己本事挣去,有的是地方能当学徒。记住了,想要什么,凭自己。” 小男孩皱了皱眉,似听懂了几分,漆黑的眼,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或许,还有触动。 他极轻,极瘦,沈星河给他放在地上:“滚蛋!” 小男孩掉头跑了。 挺没同情心沈星河知道,但他是个逃犯,他太了解这小孩了,这种小孩粘牙,从他这一旦捞到好处,从此很难甩掉。 他身份又不光明,万一出了危险,也是这小孩的灭顶之灾。 第124章 又况且,沈星河跟这小子说的这番话,若他能入耳,已够他少走不少弯路了。 沈星河回了铺子,脑海里却反反复复的想起了那小男孩蹲在垃圾堆上的瘦弱德行。 他嘴边还沾着油腥呢,他是真的扒拉着吃垃圾来着。 在那垃圾堆的远处,还有几只野狗在觅食。 沈星河小时候再惨,到底没惨到这种地步。 他心里渐渐开始有些不是滋味,就快入了冬,那小子还打个赤膊。 他从银袋子里拿出了一锭小金饼,有点舍不得。 又放回去。 坐下,又开始浮现那小男孩的瘦弱德行。 沈星河想,如果是他在最困顿窘迫的时候,有了这么多的钱,他会怎么样? 不会花掉,会藏起来,所有的一切都重新有了希望。 姥姥姥爷嫌弃他的到来导致了女儿的人生无望,因此对他的漠不关心将变得不再重要。 亲戚眼中带着嘲讽,时不时拿他取笑而说的那声,你母亲不要你啦,他只会微微一笑。 至于那个消失的母亲,她爱上哪上哪。 沈星河会想办法珍藏好这个金子,然后去试着赚钱,把钱攒的更多,攒到羽翼丰满时,他会彻底离开泥潭,哦不不,临走前,她高低得留下一句,小爷暴富先起飞了,你们好生安心吃土吧。 罢了!给他!孤未尽的功业,让他替我完成!!! 沈星河站起来,回到铺子,给了陈赵财一块金饼: “你从那条巷子一路出去,左转,去蓬莱酒楼后面,有个小男孩,也就这么高吧。”他比划了一下:“你过去,抖抖袖子,假装把这个掉在地上,让他捡了去,可别让那小孩知道是你故意掉的,不然他会黏上你,整天跑你这里要钱要好处。” 沈星河想让那破小孩自己学会自力更生。 善良的陈赵财望着沈星河:“若是那孩子提醒了我,掉了金子怎么办呢?” 沈星河问他:“陈赵财,你是在想什么美事儿呢?” 沈星河可太了解那破小孩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踩住,毫不犹豫的拾起,因为这是他翻身泥潭的唯一生机。 他甚至还会栽赃,栽赃陷害给一个曾经欺负过他的人。 沈星河连忙道:“快走快走!不然我马上就要改变主意了!” 他还是很舍不得。 半晌,大李回来,笑着和他说: “那小子还真鬼精。不单没叫我,我躲树后偷瞧他,他一直踩着金子,左右仔细瞧,这才把那金子揣进了裤裆。他居然没有走,又回去扒垃圾吃。 我回来找,他还跟我说看见是个胖子捡走了,给我描绘了半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好小子,够专业,前途无量!!! 沈星河一乐,没当回事,扭头去了后院打算干活儿,一进后院就看见裴景驰在锯木头。 他他妈的怎么还在这里,地道挖好了,这是打算接着干长工?! 沈星河一看见他就想失控骂街。 但沈星河理智的看向周围正在干活的小弟们,以及裴景驰的四个手下。 碍于这些,沈星河对裴景驰罕见的,情绪稳定的开口: “裴工,麻烦帮我去柴房拿点东西。” “好!”裴工应的爽快。 沈星河先去了稍稍远一些的柴房,裴工走进来,直奔木料:“需要搬什么木?” 他认真极了,弯身开始挑选,认真的履行一个长工应尽的本分,耐心的等待着无良雇主的安排。 他这是打算走雷雨剧情还是怎么的? 沈星河一直以为他是个知晓已婚人大防的好长工,敢情裴景驰之前是做贼心虚,故意与他避讳。 沈星河沉声道:“你别在这呆了,我这留不了你了。” 裴景驰一愣,望着他:“那我去哪里?” “你爱上哪里上哪里,你找我相公去也行,我相公在山上的小院里养伤呢。” 裴工似有所领悟,他问:“你们重归于好了?那夜没有发生争吵么?” 沈星河顶着奇强的怒意回:“我们根本未曾争吵过!” 裴景驰无奈一笑:“你不必瞒我,不然你怎会住在老马家中。” “你别告诉我你跟踪我?” 裴景驰: “你先别着急,是我问的老莫。 老莫是好意,嘱咐我劝劝你。 是你的小伙计,和老莫说的你这些日子没回家。” 妈卖批,他最后一句还是没押韵! 沈星河从前极少和裴景驰打交道,真的没有发现他居然会这么押韵的怪话。 仔细想来,从前也只听过一次,便是他与辛苑争吵时,他无意之间的说过一次。 当时沈星河还天真的认为那只是个俏皮话而已。 真没想到,这会对强迫症的杀伤力这么大。 还有老莫大哥,他该当叫大漏,赐姓嘴:嘴大漏! 沈星河眼里冒火:“我相公在养伤,我得盯着铺子,老马这些日子也开不了店,我也得给他看着,这铺子里都是好木和药材,遭了贼怎么办?所以我回去的晚,怕惊动了我相公安歇。” 原来是这样,裴景驰甚至都没有一个见缝插针的机会。 什么见缝插针!!!他在想什么! 他很快掐死自己这个可耻的念头,他又一次的切肤感觉到自己很龌龊。 第125章 沈星河:“你去我们家问我相公你上哪里这个问题吧。” 裴景驰沉声道:“可你那日与我说,你相公知晓你与我之事了。” “别他妈说这事了你!我跟你有事吗? 你他妈说这种话不觉得你自己像西门庆吗?! 有点羞耻心行不行?” 沈星河彻底翻脸了: “我那日之所以这么讲,完全是把利害给你摆一摆!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你他妈长点心吧你!” 嘴长在他脸上,他怎么说都有理。 裴景驰心如死灰:“好,那告辞了。” “回来!”沈星河喊了他一声。 裴景驰死灰复燃,回头看着他:“怎么?” “那夜是谁给我相公右腿的那一刀?叫什么名字。”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裴景驰怀揣着浓浓的羞愧告诉她:“乌力。” 他妈的,他到底还是抢了小疯子的人头儿!他还是没给小疯子报仇的机会! “滚。”沈星河甚至就地淬了一口。 裴景驰带着四个手下滚了,不知道滚去了哪里。 裴景驰滚走之后沈星河这才心情舒畅了许多,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叶霓裳那边怎么办呢。 他该怎么说呢?主动坦白?说,裴景驰看上我了? 此言无异于扇了叶霓裳的脸。 或者,等到叶霓裳发现时,他装作不知情? 哦?是吗?有这种事? 此言透着茶香。 小疯子给他惹了个麻烦。 沈星河额头暗搓搓的起火。 翌日,谢虎来了,鬼鬼祟祟。 沈星河问他:“怎么样?老马找到办法了吗?” 谢虎:“还没,不过老马买了很多书,堆满了小厅,老马每天都在看书。” 谢虎抱着个小箱子,左顾右盼:“里面说话!” 沈星河跟他去了后院柴房。 谢虎将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了地上,揉了揉手,望着沈星河,憋了半晌,欲言又止。 有些话,他高低想问问她。 沈星河见他这般表情严肃,垂眼盯着那箱子,沉声道: “你别告诉我这箱子里装着个人头。” 谢虎一愣,忙道:“想哪去了,二爷让我给你拿过来的。” 沈星河将箱子打开,眼睛登时发光。 一小箱子金子。 谢虎冷眼看着被黄光照脸的沈星河,眯眼,寻思着该怎么问他当日是不是给爷宽心了。 沈星河“啪”地一声合上箱子:“小疯子给我送这个干什么?” “方县令下午给二爷送过来的。”谢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笺:“二爷让我把这个给你。” 沈星河拆开信笺,跃然纸上的字迹娟秀工整: 古籍盈满小厅中,忽闻厅内有声动。 惊疑仙人归家来,执杖卷帘凝目望。 厅门半敞人皆无,原是清风乱翻书。 庭中秋菊花正红,隔窗嗅得异香浓。 仙子寄言定牢记,生生世世不敢忘。 必当勉励从头过,不负卿望不负卿。 秋意浸染叶微黄,满庭落叶景凄凉。 小豚已成大肥豕,应把东坡肉香闻。 乍然与卿两离分,满腔踌躇无处问。 疑虑千丝万缕线,狗三为何叛了变? 三餐定要多食肉,复见仙子不准瘦。 小铺忙里记偷闲,携友去赏九秋天。 北风萧瑟天岁寒,唯卿添衣方心安。 东街铺子虽不少,柳氏衣料为最好。 此番不能亲同往,奉上黄金一小箱。 不可省吃又俭用,此乃文道亲手赠。 黄金有价情无价,清风有瑕月无瑕。 思卿抬头望繁星,星河永照我心中。 谢虎冷眼盯着沈星河,看他两只眼睛像是冒出小星星似的光芒。 他仔仔细细的,反反复复看了又看,咧嘴傻乐,还会发出“啧啧”的声音,两只足尖时不时还会雀跃的点点地面。 谢虎:哼!处处皆是宽过心的铁证! 沈星河望了很久,信上句句未提小疯子对他的思念,可处处藏着他的思念。 第八十七章 谢清遥隐晦的说: 你种的秋菊都开花了,你不回来看看吗? 小猪长成了大猪,可以制作东坡肉了,不想回来尝尝吗? 庭院里满地枯叶,景色很凄凉,你真的不回来么? 长久之后,沈星河终于舍得移开眼睛。 忽而昂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锋利:舒坦! 没有为了凑押韵而说古里古怪的话!工工整整!舒坦! 裴景驰逼死强迫症! 但刹那间,沈星河便顿住了。 或许,他明白了裴景驰为什么会说奇怪的押韵。 两军对垒,必有探子劫其书信往来。 小疯子写的书信原是如此啊。 他的猜测一点错都没有,裴景驰就是在模仿小疯子,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他认为小疯子喜欢谁,他也会无意识的去多看那个人,惯性使然的知己知彼,随后便是无意识的竞争。 只不过裴景驰毕竟还是个正人君子,这种西门庆的角色,他同时也感到了不耻。 第126章 裴景驰,又名布泰耐,这位布泰耐,打不赢小疯子,对小疯子恨的同时很有可能暗自钦佩! 他果然就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希望他自己耐耐类清。 一想到裴景驰,沈星河又气从中来。 他将信纸小心的放进怀里,去取了纸笔,冷眼写: 【我不回去!你给我惹了个大的麻烦!若我此番与我好兄弟生了嫌隙,我定饶不了你个小疯子!】 沈星河把信写好,拍到谢虎胸口上:“给他。” 谢虎张了张嘴,末了也没说出口想问的话,扭头走了。 一个时辰之内,谢虎又回来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瘦猴!实在不成你就回去吧!干啥呢你俩?这纯是溜我呢是吗?我他娘喝过你爹的毒药!我元气大伤!禁不起这么跑腿!” 他骂骂咧咧的把信递给了沈星河。 沈星河拆开,垂眼看着,他这次倒是配合他,他写的也是个白话: 【若情关难过,就此离析,不过泛泛之交。 若渡此难关,情谊不改,便得异姓兄弟。】 沈星河甚至能想象的到小疯子说这个话时的表情,唇角牵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或揶揄或玩世不恭的看着他,透着一抹狡猾,可锋利的眸子里,却透着深碍人性的光。 呜呜呜,好想他。 可是叶霓裳那边怎么办。 夜里他关了铺子,两个小伙计坐在马车上,准备送他回老马家。 他尚未登上马车,便见得远方缓缓行驶来了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 沈星河心里一个咯噔。 这是叶霓裳的马车。 马车停在了沈星河的面前。 叶霓裳没有像往常那样离着老远挑开车帷朝着他挥手龇个大牙傻乐,大嗓门儿嚷嚷着,兄弟,走啊,整点吃滴,去不? 这一次,车帷紧闭,车窗的纱帘也没有挑起。 马车停在了他的马车面前。 “你上来,我有话问你。” 里面传来了叶霓裳冰冷的声音。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 沈星河抱着小箱子,废力的登上了马车。 从前每当这时,叶霓裳都会给他拉上去的。 可这次没有。 他上了马车,挑起车帷进去,车里挂着小灯笼,照着这宽敞的车厢。 马车里从前那股好闻的香气也没有了,他身上穿着暗紫色的素衣,妆也擦得比以前厚重鲜艳。 叶霓裳脸色肃杀,凝目冷冰冰的盯着沈星河。 他的肤色甚至还比从前黑了许多。 这无处不体现着他的某种黑化。 沈星河坐在了车厢的侧边,没像往常那样和叶霓裳坐在一起。 车厢里静得离奇。 叶霓裳冷声道:“二奎,你们先下去。” 他驱走随从。 沈星河垂着脸,不看他。 叶霓裳:“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沈星河心里发出尖叫声,惊恐,声势浩大且无助地尖声叫着: 怎么办呐!怎么办呐!怎么办呐! 他垂着眼,表现得倒是很冷静。 他看向叶霓裳,挤出一丝笑:“你怎么这么严肃,咋了兄弟......” “你少说兄弟这二字!”叶霓裳那双好看的眼中尽是怒意。 沈星河当场就躺下了:“踩我。” 他说。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别踩脸,给我留点面子。” 沈星河闭上了眼:“你能解气,怎么都好说,真的。” 叶霓裳:“你还有心情跟我玩乐?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最好的兄弟?” 沈星河睁眼望着他:“我有!!!” 叶霓裳:“那你家老头要休你,你咋不跟我说?” 沈星河坐起来了,震惊的看着他。 叶霓裳眼中泛着泪光:“我说你怎么从金陵回来一直不来找我,我以为你有事忙,前几日我趁你不在去问了老莫,这才知原委,你宁肯住在老马家中都不去找我?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 嘴大漏果然不负众望。 叶霓裳拳头捶着沈星河的胳膊,可却一点都不痛。 他气道:“你真恨人呐你!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那姓谢的敢欺负你!他活到尽头了!别瞧着他跟县令沆瀣一气咱们就治不得他!” 叶霓裳擦了擦脸上的泪,挑起车窗的帘子:“二奎!驾马!” “不是,干什么去!?不不不,我们和好了。”沈星河连忙解释。 叶霓裳:“少骗我,先坐上来!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凭啥休你?你哪配不上他了? 知不知道你被休了以后名声彻底毁了!人们会在背后诋毁你,怀疑你犯了七出之罪,否则不会被夫君嫌弃。那些风言风语能把你活活压死! 他风流快活,你却要背上骂名!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他死定了!” 沈星河没起身,坐在车底。他觉得他就应该坐在车底: “我不是不拿你当兄弟,这事当时发生时我也很突然,我一直想弄明白小疯子为什么把我推开,等下再跟你说这个,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宋伯怀。” “什么?!宋伯怀!” “我已见了宋伯怀,我与他说,我兄弟被贱人休了,此贱男为县令幕僚,求他一助,他答应了。” 第127章 “宋伯怀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已到了城里,我和他见过面了。” 沈星河犹如晴天霹雳。 如果没记错,原文之中,宋伯怀曾经与叶霓裳提出过替他赎身,叶霓裳婉拒了他。宋伯怀最后一次见叶霓裳时,他坦白的告诉了宋伯怀,他已心中有人。 宋伯怀大概心有不悦,告诉叶霓裳: “昔日,你我蓝颜知己,救你于危难,我责无旁贷。 今日既你已心有所属,你于危难时,再不该我来相助。 下一次,你来求我,我必要得到些好处。” 之后,叶霓裳几次赎身失败,无奈去找宋伯怀开口,他毫不留情的夺走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里,沈星河月影脸色骤然一白,紧抓住叶霓裳的袖子:“你别告诉我,你把身体给他了!” 叶霓裳一怔,蓦然静下:“你......” 沈星河抓得叶霓裳的腕子几乎都有些痛。 沈星河急得大叫:“你快告诉我啊!你是不是把身体给那老头了!” 宋伯怀这个老头也不是个正常人,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是个大疯子。 叶霓裳狐疑望着沈星河:“你怎知宋伯怀会夺我身体?” 沈星河:“趁你有事求他,占尽便宜,或财或色,天下间的男人几个不是这样的!” 叶霓裳愣了一愣,“我起初也是这么想。” 他眉目微蹙,“且上一次我与他算是不欢而散,且临别前,他暗示过我一些话。 此番知你被辜负,我想叫宋伯怀来整治你家老头与方县令,于是,我给他去信了。” 叶霓裳说到这里默了默。 往日里那双通透的眸子,此刻也盛满不解:“昨日他赶往城中,我见了他一面,我自知我该奉上什么,他......” “他怎么着了!!!”沈星河震怒。 叶霓裳短短的犹豫之间,沈星河已经将五血如何做了都想好了。 叶霓裳:“他竟说,若是因此事求他,事成之后,只要我一件贴身衣物作为回报便可。” 叶霓裳困惑:“又或是,我从前意会错意了?” 他摆摆手,“算了,不提他了,也不是好东西。 那宋伯怀就是个嫖客。 听说他以前总去烟花柳巷,估计这些年好像是精力跟不上了,这才消停了。 放心,兄弟,咱们让你家老头儿今夜一步登天,西天......” 叶霓裳怔住了,因为发现了沈星河眼中含着泪光,与愤怒。 “怎.....怎么了?”叶霓裳直直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你记着!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你最宝贵的东西!除了你爱他,同时他也爱你的男人!你懂么!” 沈星河拦住叶霓裳的肩。 他死死抓着叶霓裳的衣裳:“你怎么那么傻啊你!你为了给我出气,竟然敢冒这样的风险!” 他哽咽住,在叶霓裳温软的怀中嚎咷痛哭。 叶霓裳眼眶微红,沉声道: “可你为我赎身之恩,我无以为报。” 沈星河:“报个鬼啊! 你能真心和我做朋友已是报恩了啊! 我什么咖啊我,我能和你捞到做朋友,已是三生有幸了啊我! 你个傻子,你怎么这么傻啊!呜呜呜呜呜.......” 叶霓裳吸了吸鼻子,破涕而笑:“行了,整这出干哈!” 沈星河坐在地上垂着脸,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半晌,他调整好情绪方才将小金箱子打开给叶霓裳看,又将小疯子给他的书信递给叶霓裳。 沈星河将事关裴景驰的那一段掐掉,与叶霓裳解释了一番,颓丧的坐在车底,自始至终也没看向叶霓裳。 他这般待沈星河,也不知当他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觉得自己一腔真心为了狗。 叶霓裳听后方知是误会,他也坐在了沈星河的旁边。 他很严肃的望着沈星河:“有没有这种可能。” 第八十八章 沈星河望着叶霓裳。 叶霓裳:“他其实就是喜欢那个没门牙滴。那日轰走你也是真滴。结果,那没门牙滴伺候了他几天,他发现那没门牙滴,不好好伺候他。 他一合计,还是你好。这才又写信又给你金子。 你几次与我出来吃饭,每逢阴天下雨时,你那表情就跟外面下了刀片子似的,生怕刮了你家老头儿。 那没门牙滴,能这么上心的伺候他不? 必须滴不能。” 叶霓裳忧心忡忡的望着沈星河:“他那个腿,总归是个累赘。别说他腿那样,他腿就算是没问题,我也觉得他不配不上你。 不是他不好,是我觉得你太好了! 那小子莫瞧他如今一副温吞样子,我瞅他可不是好惹的主,其生性必烈,你别看你破马张飞的,但你二人倘若较上劲时,你还真未必能降得了他。” 沈星河对裴景驰和叶霓裳也是这么感觉的。 就是那种,天底下的臭男人都配不上我的好兄弟的心情。 若是以后叶霓裳认出老头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谢清遥,他定会后悔今日的这番话。 只是谢清遥再三叮嘱,不能漏了他的身份,就是担心宋伯怀会顺着叶霓裳找到他们。 沈星河无力地吸了口气,抬眼望着叶霓裳,他真的黑了不少,沈星河心里有些心疼:“你怎么黑了呢?” 第128章 叶霓裳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昨日宋伯怀也这么说,我黑的很多吗?”他拿出怀里随身带着的小镜子,仔细照了照。 沈星河:“黑了也是最好看的。” “我最近忙着盯工盖私塾的事呢。” “盖私塾?” 叶霓裳点头,他也坐在沈星河旁边了:“ 我攒的钱这辈子也花不完,所以我盖了个私塾,不过说是私塾,却也不是,有教书识字儿滴,但也有别滴。” “啥别滴?” 叶霓裳:“那别滴地方专门容纳小孩,不收钱滴。 因为总有卖闺女儿子的去我青楼,都是穷苦人家的娃娃,我不留他们,这些孩子也得送去别的青楼。 我一寻思,还不如让他们学学手艺,学女红,学做绒花,学梳妆,这些学的快,可以住私塾里,我管他们吃住。 真是那种活不下去的卖孩子等着买粮或是买药的,我给他们家里些小钱,这些孩子有个半年就差不多能出去赚钱了。 他们家里瞧他能赚钱,或许也就不卖了。毕竟父母但凡有个活路,谁也不愿意把孩子卖妓院里去,不是心疼孩子,是这事会被左邻右舍嘲笑。” 沈星河捂嘴面目扭曲的望着叶霓裳:“跟你一比,我该天打雷劈,那日我见一小娃,我犹豫半晌要不要施舍他钱。” 沈星河把那小破孩的事与叶霓裳说了。 “我给的也不是大钱呐,将将够他们家里人活,你干的一点错都没有,升米恩,斗米仇。” 沈星河抬眼无力地望着他,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也不知以后当他知道了裴景驰的事情,他还愿意和他做朋友吗。 在原文中那是叶霓裳的光啊。 或许,不做朋友也没关系的,只要你能过得好。 沈星河轻声道:“漂亮哥哥。” “嗯?” 沈星河:“你特别好,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子,你好看,又热情,还喜欢帮助人,人美,心也美,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你一定会好人好报的。” 叶霓裳:“你不觉得我很怪异吗?身为男子,却整日涂脂抹粉。” 沈星河摇摇头:“你就做你自己,挺好的,我还挺羡慕的。” 叶霓裳疑惑的望着沈星河:“跟我说这个干啥?咋觉得你不对劲,跟我说实话,你家老头是不是欺负你了。” 马车摇摇晃晃,两个人聊了很久,叶霓裳左右是要带着沈星河去见见宋伯怀的。 那么大的一号人物,人家既已答应了,沈星河也要去将误会解释清楚。 左右沈星河也想正式见见这个宋伯怀。 这是个嫖客,是个迟早要夺走他最好兄弟身体的嫖客。 待得日后有机会,定要拿了此嫖客当五血!!! 马车行驶至福满城已是夜深。 叶霓裳带着沈星河来在一间幽僻的宅邸前。 二人进了宅子,走进去,里面没有沈星河想象中的亭台楼阁花园水榭。 普通的三进院落,甚至连花坛都不见,入院两块菜圃,种着绿油油的青菜,中间摆一石桌。 叶霓裳带着沈星河来在桌前坐下,侍从端上茶水,说了声,“宋伯怀正有访客,请您稍等。”便退下。 沈星河满眼提防,低声对叶霓裳道:“这人怎住这么个破地方?” 叶霓裳捂着嘴哼哼:“他是个大官,见我一小馆,这不是啥出风头的事儿,当然得低调点。”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沈星河愤怒的望着叶霓裳:“是他个老不休,见你个如花似玉的美男子!这才对!” 叶霓裳嗤笑着推了沈星河一把。 沈星河沉声道:“听闻此人朝中官员?” 叶霓裳:“从前他是吏部尚书,后来是工部尚书了。”他左右瞧瞧,捂着嘴哼哼:“他与我说,这好像属于明着平调,实则暗贬。吏部尚书职权大,工部尚书,没啥职权了。” 吏部尚书,民间称此职位为天官老爷,此乃六部尚书最高长官,负责掌管官员的任免、封赏、考核等。 如今沦为工部尚书,跟沈星河算半个同行。 不过人家还是掌管着一个王朝的土木兴建。 叶霓裳轻声哼哼:“他一年到头到处去,修水利,勘探地势,建土木,督查建筑啥的。” 沈星河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这个工部大嫖客引他上山。 上莫家村的山。 上了山之后,就给他埋了,永绝叶霓裳失贞后患,事后便说此人去山中勘探地形,遇到猛兽,牺牲了。 他正好专业也对口。 沈星河暗搓搓的计划着。 沈星河轻声问叶霓裳:“他被贬了,肯定是不受重用的吧?” 姐妹之间的快乐之一就是讲八卦。 提起这个,叶霓裳来精神了,他用手遮着嘴巴说话:“对,皇上似乎确实不想用他,我也不知道为啥,他挺有能力的,出身寒门,靠自己能力一步步爬上高位去的。 他都想称病辞官了,但是他儿子又求他多干几年。 毕竟做工部尚书,也有不少油水能捞呢。” 沈星河眯眼,想着若是做了这个工部大嫖客,他家人万一追查到怎么办呢,于是他问叶霓裳:“他孩子是做什么的?” 叶霓裳:“不知道干啥滴。”叶霓裳越发兴奋,拍拍沈星河肩膀,趴在沈星河耳边咬耳朵: 第129章 “他就一个儿子,比我小几岁,好像十七八岁吧,成亲了,他儿子去年都有孩子了。不过就算宋伯怀有重孙子也白搭,因为他儿子就不是他自己滴骨肉。” 沈星河惊讶:“啊?” 沈星河也很激动:“快说快说,咋回事。” 叶霓裳很兴奋:“这事儿他不让我跟别银说,我也没跟别银说过,但你不是别银。 他有一个少年时就结实的挚友。 挚友醉酒和一个女人发生了些故事。 挚友事后万般后悔,因为挚友与家里的妻子感情甚笃,挚友越寻思越不对,派人去查,果然审出来当时酒中下了迷药,且这个女人是敌人派来的。 美人计。 可是这个时候,这女人已经身怀六甲了。 他挚友当时仕途在关键时刻,而且还可能会搞得后院起火,起大火。 这时候,宋伯怀提出来,把这个女人和孩子交给他照顾。 那时宋伯怀还没有官拜吏部尚书呢,就是个小职位,也不引人瞩目。 后来,那个敌营的女人生下了孩子之后,还一直给敌人送消息,他们顺藤摸瓜,揪出敌人所在,而那个女人呢,只能被秘密处死了。 但这孩子不知情,只以为他娘亲是病故。 这么多年,宋伯怀总说孩子是无辜的,对这儿子视如己出。 这不,他不想干了,他儿子劝他再干几年,他就听了。” 叶霓裳越说越激动,一拍大腿,看向沈星河:“你可知他挚友干啥滴?” 沈星河咧嘴傻乐:“快说快说,干啥滴。” “兵部尚书。” 谢老将军啊! 沈星河吃瓜吃到了自己脑袋上。 事发突然,毫无防备。 沈星河笑不出来了,定在当场。 可以啊,我那未曾谋面的老公公。 玩儿的够大的。 这里头怎么这么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星河甚至没想好先解决哪一波。 叶霓裳:“很多年后,那兵部尚书后来被皇上忌惮了,又被小人构陷,落了个满门抄斩,挺冤的好像。 听说很多同党都被铲除殆尽。 宋伯怀得以保全,一是因为皇帝拿不准他和那兵部尚书是否为党羽,因为往日他们走得并不近,更无利益往来。 但皇帝既存了疑,所以肯定无法重用他了。皇上于是给这宋伯怀委派了这工部的职。” 叶霓裳嫌弃的撇撇嘴:“就叫他宋嫖客好了,反正他以前总去烟花柳巷,声名狼藉。” 这位宋嫖客,是沈星河老公公的挚友,若得知小疯子还活着,或许会在仕途上关照小疯子。 那还要不要拿五血? 拿,因为宋嫖客有可能会夺漂亮姐姐的贞洁。 他非拿不可! 沈星河眯起眼,拿起茶杯,目光流露一抹奸诈,待会儿宋嫖客来了,好好与他聊聊莫家村后山的地势问题,得好好想个理由,怎么能让他自己上后山去送五血。 “小叶,久等了。” 一道温厚的声音自月洞门传来。 一白衣男子自月洞门缓步走来。 第八十九章 这男人正值盛年,面容英俊,身姿高挑。两只深邃的眸子明亮而有神,满身温厚儒雅的气质。 沈星河愕然。 这是第一次见正式见到他。 虽不似之前那般发疯的模样。 但,这位不像嫖客啊。 毫无猥琐之感。 他甚至看上去比同龄人还年轻许多,这也不太像体力不济而导致不能继续嫖的样子啊。 他以前总去青楼?后来为什么不去? 沈星河眯眼看着宋嫖客。 宋嫖客一举一动透着文人风骨,儒雅随性,满身恬淡洒脱气质。 仅从外表看上去,他好像是沈星河所认识的人之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宋伯怀行于叶霓裳面前,露出和煦的笑容:“被几个地方官员缠着,实走不开,久等了吧。” 宋伯怀移目看向沈星河:“又见面了?” 宋嫖客的语调和缓也很慢,沈星河到此人嘴里,可能与好人毫不沾边。 沈星河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员,也不知道该如何请安:“那我是跪下给您磕个头是吧?” 宋伯怀一愣,叶霓裳也一愣。 宋伯怀反应得稍稍快些:“既是小叶的朋友,不必拘礼,快快请坐。” 叶霓裳也说:“这没外人,不用整这个死出。” 叶霓裳率先给宋伯怀解释原来是一场误会的事情。 宋伯怀话说得不多,右手随意的搭在桌上,侧耳静听,唇角含着一抹笑意,时不时点点头。 要知道,这可是当朝二品大员。 此刻听叶霓裳讲述沈星河和瘫痪丈夫的家长里短琐碎事,听得十分认真。 并且,叶霓裳提起谢清遥的时候,还用的是他家老头儿这个称呼。 宋伯怀仍然听得十分认真。 期间,他甚至听不懂的地方,还会耐心的问叶霓裳。 沈星河移目看向叶霓裳,他说话时手舞足蹈,时不时还会对宋伯怀流露出乡音,宋伯怀每逢听得他流露出乡音,都会笑笑。 叶霓裳说的累了,执起茶盏,将茶水一口喝完。 宋伯怀十分自然的替叶霓裳斟满茶水,叶霓裳甚至都没有用手扶着杯子以作敬意。 第130章 宋伯怀极少会直视叶霓裳的目光,每当两个人目光对视在一起时,宋伯怀总会挪开他的视线。 可他的唇角却自始至终流露着宠溺的笑意。 叶霓裳和宋伯怀讲话时十分自然,毫无矫揉造作,流露出坦率率真的本性。 沈星河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也不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疯子模样的人啊。 难不成,这人精分啊。 直至叶霓裳讲完,宋伯怀笑了笑,这才开口: “既是一场误会,解释清了便好。”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叶霓裳道:“你等我一阵。” 宋伯怀出去了。 沈星河连忙扯扯叶霓裳的袖子。 叶霓裳看向他:“咋了?” “他多大岁数?”沈星河这个问题憋很久了。 叶霓裳:“比我大一旬。我俩都是属虎滴。” 十二岁,叶霓裳今年二十四岁,这个男人三十六岁。 还不算老。 沈星河问道:“这人后来又娶妻了吗?” 叶霓裳摇头。 沈星河又问:“他独身一人?” 叶霓裳点头:“对。” 沈星河疑惑道:“他什么时候不去烟花柳巷的?是从认识你之后吗?” 叶霓裳眼睛往上翻翻,想了想:“诶,你别说,好像害真是的。” 沈星河:“他以前总去烟花柳巷,你确定他是去嫖吗?” 叶霓裳:“那他不去嫖,害能去干哈?害能跑那嘎达勘探地势?” 沈星河:“有没有可能是他想把名声故意搞臭?” 叶霓裳一怔,蹙眉:“这倒也不是没可能,让皇上觉得他好嫖爱色,从而觉得此人胸无大志,继而对他放松警惕。 皇帝不怕臣子贪,就怕臣子不贪,不贪,不爱钱又不爱色,你爱啥?爱权呗,爱权的没有不想搞窃国滴。” 叶霓裳常年给官员弹琴唱曲儿,政治觉悟非常高,一点就透,沈星河点头:“我就是这意思。 又况且,若他真是个好色之徒,好不容易等到你开口求他了,他居然不趁火打劫?这没道理。再者,他若当真是个好色之徒,他位高权重,绝对留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沈星河:“我一会出去一趟,你记着,问清楚他两个问题。” 叶霓裳一怔,不解的问:“什么问题?” 沈星河:“问他,为什么不夺你贞洁。第二,问他以前真的是去嫖吗?” 叶霓裳推他一把:“这种话怎么好意思问呐?万一是我会错意呢?” 沈星河严肃的望着叶霓裳:“信我,你绝对没有会错意。” 因为这位宋大人最后就是得到了叶霓裳的身子。 叶霓裳怔了怔,也有些拿不准了。 半晌后,宋伯怀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竹笼,笼中装着一只白鸽。 他望着叶霓裳笑了笑:“小叶,这些日子我要走访不少地方,你将此鸽子带走,倘若有事需我相助,可随时给我飞鸽传书。 留于此地的家奴接到信鸽,便会给我送去,也免你空跑一趟。” 让沈星河感到意外的是,宋伯怀犹豫了一下,看向沈星河,似有话想单独与叶霓裳说。 沈星河一眼就明白了:“哈哈…宋大人,我人有三急,您二位先聊。” 沈星河尴尬的笑了两声,扭头出去了。 庭院寂静。 宋伯怀一双锐利的眸子看向叶霓裳。 宋伯怀听出了这个故事有一个严重的漏洞,那便是,这丈夫若真的待这妻子一心一意,没道理任由爱妻声名败裂。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丈夫在说谎。 另外一种,是妻子在对叶霓裳说谎。 宋伯怀不关心这个丈夫说谎的问题。 他关心的,是辛氏会不会对叶霓裳有所隐瞒。 于是,宋伯怀问叶霓裳:“你心中所倾慕之人,可与沈星河夫夫二人相识?” 叶霓裳点点头:“他是他们家的长工,诶?你怎么知道的?” 长工两个字兜头砸下来,打乱了宋伯怀接下来所有想说的话。 宋伯怀几乎有一瞬间认为是他自己听错了。 “长工?”他瞪圆了眼睛。 “长工!”叶霓裳语气肯定:“咋了?” 宋伯怀愕然,忽而仰头发出干瘪的两声笑,笑得满庭凄凉。 他笑够之后看向叶霓裳:“长工?你竟看上了一个长工?” 叶霓裳微微蹙眉:“咋了?!” 宋伯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自怀中取出了一厚摞银票,撂在桌上。 叶霓裳看了一眼,见得竟是一万两一张的银票,他一怔,惊讶望着宋伯怀:“你这是何意?” 宋伯怀:“适才.......”他抓起杯子,猛灌一口凉茶,试图浇灭自己的愤怒: “适才听你无意之间说,你如今还在青楼。” 他顿了顿,冷眼看着叶霓裳:“这并非是帮你赎身!算是.......算是上次不欢而散的赔罪。毕竟,你赎身的事情,不该我操心!” 他眯眼,望着叶霓裳,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是该那位长工操心的问题!可他是个长工!他恐怕操心再多也没办法设法救你出风尘之地!!!” 叶霓裳:“我赎完身了。” “什么?”宋伯怀一愣,问他:“是那长工帮你赎身的?” 第131章 他泄了口气,恍然点头,喃喃自语:“也行,一个长工有法搭救你,也算他小子不是等闲之辈,他日必当前途无量。” 叶霓裳:“不是他帮我,是我这兄弟帮我赎身的,他家开铺子的,有积蓄,他家老头儿是县令的幕僚,也有人脉啥滴。”叶霓裳并不打算给宋伯怀透露太多。 宋伯怀邪火又攻上来,直接气笑了:“那么,你中意的那位长工,他为你做了什么?” 一时无声。 叶霓裳瘪嘴,气鼓鼓的蹙眉,搅动着手里的帕子:“他好像不喜欢我。”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星河站得远,猛然听得院中爆发出宋伯怀的怪笑声。 吓得远处侍立的仆人都跟着惊慌:“什么动静?是大人在笑吗?大人怎么了?怎么这动静?” 大人疯了。 没想到还是疯了。 他甚至没有正常得挺过一个时辰。 沈星河无奈拧拧眉头。 宋伯怀正在院中踱步,笑得癫狂而愤怒,他白皙的脸此刻涨红了,两只眼睛几乎登出来。 他彻底被激怒了。 宋伯怀怒不可遏的朝着叶霓裳冲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眼眶猩红:“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看上了一个长工,并且那位长工,却看不上你?你是这意思没错吗?!” 叶霓裳蹙眉,也觉得这事挺丢人:“嗯呐。” “啊!!!”宋伯怀仰头发出一声怒吼,一把拂了桌上的茶盏,瓷碗炸开,渐了满地碎瓷,银票也纷纷落在地上。 宋伯怀的手撑在案上,整个人都颤栗着。 叶霓裳也很生气:“哼!你又摔盆砸碗!我走了!” 宋伯怀的眼睛仍是猩红,他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叶霓裳走向月洞门前,被宋伯怀叫住:“小叶!” 叶霓裳回头看着他。 第九十章 宋伯怀:“你可有想过一个问题么。” 他闭着眼,额头却耸着一根青筋: “沈星河的丈夫,倘若当真为他着想,怕拖累沈星河,自当该为他料理好后半生。” 他抬眼,极力的克制着情绪:“在这世上,夫妻两人中,有一人犯了七出,要遭世人唾骂,倘若他丈夫当真为他筹谋,断不会不为他计议此事!” 他就差直白告诉叶霓裳,这个沈星河相公很可能把人家家里的长工指给了这位沈星河。 宋伯怀适才的癫狂使得叶霓裳一时没反应过来。 两个人隔着很远,叶霓裳想了想:“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讲!!!”宋伯怀的手仍然在颤抖,他仍然在愤怒于叶霓裳看上了一个长工,而那个长工还看不上他这件事。 叶霓裳:“上次可是我会错了意?我以为我再来求你,你会......你会.......” 叶霓裳没有说下去。 宋伯怀撑着石桌,他沉默了长久。 大概是努力的在将这怒气咽下去,他声音格外低沉:“你没有会错意!” 宋伯怀转头看向叶霓裳: “如果你找我,是为了求我替你赎身,好让你奔赴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我会毫不犹豫的夺走你的贞洁! 这世上的的感情没有始终单向付出的情感! 如果有,那必为一方一厢情愿的执念。 真情永远是真情。 执念,则会变成恨,化为魔。 真情可助你向前行。 执念可推你入火坑。 如果你因为一个男人,而不惜来求我助你赎身,那代表着你已经入了执念! 因为,就算是个长工,倘若心中有你,他也不会让你来求别的男人为你赎身! 肯让你去求别的男人为你赎身的,要么是他心中没你,要么就是他贪图你的金银! 与其让你恨那个长工,倒不如,让你来恨我。 早晚有一日,他伤你遍体鳞伤之后,在你报复了他之后,你也会来找我寻仇的。” 他带着一抹冷笑,两只眼通红:“反正宋伯怀在你心中,不也始终是个好色之徒么!” 叶霓裳疑惑的抬眼看看他。 宋伯怀的头发都有些乱,他盛怒当头,叶霓裳没好意思再问他,那你到底是不是个嫖客的问题。 他转身欲走,被叶霓裳叫住:“等等!” 宋伯怀背对着叶霓裳,花了良久才稍稍整理好了情绪,他将桌上的鸽笼抓起来,动作幅度太大,鸽子都受了惊,咕咕叫着振翅,在笼中扑腾。 宋伯怀率先走了出去。 他出来之后左右看了看,见得沈星河,大步流星冲到他的面前。 沈星河见他怒发冲冠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大人,你别激动......” 宋伯怀仍处于激动之中,他两只眼死死瞪着沈星河: “你替小叶赎身,是他恩公,作为回报,给你一个金玉良言! 记好!十月十八之后,你别开铺子!” 宋伯怀回头,怒视叶霓裳:“有事!!!让长工去外面抛头露面的跑腿!!!” 他把长工二字压得极重。 沈星河惊恐点点头:“多谢大人指点。” 宋伯怀将笼子一把塞进了沈星河的手里,扭头走了,仰天大笑: “长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长工!!!好一个长工啊!!!!!” 第132章 叶霓裳要被气死了,瞪了宋伯怀的背影一眼,带着沈星河扭身走了。 二人来在门外,宋伯怀竟然也一同出来了,宋伯怀的马车在前面为叶霓裳的马车开路。 前后有不少的护卫随行。 叶霓裳和沈星河上了马车,见沈星河探头看着前面的马车不解,叶霓裳便告诉他:“他一贯如此,我们见完面,他会送我回去。” 这不比裴景驰香? 沈星河放下车帘,问叶霓裳:“怎么样,你问了吗?” 叶霓裳点点头,将话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 沈星河心里咯噔一下。 宋伯怀这是发现了,发现了沈星河这个故事之中的漏洞。 沈星河:“第二个问题你问他了么?” 叶霓裳:“我瞅他跟疯了似的笑话我看上一个长工,我瞅着来气,没问!他一臭嫖客!还笑话起长工了!” 原文之中,叶霓裳最后根本没有找宋嫖客寻仇。 爱憎分明的他踩了辛苑,踩了裴景驰,却没有去踩宋嫖客。 这是为什么? 沈星河望着叶霓裳,不语。 马车到了一处荒僻的郊外停下。 一个小厮走来,轻声道:“宋大人去前面顺道抽查一下筑墙,请二位稍等片刻。” 远处正有筑工建造筑墙。 监工早就不知道去了哪棵树下睡觉。干活的也就二十来个人,当中还有十来个人凑在一起喝酒。 一个瘦弱男人走过来,问自己能不能去方便一下。 喝酒的男人冷声道:“憋着!这建高墙是为了防土匪防敌寇的,若误了工期怎么办!” 瘦弱男人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道:“若是真赶工期,你们还整日聚在这游手好闲的喝酒么?你们一直以来干什么活了?一直是我们干的呀!” 男人站起来了:“你敢废话了?信不信我明天就告诉李总兵你偷奸耍滑,直接把你弄走服徭役去。老刘当初就是得罪了我才这么走的,你也想去是吧? 呵呵,到时候让你白干活还没钱拿!我他娘是李总兵的长工,你是短工,你还敢问起我来.......” 身后有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男人回头,见得后面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 宋伯怀深邃的眼睛露出一抹诡异的光:“原来阁下是长工啊?” 周围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皆跪下了,带刀侍卫冷声开口:“这位是咱们工部尚书宋大人,奉旨巡视抽查筑墙。” 众人诚惶诚恐的跪下异口同声:“拜见宋大人。” 宋伯怀笑了笑,大步朝着墙下去了,筑墙尚未搭建完毕,这不过是个半人的高土墙而已。 他回头看向那先颐指气使的长工:“那位长工,请你过来。” 长工回头左右看看,咽了口唾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无声和宋大人确认。 宋伯怀:“对,就是你,莫看他人。” 长工过去了。 宋大人:“跪下。” 长工跪下了。 宋大人:“小长工,请用你的脑袋,撞一撞墙。” 长工愣了一下。 宋伯怀两只手竖进了袖管里,努努嘴,示意他快点。 长工跪在墙下,用脑袋撞墙。 “砰砰砰”三声响。 土墙脆弱的土渣便已脱落,登时露出开裂的缝隙。 宋伯怀叫了停,于开裂的缝隙之处伸手一扣,城墙的土渣脱落,他继续向里面挖,挖出了稻草。 “哈哈哈哈哈哈!”宋伯怀一脚踹向土墙:“好活!好活啊!” 他抬脚继续踹墙: “这就是长工干的活!!!” 他一脚一脚的踹着墙面,土墙摇摇欲坠,簌簌落土,没人敢上去拦。 他怪笑着嘶吼: “长工!干的!好!活!”每语气停顿一下,他便踹一脚墙面: “长工!干的!好!活!长工!长!工!长!工!!!” 其余长工都很害怕,感觉这位宋大人对长工恶意很大。 半晌,赶来了个男人,仓皇跪下:“下官福满城总兵李大信拜见宋大人!” 李大信见了地上的稻草,万般惶恐,膝行而上,“请大人息怒!” 宋伯怀抓着手里的稻草,扭头瞪着李大信: “筑墙是为了防贼防寇,不是为了劳民伤财,为官者食朝廷俸禄,便要忠君爱国,不负皇恩浩荡。 你的职责是要镇守一方,为老百姓安居乐业。 凭这个,可抵御不了外敌,保卫不了百姓啊。” 李大信一听这话,深感自己职场生涯已到了尽头,连连磕头:“下官惶恐,下官该死啊!但是大人,这不是下官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把这个长工先宰了!以儆效尤!”宋伯怀垂眼怒视那长工。 李大信愣住了。 宋伯怀当众说了一腔假大空的话,一个字没提怎么处理李大信的问题,更没问他听命于谁,而是直接杀了一个小长工。 这不存在杀鸡儆猴,因为长工根本算不上一只鸡。 李大信刹那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李大信这才松口气:“是是是,小人必当照办。” 宋伯怀:“你免礼。” 李大信小胖手挥挥,一众人统统退避了。 墙边只剩下了宋伯怀和李大信两个人。 第133章 李大信试探得问:“不知宋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请到舍下一聚,为大人接风洗尘?” 宋伯怀笑了笑:“不急,这几日且还有事忙,过些日子我再与你一聚,你好好做做准备!”他眯眼,望着李大信笑了笑:“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李大信一瞧,彻底放心了,这就是个贪官儿啊,做什么准备?不就是给他准备些好礼物吗! 李大信点头:“是是是,下官一定多做准备,大人放心。”他移目看着城墙,轻声试探:“大人,这墙,若推了重筑,恐怕会误了工期,您看这如何是好?” 他委婉的问宋伯怀,这稻草渣工程需不需要重筑。 宋伯怀眯眼,望着李大信促狭一笑: “此地边陲小地,朝廷确实将服徭役之人都发去关塞重地筑墙。 你确实也有你的难处,但为难,你也得想办法克服一下。 小李啊,你好好的干。 皇上英明,隆恩浩荡,必不会教有志之人埋没于乡野!” 宋伯怀还是说了一腔假大空。 第九十一章 听上去没有意义,被任何人听走也抓不到把柄。 官场白菜听了或许会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李大信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他不是棵白菜,刹那就明白了宋伯怀不管这事。 李大信:“多谢宋大人指点。” 宋伯怀转头走了。 宋伯怀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登上马车,漆黑的车厢,他脸色骤然阴沉,垂着眼看着自己手中死死抓着的稻草。 他笑了,以唯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不就是比谁更烂,比谁更恶么?这还不容易么?这简直易如反掌!” 他垂眼望着自己因得激动而略有些发抖的手: “谢大哥,这就是你用满身的伤,用一腔的血,用生命守护了一辈子的国啊!” 他眼眶湿润,手抖动得越发剧烈。 “哈哈哈哈哈!” 满腔凄楚,化为笑声: “哈哈哈哈啊哈哈!” 宋伯怀一把扯开车窗的帘子,恶狠狠怒视跪在地上的李大信。 李大信一激灵。 宋伯怀目眦尽裂地咆哮:“弄死适才那个长工!!!” 李大信仓皇磕头:“是是是,一定弄死他!下官这就弄死他!” 颠簸的马车之中。 叶霓裳此刻正倚在沈星河的肩膀上,手里拿着那把鹰骨笛,垂眼把玩着。 他笑着说:“宋嫖客懂个屁,我没跟他说,裴景驰是你家老头的同党,我瞧得出来,裴景驰绝非凡银。” “凡啥人啊。”沈星河生无可恋的说:“那就是个太奶!” “啥?”叶霓裳稍稍抬头。 “妹啥。”沈星河将他脑袋放回到自己的肩膀上。 马车到了莫家村下,宋大人的车停在牌楼边。 两辆马车稍稍并驾。 宋伯怀的车帘没有挑起。 叶霓裳隔着半透纱帘瞪了他的马车一眼,催促二奎:“走了二奎!” 二奎驾马前行。 马车行驶一阵,沈星河挑起车窗,回头望去。 见得宋伯怀不知从何时下了马车。 他一身白衣,负手立在夜下,目送着叶霓裳的马车渐行渐远。 “他下马车了!”沈星河回头看着叶霓裳,抻抻他的袖子示意他看看。 叶霓裳蹙眉:“嘁,不用理他,他每次都这样。” 他不屑:“贪图我色相的嫖客我见多了,还有跪着目送我马车远离的。” 换别人说这话,沈星河绝对会认为对方在炫耀。 可叶霓裳说这话,沈星河只觉得人家在阐述一件事实。 沈星河问他:“宋大人和你认识多久了?” “不少年头了,都忘了多少年了。”叶霓裳混不在意的说。 沈星河:“他提过给你赎身吗?” “提啊,何止他提过,很多人都提过,可我跟他干啥? 没名没分的,他是个官员,你见过哪个官员光明正大娶个小倌的?” 沈星河:“可他家里没有妻子啊。” 叶霓裳:“可他有儿子啊,他儿子能容我?” 沈星河:“那要看他的态度了,而且,那儿子可不是亲儿子。 他若敢欺负你,我让我家老头掐死他,让我干爹药死他,让我家老三祸祸死他! 你放心!反正他不会有好死!!” 叶霓裳笑了,抬头望着他:“怎么的,你觉得宋嫖客值得我托付啊?” 沈星河望着笼中的白鸽,又看看叶霓裳手中的鹰骨笛,他记得原文中,这支笛子是和裴景驰有关。 沈星河若有所思的开口:“我倒是觉得,一只活生生的鸽子,比一只死鹰的骨头强了百倍。” 他指了指鸽子:“鸽子可在你有难时,放下手中机要,随时能来助你,这鹰骨笛能有啥用呢?” 叶霓裳不以为意:“嘁,凡是于风月场里见到的男人,再好,也都是个嫖客而已。” 哎,一日为嫖,终生为嫖。 宋嫖客洗刷嫖客成见,可谓任重道远。 马车停在了老槐树下。 沈星河下了马车。 叶霓裳望着沈星河:“你真的不搬去春欲棠和我住吗?” 沈星河摇摇头,他张了张嘴,挤出一抹笑容来:“漂亮哥哥。” 第134章 “嗯?”叶霓裳应了一声。 沈星河望着他,鼓足勇气的开口: “谢谢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啊。 谢谢你平时耐心的听我聊我和我家老头儿的故事,和我一起去吃好吃的馆子,一起买衣裳,谢谢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生活中的烦恼,谢谢你对我毫无隐瞒。 谢谢你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就算咱们什么话都不说,一起躺在床上发呆,都觉得特别有意义。 认识你,真的是我沈星河三生有幸。” 叶霓裳疑惑的望着沈星河:“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 沈星河直直的看着他:“宋嫖客今日和你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 沈星河:“想通了,你还愿意找我玩的话,咱们去买衣裳!”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箱子:“我家老头出钱!入冬了,公子,我给你买大氅,买貂,买好貂儿!” 沈星河的眼中,流露一抹不舍:“如果.......如果你事忙,也没关系的,但是你一定记着,你特别好,人好看,心地好,漂亮的外表和美丽的灵魂,你都有了! 你记住啊,再见到宋嫖客的时候,要问问他为什么去风月场。” 沈星河朝着叶霓裳挤出一丝笑意:“我走了!” 叶霓裳疑惑的望着沈星河的背影,马车尚未到达春欲棠,他便叫了停。 “停车!”叶霓裳抓着手里的鹰骨笛,蓦地掀开车帷:“去后山!” 马车行驶后山,行于兽医官的后门门口,二奎下去敲了敲门,说是想请裴景驰来。 叶霓裳不知自己在马车里等了多久。 深夜的青石路,格外静谧。 马车轻轻一晃。 车帷挑开,叶霓裳和裴景驰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恰如当初他们初见时的那样。 “叶公子,你找我?”裴景驰似乎预感到了叶霓裳要与他说什么。 叶霓裳握着手中的鹰骨笛,递给他:“把这个还给你吧。” 裴景驰一怔:“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你救我一命,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这才将此物赠与你。” 叶霓裳弯唇笑了笑,坚定地将手中的鹰骨笛给了对方。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不算什么,此物我不能再收了。” 心也要收了呢。 叶霓裳垂眼笑了笑:“倾城一生都在风月场中,你几次推辞,几次回避我的目光,我又怎能看不出你落花无意呢。 从前只当是心里存个念想,如今这念想不能再存了。” 裴景驰接过了鹰骨笛: “叶公子,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叶霓裳一笑。 叶霓裳:“我心里有一个猜测,或许是我多想了,若我说得不对,裴公子请莫见怪。” “叶公子请讲。” 叶霓裳:“星儿若是对你说了什么狠话,请你别放在心上。” 裴景驰吃惊的望着叶霓裳。 叶霓裳垂眼笑了笑,“我也是见他今日反常,仔细想来,方觉不对。 我甚至可以猜得出他会如何回避你,如何对你穷尽恶毒之言,或是故意在你面前表现粗鄙不堪。 如果他这样做了,请你海涵。 我想,他是因为害怕失去我,才会这样对你。” 裴景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裴景驰面露内疚,挑起车帷欲走,又放下手,看向叶霓裳: “叶公子,你是个善良真诚的人,愧对你一腔真情,是裴某鬼迷心窍,有眼无珠。” “注意你的措辞。”叶霓裳挑起眸子,眸中填满恫吓。 叶霓裳的脸色骤然冰冷:“你喜欢他,绝非是你有眼无珠。 我叶霓裳也绝非善类,这世上你喜欢谁都不成,唯独喜欢他,算你小子有眼光。” 一个对他不理不睬的狗男人。 和一个永远陪伴他鼓励他的好兄弟,当然是要选兄弟啊! 毫不犹豫的选兄弟!! 叶霓裳垂眸一笑:“裴公子,恕不远送。” 与裴景驰一别之后,叶霓裳甚是轻松,前所未有的愉悦。 放下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好兄弟更重要了。 如今在叶霓裳心里的这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也知道沈星河心里在纠结的事情。 他可以坦诚的和沈星河没有负担的相处了,不必为了一个男子而失去彼此的兄弟情义。 叶霓裳人到老马家门口时,已是天光大亮。 “嘭”地一声,叶霓裳踹门而入。 沈星河正躲被窝哭泣呢,冷不丁的吓得惨叫一声,惊从坐起:“什么人!” 叶霓裳骂骂咧咧走进来了:“狗东西,小爷以为他是个什么好玩意呢,没成想他是个西门庆呐他!!算我看错人了!!瞎了眼了以前!!!” 他怒视沈星河:“你也是!干啥不直接说!我有那么脆弱么,兄弟?!” 叶霓裳:“以后,你我之间,不必吞吞吐吐,鼻子下面长的不是嘴么,有啥你就直说,我们都轻松,记住了没,兄弟?!” 沈星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也霓裳冲了过来。 他甩开鞋子就上了炕,挤了挤沈星河,道:“起开!给我匀点地儿,今儿我搁这补觉。” 第135章 第九十二章 陈氏兄弟回来了,带回了许多的木料,大家如火如荼的在后院忙碌着。 而木匠铺子的掌柜,此刻正在柳氏裁缝铺和叶霓裳买衣服。 这已经是沈星河陪叶霓裳来的第六趟了。 由于叶霓裳始终没有一件看得上眼的貂绒裘衣,掌柜的又不想放过这单生意,凡进了好裘料,必要先给他过目。 沈星河这边厢正坐在美人榻上,望着叶霓裳。 叶霓裳漂亮的丹唇开开合合,语速极快,指指点点貂裘需要的各种细节,掌柜的连连点头,旁边还跟着一个记录的小伙计。 掌柜的脸都笑僵了,时不时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 甭说站着的掌柜的,连坐在这里一下午的沈星河也撑不住了。 “你快点吧,我饿死啦!”沈星河催促。 “着啥急!我再嘱咐他两句嗷! 我要白狐裘,白滴,雪白雪白滴,我走在大雪之中,就能和冰天雪地合二为一滴那种白! 但平时,阳光一照,艾玛,这雪白之中又透着五彩斑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掌柜的擦了擦汗:“能明白,能明白。” 叶霓裳:“还有红色狐裘这色不对,我要那种火红火红的,但是呢,又不能特别鲜艳,那样的颜色才不艳俗。 还有这个黑色滴我要花里胡哨那种黑,你能明白不?我不要特深沉的,我要花里胡哨,这词你明白不.......” 掌柜的遭遇无良甲方了。 这一下午白的五彩斑斓,红的毫不鲜艳,黑的花里胡哨,掌柜的脸上依旧得被迫保持着笑容。 沈星河坐得实在累了,站起来溜达,走到窗边眺望,站了好久,忽而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昔日那吃垃圾的小破孩恰好经过。 他依旧打着赤膊,赤着双脚,大概冻得很冷,两只手正搓着胳膊。 这小子怎么还游手好闲?连身衣裳也不给自己置办吗? 沈星河和叶霓裳说了一声出去一趟,下了楼梯,走出去,跟在那小童后面。 小男孩亦如往日去了不远处的蓬莱酒楼后院,沈星河也过去了。 小男孩却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站在阴暗的巷子里,回身昂头望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沈星河:“我恰好路过。” 小男孩没再深问,皱眉望着沈星河:“那日,你说,再看见你时直接跟你说饿了,大哥哥,你这次能给我顿饭吃吗?” “可以。”沈星河点头。 沈星河带着他去了酒楼,买了饭菜,付了租赁食盒的钱,小男孩问他去哪。 沈星河想给他买身衣裳,但没直说:“我和我朋友出来的,我朋友还在裁缝铺子呢。” 小男孩点点头,没多说话。 沈星河提着食盒带着小男孩回去,叶霓裳还在二楼挑选衣裳。 沈星河问那小伙计哪里能吃点东西,他和叶霓裳在这花了很多钱,算是大客。 伙计很热情的带着沈星河来在一楼后院的小石桌上,给他们上了壶好茶。 沈星河没有给小男孩买大鱼大肉,普通的三菜一汤,两碗米饭。 这小子不知道几天没吃饭了,冷不丁吃大鱼大肉,肠胃必定不消化,轻则积食,重则撑死都有可能。 小男孩狼吞虎咽的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打了个响嗝儿,这才有力气朝着沈星河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意: “大哥哥,你真好呀,谢谢你。” “甭说这个。”沈星河一摆手:“少拿我当冤大头。” 小男孩笑容止住了。 沈星河:“上次与你说让你找个地方当学徒,你怎么不去?” 小男孩:“我爹娘不让。” 沈星河:“他们就让你这么在街上闲逛?” 小男孩一乐:“我也不是闲逛。” 沈星河:“那你是做什么?” 小男孩咧嘴笑了笑:“随便溜溜。” 这小子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他擦擦嘴巴,望着沈星河讨好的笑:“大哥哥,我吃饱了,不耽误你了,在院子里坐得太久,我冷,我先走了。” 他说完了话,人也不走。 沈星河直接气乐了:“你想要衣裳,就直接跟我开口要,你拐弯抹角的,这不还是拿我当冤大头么。” 小男孩的笑容僵住了。 沈星河没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 沈星河点点头:“行吧,我今天心情不错,可以给你买身衣裳,但你得知道,我通常心情很少不错。” “知道了。” 小石头讨好的笑了笑。 沈星河带着他去了铺子,小孩子的成衣并不多,在一楼的角落里,伙计耐心的给沈星河介绍,他则让这小孩自己挑选。 但小石头并没有像别的小童一样好奇的四处张望着衣裳和绸缎,他只是扫了一眼柜上的棉袄,便抬眼仔细观察着伙计的脸色。 他甚至回头,打量堂内所有的人。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 沈星河回头看过去,那边站了三个人,正低声窃窃私语着什么。 沈星河垂眼,看着小男孩的手抓着裤子。 沈星河:“你都回头看着他们了,他们还在继续议论,可见他们大概是没说你坏话的。” 第136章 小石头愕然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垂眼看着柜上的棉衣:“你不用特意观察别人的目光,也不用思考他们是如何看待你的。 不要别因为别人,耽误你自己现在要做的事。” 他指了指桌上的棉衣:“选,选自己喜欢的。” 小石头愣愣的望着柜上的棉衣,他抓了抓自己的裤子,回过神来,这一次,他认真的看了看。 探出小脏手,指了指中间那件深棕色的棉衣。 他昂头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对着小石头,朝着伙计的方向努嘴,示意他自己说话。 小石头看向伙计:“我要这个。” “好嘞好嘞。”伙计殷勤点头:“小少爷您可真有眼光啊,这是本店卖的最好的衣裳!您小小年纪眼光就这么好,以后长大了必定前途无量呀!” 小石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童真的笑容。 不是讨好,不是奸诈,而是属于他这个年龄才有的笑容。 得了伙计的夸奖和鼓励,他彻底将注意力放在了挑选衣裳和鞋子上,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看过人们的脸色和目光。 他只选了一双鞋子一件棉袄和一件里衣。 选好等待的时候,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柜上的虎头帽子。 那帽子红黄相间,老虎大大的眼睛活灵活现,竖起圆圆的耳朵以纯白羊羔毛勾边,十分鲜活可爱。 沈星河佯装浑不在意的对伙计道:“那帽子还行,也给我们包起来。” 小石头大概是怕沈星河破费:“那帽子我不要了,我就穿这一身就行。” 沈星河:“都说我今天心情好了。再多给你买一身衣裳你倒着穿,不过你记着,下次碰见我,没准我心情就不好了。” 他顿住,倚在柜上,垂眼看着小男孩:“所以,还是得自己想想办法,不能老指望别人心情好,你说对吧?” 他声音不大,体谅到小石头的面子问题,只将声音压得他们彼此能听得见。 小石头没说话。 掌柜的打好了包袱,递给小石头,小石头接过之前小脏手先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才接了包袱。 沈星河上了二楼,去看叶霓裳,见他还在那提要求,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完不了的。 沈星河下来,对小石头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沈星河想看看这小石头家里是什么无良父母,任由这么小的孩子天天出去吃垃圾。 小石头跟着沈星河出去了。 俩人走在街面上,小石头抱着怀里的包袱,抬眼望着沈星河:“大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说。” 小石头找了个巷子,率先进去了。 沈星河紧随其后。 阴暗的小巷,两个人对视。 小石头的脸上褪去了童真,盯着沈星河看,仔细的打量:“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好像总是能猜得到我在想什么。” 沈星河若无其事的揉脖子:“因为我聪明呗。” 小石头:“往日里给我俩子儿或给我餐饭的人不少,但像你这样变着法子的想让我凭自己自力更生,想让我凭自己给自己挣脸面的,你是第一个。” 沈星河垂眼看着对方,这小子比狗老三还成熟。 小石头:“可我没法自力更生,我有我的难处。” 沈星河蹲下来,与小石头平视:“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难处。” 小石头静了长久,忽而一笑: “其实也算不上难处,再过些时日,或许我的难处也就没了。” 沈星河望着小石头:“困难永远不会自己消失。” 小石头沉默的看着沈星河,蓦地一笑,道: “我姥爷就快来接我了,我常听人家讲,隔辈亲,我姥爷会对我很好吧?” 沈星河严肃的看着小石头:“未必。我姥姥姥爷对我就很冷漠。 你别指望别人,亲生父母也别指望,你就指望你自己。” 小石头抿了抿唇,眼睛左右转转,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星河知道这小子还是不太信任他的,于是对他道:“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可以随时去木匠铺子或者兽医官找我。” 小石头一愣:“你开铺子的?” 沈星河点头:“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去我那当学徒,有人教你手艺。” “我去不了,爹娘不让。”他一笑,转了话锋: “大哥哥,你请我吃了饭,还给我买了衣裳,你总能看透我心里的想法,所以,我给你个好处吧。” “十月十八,你别开铺子了,别上街,更别进福满城,你在家好好待着。” 一个小乞丐,和一个当朝二品大员说出了几乎同样的话。 他甚至说出了比二品大员更具体的话,不要进福满城。 第九十三章 沈星河脸色微变。 小石头十分敏锐发现了沈星河眼中流露的神情,他迅速提防,抱着包袱转身撒腿就跑。 沈星河在后面追:“回来!回来!我不伤害你!喂!干什么跑啊!” 小石头两条腿像是踩了风火轮似的狂奔,他弯弯绕绕了几圈,竟不见人影了。 沈星河找了大半晌,一无所获。 这小子不对劲。 他若有所思的回了柳氏铺子,见叶霓裳恰好戴着幂篱出来:“我找你半晌,你干什么去了?” 第137章 “我见到一个很可疑的小童。”他脑袋有些乱。 “宋大人十月十八日有什么安排吗?”沈星河问叶霓裳。 叶霓裳道:“你咋知他有安排,有人设宴请他,他叫我去呢。” 叶霓裳搅搅帕子冷声道:“上次又跟我摔盆砸碗滴,不想去了,正愁咋拒他呢。” “最好是去。”沈星河严肃的看着叶霓裳:“跟在他身边,比较安全。” 沈星河眼眸左右乱转,“我先回趟铺子。你先回春欲棠,我晚一些时候去找你!” 沈星河说完了话朝着家里回去。 他怀疑这个小石头很可能是布泰耶和布泰耐要找的人! 小石头的母亲是大漠的和亲公主,父亲是皇帝! 通常来说,作为和亲公主远嫁的,一般不会有君王献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是湖人王当初正被谢家打得几乎灭国。 当时谢老将军执意要乘胜追击彻底消灭湖人乃至整个大漠。 而皇帝却在这时候不准谢将军继续进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谢老将军半生沙场与大漠为敌,眼见唾手可得,焉能放过此良机。 他抗旨了。 皇帝也是在那时候,坚定了谢谢家痛下杀手的决心。 皇帝看着谢家日益壮大,本就愈发忌惮。 满朝文武,乃至街头巷尾的百姓无不称道谢家精忠骁勇。 倘若谢家乘胜追敌,彻底消灭了大漠人,日后必定功高震主。 皇上紧急下了诏令,道道施压,更隐晦的以谢老将军的发妻以及三子为挟逼他回京。 皇帝调回了谢家的主力军。 要湖人王室献出最珍爱的女儿作为和亲公主,在这样的情况下,湖人王室只能忍痛割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献给皇帝。 这皇帝也是个人才,为了防止谢老将军日后威胁到他的政权,他想了个刁钻的计划。 他先与大漠的和亲公主生下孩子。 再派自己的亲信出征率兵去敌方。 两军对垒,到那时候他把这大漠的和亲公主挂在城楼上威胁大漠王,让他自愿归顺。 如此一来,皇帝的亲信有了功勋,皇帝再给谢家直接安插个里通外敌的栽赃,夺了兵权。 他兵不血刃。 但人算不如天算,皇帝的计划被和亲公主识破了。 枕边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长年累月下来怎会感受不到呢。 又况且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中原人和湖人之间的民族冲突早已根深蒂固。 和亲公主倾尽浑身解数,买通了一个老太监,生产之际用一死胎浑水摸鱼,偷偷让那老太监将婴儿迷晕,带出宫外。 而后,和亲公主为了免受俘虏致使父王为难,当众从城楼上跳下去了。 老太监艰难给大漠送了封信,连同这个计划一并送给了湖人王,并将会面地点选在福满城中。 正是十月十八日。 因得两边路途遥远,待得大漠王收到信又派了两个儿子来中原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六年。 而这个小孩子,每一年的十月十八都会与老太监去福满城等待大漠人。 第四年的时候,老太监也死了,小孩子自己独自生存了两年,他天真的以为,大漠的姥爷会将他接走救他出火海,但他没想过的是,迎接他的将是另一场更为巨大的悲剧。 皇权没有亲情可言。又况且这小子的身上流淌着皇帝的血脉,大漠王对于一个身体流淌着敌人血脉的孩子毫无所谓的隔辈亲。 谢清遥在养病,沈星河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他准备先找裴景驰谈一谈。 院子里只有裴景驰一个人坐在摇椅上,他右手捧着一把茶壶,左手枕着脑袋,在不远处,晾着他刚洗过的衣裳。 “你怎么来了?”两个人同时说出了相同的话。 和叶霓裳消除了隔阂,沈星河不再对裴景驰张口骂街了。 但他还是好气。 他实在忍不住的问他:“您真是一点主线剧情都不走啊?” 给那小破孩忘得干干净净,让他活吃了数月的垃圾。 裴景驰没听懂:“走什么?我没法走,我不是很想回大漠去了。” 裴景驰把茶壶放在了一边,但没站起身来,两只手支在了腿上,俯着身,也没看沈星河,表情颓丧: “布泰耶派出乌力的队伍没回去,我担心他们还会再来找麻烦,所以我得守在这里。” “我相公怎么样了?”沈星河隔着篱笆问他。 “你想看他,便自己去看吧。” 沈星河想看,可是谢清遥没有给他写信,他看了看家的方向,收回目光,看向裴景驰。 沈星河试探的问:“你不打算回大漠了吗?你是来这里办事的吗?” “事情办得再漂亮,我父王也只当我是个陪衬而已。 他对我的称赞赏识,不过是为了激励大漠未来真正的君主而已。”裴景驰垂着脸,指尖划着地上的土。 “大漠人对我这种身上流淌着中原人血液的人,成见很大,王位,血统才是最重要的。”他心灰意冷的说。 沈星河是真的有点想安慰这个颓丧的倒霉蛋,可是安慰也不该是他来安慰,尤其是知道了对方的情愫。 既不能给他想要的,那就不要触碰对方脆弱的地方。 第138章 沈星河:“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疗伤吧。” “什么伤?” “情伤。”他说。 他依旧耷拉着脑袋,看上去真的有点惨:“这几天在想你说的话,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或许,我的确是卯着个劲儿,在与谢清遥做一种对比。 这或许是来源于战场上的一种习惯。 我得仔细想想我的事,明年再做打算吧。” 他来了这,先洗了半年的衣裳,又打算再疗半年情伤。 沈星河问他:“那你父亲派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方便透露吗?” 裴景驰抬眼望着沈星河:“我父王派给我的任务是让我找到我的侄子,可我怎么出去找? 找也不是现在找的,如今我自身尚且难保,稍有不慎,不单会连累你们,日后恐怕还要连累无辜百姓遭殃。 布泰耶势要趁此良机将我一网打尽,又况且,呵......” 裴景驰一笑:“那小子的母亲必定嘱咐他,一定要记着和布泰耶舅舅走。” 找也不是现在找的。 没错,原文之中裴景驰是等小石头和布泰耶已经相处了两年之后,才去找那小子的。 但小石头来到裴景驰身边以后,那小子被布泰耶折磨得性情大变。 善良的辛苑公子提出这小子可能是想大漠的姥爷了,鼓励裴景驰将这小子送回大漠。 小石头的人生路,彻底开启悲剧生涯。 沈星河目光流转,听出他的话音:“你的意思是说,布泰耶有可能先找到那个小童了,他故意不露面,用那小童当诱饵?” “你真的很聪明。”他颓丧的说。 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布泰耶应该目前还没有找到,如果当时有人跟踪小石头,在沈星河追他的时候,就应该会有大漠人来拦住了。 也就是说,布泰耶的人现在还没有到达。 沈星河看了看裴景驰,他有点进步,到现在为止,没有说出逼死强迫症的押韵话,这相当于老马拈丝微笑,叶霓裳遮脸说“嘻嘻”,裴景驰面对喜欢的人,喜欢说一说押韵话。 看来疗情伤确实有点效果。 沈星河点头:“行吧,那你自己先疗着,我有点事,先撤了。” 裴景驰垂着脸,没接茬。 沈星河想起什么,嘱咐他:“别告诉我相公我问了你这件事,他腿伤着,且先让他安心养伤。” 裴景驰抬起脸,失落的望着沈星河: “我故意对他说你来找我这情况?让你丈夫为此而感到疯狂?我喜欢你这件事确实并不太高尚,但我布泰耐还不至于这么卑鄙吧?” “别......别.....别说......你别......”沈星河从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第一个字就开始就阻止,仍没阻止他说出最后一句没押上的韵。 他面容扭曲,崩溃跑走。 沈星河回了铺子,从长计议。 布泰耶兵肥马壮,来了这里,除了要做了裴景驰,带着小石头回去,他必定不会空手而归,湖人王室从前没有谢家制衡的时候,比活土匪还恶劣。 来了一个地方烧杀抢掠,抢完就跑,回大漠挥霍,挥霍完再来抢。如此循环多年,直至遇见了谢老将军,才打破了这亿种循环。 沈星河眸光流转,坐于后院叫停诸位铜锤帮会的一众小弟。 “今日国家有难,诸位英雄管不管?”他目放精光。 “不管!”大家异口同声。 “日他娘的,前几天又征徭役,税钱又涨了!我儿子三岁!也他妈算人头税了?听着都新鲜!” “这他妈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他妈的迟早完蛋!改朝换代才好!” 陈氏兄弟和老莫惊恐的看向后院。 老莫反应快一些,赶紧将大门关上了。 “好志气!就佩服你们这心口如一的!”沈星河站起来了: “小的们!听我言,狗朝廷这么办事,迟早完蛋! 老百姓都这么寒心了,何况外面虎视眈眈的敌人呢? 家国大事咱们管不了,可老百姓招谁惹谁了?按我说的做,咱们的家人,或可免于一场刀兵之灾。” 小弟们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让铜锤帮会的小弟们出去地毯式搜索那小童,主要集中在城墙附近。 因为原文之中,那小童是在城墙下画了一只老鹰的图腾这才与布泰耶得以见面的。 第九十四章 他嘱咐铜锤帮小弟们,一旦看到了那小童,一定不要打草惊蛇,速速来报。 在十月初七这日夜里,便有小弟发现了小石头的踪迹。 沈星河带着章七手火速赶过去。 在马车上,他与章七手耳语。 章七手是被迫被刀疤弄过来的,他经历了被谢清遥掐脖的恐惧才消弭。 但他也深知一个被窝子睡不出两个人的真理。 此刻看着沈星河目放精光的样子十分害怕,他提心吊胆的劝慰他:“老九老九,你别激动,你慢慢说。” 沈星河还在叭叭。 马车到了,沈星河率先跃下马车,有个小弟指了指远处。 沈星河看过去,见得那小石头正倚着树干前睡觉,他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袱。 沈星河塞给小弟一个小金饼:“拿去!兄弟们好好吃酒去!” 小弟们兴高采烈地走了。 第139章 沈星河看向章七手。 章七手无奈的点点头,绕至远方。 沈星河蹑手蹑脚走过去,蹲在熟睡的小石头的面前:“嘿!怎么在这碰见你了?” 小石头一激灵,下意识的从地上弹起身来,转头就跑。 沈星河一笑,也不追他:“跑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干什么这么防备我?” 小石头听得大哥哥的声音,刹住脚步,他回身,警惕的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你别害怕,我没带着任何人,你过来呀。” 小石头没有往前走。 沈星河从怀里掏出一包干粮,丢在远处的树根下:“这里头是干粮。” 小石头没有过去捡。 沈星河声音极轻:“小子,你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在还不熟悉的情况下,我就选择信任的人,你别让我失望。否则,大哥哥可是会生你气的哟。” 小石头听不懂沈星河在说什么,眯眼看着他。 沈星河没有任何声音,以口型告诉他:“布泰耐派我来的。” 小石头目光一震。 小石头深吸口气,想开口,很快被沈星河摇头止住。 小石头死咬着唇,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极轻:“布泰耶才是我的亲舅舅,我的亲舅舅来了吗?” 沈星河摇头:“我不清楚。” 小石头沉声道:“王老公和我说,我阿妈临终前交代过,要让我跟着我的亲舅舅布泰耶走。 他说,布泰耶是大漠神鹰的化身,是大漠王最出类拔萃的儿子,他拥有最雄壮的兵和最勇敢的猛士。 他有神鹰的庇佑,所以我必须跟随神鹰的步伐!” 沈星河:“你阿妈那是在cpu你。”沈星河摆摆手,觉得不严谨:“放眼整个大漠,可以说都被cpu了。 大漠人是跟随cpu的步伐。 或者是suv 不过这个不重要。” 小石头:“啊?” 沈星河:“我的意思是,这大漠人要当真有神鹰,当初何至于被打得屁滚尿流啊?公主被送来和亲的时候,神鹰在哪里?” 小石头没说话。 沈星河问他:“所以你不跟我走,对吧?” 小石头坚定地摇头:“跟着布泰耶舅舅走,这是我阿妈的遗愿,他为了我付出了珍贵的生命,所以我必须要听他的话。” 沈星河眯眼看着他:“你听得懂大漠话么?” 小石头上前两步,紧紧抱着包袱,连连点头:“王老公找过一个大漠的走商人,教了我很久的大漠话。 我说的可能不太流利,但是我能听懂,我也能好好学。 我去了大漠一定听姥爷的话,一定听舅舅的话,我一定会乖的! 如果你见到了布泰耶舅舅,请你告诉他,让他快来接我! 王老公死在了路上,这一路我们遇到过太多的危险!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明天了,求你,大哥哥,求求你快些让神鹰舅舅带我走吧! 我想回到神鹰护佑的地方!” 他极力的和沈星河说,请不要抛弃我。 沈星河:“我不知道布泰耶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那个太奶舅舅,是个好人。 你们都是中原人和大漠人所生的孩子,你们的情况是相同的,他会善待你。 你跟我走,我那个地方虽然没有神鹰庇佑你,但有一群神经能庇佑你。那帮人,绝对比神鹰管用,真的。” 小石头沉声道:“可我不能违背阿妈的遗愿。” 沈星河点头,苦口婆心不如现实一耳光。 沈星河沉声道:“如果你见到了太爷,他问你关于太奶的事情,你该怎么说?” 小石头眼睛骨碌碌一转:“说我不知道。”他望着手里的包袱:“这个是好心的姐姐给我买的!” “好小子,前途无量!”沈星河凝视着小石头,声音极轻: “小石头!记好我的话,这次不算人生的选择。 即便选错了也没关系,你不要怕犯错,勇敢去尝试已经很厉害了! 如果当敌人太强大的时候,你要忍,要装傻,要示弱,要极力的讨好对方,拿出你的看家本领! 如果遇到了能逃跑的生机,在那一刹那,你要拿出全部的勇气去换取逃生的机会!” 他眯眼看着小石头:“大哥哥就在外面等着你!别怕!” 小石头听得一头雾水。 沈星河站起身来,朝着小石头跑过去,试图最后捞一捞他,直接把他抢走。 小石头很机灵,刹那跑远了。 小石头跑得远了,霍然回头,见得大哥哥还站在远方。 大哥哥穿着黑色的衣裳,身影凝成很细很细的样子。 “大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不能违背阿妈的遗命。” 小男孩泪水模糊了眼眶,极力的眨了眨眼睛,仔细的望着那束黑色身影,他的声音极轻:“等我在大漠混出个人样,我会回报你的!” 他自言自语的说。 很多年后,当小石头已经成长为大石头的时候,他依旧无比清晰的记得这一幕。 漆黑的夜晚,荒僻的树林中,所有的一切,至黑至暗。唯独那一红黑色,是浩瀚天地间唯一明亮的颜色。 十月初九。 夜。 巍峨的城墙下,小石头紧抱着怀里的包袱走到城墙的角落里,拨开杂草,将自己画上的雄鹰图腾用石头再次勾勒了一遍。 第140章 他左右看看,还是没有人来。 他肚子很饿,拆开包袱,将最后一块干粮吃完。 这是大哥哥留下的干粮。 当时大哥哥离开之后,他不敢吃掉干粮,怕大哥哥给他下了迷药,被送到布泰耐舅舅那边去。可他最终饿极了,里头就算装着毒药他也得吃。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大哥哥是好人,他没给他下迷药,他的干粮只剩了最后一块,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又包好,放回包袱里。 小石头垂眼,看着包袱里的虎头帽子。 老虎的眼睛像是在看着他似的,他起了玩儿心,脸往右边挪,老虎的黑眼珠又像是往右边看他。 他咯咯笑了笑,触碰虎头帽子之前,先将小黑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才摸摸老虎的眼睛。 这虎头帽子以前他在很多小孩的脑袋上都见过,如今他也有了,不单有了,还比那些小孩戴着的做工都好,都威风。 他想着,自己如果戴着这个虎头帽子跟着布泰耶舅舅回大漠,一定没有小孩再笑话他是没胡子的老太监捡来的野种,是脏兮兮的小乞丐。 到那时候,一定不会再有小孩远离他了,谁跟他玩儿,他可以把这个虎头帽子借给对方戴一戴。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牛皮靴子,小石头心中一震,顺着靴子往上看,看到了一张高颧骨细长眼的男人,他的右边脸颊生长着一团乌黑的胎记。 男人的脖子上戴着一只鹰图腾的金链子,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这是布泰耶舅舅的猛士才配拥有的项链! 男人垂眼看着他: “我是撒尔诸,是尊贵的布泰耶王子麾下十位忠勇猛士的其中之一。” 他说到尊贵的布泰耶王子时,拳头垂向胸口,以示尊敬。 小石头目光放亮,迅速收拾包袱:“我是乌金珠的儿子,是我母亲让我来的!” 撒尔诸点头:“神鹰为我们指路,让我们见到了你,看在大漠神鹰的份儿上,跟我们回到大漠去吧!” 小石头脸上绽放着笑容,他站起身来,期望的望着他:“我的舅父在哪!我想见我的舅父!” “你不要着急,我们这就带你去见你的舅父。” 他移目看向手下,用大漠话开口:“咱们等了两天,那个大杂种布泰耐还没有露面,我看还是把这个小杂种先带回去,先不要报给布泰耶王子,最好,咱们能把大杂种抓到,这样,便就是立了大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石头愣住了。 撒尔诸一愣,垂眼看着他,以大漠话问道:“你听得懂大漠话?” 小石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高大的男人: “什么?我想见我的舅父布泰耶,我的母亲临终之前告诉我,让我一定跟随神鹰的脚步!”他重复着自己先前的话。 撒尔诸提防的目光消失殆尽,回头和几个大漠人冷笑: “我猜这小杂种也是听不懂大漠话。瞧瞧他这副枯瘦孱弱的鬼样子吧。 布泰耶王子果然说得没有错,鹰与雏鸡生下的孩子,怎么指望他能飞!” 一群人哄笑着。 小石头也跟着嘿嘿傻乐。 他们上了马车。 小石头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第九十五章 他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娘亲口中所向披靡的神鹰舅舅并不在乎他,甚至,厌恶他。 那么姥爷呢?娘亲口中,那个慈祥的,亲切的姥爷呢?会善待他吗? 小石头心里没底了,满心的期望即将破灭。 小石头讨好的望着撒尔诸:“我真的能回到大漠见姥爷了吗?姥爷是大漠的王,对吗?我常常听娘亲提起他,他一定很想念我吧?” 撒尔诸冷笑:“是啊,是啊,他很想念你呢。” 紧接着他扭头望着另一个人,以大漠话开口: “这小杂种居然认为他也配见到大漠王? 他卑鄙的父亲夺走了咱们草原的明珠,践踏了我们的自尊!生下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小杂种。 他竟然还指望大漠的王会想念他?真是可笑。” 另一个人以大漠话开口,幽幽的看着小石头:“布泰耶王子临行前,大漠王曾单独告诫过他,这小杂种是仇人的儿子,他融合了蛮子的血,必定诡计多端!咱们不能不防着点他。” 撒尔诸看向对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能肯定他听不懂大漠话呢?” 摇摇晃晃的车厢,众人看向小石头,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小石头的脸上带着笑,他极力的让自己忍住不要哭泣,他紧抱着怀中的包袱,小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沈大哥哥说过,做了错的选择也没关系。 大哥哥还说过,拿出看家本领来。 大哥哥又说过,会在外面等着他的! 沈大哥哥,你一定要等着我啊,你是我最后的光了! 一个大漠人指着他,笑呵呵的,语调温温的,嘴里却说着恶毒的话:“小杂种,你以为你能看得见大漠王吗? 大漠王已经命人收拾好了马圈,你就等着回去吃马粪吧! 接你回去,不过是为了用你来要挟那个恶毒的父亲而已。 他用卑鄙的计划,践踏了我们草原的明珠,我们会将他这个恶毒的计划告知草原的百姓,让大漠人看看中原人有多么的卑鄙! 第141章 有朝一日,当我们逐鹿中原时,会让那些南蛮子看清楚,他们效忠的君王,有多么的卑鄙!!!” 小石头咯咯咯的笑着:“大漠话真好听呀!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呀!” 马车里传来男人们哄笑的声音,小石头也跟着极力的笑着。 夜深,莫家村的一间客栈之中。 房间里睡着十五个大漠的男人,屋子里酒气汗味混成一团。 章七手趴在瓦顶,撬开瓦片,露出一只眼睛望着下面。 章七手从前是听说过大漠人很穷的。听说戈壁滩一望无垠的大沙漠,大漠人追逐水草为生,没有固定住所,也是因为穷,这才眼馋地大物博的中原。 后来被中原人打得几乎灭国,好像一下子更穷了。 但这么穷,是他章七手没想到的。 十五个人,一个小队伍,挤在一间客房之中,且这群人还是大漠的王子派来的。 就说中原这边一个外出办事的小捕快,住宿条件都比这强了几百倍吧?最起码是能有单间可住的。 怪不得这帮孙子老憋着想逐鹿中原呢。 章七手目光落在小石头的脸上。 黑夜之中,小石头坐起来了,抱着怀中的包袱,提防的左右看看。 他鬼鬼祟祟的站起身来,迈过了呼呼大睡的男人的脑袋,挪到门板前,上面插着一把铜锁,小石头知道门板打不开了,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窗边。 他踮起脚,轻手轻脚将窗子推开了一道缝隙。 他将包袱系好在胸口。 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了他瘦弱的脚踝,小石头惨叫一声,被直接摔在了地上。 “啊!!!”他磕了下巴,但他根本顾不上管下巴的疼痛,抬眼看到了撒尔诸凶悍的目光。 一记响亮的巴掌甩到了小石头的脸上:“你想逃?!” 撒尔诸用大漠话开口:“小杂种你果然听得懂大漠话!既然这样,你便听好了!你已经到了我们手里,除死之外,你永逃不掉!”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甩过来。 小石头死死抿着唇,他知道,尖叫呼救都没有用,所换回来的结果,就是会被他们堵上嘴,牢牢捆绑住。更有可能还会把他迷晕。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声没叫,只惊恐的望着撒尔诸: “叔叔,我热!我想开窗子!叔叔,你为什么打我呀?叔叔,到底怎么了?” 陆陆续续的也有人醒来了。 撒尔诸以大漠话质问:“开窗子?那你带着这包袱干什么!” 小石头摇头:“我听不懂啊,叔叔,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打我?怎么了呀!” 有人说:“他是问你,为什么开窗子要带着包袱。” “哦哦!”小石头连忙将自己手中的包袱打开,摸出了一块小金饼: “我有这个!我里面有这个!我怕丢了呀!这是个好心的员外郎给我的,王老公说,阿妈说过,我们大漠人最喜欢的是金子,所以我阿妈的名字,叫乌金珠。我一直很珍爱这金子!” 漆黑的房间里,晃动着金饼。 所有人直直的看着那金饼。 撒尔诸一把将金饼夺了,很快过来抢他的包袱。 小石头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哥给他买的衣服被撒尔诸翻出来。 撒尔诸以为会有更多的金子,却没想到只有些衣服而已。 撒尔诸一把将衣服踩在地上,肮脏的鞋子踩着显眼的虎头帽子,他愤怒的看着小石头,用中原话告诉他: “中原人是十分危险而狡猾的!你不要往外面乱跑!否则只会给我们引来祸端! 十八日,会有一批我们的将士洗劫福满城,他们势必会将捕快和兵调去福满城应援,我们那时候才能趁乱带着你离开这里,把你平安送到神鹰舅舅的怀抱中,明白吗?” 小石头垂眼望着被撒尔诸踩在脚下的虎头帽子,连连点头:“我听明白了!我听明白了!” 兽医官。 地道。 章七手叙述之后,全场哗然。 铜锤帮会的小弟们愤怒了。 “他们想打劫福满城?我听我爹说从前大漠人经常打劫咱们这里!他们每次劫了福满城,下一个地方就是莫家村!各种玉石店,金店,进去就抢,见人就宰!见着女人就掳走!” “这帮狗,当咱们是白菜呐?说洗劫就洗劫了?” 陈赵财沉声道:“咱们要不然就报官吧?” 陈金宝:“你真天真啊?啊?他妈的官兵加在一起若能凑出个二百人来,我把脑袋给你。” 陈赵财惊讶:“怎么咱们这只有点人镇守?” 陈金宝:“就这还是我多说的。咱这边陲小地,你打量着,别的地方不被洗劫呐? 他们这一路过来,是走一路抢一路,更重要繁华的城池,那损失的金额可是咱们几十倍几百倍! 那繁华地段才配的兵多,咱们这,屠了村子,加起来也损失不了多少,明白吗?” “那咱们就活该死啊?” 老莫也在这:“咱们告诉百姓去?也好让百姓们有个预防。” 这他特长,他自信只需要一天,可以满城尽知。 沈星河看向老莫:“没用,你空口无凭的说出来,没有人会信,必须让他们眼见为实。” 堂内刹那安静了。 沈星河眯起眼,看向经常给他赶车的小弟: 第142章 “你!速回孤家,派谢老三前来觐见!” 是时候让敌人尝尝谢老三的危害了。 小弟转头往外跑。 沈星河指着他急呼:“传孤旨意!让谢老三出征!!!” 谢清洲挂着一个包袱朝着沈星河走过来。 沈星河先是问他:“你哥怎么样?” 谢清洲点头:“我“嫂子”挺好的。” 沈星河若有所思:“老三,最近捣大树了吗?” 谢老三沉声道:“我娘不让我走远,家里的树,我“嫂子”又不让我捣,说是你种的。” 沈星河点点头:“一定忍很久了吧。” 谢老三沉声道:“辛老家里那俩小崩豆整天叽叽哇哇的乱叫!他儿子辛苑还老跟他继母吵架,他们可真烦人!关键我“嫂子”还养伤呢!” 沈星河:“有真人你捣不捣?” 谢老三目光亮了,看向沈星河:“捣谁?” “大漠人。” 谢老三眼睛更亮了:“什么?真的假的?我也能打大漠人了吗?你确定是大漠人吗?” 沈家的男人都打过大漠人,就他没打过。 他早就跃跃欲试了。 沈星河:“千真万确,随便你打。” 谢老三蓦地笑了,笑过之后提防的看着沈星河:“你别到时候又躺。” “放心,这回,我肯定是不躺!” “附耳过来!”沈星河和谢老三耳语几声。 谢老三听过之后眯眼看着沈星河。 沈星河站在院中,冷笑:“天凉了,让湖人乃至大漠集团破产吧。” 谢老三扭头就走。 沈星河有点不放心,追出去了: “诶诶诶,你记着啊,别拿花瓶砸!字画古董什么的你尽量远离啊!诶诶诶,还有还有,值钱的东西你都别碰啊!听见了吗!啊?回答我一声!” “知道了!”他不耐烦的回。 第九十六章 客栈。 一楼堂内客人摆了很多桌。也有进来定房间的,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 一个挂着包袱的男人走进来了。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二问。 “找人!”谢老三冷声回。 他登上二楼台阶,去了走廊里。 章七手抬眼看了一眼一间房间。 谢老三敲门。 屋子里一群大漠人瞬间安静了,众人提防摸向被子中藏着的钢刀。 撒尔诸示意他们不要冲动,摆摆手,率先问:“什么人?” “我!开门!” 谢清洲中气十足的回。 这么自信的回答,给撒尔诸整得有点懵,他以为是族人来了,走过去,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干什么的?”撒尔诸冷眼看着他,继而看了一眼他胸前的大粽子,疑惑。 谢清洲:“你们这房间里昨夜怎么有小孩叫唤的声音?叮咣乱响,吵得我一宿没睡!” 撒尔诸一听这话,便以为不是敌人,将门敞开了一半,出了房门,脸上陪着笑脸:“我们是来走商的,孩子淘气,真是对不住。” 谢清洲:“我昨夜一宿没睡着!一句对不住就算了?” 撒尔诸现在不能把事情闹大,因为他的同伴队伍还没有来。 如果撒尔诸带着人从这里跑出城,没有同族人的接应,城门会有把守的侍卫盘查,带着小石头,万一那小子呼救,很可能会惹是生非,而且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在临走前,与赶来与大队伍一起洗劫这里的金楼玉器店。 “那你说怎么办?”撒尔诸耐着性子问他。 谢清洲:“赔钱吧。” 撒尔诸强忍着怒火:“你想要多少钱?” 谢清洲一愣。 这话沈星河没教他,他扬眉,真诚的问撒尔诸:“一千一百两,怎么样?” 撒尔诸右边脸颊上的黑色胎记在剧烈的颤抖。 谢清洲的语气愈发的平和了:“我其实不是讹你,因为我欠了我哥一千一百两。 你要是拿不出来这么多,或者一千零五十两也行,因为我这些日子已经还了我哥五十多两了。 但是,你最好是有,我想多给我哥一些。 我欠他这么多钱,如果可丁可卯的还回去,这事办的挺没面子的,你懂我意思么?” 撒尔诸不懂!他愤怒着!卑鄙的中原人!趁火打劫!如此狡诈!他强忍着怒意:“我没有那么多钱!” 谢清洲希望落空。 他很失望,恢复了麻木的表情,继续和对方按照沈星河教他的说: “没钱,那跟我去报官。昨夜你们鼾声如雷,还有小孩吱哇乱叫!搞得我不得安宁!” 他一把扯住了撒尔诸的衣襟:“来啊,跟我去官府!!!” 撒尔诸紧紧攥着拳头,恶狠狠地咬着牙,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到了走廊,撒尔诸终于忍不住了一把甩开了谢清洲的手,他本能地喊出了一句大漠话:“狗蛮子!” 谢清洲一拳头挥过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撒尔诸毫无防备,撞向墙面,墙面的木雕画摇摇欲坠。 谢清洲第一反应先把摇摇欲坠的木雕画扶稳。 免得到时候搞出赔钱风波。 他这才扯着撒尔诸将他换了个地方,一拳头捣过去,撒尔诸鼻血滋出来了。 谢清洲又挥一拳,这一次,被撒尔诸躲过了。 第143章 撒尔诸到底还是有身手的,他不愿意露出身手打草惊蛇,他的眼中瞪出杀意,可却也知道,此刻不是动手良机。 趁着撒尔诸犹豫的时刻,谢清洲狂叫一声,一记头锤撞向撒尔诸的脑门,撒尔诸踉跄两步,一脚踩空了,从楼梯上滚下去。 章七手趁机大叫:“这个大漠人骂咱们南蛮子!带他去官府!” 撒尔诸贼心虚,下意识的朝着外面跑出去。 屋子里的人闻听动静,赶忙抱起小石头拍开窗子,从二楼跳下去。 小石头的脸颊上留着鲜红的巴掌印,目不转睛的望着被遗留在地上的,踩得黑漆漆的虎头帽子。 众人赶来房间里,屋子已经空了。 章七手掀开被子,露出明晃晃的钢刀,拿起桌上放着的金鹰链子。 有个年长的老头惊恐的大叫:“他们不是普通的大漠商人!他们是士兵啊!是大漠的士兵啊! 我小时候见过带着这样金链拿着这种钢刀的大漠人! 这是大漠人要打劫咱们了!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一定是要里应外合的!他们从前就是这样的手段啊!” 十五个大漠人,带着小石头在街上狂奔。 沈星河等在巷子中。他的计划是放虎归山。 因为乌力的队伍已经消失了,如果再将这十五个人一网打尽,那无异于告诉布泰耶,谢阿生和小石头就在这里。 制造一场意外,让大漠人认为是他们自己出了披露把小石头弄丢了,又引起了百姓的警惕,这群人自然不敢跟布泰耶如实上报。 他们只能去别的地方,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寻找。 他此刻站在这条巷子之中很久了,远方走来一队长长的送葬队伍。 为首的铜锤帮小弟披麻戴孝,旁边的老莫打幡儿,一群小弟哭得龇牙咧嘴。 抱着小石头逃亡的几个大漠人朝着这边猛冲过来。 狭路相逢。 大漠人往左边跑,送葬队伍往左边挪。 大漠人往右边跑,送葬队伍往右挪。 “轰”地一声,棺材板落在地上了。 “啊———冲撞了我们老大的英灵了啊!!!”铜锤帮小弟仰天嚎啕:“干他们!” 纸钱飞飞撒撒,戴白孝的人,占据了这街面半壁。 小石头被大漠人紧紧夹着胸口,在这片雪白色的人群里,他轻而易举的瞥见站在巷子里的那一抹红。 大哥哥! 是时候了! 小石头低头猛咬了大漠人的胳膊一口,铜锤帮小弟眼疾手快,拿着手里的棒子迎头敲了那大漠人一棒子。 大漠人脱了了手,小石头落在地上,他拼尽一切的奔跑,挤开了围观的百姓,朝着暗巷的方向跑过去。 小石头飞扑在沈星河的身上,沈星河牢牢接住,带着他扭身跑回暗室的方向,顺便,将他夹在腋下。他奸笑:“嘿嘿!我也捞得夹别人了嘿!” 大漠人想追,身后有赶来的捕快大喝:“别让他们跑了啊!他们不是普通的商人!他们是大漠的兵!” 听得这声,这些人没命的朝着外面逃跑。 他们跑到了城下,把守的官兵正和李大娃聊大闲。 但李大娃余光瞥着这群大漠人,一个,两个,三四五......一直数到十五个。 李大娃才满意的笑了笑。 十月十八。 福满城周围的所有村庄,家家户户门庭紧闭。 金楼,票号,玉器店,丝绸铺,青楼,乃至米铺,均上了最厚的门板。 百姓有很多躲在衙门里,有很多躲在家里的地窖中,也有的,躲在铜锤帮会的地道里。 这里,几乎犹如一座死城一般的寂静。 唯有一处九层高塔,笙歌不停。 官员们仍然设宴,宴请宋伯怀。 最精锐的士兵镇守塔上,设弓弩,确保着官员们的安全。 他们并不担心大漠人的洗劫,因为城墙已经关闭,即便屠了周围的村落,损失并不大。 远有更繁华的地方损失更为惨重。 伺候好宋伯怀才是最重要的,他能见到皇帝,他的一句美言,远比这些官员兢兢业业苦干来得重要太多 满桌的府尹官员统统聚在这里。 叶霓裳隔着一道轻纱,坐在纱帘之中,漫不经心的撩动着琵琶。 宋伯怀目洒席上的一群贪官污吏,忽而开口问道:“福满城新上任的府尹方远山因何缺席。” 几个官员抢着说话,李总兵抢到了,殷勤笑着:“回大人话,他爹身患腿疾,正于他爹膝下尽孝呢。” 宋伯怀笑了笑:“还是个孝子。” “是啊是啊。”一群人附和着。 李总兵:“那陆文道的确是个孝子,隔个五六天,就得回去看看他的老父亲。” 宋伯怀没说什么。 “大人!东边起火了!”有侍卫来报。 宋伯怀站起身,行于栏杆前眺望。 一行官员跟在他的身后。 所有的官员,没人去看远方的大火,他们目不转睛的望着宋伯怀的背影。 夜风吹动着宋伯怀宽大的袖袍,他望着远方:“那是田地起了火么?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是是。”一群官员争先恐后的出去。 官员都出去了,侍卫也随之退下。 第144章 唯有工部侍郎崔淮没有出去。 崔淮四十来岁,看着比宋伯怀老成不少,伸手摸了摸鹰钩鼻,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官员。 见他们走了,这才行于宋伯怀身畔,轻声道: “福满城府尹陆文道,肯放弃于大人身前大献殷勤的良机,坚持为父尽孝,看来或许倒是个可用之人?” 宋伯怀哂然一笑:“若是个可用之人,此番他不在,这一众官员焉能不趁机摸黑栽赃?可用之人,绝混不到府尹这个位置上来,一丘之貉罢了。” 宋伯怀望着远方起火的方向:“大漠人此番进不来城池,村子里又抢不到金银,这便是火烧田地以泄私愤。” 崔淮沉声道:“这群狗鞑子,烧了老百姓的田垄,只怕百姓更要雪上加霜了,此番徭役赋税又涨了很多,百姓本就苦不堪言了。” 崔淮看向宋伯怀:“大人,咱们何不让这些贪官也出一出血,给田地损失的百姓放一些赈灾款?派一些赈灾粮?趁着您在这里,他们必然会争先恐后的表忠心。” 宋伯怀凭栏而立,望着远方的大火,负手沉默一阵,点头:“去办吧。” 第九十七章 荒郊营地,帐内灯火辉煌。 布泰耶的面前跪着九个男人,这是他的忠勇亲兵。 本来应该是十个,不过,乌力已经死了。 布泰耶怒不可遏的看向撒尔诸:“蛮子怎么会提前布防?是谁走漏了消息!” 是撒尔诸走漏了消息,抓到了小石头却没有上报,可他知道,如果如实交代,他必要人头落地。 他膝行而上,昂头望着布泰耶:“必定是乌力走漏的消息!如今他的一队人马至今没有回来!肯定是他出的岔子!” 布泰耶愤怒的望着撒尔诸:“可你为何能全身而退?” 撒尔诸:“我们到时,城内城外已经盘查的十分严密了,那时候我就有所怀疑,我因此将钢刀和金链埋在了土中,这才得以入城。 我们找了很久,没有找到狡猾的小杂种,城内越发的盘查严密,最后只能被迫离开。” 撒尔诸抬眼,对视上布泰耶怀疑的目光。 他心中猛然一沉,将拳头砸在胸口之上: “撒尔诸以大漠神鹰起誓,绝没有半句谎言! 若撒尔诸隐瞒半字,就让大漠的神鹰惩罚我,让神鹰的爪牙摘掉我的头颅,啃噬我的身躯!” 听得以大漠神鹰起誓,布泰耶怀疑的目光这才消了些许。 但他仍旧很愤怒:“父王派我来寻找小杂种,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还能出岔子!那狡猾的小杂种也不知道藏在了哪里,照理说,他应该急于见我才对。” 撒尔诸想赶快把布泰耶的注意力从小杂种的身上转移走: “很可能被布泰耐先找到了,咱们还是朝着大漠的方向快些回去,以免被布泰耐捷足先登!” 布泰耶觉得很有道理:“传令下去!火速回大漠!” 撒尔诸终于松了口气。 “报——黑衣使者来见!”帐外传来一声呼唤。 跪在地上的撒尔诸冷汗下来了。 “你们先下去!”布泰耶冷声道。 撒尔诸站起身,冷汗涔涔,两条腿都有些发软,他恍惚的出帐,见那黑衣使者头戴黑色头兜,朝着这边走来,撒尔诸停在原地。 黑衣使者行于撒尔诸身畔,停驻脚步,以微弱的声音和他说:“放心,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但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话说完了,黑衣使者这才移步前行。 撒尔诸惊魂未定。 黑衣使者垂着眼,头兜遮住了他的脸,他笑呵呵的说:“绝不能回大漠,布泰耐没有找到那小杂种。” 布泰耶眯眼看着他:“你如何得知?” 黑衣使者:“我连夜调了县令的口供,有人清清楚楚的看到几个大漠人带着一个小童奔跑于闹事。” 布泰耶眯眼看着黑衣使者:“是谁?是乌力......”他顿住,沉声问:“还是撒尔诸?” 黑衣使者笑了笑:“自然是乌力。” 布泰耶:“小童还在这附近,布泰耐,必然也在。城内的官兵,只有八十人。 你的父王派给了你一个最简单的任务。 派你来掠夺一个只有八十人守卫的城池。 而你的叔父,舅父,他们所去的城池镇守的官兵是你的几十倍,上百倍。 你两手空空的回去,只怕你的父王要恼羞成怒了。” “消息被乌力走漏了!他们城池紧闭,我如何攻入?”布泰耶沉声道。 黑衣使者:“时日长久,城门还能这么永远的关着么?时日长久,老百姓还能这么永远躲着么? 把你的大队伍调过来,屯兵在此,等到城门打开,一举攻城。” 布泰耶沉声道:“我没有补给,这些队伍分成小队,去各路地方抢完就撤,如果把他们调回来,我这上千兵马屯兵在此地,吃什么?” 黑衣使者笑了笑:“我给你粮草供给。安心的等着,城门迟早会开,到那时,你可以屠戮百姓,抢了他们的金银,带着美貌的女人,回去献给你的父王。 哦,对了,至于那个小杂种.......” 黑衣使者顿了顿,笑道:“从哪里找个小孩不能找呢?那小孩根本不重要,你们大漠人该不会真的以为拿着他,就能挟我们的皇帝了吗? 第145章 皇帝会在乎么? 莫说是一个与和亲公主所生的,且皇帝自小没有抚育养过,毫无感情的儿子。 就算是贵为一国之母,亲手养育栽培的太子,一旦威胁了皇帝的政权,皇帝会杀得毫不犹豫。 大漠王迟早会意识到这一点,到那时候,那小孩根本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金子! 你们之前被沈家打得几乎灭国!如今你们的国家,上上下下正是贫瘠之时,打仗打的是金子,有了金子才能造兵器,才能造弓弩,喂养强悍的马匹,你的父王,最需要的,是金子。 这一战,你要打得漂亮,要让你的父王,看到你的本领和长进! 如果你的父王看到了你的长进,布泰耐,也将变得不再重要了。” 布泰耶醍醐灌顶。 铜锤帮会的地道聚了不少的百姓。 正值黄昏,不少家的女人正在堂内择菜,聚在一起聊大闲。 小石头脸上的污垢浑然不见,瞧着干干净净的,身上穿着崭新的衣裳,他个矮,游走在大人的周围,并不起眼。 偶尔和谁目光对视上,他咧嘴朝着对方笑笑:“王婶婶,晚上吃什么呀?” 他嘴甜极了,村妇笑着回答他:“吃韭菜炒鸡蛋,上我家来吃不?” 小石头摇摇头:“不用了,我跟着小八叔吃。” 小石头游走一圈,停驻脚步,左右看看,推开一间房门走进去。 沈星河正和刀疤谢清洲老莫在房间里。 小石头走进来,关上门板,褪去脸上的童真,望着沈星河: “大哥哥,狗剩娘和大宝娘说,家里的猪已经十天没喂了,怎么也该去看看了。 陈大力和他媳妇说,夜里想回家看看。他媳妇让他别去,陈大力说,还能一直在这里躲着不成?日子不过了? 牛老九最可恨!” 他皱眉,龇牙。 怒意被沈星河打断:“牛老九是哪个?” 小石头比划了一下:“特别高,眼睛挺大的,鼻孔朝上。” 他见沈星河表情迷茫,道:“我一会儿指给你看。 他跟蔡二狗说,沈公子收留了咱们十来天了,有些没带粮食过来的,他还让人跟着他们铜锤帮的一起吃饭,也不要钱,这里头别再有什么猫腻吧? 蔡二狗倒是个实在的,他说,‘若是那个狗心公子,一准是没憋好屁!这位沈公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肯定不会。人家热心肠,你别胡说,寒了人家心了。’” 小石头:“有不少人想走了,大哥哥,这事怎么办?” “让他们走。”沈星河站起来了:“势头已经有点不对了,我再留他们,以后得留出仇了。” 沈星河看向刀疤:“你去跟他们说,想回家的就回去。 如果他们问我的意思,你告诉他们,铜锤帮和青楼的姑娘和小倌,咱们自己的人是全不回去的。 住到春节过完都有可能,因为毕竟春节时,正是票号,金楼,玉器店买卖兴隆的时候。 让他们自己定夺吧。” 刀疤点个头,扭身出去了。 老莫一愣,问:“那我能回家看一眼吗?” 沈星河回头瞪着他:“莫大哥。” 老莫被瞪得一激灵,连忙解释:“沈老弟,我不是不信任你,是咱们铜锤帮的余粮也不多了。 今日我去灶房,老刘跟我讲,这也就够吃十来天的,我家还有两袋你八月节给我发的细粮没舍得吃,我想搬来。” 沈星河:“你那两袋细粮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知道的早,准备的充足,还另存了不少,过些日子,外人应该就走了,咱们东西是够吃的。” 老莫:“沈老弟,咱们大概要待多久?” “待到叶霓裳回来为止。” 叶霓裳被宋伯怀接走了,一旦他回来了,这里才会代表着安全。 老莫点点头,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小石头和谢清洲。 沈星河望着谢清洲:“我想回去把咱家人接过来。” 谢清洲望着他摇摇头:“现在还不行,我嫂子特地让我告诉你,那边没有事,让你别担心他。 而且临走前,他说让我在你这边安生待着。陆文道一直在那边守着,他带了几个功夫不错的人。” 沈星河:“他的腿到底怎么样了?” “应该会好吧。” “应该?”沈星河:“我干爹到底想到办法了么?” “想到了,但是一直不让我看。”他垂着眼沉声道:“嫂子让谢虎教我骑马射箭,平日里,只有老马和方府尹在房间里面。” “知道了。”沈星河点点头。 谢清洲出去了。 小石头见得谢清洲出去,这才轻声问他:“大哥哥,这个阿牛哥,今早问我是哪个,我知道他是你相公的弟弟,本想说实话的,可是我又有点拿不准,想先问问你。” 沈星河看着他:“你最好还是先别说了。” 先别添乱了,如果谢老三知道小石头他爹是谁,搞不好要拿小孩当大树捣。 小石头点头:“行,反正我跟他说的是,我就是一个小乞丐,大哥哥好心肠,施舍我几次饭菜。 他问我,大漠人为什么抓我,我说因为我身上有金子啊,他好像是信了。” 第九十八章 第146章 沈星河拧拧眉头,这谎言可骗不了谢清遥啊。 小石头很敏感,看出来沈星河的思虑,他抿抿唇,道: “大哥哥,你放心,等外面安全了,我自己找个活计干去。 我见到老莫,才知道原来他跟你是一起的,那颗小金饼也是你给我的,大哥哥,你真心待我,我不给你添麻烦。” 他顿住,轻声道:“薛铁匠如今接了好多活儿了,很多人找他定刀剑防身。以后世道可能会乱,乱了,铁匠的生意会好。 所以我这些日子和薛铁匠混得很熟络,他说我聪明伶俐,还问我想不想去他那学打铁当学徒呢,我答应他了。”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倚着墙壁:“大哥哥,等我挣了钱,我也请你吃好吃的,我也给你买好衣裳穿!” 沈星河笑着和他打趣:“算你小子有良心。” 小石头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认真的望着沈星河:“大哥哥,有个人你不能不防着。” 沈星河一愣:“谁?” “章七手,我怀疑他是个小贼。” 沈星河:“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看人不看脸,先看人荷包,有时候溜着边走,谁家门敞开着,他就扭头去看,好几次,我目光和他对视上,他直接心虚的转开目光了。” 小石头轻声道:“你防着点他。” 呜呜呜,这小子简直太机灵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么! 为什么和谢老三的差距这么大! 随着日子流逝,乡亲们都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果然最后只剩下了青楼的姑娘小倌和铜锤帮的小弟们。 不过两边住的不是一间暗室,鲜少有来往。 姑娘们的屋子香喷喷的,铜锤帮这边老是臭烘烘的。 沈星河通常带着小石头在姑娘们这边比较多。 姑娘们闲来无事,有时候也会给小石头梳妆打扮,小石头胖了些,头发也没那么枯黄了,梳上好看的姑娘头,画着鲜艳的妆容,看上去像个俏丽的小丫头。 这一住就是两个月。 转眼已到了腊月。 北风呼啸,大漠人的营地正在秘密筹划着一场杀戮。 悬崖边,站立着黑衣使者,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他回首看过去,见撒尔诸已经朝着他走过来。 撒尔诸冷眼望着他:“你找我什么事?” 黑衣使者笑了笑:“你欠我一个人情。” 撒尔诸:“你想让我做什么。” 黑衣使者抛给撒尔诸一个羊皮卷:“城门如今已大开,百姓早已松懈,明日,你混进城中,带着你的人,杀了这肖像上的人。” 撒尔诸:“可布泰耶下了令,三日后直闯城中,到那时候,再趁乱杀人岂不是很好!” “三日后你接近不到他身边,明日是你唯一的机会。”黑衣使者沉声道:“办不成此事,我会告诉布泰耶,昔日是你走漏了风声。” 撒尔诸死死攥着拳头,将羊皮卷一抖,垂眼看着画相上的人,眯眼,念着上面的字: “宋伯怀?” 翌日。 宋伯怀送叶霓裳入了城。 城里人头攒动,大街上多了不少写春联的,卖窗花的。远处一群小童聚在树下放炮仗。 车厢里却很安静,宋伯怀犹豫了一下,望向坐在对面的叶霓裳:“你......经历过战争么?” 叶霓裳放下车窗的帘子,看向宋伯怀:“问这个干啥?” 宋伯怀眸光黯淡了一些,倏尔一笑:“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得了大漠人撤兵的消息,最好还是别掉以轻心。战场上的变化总是瞬息万变的。” 叶霓裳:“嗯呐。” 来在兽医馆,宋伯怀率先下了马车,抬眼,望着兽医馆。 他脸色很差。 叶霓裳下了马车,疑惑的看着宋伯怀:“你怎么了?” 宋伯怀沉声道:“就是这么小的铺子里的一个长工,是吗?” 叶霓裳瞪他一眼,没说话。 宋伯怀看了车夫一眼,语气更差:“把后面马车里的米面粮食卸下来。” “是。” “什么米面粮食?”叶霓裳问道。 宋伯怀:“青楼的那些姑娘和小伙们住人家这里这么久,承蒙人家的照料,吃喝都是挑费,虽你们关系好,可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常言道,礼多人不怪。” 叶霓裳笑了笑:“你想的还算周到。” 宋伯怀得了夸赞半分欢喜都没有,指了指大门:“去敲门。” 他主要也想顺便看看是哪个长工。 叶霓裳没有动:“你在这等着我,我去和我姐妹说一声,让他的伙计给你开门。” “让长工给我开门!”他沉声道。 叶霓裳瞪他一眼,扭身去了小巷子。 叶霓裳独自去了暗室,找到了沈星河,二人久别重逢十分激动:“你们怎么还没开张?大街上好多人,都是置办年货的,可热闹了。” 沈星河:“这不是想等你回来呢,你回来了,这就代表了安全!” 沈星河轻声问:“安全了吗?” 叶霓裳点头:“宋嫖客说他收到了消息,大漠人撤兵了,这便送我回来了。” 他握着沈星河的手:“今晚咱们好好聚聚,宋嫖客说是青楼的人在你这里蒙你照料,他给你送了粮食。” 第147章 沈星河:“哇,他想的真是太周到了,怎么样?快说快说,你跟宋大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住的院子他去的不多。宋嫖客就在外面呢。” 沈星河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宋嫖客在外面?” “我没让他知道咱们地道的位置,他在铺子外面等着呢。” “妈呀,当朝二品大员,你让他在外面等着?!”沈星河惊讶,连忙吩咐赵氏兄弟快快开门。 沈星河也要过去,被叶霓裳拉住了:“咱们的貂裘到了,先去拿貂裘吧!我等不及了!反正他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好。” “大哥哥,你干什么去?”一身女装的小石头生无可恋的望着沈星河: “带我去吧,行么?那些姐姐们这会子的工夫已经给我梳了三次头了,我最近头发掉的厉害,我感觉再这么梳下去,我脑袋就秃了。” 叶霓裳望着一身女装的小石头,好奇的问:“这小丫头是谁呀?这么漂亮?” 沈星河:“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先走。” 沈星河带着小石头和叶霓裳一起从暗门出去了。 两个人牵着小石头一路说说笑笑,小石头蓦地一惊。 他看见了撒尔诸朝着这边走来。 撒尔诸头戴狗皮帽子,脖子上的羊毛围巾遮了他的半张脸,黑色的胎记露出一半来。 他身上穿着汉人的衣裳,混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小石头背过身去,一把拽着沈星河的胳膊,“大哥哥,抱着我!快!” 沈星河意识到了不对劲,将小石头抱起来,小石头将脸伏在了沈星河的肩膀上:“我看见撒尔诸了!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只大漠猪!他们又混进城里了!” 沈星河:“你确定没看错!” “他脸上长着一块黑斑很明显!绝不能错!” 沈星河拽着叶霓裳带他掉头就走。 二人退至巷中,沈星河将小石头塞进叶霓裳的怀中:“出事了! 大漠人没走!可是如果这里有危险,宋大人绝不可能把你送回来! 他必然不知情,他有了错误的假消息!他很可能身边有内奸了! 他是自己来的吗?” 叶霓裳迅速意识到了严重性:“还有一些护卫同行,可那些护卫被他命令守在城门前,他怕外人知道你铺子的位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有他和一个车夫在外面等着!” “快让宋大人进地道!”沈星河将怀里的小石头递给叶霓裳。 “我去抓了那只猪!”他说完话,扭头就走。 沈星河走到撒尔诸的面前,迎头朝着脚步匆匆的撒尔诸撞过去。 “哎哟喂!”沈星河大叫一声。 撒尔诸一楞,沈星河反应的快,扬手就是一巴掌:“死猪!敢轻薄我?!” 所有人停驻了脚步,纷纷看向撒尔诸和沈星河这边。 撒尔诸有正事要做,挨了一巴掌只能吃哑巴亏,他一把推开沈星河,要往前走。 “诶诶诶!撞了沈公子,还轻薄了人家!你就这么走了是吗?”有人看不过去了。 沈公子已经不是从前的沈公子了,他收留了老百姓,在他们心有逆反之前让他们自由安排。他全身而退的太早,只有恩,没有仇。 沈公子此刻深得民心,大家一见他有事,纷纷仗义执言: “什么玩意,怎么还敢光天化日的轻薄人啊?” “戴着个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瞧着怎么不像好人啊?你哪个村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话。 撒尔诸被中原人包围住,他死死攥着拳头,悲愤交加,他扭头看向那正说话的人,恶狠狠:“是他撞的我......” “he tui!”沈星河一口浓痰淬过去了。 撒尔诸愤怒的擦脸,一不留神,脸上的羊毛围巾往下扒了一扒,露出撒尔诸凶悍的半张脸。 “啊!!!是他!这人的胎记我认识!这是大漠村的!不对,是大漠人!别让他跑啦!”一个男人认出了他。 撒尔诸仰天狂吼一声,扒开人群试图朝着前面跑。 经过上次一役,百姓们身上都带着家伙防身,纷纷抄起家伙追逐撒尔诸。 撒尔诸此番是来搞刺杀,又要接受捕快盘查,无法带着钢刀,只能带一匕首防身。 他抽出怀中短小精悍的匕首,目露凶光,抬眼,面对堵在他前面,拿着九齿钉耙的三个男人,他愣住了。 “叉呀!!!”男人们大喝。 撒尔诸回头想跑,身后人手里的狼牙棒朝着他脑袋击过去了。 撒尔诸“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第九十九章 沈星河拿起旁边人的铁棍子,将铸铁的棍子抵在了撒尔诸的脑壳之上。 他看向众人:“大家瞧见了!大漠人根本没走!这是想趁着年关洗劫咱们一番!大家赶快收拾东西,速速回地道避难!” “好!!!”百姓们立刻响应。 铺子纷纷关闭了,沈星河叫了两个男人把撒尔诸带去了地道。 一盆水泼向撒尔诸的脸,他朦胧醒转,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绿油油的大粽子。 顺着粽子往上看。 撒尔诸尖叫:“是你个南蛮子!” “还敢骂人?”谢老三一拳怼了他鼻梁,撒尔诸的鼻子又出血了。 第148章 撒尔诸想挣脱,可他被五花大绑得严严实实的。 谢老三拳头在他的眼前晃:“你是被谁派来刺杀宋大人的?” 撒尔诸沉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谢老三又来一拳。 “啊!!!我真的不知道!!!”撒尔诸大叫:“我从没见过他的真容,我只知道他是黑衣使者!他是你们南蛮子......” “还敢骂人?”谢老三再来一拳。 室内只有撒尔诸和谢老三。 隔壁房间。 宋伯怀手里攥着自己的羊皮卷,他面沉如水。 宋伯怀派人送了信,速命福满城关闭城门。 他此刻正在想,到底要杀掉他的内奸是谁。 或许,福满城所有的官员都有可能。 宋伯怀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他沉声道:“大漠人一旦收到消息撒尔诸行动失败,必然提前动手屠戮百姓!城门把守士兵不足百余人,大漠有上千兵马,城门守不住多久!” 刀疤蹲在角落里,问宋伯怀:“大人,那咋办?” 屋子里寂静无声。 所有人看向宋伯怀,他负手而立,眉关紧锁,面色凝重。 经久之后,宋伯怀忽而一怔,紧锁的剑眉倏尔舒展开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伯怀突然仰天狂笑。 毫无预兆,吓得众人一激灵。 宋伯怀的脸上蒙着阴鸷:“嗐,我着什么急呢?我怎么又忘了?不该我着急的事,我就不咸吃萝卜淡操心!” 沈星河没眼看宋大人了,侧目看向叶霓裳,叶霓裳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 宋伯怀一把扔了手中羊皮卷,目眦尽裂:“这是他自找的!是他狗皇帝自找的!大漠人攻城才好!掠夺城池才好!最好是一个城一个城的占下去!最好把紫禁城也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起死!一起当亡国奴!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星河和叶霓裳无语的对视。 叶霓裳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茶海:“你那个茶海值钱不?要值钱的话你最好先收起来,一会儿他就得摔盆砸碗......” 宋伯怀突然咆哮:“不过才四年,大漠人就已经等不及了!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只是个开始!只是个开始!这是狗皇帝自找的! 他杀了忠臣,杀了能制衡大漠的英雄,这残局,这乱世!如他所愿!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这个屋子里但凡有一个好人,或许此刻会挺身而出,直斥其非,说一腔慷慨激昂的公道话,例如,皇帝虽昏聩,但百姓无辜,且你身为朝廷父母官员,怎能袖手旁观,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呢?还是想想办法救赎百姓吧? 但很可惜,屋子里没有一个正面角色。 刀疤蹲在角落里甚至跟李大娃聊起来了:“不如我们趁乱反了吧?有戏吗你说?当初我们铜锤帮的老五老六,就是加了起义军,但没过多久就被剿了。” 李大娃一乐:“你问我.......问错人了吧?我他妈的是捕头!” 刀疤嘎嘎一笑:“捕头?你捕头遇事不出去,这会儿过来跟我蹲这聊大闲?” 关外山奸笑:“我出去干什么呢?县太爷都他妈跑了!” 沈星河的关注点也很奇特:“宋大人,打扰一下,请问你说的英雄,是姓沈吗?” 宋伯怀移目看向沈星河,两只眼睛充斥着猩红的光: “怎么?你听过谢家的军队吗?” 他朝着沈星河压过来了。 沈星河身子往后仰:“略有耳闻......别激动,先别激动......” 宋伯怀:“昔日兵部尚书,天下兵马大元帅,谢长卿,你可有耳闻?” “耳闻耳闻,如雷贯耳,是个大英雄。”也是他未曾谋面的老公爹。 宋伯怀骤然大喝:“可英雄没死于敌人的刀下!死于自己人的阴谋之中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他癫狂的大笑,张开双臂,仰天怒喝:“谢大哥!你若在天有灵,便好好看看吧!看看他们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星河实在忍不了了,推门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捅捅耳朵:有毛病吧!这是演过话剧还是怎么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老莫正开着暗门,有人源源不断的往里面跑。 一个男人跑进来的时候满脸血,两眼发直,大叫:“鞑子攻城了!鞑子攻城了!我路过城里的时候,险些死在那!” 有人推门进来大哭:“牛老九的家人在吗!牛老九被大漠人削了脑袋啊!!!” 百姓哗然。 陆陆续续仍然有冲进来的人,失魂落魄的呐喊: “何玉生的家人在哪!何玉生被杀了啊!!!” “王嫂子!王嫂子!你丈夫没了!” “啊!!!大漠人掳走了我姑娘啊!怎么办啊!” “放火了!大漠人放火了!” 一声又一声的呐喊,无助,哀嚎。 哭声淹没了地道,直刺人的心房。 屋子里的宋伯怀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视而不见,直至听见了外面的哭声,几乎像是一种本能,他一脚踹门出去,怒喝: “不是独子,且已成家有后的男人先站出来!拿着你们的武器!跟我出去!” 有人站起来,被年迈的父亲一把拉住:“你不能去啊!你大哥在辛家庄那边还不知道啥情况呐啊!” 第149章 宋伯怀移目看着那老汉:“这只是一个开始,这是试探! 如果我们继续坐以待毙!继续不反抗!将会面临更嚣张的凌辱和肆无忌惮的践踏! 明日一旦城池沦陷,此方圆数里,将化为一片火海!不被烤死也要被活活饿死!” “我跟你去!”许多男人纷纷站起来,挺身而出。 沈星河站在一边,看着男人们拿着武器跟随宋伯怀的脚步冲出去。 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沈星河的手,他看过去,见得叶霓裳面色凝重。 他望着沈星河:“你经历过战争么?” 沈星河摇摇头,反握住了叶霓裳的手:“你经历过?” 叶霓裳沉声道:“经历过,在我三岁的时候,那群大漠人见人就杀,后来起了大火,触目所及,遍地火海,犹如炼狱。”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有男人被抬进来,有人大叫着郎中! 陆续回来了许多人。 宋伯怀没回来。 叶霓裳有些担忧:“宋大人怎么还没回!他不会出事.......” 他冷不丁转头一瞥,见得沈星河正蹲在地上捂脸哭泣。 “你怎么了?” 沈星河:“我担心我家人!我家人还在山上呢!” 谢清洲和撒尔诸的房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踹门声。 “砰砰砰”的巨响。 叶霓裳:“那边怎么了?” 沈星河:“我怕他出去找他二哥,我把老三反锁在屋子里了。”他越发的焦虑: “一定出事了,我家人一定出事了!” 叶霓裳:“你怎么知道会出事了?” 沈星河:“我太了解谢清遥了!他一旦觉得我有危险,他来不了也会派人过来的,霍齐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出事了,一定是的!” 沈星河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跑到了谢清洲的房门前,将门栓打开,谢清洲冲出来,急得双眼猩红: “我二哥一定出事了!” “我随你去找他!一起去!”沈星河说。 叶霓裳沉声道:“咱们一起去,宋嫖客那边我也不放心他!姑娘小伙们!都过来!” 夜色正浓。 大漠士兵攻了一下午的城池,此刻饿了,正在村落里烧杀抢掠。 一群士兵绑着一只尖叫的家猪,将篝火摆在长街。 有人砸开了酒肆的铺子,就地饮酒吃肉。 大漠的士兵今夜吃在村落,住在村落,明日一早,他们将继续攻城。 发动真正的攻城。 今日,已经完成了试探。 大漠人彻底醒悟了,这昏聩的国,又回来了。 战时,官员跑得无踪影,官兵稍稍一吓转头就丢盔卸甲的逃,留下一群任人宰割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宋伯怀此刻正和一队男人靠在一条巷子的尽头之中,他们的身后是被救下的百姓,在巷子外,敌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的肩膀在流血,鼻腔弥漫着烧焦的气息,远方大漠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狂笑声。 恍然间,将他骤然拉回经年以前。 那年他十五岁,背着箱笼进京赶考,在夜晚时,遇见了大漠 人袭击村落。 大漠人冲进客栈,见人就砍,宋伯怀背着箱笼从二楼窗户跃出去,街面迎来了更多的大漠人。 宋伯怀跟着纷纷乱乱的人群跑,很多人死在锋利的钢刀下,被大漠人的铁骑踏成肉泥。 第一百章 一个小男孩大概是与家人走散了,他趴在石狮子的头上,无助的呐喊:“哥哥!嫂子!哥哥!” 钢刀朝着小男孩的头颅挥来。 宋伯怀眼疾手快扑过去将小男孩拽下来,抱着他朝着巷子跑进去。 巷子里面也传来百姓的哀嚎声,他看见了一个竹筐,将小男孩扣在竹筐之下,他蹲下,隔着竹筐望着小男孩漂亮明亮的眼睛:“别出声!” 小男孩惊恐的止住哭声,他安静了。 大漠人奔跑着,挥舞着手里的钢刀,有人发现了他,那个大漠人停下了脚步,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男人的头颅。 大漠人的眼和宋伯怀的目光对视到了一起。 大漠人扔了手里的头颅,朝着宋伯怀这边走过来。 宋伯怀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挡在竹筐的面前。 他取了手边的竹竿,眼中凝着殊死一搏的目光。 大漠人打量着眼前清瘦的少年,仰头怪笑两声,脚步愈发急促,笑声忽而止住,大漠人停在原地,胸前露出一寸锋利的枪尖。 大漠人被凭地挑起,撞向墙壁,“嘭”地一声甩在地上。 弥漫的尘烟之中,宋伯怀望见对面的男人。 他手中握着一杆锋利的长枪,狭长的眼也望向宋伯怀。 惊鸿般的一瞥。 宋伯怀抽回了回忆,凄楚的喃喃:“谢大哥......” 沈星河这边人手一支长矛,正弯身在拐角处扒头观望,外面有二十几个大漠人正在烤着羊腿。 只有沈星河两手空空。 他走到巷子外,朝着那群烤羊腿的大漠人望过去。 “喂!”沈星河目放寒光,伸手,勾出食指:“你过来啊!!!” 大漠人闻听响动扭头看过来,见得女人,两只眼登时放光,饿狼似的朝着巷子跑过来。 第150章 沈星河瞪他们一眼,玄身走向拐角。 几个大漠人也跟着转了个拐角,直接迎头被长矛刺中。 “啊!!!”大漠人惨叫。 “有敌人!”远处的大漠人听见了动静,朝着巷子跑过来。 小石头趴在顶上,将一小匣金饼扔到地上,迅速藏匿。 大漠人冲进来,低头一瞧,赫然见得地上金灿灿的金子。 他们争先恐后的去抢。 沈星河站在后方指挥:“叉他们!” 谢老三抢在第一个,见人就刺,姑娘们也不示弱,手里的长矛朝着大漠人的脸上叉去。 大家泄愤补刀,叶霓裳瞥见一个大漠人尚未死透,将手里的长矛震在地上,抬脚踩在他的脸上,足尖一拧,他昂头冷笑:“终于踩到了呢!” 叉了不知多久,巷子里血流成河。 小石头从上面跳下来,落在一个大漠人的尸体上。 他蹲在地上继续把金饼回收,迅速装匣子。 众人继续向前游走。 一个脸趴在地上的男人蓦地拽了叶霓裳的裤脚,他花颜失色,扬起长矛要叉下去。 定睛一瞧,发现是村民。 男人一直在装死,这才躲过一劫,但他受了伤,他昂头:“救救我,我跟着宋大人出来救人的!我腿伤了,动不了!” 两个小伙子给他拖起来。 叶霓裳:“宋大人在哪?” 男人:“在金楼那条街!那边的大漠人多,百姓死的也多!大漠人都在砸铺子,试图进去抢金银玉器!” 沈星河对叶霓裳道:“你带着人去支应宋大人,我和老三去后山!” “你再带几个小伙子们去!”叶霓裳拽住他。 沈星河:“你们去的地方敌人多!我们是去后山!两个人够了!” 叶霓裳还想坚持,沈星河沉声道:“我没事!放心!”他说完话朝着前面溜走。 “大哥哥!那我呢?”小石头抱着金匣子跟在他身后。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出来的?!”沈星河瞪着他。 小石头:“我想给你帮忙!我不拖后腿!” 沈星河点头:“好!那你跟拖后腿的走一起。”他看向谢老三:“你拿丝绦把他拴在胸前。” 谢老三点头:“好......”他一愣:“你什么意思?谁拖后腿?” 沈星河抽开手:“别废话了!先回山!你哥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谢老三将小石头绑在胸前。 “是嫂子。” 两个人摸索着朝着前面前行,远处有一批大漠人正在篝火欢笑,在更远的地方,有火光升起。 “前方着火了,过不去!绕路!”沈星河转头带着谢老三和小石头钻进了巷子里,兜兜转转,又出了一个街口。 远方仍然火光冲天,更多的大漠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沈星河让谢老三蹲下:“我爬上墙去看看!” 谢老三蹲下了:“你这次没踩屎吧?” 沈星河哪还有心思回他,踩着谢老三的肩膀就上去了,他扒着围墙,向远处看,赫然发现所有能出去的路,都被火封住了,密密麻麻的大漠人游走在街面,或引颈高歌,或篝火载舞。 他们或许是为了以防官兵进来,所以用火截住了远方的路口。 远山那边黑漆漆的,死一样的寂静。 田地也起了火,一眼望去,像是炼狱一样。 因为有沈星河的暗室可逃,他们也是最早知道大漠人要进城的,所以莫家村伤亡是最小的,他根本不敢想,周围别的村落是什么情况。 “过不去了。”他绝望的望着火光,望着那群饮酒作乐的大漠人。 他从谢老三的背上下来时甚至还摔了一跤,他颤栗着:“过不去了,回去吧,回去等他。” “他们要找裴景弛!不可能不搜山的!”谢老三死攥着长矛:“我必须要去看看他们怎么样! 实在不行我跟他们拼了!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找机会冲过去!” 他说着话,就要往外冲,沈星河拽他:“别胡闹!” 谢老三力气太大,沈星河挣脱了手,挂在谢老三胸前的小石头将金匣子手忙脚乱的用双脚夹住,两手扣住了墙面的缝隙,这才带着谢老三停下,小石头惊恐瞪圆了眼睛: “哥哥你冷静点啊!你这是去送死啊你!天呐!你太可怕了你!” 趁着这档口,沈星河冲过去,给了谢老三一巴掌,让他清醒一下。 谢清洲挨了一巴掌,没有怒意,没有反抗,他反而也静下了。 沈星河:“若他们没事,你这是自寻死路!若他们当真出事,你以后便是沈家唯一的希望,更不能意气用事!” 谢清洲喘息着,眼眶红着,声音艰涩:“一定是出事了。” 他屈膝跪在地上,面目扭曲:“他们......他们一定是出事了的......” 沈星河贴着墙壁缓慢地栽在地上。 是的,一定是出事了。 谢虎没有来,裴景弛也没有来,小疯子那边一定也着急,着急这边的情况。 可他没有派人来。 说明他们的情况一定会更糟糕。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石头看看大哥哥,又回头看看谢老三,他似乎意识到了气氛凝重,他怕谢老三再次失控,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第151章 “哥哥,你好厉害。” 没有人回应他。 小石头看着两个人的脸色,不再说话了。 忽闻远方有马蹄声传来,一声又一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什么声音?”沈星河也听到了响动。 他趴在地上,两手撑着冒出头去看远方的火光。 燃烧的火焰之中骤然冲出一骑快马,马背上的人一身黑衣,手持长枪,面遮铸铁獠牙面具,一眼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身上覆着燃烧的星火。 桀骜的黑马,彪悍不羁,鬃毛染着星火,两只眼摄出凶悍的光,鼻孔喷出道道白雾。 来人手中长枪如龙,枪尖掠过之处无不染血。 大漠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仓皇的逃窜、奔去墙下取武器,有人尚不及躲避,迎面撞上了飞驰的骏马,被撞飞数里。 骏马铁蹄踏在大漠人的面门之上碾压而过。 一个大漠人挥舞手中的钢刀刺来,长枪划过,握着钢刀的手臂被生生削下。 一队大漠人朝着他杀去,他策马迎上,身躯一晃,手中长枪刺入这队大漠人的咽喉。 十几个大漠人,被长枪骤然贯起,生生跟着拖行丈来远。 血腥味溢满长街。 沈星河呆呆地望着那匹骏马之上的男人。 小石头最先激动:“那是不是我舅舅?” 太厉害了!布泰耐舅舅太厉害了!这才是大漠的神鹰!!! 沈星河扶着墙壁站起来:“肯定不是太奶,你太奶用弯刀的!” 沈星河声音有些激动的问谢老三:“那人是你二哥么?” 小石头很失望,回头看向谢老三:“到底是你二哥还是你“嫂子”呀?” “二哥!是我二哥啊!”谢清洲两只眼几乎瞪出来,他尖叫,癫狂的呐喊: “二哥!这就是我的二哥!这就是我从前的二哥! 我二哥回来了!我二哥回来了!!!” 他张开双臂,手执长矛,激昂的大叫,脸上蒙着自豪骄傲的神采,他恨不得告诉天下人:这个威风八面所向披靡的人,就是我的二哥!我那昔日的二哥回来了! 小石头很失望,耷拉着脑袋被谢清洲挂在胸前荡来荡去。 骏马朝着沈星河这边以最快的速度奔驰而来。 马背上的人倏尔将身一斜,伸手将他捞起。 第一百零一章 骏马仍在奔驰,沈星河倒坐在马背上,背对着前方,余光的建筑成了一片虚影,他牢牢攥着对方的腰身,昂脸望着带着铸铁面具的黑衣人。 他到现在都拿不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谢清遥。 数九隆冬,一身乌黑色的单衣勾勒出他强悍而有力的臂弯。 清朗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昔日我曾说的烈马,便是这匹。” 开局就是这么炸裂的开场白。 意思是他当日会错意了。 沈星河两只脚尖立刻尴尬紧绷。 越来越多的大漠人闻声朝着这边杀来。 谢清遥镫子一磕马腹,朗声啸道:“抱紧我!” “驾!”他打马迎敌。 身体里凝固了太久的血,在这一刻才真正的燃烧。 鲜红色的枪缨在风中飞扬,枪尖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敌人的鲜血在飞溅。 谢清洲仍挂着小石头追在绝尘而去的轻骑后狂奔: “二哥!二哥!我二哥回来啦!哈哈哈哈哈!你看到没有!我二哥从前就是这样的!这是我二哥!二哥!二哥!等等我!!!” 小石头挂在谢老三的胸前,被颠得欲哭无泪: “你二哥带你二嫂走了! 不如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呜呜呜,我求求你别喊了,你这样会把敌人吸引来的!” 一群大漠人果然朝着谢老三这边举着钢刀大喝杀来。 小石头惊恐的望着敌人的方向,挂在谢老三胸前荡来荡去:“敌人!跑啊!别嚷了!别二哥了!!!跑啊!跑啊!!!呜呜呜,这次被你害死了!!!” 数枚带着火光的长箭“嗖嗖嗖”地发来,箭羽落在大漠人的咽喉,额头,眼睛上。 小石头瞥见斜前方的一个大漠人被生生贯脑穿颅了! 他回头看向射箭的方向:是不是布泰耐舅舅来了!布泰耐舅舅快来救救我吧!!! 火光之中冲出一行人来。 谢虎一马当先,奔驰于谢清洲面前,立马大喝:“三爷!练了这么久的骑术,是时候玩玩真格的了!” 话音未落将马背后拴着的一匹空马断其绳索。 谢清洲大笑着挂着小石头翻身上马,一把扯下马鞍上的长弓和箭壶。 辛老手执关公刀,打马而上,身后坐着一个胖墩,此人是方文道。 辛老:“我先护送府尹入城!依计行事!” 谢虎:“好!” 谢清洲坐在马背上,胸前绑着小石头,弓弦拉满,张弓引箭,蓦地松了弓弦。 骤然回弹的弦绷了小石头的左耳。 挂在谢老三胸前的小石头泪下来了:哥哥,快救救我吧,这个人比撒尔诸还可怕。 大哥哥这边两手两脚紧抱着谢清遥的身躯。 也挂在沈老二的胸前。 他在奔驰的烈马之上,耳畔风声呼啸,狂风里,混杂了枪杆的破风之声,混杂了敌人的哀嚎声,他们的速度太快,根本没有人能近得了他们的身。 第152章 敌人的鲜血染红了烈马的鬃毛,染红了沈星河的红裙。 沈星河在尖叫着:“谢清遥,你腿好了是不是!谢清遥!你腿还疼吗!啊!!! 哈哈哈哈哈哈!你腿好啦! 我爹真厉害! 哈哈哈哈哈!你也很厉害! 呜呼~ 哟呼~ 杀死他们! 啊!右边右边,右边有人过来啦!” 他尖声狂叫着。 沈星河:“对啦对啦!去救漂亮姐姐!他在金楼的方向!宋嫖客也在!” 谢清遥一枪结果了两个敌人:“宋嫖客?” “总之先去金楼!” “驾!” 金楼的暗巷。 远方传来大漠人狂叫的声音,不知出现了什么动乱。 巷子尽头的姑娘小伙们紧紧攥着手里的长矛。 在他们的身后,是宋伯怀带出去的壮汉们,他们受了很重的伤势。 在男人们的身后,是被救回的百姓,一群惊魂未定的孩子、孕妇、老人。 青楼的姑娘小伙们手持长矛守在最外层,脸上凝着刚毅的,坚定的,沉着的神情。 他们今夜是最勇敢的战士。 血花凝在姑娘们的脸上,比胭脂更艳丽夺目。 一个青楼姑娘快步跑来,神情镇定的望向叶霓裳:“外面的大漠人突然往东边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我去看看!”宋伯怀拨开人群要出去。 叶霓裳拽着他:“你别去!你受伤了!” 他不理会,捂着肩膀的伤口迎面朝着外面走,叶霓裳拾起地上的竹筐反手扣在他的脑袋上了,“压着他!别让他找死!”他示意几个青楼的姑娘。 姑娘们一拥而上,生生给宋伯怀摁下去了。 “放开我!”他倒扣筐中。 一个大漠人慌不择路,朝着巷子里跑进来,一抬眼见得姑娘们凌厉的目光,手中竖起锋利的长矛,大漠人吓得登时掉头要跑回去。 才跑两步,人已停驻,背后露出一寸枪尖,大漠人被凭地挑起,甩向壁上。 露出站在他身后的颀长身影,宋伯怀隔着竹筐的缝隙定定的望着那个脸上遮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 大漠人摔在地上,在一片弥漫的尘埃中,竹筐之中的宋伯怀恍惚的喃喃自语:“谢大哥......” 谢清遥并没有听见,只对身畔沈星河道:“我先把敌人引开,让他们从米铺方向去暗室!”话说完了,他玄身离开。 “沈大哥你去哪!”宋伯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暴喝一声,将压着他的姑娘们顶走了,“沈大哥!等等我!” 他失控了:“沈大哥!你去哪里!” 沈星河沉声道:“那......那是我丈夫。” 直至听得这话,宋伯怀这才神魂归位,他骤然静下,无声的将头上的竹筐摘了。 沈星河连忙对叶霓裳道:“快!谢清遥替咱们开路,咱们从那条街去暗室!” 黑夜下的城门紧闭。 朱红色的大门漆木破损严重,被冲车撞得坑坑洼洼。 辛老的关公刀染着猩红的鲜血。 方文道夹着官帽自马背上下来,回头望着辛老,深施一礼:“多谢多谢,半炷香之后,会把火油运出去的!放心放心!” 辛老拎着关公刀,面无表情打马离开。 方文道将官帽戴于头上,往上提了提腰带,一甩衣摆,竖起两指,慷慨大叫: “福满城府尹在此!速开城门!!!” “嗡——”地一声,城门打开。 方文道目放奇光:“速调城内所有官兵前来集合!按我说的布阵,可杀得敌军......” 他说到最后,甚至端起了一副戏腔,唱上了:“片甲不留哇呀呀呀。” 那小兵像望着一个病人似的望着方文道: “大人!您不是在说笑吧? 还有心情唱戏吗?! 李总兵都跑了!咱们没戏唱了! 咱们也跑了吧!大漠人今天攻城时您是没看到啊!乌泱泱的一群人兵临城下,咱们没有胜算了!” 方文道一愣,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谢清遥教他说的话。 他借着月色眯眼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答案。 方文道移目看向那小兵,给了他一巴掌先。 “我在这!便有了胜算!”他掷地有声的说。 小兵被打蒙了。 方文道:“速去调兵!半炷香之内,你倘若调不来兵马,我杀了你!” 小兵转头跑走。 大漠营帐。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的冲进帐内,失魂落魄地尖叫:“谢家枪......是谢家枪.......谢家的人回来了!” 布泰耶骤然起身:“什么?!”他行至那士兵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有没有看错!” “没有看错!那人使的是谢家的枪法!是谢家的人!”士兵脸上惊恐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催魂的阎罗。 布泰耶:“这不可能!谢家的人不是死了吗?!” 坐在一旁的黑衣使者沉默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以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果然还活着。” “你们中原的皇帝不是将谢家满门抄斩了吗!”布泰耶瞪着黑衣使者。 黑衣使者略一沉吟,起身:“我得回城去看看!” 第153章 布泰耶冲过去拽住了黑衣使者,“你想走?弄成这样的局面,你想走?” 黑衣使者垂着脸,静了一阵,抬手摸了摸鹰钩鼻,笑了:“好好好,我不走!你别急,他们八十几人,你三千兵马,何须怕他们?立刻出兵,今夜攻城!” 他顿住,沉声道:“若见谢家后人,尽量留活口!他们必与朝廷有血海深仇!可为我们所用!” 福满城下。 一车又一车的火油有条不紊的运出城外。 两个士兵手里捧着铠甲,银白色的铠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方文道亲手替谢清遥佩戴甲胄。 沈星河站在谢清遥的身畔,目光深陷在谢清遥的脸上难以移开。 直至现在亲眼看到了这样英俊威武,锋芒毕露驰骋于马背上的他,他才真正的理解他被困在轮椅上的时候有多绝望。 方文道为谢清遥佩戴铠甲,与谢清遥唠叨着局势。 沈星河立在谢清遥的身畔,两只眼睛时不时瞥瞥他的双腿。 不知道他的双腿还痛不痛,可此刻大战在前,若问这个被别的士兵听见可能会影响士气。 “宝贝。”他倏尔唤他。 第一百零二章 方文道也闭嘴了,看向沈星河。 谢清遥倏尔抬手揉了揉沈星河的头,“我不疼的,你别担心我。” 他收敛了锋芒与桀骜,此刻眼中像是盛满星光,温吞无害。 仿佛适才在长街拿大漠人当糖葫芦一枪贯起一串人的,不是他谢清遥。 方文道担心谢清遥掉以轻心,忙插嘴: “您受累看我一眼,我话还没说完了! 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我适才清点了一下,只有五十六个人了! 也就是说现在最多只能拿出二十个人跟着您冲过二里桥。 斥候来报,敌人分陆路和水路而来,这水路约是一千五百敌人,您还得把这一千五百个敌人逼到卧虎坡下,能行吗?” 谢清遥稀疏平常的接过青面獠牙的铸铁面罩: “待我们过了桥,你将木桥拆毁,断了我方的退路。” 方文道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沈星河瞪他:“你别发疯!” “怎么?”谢清遥移目望他,星眸半垂,语气变得暧昧了起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于他耳畔轻声道:“不是说过,你的小将军擅长这个么。” 沈星河脸颊骤然红了。 红得不合时宜。 那一夜,他和他说的话,他原原本本还回来了! 谢清遥这个小疯子!!! 谢清遥垂眼一笑,戴上了面罩,方文道替他将盔缨戴好。 谢清遥垂脸系着腕子上的束带。 谢虎和谢清洲也赶来了。 谢清洲胸前的小石头看见沈星河十分激动:“大哥哥!大哥哥!” 谢清遥手里的动作一顿,移目看过去。 小石头蓦地不出声了,愣愣的望着那一身甲胄的男人。 沈星河抿了抿唇:“老三,先把小孩放下来,我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就让他看着。”谢清遥冷眼望向小石头。 小石头对视上那道锋利的目光,心中压上浓烈的压迫感,他甚至连一贯擅长的讨好的,蒙骗对方的话都不敢说。 那双狭长的眼,似乎具有洞悉一切的力量。 谢清遥与小石头冷冷的对视:“你给我仔细看着,看看大漠是否有神鹰庇佑。” 众人疑惑看着那小孩,只有沈星河和小石头十分紧张。 第一次会面,小石头的马甲就掉了。 沈星河担忧的望着小石头,抬眼看了一眼谢老三,目光更担忧了。 沈星河望着小石头,嘱咐他看着点谢老三:“那你看着点他!别让他闯祸!” 小石头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老三还以为沈星河跟自己说话:“行,你放心。” 远方,狼烟升起。 敌人要进攻了。 真正的进攻。 谢清遥伸手一揽沈星河的腰肢,在沈星河耳畔轻声道:“待我回来,再唯你是问为何清瘦了这么多!” 话音未落,他翻身上马,接过长枪,打马离开。 方文道满脸堆欢的望着沈星河:“来来来,您请随我回城内,您渴不渴?饿了吗?想吃点什么吗?我这备了燕窝,极品哒!” 方文道表情虔诚的像是和亲爹说话。 二里桥。 背后的桥梁已断,江水拍岸,浊浪滔滔。 谢清遥胯下的战马也批了一身银白甲胄,他手持长枪,身后二十个战士骑在马背上一字排开。 死一样的寂静。 依稀可以听见战士们急促的喘息声,他们心弦紧绷,嘴唇紧紧地抿着。 大地在颤抖,荒草簌簌摇曳。 远方,最先瞥见绣着神鹰图腾的旌旗在风中招展。 战士们的神情愈发的紧张。 死战,没有退路! 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旌旗之下,浩浩汤汤的队伍朝着这边压来,大漠的将军行于最前方,望着远处的二十一人,仰头大笑:“哈哈哈!你们这是在找死!” “以为拆了桥能阻碍我们大漠的铁骑?我们拥有最好的浮囊逆流而上!苍穹的大漠神鹰在为我们指路!” 第154章 “你们只这么点人镇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震耳欲聋的笑声,轻蔑的,鄙夷的,压住了江面的滔滔水声。 铸铁獠牙面具里喷出一声笑声,指骨分明的手掀开了面具,森寒的月光下,一张俊逸的脸,凝着睥睨的神情。 大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月光照着那张令大漠人无比熟悉的面孔。 这张脸,远比青面獠牙的铸铁面具更令大漠人胆寒。 将军下意识紧攥缰绳欲调转马头。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的肌肉记忆。 “杀!!!”谢清遥的啸声划破黑夜。 像是笼中的猛虎一朝出笼时发出的长啸,携着撼天动地的气魄。 他策马掠来,快若惊鸿,两匹马凶悍的撞在一起,大漠将军挥出手中的钢刀,身体的失重感袭来,使得他本能地向右边倒,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谢清遥腕子一震,长枪犹如毒蛇一般划过。 浮光掠影般的速度。 将军的头颅滚落在地,身躯还坐在马背之上前行。 大漠人骤然失去了将军,瞬息之间的巨变,令人猝不及防。 他们楞在原地。 在片刻的死寂之中,二十个士兵顿时士气大震:“杀呀!!!” 大漠士兵阵脚大乱,第一排的骑兵调转马头欲往后退,最后排的步兵不明所以,乌泱泱的还在往前冲。 他们乱做一团,骑兵的马蹄将自己的战士踩在地上,手持盾牌的士兵没有用盾牌格挡敌人,而是保护自己的脑袋不被马蹄碾到。 盾牌夹住了骑兵的马蹄,将骑兵摔向地上。 后面的士兵掉头就跑:“谢清遥!是谢清遥啊!!!谢家军来了!快跑啊!!!” 他们用大漠话惊恐的尖叫着。 一群手执长戟的大漠人将谢清遥围上。 枪矛碰撞,发出尖锐的响声。 谢清遥手挺长枪格挡,他爆发一声雷霆般的吼声,将身一晃,手中银枪划出锋利的吟声,枪尖所及之处,削断敌矛。 一杆长枪上下翻飞,没有人能预判到这长枪下一刻是要往哪里刺来。 长枪在谢清遥的手中剧烈的旋转,枪尖打着旋风,再锋利的兵器一旦进入这个旋风之中瞬间被崩飞。 烈马的铁蹄无情碾压着地上大漠人的面门,血水,飞溅到他冰凉的铁靴。 谢清洲和身前挂着小石头,骑马立在高高的山岗上。 谢清洲和胸前的小石头默契般的剧烈喘息着。 小石头看着那个马背上强悍的男人,长枪在他的手中似腾龙一般呼啸,生生将大漠人杀得犹如丧家之犬节节败退。 那猎猎飞扬的红缨染了敌人的血,愈发的猩红。 谢清洲问小石头:“你知不知道那枪上的红缨是做什么的?” 小石头摇头。 谢清洲:“二哥曾经告诉我,枪上的红缨,是为了防止战场上扎人太多,枪杆淌血,影响抓持。” 小石头遥望着远方的杀戮。 他脑海里回荡着大漠商人和他说过的话: “孩子,只要你相信神鹰的存在,无论你走到这世上的哪一个角落,大漠神鹰都将以他雄壮的羽翼庇佑你。” 可今夜,神鹰没有降临。 滚滚沙场之中,那个马背上的男人,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身后的二十个士兵,紧随他的快马,跟着他越杀越勇。 他才是战场上的神明。 小石头忽而瞥见大漠人已朝着这边跑来,他抽回神来,连忙将身往右摆:“漏网之鱼!!!快!放箭!” “哪了?”谢清洲手摸箭壶。 大漠士兵丢盔卸甲,他们慌不择路,被打得做鸟兽般乱窜。 右侧杀出一队人来,为首的辛老一马当先,手挺关公刀,刀锋直指迎面跑来的敌人:“杀!!!” 话音未落,横刀杀去。 大漠人只能朝着卧虎坡逃亡而去。 卧虎坡,风声正劲。 谢虎站在山岗,身后带着五个男人,身前是一块又一块的巨大山石,山石被麻绳捆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谢虎静候良久,当敌人嘈杂的声音愈发的近时,他目光一凛,抽刀断了大石绳索,滚滚大石顺着料峭悬崖轰然坠下,兜头朝着敌人砸去。 莽莽尘土,地动山摇,卧虎坡下,一片哀嚎。 谢虎遥遥望向远方,见辛老已打马赶来。 谢虎大笑:“行啊辛老,宝刀未老啊!” “廉颇老矣!”辛老胯下战马奔驰,纵身一跃,越过一块拦路山石,横刀对崖上的谢虎朗声道:“待我回来,请你吃酒!” 谢虎脚踏大石大笑:“要好酒!” 辛老打马朝着敌营杀去。 布泰耶的营帐外杀声鼎沸。 营帐内却死一般的寂静。 布泰耶的身前挡着十几个身形彪悍的男人,手中握着钢刀,死死盯着对面的谢清遥。 谢清遥向前踏一步,对面的人便往后退一步。 布泰耶躲在士兵的身后,沉声道:“谢清遥!你们的皇帝如此待你,何不来我大漠效力! 只要你肯来大漠,你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鹰将军! 只要你肯来,我举全国之力,兴兵讨伐中原的昏君!还谢家清白!为谢家报仇! 你的仇人,将是我大漠全族人的仇人,我们大漠人与你一起同仇敌忾!” 第155章 谢清遥静下了,手中的长枪震在地上,深渊一样的眸子,望着布泰耶。 布泰耶见他似有动摇,连忙道: “他日咱们一起逐鹿中原,得了天下,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鹰王!我们大漠人从不像中原人那样鸟尽弓藏! 今日我布泰耶所立下的誓言,将永守诺言,苍穹的神鹰可做鉴,帐内的亲兵可为证。 第一百零三章 只要你肯来,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呵。”谢清遥鼻腔喷出一丝笑意:“若与大漠人为伍,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我父兄?” 话音未落,谢清遥目光一凛,右脚踢向枪杆,长枪纷飞于空中,他一把接住,迎面掠去:“借你人头一用!” 帐内烛火簌簌抖动,最终被鲜血扑灭。 自帐内走出一人来,脸遮青面獠牙的面具,手中提着一颗张大嘴巴的人头。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大漠人手持锋利的武器,一步步往后退。 没有人再敢近他的身。 他就那么从容的走到黑马前,翻身上马,拎着血淋淋的人头,消失在雾霭之中。 营地内,被辛老带来的人马杀得所剩无几的大漠人见得王子已死,一把扔了手里的武器,纷纷朝着远方撒腿就跑。 后半夜起了浓雾。 大漠的陆路队伍路途遥远,此刻正快马加鞭朝着城门方向赶去。 远方传来大漠斥候士兵惊恐连连的尖叫声:“不好了!王子!不好了!是王子!布泰耶王子!” 将军心中一沉,翻身下马,迎面过去:“你说什么?” 斥候两腿发软栽倒在地,惊恐连连毫无逻辑的尖叫着:“王子......人头.....死了,王子死了!” 将军根本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他带着队伍朝着前方策马奔去。 雾霭之中,一杆长枪立在蜿蜒的山路中央。 长枪之上,插着布泰耶的人头。 将军踉跄两步,下意识跪下:“王子!!!” 身后的士兵也跟着屈膝跪下。 忽而有如柱液体朝着士兵兜头浇下,将军以为下了瓢泼大雨,直至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他才大喝:“火油!是火油!避!” “避”字尚未说完,淬着火光的箭羽兜头射下。 “轰”地一声,大漠的士兵瞬息间被火海吞没。 谢清洲站在高处,挽弓引箭,射得好不痛快。 小石头怕弓弦再次绷了耳朵,整个身体往右边斜。 小石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立在崖边,负手而立的谢清遥。 谢清遥似乎觉察到了小石头的观察,他偏头看向小石头。 “姑父好。”小石头咧嘴,朝着谢清遥讨好的笑了笑:“谢大哥哥,你可真厉害呀。” 谢大哥哥冷漠玄身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见了吗小石头!他们成火人啦!哈哈哈哈哈!真痛快!”谢清洲在小石头的耳边大叫。 小石头匪夷所思的抬头看着谢老三。 这真的是亲兄弟么?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小石头:“好了好了!可以走了!” 黎明时,雾霭已散尽。 一队大漠士兵奔跑在山路。 这是仅存的一队逃出生天的大漠士兵。 他们不到五十来人,身上的盔甲早已脱下,一身单衣,跑得浑身是汗。 他们此刻只想回家。 他们几乎筋疲力尽。 陆续有人瘫倒在山路上,虚脱的喘息着。 稍稍歇歇,又撑起继续踉跄前行。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回去报信给大漠王,告诉他,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被谢清遥亲手割下了头颅。 是的,是谢清遥! 他们要告诉大漠人,乃至放出消息给中原人,沈家没有死尽。 他们坚信,不单单是大漠王,就连中原的王,也不会放过谢清遥。 到那时,才是他谢清遥腹背受敌之日。 他们凭着这个信念,坚持着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山下奔去。 依稀望见一个茶棚立在路畔。 大漠人此刻正是口干舌燥时,他们本能的朝着茶棚前的水缸跑去,争先恐后的将头浸入水缸之中,然后,便是肝肠寸断的腹痛。 “啊——”这群大漠人翻滚在地上,捂着肚子,表情痛苦。 “吱呀”一声,小木屋的门板推开。 一只脚踏出门外,另一条残腿在后面拖着。 老马缓缓走出。 他的脚下是一群捂着肚子滚来滚去的大漠士兵,他仰望苍穹,张开双臂,望着东方虚空即将升起的旭日,眯眼,发出“咯咯咯”地奸笑声响。 老马笑着垂眼,温声问众人: “好不好喝?我这毒药,不用见血,也能封喉。 此乃马万里独门秘制穿肠毒药,你们能亲口饮下,是你们的福气。” 由于过于兴奋,老马迈动着颇有韵律的步伐,翩翩起舞:“去吧,去吧,回到你们大漠神鸟的怀抱。” “是神鹰呀!”花嬷嬷出来,一拍大腿:“老马!别舞了!快与我把他们弄进屋后去,一会儿备不住还有大漠人来!” 老马立刻恢复正常,眼见花嬷嬷要弯腰把人往屋后拖,连忙阻止: “晚晚!不行!你弄不了这个!我来!这可不是女人干的活!” 第156章 老马抢过来,拖着一个尚未咽气的大漠人,见他还喘着粗气,一歪头:“哟嗬,小子,你挺强壮,大强壮呀你是。” 他拿着药瓶往“大强壮”张大的嘴里倒了半瓶粉末。 大强壮惊恐睁大眼,最终不动弹了。 老马一瘸一拐的给大强壮弄到屋后去。 晚晚连忙回屋提壶去水缸前蓄水:“老马,给我毒药,我给这缸里再撒些。” 老马一边拖人去屋后,一边道:“毒药你也别碰!那粉末子沾了手,你手可就糙了!” 他补充:“你就在屋子里坐会儿就行啦,外面冷,别吹了风!” 花嬷嬷笑着,嘴上却嗔他:“哪有那么娇气!” 老马借机谄媚:“晚晚娇贵,我得好好疼着才是!” 花嬷嬷脸上的笑容就没褪下过,扭身,挥手:“又说这种酸倒牙的话!多大岁数了!” 老马昂头大吼:“到八十我也得说!” 晌午,知府衙内。 方文道正坐在堂内补觉。 “文道兄!”外面传来总兵李大信的声音。 方文道一激灵,睁开稀疏的睡眼。 李总兵气喘吁吁地进来:“我听说文道兄竟然把大漠人打了个片甲不留?” 方文道点头:“是的是的,我方无人伤亡,包括大漠世子布泰耶在内的所有敌军,全军覆没。此刻我已命人正在清点缴获的战车,兵器与粮草。” 方文道眯眼,道:“这里头居然还有粮草,李兄,你说这事邪不邪门?大漠人打仗,一般是到一个地方抢一个地方,抢完就跑,他们很少带粮草的呀!” “你管他那个呢!总之现在太平了!粮草多吗?多的话就转手一卖,咱们又挣一笔!”李大信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喘吁吁的坐在了椅子上: “哎呀,文道兄!我人都跑出去了好几十里地了,好家伙,有亲兵过来追我,给我报信,说你赢了? 我还不信呢! 我可真没想到你这么内秀啊!文道兄,此战,你可封神了呀!才上任知府半年吧?又要高升了!且这一战足够保你此生荣华富贵的了,高升之后可别忘了想着兄弟啊!” 方文道笑着道:“小事小事,我这半年没少得李兄关照!到了上面焉能忘了李兄!咱们哥俩继续一起海捞!” 方文道愣了一下,忽而想起来什么,说了声,“对了,李兄,等等啊。” 方文道从袖中掏出了纸来,在密密麻麻的一行字里寻找。 两指并拢,方文道找得很认真。 终于找到了李大信三个字,两指往下一走,上面清晰的写着: 临阵脱逃,就地正法。 方文道抬眼,望着李大信笑了笑:“你看这事弄的.......啧啧.......哎。” 方文道嘬牙花子,连连叹气,也很无奈: “李兄啊,平日,你待我不薄,咱兄弟俩也真没少捞民脂民膏,但你看一下......” 方文道说着话,将纸翻过去指给李大信看了一眼:“你真得死了,我也是真没辙。” 他看向外面的官兵,朗声道:“来呀!福满城总兵李大信,临阵脱逃,就地正法!” 李大信翘着二郎腿,还以为方文道在说笑,摆摆手: “文道兄,你还是那么幽默啊! 对啦,令尊腿疾可痊愈...... 哎?干什么?诶?放开我!放开我呀!别拽我!撒开我!方文道!你这什么意思!放开我!!!” 李大信被拖出去杀了。 方文道打了个哈欠,继续补觉。 沈星河这边正牵着小石头的手站在半山腰的小屋前。 小石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院子里正在浣衣的男人。 他昂头斜眼,看向沈星河,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大哥哥,你是不是逗我呢?这就是我的太奶吗?不是,这就是我的舅舅吗?” “怎么?很失望吗?”裴景弛抬眼望着篱笆外的小石头。 小石头心思被猜中了却不承认:“不是......我.......我就是好奇,舅舅怎么昨夜不去杀敌?” 裴景弛问他:“杀敌?你我同身为大漠人,我好端端为何要去帮谢清遥残杀族人? 再者,他又没说需我帮手,我主动去找他,问他需不需要我残害同族?我闲着没事,我犯什么贱?” 小石头一时语结,沈星河松开了小石头的手,但小石头并没有往前走。 小石头沉声道:“可是大漠人在中原为非作歹,他们杀人,还放火。” 裴景弛一笑:“哪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与坏人?昔日大漠被中原打得几乎灭国时,也是这般景象。” 第一百零四章 “那是他们活该。”沈星河冷声道:“当权者对民众用什么神鹰洗脑,为了实现他自己侵略他国的贪婪目的。说穿了吧,不过是馋我们地大物博,被打的几乎灭国已是幸运。真正的灭国才是应有此报!” 小石头点头:“大哥哥说的对!” 裴景弛无奈一笑,望着小石头:“过来,让我瞧瞧你。”他凝目打量着小石头,道:“倒真有几分乌金珠的样貌。” 小石头走过去,轻声问:“你见过我娘?” 裴景弛:“见过,你娘性子很烈呢,小时候傲得很的,他乳名叫金珠子......”他们兄妹两个,惯瞧不起裴景弛的,当初乌金珠没少伙同布泰耶与裴景弛作对。 第157章 但那也是儿时的记忆了,岁月似乎具有抹平恩怨的力量。 裴景弛望着小石头,幽幽的想,谁会想到那么骄傲的金珠子,灿烂如大漠明珠一样的少女,最后竟会被送去和亲,生下一个与裴景弛一样,混杂着中原血统的孩子呢。 小石头轻声问:“舅舅,能给我讲讲我娘吗?我没见过他。” 裴景弛抽回回忆,笑了笑:“你想听什么?” “我娘爱吃什么呀?” “羔羊肉。” “我娘会骑马吗?” “会,他骑术很好呢。”裴景弛忽而想起什么,告诉沈星河:“你相公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在铺子里等你。” 沈星河转身下山了,他迫不及待的要去见他的小疯子去。 街面上人不少,大家正在清扫铺子,打扫着大漠人昨夜留下的狼藉。 马车停在了木匠铺前。 沈星河没下马车,坐在马车里整理仪容仪表,抬手理了理头发。 昨夜在方文道那倒是洗了个澡,可衣裳没来及换。 沈星河垂眼,看着衣角的污垢,不知道怎的,想起了昨夜那个骄傲的天之骄子,年少有为的少将军。 方文道昨夜和他聊了几句,说是此番大捷,上面必定会发来调令,大概他们下一个地方会去重要关塞击退大漠人。 期间,方文道还贴心跟他建议:“您那铺子,要不就关了吧?又挣不了几个钱,您何必操劳呢?” 由于方文道态度太诚恳,语气太谦卑,俨然一副好大儿劝老爹不要操劳的语气,他连张口回怼方文道的机会都没有。 谢清遥在一步步的朝着顶峰上走呢。 他呢,开着一个挣不了几个钱的木匠铺子,和一间小小的医馆。 沈星河的拇指搓了搓衣角上的污垢,他并不太清楚,未来,他还会被他需要着吗。 等他真正的投身军营离开了这,那他呢? 是不是下一步就该在寒窑附近挖野菜去了? 沈星河从马车上下去,正午的暖阳照得他有些刺眼。 老莫见他来了,连忙出来相迎:“沈老弟,您快看看吧,这好几家的百姓给您送来了不少东西,说是感谢您收留地道。之恩呢。” 沈星河跟着老莫进了铺子,见铺子里堆放着不少的米面粮食绸缎好几篮子鸡蛋。 沈星河看看后院关着的木门板,谢清遥大概就在院子里。 可他没出来。 老莫还在跟他唠叨这都是谁家送来的。 沈星河站着发了一会儿楞,又来了几个附近的商户,手里拿着铺子里的东西,塞给沈星河,非让他收下。 沈星河跟他们寒暄了两句,回头,木门板还是关着的。 良久之后,直至商户们走了,沈星河这才推开门板去后院。 望向院子,他愣住了。 谢清遥正在院中编轮椅。 编轮椅? 小将军在他木匠铺子里编轮椅? 谢清遥一身素衣,斯文安静的坐在小木凳上,手里的动作顿住,抬眼望着他。 四目相接,几乎是一种本能的,沈星河想起了那一天,他在上面的那一天,骑烈马的那一天。 心里像是被什么猝不及防的电了一下。 沈星河心虚的移开了目光,将门关上,问他:“你怎么没睡觉呢?在这编这个干什么?” 谢清遥抬眼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我还不困。” 他坐在凳子上,直直的望着他。 沈星河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两个人都没说话,沈星河抬手挠挠头,动作大了些,本就已经有些松散的发髻落了一缕发。 谢清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埋头编轮椅。 “老马呢?”他问。 谢清遥:“我派人去接了,他们路远,暂且回不来。” “哦。”沈星河应了一声。 他轻声问他:“你腿真的好了吗?” “嗯,好了。”他说。 沉默,诡异的沉默。 院子里的气氛感觉很怪。 没有久别胜新婚的欢喜和激动,只有诡异的沉默。 沈星河抿了抿唇,道:“那什么.......” 谢清遥停驻了手里的动作,安静的看着他。 沈星河继续说:“我......我想回家看看,你回吗?还是,你一会要去方文道那边?还是.......在这.......编轮椅?” 谢清遥挪开目光,垂脸继续编轮椅:“我编轮椅。” “.......”沈星河站起身,想撤离这片尴尬地带,他走到门板前,手才落在门环,背后蓦地想起谢清遥的声音: “你不喜欢我那样,是么?” 沈星河诧然回头看向他。 谢清遥将脸垂得很低,没有看他,他的侧颜被阳光照着,勾勒一层隐隐的光。 他极白,像是一个精美易碎的瓷器。半垂的星眸里藏着一抹黯淡的目光。 “什么意思?”沈星河回身,望着他。 谢清遥摩挲着手中的竹藤,低垂着脸:“黎明时,我赶去城里,方文道说你回家了,我回了家,没找到你,又来了铺子,老莫说,你又回家了.......” 他垂着眼,沉声道:“我怕错过你,索性就在这等你。我听见你在外面和老莫聊天,和人寒暄,你见到了我,反应淡淡的,适才碎发落了,也没让我替你束发。” 第158章 沈星河诧异的看着谢清遥。 他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怎么这么想呢?” 谢清遥看向沈星河,他缓缓站起身来,沈星河的目光渐渐往上。 谢清遥:“有人就是会讨厌丘八。” “丘八?”沈星河难以置信的问他:“丘八是什么意思?” “臭丘八,你没听过吗?”他表情凝着一抹极度的不自信,他似乎真的试图和沈星河解释清楚:“就是那种,粗鲁蛮横,杀人不眨眼的兵,蔑称。” 沈星河难以置信的看着谢清遥。 谢清遥垂着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昨夜我是有些激动,杀敌时乱吼乱叫,大概因为我憋了太久,平时我不那样。” 他声音变得轻轻的:“你别嫌我。” 他仍像是从前那样,那么怕失去他的宝贝。 “呜呜呜!谢清遥!快别胡说八道了!”沈星河朝着他扑过去,谢清遥一愣,扬眉稳稳地将他接在怀里。 他将他向上抱了抱,认真的问:“真没嫌我么?” 沈星河摇头:“我还怕你不喜欢我了呢。” 谢清遥愣住了,极少的透露一抹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似乎很难理解沈星河的话。 这一刹那,千言万语的解释也是苍白的,他多日的相思苦,化为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 他环抱着他的脖子,他紧紧地拥着他,两个人动情的拥吻。 温暖的阳光洒满院落,他们站在光影里,像是藤蔓一般缠绕着。 良久之后,他们稍稍的移开,有光芒顺着两个人的唇间缝隙交错。 他星眸半垂,轻声问他:“你想我么?” 沈星河连连点头:“想你!很想你!” 谢清遥心满意足的展颜笑了,他垂脸,笔挺的鼻在沈星河尖翘的鼻尖蹭了蹭。 “我也好想你啊,我的宝宝。”他温声说。 老莫把门打开了:“沈老弟,叶公子找你.....” 老莫猝不及防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场景,眼睛瞪圆了,愣了一下,“嘭”地一声,把木门关上了。 沈星河从谢清遥的怀抱里跳下来,对谢清遥道:“你先去地道里补觉吧,我出去看看。” 谢清遥连忙道:“你快些回来,我等着你。” 沈星河对视上谢清遥的目光。 从他含着缱绻笑意的眸子里,他微妙的捕捉到了一抹弦外之音。 但由于有了上一次烈马的会错意,这次沈星河长了教训,他没有莽撞的挑明。 而是谨慎之中又带了一抹含糊:“那什么.......你先睡吧。” 沈星河打开门出去了。 路过佯装忙碌的老莫,突然心虚的看了他一下。 也不知道老莫都看到了些什么,看了多久。 沈星河想到这些,加快步伐走朝着大门口走。因为分了心,被门槛绊的踉跄。 老莫闻声抬头,沈星河险些摔在铺子门前。 见得一辆车子就在眼前,叶霓裳扒开车窗的帘子,朝着沈星河招手:“兄弟,快上来!有事找你!” 沈星河直起身加快步伐,登上马车,挑起车帷,一瞧,宋伯怀也在。 马车朝着前方行驶。 第一百零五章 宋伯怀身上还穿着昨夜染着血污的衣裳。他连衣裳都未及更换,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垂眼望着,脸色有些苍白。 叶霓裳的手肘戳了戳沈星河,朝着他递眼神儿,然后公然捂着嘴跟沈星河咬耳朵: “他非来,我跟他说,人家小夫夫久别胜新婚,你别非这时候打扰人家,拦不住,艾玛,风风火火不知道是啥事儿。” 沈星河“咳咳咳”两声,示意叶霓裳不要这么嚣张,公然当着对方的面说他坏话。 叶霓裳朝他挤眉摇头,示意不碍事。 又栖到他耳边继续说:“他身上的伤才包好,神神秘秘的,害不让我听,既不让我听,他喊我来嘎哈呀?” 沈星河开口之前先瞄了一眼宋伯怀,见他垂着眼望着腿上的锦盒愣神不知在想什么。 沈星河这才趴在叶霓裳肩膀上跟他咬耳朵: “他来见你的兄弟,肯定是要与你同行啊,这是尊重你,更是怕你误会。 冲这个,我觉得宋嫖客就不错。 我估计他跟我说的事,是跟我家老头儿有关系。 你也知道,我家老头逃犯,而且我老公爹就是他那个挚友! 不过这个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放心姐妹,等他走了我就告诉你他跟我说了什么。” 叶霓裳冲着沈星河一笑,两个人移目看向宋伯怀。 见他仍在颓丧的愣神。 马车停下了,沈星河挑开车窗的帘子,发现马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叶霓裳下了马车。 路过车窗的时候,叶霓裳和沈星河挤眉弄眼的示意。 沈星河点点头,回头看向宋伯怀,见他还在发愣,便轻声问:“宋大人?” 宋伯怀恍然抽回神来,将放在双腿上的锦盒双手递给沈星河,开门见山: “劳你将此物交与谢清遥手中。” 沈星河意外的看着宋伯怀,看了眼盒子,他没接,而是问他: “你都知道了?” 宋伯怀点头:“那夜我认出了谢家枪,一时糊涂,还以为是谢大哥.......哦,就是谢长卿。 第159章 后来,我又以为是风起。直至来了清星兽医馆,见那清字,我这才方知,原是谢清遥。” “风起?” 宋伯怀:“谢风起,是谢大哥的长子。” 哎,未曾谋面的大哥原来叫沈风起,听这名字就霸气,估计也不是个正常人,若是活着多好,可以大家一起来发疯。 沈星河叹声气。 他忽而又想起什么,八卦心切,轻声问宋伯怀:“那日,你错认了二郎是谢大哥,是不是当初你和我公爹相识的时候,也是这般场景?” “是啊。”宋伯怀垂眼笑了笑,手抚摸着腿上的锦盒: “那是我和谢大哥第一次见面。那年我进京赶考,沿途遇到了大漠人烧杀抢掠,是谢大哥救了我们。” “你们?”沈星河抬眼看着宋伯怀。 宋伯怀一怔,不自然的笑了笑:“是我与百姓们。”他清了清喉咙,才道: “那是我与谢大哥第一次见面,后来他说他要投军,保家卫国,还鼓励我让我好好赶考。” 宋伯怀说起了这些,眼中泛着泪光:“他说我是个好人,他日定会做个好官,后来,他甚至把投军的第一笔军饷给了我当路费。 那时,我们正是意气风发的岁数,还互相约定,他日朝堂相见,他负责起师拓疆。我负责安国治内,那时候我说,愿天下, 风清云霁日月明, 时和岁丰天下平。 谢大哥很喜欢这句话,遂与我相约,将来他以‘风清云霁日月心疼’为孩子取名,我以‘时和岁丰天下平’为孩子取名。” “不对。”沈星河听话很会找重点:“你是做了什么事啊?他才会觉得你是个好人,对吧?” 宋伯怀一愣。 沈星河挠挠脸:“你看啊,我分析一下,是我老公爹救了你,然后应该是你觉得我老公爹是个好人,这才合理吧?” 宋伯怀愕然,这乡野地方,不该是民风淳朴吗,怎么这人这么机灵? 大意了。 沈星河:“宋大人,恕我直言啊,你要讲故事,最好讲明白吧,这么掐头去尾,这让人好奇的睡不着觉啊。” 沈星河捏着下巴,目放精光,兀自叨叨:“不对不对,肯定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宋伯怀把话往回拉,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想劳烦你代我把这锦盒转交给.......” “这个先不提,我想知道,你干了什么,让我老公爹认为你是个好人?然后我老公爹还愿意跟你交朋友? 因为我与我老公爹虽未曾谋面,但我对我家谢老二,以及谢老三我是很了解的。 这俩人,多少是有点桀骜不驯在身上,我想,这应该是随了我老公爹。 这也合情合理,老公爹桀骜不驯起来,敢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连皇帝老子他都不放在眼里。 老公爹如果是个桀骜的人,那你一定是得干了什么,让他觉得你是个好人,他才愿意跟你做朋友的,对吧? 而且你在这左右回避的不说,那很显然,这事要么就是跟谢家有关系,要么......” 他愣住了,深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沈星河猛然醒悟,扒开车窗的帘子看向站在远处,被特意支开,此刻正在望天的叶霓裳。 叶霓裳也朝着这边看过来:“咋了姐妹儿?” “诶诶诶!诶诶诶诶!别别别,有话好说,你先别看他.......”宋伯怀见沈星河马上要破案了,他慌了,连忙阻止:“你别看他!坐回来!!!” 沈星河放下了车窗的帘子,愕然望向宋伯怀:“你跟漂亮哥哥从前见过是吗?” 沈星河回忆了一下原文,一无所获,因为他略过太多裴景弛和辛苑的故事,也导致了他忽略了一些关于别人的故事。 不过没关系,沈星河此刻正高速旋转智慧的小脑筋。 “真行啊,你俩居然见过!”他破案了,啧啧称奇:“可以啊,宋大人,你们这是似是故人来了?” 宋伯怀很慌张:“这个事先不提,这涉及到了我私人一些事,不便透露,我此番前来,是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清遥。” 沈星河还是没接这锦盒:“你自己怎么不给他?” 宋伯怀挤出一抹苦笑来:“我多有不便,你也知道,我身边有企图暗算我的人。” “不对,不对,不对。”沈星河摇头继续分析:“你这更不对了,你人都来了这了,也不差进去说两句话,让我想想......” 他眼眸一亮,探头问道: “你搞得这样无颜见他似的,必定当初谢家出事的时候,你袖手旁观,或者为求自保,你做了什么?” 宋伯怀眼角一跳。 沈星河:“宋大人,你的为人我知道。 咱们疯归疯,大是大非还是没问题的。 譬如昨夜,你冲出去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是亲眼所见。 你肯定不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那么......这事情肯定跟你儿子有关系。 我老公爹起兵,你安国。他以起字为孩子起名,你肯定会以安字为孩子起名。 风清云霁日月洲, 时和岁丰天下平。 但毕竟那个孩子,是我老公爹和大漠女人生的。 所以说,你是按照霁这个字给他取名了?对吧?宋霁安?没错吧?” 第160章 宋伯怀瞠目结舌的望着沈星河。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他怎么知道这些?! 宋伯怀被扒了个底掉儿。 没有隐私可言。 他此刻无助的捧着腿上的锦盒,除了沉默的僵持着,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谢虎这边正把老马和花嬷嬷送回铺子,大咧咧的推门去木匠铺子后院想找水喝,却见谢清遥正坐在院中编轮椅。 谢虎一愣:“爷,您怎么还没睡?” “还不困。”谢清遥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咙。 谢虎一看就明白了,沉声道:“爷,您是不是等瘦猴回来给您宽心呢?” 他哀痛的看着谢清遥:“昨夜忙碌一夜,身体才复原,您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吧!!!” 谢清遥就那么冷眼盯着谢虎。 谢虎沉声道:“惹您不悦,我也得说!当初多难才挺过来的,生生把肉割开接骨,为了利于恢复都没饮麻沸散止痛! 两条腿每天就那么悬在梁下吊着一个多月,不能下床不能动。 肉才长好,就得练走路!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 您昨夜动了武,觉都不睡,这就坐在这等着瘦猴给您宽心?这怎么能行呢?” 谢清遥:“你脑袋里除了宽心没别的事情了是么?” 谢虎一梗脖子:“那您干什么不睡觉?” 谢清遥:“我等老马来给我看腿。” 谢虎一怔。 谢清遥:“他不是前日说过么,事成之后,要确认我的腿有无复肿。” 谢虎一拍脑门,嘿嘿傻乐两嗓子:“嗐,爷,您怎么不早说呢,我这就把他叫来。” 谢虎扭身要出去。 谢清遥顺便告诉他:“你回家去,我不想看见你。” “嘿嘿!行!”谢虎笑呵呵的出去了。 半晌,老马一瘸一拐的进来了:“我儿干什么去啦?我找一大圈没见人影呐他?” 谢清遥将裤腿挽上去:“他被叶霓裳叫走了。” 老马把椅子挪过来,抱怨:“小没良心的臭小子,几个月没见了,也不说在这等着他老子!” 谢清遥:“他来了便问我,你怎么还没回。 估计是叶霓裳有要事找他,这才走的。” “是吗?”老马咧嘴一笑,这下心里舒坦了。 他探头捏了捏谢清遥的双膝:“比我预料的强多了,你这练武的底子就是比一般人强,没事了。” 第一百零六章 宋伯怀绝望的望着沈星河:“我的意思是请你把这个锦盒交给清起。别的,你能别多问了吗?” 他说到最后,甚至带着一抹哀求的语气。 沈星河:“那你自己给他好了。” 宋伯怀:“你......” 沈星河:“我不知道你跟谢家从前有什么误会,我当然得问清楚了。 你既认识二郎,更该认识谢虎吧?你若见谢虎,都不用带着漂亮哥哥,可你都不找谢虎,可见你自己心里清楚,谢虎必然也不肯要你的东西。 所以,你才找的我吧? 我不闻不问的把这个盒子给二郎了,若二郎本不想要呢?” 他一乐,龇牙笑了笑,丝毫不顾及宋伯怀匪夷所思的目光。 他小脸蛋红扑扑的,缩了缩脖子: “我家二郎是爱我护我的,他定舍不得苛责我,更不会凶我把盒子再原原本本给你送回来。 我想,你也是吃准了他这一点。毕竟你听过二郎和我的故事。 可他若是不想要这东西,这么稀里糊涂的,这就到他手里了,岂不成了让二郎心里不舒坦了?” 宋伯怀眯眼看着沈星河洁白的门牙。 他的盘算被沈星河再次看了个低调儿。 最终,他无可奈何叹了声气,只能如实交代: “昔日谢家落难时,我身为吏部尚书,袖手旁观,谢虎和辛川洛曾先后私下找过我......” “朱川洛?”沈星河好奇的问:“诶?这名字有点耳熟,是谁?但我只认识谢虎啊,朱川落?他死了吗?” 宋伯怀愕然:“死了?我昨夜还见他提着关公刀去冲锋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牺牲了?” 沈星河眼睛往上翻翻,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辛老。 他好像记得辛老当时谢他对辛苑手下留情时,对他说过他的真名。 “哦哦,你继续说,我们都叫他辛老,他改名换姓了。” 宋伯怀点点头:“他改名换姓也是因我。谢虎来时,逗留不久,他见我避而不见,只站在我府门前,破口大骂几句扭头走了。 那日辛川洛来时,是深夜,跪在我府门前,生生跪了一夜,见我始终避而不见,直至清晨,他才离开。他走之后,我亲手写奏折,给他上报皇上了。” 沈星河:“你府里有探子?” “有。当日府内府外,皆是探子。” 沈星河:“那这事儿是他辛川洛不对。” 宋伯怀意外的望着沈星河:“你是这么想的?” 沈星河:“对啊,这就比方打团战,你朋友那边打团被团灭了,这已是定局。 你就一个人,去了也是送人头儿。 你还不如在草丛苟一苟,刷刷野怪,打打经济什么的,看看后面能不能找个机会逆风翻盘,偷个对方家什么的。” 宋伯怀眯眼看着沈星河:“说实话,我没太懂你在说什么。” 第161章 沈星河摆手:“不重要,反正我理解你。 辛川洛跪了一夜,必定被探子发现了,即便你不上报,探子也会如实上报,你没有别的选择。 再说,你还给我公爹养着他的儿子呢,你稍有不慎,我老公爹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了。你必定是想保护他的这一点香火吧。” “当时确实是这样想。”宋伯怀垂着脸,沉声道:“此事,关乎霁安,他并不知晓不是我亲生骨肉。 在谢大哥家人尚未昭雪之前,我也不希望霁安知道此事。 为了以防万一,你最好不要告诉清起。” 沈星河沉默了。 “那二郎只能认为你是个小人了。” 宋伯怀:“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锦盒转交给他。” 沈星河探头,轻声道:“这个事情我会回去想想办法,现在,咱们说一说,另一件事情是怎么回事。” 宋伯怀疑惑的望着沈星河:“还有什么事?” “你和漂亮哥哥的事啊!” 沈星河提起这个事来精神了:“你们是见过,是吗?” 宋伯怀:“这个事,与你无关,与谢家也无关,这是宋某的私事。” 沈星河:“可这关乎我最好的兄弟的事啊!既你们曾见过,他怎么没与我说过?啊?他失忆了还是怎么的?啊?那年他多大?啊?怎么见的面?啊?你说一说,啊?” 一声声“啊”地问出来,宋伯怀一言不发。 他不动如山,决意死挺到底。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沈星河一挥手: “嗨!我多余问你,我问漂亮哥哥去不就得了吗?”沈星河贱嗖嗖的站起来了,挑起车帷就要往外走。 “诶诶诶!你这是作甚!”宋伯怀气得瞪圆了眼,眼见着沈星河要下马车,他连忙道:“行行行行行行!!!!” 他气得跺脚: “我说便是了!” 沈星河坐下来了。 宋伯怀沉声道: “那年他才三岁,大漠人冲进村子闹事,我见他孤身一人趴在石狮子上哭喊着兄嫂,眼见一把钢刀朝着他兜头挥去,我将他救下了。 我抱着他去暗巷避难,谢大哥又将我们救下了。 之后谢大哥去救他人,我带着他找到了一处暂且安全之地避了一避。 直至大漠人撤离,我帮他找到了失散的兄嫂。 他兄嫂当日并未感到多么的喜悦,只不阴不阳的与我道了声谢,我急于进京赶考,也未及多想。 直至后来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垂髫之龄的小娃娃,是怎么爬上那高大的石狮子的? 那夜,我甚至怀疑是他兄嫂故意给他丢上去的也未可知。 于是,我又回去了。 避险之时,他和我说过,他叫王小虎,我便出去打听着他的下落,结果又碰见了谢大哥。 谢大哥古道热肠,一番了解之下,也答应帮我找王小虎的下落。 后来,我们终于打听到,他哥嫂将他卖了青楼去,换了路费去逃难了。 可那时候时局动荡,青楼的人也都走了。 事后我万般后悔,感觉是我把这孩子终身都害了。 每每想起此事,常常心怀愧疚,后我考取了功名,也常去青楼打听王小虎的下落。 再次相见,已是十年之后了。” 沈星河震惊的看着宋伯怀。 原来宋嫖客的声名狼藉因此而来! 他追问:“那你没有和王小虎相认?” 宋伯怀摇摇头,“他没认出我来,只当我是个来买醉消遣的普通官员,我只是问他,愿不愿与我离开青楼,听他说他不愿意,我便也没有再强求。 起初只是处于心有愧意,怕有人再轻薄了他,所以尽量对他多家照拂.......” 后来日子长久,他对叶霓裳的感情,愈发的不同了。 沈星河:“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宋伯怀:“为何要告诉他呢?又况且,我根本算不得救了他。” 宋伯怀沉声道:“那年我阅历太浅,不知人性丑恶世态炎凉,若是换做你这般通透的人,或能提前察觉他兄嫂绝非善类,若带他离开,那才是真正救他于水火。” 沈星河探头问他:“那你喜欢他吗?” 宋伯怀感觉有被冒犯到,再三强调:“这是宋某的私事!!!” 沈星河置若罔闻:“你喜欢他,对吧?我都能看得出来。你对他挺好的,有点爹系男友那意思。” 宋伯怀眯眼望着沈星河:“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这个盒子.......” 沈星河:“你跟王小虎说过你姓宋吗?他为什么偏偏姓呀?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宋伯怀一怔。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姓叶?】 心口像是骤然被什么紧紧抓住。 恍然间,他想起了那日将王小虎交到了哥嫂手中时。 矮矮小小的孩子,睁着水润明亮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他: “大哥哥,姓什么?” “叶子。”他只看到一片叶子落在王小虎的头顶,却没有听清小娃娃的说的什么。 “叶子?” 宋伯怀尚不及开口,被王小不耐烦的哥哥打断了:“哎呀,好了好了,人家还有事忙呢,快走吧!” 第162章 王小虎被哥哥牵着手一路往前走,一路就那么回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宋伯怀。 沈星河见得宋伯怀脸色变了,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们相遇的地方,在何处?” “常城。”宋伯怀喃喃。 他心弦猛地一颤,刹那之间,他如梦初醒般的意识到了什么:“叶!霓裳!!!” 沈星河也激动了:“天呐!所以他艺名叫叶霓裳!但是那年他太小了,对家乡的记忆不多,这足够证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地位二字,犹如平地一声春雷,在宋伯怀的心口轰然炸开。 宋伯怀胸膛起起伏伏,他的心跳剧烈的加快,他的两只手在颤抖:“地位?我在他心里是有地位的?他.......他竟然没有怪我.......” 他激动着,整个人忽而雀跃的笑,他两只眼眶微红,一遍遍的重复:“他是姓叶的......他竟是姓叶......” 他玄身,一把将车窗的帘子拨开,探出半个身子,激动的望向叶霓裳的方向。 叶霓裳立在光下,阳光照着他白若霜雪的肌肤,他美的几乎令人目眩,玉手理了理乌黑的云鬓,他偏头,望向宋伯怀这边,微微怔了一怔,眉黛轻扬: “你瞅啥?” 宋伯怀对视上叶霓裳那双略有些冷淡的眸子。 他陡然静下了,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他无声的坐回了车厢里,像是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静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那又如何呢?纵使相逢应不识,再过几年,我也该尘满面鬓如霜了。” 他落寞极了,两手嵌入了发丝之中,沉声道:“又况且,他已心有他人了。”他抬眼,目眦尽裂:“是你家的长工!!!” 他从大悲陡然大喜,忽又大悲。 第一百零七章 这种感觉祥子很熟悉,“你别太激动啊,当心晕过去,晕过去你就得三天下不了炕。” 沈星河试图给宋伯怀讲道理:“大哥,人家三岁时见你一面,你不能指望人家此后余生都深爱着一个三岁遇到的,且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吧? 再者,你们第一次见面时,谁让你当时不说的? 谁让你不直接告诉人家,你不是去嫖的,你是特地去找他的。 不过我告诉你,这件事,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宋伯怀蓦地打断他:“你别告诉他。” 沈星河意外:“啥???” “总之你别告诉他!”宋伯怀攥着拳头,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沈星河水灵灵的眼睛一转,咧嘴看着宋伯怀笑:“哦,我明白了,宋大人,你倒是个君子,施恩莫望报,你肯定是不愿他对你的感情掺杂了任何报恩的心态对不对? 但是我跟你讲,你这么想是不对的.......” “你有完没完!”宋伯怀突如其来的亢奋,强压着愤怒,两只眼睛瞪得几乎射出火来: “你该打听够了吧!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干系!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 你在多管闲事!你若讲出去,休怪宋某翻脸不认人!” 他恼羞成怒了。 歇斯底里,由于害怕外面的叶霓裳听见,他把声音还压得很低,这使得他的音色听上去更有些诡异的恐怖。 沈星河感到很冤枉:“天地良心,若非涉及漂亮哥哥的终身大事,谁听你这个呀,我家小疯子很想我,还在铺子等着我呢,我好心在这帮你分析,你还这样?” 不分好赖么这不,活该你单身。 宋伯怀将锦盒捧起,强忍怒意,咬着后槽牙问沈星河:“所以,这盒子,你接是不接!” 沈星河感觉宋伯怀似乎濒临发疯边缘,如果此刻他说不接,他感觉这会是压垮疯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委婉的说:“那什么......你容我想一想.......” “你这腿还真好了啊?咋治的啊,老马害真有一手。” 外面传来了叶霓裳的声音。 “他呢?” 是谢清遥的声音。 沈星河和宋伯怀瞬间愣住了。 叶霓裳:“里头唠嗑捏。” 宋伯怀先前的气势全无,刹那六神无主,眼睛四处乱转,微欠起身,好像试图往软座底下钻。 这干嘛呢这是? 搞得像被捉奸似的。 车帷倏尔挑开,谢清遥立在马车外,他率先看了一眼宋大人,似乎并没有太意外,眼中更无愠怒,他反而看似温和的朝着宋伯怀一笑。 宋伯怀如蒙大赦,也朝着谢清遥乐了。 谢清遥:“宋大人,可又高升了?” 这话问的够损,导致宋伯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向沈星河:“走吧,咱回家。” 沈星河站起身,挑起车帷出去,偷瞥了一眼宋伯怀,见他垂头丧气的抱着锦盒坐在软座之上。 谢清遥站在马车旁边朝他递手,沈星河将手放在谢清遥的手上,倏尔被他轻轻一揽,沈星河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怀里去,谢清遥顺势将沈星河横身抱起。 车帷牢牢的遮着车厢,像是宋伯怀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从缝隙里,竖出了锦盒一角,锦盒轻轻晃了晃,宋伯怀大概是在示意沈星河把锦盒拿走。 沈星河环抱着谢清遥的脖子,见谢清遥也看见了。 谢清遥面无表情的玄身抱着沈星河走了,路过叶霓裳的时候,他甚至还罕见的和叶霓裳打了个招呼: 第163章 “那我便先带他告辞了,改日再聚。” 叶霓裳:“嗯呐。” 小疯子这个行为似乎很刻意的在和马车里的宋伯怀宣告: 对没错,我就是在故意冷落你。 谢清遥抱着沈星河一路朝着铺子回去,沈星河环抱着谢清遥的脖子,他想下去,挣脱了一下,谢清遥便将他抱得更紧:“你别想跑。” 老莫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来客了,扭头看过去,见得谢清遥抱着沈星河进屋了,老莫没眼看,伸手去抓鸡毛掸子继续佯装忙碌。 谢清遥带着沈星河去了后院,沈星河摆动两只脚丫,闹着要下去,嗔他:“让我下去,容我跟老莫大哥说两句话。” 谢清遥还是不松开他。 他紧了紧谢清遥的脖子,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道:“我不跑,真的。” 谢清遥这才肯将他放下来。 沈星河去了铺子前面,和老莫交代了几句,让他关门板回家了。老莫在这里这么多时日,也该让人家跟媳妇回家去看看了。 沈星河说完了话回了后院,见暗门都已被打开了,他探头看向里面,见谢清遥站在里面的甬道里也正看着他。 “过来。” 他再次催促。 看那个猴急的样子,沈星河眯眼看着谢清遥。 关于暂无生子的打算这个问题,重新又钻入了他脑袋里。 “你怎么没睡觉呢?”他探头试探的问他。 “等你。”谢清遥站在甬道里,说话还带着回音。 “你等我干什么呢?”沈星河再次试探。 “休息啊。”他满眼无害的望着他,甚至还揉了揉眼睛:“你昨夜也没怎么休息,我担心姓宋的找你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 “哦对了,宋大人找我.......” “来,你先进来说。”谢清遥朝他招招手,他含含糊糊的说:“我听不太真切,你先进来说。” 沈星河说着话毫无防备的拎着裙子进去了:“宋大人找我是想给你个东西呢,我没看是什么,其实他也跟我说了一下原委,当时他府中尽是探子.......” 谢清遥带着沈星河往前走,进了暗室,他走到一处暗门前,敲了敲门,打开,确认里面有没有人。 沈星河仍在替宋伯怀说话:“宋大人其实也挺内疚的,而且当日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谢清遥又敲了敲一处暗门,打开,确认无人。 沈星河闭嘴了,提防的看着谢清遥:“你在干什么?” “嗯?”谢清遥回过神来,心虚的看了一眼沈星河。 沈星河:“为什么在这确认有没有外人?” 谢清遥扬眉无辜的望着沈星河:“不是,我找找可有耗子。” “耗子?”沈星河难以置信的看着谢清遥:“你别逗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耗子?” 谢清遥:“我帮你确认一下。”他清了清喉咙,看向沈星河:“你继续说。” 沈星河:“我适才说到哪了?” 这个问题使谢清遥沉默,因为他适才一个字也没在听。 他走到一处房门前,打开了门,见得撒尔诸正被捆绑在地上。 撒尔诸虚弱的抬眼,对视上谢清遥的面孔,先是一怔,咸即怒吼:“你还活着!你竟还活着!!!” 他大概自知再无生还可能,豁出去的架势,穷尽恶毒之词唾骂谢清遥。 “啧。”谢清遥似觉得有些扫兴的将房门关上了,里面的声音仍然洪亮。 “不如回家补觉?” 谢清遥问他。 “啊?”沈星河抬眼望着他:“怎么了?” 谢清遥:“他很吵。” 沈星河:“去里面的房间,听不见太真的。” 谢清遥摇头:“不要,我觉轻。” 他握起沈星河的手,带着他往外面走:“走吧,回家。” 他们出来,去了马厩,那匹乌黑色的烈马正在吃草,草还在嘴里嚼,缰绳被勒了一把,烈马愤怒而聒噪的打了响鼻,四蹄摆动,似要尥蹶子,猛抬头,见到谢清遥,烈马嚣张的气焰消失了。 烈马眼中的愤怒荡然无存,骤然变得温顺。 它乖乖的被谢清遥牵出来了。 沈星河无语的望着这匹马。 此马可赐名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那个俊杰。 身子腾空,他再次被谢清遥抱起来,抱到了马鞍上。 谢清遥牵马出院,翻身上马,策马回山。 马速度极快,很快二人到了家附近。 但谢清遥没再往前走,勒了缰绳,远远望着。 准确的说,是看着远处院子里的小人儿。 那是辛老家的两个小崩豆,哥哥辛子明站在屋子主屋的炕上推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根柳条和站在外面窗下的妹妹辛子静拔河。 辛子明促狭一笑,手突然松开了,辛子静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哇”地一声哭了。 辛宋氏听见了辛子静的哭声,拎着棍子就出来了,直奔主屋:“小王八蛋你又发坏欺负你妹妹!皮又痒了是不是!” 辛子明怪笑着从窗户跳出去往前跑,猝不及防的撞在了新苑的腿上,辛苑气得跺脚:“你把我的鞋子踩脏了!连声道歉都不会说吗?真越发的没教养。” 宋氏又拎着棍子冲着辛来了:“你有教养?你有教养你勾引人家的相公?你想给谢二爷当妾,人家两口子都看不上你!我呸!” 第164章 “你......你......你这个泼妇!”辛苑气得浑身发颤。 老马听见了辛苑的叫声,从夏氏的屋子里出来了,丝毫不顾夏氏在后面的拉扯,手里拿着水碗,开始劝毒: “辛公子!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来,你尝一口这个!这水特别甜!真的,不骗你!” 第一百零八章 谢清遥眯眼看着远方鸡飞狗跳的家,迟迟不往前走。 目光最终落在主屋那道随时可以被任何人拍开的窗子之上陷入了沉思。 最终,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带着沈星河策马火速离开。 福满城,方府。 一水儿的青衣小帽仆人正手忙脚乱的跑来跑去。 方文道眼疾手快抓了一个小仆:“成衣送来了吗!” 小仆捂着脑袋上的帽子,点头哈腰:“小的这就去催促!” 方文道扭头对管事继续叮嘱:“还有!你务必记住,让厨子将燕窝鱼翅一律用最好的食材,尤其是燕窝,这个绝对不能有疏忽!” 管事连连点头,手里拿着个册子,奋笔疾书的记录着。 方文道擦了擦额头的汗:“适才他们用午饭时,我瞧着我娘,不是,我瞧着沈公子的衣裳脏了,遣了人出去买新的成衣鞋子先将就一下,可迟迟没送来!你赶紧再催一下这个事! 还有,你记着把府里的裁缝叫过来,一会儿给他量尺裁衣,还有,让裁缝把李总兵昔日送来的那些云锦的缎子拿着,让沈公子挑。” 管事连连点头,记录。 方文道:“我谢爹那边医腿的药,老马说过,最好是不要停,你记着夜里的时候给我谢爹......不是,给我贤侄送过去。” 管事点头奋笔疾书,眼皮也来不及抬,语速极快:“老爷,您爹那边裁缝也给他做衣裳吗?” 方文道丝毫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做的做的,也是用云锦的料,颜色花样让他们自己选。” “午饭他们吃得晚,所以晚饭也备得晚一些,他们不跟我一起用,你一定记住,晚上送菜之前用盖子扣上,免得凉了影响口感,知道吗?!” 管事顾不上回答,洋洋洒洒做记录,毛笔眼见要干,连忙用嘴抿了抿笔尖,嘴唇上染了一口的油墨,继续记录。 方文道一拍脑门,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茶点佐食一定不要出现枣泥馅!我谢爹特地嘱咐过!这个一定不能出岔子!” 管事猛点头,继续记录。 方文道兀自叨叨:“我先看看他们的院落收拾得如何了,是用的最好的香料熏的屋是吧?” 一扭头,正好看见了“爹”往这边走过来。 方文道快步迎过去了:“贤侄,怎么啦?” 谢清遥看了一眼满脸殷勤的方文道,又看了看周围手忙脚乱的仆人:“我只来府上借住些时日,你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贤侄哪里话?你肯赏脸借住舍下,这使我舍下蓬荜生辉呀! 必须兴师动众!这还没没劳民伤财呢! 之所以没有劳民伤财,也是因为贤侄嘱咐过要低调,否则你瞧着的,我还有花样儿。” “他呢?”谢清遥问。 方文道:“在浴汤沐浴。” 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跑过来,手中捧着木托盘,木托盘上放着衣裳:“来了来了!按老爷说的,买的是最好的料!” 方文道十分上道儿,连忙接过来,捧到了谢清遥的面前:“贤侄,劳您自己给沈公子送去吧。” 谢清遥接了托盘。 方文道给周围人递了个眼神儿,带着人退下了。 沈星河这边厢正浸泡在温暖的热汤之中。 这是一间偌大的汤池,为了保证温度怡人,室内没有窗户,一盏又一盏昂首挺胸的仙鹤地灯分布室内。 池中的水飘荡着花瓣,荡漾的水波映在壁上光洁的石板之上。 壁上嵌着九只象牙雕刻的神兽蚣蝮,自蚣蝮口中徐徐淌出清澈流水。 沈星河身着黑色里衣,浸在汤池之中,他闭着眼眸,舒适的枕在池壁。 旁边坐着两个手执花篮的侍女,正往池中徐徐撒着花瓣。 沈星河舒适的发出“嘶嘶”声响。 他怀着批判的心情感叹道:“怪不得方文道那老小子沉迷于搞腐败啊,就这般奢靡的生活,搁谁谁不迷糊!” 两个侍女掩唇轻笑,曼妙的笑声在室内轻轻荡开。 沈星河闭着眼,手摸到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品尝。 “真舒服呀!啧啧,你们真的不来一起吗?我真的无所谓!”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流水声响。 沈星河睁开眼,壁上坐着的两个侍女不知去了何处,他忽而回身,却见谢清遥坐在他的身后。 他席地而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单蜷起一条腿,手自然的搭在膝上。 隔着朦胧的水雾,他踮起脚尖,朝着谢清遥甜甜的笑:“这太舒服了呀!冬天泡这个太解乏了!” 他随着他一起笑了,笑着笑着,忽又笑不出来了,他有些心疼的望着他:“从前咱们家里的汤池比这个大得多呢,水都是从山涧运过去的,山泉水最养人。” 他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垂眼望着他:“若那时你来就好了,能让你泡个够的。” 他忽而一怔,摇头:“不,不好。” 第165章 他黑灿灿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这时候才是最好的。” 他想到了谢家遭遇的巨变,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从那场噩梦一样的经历之中感觉到有什么庆幸的,在这一刹那,他感觉到了庆幸。 庆幸,他的宝宝没有遭遇到那种苦难。 他抬手,将他脸蛋上的水珠擦拭,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他光洁的脸颊。 他垂着眼,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澄澈的眼眸,这双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望着望着,他的唇角也不自觉的跟着弯了弯。 他那双明亮的眼底忽而藏着一抹促狭,不知心里涌上了什么坏主意,他蓦地抬手,掀起一片水花朝着他泼过来。 他甜美的笑声在汤池之中荡漾开来。 他侧过脸,水滴自他笔挺的鼻梁坠下,他看向他那边,他在水雾之中欢笑,真的犹如九天之外,瑶池之中的仙女一般美好。 他鬼使神差的下了水。 沈星河朝着他泼水嬉戏,欢笑着。 在纷飞的水雾里,他目不转睛的,朝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水将他的衣裳浸得半透。 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身形。 他只觉得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藏着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光,这光,驱使他走向他。 朦胧的雾气,缭绕在他们彼此之间。 他走近他,他仍处于嬉戏之中,直至谢清遥将他的手一把握住,他猝不及防的抬眼望着谢清遥那眸子。 他蓦地也静下,歪着头,困惑的望着他的眼。 那双狭长的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生气了?我不泼了不就得了。”他抬眼望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身后已是壁上。 水波在他们之间浮动。 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水珠滚落,那双眼里,似藏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沉淀在他心底许久的一个质问,终于,在这一刹那,他问出了口: “你是怎么敢的。” 如果那一天,沈星河对视上这样一双犀利而强悍的目光,他觉得他应该确实不敢在上面。 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他单手揽住他的腰,朝着他吻来。 铺天盖地般的吻,汹涌澎湃,几乎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吻了好久,在让他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舍得移开。 他垂着眼望着他,胸膛起起伏,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并没有被情欲主导,他明确的知道,此刻的谢清遥是极为理智的。 那双漆黑的眼,凝着沉重的情绪。 谢清遥倏尔抬手,温柔的摩挲着沈星河的脸颊,目光却只落在他的眸子上,纤长的睫毛,轻轻的抖动,他试图穿越这张好看的皮囊去窥见他的灵魂。 对,就是灵魂。 他真的很想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灵魂,敢在他最不堪的时候,坚定不移的爱着他,甚至敢把自己的往后余生交到他的手里。 没有人喜欢死气沉沉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谢虎看他的时候,永远带着痛心。 他的弟弟,永远回避着他坐在轮椅上的目光。 连他自己也讨厌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只有沈星河,坚定不移的爱着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 他孤注一掷般的,将他最宝贵的礼物,馈赠给了那个满脸病容,一无所有的谢清遥。 “宝宝......” 直至他开口说话,他才发现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他喉咙滚动着,眼中流转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脆弱: “别离开我,你永远别离开我。” 似哀求,更似命令。 朦胧的烛光勾勒着他们。 他扬着眉,促狭一笑:“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我就不离开你。” 他谈起了条件。 他对视上他那双眼,魅惑的,狡黠的眼眸,只有他能窥见,他像狡猾的小狐狸的一面。 小狐狸的食指缠绕着他鬓边的一抹发丝:“将来你登高望远,视野开阔,免不了见到更多的莺莺燕燕,到那时候,你可别被乱花渐欲迷了眼。” 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世间草木莺燕万万千千,可头顶上的月亮只有一个。” 他无比认真的望着他,黑漆漆的眼,带着沉甸甸的情绪:“我的星星,也只有一个。”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也随之展颜笑了,倏尔将他高高的托起,他的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他们再一次的忘情拥吻。 他的手游走在他的脊背,带着强悍的力量,仿佛要将他摁到他的心口里去。 池水的温度在上升,他们的脸颊,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铺着一层花瓣的池水掀起了阵阵波浪,墨色的衣裳在水中浮浮沉沉。 他再一次的被他托起,再一次的占上风。 两只手撑在他的双肩,抬抬手,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水。 水中的触感真真切切,他的手臂在轻轻的颤抖。 他昂头,抱着他,眼中似盛着万丈的光芒,他笑着,带着一抹促狭:“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沈星河气得去咬他的肩膀,可他使不上力气了。 第一百零九章 爱情一定具有某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就比如昨夜打了一夜战役的谢清遥,一夜未眠,适才于汤池中又战几番战役之后,他仍不觉困倦。 第166章 天已经黑了。 谢清遥此刻和正和沈星河在水榭凭栏,冰面被仆人凿开了一层很大的洞,一条条五光十色的锦鲤浮动在水面。 沈星河手持一碗鱼食正在喂鱼。 宽大的灰色狐裘裹着他们两个人。 谢清遥这辈子几乎是第一次仔细去观看这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偶尔有一条赤金色的锦鲤游过来,他甚至还会指指:“快瞧那条金色的,那条大,喂它!” 话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出自他口中有些新奇。 谢清遥垂眼,看着怀中小人儿的头顶,将下巴轻轻的放在沈星河的肩上。 他唇角溢着浅浅的笑,轻声问他: “不如咱们也买个这样的宅子,也养鱼,你随时想喂都能喂。” “买?”沈星河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眼,举目环视这座绿树环绕的廊亭水榭,又放眼眺望远方飞檐斗拱的建筑: “弄个这种规格的,得不少钱了吧?” “不会很多。” 沈星河:“大概多少?” 谢清遥淡淡扫了一眼:“五六千两。” “啥玩意?”沈星河回头,愕然看着他:“这么贵?” 谢清遥没想到沈星河反应这么大,就这还是他往少了说的。 他谨慎的把话往回拉:“买地确实用不了多少,挑费大的都在盖房屋,装饰园林,乔木假山,他家假山奇石比较多,所以贵些,如果咱们住,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 “那是多少钱?” 谢清遥:“一两千两也够了。” 沈星河摇头:“算了吧,还是白嫖香。” 谢清遥抬眼,想了想那个鸡飞狗跳的家。 他继续游说:“也不能一直住在山上吧?咱们买个大一点的宅子,各家有自己的院落,离得远一些。” “离谁远一点?”沈星河好奇地问:“你具体指谁?” 所有人。 这是谢清遥唯一想说的话。 从前所有人里不包括花嬷嬷,因为只有花嬷嬷是行事举止最令他感到妥帖的,自从和老马在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嗓门都比从前拔高了不少。 从前花嬷嬷认为宋氏是个品格不端的恶继母,嫌少与宋氏打交道,如今却不同,两个人已有发展成老姐妹之势,时常站在院子里扯大闲拉家常,二人发出的嘎嘎的笑声此起彼伏。 “也没谁,你考虑一下,其实可以让方文道白送给咱们,反正他不日就要调任了,一路上任,免不了各地方官员接待,这一路,他又能捞了。” 说起了这个,沈星河蓦地静下了,他轻声问:“你们下个地方是去哪?” 谢清遥:“应是会去边塞,那边时局比这边紧张。” 沈星河:“要去多久啊?” 谢清遥:“打仗没人能预测需要多久。” 沈星河揉动着手里的鱼食:“你什么时候走?” “调任一到就得上路。”谢清遥右手自他背后环抱着他:“方文道会先上路,他车马慢。我想和你过完年,待得过完年我再上路,快马追他。” 沈星河沉默了,他有点舍不得他。 谢清遥想了想,虽已经猜到答案了,可他还是忍不住的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沈星河摇摇头:“漂亮哥哥和宋大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还有,铺子也不能扔着不管了吧,一群小弟还指着这个走向正途呢,我半途而废了,他们到时候又重操旧业。” 谢清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嗯,知道了。那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沈星河:“你别哄我了吧,那边打仗,你还能回来看我?你给方文道自己放军营那种险象环生的地方,他不得吓死。” 他在他鬓边轻声道:“我偷偷回来,不让他知道。”他垂眼浅笑:“他也得锻炼锻炼了,老指着我怎么行。” 沈星河“噗”地笑了:“你真拿他当儿子了?还锻炼锻炼?你可笑死我了。” 谢清遥:“咱们不可能有他这么蠢的儿子。” 说起了方文道的蠢,他情不自禁的蹙眉:“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教不明白,非得写在纸上,这才记得住,他真神了,沾怎么贪污,他轻车熟路,涉及一点正文他一脑袋的浆糊。” 沈星河莫名静下了。 他想起了原文之中的谢清遥。 他看着他扶在栏杆之上的手,手背的脉络很清晰,指如修竹,骨节分明,坚韧有力。 有时候,仅仅通过一双手也能看到一个人的品性。 这样桀骜的人,这样桀骜的一双手,曾经为了复仇,被一个高官万般折辱。 那个高官为了以测他的忠诚,万般折辱于他。 他曾捧着双手,去接那高官口中吐出的枣核。 在高管不悦时,他明明可以用这手挡住那扫过来的一巴掌。 沈星河骤然抓住了他的手,语气格外沉重: “方文道很好!他是我们的好大儿!不要嫌弃他!要爱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去爱他! 有一首讲这个的歌,我唱给你听,爱孩儿,爱孩儿,爱孩呀呀呀呀呀……” 他猝不及防的唱起来了,浓浓的二人转腔。 谢清遥抬眼,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 天黑了,他的时辰又到了,又开始古里古怪的了。 第167章 说儿子,儿子到了,方文道一路小跑着赶来:“嘿嘿,唱戏呢是吗?嚯!唱得还真好,真好。 对了,贤侄,用饭去吧?太晚用饭可对胃不太好,一定要注意身体啊,贤侄。” 方文道提着灯笼亲自为沈星河和谢清遥引路。 他走在前面,出了水榭又穿游廊,小胖手举着灯笼,时不时还会回头看着谢清遥:“您留神脚下。” 方文道带着他们来在一间精致而宽阔的庭院,请他们进去之后便很有眼力界的出去了。 小径青砖,草木生辉,两畔翠竹相抱,青砖的两畔铺着纯白色鹅卵石,花坛的腊梅在寒风之中开得正盛。 步入房间,扑鼻缭绕着清雅的檀香,室内的温度正好,谢清遥将狐裘随手挂在了衣桁之上。 小厅里摆着满桌菜肴,菜肴冒着热气。 谢清遥坐在了饭桌前,见沈星河正站在小厅里环视着房间里的装潢。 壁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画中若隐若现的远山,浩渺的江水,在画的极远处,有一小舟泛舟江上。 一朵青铜莲花熏炉摆在山水画之下,袅袅升起一道青烟,仿佛跟画作融为一体。 屋内浅胡桃色的家具,侧面的博古架上点缀着单色釉瓷瓶。 案上的青烟色的瓶中折了一支腊梅。 室内大到山水字画,小到案上的一盏琉璃盏,无处不体现着屋主人文雅精细的品味。 来个不知情的走进来,真的会以为这是个什么空谷幽兰的世外高人的家。 沈星河是真没想到,致力于搞腐败的方文道,居然能有这种出尘超脱的格调。 他环视房间的装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谢清遥催了他两次过来用饭,他仍然好奇的在房间里四处转悠。 看看这里,又摸摸哪里,嘴里时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谢清遥便也不再催他过来吃饭,只无声的望着沈星河。 他看了他一阵,收回了目光。 沈星河半晌才过来用饭,谢清遥给他递上了擦手的帕子,漫不经心的说:“你若喜欢这,不如明日直接搬过来。” 沈星河一愣:“那方文道家眷呢?” 谢清遥满脸冷漠:“你管他怎么安排他的家眷。” 他给他夹菜:“方文道只会贪赃,我用不了他多久,就得另找新人了。” 沈星河瞪圆了眼:“什么?你为什么找新人?” 谢清遥:“他往后节节高升,见到的官员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那些官员阅人无数,两句话下来,便知他是个只知贪赃的蠢货。到那时候,咱们就得引火烧身被他连累。” “那旧人方文道怎么办?” 谢清遥用着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最冷漠无情的话:“灭口。” 沈星河愕然。 谢清遥大概看出了他的不情愿,强调了一下他一贯处事的方针: “做事做绝,不留后患。” 老方针了。 邪恶小疯子真的是个最差合伙人。 把他捧到天上,喊他爹,也不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可方文道挺好的啊,别的不说,就说孝心这一项,无人能敌。 沈星河试图替好大儿讲讲请:“我倒认为,没有能力也有没能力的好处。有能力的人,有自己的想法,用起来必定不会像方文道这么听话。” 谢清遥斜斜看着沈星河:“嗯,你这个想法和皇上倒是一样的。弄一群听话的蠢货,给他们足够的钱,随便他们贪赃枉法,能力不够也没关系,不会危害他的皇位才是主要的。 问题是方文道这个蠢货,会危害咱们的家。 远的不提,只说他这一路去见各路地方官员,如有人问他军策之事,他如何答对?” 谢清遥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来了个自问自答: “他会公然和对方说,你等我一下,然后掏出我给他准备好的纸来答对,可我给他提前能想到的问题总归是有限的。” 沈星河:“那提高他的能力不就好了吗?让他提前背熟了,或是教教他军策相关的东西。” 谢清遥气笑了:“我让他背孙子兵法,单是开篇《计篇》四百来字,他背了半个月,一个字没背下来。” 谢清遥的杀心,大概是那一刻成熟的。 谢清遥大概是怕沈星河不信,他起身出去了,半晌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方文道。 谢清遥坐在桌前,方文道站在门口,满脸殷勤的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谢清遥懒散的抬眼看了他一眼:“孙子曰,兵者......” 他顿住了,等着方文道往下接。 “孙子?什么孙子?我孙子过来吵您二位了是不是?”他脸色变了,左右看看:“小文!出来!” 他进屋了,弯腰开始寻找房间的每一处角落,甚至开始撩起桌帷寻找孙子。 “小文!在哪了!忘了我嘱咐你的话了吗!这不是胡闹的时候!出来!” 谢清遥就那么冷眼看着胖胖的方文道在屋子里寻找小文。 满眼淬着杀意。 沈星河觉得再不说点什么,方文道可能连活到明天都是奢侈了。 第一百一十章 沈星河尴尬的笑了笑:“陆大人,小文没在这。二郎是想考问你《孙子兵法》的事情。 你这一路去见各路地方官员,难免有人问你军策之事,倘若让人问住了你,一瞧你是个外行怎么行? 第168章 此战你镇守一方有功,往后,你走的必定是条武官的路,你总不能对你的相关专业一窍不通吧。” 方文道脸色大变,小胖手焦虑的搓了搓。 沈星河:“今夜,你把第一篇《计篇》背了,明日我会考问你,此篇不过四百来字,你错一个字,我罚你一百两。” 方文道抽了口冷气,愕然看着沈星河。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虽然脸上写满了抗拒,可还是恭顺的点点头,声音不大:“那我回去就背。” 他真的很像个孝心很重的好大儿。 甚至还不忘嘱咐他们:“夜里冷,记得把被子盖好。”话说完了,他倒退着往后走,将门板关上了。 谢清遥:“也好,明日,你一准到手四万两,用这银子买个宅子也不错。” 两个人用过饭菜,饭席撤了,沈星河正立在半透着的山水屏风后面换寝衣。 朦胧的山水字画透出他清瘦的身材。 沈星河仍在致力于说服谢清遥方文道是个好大儿的问题: “你瞧他多周到,适才还请了裁缝给我做衣裳呢,说是让裁缝连夜赶制,明日就能做得。不就是专业技能方面差点吗,慢慢教就是了。” 谢清遥一身白色寝衣,歪在床里,慵懒的蜷着一条腿,另一只胳膊落在膝上,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鎏金花鸟熏球,目不转睛的望着屏风透出的身影。 沈星河换完衣衫,自屏风后走出,说得口干舌燥了,去了案前饮水,喝完水继续游说: “我看方文道就挺好的,你别老想着宰了他的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都有个磨合阶段,我相信你跟谢虎从一开始,你应该也不是这样和他有默契的吧......” “你站的远,我听不真切,你过来说话。”他说。 沈星河再次毫无防备的走过去。 他爬去了床里,将鞋子脱下,完全没注意到谢清遥愈发不同寻常的目光。 他打开衾被,还在提方文道的事:“你得讲究方式方法,就把他当孩子,忘了吗,我给你唱过的歌,我再给你唱一遍,爱孩儿.......” 谢清遥拽住了他的腕子,沉声道:“你现在若敢唱这个,我这就去宰了方文道。” 话说完了,他慵懒一笑,另一只手一勾纱帐,浅红色的纱帐飘然垂落。 纱帐落下,隔绝了尘世的喧嚣。朦胧的烛灯,半透进来,这小小的空间里,映出神秘的粉红色。 天地间仿佛只有了他们两个人。 他欺身而上,沈星河稍稍一愣。 昨晚两个人很晚才睡。 外面冷风在吹,两人窝在暖洋洋的被子里,任凭外面寒风凛冽,他们彼此在这一方天地之间,相拥取暖。 沈星河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睁开眼发现谢清遥自他背后环抱着他。 以往都是他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谢清遥早就起身了,他大概是真的累了,这次反而是他先醒转。 他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问他:“好像不早了。” “嗯?”谢清遥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他鲜少流露这样自然松弛的一面,睁开眼帘,望见沈星河,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他似乎还没醒盹儿,又闭上了眼睛,抬手揉他的脑袋:“再睡会。” 说着话,他翻了个身,直接滚到了床下去。 “嘭”地一声。 纱帐也被他带下去了,这下他彻底醒盹了。 沈星河震惊的支起身,这才发现谢清遥这边躺着的身量被他挤得只有窄窄的一条。 他连忙嘘寒问暖:“哎哟哟,摔着了吧,膝盖没磕着吧?疼不疼。” 谢清遥脑袋上还缠着红色纱帐,坐起身,无语的看着假么三道的沈星河。 两两相望,沈星河缩了缩脖子:“真是抱歉,我睡觉挤人是吧,我以后尽量注意。” “没事。”谢清遥扯下了脑袋上的红色纱帐:“没事,挤挤暖和。” 他说完了话,浅浅笑了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这个不用注意。” 两个人起身太晚,午饭即为早饭。 用过饭后,两个人坐在堂内的左右八仙椅子上。 对面站着方文道。 方文道脸色蜡黄,眼底乌黑,手里捧着一本孙子兵法埋头苦读,仍在临阵磨枪。 沈星河腿上摆着一把算盘,坐在右边的八仙椅子上。 谢清遥懒散的歪在左边的椅子上,指骨分明的手支着下巴,冷眼盯着方文道:“拿来。” 方文道厚嘴唇不知在叨叨什么,一边把书送过去,一边还在叨叨,直至将书放在了桌上,最后再恋恋不舍的瞅了一眼。 沈星河把书拿来了,另一只手摸了摸腿上的算盘,抬眼望着方文道奸笑: “可以开始了,陆大人。” “计篇!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方文道声音洪亮。 谢清遥蓦地打断他:“粮草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方文道一愣:“啊?” 谢清遥:“我问你粮草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最差合伙人开始给方文道挖坑了,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稍后冷不丁的再抽查他背书。 方文道丝毫没有意识到:“正在查,怎么了?” 谢清遥懒散的开口:“大漠人的粮草必为内奸行驶私权从粮仓放出,你先将粮草找个地方卖了。” 第169章 他顿住,指向方文道,特意提醒他: “卖出去的钱,你一文钱都别动。 年关将至,村民地里粮食的损失,各商户被大漠人洗劫的损失,从这里面出钱。 若有同僚问你哪来的钱,堂而皇之的告诉他们......” “等我记一下,我找根笔记一下。”方文道说着话,扭头出去了。 谢清遥就那么盯着方文道。 他的食指甚至还停留在半空,而指尖所指的人已出去找笔了。 方文道很快回来,将纸笔墨盒撂在了圆桌上,扯了把圆凳,坐下来,连忙记录:“您说您说。” 谢清遥冷眼盯着方文道:“我适才说到哪了。” 方文道眼睛往上翻翻,似乎在绞尽脑汁的回忆。 沈星河沉声道:“找奸细,卖粮草,用钱补贴村民的损失,同僚问你钱从何处而来,你告诉他们......” “哦哦哦,对对。”方文道连忙记录。 沈星河瞪他一眼。 方文道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将至,抬眼望着谢清遥的目光虔诚而恭顺:“告诉他们什么?” 谢清遥换了个姿势,撩衣摆,翘起了二郎腿:“你觉得你该告诉他们什么呢?” 方文道目光空洞。 室内,诡异的寂静。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浮动着隐隐的杀气。 静了长久的一阵,沈星河瞟了一眼谢清遥。 见谢清遥也在看向他这边,像是在无声告诉他: 方文道,非死不可。 沈星河把算盘率先放在了案上,对谢清遥沉声道:“爱孩儿,忘了吗?要拿出耐心来教呀。” 他朝着谢清遥挑挑眉毛,示意他,你看我的吧: “陆大人,你就是有点没绕过来弯儿,你看我给你捋一下你就明白了。” 他走过去了,温和而耐心的指了指纸上的字: “查大漠人的粮草,是为了找奸细。 卖粮草换钱,发给百姓,是为了把动静闹大,引出奸细。 因为这个奸细呢,他能调动粮草,肯定是你们官员内部的人。 现在问题来了,别的不知情的同僚问你,哪里来的钱,你该怎么说才能对这个奸细不利呢?” 方文道满眼空洞的望着沈星河:“怎么说?” 沈星河最先瞟一眼对面的谢清遥那边。 他支着下颌,表情玩味的望着他。 哈哈,以为他会生气是吧? 错了,他根本不气,他看向谢清遥,示意他这真的只是小问题。 他指了指纸:“你看啊,我反着推,你就明白了。 现在是这么个事。 如果你是奸细,你偷偷摸摸的开仓倒腾一批粮草,然后你偷偷摸摸的把这一批粮草送给大漠人,然后你再偷偷摸摸的潜伏在官员内部当中,突然之间,有人大张旗鼓的把大漠人有粮草的消息放出去了,这会对谁不利?” 在漫长的一阵寂静之后,方文道给出了答案:“对大漠人不利。” “什么?”沈星河一愣:“大漠人?这里面怎么还有大漠人的事?” 方文道声音不大:“因为从大漠人那弄来的粮草,他们打输了。”他抬眼看向沈星河,不自信的笑了笑:“是这意思吗?” 沈星河语速渐快:“不对不对,现在没有大漠人的事了,你看这个上面写的......”他不经意瞥见方文道两只清澈愚蠢的眼睛盯着他的脸。 沈星河陡然大叫:“看我干甚吗?我脸上又没字!看纸!!!看纸上!!!” 毫无预兆的一嗓子,吓得方文道浑身一抖。 沈星河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清了清喉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向方文道: “哈哈哈,声音有点大了是吧,吓着了你了吧,陆大人,不怕不怕啊,没事,来,咱们继续分析。” 他抬眼看了一眼谢清遥:“小问题,这个真的只是个小问题。” “再来!咱们从头再捋一遍!”他一拍桌子,桌上的纸都跟着一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星河早上没梳头,只是随便束发。 稍稍激动之后,头发就松散了。 方文道看着蓬头的沈星河,越发无助且紧张,死攥着笔杆,坐在圆凳上。 沈星河语速飞快,呱啦呱啦地给方文道正反两个方向再推理了两遍,之后看向方文道:“所以这会对谁不利?” 僵持了长久的一阵,方文道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两只眼宛若射出猩红的光:“看纸!!!看纸啊!!!” “这俩字念什么,啊?念什么!!!”他越发的失控了。 “奸细。”方文道垂着头说。 “对嘛!答对了!” 他先看谢清遥,目光阴森:“听见了么!我们答对了!” 他冷哼,瞪了谢清遥一眼。 他再看方文道,目光恐怖:“所以说,咱们该怎么说,对奸细不利?” 方文道昨夜为了背书一宿没合眼,此刻被沈星河一吼,脑袋彻底空了。 他眯眼仔细看着他指着的奸细两个字。 咽了口唾沫,沉声道:“说......说......说不知情?还是......还是说.......说......说.......” 方文道感觉桌子在颤抖,他口中一遍遍的重复着“说”字,目不转睛盯着纸上的那只小手。 第170章 白皙的手,手背青筋毕现。 “说他妈的老鬼!!!”沈星河勃然大怒,一把扯了纸来,疯狂地撕碎: “别说了!!! 啥都别说! 到时候直接死! 一起死!咱都死! 死!死!死!” 在纷飞的纸屑之中,方文道捂着脑袋:“哎呀我困了,有点想睡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星河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神情癫狂的看向谢清遥:“听见了吗?!啊?他说他想睡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想睡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出门去。 猛地回身,站在庭院的阴翳里,望向厅内的谢清遥,陡然收敛笑容,以手为刃,在自己的脖子上横刀一抹。 他示意谢清遥,方文道可以做了。 谢清遥反而是平静的那个,看向手足无措的方文道: “若有人问你,你堂而皇之的将大漠人有粮草的事情说出去,并且告诉同僚,怀疑这批粮草正是来源于粮仓。 到那时候,消息散出去,闹大了,奸细自然坐不住。 他会来找你,会告诉你,是因他的疏忽导致了粮草丢失,正彻查此事,托你别往外宣扬此事。 一旦这个人来找你了,你让他来见我。” “为什么见你啊?”方文道疑惑的看着谢清遥。 谢清遥的目光阴鸷:因为要代替你啊。 沈星河也听出了谢清遥的意思。 甘当大漠人的奸细,必于仕途之上有野心。 那夜若无谢清遥力挽狂澜,布泰耶会打一场漂亮的战役。在城中村内,大家都在准备过年的时候,大漠人冲进来烧杀抢掠,甚至屠城,布泰耶会带着丰厚的金银返回大漠。 聪明的奸细只算错了一点,谢清遥病愈了。 奸细肯与大漠人为伍,必然和皇帝对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但用一个有野心的聪明人,也不省心。 就好比现在,他们能安心的在方文道的府里住着,丝毫不担心方文道会有脏心眼派人来听听墙根儿什么的。 但若是那个奸细呢? 思及至此,他平静了下来,迈步走进室内,拿着《孙子兵法》对方文道温和的开口:“来,你再背一下这个。” 这是他对方文道的最后一丝善意。 方文道沉默了。 他忘了,忘了个精光。 沈星河提醒他:“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然后呢?” 方文道继续沉默。 沈星河点点头:“没事的,陆大人,睡觉的事不着急,你回去多吃点东西。” 吃不了几天的人间饭了,之后就剩下长眠坑中了。 方文道如蒙大赦,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忽而想起什么,一愣,看向沈星河:“劳您随我出来一趟。” 沈星河跟着方文道出去了。 二人出了月洞门,方文道从袖中拿出了一摞银票:“四百多字,确实忘了,一个字一百两,这是五万两,您拿着,多出来那一万两,是我的小小心意。” 沈星河刹那就消气了,真的。 他接了银票,心里的天平在奸细与方文道之间,骤然将方文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下去。 方文道抬手擦了擦脑门儿的汗水:“我多个嘴,若是我说得不对了,您可别生气啊?” 沈星河把银子塞进怀里:“说,没关系,你别有负担,畅所欲言。” 他给了五万两,直接骂他一顿都无所谓,真的。 方文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让府里的人备了不少珠花首饰,一会儿就给您送过来,也有不少胭脂水粉。 我虽知道贤侄一向重视您,但我本身是个过来人,还是不能不提醒一下,还是要注重一下穿着打扮,言行举止的。” 方文道抬眼看了看沈星河蓬乱的头发:“老话讲的好,只听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天呐,他还在委婉的提醒沈星河要提防新人,殊不知他马上就要变成旧人了。 小疯子给了沈星河最大的安全感,所以他丝毫不担心他的变心。 可方文道不知道,甚至还温馨的提醒他,注重一下仪容仪表,不要在谢清遥的面前撒泼耍疯。 方文道回头瞄了一眼,轻声道:“还有,往后你们置办了新宅子,若是请下人,家里的丫鬟婆子,最好找丑的挑,丑的,你用着省心。” 沈星河难以置信:“陆大人,咱俩其实不熟吧,你怎么这么向着我?” 方文道:“常言道,家和万事兴,贤侄家里一派和气,这也不影响我们在外办事,你说对吧?” 多实在的好大儿啊,他真舍不得嘎他。 他不单没有用送女人使用美人计讨好谢清遥,甚至还希望谢清遥家和万事兴,选择站在沈星河这边为他考虑。 心里的天平没有了,只剩下了方文道这个大儿。 这大儿他必须保!!! 沈星河沉声道: “我也跟你说几句交心的话,我真挺好奇的,人都说,商场如战场,你从前商海沉浮,既能攒了身家捐个官坐,你必定是聪明人啊,这怎么一沾了点正文你就歇菜了呢。” 第171章 “为官之道,可比商场复杂得太多了。” 方文道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且今儿个也确实是我困了,昨夜一宿没睡,就为了背书。 背书也实不是我强项啊,我家一直经商,小时候跟着我爹扒拉算盘珠子,读书就是为了能识字,识字是为了能记账,确实没接触过什么兵法什么的。” 沈星河沉声道:“孙子兵法一定要记牢,二郎既让你背这个,必定有其中道理。 你把这本书吃透了,多半会对你做人做事为官之道都有助益。” 方文道一听这个,觉得有点道理,点点头:“行,我记住了。” 沈星河:“还有,往后别总想着用笔记一下,用你脑袋记。人家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吧,您这没有好记性,光剩了烂笔头了您老人家。 您用笔记久了,就彻底有了依赖了,明白吗?” 方文道:“我今年都四十了,记性差也情有可原啊。 再者,人家谢二郎出身高门,府中往来无白丁,又自小跟着军营里捶打,我哪能跟人家比。 所以,你说我要是脑袋若是记不住呢?” “那就死,咱一起死!” 沈星河平静的看着他: “我没开玩笑,到时候你也跑不了,你以为一旦二郎被揭发了身份,你还能跑? 跑不了,陆大人,一切跟他有牵扯的。 所有人,everyone。 不问对错,都将问斩。 这布局优雅的宅子,抄了。 家里的字画古董,没了。 你孙子小文,咔嚓了。” 方文道脸色变了。 他似乎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我我我我......我回去我就背,我背,我背,我我我肯定用功!” “要用功啊!在我看来,四十岁的人,正值壮年啊!”沈星河殷切的望着他。 “放心!我一定用功!”方文道指天指地的发誓。 有青衣小帽的小厮捧着簪花收拾送进了院里,谢清遥在房间里唤他:“月月,梳头了。” 沈星河坐在镜台前,呼吸仍然急促,脸颊红扑扑的。 谢清遥坐在他身后,他如今不用坐轮椅了,两个人坐在同样相同高度的凳子上,谢清遥高出他不少。 他慢条斯理的替他梳头: “我若按你这脾气跟他相处,早被气死了。” 沈星河恢复了理智:“胡说,我哪里生气了,方文道还是很好的。” 谢清遥手里的木梳一顿,挑眼看向镜中的沈星河:“他给你多少钱?” 沈星河:“五万两。” 谢清遥敛眸一笑:“你倒是好哄。” 沈星河:“反正我觉得方文道挺好,他能完全听你的,信服你,甚至知道他自己不如你。 单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他这就已经强过不少人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 更莫说能完全听你的话,按照你的指令去行事了。 他能力差点,但是真会做人,这五万两银子一给我,我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要么他能跟一群贪官儿同流合污呢,这家伙确实招人待见。”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谢清遥:“迟早有一天,我被他活气死,你就不这么说了。” “你别老胡说八道。”他蓦地转过身来,转得太快,谢清遥这边尚来不及松手,轻轻扯了他头发一下。 沈星河:“嘶。” 谢清遥反应很大,连忙揉他脑袋:“疼了?”他轻轻给他吹了吹:“梳头的时候别乱动。” 指尖轻轻的摩挲着他的头,他垂眼,对视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他的眼中噙着担忧:“别总是乱说话好不好?” 这话悠然荡进他的心里,揉得他心都软了。 他的指尖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游走,抚了抚他的鬓边,他挑起一抹笑意:“怎么,怕我死啊?” “你还乱说!”他气得跺脚:“你以后带兵打仗的,刀口舔血,大吉大利,拜托你讲话注意一点!”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目光缱绻而宠溺:“放心,我且舍不得死。” 他的指尖温柔的摩挲着他的眉梢:“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好好的活。” 他说着话,将他拥在怀里,还没有离别,他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他了。 “你要是能变小就好了,把你放在我的怀里,带着你到天涯海角,不由你不与我走。” 他的鼻息扑在他的耳廓,他的耳朵痒痒的。 他的脸颊凝出一抹潮红。 谢清遥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要不要歇歇?我好像有点困了呢。” 沈星河提防的抬眼,眯起眼:“确定是困了么?” 谢清遥:“对,就是困了。” 沈星河沉声道:“可你刚醒,怎么会困!” 谢清遥笑了笑:“昨夜你像是小奶狗似的枕在我的胸膛上,我很晚才睡。” 沈星河扬眉:“怎么,我挤得你睡不着了吗?” 他收敛了眼中的笑意,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我怕这是一场梦。 我怕梦醒以后,我还在那张炕上躺着,到处死寂,漏风的窗纸,发霉的墙壁,屋子昏昏暗暗的,每天不知日升日落。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似乎过了四年。可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第172章 直至你来了,我才体会到什么是活着。” 他弯唇,唇角凝着一抹笑意:“你都不知道,你当时递给我的热包子,有多香。” 沈星河昂起头,望着他深渊一样的眸。 他定定的想,他最喜欢谢清遥的哪一点呢。 最喜欢他需要他,依赖他的这一点。 他以往从没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强烈的被需要感。 在谢清遥的身上,他体会到了。 这种浓烈的执念很深的被需要感。 他语气坚定的对他讲:“再不会回去了,你和我,我们俩,都不会再回到从前那些日子了。” 话说完了,他紧紧地抱住谢清遥。 沉醉的去吻他的唇。 他们拥吻着,任凭谢清遥将他抱起,带着他,朝着床榻的方向走过去。 爱一个人,就是身体的本能,就是最原始的欲望。 也是暮暮朝朝的牵挂,心心念念的思念,轰轰烈烈的爱意所凝聚而成的一股无形的绳。 这股绳,将他们两个人牢牢的捆绑住。 沈星河明确的知道,他的小将军即便有一天展翅凌于万物之上,翱翔云端,这根绳子的另一端,还在他的手里抓着。 他永远不会让他沦为旧人。 因为爱或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失去新鲜感,而需要,依赖,则会像陈年佳酿,愈久弥香。 陆府,假山前。 谢清遥移目看向谢老三,瞄了一眼他肩膀上的扁担,又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大粽子:“家里怎么了?” 谢清洲:“太吵了,那两个小崩豆太吵了!我实受不了了,我想来这住。” 谢清遥:“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谢老三很意外:“这用人告诉么?你不在铺子,不在家,不在暗室,自然就是住在方文道这里了。” 谢清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蠢货方文道共事了太久,突然之间竟然发现谢老三聪明了。 谢清遥犹豫了一下,看向谢清洲:“老三,你想跟我去战场吗?” 谢清洲双眼登时冒光:“什么意思?二哥,你要带我去战场吗?什么时候走?啊?” 谢清遥:“你若能说服你嫂子买宅子,我就带你上战场。” 谢清洲一愣,沉声问:“怎么你现在连买宅子的事,都做不了主吗?” “倒也不是做不了主。”谢清遥罕见的有些局促,不自信的扫了扫鼻尖,吸吸鼻子,看了看远处,清了清喉咙,抬手掸了掸狐裘。 过了漫长的一阵,他余光瞥见谢老三还在直勾勾的望着他。 谢清遥负手眺望远方,不语。 谢老三追问:“啊?你是做不了主吗?” 谢清遥板着脸:“你嫂子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咱们身份也不明朗,挑选地方确实需要仔细想想,还有持家有道精打细算总没错的,山上的屋子是新盖的,住了没几日......” “嘁。”谢清洲直接乐了,毫不留情的打断二哥: “你这还不济大哥了,大哥当初买房置地的,大嫂何曾插的上一句话?爹还老说呢,老娘们当家,房倒屋塌。” 谢清遥看向谢老三:“你到底哪头的。” 谢老三:“谁有理我是哪头的,你挣的钱,凭什么你不能随便支配?” 谢清遥:“我挣钱就是为了给他随便支配的。” “那就住那山沟子里面吧。”谢清洲混不吝的一笑:“我替你鸣不平,你还噎我,这若换我嫂子,我若替他鸣不平了,他绝不可能这么噎我。” 谢清遥:“好,很好。谢清洲,听好,你去战场的事,没有了。” 谢清遥迈步走了,走两步忽而顿住,回头看向他:“还有,你别想住这。” “嘁。”谢清洲挺不服气的:“我找我姐,反正你说了不算,什么都做不了主。” 从前谢清洲一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二哥心里就难受,所以他不跟他二哥犯浑,如今不同了,他二哥病愈了,他公平公正的,也开始跟他二哥犯浑了。 谢清洲挑着地上的扁担找他姐去了。 沈星河正凭栏坐在水榭,手里握着一碗鱼食儿,冷眼盯着谢老三胸前的大粽子。 他沉声道:“你住这没问题,但你别挂这粽子,我看你这粽子我眼晕。” “行。”谢清洲从怀里摸出了银子:“我虽只送了两天货,赶上过年,找我送货的人还挺多,两天挣了一两。” 他递给沈星河。 沈星河伸手就接过来了,塞进荷包里:“今儿个歇一天吧,一会儿你去找裁缝,让裁缝给你做衣裳,快过年了,咱穿新衣裳。” “不用歇,这两天送货的多,我趁机多赚点,早点还完钱我心里踏实。 我晚上来这补觉就行,在家根本睡不好。” 谢清洲放下扁担,倚着栏杆坐下歇脚,垂眼看了看冰窟窿里的鱼,神情不屑: “从前这种品相的鱼,放咱们府里,喂猫都不吃。” “你也说是从前了。”沈星河往里面继续丢鱼食儿:“老三,你好好干,若是干得好,嫂子给你开镖局,咱往大了干。” 沈星河摸摸自己腰上的荷包,朝着谢老三挑眉毛:“嫂子有钱。” “我想跟我哥上战场。” 沈星河:“上炕去吧你,还上战场了? 第173章 那多危险。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你大哥,你二哥还没马背高时就被抓去战场了,就你没有自小被送去,你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吗?那是往最坏的打算,如果大哥二哥都没了,至少还有你呀小老三。 你别老闹着上战场,那不是儿戏,知道吗。” 谢老三看向沈星河:“我知道。” 沈星河一怔。 谢老三:“娘亲也和我这么说过,连语气都很像。” 他忽然有些感伤的望着沈星河。 谢老三抽回神来,又问:“那我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了是吗?” 沈星河:“那倒也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个方文道就够你哥喝一壶,你就先别添乱了,不然他这仗都不用打,直接从你俩这给他内部瓦解了。” “我怎么添乱了?”谢老三挺不服气:“我哥适才还问我去不去战场。” 他顿住了,沉声道:“后来我噎了他几句,他又说不带我去了。” 沈星河摇摇头望着谢清洲:“他说要带你去,必定是看到你的长进了,后又不带你去,必定是因为,他发现你有长进是错觉。” 谢清洲恍然。 沈星河:“你服从性太差,自由散漫,不服管教,精力特别旺盛,还搞破坏,整个一个二哈么。 谁打仗敢弄只二哈放自己军队里?” 谢老三:“什么是二哈?” 沈星河:“神兽,夸你的话。” 他看向谢清洲:“老三,你别小看送货,越是底层的工作,越能锤炼人。你山野阿牛哥,听见的话,看到的人都是真实的反应。 你去了军营,方文道难免对你多加照拂,别人见风使舵,你放个屁都有人跟你说哇塞,好香。 你在一片吹捧之中,那时候你可就彻底废了。 等你把脾气磨炼好了,你哥但凡能看到你长进一丢丢,他都会主动再跟你说去战场的事情的,毕竟你哥很疼你的。” “他疼我个屁,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沈星河:“说这话就没良心了。” 第113章 沈星河左右看看,轻声道:“知道么,你哥以前还不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唯一一次见到他情绪失控,就是因为你,好家伙,那天睡着觉呢,“噌”地坐起来了,抱着我嗷嗷哭,说想你了,吓死我了当时。” 那个哀恸的夜晚,当时光的大风吹过,再度回忆,已变得云淡风轻,甚至可以作为笑谈轻松的讲起。 谢清洲捂着嘴偷笑:“嘿嘿,没想到我哥还有这一面。” “他感性着了。就是不太会跟你表达,要面子。” 谢清洲支在栏杆上的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疤。 但也有些事,任凭时光再久,终究无法云淡风轻。 谢清洲摸着额头的伤疤,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褪去了,声音不大:“其实我知道他疼我。” 指尖落在他的伤疤上,轻轻的摩挲着:“有时候他跟我发脾气,眼里冒火似的盯着我,我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像小时候那样动手揍我了。可他的目光只要往上移,看到我额头的疤,我感觉他眼中的怒意就下去了好多。” 沈星河:“你们都有一块痕迹相同的伤疤,你的在额头,他的在心里。” 一时无声,静谧良久。 谢清洲大概觉得气氛太凝重了,他扯了旁的话: “对了,叶霓裳去找过你,没什么事,说是想找你聊大闲。” 沈星河想了一阵,问道:“对了,你认识宋伯怀吗?” “宋世伯?”谢清洲疑惑的看着沈星河:“是那个挺白的,眼睛挺大的,个子挺高的,很儒雅的那个吗?” “对对对,就是他,他人品怎么样?” “他不总去咱府里,爹从前有规矩,谢绝官员往来私交,所以昔日咱们将军府根本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清静得很,我就见过他几面,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他弹我小弟......” 他一愣,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连忙停住,第二个弟字没有说出口。 没有一个小叔子会和嫂子分享这种事情。 这是不妥当的,这是不正经的。 但有那么一瞬间,谢清洲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拿沈星河当亲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和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真的融成了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你知道你有小弟弟?”沈星河愕然看着谢清洲。 谢清洲也愕然的看着沈星河:“你问的这是什么话?我一直都知道啊!” “什么?你一直都知道!”沈星河震惊。 他完全会错了意,他认为谢清洲说的是宋霁安:“你怎么知道的?” 谢清洲让沈星河问的脸红脖子粗,他站起来了,沉声道:“你故意捉弄人是不是?早知道不跟你说这个了。这谁不知道啊?我二哥也知道啊!” “什么?你二哥也知道?” “他肯定知道啊!你也知道啊!”谢清洲觉得沈星河不可理喻,一挥手:“行了行了,我送货去了,你让下人给我安排个地方住,这扁担你让下人给我放我房间去。” 沈星河眯眼,严肃的望着谢清洲的背影。 一个官员捂着脑袋上的乌纱帽在游廊狂奔: “崔大人......崔大人......大事不好了。” 官员跑得肚子上的肥肉乱颤,终于穿过游廊,跑进院内,见崔淮正坐在石桌前饮茶,连忙撩衣下跪:“崔大人,大事不好,方文道那小子在外面派粮,还大肆声张他那粮食是从我粮仓丢出去的呀!” 第174章 崔淮眼眸一颤,抬手摸了摸鹰钩鼻,笑了:“莫慌,莫慌。” 瑟瑟发抖的官员没办法莫慌,因为粮仓正是属于他管辖的,数目对不上,还可以作假。可风声走漏了,一旦被人追查,他可便有通敌之嫌。 是崔淮让他开的仓,明明是说好的给百姓赈灾,也说好从中获取利益。 可到头来,竟然进了大漠人的军中。 这黑锅,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背:“大人,万幸我知道的早啊!特地嘱咐方文道不要胡说,我说我先去上面问问。” 他微妙的停顿住,擦了擦汗,强调道:“但方文道没问我去问谁,我也自然没有说出去。” 这便是暗示崔淮,我跟方文道说了,我也是听上面的安排,你小子别想让我背黑锅。 他接下来,便很自然的替崔淮找起了理由:“大人当初是想开仓以济百姓,这大漠人一定是打劫了咱们的粮食呀。 可咱们也不能由着方文道这么胡说八道下去吧?您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崔淮笑了笑:“你办的不错,不急,方文道的事情先放一放,你先将我的护卫杨如找来。” “是是是。” 待得那官员跑出去,崔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站起身,朝着屋内走去。 崔淮立在案前,冷眼望着案上的一炉香。 他伸伸手,摸了摸鹰钩鼻,面色愈发凝重。 经久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崔淮的护卫杨如走进来,将门关上,一转身,崔淮猛地回身给了杨如一巴掌。 杨如脸色大变,登时跪下。 崔淮勃然大怒:“无用的东西!让你弄死宋伯怀,多少时日,你竟还没有得手?” 杨如沉声道:“大人,姓宋的一直在青楼里躲着,贴身护卫寸步不离,属下无能,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崔淮一脚踹了杨如的肩膀:“废物!” 他于室内踱步,满脸焦虑,猛地止住脚步,看向杨如:“谢清遥可找到下落!” 杨如沉声道:“属下无能,暂无消息。” 崔淮蓦然静下,神情鄙夷的望着杨如:“杨如,你跟了我不少年了啊,这些年,你可是亲眼看着我如何从一个小小的县令爬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就算是一条狗跟着我这么多年,也该学着聪明些了吧?” 杨如匍匐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室内静极,杨如自知该做什么,他爬向崔淮,抬手,用袖子替崔淮拭去皂靴上的尘灰: “大人,小的无用,您息怒。” 杨如昂起头,讨好的望着崔淮笑了笑:“小的就是一条没用的脏狗,您大人大量,别跟小的这条脏狗一般见识。”杨如话说完了,“汪汪”叫了两嗓子。 崔淮冷冷一笑,垂眼淬了一口,抬手摸了摸鹰钩鼻,行至案前坐下。 杨如自知崔淮气消了,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起来吧。”崔淮闭着眼。 杨如毕恭毕敬的站起身,躬身行至崔淮的身畔,抬手替崔淮捏肩膀。 杨如轻声道:“大人,属下一直不明,明明咱们在京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动手,却为什么要在这路上杀了宋伯怀呢?毕竟此番出行,左右侍郎,门下郎中一路相随,又加之他的贴身护卫寸步不离,实在不便动手。” 崔淮一笑:“你真是一只蠢狗啊。” 杨如笑了笑:“大人说得对,小的确实蠢钝。” 崔淮闭着眼,慢声道:“杨如啊,我出身寒门,没有显赫的家世倚仗,但你知道我凭什么爬的这么高么?” 杨如讨好的笑了笑:“自是大人机敏过人,能力出众。” “呵。”崔淮冷笑:“错,非我机敏,更非我能力出众。而是我能揣测上级的用意。 我把我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替他扫去他觉得障碍的麻烦。他自会提拔于我。” 崔淮眯眼:“能力有时候有用,却也无用,好比宋伯怀,他满腹经纶,能力出众,可他跟沈家一案有所牵扯,一旦涉及了这点,皇上也照样想杀他。 可皇上却无证据,又无理由。 皇上也在杀与不杀之间徘徊游移。 这人不能明着杀。 此番,咱们下访视察筑工城墙,便是皇上给我们几个随行官员的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我若把握住了,他日,我一定会是皇上倚重的人。 我若失败了,这一生,我也就是止步于侍郎这个位置上了。” 杨如:“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为大人铲除宋伯怀。” 崔淮摇头:“可我这两条路,都不想走了。” 杨如一怔。 崔淮冷眼望着杨如:“成为皇上最倚重的人又有何用呢?伴君如伴虎,今日皇上倚重于我,明日一朝怀疑于我,我便是下一个沈长卿。” “大人的意思是......”杨如不理解的望着崔淮。 崔淮:“我的意思是,由我架空皇权。 可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朝中我虽有可用之人,不过都是些趋炎附势的文官。 武将,我没有可用之人。 若想架空皇帝,必须军中有人。 如今的兵部尚书能力虽然不如沈长卿,但他听话,忠心。他绝不可能背叛皇帝。 但用兵如神的谢清遥出现了。 这便是个机会。” 第175章 杨如:“可您怎么笃定一定会是谢清遥?” 崔淮得意一笑:“那年,听说谢清遥被活活拷打而死,双膝都断了。可是验尸的仵作,医官,以及一个牢头,这三个人,在此之后陆续称病辞官。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没过多久,那个医馆最先辞官,说是身患绝症。我当时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不过那时候我人微言轻,又况且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所以我何必多嘴。 可宋伯怀曾经给皇上上奏,说沈长卿的校尉朱川洛曾试图找他。 宋伯怀为求自保,这么做无可厚非,但谢清遥,自然不会这么想。 我必须要找到谢清遥。 谢清遥必定会为我所用。” 第114章 杨如沉声道:“可是谢家的人出了名的硬骨头,当初是怎么拷打他们的,谢家满门,竟无一人肯屈打成招。他甘心听命于您?” 崔淮笑了笑,眯眼:“谢家的人确实是硬骨头啊,我还记得,当初拷打谢清遥的时候,是首辅李荣亲自提审。 我疏通各路,换了个在后院给李荣稍稍歇息时斟茶的机会。 李荣满脸怒色的回来,我一瞧,方知李荣没有拷打出个结果。 我借着给他斟茶的机会,给李荣出主意,何不将他弟弟弄过来,以敲断他双膝为胁,让他弟弟在他眼前学学狗叫。 就这,他谢清遥愣是不招。” 崔淮攥拳:“若他肯招,今日吏部尚书之位,该是我的!” 杨如见崔淮神情变了,收了手,轻声道:“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找谢清遥。” 崔淮扬手:“不必找了,这小子拿住了我的把柄,想以此来将我一军,这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等着我自己找他去。” 崔淮清楚的意识到,如此一来,谢清遥即便肯与他为伍,想必也不会甘当一条好狗。 崔淮眯着眼,冷笑:“他肯替方文道做事,灭了大漠人,顶着逃犯的名,还敢以身犯险,一定是为钱所困,这小子应是成家了,有家人得养活。” 杨如不阴不阳的笑了笑:“若是成家了,那岂不是正好可以他家人为胁。若这小子肯为您所用便罢了,若不肯为您所用,咱们也有他的软肋了。” 崔淮笑了笑:“好狗啊!好狗,你终于学聪明了些。”他抬抬手,真的像是摸一只狗一样去抚了抚杨如的脑袋。 杨如讨好的笑:“都是主子教的好。” 崔淮:“查查他可有妻儿,若有,将他妻儿先弄过来,我要先打断他的傲骨,甘心给我做事。” 杨如:“大人想怎么做?” 崔淮摸了摸鹰钩鼻:“让他妻儿跪在地上,先学学狗叫,给他来个见面礼,这便是他谢清遥给我下马威的代价。 他的家应在牛家沟,因为只有牛家沟的伤亡是最小的。” 方府。 沈星河正坐在案前若有所思,谢清遥推门进来,问道:“谢老三呢?别让他住这。” 他不经意的望见沈星河神情严肃,扬眉:“怎么了?” 沈星河朝着他招招手:“你过来坐下。” 他罕见的一本正经。 谢清遥坐在对面,短短的一阵寂静,谢清遥心虚的把这三天和沈星河相处的点点滴滴从头到尾的翻了一遍。 没找到什么惹他生气的地方。 思及至此,他才问他:“什么事,这么正经。” 沈星河浅浅的先问他一下:“你是知道你弟弟那个事了吗?” 你弟弟? 谢清遥眸光流转。 沈星河每逢提起谢老三,从不用“你弟弟”这个称呼。 唯一似乎只有一次,便是那夜假意与他和离,灌他麻沸散的那夜。 他是把谢老三一直当成他的弟弟的。 所以他口中的这个人,绝不可能是谢老三。 但他想知道沈星河想说什么,显然,他对他有所隐瞒,还在试探他。 于是,他佯装一怔,故意的板起了脸,严肃的望着沈星河,反问道:“对,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我以为你不会知道。” 沈星河:“我是听漂亮哥哥说的。” 那便是牵扯宋伯怀的事情了,谢清遥继续套话:“宋伯怀告诉他的?” 沈星河点头:“对,但是,你是怎么知道你小弟弟这件事的?你是听爹说的吗?” 宋伯怀,小弟弟,爹?这三者有什么联系? 宋霁安。 他眸光一震,看向沈星河:“你别告诉我,宋霁安是我爹的骨血。” 他愕然:“宋霁安,是我爹跟别的女人生的,是么?” 沈星河对视上谢清遥愕然的目光,他也震惊了: “你不知道这事吗?啊?你不是知道吗?啊?谢老三也知道啊!啊?” 谢清遥:“我都不知道的事,他谢老三怎么可能知道?倘若宋霁安是爹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谢老三得看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因为他一向最护着娘。” 他顿住,沉声道:“还有,宋霁安比谢老三年岁长,若我没记错是长了一岁。云字当初母亲生我之后说以后一定要再生个丫头,叫小云。” 沈星河沉声道:“那老三以后要变成沈老四了?啊?这以后万一再蹦跶出俩来,妈呀,他真成老六了。” 谢清遥刹那便清楚了宋伯怀当年为何会对谢家袖手旁观。 第176章 谢清遥仍有些难以置信:“爹跟外面的女人有孩子?” 这对他来说几乎太震撼了。 震撼到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谢清遥沉声道:“爹昔日曾告诫过我们多次,谢家从无纳妾的规矩,爹娘一向感情甚笃,举案齐眉的。” 沈星河:“他被暗算了,被人酒中下了东西!查出来之后,那女人都怀有身孕了。那女人是大漠人的奸细。” 谢清遥:“怀有身孕又如何?生下来又怎么样?为何不一起杀了?做事做绝,何必留个后患。” 沈星河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呀?我听说,爹大概是认为,孩子终究无辜。宋伯怀这才替爹养了这孩子。” “孩子终究无辜?呵?孩子无辜?”谢清遥宛若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最先讥讽的一笑,咸即才反应过来,敛了笑意,面色凝重: “这倒还真像爹说的话。” 谢清遥沉声道:“不该留他的。” 沈星河:“反正我一直还犹豫这个事该怎么跟你说呢,你知道了也好,本来我也想告诉你的。” 谢清遥移目看向沈星河:“你怎么会认为云起知道这个事呢?” 沈星河:“他说府里很少去人,只有宋伯怀去过几次,说弹他小弟什么的,他话说一半,突然神情紧张,不往下说了,我瞧着就不对劲,问他,他还急了,这里头显然不对劲。” 谢清遥低头看了一眼。 他刹那站起身来,两眼仿佛淬出火来:“狗老三,王八蛋!他跟你说这种事做什么?” 他说着话要朝着外面冲出去。 沈星河把他拽回来了:“不是,你确定他不知道吗?” 谢清遥气得几乎眼冒金星,强忍着怒意,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声:“嗯。” 忍不下去,他几乎喘息都费力,伸手将衣襟往下拽了拽。 还是好气。 他两只眼睛猩红的可怕,迈步出去:“王八蛋,我饶不了他。” 沈星河拽他:“不是,说清楚!怎么回事啊到底,他知道不知道?啊?是我理解错了吗?啊?” 二人正在拉扯之际,谢虎跑进来了。 “谢虎!快!拉着二郎!他要揍老三.......诶?谢虎?你怎么来了?”沈星河一愣。 谢虎喘吁吁的:“出事了!!!” 谢虎脸色极白,谢清遥看他一眼,便知有要事。 谢清遥陡然静下:“说。” 谢虎:“花嬷嬷杀人了。” 沈星河和谢清遥震惊。 二人异口同声的问:“谁?” 谢虎:“不认识!” 谢虎脸都白了:“二爷!快......快回家吧!家里乱套了,马车......马车在外面。” 谢清遥抓起了衣桁上的狐裘,裹在沈星河的身上,带着他出去了。 登上马车,谢虎一甩鞭子,马车朝着山中奔驰。 后山。 沈星河和谢清遥站在远方,望着家里的方向。 一只硕大的粉猪上驮着小石头在院中奔跑。 裴景弛正追着小石头质问:“你为什么撒谎?为什么撒谎?说话!说话呀!” 小石头骑猪围着院子狂奔:“我没撒谎!我就是没撒谎!” 裴景弛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现在还是在撒谎!停下来!停下来!” “是猪不停下来!” “你还是撒谎!是你在驾猪!你满嘴谎言!”裴景弛追着骑猪的小石头。 刀疤和跟老马站在院中激情争吵。 刀疤:“我他妈肯定那是个好人!” 老马嗓子拔得老高:“你他妈就不是个好东西!” 刀疤:“诶?这你不对啊,你骂我!” 老马说:“我骂你!?你他妈再废话我药死你!你信吗!” 宋氏,三九天,两条袖子卷到了肩膀上,露出两条白花花的胳膊来,手里拎着条鞭子,满身热汗,从屋子里走出来,去水缸舀水,仰脖灌了一口,一抹嘴儿,回头指着辛苑的房间恶狠狠地大骂: “今儿个老娘我让你知道知道锅是铁打的!” 夏氏坐在小板凳上,一遍遍的拍打大腿,跟辛老解释:“哎哟,你说,我怎么回事啊我,我这可怎么办啊这可。” 辛老:“行了,事已至此,就先这样吧,等二爷来再商量吧。” 他不经意一瞥,见到了远方站着的二爷。 “二爷来了!诶?怎么又走了?”辛老疑惑的看着谢清遥和沈星河两个人离开了。 沈星河和谢清遥朝着山下走。 他们都不想进入那个家里。 谢清遥看向沈星河:“你确定不买宅子么?” 沈星河沉声道:“我会考虑一下。” 谢清遥得了他这句话,这才有勇气转身往回走。 小石头正骑猪狂奔,龇牙咧嘴的狞笑,一抬眼,见得远处的谢清遥,他心里打了个激灵。 裴景弛趁着小石头分神,一把将他从猪上捞下来了,他将小石头撂在地上,面红耳赤的质问:“你为什么撒谎?为什么骗我?” 裴景弛的声音很大,站在小石头的对面咆哮,可小石头瞧都没瞧他,只是紧紧地盯着谢清遥。 随着谢清遥走近,小石头眼中的畏惧愈发凝重,他抓着裤子,昂头,讨好的望着谢清遥笑了笑:“谢大哥!你来了呀!谢大哥,几天不见,你好像又英俊威武了。” 第177章 谢清遥冷眼望他:“看来这里有你的事,你先别走。” 冷冰冰的一句话,淬着冰碴儿似的灌进小石头的耳朵里,激得他一哆嗦。 他太害怕了,朝着沈星河跑过去:“大哥哥!我想你了!” 沈星河揉揉他脑袋,低声安抚:“没事,别害怕,谢大哥不是坏人。” 此地有好人吗? 第115章 小石头昂脸,莫名想问沈星河这么句话。 裴景弛抬眼,看了沈星河一眼,他下山去继续疗情伤去了。 院子很安静,所有人看向谢清遥。 谢虎和辛老抬过来一具尸首,上面盖着白布。 花嬷嬷最先走过来,走了半路被老马截住了,老马昂头挺胸望着谢清遥:“这是我干的!怎么了!我染指杀戮了!” 他表情挺横。 花嬷嬷连忙制止:“不是,是我干的,二爷!是我!是我干的!老马怕你怪我,这才说要拦下来的。” 老马:“晚晚你别说话!我不用你替我隐瞒!就是我干的!” 沈星河看着他俩:“你们紧张什么呢?谁还没杀过人啊,谁干的不重要啊,重要的是,为啥杀了他?是意外还是怎么的?” 老马一听这话,乐了,回头看向花嬷嬷:“我就跟你说没事没事了,这有我闺女呢,怕啥呢你。” 花嬷嬷破涕而笑:“我没怕,我就是一不小心弄死条人命,我心里感觉七上八下的,我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 沈星河点头:“我明白这种感觉,真的。” 谢清遥表情淡淡的:“母亲,不必惊慌,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 裴景弛给小石头找了个私塾。 正是叶霓裳盖的那座,每天一早裴景弛给小石头收拾好了书袋,把他送到私塾去。 但小石头扭脸就往外跑。 今日,小石头像往常那样在街面晃荡无所事事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画,与人打听。 小石头凑过去瞧,看见画的是谢大哥。 小石头不知道这个人打听谢大哥是想做什么,他没说话,远远地跟着那男人。 眼瞧着男人朝着东街方向走,沈大哥哥谢大哥的铺子在东街。 小石头想了想,这人若是这么问下去,很有可能就会被问出来了。 他拿不准,转身想往家走,想去找舅舅裴景弛商量这个事,才走了几步,这个男人立在他的面前。 男人垂眼看着他:“你跟着我,是不是认识这画上的人?怎么,你是他儿子?” 小石头倒是想当他儿子。 他不知道此人是谢大哥的朋友,还是敌人,于是他走过去了,昂头望着男人:“这个人欺负过我。” 小石头想,若是谢大哥的朋友,必会向着谢大哥说话。若是谢大哥的敌人,必会向着小石头说话。 男人蹲下来,望着小石头笑了笑:“他在哪?叔叔帮你找他,替你出出气,好不好?” 哦,是敌人。 这就明白了。 小石头:“我带你去他常去的地方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两个事。” 男人点头:“你说吧。” 小石头:“你不能说出来是我给你带的路,这男人凶巴巴的,我害怕他找我麻烦。” 小石头眼睛里闪烁着稚童的天真目光。 男人对视上小石头这样的目光,笑了笑:“好啊,放心吧,叔叔肯定不说的。第二个事是什么呢?” 小石头:“你给我买点糖吃行吗?” 男人眼中的防备彻底消失了,笑着答应了。 小石头带着他去了糖铺子,选了麦芽糖,麻糖,酥糖,糖瓜,又另外黑了这男人六串冰糖葫芦。 小石头心满意足,带着男人在东街转悠,糖葫芦吃到第三串的时候,男人垂眼看着他:“你不会是带着我兜圈子吧?” 小石头昂头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这画相上的人,到底在哪!”他冷声问。 小石头:“我现在就带你去着呢,他家住的可远呢,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不敢出来。” 男人一听这话,眼中疑虑尽数消失: “好孩子,你快带着叔叔去吧。” 小石头带着男人来在河边,河边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小石头前方带路,和男人一前一后的踩着厚冰过河。 但这河道中央有一个冰窟窿,这冰窟窿是之前有人打鱼凿开过的,之后水面又结了冰,小石头身量小,从上面过轻而易举,可身后的男人就不同了。 小石头看着前面的冰窟窿,冷冷一笑,回头看上时,脸上已尽是孩童般清澈的笑容: “叔叔,快跟上,那男人家就在前面住,我指给你看,你看那边,我告诉你呀,那男人最可恨了,总是吓唬我!你可一会儿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他呀!” 男人顺着小石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遥遥见得一户人家,大喜过望:“哈哈哈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还有他的家人......” “噗通”地一声。 男人脚下的冰骤然裂开,他落水了,惊慌之间,他死命抓住冰沿,但冰面之下,河水湍急,他试图往上爬,可冰面太光滑了,稍稍使力,边缘又裂开了许多。 小石头佯装惊恐,“天呐,你怎么掉水里去啦?哎哟哟,这可怎么办喏?啧啧啧。” 第178章 小石头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糖葫芦。 顺便,欣赏着男人死死抓着光滑的冰面,在水中浮浮沉沉的模样。 男人灌了几口水,惊恐朝着小石头递手:“救.....嗷.....救我.....嗷.....” 小石头说:“不行呀不行呀,我救你,我也得被拽下去,等我啊,我去叫大人来!” 他说着话,边吃糖葫芦,扭头走了。 小石头吃着糖葫芦准备往私塾走,因为就快到私塾晌午放学的时辰了,裴景弛会像往常那样去私塾接他。 冷不丁,碰见了刀疤和几个铜锤帮的小弟。 刀疤看见小石头,一愣:“诶?你怎么在这晃荡?你逃学了?” 小石头心里咯噔一下。 “我没逃学。”小石头虚张声势的说。 刀疤过来人了,一瞧这就是逃学了,故意逗他: “嘿,你还说瞎话,瞧着,等你沈大哥哥回来,我就告诉他。” 小石头一听这可不行,连忙转移话题:“那有个人落水了,找沈大哥哥谢大哥的。” “什么?!”刀疤大惊,顺着远处看去,还真看见个人扒着冰面在水中浮浮沉沉。 他连忙一挥手,铜锤帮的小弟过去了。 刀疤沉声问:“找他们干什么?” 小石头:“我瞧着不是什么好来的。他神神秘秘的拿着谢大哥的画像,我骗他说谢大哥欺负过我,他还说要替我出气,这一准是坏蛋。” 这刀疤就明白了。 人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呼吸了,小弟摁着他胸口,男人痛苦的呕出两口水来,半晌,这才有了呼吸。 微弱的呼吸。 刀疤一挥手:“走!去暗室跟他练练!他娘的,敢对我铜锤帮的老九起意,这就是不想混了!” 刀疤看向小石头:“小子!走,小八叔今儿个带你开开眼!” 小石头一听这个也激动了:“行行,我跟你去,但是你一会儿得帮我跟我舅舅说一下,就说我放学堂之后找你去了。” “这都小事!上学有个屁用啊!”刀疤带着小石头走了。 暗室。 男人吃力的睁开眼帘,在黑暗的地方,对面立着一群獐头鼠目的铜锤帮会的小弟。 小弟们手持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槊棍棒,拐子流星。 男人第一反应以为自己下了阎罗殿。 他吓得动了一动,这才反应过来身上被绳子缚着。 对面坐着刀疤,冷眼盯着他:“你,扫听我们老九的男人,是几个意思?” 男人连忙大叫:“误会了!误会了!我是想找到谢清遥!我曾受过谢二爷的恩惠!听闻他在此,我一路这才赶来!” 身后小弟一棍子照着男人的后背砸:“放你娘的屁!小石头明明说你是找他们报仇的!” 男人连忙否认:“不是!真的不是!昔日谢二爷曾有恩于我!” “还不说实话!”身后男人又是一棍子。 棍子落下来,一下又一下。 “啊!”男人痛苦的大叫一声,呕出口血来。 抬眼一瞟,见手持拐子流星锤的两个小弟过来了。 他仓皇的叫嚷: “昔日我时任顺天府府尹捕快,谢清遥曾有恩于我! 我特此前来,是为了要见谢二爷,要告诉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我要告诉谢二爷一件大事啊!有人要暗算他!我要让二爷提防此事! 此事非同小可!我怎能对一稚童泄露?” 刀疤一愣,问道:“什么事?” 男人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不能说!除非见到谢二爷!” 刀疤又问:“那你怎么知道谢二爷在这?” 男人沉声道:“我本以为谢家被满门抄斩了!却又听闻福满城未损一卒将大漠人杀得片甲不留!我便知,那定是二爷!” 二爷? 刀疤忽而想起了,那姓谢的傻大个,也唤老九的男人叫二爷。 看来是自己人。 刀疤摸摸下巴,让小弟缚着男人,带着他从地道去了老马医馆。 花嬷嬷正熬粥呢,老两口这会儿正准备吃晌午饭,老马出去打酒了。 花嬷嬷被刀疤叫到了院子里,听得刀疤讲述一阵,仔细看看,也不认识这个人。 他问:“小伙子,你怎么称呼呀?” 男人望着满脸慈祥的花嬷嬷,摇头:“我不能说,除非见到谢二爷!” 花嬷嬷眸光流转,轻声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小伙子,你焉能确定,那夜大捷之战,是谢二爷,而非大爷沈风起呢?” 男人稍一沉吟。 花嬷嬷心中了然,望着对方笑了笑,体贴而周到的替他找了个借口:“哦,我明白了,因得我们大爷是被问斩。而二爷,是被严刑拷打致死,中有蹊跷,是吧?” “对对对,是这样!”男人沉声道:“而且后来,医官和仵作以及牢头都相继辞官了!我确实是觉得中有蹊跷。” 第116章 花嬷嬷又问:“既如此,你便是查过卷宗了。那么,那个逃跑的牢头,姓什么,叫什么,你可记得?” 牢头是花嬷嬷的老头儿。 前任。 他等了一阵,男人支支吾吾的,他更加确定了这个不是好人。 花嬷嬷两只手交叠在小腹上,望着男人慈祥的笑了笑:“你这孩子呀,我看你一定是累坏了,先不急,你先喝点粥啊。” 第179章 花嬷嬷回了屋,从老马的药箱里翻出了迷药。 他抖着手给对方下了不少。 小石头过来了,愕然看着粥上盖了一厚层的药:“奶奶,你在干什么?” 花嬷嬷目放戾色:“这一准是个坏人!奶奶先给他撂倒!绝不能让他声张!小石头,你快快回家,把谢虎叫过来!” “行!”小石头转身跑走了。男人落了水,又挨了数次闷棍,他脸色苍白,寒风轻轻一吹,他瑟瑟发抖。 花嬷嬷端着一碗热粥过来了,这正是男人最需要的东西。 或许加之因为花嬷嬷看上去太过于慈祥了,又看似信了男人的话,男人接过热乎乎的粥,如饥似渴的饮下。 一碗热粥下毒。 男人“哇”地一声呕出大片大片的黑血。 黑血摊了一地,满地血腥。 众人都傻了,包括铜锤帮的小弟们。 刀疤:“这......这......大娘,你这是干啥啊?这要杀人也不能在这吧?这光天化日的!赶紧赶紧把院门关上啊!” 花嬷嬷踉跄两步,震惊:“这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啊?这是迷药啊?坏了!我下错药了!坏了!坏了!老马!哎哟老马!老马,怎么办呐!” 花嬷嬷脸色苍白的捏着空碗跑出去找老马了。 故事讲完了。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 谢虎弄了个尸体回来,事情闹大了,众人只能阐述实情,裴景弛便也知道了小石头逃学。 所以裴景弛追着小石头满院子跑,质问他为什么撒谎逃学。 刀疤认为这个尸体是个好人,老马袒护花花,坚称是坏人。 所以二人站在院中激情争吵。 老马因担心心爱的花花药死了谢清遥的朋友。 所以老马挺身而出告诉谢清遥,是老马自己染指杀戮。 辛苑看到了花嬷嬷杀了人,必定说了难听的话,所以这才导致宋氏暴打辛苑。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谢清遥似乎也对此感到很好奇,他问道:“我有恩于他?” 这倒新鲜事。 他还真不记得自己从前干过什么施恩莫忘报的好事,导致他又问了刀疤一遍确认:“你确定他说的是谢清遥,而非谢风起?” “对,就是你,他说的是二爷么,沈二爷,我听得清清楚楚的。”刀疤道。 谢清遥蹲下,将尸体脸上的白布掀开。 众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就剩下谢虎和辛老站在原地了,谢虎回头看着众人,疑惑的问:“好家伙,敢情你们还知道害怕呢,是吗?” 谢清遥垂眼仔细看,似乎在回忆这个人是谁,他眯眼,道:“杨如?” 谢虎:“羊入虎口那个羊入吗? 呵呵,还真他娘的是羊入虎口了。 数他死的最惨! 先是掉冰窟窿里头,刚捞上来,又被暴cei一顿,又灌了满肠毒粥,真他娘的倒了大血霉。 这孙子出门准没看黄历! 大凶之日啊!” 沈星河趁机宽慰花嬷嬷:“娘,听见了吗,这人叫杨入,他就这命,这事不怨你,怨他爹娘,给他名字起的晦气了!” 谢虎看沈星河一眼:“对,瘦猴,你就这么教夫人吧,这都是跟你学的。适才夫人还问我下一个流程是不是该挖坑了。” 沈星河:“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之前都是误杀,只有四血是我杀的,那也不是谋杀,那是激情杀人,你懂吗。 我连谋杀都谋不下去,所以你别说得我好像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似的。” 他看向众人:“咱们都是好人啊!” 众人响应:“没错!” 花嬷嬷沉声道:“可我也没拿准他是不是个好人,我真怕他是真的来报恩的。” “花花!别乱说!”老马一扬手:“我瞧他就不是好东西!花花!你别嘀咕!我告诉你,你干的没毛病! 这只羊它就不是一只好羊!他是狼!是披着羊皮的狼!!!” “不错。”谢清遥将手里的白布撂下,掸了掸手:“这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而已。我记得他,身手还不错,本想带他去军营。 与他聊了几句,觉得此人一心攀附权贵,毫无忠诚可言,便打消了带他去军营的想法。” 刀疤:“可他说有要事要找你。” 谢清遥:“他必是奸细所派来的人,死生之间,临阵倒戈,想投靠与我。 那奸细是瞧着我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派了杨如过来,是想擒我家人,反将我一军了。” 沈星河心想,这奸细可真敢想啊,这一家子反派还整天憋着不知道擒谁去了。 众反派得知是小人,觉得终于干了一件好事,反派们大喜过望。 谢虎看向沈星河:“瘦猴!走了!干活!” 沈星河扭头去拿铲子。 轻车熟路。 花嬷嬷连忙道:“我来我来.......” 沈星河:“没事娘,你受惊了,去歇歇,这活我熟。” 谢清遥站起身来,叫住谢虎,“你先随我过来。” 谢虎跟着谢清遥出了篱笆院外。 谢清遥带着谢虎一路走了很远,这才停住,道:“你先去让方文道打听杨如在谁手下效力。 一旦得知此事,立即去找宋伯怀,让宋伯怀以勘察地势为由,马上带着那个奸细上山来见我。 第180章 宋伯怀似想赠我一个礼物,那么,我便还宋伯怀一个礼物好了。” 谢虎脖子一梗:“我不愿意去找姓宋的。” 谢清遥拍了拍谢虎的肩膀:“去吧,宋伯怀也有苦衷,我日后自会与你解释。” 二爷的话总是没错的,谢虎迈步要走。 谢清遥轻轻喉咙,“咳,那什么......你等一下。” 谢虎一愣,回头看着谢清遥。 谢清遥不太自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将声音压低: “你以往洒在房前屋后专门驱蛇虫鼠蚁的药,别洒了。” 谢虎:“寒冬腊月的,没有蛇虫了,只洒了耗子药。” 谢清遥:“耗子药也别洒了。” 谢虎:“闹耗子怎么办?那是弄只猫来养还是.......” 谢清遥:“不用,我想换宅子,沈星河怕耗子。” 谢虎:“好端端换宅子做什么?” 谢清遥抬眼望着谢虎。 谢虎一下子就又明白了:“二爷?您还让我怎么说啊! 您这三天没回来,是不是就是去宽心了? 您身体还要不要了?这若换了宅子,瘦猴能把您掏空! 二爷身子空了,以后怎么打仗?!” 二爷笑了:“谢虎,不换宅子了,药你也别洒,有耗子,你拿就是了。” 谢虎嘿嘿一笑,说了声“好嘞!”扭头就下山去了。 人到半山腰才纳过闷来,二爷好像是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沈星河支着铲子半晌看不见谢虎。 院子里躺着盖着白布的尸体,众人嫌晦气,纷纷躲去房间里了。 就剩沈星河支着铲子怵在原地等谢虎。 等了半晌,没人回来。他索性扔了铲子去花嬷嬷屋子里聊大闲去了。 大闲聊了大半晌,直至快做晚饭了,仍旧不见谢虎回来。 他推门再次出去,站在院子里往外张望。 不见谢虎与谢清遥。 沈星河去篱笆院外走出去,走了不远,见得谢清遥坐在山岗上。 他一身乌黑的单衣,瑟瑟山风吹动着他的衣摆。 不过遥遥一个背影,沈星河便知他情绪低落。 他加快脚步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他来在谢清遥的身畔,想问问他怎么谢虎还没回来:“怎......” 才问了一个字,却见谢清遥的对面放着一个锦盒。 正是当日宋伯怀要让沈星河给谢清遥的东西。 锦盒上屹立着一杆枪尖,枪头光滑锋利,透着淡淡的寒光。 半臂长的枪尖,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锋芒。 谢清遥垂着眼,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咱爹用过的枪。” 谢清遥:“这么多年,未曾锈,定是宋伯怀带在身边,悉心护理。”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枪头,凝视长久。 他睹物思人了。 刹那间,那个高大的像山一样的男人仿佛伫立在谢清遥的面前。 铁骨铮铮的男人,手持一杆长枪,永远正义凛然。 他对国,忠心不二,他对敌,杀气腾腾。到头来,他的国和他的敌都想置他死地。 谢清遥在心里无声的问: 【若知是这个结果,你悔不悔。】 但这个问题,似乎需要他自己去寻找到答案。 沈星河坐在了谢清遥的身畔。 谢清遥一言不发,他默默地回忆着,在死牢时的那一夜。 死牢为防犯人串供,同案犯人不会关押到一起。 所以他始终没机会见到家人,他被人带着去刑室。 一入室内,满室血腥的气味,他看着地上被拖出来的长长的一道血痕,看着还在滴血的凳子,看着烙铁上粘连下来的一块人皮。 他在想,那是爹的,还是大哥的。 他唯一见到的人,就是谢清洲。 以那种惨烈的方式。 第117章 他看着谢清洲跪在满是血腥的地上,极力的压下眼里的惊恐和畏惧,嘴巴是往上扬的,吐出舌头来,穷尽一切的去讨好着众人,他一遍一遍的学着狗叫。 后来,当谢清遥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莫家村。 谢虎告诉他,二爷,您得救了。 他疯了一样去问谢虎,我爹娘呢,我大哥大嫂呢,我弟弟呢! 谢虎跪在地上哭了,辛老一家也哭了。 他反而是最镇静的那个。 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 谢清遥一直觉得他是最不该活着的。 如果三个孩子里,选一个的话,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 大哥为人宽厚良善,礼贤下士。老三才那么小,十二岁的孩子。 可偏偏他活着了。 谢清遥满眼郁色的望着眼前的枪头。 沈星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问谢清遥怎么了,他只是遥遥望着远方。 很远的地方,走过来两个男人,在两个男人的身后,有几个护卫相随。 一个是宋伯怀,但沈星河没有看宋伯怀,他只是鬼使神差的,望着走在他旁边的男人。 那个男人似与宋伯怀谈笑风生。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眺望远方时,指指点点,像是勘察地势。 但那个男人时不时的会摸摸自己的鹰钩鼻。 沈星河给他数着了。 第181章 这老梆子摸了五六次鼻头。 这人是崔淮! 只有崔淮才有这样的小动作! 原文之中,因得辛苑反复惹事,最终被崔淮打探到了谢清遥的消息,崔淮前来请谢清遥出山。 那时的谢清遥一无所有,心灰意冷,为了报仇,他答应了。 可是这崔淮是个变态! 他靠着阿谀谄媚,讨好上级,一步步的往上爬。 曾经有个官员让崔淮学过狗叫取乐,这大概成了崔淮的心理创伤,所以他非常喜欢让别人跪在地上学狗叫。 老梆子自己淋过雨,他给别人下冰雹。 甚至!连谢清洲跪在地上给狱卒学狗叫,都是这个崔淮给李荣出的主意! 可原文之中的谢清遥并不知道,甚至,还答应了崔淮与他合作。 后来,崔淮同样的,也用这种方式折辱过谢清遥。 曾经,沈星河只以为谢清遥是为了报仇忍辱负重。 可如今,当他真正了解了谢清遥之后,他便不这么想了。 谢清遥是学着沈老三的样子,在惩罚他自己。 他的弟弟,曾经也被如此折辱过,他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冰冷的牢狱。 可故事里的谢清遥,几回从梦中惊醒,却没有人在漫漫长夜里拥抱着他,他只能独自沉浸在无边的苦楚之中撕心裂肺。 他用相同的方式,折辱了自己,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谢虎绕着远方的路走过来,轻声道:“二爷,他们来了。现在动手么?” 谢清遥遥遥望着远方,眯眼望着远方:“那是谁?瞧着眼生。” 谢虎:“宋伯怀说是叫崔淮,工部小小侍郎而已。” 沈星河看向谢清遥:“我借用一下这个。” 他说着话窜起来了,抄走了立在对面的沉甸甸的枪头,双手握住枪头与枪杆的衔接处,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箭似的冲过去了。 崔淮正和宋伯怀站在山崖边俯瞰地势,议论着修道之事。 沈星河提着枪头冲过去抵在了崔淮的背上。 “老梆子你别动弹!” 沈星河两只眼闪烁着火红的光。 由于宋伯怀已经提前交代过护卫不需要保护崔淮的周全,所以沈星河就那么长驱直入的将枪头抵在了崔淮的背上。 枪头太过锋利,直接划破了崔淮的衣裳,冰冷的枪尖抵在他的后背。 崔淮站在崖边,稍稍一动,崖边的尘土簌簌滚落。 他回头,身穿黑衣的男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宋伯怀的护卫反应得快,两步掠过去,攥住了崔淮的左右手。 谢虎大惊:“啊!瘦猴这是什么意思!?” 谢清遥也不清楚。 宋伯怀也懵了:“不是,你.....你你这.......为何是你?难道这便是令夫的计谋,派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出来行刺是吗? 你这般清瘦,令夫不怕你被他反刺吗? 胡闹呀!” “你少他妈废话!”沈星河急了,勃然大怒般的朝着宋伯怀嚷嚷:“你流之辈我没见你厉害多少!一路了,你都发现不了这个奸细吗!” 崔淮目光一震。 他看向护卫:“把他缚了!” 由于过于激动,手里的枪头往前一顶。 “啊!”锋利的枪尖划破了崔淮的背,他痛叫:“宋伯怀!你想做什么!” 宋伯怀:“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看向沈星河: “你问他,我现在也在问他想做什么!” 宋伯怀纳闷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沈星河对着崔淮大叫:“跪下!跪下唱征服!” “什么?”崔淮根本听不清楚,他被护卫反绑住了,面对着万丈悬崖,他紧绷着脸:“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妈让你跪下唱征服!” 他大叫。 回音回荡在山峦。 “唱征服!我让你跪着唱征服!”他双眼猩红:“唱啊!唱!” 崔淮跪下了,面对悬崖:“我不会唱!!!” “那你学狗叫!你学狗叫!叫啊!”他大吼。 谢清遥的眼眸骤然一颤。 崔淮:“你到底什么人!宋伯怀!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谋害我吗?你以为我死了,你能活?啊————” “噗嗤。”锋利的枪尖戳了他屁股一下。 崔淮血流如注。 沈星河气势汹汹的大叫:“现在他妈的是我跟你对话!你他妈要么给我跪着唱征服!要么给我学狗叫!” 在跪着唱征服和跪着学狗叫之间,崔淮选择了后者。 “汪汪。”他叫了两嗓子。 “我听不到!你大点声!叫啊!你不是很会叫的吗?啊?当初你就是这么叫着才讨好的那府尹啊你!你很会叫啊你!大声叫啊!” 护卫甚至觉得沈星河在开黄腔。 有人实在憋不住了,噗嗤笑了。 宋伯怀无奈负手仰头:“这太荒唐了!这简直太荒唐了!” 他看向沈星河:“你稍安勿躁!我有话要问他!可否容我问他一问......” “你问我!问我就行!这老梆子的事我门儿清!”沈星河脚丫子踩在了崔淮的脑袋瓜。 崔淮顺势倒在了地上,伤口钻心般的疼,交织着恐惧与羞辱,他大叫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宋伯怀,我没得罪你!你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第182章 宋伯怀甚至没有在听崔淮说什么,眼前的沈星河,似乎比崔淮更危险。 宋伯怀担心沈星河下一刻不知要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于是很配合的问沈星河: “他为何甘当大漠人的奸细?” “老梆子想架空皇帝!所以他跟大漠人勾结!天下乱了,他的机会就多了!” 崔淮双目一震,急忙辩驳:“没有!我没有!你别听他一派胡言!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沈星河看向崔淮,目眦尽裂:“老梆子你敢想不敢认?怂蛋呀你? 这么怂蛋也敢想架空皇帝? 凭什么架空皇帝?凭你的鹰钩鼻子吗?” 他弯身,又给了崔淮两撇子:“你怎么不想征服宇宙去啊?那么爱征服,你不会唱征服啊你?唱啊!唱!给爷跪着唱征服!” “先容我再插句话。”宋伯怀探头问崔淮:“崔淮,你想架空皇帝?是这样吗?真的吗?” 崔淮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在这样的情景下,拥有一个这样宏大的理想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以及可笑。 连宋伯怀的护卫都忍不住的嘻嘻笑着,有个护卫轻声“嚯”了一声,探头看着他: “真有志气,瞧瞧人家,好家伙,小小的侍郎,大大的理想。” 周围人笑声更大了。 崔淮刚要张嘴,被沈星河一脚踩了后脑勺,崔淮的下巴撞在地上,磕了舌头,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问他没戏,他是个怂蛋!他敢认吗他!”沈星河激动得看着宋伯怀:“你直接问我!我对这老梆子门清!” 那要是这么个事,宋伯怀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崔淮想杀宋伯怀,自是为了讨好上意,这他倒是知道。 他眼眸流转,又问:“首辅李荣,可曾暗中授意于你,暗算于我?” 他想知道,李荣,有没有对他下杀心。 “李荣那老杂毛也活不了!但先解决这个老梆子的事情,那老杂毛还真看不上这老梆子! 所以老杂毛不可能授意于这老梆子。 这老梆子前前后后无数次谄媚那老杂毛,斟茶倒水那就不必说了。 还有一回,老杂毛的儿子娶亲,给这老梆子忙够呛! 他见了老杂毛的儿子,是又送礼又送钱,还跪下把头磕,人家儿子都不拿正眼掸他!给他气够呛! 老梆子在外头受了窝囊气,回去拿下人出气! 一个小丫鬟给他洗澡,老梆子坐在木桶里故意找茬,把小丫鬟薅过来,活活浸水里溺死了! 你说他是不是个变态!!! tui,tui,tui!” 宋伯怀嫌弃的看着崔淮:“噫,宵小鼠辈,无羞恶之心,枉为人也。” “你甭跟他之乎者也的!他听不懂!没文化!他,就靠舔,就靠谄媚上级,一步步舔上位的! 这老梆子跟你在一起,一准是装个清官模样吧? 他看透你啦!宋大人,他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这老梆子跟你在这装清官呢他,实际上他一肚子坏水儿! 他心里阴暗,自己舔上来的,又想报复别人,以折辱别人为乐!他变态呀他!” 崔淮整个人都慌了,这种事情,甚至关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清楚的事情,这个黑衣男人是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 第118章 “老梆子就是个变态,老变态!”沈星河墨色的羊皮靴子踩在了老变态的后脖上,说着话,弯身又戳了老变态肩胛骨一下。 老变态浑身痉挛的惨叫。 沈星河:“学狗叫!学狗叫我就放了你!学狗叫啊!” 崔淮整个人吓得浑身发抖,听得沈星河说能放了他,下意识又出声: “汪汪!” 这次崔淮的叫声变大了不少,一连叫了数声:“汪汪汪汪汪汪。” 但沈星河没有放过崔淮,他又用枪头戳了崔淮的腰眼,这一下,刺得不轻: “啊————” 崔淮惨叫着抽搐,他惊慌的大叫:“宋伯怀!我若死了,朝中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你放我一马,我......” “他没人儿!”沈星河声调盖过了崔淮的声响,两只眼睛血丝根根分明,目光凌厉而凶狠。 看得宋伯怀心里一哆嗦:“你......你别激动,放下武器…….” 沈星河语速极快:“跟他结党的人都是一群墙头草,知道为什么吗?” 他眼神透着阴森的光,不待宋伯怀回答,他自问自答了。 沈星河:“因为这老梆子逮谁折辱谁!比他低的他就折辱,比他高的,他就当舔狗! 他对上唯唯诺诺,对下重拳出击。 谁给他卖命? 就说他勘察水利遇到意外坠山!或说他里通外敌畏罪自杀!总之他必须死!”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头爆发出诡异的笑容,一脚踩在了崔淮的背上,手里拎着锋利的枪头:“没人给他报仇!你相信我,我无所不知!” 他咧嘴发出咯咯的笑。 锋利的枪头划破崔淮背上的衣裳,划破了他背上的肌肤,崔淮的后背被鲜血染透。 他的叫声咒骂声,缭绕在山峦。 最终他开始求饶:“放了我,放了我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依你!求你!你拿我当条狗放了,汪汪汪汪汪汪汪。” 第183章 “真是一条好狗呀你!”他激昂大叫,顺便背刺崔淮。 崔淮惨叫着。 谢虎和谢清遥远远走来。 谢虎一嗓子拔了老高:“瘦猴!你干什么呢!” 沈星河抬眼望着谢清遥:“你别想用他!” 他两只眼睛猩红着,脸颊染着血花:“我就看上好大儿了!他挡我好大儿的道,我就让他死!” 谢清遥想回应他,可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喉咙滚动得厉害,谢虎要上前阻止,被他抬手拦住了。 崔淮趴着的方向看不到谢清遥那边,他无助的大声问着:“谁是好大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啊!!!” 枪头扎进了崔淮的后膝,贯穿了他的膝盖。 滋出的鲜血渐了宋伯怀满脚,惊得宋伯怀倒退三步: “能不能先冷静一下,我想知道你和他何仇何怨? 若是想动刑,我带了人手,你何苦亲自上阵! 你这么瘦的身量,你举个这么大的枪头当心划伤你自己啊! 再者,你为何这般暴虐恣睢...... 啊呀......嘶.......” 宋伯怀眼睁睁的看着枪头拔出,粘连着血肉,又朝着崔淮另一边膝盖利落刺进去。 这场面太过于血腥了。 宋伯怀与护卫们震惊的看着沈星河和崔淮。 沈星河浑身是汗,他一遍遍的回忆着原文,崔淮都曾经对谢清遥做过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那些文字交织在他的脑海里: 【崔淮震怒,反手一掌扇在谢清遥的脸上,崔淮满脸鄙夷的望着谢清遥:是我把你这废人从深山老林带到这花花世界,你便是如此报答我的么? 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低垂眉眼,声音极轻: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崔淮不阴不阳的笑了笑:让我仔细想想,一条办事不力的废狗,我该如何罚呢?】 【崔淮的案上放着一株线香,线香慢慢的燃烧,他坐在案前,享受的望着跪在自己对面的谢清遥。 谢清遥两只手撑在地上,双膝钻心般的痛,使得他的冷汗染透了衣衫。 谢清遥近乎于麻木而抽离的垂眼,一潭死水般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的两条削瘦的腿因得跪得太久而产生的颤栗。 丑陋的颤栗,他却无法自控。 崔淮享受的望着谢清遥:少将军啊,你的腿在抖什么呀?是害怕了吗?还是膝盖疼了啊? 疼也没办法,你忍忍吧,这香烧完了,你才能起身......哦,对了,你起不了身啊,哈哈哈哈哈,太讽刺了,你名叫谢清遥,这辈子却也再起不了身了。】 【崔淮冷凝着脸,望着谢清遥:你爬一爬,再给我学学狗叫,这件事我便既往不咎。】 每每想起一句,便是一枪落下。 最终,当他想起崔淮给李荣进言导致了谢老三跪在地上学狗叫。 崔淮为了上位,不单对朝中文武百官投其所好,甚至对于官员的子女喜好也了如指掌。 崔淮偏偏选中谢家子女之中最要面子的老三,令其受此大辱。偏偏是让谢老三看着他最崇拜的二哥如何被人拷打凌辱。 好一招杀人诛心。 当他想起,谢清遥那万般凄绝的长夜,将他紧紧抱住,如孤魂野鬼般的无依无靠。 他终于忍不住了,悲愤的高昂头颅,仰头凄喝一声,将枪头高高举起。 苍穹如火映照着他的身影。 夕阳的余威照耀着他手中的枪头,光芒刺目。 锋利的枪尖精准落下,贯穿了崔淮的脊柱。 致命的一击。 崔淮不动了。 他将枪头拔出,立在旁边,他没有筋疲力尽,沉默的薅起崔淮的后衣襟,朝着老地方走。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崔淮往前拖行,地上,生生拖出一条猩红的血痕来。 他喘息着,岣嵝着背,忽而想起什么,蓦然之间停驻,回头去望向那屹立在原地的枪尖。 风声鹤唳,枯草摇曳,唯那杆枪头,傲立原地。 苍穹日暮,山川大地,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化为虚影。 遥遥对望。 那半臂高的枪尖,却显得那么的高大,雄壮。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用着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叨着: 【公爹,我这也算给老二和老三报了折辱之仇了吧。】 【崔淮死了,这世上,再无人会折辱了他谢清遥!】 黏稠的血,一滴一滴的顺着枪尖坠落。 像泪一样。 沈星河从容的回过身,攥着崔淮的后衣襟朝前走。 谢虎朝着沈星河走过去接手: “他老道!你不会搞谋杀,你会搞虐杀呀你! 这是在干什么!能不能解释一下!我铲子都没拿! 本来二爷是打算问完话,把人直接推下山的!你这弄得我还得跟你挖坑! 这满地的血!我这怎么收拾呐!啊?!怎么不说话! 杀红眼了是吗?你有两下子!带你去战场吧?你想虐杀谁虐杀谁,事后坑都不用挖,去不去?” 月下,林里。 星河,坑里。 所有人在高处站成一排,眺望着在坑里刨土的沈星河。 他爆发出狰狞的笑声,森寒的笑蔓延在山峦,在黑夜里,笑得人毛骨悚然。 第184章 他两只眼睛闪烁着戾光,飞速的刨坑。 “五血啊!五血!喷他q!”他大叫着,狂笑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五血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虎咽了口唾沫,看向谢清遥:“二爷,这人,这就算疯了是吧?” 谢虎没有在耍贫嘴,他是认真的在询问谢清遥。 因为沈星河坚持要自己动手,谁来帮手骂谁,格外亢奋,没有理智可言,连夏氏都被吼了一嗓子。 老马坐在地上观察很久了:“我看不像是癔症和失心疯啊?癔症和失心疯比这个正常多了。” 宋氏轻声道:“乖宝会不会是被什么大仙附身了?这山里可还真说不好。 我和叶公子那日扯大闲,他说他老家山上有五大仙,胡黄白柳灰,最喜在山中修炼,他说他还看见过狐狸绕月.......” 辛老:“你别胡说!” 谢虎:“不是,真有这种可能,狐狸绕月,他他老道挖坑,可能都是在搞什么神秘的修炼。 瘦猴可能真在修点什么,我听宋大人说,他确实比咱多知道点东西。” 宋伯怀此刻反而很安静,他两只手竖进袖筒里,轻声问蹲在自己身旁的谢清洲: “哪个是你们家长工?主人做这种事长工不来帮手吗? 不懂规矩的东西。 不如我把长工带走,帮你们调教调教,嗯?” 谢清洲抬头冷冷看他一眼,蹲在地上埋头吃粽子。 宋伯怀疑惑,看向谢清遥声音更轻:“小老三怎么好像比以前更混了,至少以前还知道喊我一声宋世伯。” 谢清遥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 谢清遥其实并不知道崔淮是谁。 起先,他也疑惑为什么沈星河拎着枪头去找崔淮。 直至他让崔淮学狗叫。 他曾听花嬷嬷说过,她的亡夫生前曾与她讲,当日于死牢审讯途中,李荣曾去后院歇息,一个官员疏通各路,换了个近前斟茶的机会。 之后回来,李荣便提审了谢清洲,让他跪下学狗叫。 谢清遥不知道这个官员是谁。 此刻,他有了答案。 他的宝宝啊,无所不知,像一个战士一样,拎着枪冲过去,替他去报仇,却不忍揭穿他的伤疤。 任由旁人笑他暴虐恣睢,他也不解释。 但,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或许,那才是至关重要的原由。 他看着沈星河整个人几乎像是疯了一样,他晃晃荡荡的,笑得很大声,直至,他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 他哭了。 他晃荡的撒开了手中的铁铲,仿佛下一刻就要摇摇欲坠。 他脑海一片空白,朝着沈星河那边奔跑过去。 “星星!”谢清遥扶住他。 他神情恍惚的抬起眼。 月辉将他们身上洒了一层银白的霜。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黑瞳中倒映出彼此的身影。 第119章 谢清遥替沈星河擦去脸上的泪,无比心酸的望着他: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却反而是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沈星河情绪亢奋了太久,像是拉满的弓弦,伴着这一声“过去了”,这根弓弦才肯放松。 他两眼一黑,倒在了谢清遥的怀中。 沈星河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再度昏厥。 谢清遥横身抱着沈星河朝着家里跑。 众人手忙脚乱。 谢虎先把杨如的尸体扛走,拎着铲子去挖坑,走时候表情很难看的抱怨他这一宿别想睡了,因为要毁尸又要去草地灭迹。 老马腿脚慢,走在最后面,让花嬷嬷先给他去拿药箱。 花嬷嬷连连点头,跑回房去拿药箱,很快的冲回来:“是这个吗?” 老马:“不对花花,这是毒药。是那个牛皮肩袋的。” 花嬷嬷又进去拿,再抱了个牛皮肩带的大箱子出来。 老马:“这也是毒药,算了花花,还是我自己去拿吧。” 正说着话呢,小石头抱着一个药箱子跑出来:“是这个不?” “对对。”老马接过了药箱子。 宋氏火速系围裙:“乖宝醒了一准是要饿了的,我去做饭!孩他爹!过来帮手。” 他往前走了两步,辛子静和辛子明追跑打斗,辛子明迎头撞向了宋氏的腿上,宋氏大骂: “你俩给我安静点!这不是闹腾的时候!没见少夫人都昏倒了吗!” 小石头连忙跑过来:“大娘,我看着他们就好了,您去忙。” 宋氏笑了笑:“乖啦,你真乖!简直是个小乖宝呀你!” 小石头从自己怀里拿出糖果给辛子明兄妹:“你们听话点,哥哥这里有糖吃。” 辛子明一愣,看着小石头:“你是哪个?” 小石头:“沈公子是我大哥。” “哦!”辛子明点点头:“我叫辛子明,这是我妹妹,辛子静。你叫什么?” 小石头十分自然的转了话锋:“你喊我哥哥就行,我这里还有糖瓜。”他看了屋里一眼,轻声道:“你们闹出很大的动静,谢大哥哥会不高兴,当心谢大哥哥揍你们。” 辛子明一怔,十分意外的看着小石头:“你是说二爷吗?” 小石头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第185章 辛子静嘴里咀嚼着糖瓜,回头看了一眼,道:“可是,二爷从不凶我们啊,也不嫌我们吵闹,二爷对我们很好,他养伤的时候还教我识字来着。” 辛子明点头:“是啊,二爷还和我说,等他腿好了,教我使枪呢。” 小石头看看辛子明,又看看辛子静。 原来谢大哥哥只是单独对他一个人不友善啊。 辛子明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小石头,问道:“你是哥哥吗?我七岁,你几岁了?” 年仅六岁的小石头一边沉思,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八岁,你喊我哥哥没问题的。” 辛子明傻笑了两声:“哥哥,你那还有什么糖?再来点行吗?” 小石头伸手又给他抓了一把。 辛子明轻声道:“哥哥,一会儿你教我骑猪好不好?我适才见你骑那猪,好厉害啊!教我行吗?求你,我求你。” “嗯。”小石头应了一声,却依旧望着小厅的方向:“你乖点,长进了,别闹腾,我自然会教你的。” 谢清遥从房间里出来,花嬷嬷问他做什么。 谢清遥:“星河身上都是血,我烧些水给他擦洗一下。” 花嬷嬷尚不及开口,小石头抢着说:“谢大哥哥,你去陪沈大哥哥!我来烧热水,一会好了我给你送进去。” 谢清遥看了他一眼,说了声,不用,便迈步去灶房。 谢老三正在小石头旁边劈柴,宋伯怀站在谢老三旁边,沉声问:“长工到底在哪?” 谢清洲放下柴,直起身看着宋伯怀:“你老扫听我们家的事,到底是想做什么?” 宋伯怀:“我是看你家的长工太不懂规矩了,杀人不便他知道也就罢了,此刻主人在劈柴,他也不晓得出来帮手吗? 看来是个偷奸耍滑的,不如把人交给我,我帮你们好生调教一下。” 谢清洲没搭理他,弯身继续劈柴。 劈了一阵,冷不丁一瞧宋伯怀。 见宋伯怀冷冷看着谢清洲:“小老三,别以为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就拿你没办法。” “触怒了我,我照弹不误。”他说着话,大拇指压住中指,放在嘴边“哈”了一声,对着谢清洲下面,隔空做了一个“弹”的手势。 谢清洲下意识的捂裆。 谢清洲恼羞成怒了:“你有病啊!多大的人了?” 宋伯怀没搭理谢清洲,扭身打算自己找找长工,两手竖进袖筒子里,贼兮兮的在窗边探头去看。 小石头定定的看着宋伯怀,这家里唯一缺少的人是舅舅和他的手下们。 这个人一直在说长工的坏话,应该是与舅舅他们有仇的。 小石头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着,很可能会被波及。 可他不想走。 他想看看沈大哥哥怎么样了。 他也不想回去跟舅舅一起住。 舅舅实在太无趣了,每天除了洗衣裳就是坐在摇椅上喝茶,再不然就是大脑放空的愣神儿,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说奇怪的押韵话,古里古怪的。 他想跟沈大哥哥住。 沈大哥哥在这,这地方像家。 像极了,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山坡上,看过的万家灯火。 错落的房屋,屋顶冒着炊烟,窗格子映出暖黄色的光晕,院子里有孩童嬉闹。 会有一个像沈大哥哥一样令人感到亲切的娘亲,笑眯眯的走出来将孩子抱在怀中,也会有一个像谢大哥哥一样的父亲,将孩子举高,放在肩膀上。 小石头曾经站在山坡上,看到这一幕,他羡慕哭了。 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咬牙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的,无所谓的。 小石头此刻蹲在一边,很小的一只,大人们都在忙忙碌碌,辛子明和辛子静坐在小椅子上吃着糖。 他满眼艳羡的望着辛子明那边。 小石头知道自己是个外人。 他站起身,失落的朝着院外走。 他走了一半,回头去看,看着忙忙碌碌的大人们。 没有人朝着他这边看过来。 他低着头,转过身,踢走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头。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与这颗小石头非常的像。 他深吸口气,笑了笑,宽慰自己一声:“这没什么,无所谓的。” 他大步流星的推开篱笆院,朝着山下走。 “小石头!你沈大哥哥找你!诶?人呢?小石头呢?刚睁眼就要找他,他去哪了?” 老马的声音很响亮。 小石头止住了脚步,骤然回首。 谢清洲最先发现了他:“你干什么去?我姐找你,过来啊。” 宋氏端着一盘菜出来,好奇的望着他:“小乖宝,你去哪里?这菜马上就熟了!” 花嬷嬷也闻声出来,朝着他走过来,推开篱笆门:“小石头!你别乱跑啊!三更半夜的,当心被狼叼了去!” 橘黄色的光从窗纸里透出来,檐下树上挂着灯笼,大人们站在温馨的光里,朝着他这边看过来,花嬷嬷打开篱笆门朝着小石头招手:“沈大哥哥找你呢,定有好事儿,快去吧。” 小石头几乎是用奔跑的速度朝着院子里跑进去。 他穿过了所有人,直接朝着小厅飞跑进去,撞进帘子,见得沈大哥哥正躺在炕上。 沈大哥哥看着很狼狈,脸上还有血迹,身上穿着的衣裳也被血染了,看样子才醒转。 第186章 “沈大哥哥,你没事吧?”小石头担心的看着他。 沈星河蓦地抓住小石头的手,瞪大双眼,用力的说:“今天多亏你了,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特别好,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好。” 小石头一愣,被一连串的夸赞拍懵了,他睁大眼睛:“我做的很好吗?” 他有些不自信的和沈星河再一次确认:“真的?” 沈星河重重点头: “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了啊! 幸好让你先碰见了那崔淮派来的人! 倘若是被送货的谢老三先撞见了那人......” 他转头,望房梁,灯昏黄,双眼再次迷茫...... 最终生无可恋的摇头: “恐怕咱们此刻要吃席了。” 小石头:“吃什么席?” 沈星河看向小石头:“上炕说话。” 小石头踩着鞋帮,利落脱鞋,爬上了炕去。 炕上暖烘烘的,小石头刹那就放松了。 他从怀里拿出糖来,将纸剥开,递到沈大哥哥的嘴边:“沈大哥哥,吃糖。” 沈星河含着糖,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把自己怀里的糖尽数掏出,放在沈星河的枕边,眼睛发亮:“沈大哥哥,这都是我从那只羊那骗来的,都给你吃。” 他兴奋极了,声音很轻:“适才那俩小孩儿找我要,我没舍得给他们太多,想给沈大哥哥留着,你吃这个,这个也好吃!” 他说着话,又剥开了糖纸,给沈星河尝。 沈星河望着小石头。 适才小石头面对谢清遥时,感到害怕了,但是他并没有跑到裴景弛的身后,而是跑到了沈星河的身后。 他得了这么多的糖,也没给裴景弛,只全都给了沈星河。 这说明小石头最信任的人,还是沈星河。 想想也不奇怪,故事里的小石头和裴景弛与辛苑的相处一直都很不好。 如果相处很顺畅的话,小石头也不会被送回大漠去了。 第120章 客观来看这件事,还真不赖辛苑和裴景弛,因为像小石头这种敏感的怪小孩,很少有人会懂得和他怎么相处。 他呈现于人前的,是满口谎言,见人就利用,能捞就捞捞好处,报复心极强。 没有大人会喜欢这样的怪小孩。 沈星河像是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一样。他想问小石头,你愿意住在这里吗? 但他非常清楚,小石头即便心里千百个愿意,也会嘴巴上拒绝他。 小石头不是不愿意,而是怕给这里添麻烦,也怕成为别人的累赘。 沈星河轻声问他:“你想住在这吗?” 小石头扬眉,似有一瞬间的喜悦,转瞬即逝的喜悦之后,他表情又很快的回复了平静: “不用,我在舅舅那住的挺好的,舅舅对我不错,我为啥住这啊?” 【我不给你添麻烦了,我也有家,我不是没人要的人。】 他能很清楚的意识到,小石头话中想表达的意思。 沈星河:“我是想让你帮我个忙。你住在这,晌午去私塾,下午没事时,你帮我看着谢老三。 那家伙挂着粽子满世界送货去,这太可怕了! 我真的是不放心啊!若是挂着你,这事就安全了!” 【这里很需要你,比舅舅家更需要你,你不是累赘,你是来帮助沈大哥哥的。】 小石头眼中渐渐有了光,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快了,他想一口答应,可他想起了谢大哥。 谢大哥并不喜欢他,自然不会愿意让小石头留下来。 可是谢大哥不愿意似乎没什么用。 他亲弟弟都管他喊嫂子。 这里大家显然都是听沈大哥哥安排的。 思及至此,小石头答应了:“好!” 沈星河:“你明天不用去私塾了,快过年了,好好玩玩,过完年再去私塾。” 这小子一路颠沛流离吃了两年的垃圾,才安顿下来,一天没歇着,扭脸被送去上学了,这搁谁谁能学的下去。 小石头:“我不想去私塾,我想挣钱,打铁的铁匠回老家了,这几天我正找着活计呢。” “私塾得去,钱也得挣。不过打铁还是算了吧,你不是谢老三,脑袋这么灵光,干卖力气的活可就可惜了。”沈星河从带血的荷包里拿出了些散碎银子递给小石头:“拿着,你看管谢老三的钱。” 小石头摇头:“我不要沈大哥哥的钱。” 沈星河:“谢老三挺费心的,你挣的这个是辛苦钱。” 小石头点头:“我不要,不如这样,他若惹祸了,我便找他要钱。冤有头,债有主。”小石头咧嘴笑:“我找他要来钱,还给沈大哥哥买糖吃。” “好小子,你就照这么长,日后你绝对人中龙凤!”沈大哥哥把钱收起来了。 小石头咯咯的笑。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听见了谢大哥的脚步声。 谢清遥挑帘进来,将面盆放在木架之上,用帕子放在水中投洗,拧干,坐在沈星河的身畔。 小石头歪着头望着谢大哥给沈大哥哥擦拭脸颊。 谢大哥的动作很轻,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独独面对沈大哥哥的时候像变了个人,眼中那种吓人的冷意和疏离全然不见了,仿佛变得让人觉得很有亲切感。 第187章 谢大哥有一双很好看的手,左手轻轻的将沈大哥哥的头托起,用另一只手中的帕子给他小心翼翼的擦着颈后的汗水。 小石头目光向上轻轻移动,望见一张鲜红的纸贴在床头。 他不认字,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沈星河顺着小石头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笑了笑,移目看着小石头:“你瞧,读书有用吧,不然你连婚书都不认识。” 明明是谢大哥先抬头看到的,可是谢大哥却没说,明显不愿意搭理他。 小石头内心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谢大哥不喜欢他,这事得让沈大哥哥知道! 于是,小石头故意下炕穿鞋,站在了谢大哥的身后。 他是能看出来,谢大哥想自己动手给沈大哥哥擦拭脸颊的,他打算乖巧的说上一声,谢大哥,我来帮你。 他想,谢大哥一定会冷冰冰的说一声不用。 这时候,小石头就会点点头,默默退出房间,让沈大哥哥看到,谢大哥是如何冷漠他的。 小石头目光阴森,搓搓手,决定就这么干。 “谢大哥,我来.......” “你帮谢大哥给沈大哥哥擦擦手好不好?” 谢清遥蓦地看向小石头,语气平和,面带善意。 谢清遥:“水浊了,谢大哥去换盆清水。” 这完全打乱了小石头的所有计划。 他愣了一下,接过了谢大哥投洗好的帕子。 谢清遥站起身来,顺便还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小石头愕然回头看着挑帘出去的谢清遥。 谢清遥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扬眉峰,透着一丝狡黠。 小石头垂着眼给沈星河擦拭手,他擦拭的很认真,心里变着法的想怎么让沈大哥哥知道“谢大哥不喜欢小石头”这件事。 小石头抬眼,对视上沈星河两只疲倦的眼,他刹那就不再想这事了。 “沈大哥哥,你睡会吧。”小石头担忧的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点点头阖上疲惫的眼帘。 小石头忽然觉得心疼了。 沈大哥哥真好啊,才睁眼,才稍稍有些力气,就要把他叫到身边来。 小石头很明白,沈大哥哥这是叫给众人看的。 在这个家里,沈大哥哥的地位是最高的,人人都围绕着他转,他重视小石头,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便也自然会重视他的。 小石头垂着眼,认认真真的擦拭着沈大哥哥的手。 沈大哥哥的手软软的,柔柔的,暖暖的。 小石头将自己的小手放在沈星河的掌心,他在心里忽然之间冒出一个念头来: 有娘亲牵着手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他也跟着放松了,将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牵着他自己的小手。 他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冷不丁一回头,赫然见得谢大哥站在帘子前,垂眼望着他。 他手中的面盆已经放在面架之上了,显然,他已经站了良久。 小石头吓得连忙将手缩回去,动作幅度过大,沈星河轻哼了一声。 小石头和谢清遥刹那紧张的看向沈星河。 两个人屏息凝神的看向他。 见沈星河睡得很熟,两个人的肩膀默契的松弛了。 二人收回目光,继续对视。 谢清遥垂眼看着小石头,表情玩味。 小石头小脸煞白的望着谢清遥,但他没有像个稚童一般惊慌失措的跑出房间。 他站在原地,抬眼直视谢清遥锋利的目光。 小石头满脸老辣的望着谢清遥,用不大的声音,冷声道:“出去聊聊怎么样?” 他说完了话,像个小大人儿似的率先错身出了屋子。 谢清遥也玄身去了小厅,在小石头迈步出门板后,谢清遥将门板关上,锁死。 小石头独自被晾在檐下,表情尴尬。 谢清遥回屋着手替沈星河擦洗,替他换衣。 小石头继续晾在檐下,表情僵化。 宋氏从房间里出来,看向小石头:“傻站着干啥呢?来,上我们屋吃饭来!” 小石头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先不用了。” “这孩子,咋不听话呢!我告诉你呀,屋里有肉吃,香着呢!来晚了要被抢光了!快来快来。”宋氏用着哄孩子的语气,说着话要过来了。 小石头感到颜面扫地。 这时候门板正好打开,谢清遥见宋氏,对他道:“小石头跟我一起吃,劳您先去陪陪沈星河,他杀了人,万一醒来,我怕他独自一人会怕。” “好好!乖宝今天一定是吓坏了。”宋氏很爽利的应了,迈步去了房间,忽而想起什么:“对了二爷,姓宋的说今儿个太晚了,不叨扰了,改日登门造访。” 他说完话就地淬了一口:“装什么正人君子呢他,满口仁义道德,干的都是不仁不义的事儿,狗东西,我家老辛当初跪了一宿,他大门紧闭......”宋氏骂骂咧咧进屋了。 谢清遥:“......” 小石头:“......” 谢清遥去了灶房,弯身在灶眼里扔了把火,将饭菜放在锅里热上。 灶房黑黢黢的,他将壁上的灯点燃。 他抽了把胡床坐在了灶台前。 谢清遥坐下来,小石头可以平视他了,小石头这才有了底气开口:“沈大哥哥说让我住在这,让我帮他看着你弟弟。” 第188章 谢清遥没说话。 小石头:“但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住这,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 谢清遥看向小石头:“你觉得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小石头冷声道:“你不就嫌我是个小乞丐么。” 谢清遥:“是你自己嫌你自己是个小乞丐,别扯上我。” 小石头一怔,沉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谢清遥:“你又不是我的妻,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你该知道,人不被别人喜欢才是常态。 反而,当你遇到一个无条件的喜欢你,接纳你的人,那才是罕见。” 小石头疑惑的看着谢清遥。 谢大哥似乎在像沈大哥哥一样,教给他道理呢。 是会错意了吗? 如果谢大哥不喜欢他,是不会讲这种大道理的。 小石头拿不准了,无声的站在门口,带着打量的目光去观察谢清遥。 他看着谢清遥凝视着掌心,小石头探头看,见谢清遥手中握着几粒骰子。 很奇怪,谢大哥身上隐隐散发的戾气刹那没有了。 谢清遥屈指摩挲着骰子,也没有抬眼望着小石头: “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干系?你沈大哥哥喜欢你就好,我总归是听他的。” 谢大哥说这话的时候,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小石头望着谢清遥。 看来他观察的没有错,这个家里是沈大哥哥做主的。 哼哼,那就好办了,以后谢大哥一旦招惹了他,他有的是机会跑到沈大哥哥的面前装可怜。 小石头眼睛骨碌碌一转,咧嘴笑了:“知道了,谢大哥最好了,往后我会听话的,谢大哥放心。” 他扭头欲走。 小石头双脚突然离地了。 他脖领一紧,骤然被谢清遥平地拎起来了。 谢清遥也站起身来,壁上的烛火映得谢清遥的脸明明灭灭,也在他狭长的眼中映出一团火。 他的表情极为阴鸷,震慑人的目光使得小石头头皮发麻。 谢清遥单手拎着小石头,垂眼望着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第121章 真像啊。 真像那个杀了他全家的男人。 谢清遥的目光,渐渐锋利:“丑话先说在前面,这个世上,你想利用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你谎话说得够真,骗术够高明,把我骗了都可以。 但你永远别骗他,永远别伤害他,永远别寒了他的心,明白么?” 小石头紧张得吞了口唾沫:“明......明白了。” 谢清遥将小石头放在了地上,“锅里的饭菜可以吃了,你自己吃。” 话说完了,谢清遥去了主屋。 沈星河醒来时,已经很晚了。 他睁开眼发现屋子极黑,脑海里刹那想到一些血腥残暴的画面,他第一反应是瑟缩了下。 “我在这。”谢清遥的声音轻轻的,他说着话,自他的背后环抱着他:“宝贝不怕,我在的。” 沈星河紧绷的心,刹那放松了。 他呼出一口冷气。 这才发现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舒爽的里衣,炕上的温度暖暖的,他轻声问:“几更天了?” 谢清遥:“天快亮了。” 谢清遥的声音没带着沙哑稀疏的睡意,咬字清晰。 沈星河好奇的问:“你怎么没睡?” 谢清遥没说话,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室内静悄悄的。 沈星河静静的想,要怎么和小疯子开口让小石头留在这。 毕竟,这小孩的爹,杀了谢清遥的全家。 沈星河不能不顾及他的想法。 “小石头和谢老三睡在一起,你放心。”他说。 像是心有灵犀般的,反而是谢清遥先开了口。 沈星河有些意外。 谢清遥的鼻尖贴着他的后颈轻轻蹭了蹭:“我不会为难他。” 他去找他的手,轻轻的将他的手握住,十指交缠在一起: “我适才瞧见,小石头偷偷握着你的手来着,他似乎拿你当娘亲了,若你喜欢他,我们收养他当儿子,好不好?” 沈星河满脑子想的都是小疯子在憋什么阴谋。 对,阴谋,这一定是阴谋。 因为小疯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收养一个杀了他全家的人的孩子当儿子。 且不说他会不会担心这个孩子养不养的熟,只说小石头这满嘴谎言,一肚子坏水儿,谢清遥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这个怪小孩的。 小疯子一定是在下一盘大棋。 沈星河的脑筋以暴风般的速度旋转。 反派最喜欢的干的事情之一就是把仇人的孩子养大,日以继夜的,不厌其烦的,告诉这个孩子,反派的仇人有多么的卑鄙无耻,人人得而诛之。 反派会用仇恨灌溉这个孩子,最后,派出这个孩子去跟仇人自相残杀。 在两个人打的两败俱伤,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反派隆重登场了。 反派甚至会很贴心的对地上的两个人,将自己的邪恶计划全盘托出。 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不跳过任何一个环节。 在交代清楚之后,反派会在两个人震惊的目光之中,选择先结果了那个爹。 但结果之前,反派不知是处于临终关怀,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反派一定会很人性化的给恨之入骨的仇人留一个交代遗言的机会。 第189章 亲生父亲和孩子朝着对方的方向爬过去。 镜头推进,两只朝着对方的方向递出的手,此刻一定要给个大特写。 这两只手看似咫尺,但永远不会触碰到。 亲生父亲通常会说,“孩子啊,我找了你很多年!你喊我声爹吧!喊我声爹,我死也瞑目了!”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孩子一定会失声,不知名的某种原因,他就是喊不出来。 哎,我就不。 当反派一剑结果了那个爹的时候,这个孩子才会突然之间,且毫无预兆的,爆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爹!!!” 但那个爹通常已经咽气,再也听不到儿子喊他了。 镜头再次推进,只剩下孩子的一只手在空中颤抖。 当反派持剑决定要结果这个孩子的时候。 在这时候,一定会杀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anyone。 这个人出现的目的,就是对那孩子大喊一声:“快跑!”然后就对反派自送人头。 悲壮值和惨烈值一定要拉满。 孩子含泪跑了二里地,奔跑途中,孩子爆发出惊人的体力,惊人到仿佛适才被打趴在地筋疲力尽,看着亲爹死亡束手无策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孩子一路狂奔,再狂奔。 这个时候一定会出现一片树林,这个孩子一定会进入树林之中。 然后屈膝跪下,张开双臂,仰头爆发出无能狂怒,振飞林中飞鸟。 镜头鸟瞰方向打下来,旋转旋转再旋转。 至此之后,孩子幡然醒悟,决心要扳倒反派为亲生父亲报仇雪恨。 想着想着,沈星河暗暗钦佩自己的超高想象力了。 诶?不然不开木匠铺子了,开个戏班子,导戏去吧? 男一肯定是漂亮哥哥,那是票房保证。男一找谢老三,他最擅长无能狂怒。 反派不用愁,他这人人反派,如今连温柔的花花都染指杀戮了。 他开始神游太虚了,两只眼睛往上翻翻,满脑袋光怪陆离。 长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反正总之一定是这样!小疯子一定是想下这种棋。 但问题是一般都是襁褓的婴儿,或是不记事的年纪把这个孩子养育下来才是。 绝无可能是弄一个完全清楚自己来历的孩子。 小疯子到底是下什么棋。 “怎么不说话?”谢清遥轻声问他。 沈星河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在想什么?” 沈星河在想的事情挺复杂的,一时不太好跟谢清遥阐述明白。 “别有顾虑,我不会利用他什么。”谢清遥将他抱得很紧,说话的时候,鼻息扑在他的颈上,他有些痒痒的。 “我之所爱,亦为小疯子之所爱。” 他说。 他声音轻轻的,紧紧的抱着他,他的呼吸有些发沉: “宝贝恨我所恨之人,将我的仇恨,苦楚,尽数背在身上。 若我连爱宝贝所爱之人都做不到,岂不是太没心了。” 他语气十分郑重其事:“哪怕他是我谢清遥的仇人之子,只要他对你好,孝你顺你,我亦会将他视如己出。” 他轻轻浅浅的笑了笑,将他抱得很紧:“况且那小子聪明。这世上多一个聪明人爱我们宝贝,总归是好事情。” 他将他抱得这样紧,仿佛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样。 哪怕他是仇人之子,只要是他喜欢的,他也愿意收养。 他就在沈星河的背后,几乎像温暖的堡垒一样稳固。 这是一种近乎于厚重的,浓烈的,安全感。 静了长久之后,他忽然开口: “宝贝,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你明明胆子那么小,亲手将崔淮虐杀......” “你别说。”沈星河忽而肩膀紧了紧,面带惊恐:“别提虐杀。” “你那么恨他,是因为,你知道是他给李荣出的主意,是么。” “嗯,对。” “你几乎对崔淮恨之入骨,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没有。”沈星河不准备告诉谢清遥另一个原因。 那个老梆子,在原文里折辱过谢清遥,他不想说,无论今日,明日,还是很久以后,就让这个可能,永远尘封在那个故事之中,没有开启的必要了。 谢清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静了长久,谢清遥才轻声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问。” “那个喷他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喷他?”沈星河一怔,恍然回忆起月下激情挖坑的画面:“喷他q?” “嗯。”他声音低沉:“那是什么咒语?” 沈星河:“五杀,我以为能超神,但结果没超神,疯批了......” 谢清遥听他提了超神,他不知何意,却想起谢虎的话,轻声问他:“狐狸绕月,采日月精华,是为成仙。 你挖坑,是真的是为了成神?” 他将声音压得极轻,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清楚。 沈星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沉默了。 谢清遥将这种沉默视为一种无声的默认。 他紧紧抱着他:“所以要凑够多少人,才能成神?” 他惶惑极了,不知道他问自己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第190章 “怎么了?”他试探的问谢清遥。 “只差一个人的时候,要记着杀了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污浊尘世。” 他紧紧地抱着沈星河:“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化为孤魂野鬼,也不会遍体生寒。” 嗯,小疯子的想象力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他“噗嗤”笑了,摸了摸他的手,“我逗你的,你还当真了。” 他将头往后贴了贴,含着笑意的说:“这辈子,我哪也不去,就跟你一起,死磕到底。” 大清早,谢虎和谢老三爆发了一场争执。 没错,就是谢虎和谢老三。 起因很简单,谢虎昨夜一宿没睡,拎着铲子筋疲力尽的回来,对谢老三抱怨昨夜挖坑毁尸灭迹累够呛的事。 言辞之间,对沈星河很不尊重:“他辛老道昨夜谁去帮手骂谁,挖了一半,他给昏倒了,敢情到头来,那坑还是给我留着的!” 谢清洲冷冷看着谢虎:“你从前跟我哥打完仗之后,清点战场时,也是这么多废屁么?” 谢虎被噎了一口,实没忍住:“三爷,这和战场意思能一样吗?” “哪不一样?不都是杀敌埋尸么?人若是我二哥杀的,你还有那么多屁加尿么?” 又是屁又是尿,生生噎得谢虎脸红脖子粗,他瞪大牛眼: “三爷这话什么意思?二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我嫂子做事就没道理了?”谢清洲咧嘴一笑:“你等着,我嫂子醒了,我就告诉他去。” “不是,三爷您怎么这么讲话,再者,您可是二爷的亲弟弟啊!您姓谢啊!您不姓沈啊!” “是他自己不认我,我向着他说话,他反过头来噎我,我瞧我嫂子比他强多了。” 第122章 谢虎愕然:“三爷!你真没良心!二爷自小怎么疼你的?替你挨了多少打,背了多少锅?二爷白疼你了,真白疼!” 谢老三:“我就这样,怎么的?你看不惯是吗?有种你给他吹枕头风去!” “我吹什么枕头风?要吹也是瘦猴吹!” “我嫂子从不吹枕头风,他才不多管闲事。” “三爷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多管闲事吗?” “对,你理解的没错,我就是这意思。” 谢虎说一句,谢老三接一句,他谢老三永远抢最后一句。 这导致谢虎也想抢最后一句。 俩人互不相让,站在院子里,最终变成了大吵大闹。 众人习以为常的各自忙碌,一个上前劝架的都没有。 老马肩膀搭条白帕子,抱着残腿蹲在屋门口刷牙,一淬嘴里的盐沫子,起哄:“要毒药吗?我这有啊!先到先得!” 花嬷嬷出来,捅了捅他,示意他别乱说话。 谢清遥和沈星河洗漱好,给他梳好了头发,外面的俩人还在争吵。 沈星河走到门板前,扒着门缝隔岸观火。 谢清遥垂着眼,仔细将沈星河的头发收好。 这才挑帘来到小厅,他问沈星河,要不要收养小石头。 沈星河回头看向谢清遥。 昨夜,小疯子的诺言一定是真心的,他并不怀疑。 但是诺言总归是诺言。 行动,才是真实的。 那毕竟是仇人之子。 收养一个孩子,责任重大。 这不是一腔热血能完成的事,而是需要将这一腔热血化为细碎的露珠,经久绵长,日以继夜的悉心灌溉。 过日子是平凡而琐碎的生活,锅免不了碰勺,连谢虎和谢老三都有可能站在院子里吵架。 稍有不慎,这孩子会养出仇来。 到那时候,可便是仇上加仇了。 又况且像小石头这种缺爱的孩子,除非赋予他极大的安全感,否则根本养不熟。 可小疯子的一腔热忱,一腔温柔,尽数留给了沈星河。 他连对谢老三都表现的很冷漠。 所以,收养小石头的事情先放一放。 先观察一下。 他说:“不急,咱们是不是先给他起个名字?” 谢清遥若无其事的撩衣摆坐下了:“就叫谢舞或谢弄,这是一早定过的事情。” “这啥破名啊,那时候我是真没好意思跟你说呀,太难听,太难听了简直是!可以说是我听过的最难听的名字!” 谢清遥气势全无,看向沈星河:“我觉得很好听。” “这绝对不行。” 他走出去,穿过激情争吵的谢虎和谢清洲,把房间里的小石头叫过来。 小石头被叫到小厅,时不时回头去看门外的谢清洲和谢虎那边的争吵。 沈星河:“小石头,你后面就要上私塾了,我们要给你取大名了,小石头就当乳名好了。” 小石头点点头。 沈星河:“你跟谢大哥哥姓,好不好?” 小石头目光一动,他下意识觉得激动,甚至荣幸。 他满怀激动的抬眼去看谢清遥。 见他眼中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 小石头失望了。 嘁,拽什么拽,谁稀罕。 小石头看向沈星河,见沈星河的脸上浮动着亲切的笑意,晨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他浅笑盈盈的望着小石头。 还是沈大哥哥好。 小石头想跟沈大哥哥姓。 可沈大哥哥摆明了是想拉近他和谢大哥哥的关系,小石头若是拒绝,便是他不懂事了。 第191章 小石头点头:“好。” 沈星河看向谢清遥:“除了谢舞和谢弄,你想个别的吧。” 谢清遥垂眼看着小石头,“轻舟已过万重山,不如叫谢过。” 沈星河愕然看向小石头,扬眉:“过儿?” 小石头也昂头望着他:“沈大哥哥?” 虽说院子里站着两只争吵的沙雕吧,可这他妈不是神雕侠侣! 沈星河皱眉看着谢清遥:“这个不行,再换一个!” 谢清遥凝视小石头,缓声道:“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他望着沈星河:“谢得雨,谢放,谢冲,可有合你意的?” “为什么永远是动词!”沈星河忍不住了,看向谢清遥:“谢朝都比这个好听!你怎么会起这么难听的名字?!” 谢清遥被噎了,但他没有像谢虎那般恼羞成怒,而是试图讲道理: “很难听吗?谢得雨,谢放,谢冲,这都是有意头的。” “那俩先不提,就说得雨是什么意思?!还不如叫得福,起码还喜庆!” 沈星河眯眼审视谢清遥:“哦,我知道了,你故意的是吧?” 谢清遥一愣,扬眉:“什么?” 沈星河眯眼:“故意给他起这种名字是吧?” 谢清遥冤枉:“我没有,我真的认为这几个名字都很好听。” 沈星河将信将疑的看着谢清遥。 谢清遥站起来了:“真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所以,沈过。他日卧龙终得雨......” 谢清遥一遍遍给沈星河解释,他真的是认真在取名。 最后,他竖起三指:“我对天发誓,我绝无羞辱之意!” 小石头立在一旁,望着谢大哥哥,心想: 【嘿,看看你那个样子吧,哼,昨夜你把我拎起来的时候态度很嚣张啊。】 小石头想了想,不如趁这时候加把柴,让沈大哥哥认为谢大哥哥就是在故意给自己取很难听的名字。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显得自然些呢?】 谢清遥不经意回首一瞥,见小石头嘴角勾勒一抹笑容,两只眼睛滴流乱转。 他突然就静下了。 他扬眉,流露一抹狡黠笑意,轻轻扯了扯沈星河的袖子: “你瞧,孩子在笑话我呢。” 沈星河一愣,看向小石头。 小石头震惊,万没想到谢清遥来了这么一句。 小石头连忙否认:“我没笑话谢大哥哥。” 谢清遥坐下了:“哦?那你是在笑话你沈大哥哥了?” 谢清遥看向沈星河:“来,星星,且先冷静,咱们坐下来说话,你瞧,孩子都笑话你了。” 小石头气得浑身发抖,朝着谢清遥龇牙。 谢清遥唇角衔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望着小石头。 沈星河此刻正负手昂头,佯装在想一个好听些的名字,余光望着谢清遥和小石头两个人虎视眈眈的对视。 观察完毕。 所以,收养的事情真的需要放一放。 小石头的名字最终没有想好。 因为沈星河很清楚的意识到,比起取名,让小疯子和小石头慢慢相处才是更重要的,如果小疯子真的和小石头相处不好,那收养的事,便就算了。 才吃过早饭,方文道登门了。 他自不是空手而来,带了满车的年货登门,顺便去找谢清遥议事。 这一次,方文道的态度诚恳多了,手里拿着本《孙子兵法》,主动去了小厅询问谢清遥自己看不明白的地方。 看来上一次关于“孙子小文咔嚓了”这句话,有触碰到老文的灵魂深处。 众人围在马车前瓜分方文道带来的礼物。 方文道之前来伺候过谢清遥的腿疾,对辛子明和辛子静自然熟悉,给两个小孩备了不少的衣裳鞋子以及烟花炮竹。 但忽略了小石头的一份。 沈星河回头看了一眼小石头,他只是偷偷瞥了一眼,便若无其事的去了房间里。 宋氏拽着沈星河的胳膊,说给子静的那份儿他留着,子明那份要让给小石头。 宋氏手里抓着一个做工精致的虎头帽子,非要叫小石头过来戴。 他大嗓门,一嗓子吓得沈星河一激灵。 “小石头!快过来!哪了?又去哪淘了。” 沈星河摆摆手:“宋姨,咱别客气,我带小石头下山去买就是了,正好我一会要去铺子。” “买啥!花那个钱干啥!”宋氏不由分说扯着沈星河:“拿着拿着!” 辛子明盯着那虎头帽子,他想要这帽子,他轻声道:“娘,我想......” 宋氏一记眼刀递过来,辛子明马上不想了。 沈星河跟宋氏推辞大半晌这才逃出生天,他慌张去了小厅,见方文道正站在谢清遥面前背书。 谢清遥抬眼望向沈星河:“怎么了?” “我想带小石头下山买些衣裳,我顺道去趟铺子办点事,晚些回来。” 谢清遥:“我随你一起,你去铺子办什么事?” 沈星河神神秘秘的望着谢清遥一笑:“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方文道捏着《孙子兵法》,表情无助:“那我怎么办?这里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方文道紧张得望着谢清遥:“我很可能过不了这个年就要上任了,到时候万一地方官员有人问我军策怎么办?” 第192章 谢清遥拍拍方文道的肩膀:“你随我同行。” 四人最先去了柳氏绸缎庄。 柳氏绸缎庄的掌柜的认识方文道,见府尹登门,立刻亲自接待。 柳掌柜拉着方文道的手一个劲儿的说,您缺什么,遣下人来一趟就是了,何必亲自登门呢。 方文道缺的是心眼子,怎么应付各路地方官员的心眼子。 他小胖手一挥,驱走掌柜的,拉着谢清遥去角落急急可可的问话。 小石头一进门,第一眼就往先前那挂着虎头帽子的地方看过去。 可是虎头帽子已经变了花样了,和他那顶不一样了。 沈星河看假装没看到小石头眼中的失落,问掌柜的:“虎头帽子还有吗?我上次来买过的,最好是和上次一样的。” 小石头听得这话,眼睛一亮。 沈星河给掌柜的简单描述了一遍上一次买的样子,小石头也插嘴,也在尽量给掌柜的描述。 “那个虎头帽子眼睛大大的,耳朵立着的,外面勾了一层白色的毛。” 小石头说。 第123章 掌柜的马上让伙计去找,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不少虎头帽子,做工都是一流的,丝毫不逊色从前那一顶。 小石头看了看,眼中黯淡了不少。 他看向沈星河:“没事的,沈大哥哥,我不要了。” 沈星河:“这些没有你喜欢的么?你瞧这个,也不错。” 小石头摇头。 小石头只想要他那一模一样的。 这大概是小孩子没有任何原由的执念。 沈星河挑了一顶,戴在小石头的脑袋瓜上,他垂着脸,把帽子扯下去了。 沈星河又换了一顶,戴在小石头的脑袋瓜,这一次,帽子还没落在他脑袋上,被他躲开了。 这换宋姨,高低得给他来个大逼兜,斥他一声:倒霉孩子,真不听话。 掌柜的用哄孩子的语气哄着小石头:“小少爷,这个做工可是上乘的,用狐狸毛勾的,之前你买的那个是羊毛,不如这个值钱。” 沈星河就那么盯着小石头。 小孩子眼中对物品的价值没有分别心,在他眼中,那虎头帽子赋予的意义一定是有不同之处的。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母亲突然回来,还破天荒给他带回了一个书包,他还记得自己收到这个书包时候的激动和雀跃。 他背着书包上学,恨不得把书包顶在脑袋瓜上,就盼着有人问他一句:哟,背新书包啦,谁给你买的。 然后他会大声的说,是母亲给买的。 很可惜,无人问津。 但,那也丝毫不影响他爱了那书包很久。 因为这个礼物,被赋予了爱的证明,所以显得意义重大。 但小石头再成熟,到底是个小孩,此刻闹起了脾气,沈星河跟他讲道理也没用。 他让掌柜的给他量尺去了。 给小石头买好了衣裳鞋子,他们去了木匠铺子,沈星河和谢清遥说要给小弟们发红包,便神神秘秘的把佯装忙碌的老莫和陈氏兄弟叫去了后院。 明显不想让谢清遥知道。 谢清遥便也没问,和方文道讲解《孙子兵法》: “战争,意味着流血与牺牲,每一个战士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庭。 于家,他们是母亲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于国,战争所消耗的物资庞大,仗打得再风光,百战百胜,也不算上乘。 最上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以,如何从利益冲突,转变为共赢,各取所需,能做到兵不血刃,这才是上策。 这便是,‘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但是......” 谢清遥忽然顿住,见小石头双眼发亮,两个人目光对视到一起,小石头站起来了。 “谢大哥,我想去茅厕。” 谢清遥应了一声,小石头独自跑出去了。 谢清遥回头看了一眼小石头,也出去了,方文道拿着兵书跟着谢清遥身后。 方文道有些好奇:“那小子干什么去?不是去茅厕吗?怎么绕来绕去的。” 两个人跟着小石头一路去了酒楼后面,又行一阵,见小石头扭头去了一条散发着浊臭的巷子。 那巷子里躺着十五六个小乞丐,最里面的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脑袋上带着一顶虎头帽子,正是小石头沈大哥哥给他买的那顶。 虎头帽子脏了不少,少年脑袋大,把虎头帽子绷开了线,勒在他脑袋上显得有些滑稽,不过有帽子御寒总比没有强。 小石头走过去,有个小乞丐哄笑:“哟,小石头,这是上哪个绝户家给人当便宜儿子去了? 捞了这一身好看的棉衣?” 在小乞丐们的眼里,被收养,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甚至有些丢人。 因为愿意收养孩子的人大多是生不出孩子的家庭,去了新家不单要看人脸色,还要给人家下地干活。假如运气不好,养父母治好不孕的疾病,一旦生儿育女,他们会面临着再次被抛弃的局面。 这些小乞丐,有不少曾经经历过这些,所以,他们宁愿流浪。 小石头朝着坐在里面的少年笑了笑:“癞子哥,你最近好不好?” 第193章 癞子抬眼看着他:“怎么?你皮又痒了?不就是为了找我要这帽子么?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你,这帽子谁捡的就算谁的,这就是我的!” 癞子说着话,将头上的帽子揪下来,放在手里晃晃,不屑的看着小石头:“你再跟老子废话,老子还打你。” 有人凑到癞子身边去,抬手给癞子扒头上的虱子,谄媚的笑:“我瞧他就是不长记性,上次没挨够打。” 小石头挤着笑脸:“癞子哥,我找到一个私塾,那地方不用交钱,能学识字,还管午饭,你们要不要去啊?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跟先生举荐你们。” “管午饭?”众乞丐看向小石头。 方文道和谢清遥站在巷子的拐角处。 谢清遥冷眼看着方文道:“你可知他在干什么?” 方文道扒着墙角回头,茫然看着谢清遥:“在干什么?好像是要那个帽子。” 谢清遥微微俯身朝着方文道压过来了,表情阴鸷极了:“他在试图用,‘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眯眼,眼里仿佛淬着烈火: “他在谈条件,小石头取帽子,给小乞丐举荐去私塾,小乞丐换得午饭,试图以此获得共赢,各取所需。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方文道心里发怵,连忙一笑:“我学着,我好好学着,我看这小子咋说的,我生好学着.......” 谢清遥笑着道:“这你倒不用学,这小子听话听一半,活该挨顿揍。” 话音未落,里面传来了小石头的惨叫声。 一群乞丐将小石头扯过来,如雨点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 这些乞丐打人很有经验,怕事情闹大,所以他们不照脸下手,拳头只精准砸在小石头的肚子和屁股这些看不到的地方。 有个乞丐踹了小石头肚子一脚:“说啊!在哪里!现在就带我们去找那个什么狗屁先生!” 小石头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沉声道:“你们得先把帽子给我,我就给你们举荐!” 癞子站起来了,他是一众小乞丐之中最高的,他指着小石头:“给我接着狠狠的揍他!” 他们便更凶狠的去揍小石头。 小石头咬牙捂住脑袋,死挺。 方文道看不下去了,小石头本就矮小,看上去跟他四岁的孙儿差不多身量,他回头看着谢清遥:“不行,这我得管管去了!” 谢清遥有些好奇的望着方文道:“你儿时没打过群架吗?” 方文道摇头:“没有,我自幼寸步不离跟随家父左右,通常都是家父教我做生意,算账,我没什么机会参与斗殴。” 谢清遥:“男孩打架斗殴,除非很小的孩子,否则父母过去干手,对他们来说,是很丢人的事。” 方文道一愣,问谢清遥:“谁是父母?” 谢清遥也被问住了,他皱眉: “我只说这其中道理。 他沈大哥哥铜锤九虎霸天白虎,座下几多门生弟兄?此地,他沈大哥哥横着走......” 谢清遥说到这里,眉间眼底漾着宠溺的笑意。 方文道搞不懂谢清遥在笑什么,他媳妇儿,地痞头子,浑名霸天白虎,这说出来不觉丢人吗? 谢清遥:“小石头若想让大人插手,一早便与他沈大哥哥说了,可是他从未提过此事,算这小子有点骨气。” 众人打了小石头一阵,又是一阵哄笑。 癞子走到小石头的面前,蹲下,从怀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拍了拍小石头的脸: “这帽子我要定了!上次你来,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这帽子是我捡的,谁捡的,就算谁的。 你当时与我说,这是你沈大哥哥给你买的第一个礼物,你他妈骗谁呢?就凭你,一块没人要的烂石头,谁给你买帽子? 你如今穿得人模狗样的,就该好好去人家家里给人当便宜儿子,多干活,少吃两口饭,免得讨人嫌,再被人当做烂石头踢走!” 周围一阵哄笑。 小石头趴在地上,脸上染着砂石,拳头紧紧攥着,满脸屈辱。 寒刀,在小石头的眼前晃动,刀光映在他的脸上。 癞子笑着:“你个臭小子一肚子坏水,我看根本没什么不用交钱的私塾还能白吃饭!你定是框我们的!说来说去,你不过还是想骗这帽子罢了,我告诉你,你再敢来纠缠我,我一刀捅死你!” 谢清遥拍拍方文道的肩膀,喊他走了。 远处,木匠铺围了不少的人,大家知道沈星河来了,都来答谢他昔日的收留之恩,也赶上过年,众人不空手来,也不空手走。 有不少人说要找他买圆桌,说是年夜饭正好用这圆桌摆酒。 木匠铺挤满了人,谢清遥和方文道蹲在对面的檐下。 半晌,小石头回来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尘土被他掸得干干净净,嘴角衔着一丝惬意的笑,丝毫看不出他适才挨过一顿胖揍。 小石头笑着问谢清遥:“咦?谢大哥,怎么不进去?” 他欲往铺子那边走,被谢清遥叫住了。 谢清遥道:“你沈大哥哥开业以来,第一天碰见这么多生意,你最好别去打扰他挣钱。” 小石头:“我去给沈大哥哥帮手。” 谢清遥:“铜锤帮的弟兄在里面,里面人手不少。” 小石头蹲在了谢清遥的左边。 第194章 谢清遥看向右边的方文道:“我适才说到哪里了。” 方文道小肉手捧着书:“不战而屈人之兵,但是。” 谢清遥:“但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个极为罕见的现象。 当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是你必须要掌握足够雄厚的实力,甚至,能绝对碾压敌人,在这时候,你才有资本去找对方和谈。 否则,你将面临一顿毒打,和惨遭羞辱。” 小石头皱眉,早知道听完但是之后的话了。 他懊恼的揉脑袋,扯到了肚子的疼,下意识,“嘶。”了一声。 谢清遥斜斜看着小石头:“怎么的?” 小石头若无其事笑了笑:“没事,我......我腿蹲麻了。” 谢清遥:“找个地方坐坐。” 谢清遥站起身,右膝一痛,踉跄两步,方文道和小石头刹那自左右两边将他扶住。 第124章 “怎么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 方文道神情紧张:“是腿疼吗?”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天色:“啊呀,有点阴天了,这可能是要下雪,快快去酒楼暖暖。” 方文道紧张极了:“我背您好了,来来。” 谢清遥:“不用。” 小石头昂头望着他,眼中也噙着担忧:“谢大哥,你怎么了?腿疼是吗?沈大哥不是说,你的腿疾好了吗?” 他垂眼看着小石头:“只偶尔阴天才会痛,你别对你沈大哥讲。” 小石头点头:“知道了。” 谢清遥站了一阵,稍稍缓了缓,这才带着小石头和方文道朝着酒楼方向走。 来在一间名为百里香酥的点心铺子,掌柜的认识谢清遥,他只说,“老样子,这次要两匣。”对方就明白了。 等候的时候,谢清遥慢声道:“这家百里香酥的点心,这是你沈大哥最喜吃的,但他不喜吃枣泥馅,记着了么。” 方文道和小石头连连点头:“记着了,记着了。” 三人来在酒楼。 只要了一壶清茶。 谢清遥拿出一匣点心,让小石头吃。 小石头惨遭毒打和一顿羞辱,此刻心情低落,抓了块点心,只咬了一小口,闷头不语。 谢清遥看向方文道:“敌众我寡时,要想办法分散敌人。 绝不能硬碰硬。 ‘这便是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 要想办法提升自己的作战能力变得更强,如何提升呢?” 他看向方文道。 方文道表情迷茫:“不知道。” 谢清遥:“精良装备是一种方法,武器,也是装备之一,至关重要。” 谢清遥顿住,望着方文道:“你可知为何枪为百兵之王?” 方文道继续迷茫:“不清楚。” 谢清遥:“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小石头不咀嚼点心了,竖起耳朵屏息凝神的偷听。 谢清遥:“敌众你寡,可想办法先于其军中散布谣言,使其内部充满猜忌,乱其军心,从而削弱他们的作战能力。 这便是,攻心为上,攻城次之。 要将敌人引诱到你熟悉的地形去作战,通过不断地引诱敌人,使他们分散,遇到紧急情况,不能前来互相营救。 这便是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 当找到敌人薄弱时,要兵贵神速,一朝出现他面前,杀其措手不及,要记住,你的士气,决定了你这场战争的成败。 这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但最后,要给敌人留个逃生之地,不要将敌人置之死地,否则他会穷途末路,拼死抵抗,反而令其士气大振。 这便是围师必阙,穷寇勿追。” 话说完了,谢清遥执起盖碗,掀开茶盖,有雾气升腾。 小石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谢清遥轮廓分明的侧颜。 谢清遥神情慵懒的用盖碗撇开苍翠的茶叶,碗中水波荡着,雾气也四散开来。 那张英俊的脸,渐渐的被水雾模糊了,但倨傲的神采,双眸中暗藏的威仪却是那么的清晰。 小石头静望一阵,除了钦佩之外,又像是被注入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他心中的颓然和消沉一扫而光,霍地起身,双眼流露着诡异的光: “谢大哥,我累了,想去我舅舅家了,能先回去了吗?” 谢清遥垂眸一笑:“把这点心拿走,一份是你沈大哥的,给他送去。另一份是你的......”他微妙的停顿住,精锐的目光落在小石头的脸上:“你可自行安排。” 小石头目光一震。 他愣住了,又很快的回过神来,提着两盒点心匣子出去。 他走到门口忽而顿住,蓦然回首看向谢清遥的背影。 谢清遥倨坐在椅子上,乌黑的衣裳,浅白色的玉带,头簪一支白皙剔透的发簪。 小石头望定他的背影,轻声开口:“谢大哥。” “讲。”谢清遥没有回头看向他。 “谢谢你。”小石头说。 谢清遥仍未回头看他,语气平淡: “莫教我失望。” “好!”小石头转头昂首挺胸的出去了。 谢清遥饮了几口清茶,放下茶碗,也站起来了,他看着坐在自己旁边,仍在专注记录的方文道。 谢清遥眯着眼,就那么盯着方文道。 第195章 望了长久一阵。 方文道记录完毕,稳坐泰山,再看一遍。 谢清遥强忍怒意,再次压过来:“陆大人,别纸上谈兵了,且随我去看看实战吧,好么?” 方文道:“好好好!诶?实战?什么实战?敌人入侵了吗?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小石头手里提着一匣子点心,停在一个小黑乞丐的面前。 小石头老辣的对着小黑乞丐吹了个哨子:“小黑子。” 小黑子昂头,皱眉:“你又回来干什么?信不信我去叫癞子揍你?” 小石头打开点心匣子,捏出一块绿豆糕,咬了口:“我给你瞧瞧这个!我说我从私塾能领来吃食,你们又不信,瞧着,这就是我从私塾领来的点心。” 小黑子站起来了,目光深陷在精致食盒之中五颜六色做工精致的点心之上:“这是私塾给的点心?在哪里领?” 小石头一笑:“我不能说,说出来,癞子准又要打我。” 小黑子一愣:“他打你干什么?他也想知道能在哪领这好东西的呀。” “小黑子!你可笑死我了!”小石头咧嘴一笑:“你该不会真以为癞子是因我要虎头帽子才打我的?他是恼我提了那私塾! 如果你们大家都去了私塾,吃上饱饭,谁还跟他混呀?你们到时候还怎么听他的?” 小黑子眼睛一转,没说话。 小石头混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常吃这个,都吃腻了,喏,给你吃,可你别跟癞子说是我给的啊,我怕癞子到时候又来找我麻烦。” 小黑子接过匣子,往嘴里塞,点头:“行,我不说。”他嘴里喷出点心渣子:“去哪里领,你偷偷告诉我行吗?” 小石头摇头:“我真不能说,你今天也听见了,癞子要捅死我呢,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小黑子急得点心渣子越喷越多:“你跟我说,我不告诉癞子就是了。” 小石头:“那也不行,我太怕癞子了,这样吧,以后若是再有点心,我给你偷偷送来,反正我点心吃腻了。但你可别跟癞子讲啊” “好的好的,我定不说。” 小石头走远了,鬼鬼祟祟的去了远处观察。 不会儿,来了几个小乞丐,哄抢那食盒里的点心,只有小黑子显得忧心忡忡,半晌,几个小乞丐聚在一团窃窃私语。 小黑子声音极轻,脸色凝重,显然,将小石头的话,和这几个小乞丐说了。 小石头吹着口哨,扭头走了。 在更远的地方,谢清遥看向方文道:“你看见了,这便是什么?” 方文道想了想,忽而一笑:“哈!我知道啦!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谢清遥就那么望着方文道。 他两只眼渐渐沉下,轻扬眉峰:“请问阁下自幼跟随令尊左右学录账。那么令尊,是如何离世的?” 方文道很真诚的看着谢清遥:“岁数大了,一些老年病什么的。”他忽而感慨,夹起书,哀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爹已经走了十年啦。” 谢清遥的眸子又沉了些许:“老年病?令尊能有幸活到老年,真令人感到意外。” 方文道还以为谢清遥跟他说笑话,皱眉,故作嗔怒:“诶,贤侄,玩笑归玩笑,还是不要拿先人取乐。” 这话已经卡到谢清遥的喉咙上来了,他抬手往下拽衣襟,试图硬生生将话咽下去。 方文道深深吸气,望苍穹,回忆起来了: “哎,家父后来没少遭罪,有些老糊涂了,谁都不认了,偏生只认得我,抓着我的手唤我乳名。” 他甚至眼眶湿润:“父母在,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父母相继离世,忽然之间觉得内心空旷,偶有忆起昔日顶撞父母的话,甚至感到很内疚啊。” 他根本没意识到谢清遥话里有话,这使得谢清遥罕见的,咬着后槽牙把话挑明了:“你是该内心空旷和内疚,依我看,你爹老糊涂了,必是教你之时劳心伤脑,元气大伤所致。” 方文道仰头笑了笑:“那不会,我少时家父常夸我聪明伶俐,对录账颇有天赋呢。” 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远处街道的叫卖声。 谢清遥一拳落在石壁之上,扶墙,陡然之间爆发出嚣张的大笑声。 他笑了好久,周围甚至有人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方文道有些毛了。 “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好一个聪明伶俐的方文道啊!”谢清遥渐渐敛了笑意,陡然攥拳,骨节咔咔作响。 他狭长的眼,淬着浓烈的愤怒,目光环视地上,似乎在找趁手的家伙。 谢清遥拾起地上的石头,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觉得太轻了,一把扔了,又抄起墙下的废木,两手握着,在空中扫了扫,发出“呼呼”地声音。 方文道惊悚的看着谢清遥,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给出了错误且离谱的答案,他连忙翻书,舌头舔舔手指头,书翻得沙沙作响,忽而恍然大悟: “他是在乱其军心!这便是攻心为上!攻城次之!” 谢清遥渐渐平静下来,移目看着方文道,胸膛起起伏伏,一字一句:“你给我,睁大你的眼,好生的,看着他!跟着他学!” 他声音几乎气得发抖。 方文道点头:“我看,我好好看!我好好学!您放心,您冷静!” 第196章 树下,蹲着个小孩在刨土。 严寒将大地冻得极硬实,小孩聚精会神的用小铲铲在挖土。小孩棉衣破了口,往外钻脏乎乎的硬棉,时不时吸吸鼻涕。 他看向屋子:“爹!我冷,我想穿新棉袄。” “不行!新棉袄是年初一穿的!再忍几日!”屋子里走出一个男人,对那流鼻涕的小孩道:“小虎子!回屋了,屋里暖和!” “我再玩会儿!”小虎子说。 男人回屋了。 小石头走过去,问小虎子:“你冷不?” 小虎子鼻涕都快冻上了,抬头看着小石头:“我挺冷。” 小石头:“我一会儿借你穿一天我的新棉袄,明天还给我,怎么样?” 小虎子一听还有这好事?点头:“行。” 东街,人头攒动。 癞子两手竖进袖子里,身后带着十来个小孩,率军准备前往酒楼后院吃垃圾。 第125章 “他妈的昨天那小乞丐真不懂规矩,我还没吃,他竟敢先吃,今儿瞧他若是还敢来,定要再打一顿!”癞子冷声道。 身后一群矮半截的小乞丐们点头。 兴致不像以往那么高涨。 癞子大概觉得稀奇,回头看了看他们,目光落在小黑子的脸上:“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往日去吃饭,你比哪个精神都足。” 小黑子垂着眼,挠挠身上,冷声道:“没有吧。” 癞子瞪他一眼,“少给我丧眉耷脸的,真他妈晦气!” 癞子回过头来,迎面被呼了一脸稀泥。 癞子惊叫一声,人往后仰,身后小乞丐将他接住了,癞子伸手一抹,稀泥里面伴着臭烘烘的马粪味道。 小石头站在远处,朝着癞子笑着问:“马粪好吃吗?” 小石头话音未落扭头就跑:“跟着我来,还有马粪吃!” 癞子大怒:“给我抓住他!” 他一把抹了脸上的马粪,带着一群小乞丐朝着小石头追过去。 小石头朝着一条岔路口狂奔到右边的路口。 癞子追来,看着两条岔路,叫了五个去左边,他带着人去了右边。 小石头狂奔,解下棉袄,路过树下刨土的两个小孩时,将棉袄丢给了小虎子:“借你穿,别给我穿脏了!明天我来找你玩!” 小虎子乐呵呵的套在身上了。 癞子带人朝着这边就过来了,小黑子一把将小虎子压在地上:“别跑!” “干什么!干什么!”小虎子大叫。 虎子爹听得儿子大叫,出来了,见得一群乞丐围着自己儿子,冲过去了:“小混球!敢欺负我儿子!!!” 他伸手抓住了小黑子:“你找抽呢是不是?” 癞子一瞧这阵仗,朝着前面跑。 落下的几个小乞丐纷纷四窜逃窜。 小黑子凝视远处癞子逃跑的背影,心彻底寒了,极力挣脱了男人的手,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 癞子狂奔一阵,支着双膝喘吁吁的,他脸上的泥巴风干了,伸手一撮,往下掉渣。 他恶狠狠的咒骂几句 忽而听得前方一声悠闲的哨声。 癞子一愣,寻声看去,见小石头骑墙而坐,居高临下的望着癞子:“马粪好吃么?” 这是一处烧窑的房子,因得年关将至,窑洞已封,窑匠回家过节,只等出了正月才返工点火,行开窑礼。 癞子被泼了满脸马粪,指着骑在围墙上的小石头大骂:“小畜生,你长本事了!” 癞子说着话,从地上弹起,朝着墙上攀。 “来呀来呀,臭癞子,非要戴我的虎头帽子,就是为了遮你头上的癞子吧。”小石头骑在围墙上咯咯的笑,话音未落,手里抓着的砂土朝着癞子的脸上扬过去:“吃完了牛粪再尝尝这个!” 石沙迷了癞子的眼,他脱了手,从墙沿边一个屁股蹲摔下去了。 他被小石头如此奚落,瞬间怒火丛生:“啊!狗东西!我活扒了你的皮!” 小石头一笑,迈条腿,自墙上跃回了烧窑院子去。 这围墙本就不高的,烧窑的地方往日里日以继夜都有人守着,此刻封窑了,里面没有值钱的家当,故而也无人看守。 癞子跳起,两手又抓住了墙沿,他费劲的往上攀,接连的愤怒与羞辱,使得他没有产生一个至关重要的质疑,那便是: 这高墙他攀上去尚且如此艰难,这小子是如何上去的。 “这小子还会举一反三。”谢清遥负手立于高岗,看向方文道:“翻至火攻篇。” 方文道小肉指头刷刷翻书。 谢清遥扫了一眼,指着上面的字:“念。”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方文道念得很认真。 “此句于火攻篇之中,此篇,通篇讲述火攻纲要,却突然出现这么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关联紧密。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一旦烈火燎原,于城池,所造成的摧毁性破坏力是巨大的。 将帅战时,所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应当慎之又慎,必须是在镇静和理智之下所下达的命令,绝不能在愤怒时下令。 因为愤怒,会让人丧失理智。” 谢清遥移目看着方文道: “这便是,‘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这话,你给我记牢。” 第197章 方文道眼神疑惑:“可是,那小石头没愤怒啊?” 小石头没愤怒,谢清遥愤怒了。 他斜斜望着方文道,冰冷的目光就落在方文道的咽喉。 冷目如刀,谢清遥缓缓抬起了颤动的手,慢慢朝着方文道的咽喉而去。 方文道远远听着远方传来癞子的嘶吼声:“母狗生的畜生!你在哪了!你现在躲起来了?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方文道恍然大悟:“啊!我明白啦!小石头是在刺激敌人,让敌人愤怒,对吧?” 谢清遥收回如刀的目光,收回手来,往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癞子手挺匕首,已跑到烧窑的院子后院寻找小石头。 癞子穷尽恶毒之言咒骂着小石头,挥舞着手里的匕首。 猛听得背后一声叫嚷:“癞子!我扌喿你妈!” 癞子回头一瞧,见得小石头手里攥着一杆长长的铁钩,他两只眼凝出孤注一掷的光,激动得浑身颤抖:“我扌喿你妈!我扌喿你妈!” 他一遍遍的重复着这话。 他以往在癞子身上遭受过的百般屈辱此刻精准幻化为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小石头的内心交织着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愤怒,委屈,耻辱,他狂吼着,挥舞手中的铁钩,他癫狂的尖叫着: “我扌喿你妈!你们都欺负我!我扌喿你妈!你无缘无故打我脸!我扌喿你妈!你无缘无故抢我吃的,抢我铜板还不够!还抢我鸡骨头丢给野狗让我跟它抢! 我扌喿你妈!我跟你豁了!癞子!我扌喿你妈!我扌喿你妈!” 他话中没什么逻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两只眼睛猩红着。 那铁钩子在癞子的眼前呼呼的晃,癞子闪躲不急,肩膀挨了一下,“嘶拉”一声,锋利的钩子不单勾开了他的破棉袄,也勾穿了他的皮肉,虽只有薄薄一层,但也够痛。 癞子痛叫一声,步步进退,他大叫:“你冷静点!你他妈冷静点!” “我扌喿你妈!我扌喿你妈!谁规定你吃完垃圾别人才能吃!我凭本事骗来的肉包子我一口没吃上,全让你抢了!我扌喿你妈!你瞧我岁数小,你专欺负我!我扌喿你妈!” 小石头脑袋最终空白了,他只疯了一样的重复着最后一句,朝着癞子追逐。 此情此景,就连鱼肉百姓的方文道都看不下去了。 他哀叹一声,沉声道:“苦啊,真苦,这孩子命可是真苦啊。” 谢清遥极目望向阴霾的苍穹。 耳边缭绕着小石头的吼声,吼声之中夹杂着强烈的屈辱和痛楚。 谢清遥凝视苍穹很久,忽而问方文道这么一句话: “文道,天上的神仙,会挨饿受冻么?” 方文道忽而抽回目光看向谢清遥,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为何问自己这个问题:“什么?” 谢清遥没有回答他。 方文道想了一阵,道:“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假如真的有,我想,神仙肯定不会挨饿啊! 若是天上还会挨饿受冻,那谁还想成神仙?对吧?” 谢清遥闭了闭眼,无声的沉默。 癞子慌不择路,忽而瞥见墙下一个狗洞,他想也没想的朝着那狗洞跑过去:“给你帽子!给你帽子!我服了!你别追了!” 他伸手拽下了脑袋上的虎头帽子,朝着狗洞爬出去。 小石头冲过去了。 谢清遥掀开眼帘,那双眼眸却骤然锋利。 谢清遥目不转睛的凝视低处的小石头,见他人已冲到狗洞前,他举起铁钩,愣了一下,将铁钩转了一把,用钝处狠狠戳着癞子的屁股。 癞子屁股被打,惨叫着,加快速度往外爬。 谢清遥失望了,声音冰冷:“妇人之仁,难堪大任。” 小石头盘腿坐在院子里昂头哭泣,他满腔委屈苦楚化为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 他的眼睛又圆又大,掉出的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 哭出来之后,这才感觉好受许多,他回头看向地上的虎头帽子,倏尔破涕而笑。 小脏手擦了把脸,染了脸上满脸的花,他走过去,手先在裤子上搓了搓,这才拿起了虎头帽子,小心翼翼的掸干净尘灰,揣进怀里,走到狗洞往外爬。 小石头爬出来,见得方文道和谢清遥立在两边低头看着他。 他昂头,望着谢清遥:“谢大哥!我赢了!我赢了!” 谢大哥满脸冷漠的看着他。 小石头却不似从前那般心里埋怨谢清遥的冷漠,因为他意识到,谢大哥似乎对谁都是这般冷漠的,这并非是只针对他一个人。 看来谢大哥并不讨厌他的呀!否则,又怎么会教他如何整治癞子呢。 小石头从地上爬起来,将怀里的虎头帽子拿出来:“谢大哥!我抢回我的帽子了!你看!” 方文道满脸嫌弃:“哎哟!那孩子满头癞子!他戴过的你别戴了!我给你买个新的吧。” “不要,我就要这个,这是我沈大哥给我买的!”小石头说起了沈大哥,嗓音都变高了。 小石头将帽子收进怀里:“回去拿热水烫烫就好了。” “你可知他为何给你买这个?” 谢清遥蓦地开口。 小石头看向谢清遥,见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凝目望着苍穹。 第126章 第198章 谢清遥的脸色苍白,声音也有些飘忽: “给你,他希冀过而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小石头张着嘴巴,凝视着谢清遥。 谢清遥玄身离开。 “谢大哥,去哪里呀?”小石头和方文道双双跟上。 “回铺子,我想他了。”他说。 回去的路上,小石头止不住的打了两个喷嚏。 冻的。 他棉袄给了小虎子,才说好明天去找小虎子要,马上卸磨杀驴实在有些没品。所以他此刻只能挺着。 方文道同情小石头的心情此刻还没有消下去,听他打喷嚏了,连忙道:“走,我给你买件棉袄先。” “不用,我沈大哥给我买新棉袄了,我初一再穿。”他说。 方文道:“沈大哥买是沈大哥的,我给你也买。” 方文道不由分说的,带着小石头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谢清遥也随着进去了。 方文道十分周到妥帖,先让谢清遥坐下,一再询问了他的腿,听得对方说无事,他这才带着小石头去买棉袄。 这家成衣铺子不较柳氏的齐全,棉袄太大了,得改尺。 方文道被掌柜的认出来了,被掌柜的缠着大献殷勤。 等候改尺的功夫,小石头独自下了楼,跑去谢清遥的身边,他垂眼看着谢清遥的手放在膝盖上揉动,小石头担忧的问:“谢大哥,你腿疼吗?我帮你揉吧?” “不用。” 桌上放着一包裹好的衣裳,小石头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谢大哥也给自己买衣裳了吗?” “给你沈大哥买的。” 他将包袱拆开,露出黑色的狐裘,边角嵌着绒毛,看上去做工很好。 谢清遥意味深长的望着小石头:“你沈大哥喜穿黑色,其次是鹅黄,青绿。” 小石头点头:“我记住了。” 由于府尹亲自登门买棉袄,速度出奇的快,绣娘穿针引线,三下五除二将棉袄很快的改好了尺。 小石头套上棉袄,三人便朝着木匠铺子走了过去。 木匠铺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清遥小石头和方文道好不容易挤进去,直接被挤到后院。 后院的小弟们如火如荼的赶制圆桌。 一个小弟锯木锯红了眼:“我他妈还跟大赵约好去逛窑子!看来要泡汤了!日!” 另一个刨木的挥汗如雨:“先挣钱啊兄弟!适才又接了个大单,李员外定了一百张圆桌!咱们这下能挣不少了!窑子啥时候不能去啊?” 锯木的很郁闷:“啥?又是一百张?看来到年前别想去窑子了!” 蹲地上刷漆的小弟打了个喷嚏:“去的了!地窖里还一群兄弟做呢,人手够的!” 小石头看向方文道:“有财主定了一百张啊?为什么定那么多的桌子?” 方文道:“大户过年人多,丫鬟婆子也得吃年夜饭啊。摆在院里,坐满一群人,上下同庆呗。那桌子是不错,还能打马吊,带着也方便。” 方文道眼珠子一转,看向谢清遥:“不如待我到了军营,可巧立这个为明目,只说方便从军懈怠,求上拨款,待得拿下来的款,咱们二一添作五刮分了如何。 至于这个桌子嘛,就带个几张过去,摆摆样子有这么个东西就得了。” 谢清遥根本懒得搭理方文道。 小石头挤出一个笑容,问方文道:“军营士兵要圆桌是做什么?打马吊吗?” 方文道说:“吃饭啊!” 小石头笑得很尴尬:“我以前去军营附近讨过饭,他们吃的是大锅饭,坐在小胡床上吃。” 方文道:“什么?你确定吗?没有桌子?坐胡床?吃大锅饭?条件这么艰苦吗?你确定吗?” “......嗯。” 小石头看向谢清遥,却见他唇角噙着笑意,正凝目望着堂内。 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沈星河人已经上了柜上的桌子,他格外的亢奋和激动,手里拿着本子,另一只手拿着毛笔,一边嚷嚷一边开票:“刘大,两张折叠圆桌。” 人群里的刘大嚷嚷着:“四娘子!轮椅我也要一把啊,正好我明天回乡给我老娘带一把回去!” 沈星河:“好嘞好嘞!轮椅有现货!老莫!快去拿轮椅!” 老莫再不佯装忙碌了,扒开人群脚不沾地的跑去后院库房取轮椅。 谢清遥便去了库房,见轮椅只剩了五把,他扯了胡床让方文道和小石头坐下,谢清遥也坐下了,着手制作轮椅。 他将风兜随手搭在一边,看向小石头:“你跟着我学着这个。” 小石头脆生生的应了:“好!” 方文道此番是越学心里是越没底了。 他抓着书看着谢清遥:“贤侄,不如你随我一起出发吧?行吗?这一路上万一要是有个官员问我,我怎么办呐?” 谢清遥:“我过完年再上路。” 方文道坐在胡床上跺脚:“哎呀贤侄啊!你又怀恋温柔乡了啊!”他满脸哀痛。 谢清遥埋头编藤:“你本打算怎么答对他们?” 方文道:“我本打算若有人问我,我便说,咱们难得一聚,何必聊这些扫兴的呢? 若是比我官职低的,我就说,我瞧瞧你给我带了啥。 若是比我官职高的,我就说,你瞧瞧我给你带了啥。” 第199章 谢清遥:“可以。等你到了军营附近,你便在附近等我一两日,我快马追上你与你同去军营。” 小石头一愣:“谢大哥你也要走了吗?” “嗯。” 小石头恍然,他终于明白谢清遥的用心,他郑重的望着谢清遥: “谢大哥,你放心,你走了以后,我会记住给沈大哥买不带枣泥馅儿的点心,给他买好看的黑衣裳,也会帮他做轮椅。我一定会照顾好沈大哥。” 谢清遥手里的动作停顿住,看了一眼小石头,眼中难得流露了一抹赞扬的神情。 继而看向满脸呆滞正在翻书的方文道,满眼嫌弃。 他没回应,只收回目光,继续编藤,时不时与方文道漫不经心的讲兵法。 小石头一开始在听兵法,听着听着,又沉浸的望着谢清遥娴熟的编织竹藤。 小石头惊叹:“谢大哥好厉害啊,连这个都会。” 谢清遥:“这有什么厉害的。” 小石头看着满身矜贵的谢清遥,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了一阵,好奇的问: “我以为你不会做这些事,你那夜打仗的时候好威风,今天讲兵法看上去更威风,你居然还会做这个?” 他真的太好奇了,忍不住的问:“你做这个不烦吗?” 谢清遥垂着眼编竹藤: “做多了也烦,以前腿疾还未治好,不能行走时,看着这轮椅更烦。 但我只要稍稍一想,做好了两把,便能给你沈大哥买一支簪子。 做出来五把,能买把玩的东西。 做出来十把,能给他买一身好看的衣裳。 如此想想,我便有了动力,便觉得我所做的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小石头直直望着谢清遥。 外面忽而传来了沈星河轻快的声音:“小疯子!我挣钱了挣钱了!我发财了!” 木匠铺子里挤满了人,起先大家是为了照顾沈星河的生意,后来由于人越发的多了,许多来采买的外村人也以为有什么便宜可捞。 渐渐地,人开始越来越多了。 刀疤本是闲来无事路过,忽见铺子门口挤了这么多的人,还以为里面出事了,他挤进人群,看见了老莫,由于太过喧闹,他只能扯着嗓子喊:“老九呢?老九呢?” “在库房!”老莫大喊。 刀疤鞋子都被人踩掉了一只。 他费了番力气在人潮里抢回鞋子,钻去了库房,站在沈星河身后穿鞋:“太他娘太吓人了这阵仗,我他娘离着老远瞧,还以为是仇家的帮会来寻仇了。” 他不经意一瞧,见得沈星河正站在库房里埋头点票子。 他两只眼睛冒出诡异的光。 方文道,谢清遥,小石头坐在库房的小胡床上,逆光望着沈星河。 库房很寂静,唯有数票子的刷刷声。 一张张票子数下来,沈星河渐渐开始激动了。 他攥着手中的票子于库房踱步:“轮椅还剩几把?” 刀疤一愣,乐了:“老九,说多少次,说几不说把。” “这不是玩笑的时候!”沈星河陡然看向刀疤,吓得刀疤一激灵。 谢清遥:“剩五把。” 沈星河面色焦虑:“人手不够了。” 刀疤:“咱们铜锤帮别的没有,人,管够。” 沈星河仍在踱步:“剩下的那些大多都是凶神恶煞的,我瞧着不是善茬,且素质太差,难以管理,还没来及培训。” 沈星河越走越快:“老七在哪?” 刀疤:“睡觉呢,他们干盗窃的,白天睡大觉,夜里精神儿足。” 沈星河脚不沾地:“别让他睡了,给他薅过来先,他轻功好,跑得快,让他把暗室做完的货运回库房清点。” 刀疤看他有点眼晕。 库房的气氛莫名紧张,众人一言不发的看着左右踱步的沈星河。 他兀自叨叨:“你一会回我家,把霍齐薅过来。 还有!把辛苑也给朕薅来!他白吃了朕这么久的闲饭,让他干点正事! 他俩会做轮椅。 我娘也会,若我娘也愿意来,你给他也薅,呃不是,请过来,把我娘也请过来。” 刀疤看他有点瘆得慌:“......嗯。” 外面传来了老莫的声音:“东家!不好了!快看看去吧!有人排队打起来了!” 沈星河陡然看向方文道,吓得方文道人往后仰。 沈星河:“你,速去前线维持秩序!” “哦哦,好好好。”方文道起身朝着外面跑,边跑边喊:“本官在此!谁在打架?!让本官看看是谁在打架!” 小石头咽了口唾沫,轻声问:“我舅舅的手下们也一直闲着,先前还听他们几个说想找活计,但是快过年了一直没地方要他们,你需要他们吗?” 沈星河慎重的想了一下:“与你舅舅的那几个手下说清楚需要做什么,和所获得的报酬,做一天的工,我一个人给一两工钱,他们负责锯木。 倘若那几人有半点犹豫,切莫强求。 他们若愿意,就把那几个手下薅过来!” 小石头点头,跑出去了。 第127章 谢清遥:“谢老三要不要薅过来?” “薅薅薅!他必须薅!” 他止住脚步,面带惊悚的看着谢清遥:“若谢老三挂粽子,务必先将他粽子薅下去!” 第200章 谢清遥:“......好。” 沈星河忽而目光一亮,看向刀疤:“你把送货的调回来,让他们做轮椅,让那些没培训过的兄弟跟着谢老三送货去!” 刀疤看了一眼谢清遥,没太好意思说,你是怎么敢让那混球带着另一帮混球去送货的呢。 他很委婉的问沈星河:“你确定吗?因为剩下的那些兄弟可都不是善茬儿。” 刀疤余光瞄了一眼谢清遥,将声音压低:“有几个还跟你小叔子打起来过,就是当初贩私盐的时候.....” “啊啊,别提私盐那事!提那事我头晕。”他终于站定了。 谢清遥:“我和谢老三去送货,这总出不了岔子了。” 沈星河终于静下来了,他想,外面阴天了,他有些担心谢清遥的腿,他不知道他的腿会不会疼。 但想来即便问了,他也还是那两个字:不疼。 于是,他问:“你没易容,可以吗?” 谢清遥:“如今此地府尹方文道一手遮天,再者,如今临近年关,即便上面的人来暗访,也总要过年。况且宋伯怀带着的那些官员都住在青楼里,没事的。” 沈星河:“要不,你帮我在这做轮椅吧,我和小石头看着谢老三。” “我腿不疼的。”他抬眼望着沈星河:“都好了,你看。” 他说着话,动了动膝盖:“真的不疼。” 沈星河愣住了,歪着头细察着谢清遥,努力的判断着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谢清遥站起来了,对他道:“真的没事了。” 沈星河犹豫不决。 关键谢老三带队送货,他心里确实没底。 需要送货的都是大客户,供桌,圆桌多以值钱的好木所制,倘若都被谢老三砸了,他就不是躺炕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他得一头磕死在谢老三的粽子上。 沈星河严肃的看着沈老二:“那好吧,咱们一起去。” 午后,一辆长长的车队停在巷子对面,时不时会从巷子的暗室里运出货物来装车。 沈星河坐在头车板前,看了一眼谢老三,他胸前没有挂粽,而是挂孩儿。 绑在谢老三身前的小石头看着沈星河点头示意他放心。 沈星河也点点头,鼓足勇气的回头看向后面的车队。 第二辆驴车板上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额头刺一“囚”字。 他心里一个咯噔。 再往后看,是个戴黑色眼罩的独眼龙,独眼龙咧嘴笑,用仅剩的一只眼瞟着一个路过的妇人。 待那妇人路过他身畔时,他色眯眯的吹了个哨子。 妇人不甘示弱,紧了紧怀里的菜篮子,淬了一口:“贼眉鼠眼的东西,当心我喊我男人来扣你眼珠子。”妇人说完话加快脚步跑走了。 独眼龙失去的那只眼珠子可能就是这么没的。 再往后看,是个不知道在哪场斗殴之中失去了右手的男人,他残肢上绑着个闪闪发亮的银钩子。 他抬起胳膊,用银钩子骚骚头发,笑骂独眼龙:“哎哟,哎哟!被骂了嘿!你也不行呀你!这野蹄子若敢跟我猖狂,我今儿非把他敲走卸条胳膊。” 独眼龙歪嘴一乐,露出阴狠的目光:“急什么,你瞧我一会再碰见那蹄子的,跟老子犯烈,我看他是活腻了。” 沈星河没眼看了。 谢清遥坐在第二辆驴车上,很自然的给了刺囚男一条抹额: “遮一下。” 刺囚男也很自然的接过来绑在额头:“我这他娘的还是当初犯事时关外山给我刺的,别让我看见关外山那小子,看见了,我囊死他。” 谢清遥付之一笑:“你当初犯了什么事?” 刺囚男:“小事,抢劫票号了。” 谢清遥坐在车板上,单脚踏在车板上,手搭在膝盖上:“有点意思,怎么劫的?” 刺囚男提这个来了兴致,口沫横飞开始给谢清遥讲述起来了。 谢清遥也听得很认真,甚至问对方最后是哪里失手导致被刺囚的。 刺囚男:“也怨我了!我他妈的带个雏儿,就不应该带他......”他一顿,看向谢清遥:“谢爷知道雏儿的意思吗?” 谢清遥:“知道,年纪小,没经验。” 刺囚男:“行啊谢爷,江湖春点都能听得懂。” 谢清遥直接上黑话了:“我还是个怎科子(小孩)的时候,跟着我上排琴(兄长)拉杆子(拉起一支队伍)剿匪。学过点。” 这话一说完,不单刺囚男,连后面的人都轰然激动了。 毫无预兆,声势浩大,一群男人狂欢起来,“谢爷原不是个空子!(外行)”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用着黑话跟谢清遥聊起来了。 一时氛围变得轻松了许多。 沈星河稍稍松了口气。 他抬手一抹脑门的冷汗,移目看向谢老三,见他开始剥粽子了。 沈星河惊恐的看着谢清洲:“你哪里来的粽子!” 谢清洲扭头他:“怀里带着,你吃么?” 沈星河无声的摇头。 谢清洲剥好了粽子,递给了小石头。 小石头舔舔嘴唇,口水四溢,肚子也咕噜噜的滚了一滚,他咽下口水,摆摆手:“我不吃。” 谢老三稀疏平常的张大嘴巴,将手里的粽子朝着嘴里塞,在嘴唇将要接近到粽子的时候,沈星河抬手,把他粽子夺了。 第201章 谢老三瞪大眼睛:“你抢我粽子干什么。” 沈星河把粽子掰开,放在鼻尖闻了闻:“我闻着好像有点馊了呢?” 谢老三说,不可能,娘早晨新包的! 沈星河不搭理他,咬了口,将另一半递给小石头:“你帮我尝尝,是不是有点馊了。” 小石头接过了粽子,张口咬了一大口,软软糯糯的糯米,豆沙极甜,真好吃啊。 他塞了满口,咀嚼着,看向沈星河:“没馊!” 沈星河:“不可能,再尝尝。”他问谢老三:“还有粽子么?” 谢老三要钱没有,要粽子有一串。 他从怀里又拿出一个,看了看上面的白绳:“这是大枣的。” 沈星河:“我俩尝尝这个,我感觉好像米有些不新鲜了。” 谢老三:“不可能!” 他加快速度剥粽叶,递给沈星河,沈星河又掰开分给小石头。 小石头举着粽子望着沈星河甜甜的笑:“没馊,特别好吃,大枣的也好吃!” “对啊!我娘早晨包的,不可能馊!”谢老三又给小石头分了一半:“好吃你就多吃点,这东西挺好吃。” 小石头迟疑了一下,这一次张开手接过了粽子:“谢谢小哥哥。” 谢老三还挺慷慨:“谢什么,我这有的是,你想吃随时告诉我。” 这种想吃而不好意思吃的感觉,沈星河小时候体会了太多,怕惹人嫌,也怕给人找麻烦。 他看着小石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脸上也凝出一抹笑意。 坐在后面车板上的谢清遥,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脸庞荡漾开来的笑容。 谢清遥是第一次见到沈星河这样的笑容。 似三月春风般和煦,又似春江水般温柔。 他很难准确的形容,他美丽的脸庞上洋溢的笑容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但他能肯定的是,他递给小石头那颗粽子的同时,一定也弥补了他儿时的某些遗憾。 伴随着货物装好,沈星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警惕的看着谢老三:“出发,你注意你的情绪。” 谢老三情绪稳定的点头:“我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沈老二坐镇,还是因为谢老三真的成长了,此番送货空前顺利。 分道各自送货时,也都井然有序。 忙碌一下午,那群凶神恶煞的小弟到底都是不服管教的,表情一个个已经开始流露不耐烦之势。 沈星河及时止损,给他们发了银子,让他们继续不务正业去。 暮色四合时,沈星河和谢清遥带着谢老三和小石头去送最后一批货。 五张圆桌,送货地点小石头很熟悉,是虎子家。 虎子此刻没在树下刨土,而是在家外的土围墙下刨土,他身上甚至还穿着晌午小虎子给他的棉袄。 由于有棉袄御寒,虎子的鼻孔下面没有鼻涕。他呆呆的看着谢老三胸前绑着的小石头:“你不是说明天才来要棉袄的吗?” 小石头张嘴想解释,谢老三已经带着他转身搬桌子去了。 “你放他下来吧。”沈星河道。 “哦。”谢老三把小石头松绑,两个人同时伸展双臂松快松快。 沈星河对小石头道:“这不用你帮忙了,你跟他玩儿吧。” 小石头点点头,转身去找虎子解释了。 虎子娘听见了院外的动静,走出来相迎:“这么快啊!我还当是明日才送来呢,快快,上屋里暖和暖和。” 虎子娘很热情的将他们让到屋子里去。 谢清遥和谢清洲把桌子放在了屋子里,虎子爹来帮手,将账结了。 虎子娘忙着给沈星河倒水:“快快,去屋里,坐炕上,炕上暖和。” 沈星河在暗室里的时候和虎子娘聊过几句,两个人还算熟络。 虎子娘十分热情,把他们往屋里的炕上让,沈星河倒是不累的,却担心谢清遥的腿,想让他去屋子里暖暖,于是他便没有推辞,和谢清遥谢清洲去了温暖的屋里。 虎子娘给三人倒了热水。 第128章 沈星河好奇的问虎子娘:“大姐不是说过家里只有三口人吗?怎么定了五张桌子?” 虎子爹帮着把桌子放在角落里去,接了话:“我爹娘走得早,每年过年我都陪我媳妇去他娘家过。 他娘家人多,这桌子挺好,我给我岳丈,大姐,大舅哥他们每家都带一张。” 沈星河嘴甜,张口就奉承:“姐夫有心了,怪不得定的还都是好木,哎呀,大姐你好福气呀你。” 虎子娘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嘴上却说:“福气啥,有时候可气人着了。” 虎子娘是个爱聊的,拉着沈星河聊起了家常。 沈星河手里拿着热水,他想让小石头也喝一口热水暖暖,于是和虎子娘解释了一句,走了出去。 谢清遥便也跟在了沈星河的身后。 小虎子蹲在树下挖土,依依不舍的看着身上的棉袄,抬眼望着小石头:“你是要把棉袄要回去了么?” 小石头也埋头用小铲子挖土:“你过完年,有了新的穿再给我这个也行。” 小虎子惊讶:“真的吗?” 小石头点头。 小虎子看了看小石头身上崭新的棉袄,恍然大悟:“原来你有新棉袄穿了啊。 第202章 你爹真好啊,居然现在就让你穿新棉袄了,我可惨了,我爹娘非得让我初一才能穿新棉袄,哎,我真羡慕你。” 小石头手里的铲子顿住了。 他埋着头,抿着唇,不知为什么,他没解释。 羡慕。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被别的小孩羡慕。 小虎子问:“哪个是你爹啊?绑着你的那个吗?” “不是。”他否认,埋头,将声音压得极轻:“穿黑棉袄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特别漂亮的那个是我爹。 个子最高的,长相很英俊的,那个人也是我爹。绑着我的那个人,是我爹的弟弟。” 沈星河立在土围墙的里面,垂着脸,倏尔回身想往回走,但他不知道谢清遥在他身后,沈星河回身的太快,猝不及防险些撞在了谢清遥的怀里,杯子里的热水一荡,谢清遥眼疾手快,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 沈星河扬眉,挤出一丝笑容来,带着一抹恳求的语气,极为小声说:“那什么......能不能别去戳穿他?” 他竭力的撑起笑意:“这会儿咱们去戳穿他,他可能是得社会性死亡,简称,社死。” 谢清遥有很多话想问沈星河。 诸如,你遇到的那些明明想吃,却不好意思吃的东西都是什么? 你和哪个小童玩耍时,偷偷摸摸的告诉对方,你有一对很爱你的父母。又是却被谁戳穿当场,致你无地自容。 还有很多很多话想问他,你从前可曾挨饿受冻,可曾遭人冷眼,可曾孤苦无依。 你最无助的那些时日,是怎么撑过来的。 可这些问题,一旦问出,便是重揭了他的伤疤。 他想,倘若这世上没有小石头。他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如此深切的了解到沈星河的过去。 谢清遥极力压下心底涌上的满腔心疼和酸楚,抬手抚了抚他脑袋。 像是安抚似的,沈星河倏尔便放松下来了。 静了一阵,听得外面的小孩说起了别的,谢清遥这才走出去,将水杯递给小石头。 小石头紧张极了,咽了口水,他生怕虎子说出什么话来。 谢清遥将他手里的杯子递到了小虎子的手里,蓦然弯身,在小石头和沈星河错愕的目光中,谢清遥将小石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语调轻扬的问小石头:“一会想吃什么去?” 小石头震惊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石头骑在了谢清遥的肩膀上,浑身紧绷着,纹丝不动,大气儿都不敢喘。 谢清遥带着他走到了远处的山坡上。 沈星河也很震惊。 他逆光望着远处的谢清遥,望着望着,他的眼睛红了。 忽然之间有点想猛男落泪。 他泪眼婆娑的望着谢清遥的身影,深深地吸口气,又忽然之间想到快过年掉眼泪可能会影响明年的财运。 泪腺立刻闭上。 封死。 他吸了吸鼻子,扭身回院。 小石头错愕的回头看向小虎子那边,见小虎子蹲在地上,朝着院里喊:“爹爹!我也想骑脖梗儿!” “骑老子胯骨轴子吧你!上回你小子尿我一后背你忘了是吗?”院里传来了虎子爹的暴喝声。 小虎子心里遭到剧烈暴击,“哇”地一声哭了,捂着脸,嚎啕大哭:“石头哥他爹就让骑,没到年初一就让穿新衣!凭什么我不行?” 虎子爹:“你跟人家比比别的吧!人家这么小就帮家里送货了!你就知道刨土!大过年的!你瞎咧咧真他娘丧气!再出声老子打你了!” 小石头惊恐的回头和谢清遥解释:“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误会了你是我爹,我......我.......” “登高望远,什么感觉。”谢清遥忽然之间打断了小石头的话。 小石头黑灿灿的眼睛眺望远方,人便楞住了。 他第一次以这样的高度俯仰山河。 峰峦叠嶂的远山连绵起伏,山巅缭绕在云雾之中,青山脚下是那条绵长的红莲江水。 江水被严寒封住,冰面落了一曾白白的霜。 零零散散过江的行人,远远看过去,像是搬家的小蚂蚁一样渺小。 小石头抬头望着头顶的苍穹,厚重的云层将天压得很低,太阳藏在乌云里,有丝丝缕缕的金光从云里透出。 他抬抬手,仿佛苍穹唾手可得。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坐在谢清遥开阔的肩膀上,像是坐在一座伟岸而屹立不倒的山峰之上。 “感觉很好。”小石头呆愣愣的说。 谢清遥:“凌人之上,凌于山河之上,凌于万物之上,这感觉自然会很好。” 小石头:“冰上的人像小蚂蚁。” 谢清遥:“是啊,人,不会介意蚂蚁的目光。 他们渺小到让你不再需要介意他们的目光,更听不到他们的非议了。 只要你足够高,高到云泥之别,你甚至不屑于踩死一只蚂蚁了。” 小石头并没有体会到谢清遥话中的深意,他只是想起了谢清遥的腿是疼的,于是,他轻声说:“谢大哥,放我下去吧?你腿疼不疼?” “一会你沈大哥来了,不要闹着下去,否则,他会知道我腿疼的事。”谢清遥轻声告诉他。 小石头一怔,垂着眼望着谢清遥。 谢清遥:“他是了解你的,知道你并不想下去。如果你吵着要下去,定是因我的腿疾。” 第203章 他沉声道:“我不想让他担心。” 小石头点头:“我知道了。” 身后传来了声音,谢清遥带着小石头回身看过去,见得沈星河和谢老三坐在车板上,朝着这边过来了。 沈星河抬眼望着谢清遥,四目相接,两个人都笑了。 谢清遥没有把小石头放下来,他走在马车旁边,沈星河和谢老三坐在车板上。 小石头就那么坐在谢清遥的肩膀上,一路回了喧闹的长街,他是人群里最高的人,一览无余每一个人的头顶。 他甚至看见有几个小孩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沈星河给他买了一个纸风车,他把纸风车高高的举起,五彩斑斓的彩纸迎风呼呼的旋转着。 一切不真实的像是一场梦一样。 三个人去了酒楼用饭。 谢清遥让小二去木匠铺子把方文道弄过来。 方文道很快的赶来。 先是简单跟沈星河说了一下这会儿铺子的客人已经少了很多,谢清遥便把他叫到一边去聊兵法。 小石头仍处于兴奋中:“沈大哥,小叔叔,你们知道吗,谢大哥好厉害好厉害,他会讲兵法,太厉害了。” 沈星河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说着。 谢老三一句话也没说,闷头吃饭,咽下一大口,忽而看着沈星河:“姐,我想喝酒。” 沈星河斜斜看着他:“喝完你驾马算酒驾。” 谢老三咀嚼着嘴里的米饭,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沈星河一楞,好奇的问他:“你怎么了?” 谢清洲嘴里咀嚼的速度渐渐变慢。 沉了良久,他才开口:“以前大哥和爹总让我骑脖梗。”他烦躁的搓了搓胸口:“想他们了。” 沈星河:“你二哥让你骑过吗?” 谢清洲看向远处和方文道讲兵法的谢清遥:“二哥不让我骑。” 谢老三的脊背贴在椅背上,垂着眼:“姐夫的兵法是大哥启蒙的,大哥也给我讲过《孙子兵法》。” 他看向沈星河:“但大哥总是偷偷背着娘教我,因为娘怕我学会了,心野了,定要吵着去战场。 大哥大概是被爹指使的,总是趁娘不在偷偷给我讲上几句。 有时候看似大哥是让我骑在他肩膀上摘树上的果子,实际他嘴里叨叨着兵法。 有时候看似大哥是在府里陪我捞鱼,实际他也在我耳边给我讲兵法。 娘老来监视,我俩东躲西藏像做贼似的。 那时候我光顾着采果子、放风筝、捞鱼玩,没心情听他说兵法。 大哥带着我东躲西藏说兵法时,他跟我说,记着啊,小老三,咱们这样这也是当中一句,‘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有利就行动,不利就停止。 我只记住这么一句了。” 谢老三的眼睛红着,脸上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沈星河安安静静的听着,罕见的没有戏谑他。 说罢,说破无毒,这还是在排毒阶段。 太阳落山了,他们才回铺子。 单子太多了,大家都在赶工。 老莫忙不过来,问沈星河:“早上还见赵家哥俩,怎么一天没见他们?” 沈星河:“他们去做别的了。” 他去了柜上清点单子。 客人已经都走了,厅里,后院,众人忙忙碌碌的各司其职。 小石头尚未学会编藤,他便跟着章七手去地道把小弟们制作好的轮椅运上来。 小石头下了暗室,章七手搬着桌子,朝着远处的房间努努嘴儿,让小石头帮忙把轮椅运上去。 小石头点点头,朝着那边走过去。 忽而一间房间里传来了一句大漠的声音。 第129章 “凌驾于云端的神鹰啊,请你赐予我神的力量,请你助我出牢笼,诛灭这群卑鄙的南蛮子。” 声音挺熟,小石头打开门,见得撒尔诸被铁链绑着,他明显虚脱了,闭着眼反反复复的叨叨着。 这个小石头是知道的,从前那个大漠商人也教给过他这样的话,说是当危险时,念叨这个,神鹰便会前来解救于他。 但那夜,一场战事,小石头彻底醒悟,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鹰。 撒尔诸抬起眼睛,眯眼看向小石头,他认出了小石头,起先是轻蔑的笑了笑,又很快错愕,撒尔诸的眼珠开始不安的转动。 他似乎极力的思考,最终,撒尔诸的眼中凝出惊恐的神采。 撒尔诸扬眉,望着小石头,以大漠话开口:“你到底听得懂大漠话么?” 小石头感觉他有话想说,于是点头,用大漠话回:“听得懂。” 撒尔诸竭力撑起头颅瞪着小石头:“你知道他为何收留你吗。” “谁?” “谢清遥。” 小石头心跳渐渐加速,他一言不发的望着撒尔诸。 撒尔诸:“他想报仇!” 撒尔诸自上而下的打量着小石头,眼中盛着轻蔑:“谢清遥想利用你报仇而已。因为你那卑鄙的父亲,杀光了他的全家!” 像是晴天霹雳一样。 小石头踉跄后退,脊背猝不及防撞在了坚硬的门板上。 他脑海空白,声音发颤:“你胡说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谢清遥是兵部尚书谢长卿的次子,兵部尚书,是一个手掌重权的官职,谢长卿当年威高震主。皇帝忌惮他,诬陷他,置他满门抄斩。” 第204章 满门抄斩。 小石头脑海里浮现着适才谢清洲提起家人时,眼中含着泪光的模样。 他的表情扭曲而惊恐。 各种各样的问题朝着他袭来,小叔叔一定是不知道的,否则不会愿意把他挂在胸前,不会分给他好吃的粽子的。 谢大哥呢? 谢大哥知道吗,谢大哥知道他是谁吗? 小石头骤然之间想起了那夜。 谢清遥一身铠甲,遥遥望着小石头,掷地有声的说: 【你给我仔细看着,看看大漠是否有神鹰庇佑。】 小石头从头冷到脚底。 谢大哥是知道的,从一开始便 知情。 那么为什么还肯对他好? 为什么教他兵法,为什么给他买衣裳,为什么肯将他放在肩膀上。 小石头紧皱着眉,绞尽脑汁的试图理解谢清遥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撒尔诸见得小石头面白如纸的模样,鄙夷的望着小石头身上崭新的棉袄,看着他脚下穿着的棉靴: “他收留你,给你御寒的冬衣,给你三餐温饱,小恩小惠略施舍给你,让你以为他真心抚养你。” 撒尔诸的声音犹如滚滚沉雷:“就连草原上的兔子都知道,再仁慈的狼,也不可能真心抚育一只鲜嫩肥美的兔子!” 小石头喘息着,两只手剧烈的颤抖着。 撒尔诸也渐渐激动开来,他迫切的看着小石头:“如果你还记得你尚有一半大漠人的血统,你一定不要让他得逞! 一旦谢清遥手掌重权,他一定会屠戮大漠人! 大漠是你母亲的故乡!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母亲的故乡葬送在卑鄙的南蛮子的手中! 他们会焚烧我们的草原,把我们的女人掳走玷污,把我们的男人杀光! 你的母亲用性命换回了大漠调养生息的余地,你不能让他的家乡毁在你的手中!” 撒尔诸激动着:“你目前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不要着急,你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雏鹰终有一天会羽翼丰满,当那一天来临,你要毫不留情的杀掉谢清遥为大漠人报仇!” 落针可闻般的静。 撒尔诸急不可耐的催促:“你听到没有!看着我!看着我!” 小石头颤抖的手,忽而静止,他看向撒尔诸。 撒尔诸:“他在利用你!你一定不能让他得逞!这是个阴谋!” 小石头:“我知道。” 小石头的声音不大,却格外的低沉: “我知道,他为何待我好。 他告诉我,沈大哥爱吃的食物,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宁肯忍受着双腿的疼,假装无事发生,也不肯让沈大哥担心......” 小石头陡然大叫:“他是因为爱沈大哥所以才爱我!他是真心待我的!” 小石头浑身发着抖,他愤怒的望着撒尔诸:“如果谢大哥要屠了大漠,我跟着谢大哥一起去屠!!!” 他狂吼:“那日,你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你们口口声声喊我小杂种!还说大漠王收拾好了马厩等我回去! 母亲为了我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他以死换了我的活路! 你们是怎么报答他的?他的家乡是如何报答他的! 你们是如此憎恶我。 你们只看重我身体里流淌着一半中原人的血,可你们忘了,我身上也流淌着大漠的血! 我是草原明珠乌金珠的儿子啊! 布泰耐舅舅告诉我,我的母亲金珠子是草原上最骄傲的女人!她善待每一个大漠人!她帮助过很多大漠人! 你们是怎么对待她的儿子的! 她用死换了我的生啊! 她临死都坚信着他的父亲会接纳他的孩子!坚信着他她的族人会善待他的儿子! 她是那么的信任你们! 可你们背叛了她的信任。 到底是谁卑鄙?是你们卑鄙! 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你们不拿我当人看!” 撒尔诸听得这话,心中一沉,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谢清遥得了权势,既然从大漠这边没有办法说服,于是,他想到了小石头的父亲。 撒尔诸深吸口气,被小石头抢了先: “还有我那个所谓的父亲! 我巴不得谢大哥宰了他! 我娘死了两次!一次是死在狗皇帝的手里! 还有一次,是死在了你们大漠人的手里!我恨你们! 你们都想利用我! 可沈大哥不利用我!谢大哥是因为爱沈大哥才会对我好!他更没有利用我!还有布泰耐舅舅!他也不曾利用我! 是你现在又在利用我!是你这只大漠猪想利用我!” 小石头眼睛红了,他越说越激动了,他尖叫着: “我你妈!我迟早跟着谢大哥屠了大漠,我你妈!我迟早跟着谢大哥屠了狗皇帝,我你妈!我迟早屠你这只大漠猪!” 由于小石头不会说那三个字的大漠话,他当中直接穿插着中原话。 他悲愤的转身,打开门,赫然见得谢清遥负手立在门外。 小石头心惊胆战的看着谢清遥。 他六神无主,可他除了那三个字,剩下的都以大漠话与撒尔诸开口。 小石头不愿意挑明了这事,他怕,怕直面最尖锐的矛盾。 小石头抬眼,望着谢清遥挤出一丝笑来,用中原话问他:“谢大哥,你怎么来了?” 第205章 谢清遥负手,狭长的眼,注视着地上的撒尔诸,谢清遥咧嘴笑,对小石头以大漠话开口: “杀了他。” 谢清遥大漠的口音,甚至比小石头还地道。 一把匕首丢在小石头的面前。 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谢清遥的表情淡淡的,可那双眼底却盛着不容撼动的威仪。 冷冷的目光落在撒尔诸的脸上,激得撒尔诸浑身一颤。 谢清遥以大漠话告诉小石头:“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一,如果你适才所谓的报仇,只是恐吓他而已。 那么你可以从这里干干净净的走出去。 往后的人生,你继续过着隐姓埋名的人生。 但这不代表你能拥有一个平平淡淡的人生,因为你的出身注定不平凡,你还是会遭到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 还是会听见非议,流言,看尽鄙夷的目光。 但是,沈大哥和谢大哥,还有你的舅舅布泰耐,以及家里的亲人,都不会离开你。 二,如果你适才所谓的报仇,是认真的。 那么,你需要按照我说的做。 先割舍掉你的妇人之仁。 勇敢的拿起地上的匕首,像个战士一样,杀死你的敌人。 此后,我不仅带你报仇,还会亲手将你托举,把你举到最高的地方去,我让你凌驾于人,于万物,于锦绣山河之上。 自此以后,你少了一对沈大哥和谢大哥,多了一双将你视如己出的父亲。” 小石头张着嘴,呆愣愣的望着谢清遥。 身后的撒尔诸怒不可遏:“你别信他!他是利用你!他完全是在利用你!只有你当他的儿子,你才会甘心听命于他!他才能完全掌控你!他在骗你!” 撒尔诸刺耳的咆哮在小石头的耳边嗡鸣,可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清,他用一种近乎于仰视的角度去看谢清遥: “你真的愿意让我做你的儿子?” 小石头难以置信,再次与谢清遥确认。 谢清遥垂眼望着小石头:“是,你做我的孩子,听我的话,我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但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或者我妻,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小石头心若擂鼓,他想一口答应,可是当他看到地上的匕首时,他犹豫了。 小石头回头去看撒尔诸,他恨透了这个人,可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刀,结束这条命。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看向谢清遥:“把他丢到冰窟窿里去行不行?” 谢清遥:“不行,如果做我的孩子,则必须要听命于我,现在,我要让你克服你的妇人之仁。” 谢清遥语气淡淡的催促:“将他的头颅割下来,亲手递给我。” 小石头当然要选第二条路,因为可以做沈大哥和谢大哥的孩子。 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回头看向撒尔诸。 小石头虽然恨透了撒尔诸,他曾经扇过小石头的巴掌,用恶毒而轻蔑的语言重伤过小石头。 可是用手上的匕首,还要割掉对方的头颅,再亲手递给谢清遥。 这无疑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小石头手中的匕首在发抖,他看向谢清遥,重问:“我找马爷爷讨一副毒药,给他灌下去行吗?” “不行。” 谢清遥的回答言简意赅。 小石头咽了口唾沫:“或是让小八叔卸他条胳膊,他血流干了......” “不行,必须你亲自动手,割下他的头颅,亲手递给我。”他将语气,压得更重了些。 小石头的呼吸渐渐加快,他脸色惨白,移目看向撒尔诸,他鬼使神差的想,要怎么把刀子插进他的脖颈。 第130章 他从前乞讨时,看过有人家在杀猪,屠夫手起刀落,一刀插进脖颈,猪惨叫着,哀嚎着,浑身颤抖着,淌了满地的血。 当时他觉得好玩。 但现在,他觉得不太好玩了。 尤其当撒尔诸两只眼凝出几尽乞求的目光,那是活着的欲望。 他一遍遍的和小石头说着什么话,但小石头太紧张了,一个字也没听。 沈星河和老马刀疤一起下地道运东西,三人已经站在远处听了大半晌的墙根儿了。 一句没听懂。 因为里面说的叽里呱啦全都是大漠话。 老马看向沈星河:“刚才好像提我了。” 沈星河:“提你了?” 老马:“对,马爷爷,我听见这么一句。” 刀疤说:“我怎么好像也听见小崽子提我了呢?”他不太自信的学了一下小石头的口音: “虾八酥?这是不是提我了?虾八酥?小八叔?虾八酥......” 沈星河:“里面没动静了,走,瞧瞧去。” 三个人蹑手蹑脚的又往前面凑了凑。 里面听不见任何声响。 沈星河垫脚,抻长脖颈仔细观瞧,忽而瞥见小石头的脸色惨白,时不时低头看着手中的刀子,又看向撒尔诸那边。 小石头的眼中交织着惊恐,他闭上了眼,胸膛起起伏伏的,试图压下眼中的愤怒。 这种感觉很熟悉,沈星河手刃四血老铁时,也是这副怂样。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加快脚步冲过去了,但却用着稀疏平常的语调问:“诶?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第206章 刀疤和老马也过去了。 谢清遥垂眼,望着小石头,冷笑:“妇人之仁,你让我失望了。” 这一句话,他不是用大漠话所说。 于是,沈星河便更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他问谢清遥:“你教他杀人是不是?” 谢清遥没有回答。 刀疤怀疑的望着小石头手里的刀:“不会吧,老九,你可能误会了吧。” 老马说:“就是,谁会教一个六岁小孩杀人啊。” 小疯子会。 沈星河自问不可能猜错。 小石头这种鬼灵精,没有人能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除非,小疯子给他开出一个诱人的条件。 这才会使得小石头拿着手中的匕首在踌躇。 沈星河望着谢清遥:“你就是在教他杀人吧?是不是让他杀了人,认你我为父母,是这样吧?没错吧?” 刀疤和老马讷讷看着谢清遥。 众目睽睽下,谢清遥坦然的承认了:“没错,是这样。” 沈星河还没来及说话呢,老马反应巨大:“哎呀!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能教他用刀杀人啊?这太过于血腥了!” 老马看向小石头:“缺毒药你跟我说啊!何必用刀?” 刀疤:“用毒药杀人也不行啊,这小崩豆才六岁啊!”他看向小石头:“他是骂你了,还是怎么了?这样,我来帮你卸他条胳膊解解气就行了,你现在太小,别学杀人。” 沈星河也说:“对啊,没错啊,他才六岁啊,六岁怎么能杀人呢?” 谢清遥问他:“那几岁能杀人?” 沈星河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严肃的看着谢清遥:“几岁最好是都不要杀人。 为什么要杀人呢?对吧,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他转眼看向小石头。 他大概是想以身作则给小石头做一做表率,格外和蔼的看向撒尔诸:“这位兄台,你好,请问你怎么称呼来着?” 小石头:“他是撒尔诸。” “猪兄你好,你不要怕,我们都是一群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你在这里好好的改造,等你改造好了,改过自新,我这正好缺人手,你来给我当长工,好不好?” 在死,和当长工之间,撒尔诸当然是选择当长工:“我干,我什么都能干,只要你别杀我!” “你看看。”沈星河看向小石头:“这才对嘛,不能随随便便老动刀子,以德服人!咱把道理给他摆一摆,他不就回头是岸了吗,对吧,来,小石头,你把刀先放给我。” 小石头没给刀子。 小石头很担心,沈星河是不是因为不愿意让他做他的孩子,所以才这么说。于是,他鼓足勇气的问他: “你真的觉得杀人是很大的事情么?可是,谢虎叔叔说你杀了五个人了。” “哈哈哈哈哈,这孩子,哈哈,哈,呵......”沈星河尴尬的笑了笑,他极不自信的清清喉咙: “我必须要和你解释一下,一血二血三血,全是意外。 四血是我杀的没有错,但那是因为我若不杀他,我们都活不了,他憋着要告发我们啊。” 小石头好奇地问:“那你拿那把铁枪头虐杀的那个人也是因为不杀他咱们都活不了了,是吗沈大哥?” “哦哦,你指的是五血。” 那确实不是。 沈星河沉默了。 他自问没有资格说教,于是尴尬的笑了笑,看向老马,试图求助。 给朕上! 老马点头表示明白了,拖着残腿上前一步: “小石头,这个事是这样,染指杀戮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以刀剑所杀,你这一刀子下去,渐你满脸满身的血,你这么小,能承受的了吗?来,听话,给我刀子。” 小石头死死攥着手里的刀,一言不发。 老马急了:“这倒霉孩子不听话是吧?啊?屁大点的岁数,怎么憋着杀人呢?你再不听话我药你了啊!给我刀子!” 小石头垂眼,仍不给他刀子。 沈星河抻抻老马的袖子,凑到老马耳边,嘴巴不动的跟老马哼哼:“他是因为二郎给他开出的条件!他想喊二郎爹爹,喊我娘亲。” 老马恍然大悟,瞪向小石头:“小子,怎么你很在意一个称谓吗?” 小石头抬眼望着老马。 老马:“你沈大哥一直喊我老马,我一直喊他炫影,那又怎么着?” 老马陡然挺直脊背,一巴掌落在沈星河的肩膀,“那又怎么着?” 他拍得沈星河一个趔趄,沈星河沉声道:“不是,你别激动,你先冷静点,你这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不比用刀子杀人小。” 老马没搭理沈星河,陡然大喝: “那又怎么着了? 我没钱了他给我钱,我挨欺负了他替我出气!他还给我买衣裳!买鞋子!打酒喝! 如今,我!搬上山了!跟花花一起同居。 花花知道是谁吗?” 他语调突然轻快,扬眉,面带笑意的比划: “就是你花奶奶,挺漂亮,个挺高的那个,挺有气质,知道哈?” 老马继续步入正题:“沈星河的爷们病了我用我毕生所学给他医治! 他今儿个忙不过来,我撂下我手里的活儿马不停蹄赶过来给他帮忙。 若他婆家人敢给他受半分气,我药死他们!” 第207章 他顿住,补充道:“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晚晚。” 小石头皱眉望着老马,他感觉老马有点不太正常。 老马:“沈星河干的,都是儿子干的事,我老马干的,都是爹干的活! 称谓,有那么重要吗? 一声爹和儿子,能改变什么? 这世上多少亲生父母得了病把孩子丢窑子换钱的? 多少口口声声喊着爹的儿女,对父母不闻不问的? 小子,听好了,称谓,不重要!” 小石头似有所触动,目不转睛的望着老马。 可是,如果真的不重要,谢大哥为什么给了他两条路。 辛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冲到了谢清遥的面前,沉声质问:“你为什么教一个孩子杀人?” 众人皆愣住,看向辛苑。 他脖颈还挂着数道淤青,这是宋姨用鞭子鞭挞过的痕迹。 辛苑显得十分激动,质问谢清遥: “你凭什么要教一个孩子杀人?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孩子是这个世上最纯洁最干净的! 你难道要玷污了他纯洁的心灵你才满意吗? 谢清遥兄,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残暴的人? 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谢清遥兄吗! 谢清遥兄!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由于老马和刀疤这一次也站在辛苑这边,故而,两个人都没说话。 连老马也没提药死辛苑的事。 沈星河一把将辛苑扒拉开了:“去去去去去!添什么乱呢你?滚蛋!” 这一把,将辛苑扒了个趔趄,辛苑激动的大叫: “他在教孩子杀人啊!教孩子用刀子杀人啊!他怎么能教孩子杀人呢?你们这么残暴就算了!还教孩子吗?他才六岁啊!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石头愕然看着辛苑,所以他的意思是,谢大哥在利用他么。 沈星河叉腰咆哮:“你爹教辛子明耍大刀那不是在教他如何杀人吗? 你这么闲着没事干,回家问你爹干什么教你弟弟杀人!你少搀和我们家的事!” 沈星河恶心的抹了把脸:“还有,你门牙都没了,说话你给我注意点!你他妈唾沫星子喷我一脸!” 沈星河朝着远处的小弟嚷嚷:“叉走他!给他送宋姨那去!快快快!真讨厌!” 两个小弟将辛苑左右架走了。 沈星河嫌弃极了,抬眼看向谢清遥:“他喷到你了吗?” 谢清遥摇摇头。 沈星河对老马和刀疤道:“我先跟他们聊一聊。” 老马和刀疤很配合的离开了,临走前双双瞪了一眼谢清遥。 二人纷纷对于谢清遥教小孩杀人表示不满。 他们走之后,沈星河瞥了一眼谢清遥,对小石头道: “你别搭理那个没门牙的,他脑袋有点问题。 你谢大哥让你这么做呢,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谢清遥微微一怔,有一些意外的望着沈星河,他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沈星河看向谢清遥,询问:“是什么道理?” 谢清遥:“我要让他克服妇人之仁。” 沈星河点头看向小石头:“那就明白了,你看,还是有道理的,但是呢,你还是要量力而行,因为这现在不是你死我活的情况。 如果他碾压你,你无力反抗,然后你还说你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了,那你就是辛苑。 辛苑,你知道是谁吗就是那个没门牙的小兔崽子。 他真讨厌呐他,有病似的,掐了他脖子了都,还谢清遥兄长谢清遥兄的短的。” 沈星河说着话回头看向谢清遥,目放戾光:“你最近搭理他了吗?他怎么还喊你谢清遥兄?” “没有!我一直跟你在一起!”谢清遥登时觉得危机四伏,轻声提醒:“你跑题了,跑题了。” 小石头微微皱眉,沈大哥怎么和马爷爷有点像。 他咽了口唾沫。 “哦哦哦,对对。”沈星河回过神来,重回正题:“但是现在问题是你已经将猪兄绝对碾压了,这时候,你确实也可以选择仁慈和赶尽杀绝。 所以,妇人之仁,是要克服,但也要分情况。” 小石头抬眼望着谢清遥,用大漠话问他: “我可以告诉沈大哥,你和我说的话么?” 第131章 谢清遥以中原话回答小石头: “当然可以,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还有,你不要在他面前说他听不懂的大漠话。” 沈星河点头:“对,没错,你谢大哥这话说得对,咱们之间没有秘密。” 小石头抿了抿唇,看着沈星河:“谢大哥说,给我两条路选。” 他将谢清遥适才的话,一五一十的与沈星河说了。 沈星河听完静了一阵,镇静的思考之后,蹲下身来,凝目望着小石头: “谢大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你提到了报仇,如果你想跟着谢大哥去报仇,是必须要勇敢,要克服妇人之仁的。 谢大哥不止一次的也跟我说过,做事做绝,不留后患。 如果决定报仇,那么,你不仅仅要杀死想致你于死地的敌人,还要杀死可能想致你于死地的敌人。 但目前的问题是,您才六岁。 您拿着一把刀戳进猪兄的脖子,然后他会抽搐,会挣扎,会渐你满身血,然后您再用刀子绕颈一周...... 第208章 走你!猪兄脑袋下来了? 然后您再把猪兄血淋淋的脑袋瓜子亲手递给谢大哥。 这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而且你是个聪明人,你也想到了这些,所以你才犹豫了。 但我认为你并不是妇人之仁,因为你提出要找老马要毒药了呀。 好,现在问题回到报仇这两个字上。 你提到了报仇,所以谢大哥为你想了这两条路。他也担心你不敢下手,于是和你说会将你视如己出。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觉得报仇更重要,还是谢大哥给你许诺的更重要。 你是因为什么想下手的?” 小石头垂着眼,声音极轻:“因为谢大哥说,我割下他的人头,可以当你们的孩子。” 沈星河:“好,那么,适才马爷的话,你得给我听进去,因为称谓真的不重要,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谢大哥少时可从未让他亲弟弟骑过脖颈。 谢大哥虽给了你两条路。 但是,这不代表你的未来仅仅只有这两条路。 还有你自己想走的,千千万万条路。 通常作为长辈为你想的路,也就只有一条或是两条了。 不会太多,不是我们不够爱你,而是因为,这世上真真正正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 只有你自己才清楚,你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如果你现在拿不定注意,那么不必着急。 人生很长,长路漫漫,我们陪你一起,咱们一起往前走走看。 你记住沈大哥的话,未来,无论你走哪条路,在路上你都会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陪你。 但是到头来,终究还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往前走。 所有人,都只是陪你走一段路而已。” 小石头凝视着沈星河,他忽而有些莫名哀伤:“一段路?你们只能陪我走一段路?” 沈星河点头:“是啊,生老病死,所以注定了我们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但是沈大哥和谢大哥会尽量努力的陪你走的久一点。” 他倏尔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抚摸着小石头的脑袋。 小石头突然就放松了。 谢清遥凝目望着沈星河。 他有些抽离的在想,他与沈星河共同走过的这条漫漫长路,最后会是谁先离开呢。 他垂着眼,望着自己的双膝,隐隐作痛的腿,像是无声的和他说,应该是他先离开这世上。 连撒尔诸也带着一抹错愕的表情看着沈星河。 卑鄙无耻的南蛮子,会这样充满爱意和善良的去关怀小石头么? 在撒尔诸对南蛮子的认知里,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撒尔诸想不到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小石头抬眼看向谢清遥,“谢大哥,是沈大哥说的这样的么?” 谢清遥只是望着沈星河的身影:“他说的,便是对的。” 小石头心中的满腔不解终于豁然开朗。 原来谢大哥没有利用他。 原来沈大哥很爱他。 马爷爷说,不必在乎称谓。 是啊,称谓,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东西。 沈大哥和谢大哥所做的,一直是爹娘才会做的事啊! 这就够了。 小石头将刀柄的一端递给了沈星河。 沈星河接过了他的刀子,拍拍他的屁股:“去帮我干活儿去,看着点谢老三!” “好!”小石头脆生生的应了,欢快的跑出去。 沈星河从谢清遥的手中找到了刀鞘,轻轻的一声,刀鞘合上。 沈星河朝着谢清遥龇牙:“再敢教他这个,我不饶你。” 谢清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你不问我,可曾想过利用他么?” 沈星河十分意外: “你能容他,这已是难事。 你给了他选择,你没有逼迫他。 如果他想走的路,恰恰正好是你所需要的,那更不是利用。” 他牵住了谢清遥的手,十指交织在一起。 他摩挲着沈星河的手,有些伤感的想: 这样善解人意的星星,他怎忍心舍他而去,丢他一人在这世上。 谢清遥凝目望着他:“我容能他,不是为你,你别有负担。 我有私心的,万一他能走我想让他走的路,借着他的身份,我能省力许多。” “什么意思?” 谢清遥捏捏沈星河的鼻子:“不告诉你。” “啊你不要掐我鼻头!影响财运!”沈星河摇头闪躲,咯咯的笑着。 撒尔诸沉默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隔壁房间提着弯刀的裴景弛也沉默了。 裴景弛是想来看看他们把小石头留在身边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目的。于是借着前来做工为名,他也来了。 他躲着沈星河走,并不想碰见他引发不必要的尴尬。 裴景弛自问自己近来情伤疗得很有成效。 他听见了谢清遥和小石头的对话。 很显然,谢清遥有心利用小石头。 谢清遥居然教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用残忍的方式杀人,裴景弛无法容忍,于是抽出了自己的弯刀,打算和谢清遥拼了,直接新仇旧恨一起算。 可裴景弛没想到,这样的一场尖锐的矛盾,会被沈星河用这样稀疏平常的方式化解。 他将大事化为了小事,最后,几乎当成了笑谈。 第209章 他甚至对谢清遥一句苛责都没有。 当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时,两个人居然会默契的走到对方的立场去。 他说:你能容他,已是难事,你给了他选择,你没有逼迫他。 他说:我能容他,不是为你,你别有负担,我有私心的。 耳边,传来了沈星河和谢清遥打情骂俏的笑声。 冲突和矛盾在他们的面前,只是用来将他们变得更加亲密的东西。 谢清遥啊,他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宝贝。 裴景弛是真的以为,沈星河会冲过去,像孟如心那样大声质问谢清遥为什么在教一个小孩子杀人,是不是在利用他。 两个人或许会吵起来。 最好沈星河再给谢清遥一巴掌。 然后他们就决裂了。 他想,小石头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 裴景弛也会冲过去,将激动的沈星河带走。 这一箭,会有很多雕。 他想,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的话,沈星河会不会成为小石头的舅母了? 裴景弛猛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很龌龊的念头又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的往外冒了,他抬手给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极力晃晃脑袋。 裴景弛走出房间,沉默的将木材往上搬运。 疗情伤,任重道远。 入夜,木匠铺仍在如火如荼的加点赶制之中。 后院众人忙碌得挥汗如雨,数九隆冬,有人打着赤膊在锯木,头顶冒出白雾来。 一辆马车下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披着黑色的风兜。 料峭的夜风摇曳着他宽大的袖袍。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提防。 黑衣男人朝着木匠铺子走了进去。 他就这么长驱直入的从前厅走到了后院。 后院点着灯笼,洒了一地月光。 黑衣男人缓缓将头上的兜帽摘掉,阴鸷的目光洒在院中一众长工的脸上。 他是宋伯怀。 今夜,他要好好找找,具体是哪个长工。 沈星河正和谢清遥夏氏老马以及沈云起在库房编制。 小石头睡在沈星河身后的竹藤床上,身上盖着谢清遥的裘衣。 沈星河打了个哈欠:“咱们编完这点回去睡吧。” 夏氏也被传染了个哈欠:“没事,还不困呢。” 老马也被传了:“再做点吧,明天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客人呢,把活儿往前赶。” 沈星河正想再打个哈欠,被大李一声尖叫吓回去了。 “啊!东家!快看看去吧!阿牛和一个男人吵起来了!阿牛要是动手了,咱们一晚上可就全白忙!” 沈星河像箭一般冲出去了。 后院围了一群人,他拨开人群,猩红着两只眼,见得沈云起正和宋伯怀争吵,没有发展到斗殴的地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仔细听。 宋伯怀咆哮:“我问你是哪个长工!” 沈星河的邪火登时窜上来了,他妈的,老小子闲着不干正事,天天憋着没完没了的找长工长工。 这边大忙忙的,他还在这里添乱来了! 沈云起大吼:“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多大岁数的人,天天拿弹人小弟弟说事,你有病吧你?” 小弟?沈星河看向谢老三。 宋伯怀:“你不听话我还弹你小弟弟!我瞧你这浑性子便是你小时候我弹你弹少了!” 宋伯怀目光锁定在沈云起的两腿之间,怒吼:“再犯浑我真弹你了!” 谢老三脸红脖子粗:“你真有毛病!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吗?!” 沈星河终于意识到谢老三当日所说的小弟弟是什么意思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小叔子会跟嫂子谈论小弟弟这件事。所以导致他此刻才纳过闷来。 这小弟弟,彻底把沈星河激怒了。 后院儿判官,判定完毕。 他果断过去给了谢老三后脑勺一巴掌:“嚷嚷什么!?” 谢老三后脑勺毫无防备挨了一巴掌,捂着脑袋看向沈星河,他气愤的喘着粗气,又看向沈星河身后的谢清遥:“哥!他打我!” 谢清遥笑了:“哼哼哼。” 谢清遥笑得扬眉吐气:“你嫂子打你,我一个外人,如何管得?对吧?老三,暂且受着吧,那是你嫂子,你亲姐,我能怎么办呢?” “啊!!!”谢老三众叛亲离了。 他仰天狂怒一声,扭头冲出人群跑去外面捣大树了。 睡得睡眼朦胧的小石头跟在沈云起的身后奔跑:“小哥哥!你别乱跑啊!” 小弟们散开了,众长工继续干活。 宋伯怀对于后院判官的审判感到很公道,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声道:“实在抱歉,叨扰了。” 沈星河:“你可不就是叨扰了!你简直太叨扰了!” 宋伯怀一愣。 沈星河:“你过来什么事,就是来找长工的是吗?” 宋伯怀默认了。 沈星河:“宋大人,你能干点正事去吗你?” 宋伯怀:“我有正事吗?皇上让我干正事吗?我不干正事儿尚且他还对我存杀念,我干了正事,我死的更快!” 他眼睛在后院的长工脸上梭巡:“到底是哪个长工,你照实与我说了吧!” 第210章 沈星河沉声道:“快过年了,漂亮姐姐定的裘衣始终不合心意,你给他找找。 他要白的五彩斑斓的白,要红的毫不鲜艳的红,要黑的花里胡哨的黑。 宋大人,你干点正事吧,别寻思长工了,长工根本不重要。 第132章 投其所好,这才是正道!你明不明白呀?!” 宋大人似乎有被触动到,眼眸一转,转身要走。 被谢清遥叫住了:“宋大人,我有两句话想问你。” 谢清遥带着宋伯怀去了柴房,柴房里的灯油快熬干了,灯光微弱。 谢清遥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摞票据。 他递给宋伯怀,宋伯怀心有旁骛的接过票据,走到灯下,眼睛还往窗外瞟了一眼有没有长工,不经意低头一瞧,登时神情严肃。 “这是私盐往来票据?”宋伯怀借着灯一张张看了看。 他回头看向谢清遥,目光犀利:“此乃李荣授意?” 谢清遥一怔,他和方文道待太久了,甚至有点不适应和聪明人对话了,于是,他问宋伯怀:“你怎么知道是李荣。” 宋伯怀:“私盐数目如此庞大,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李荣,还有谁能行使这么大的权利?”他顿住,沉声道: “可李荣一向忠于皇帝,他设计扳倒沈家,立下大功,皇上自不会薄待他,他的钱,早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谢清遥一笑:“李荣自不缺钱,可若是与他结党之人缺钱呢?倘若有人以利诱之呢?” 宋伯怀眯眼望着谢清遥:“你的意思是,他在帮别人赚钱?” 宋伯怀开始分析:“李荣本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钱利益自不会动摇他,如今他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更不会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铤而走险与人合谋窃国,除非......” 宋伯怀目光一震,愕然看向谢清遥:“除非他知道,皇帝已是日薄西山,后继无人了!” 宋伯怀短暂的震惊之后,又兀自分析开来:“与李荣合谋之人,那个人,才是真正想窃国的人! 或许那个人不需要许诺给李荣多么巨大的利益,只是告诉他,如果对方称帝,李荣仍可保得首辅之位。” 宋伯怀恍然大悟:“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谢清遥目光游移至阑珊的烛光之上,他定定的出神,在想另一件事: 方文道为什么会这么蠢,宋伯怀为什么会这么聪明。 为什么做人的参差会这么巨大。 宋伯怀眸光流转,忽而惶惑的望向谢清遥: “可是,皇帝如今也才四十有三,春秋正盛,太子如今虽只有九岁,早年身子是薄弱了些,可皇帝这几年带在身边养育,太子这几年似乎身体大好。 今年祭天典,我还远远瞧见过,不像是身体不好,时日无多的样子啊。” “他当然不会让你们瞧出什么古怪,那是国本,国之根基。 即便病入膏肓,萧宸瑞宁肯让他这个病秧子儿子死撑着,也要对外咬死了太子身体健壮。”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这四年之中,萧宸瑞可有再生子?” 宋伯怀:“没有,有人上奏,以皇帝子孙单薄,请他为国家将来着想开枝散叶,把他气够呛呢,于朝堂之上大发雷霆。” 宋伯怀看向谢清遥:“你不会也怀疑,皇帝无法生育了吧?” 宋伯怀沉声道:“这么多年,一直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当年我与谢大哥也曾有此怀疑,皇上昔日共有八子,陆陆续续的夭折了七个,还剩了一个病秧子被立了太子,那病秧子被皇帝终日带在身边,亲自养育,寸步不离左右,却得以保全。 当时我和谢大哥都怀疑,这一定是有人设计的。 只不过连皇帝都没能查出来,我们更无从而知了。” 宋伯怀沉吟良久,看向谢清遥:“养在深宫之中的那个太子如今有两种可能,一,真的太子已经死了,如今只是个替身。二,太子即便活着,很可能也命不久矣。 帝无所出,不仅会被视为不祥,诸王必定虎视眈眈。 一定有人找到了李荣,将自己的计划和盘而出,那个人许诺李荣,一旦他登上皇位,可保李荣如今地位不改。 而这个人,便是昔年杀死皇帝诸子之人,他在用很多年,精心布了一盘大棋。” 宋伯怀沉声道:“甚至或许当年沈家被诬陷,也有此人一笔!” 宋伯怀捋顺了所有,看向谢清遥:“你放心,如今皇帝外派我公干,不过是想把我赶走到远离权利之地。 但如果那个人想窃国,他自会来找我宋伯怀共谋天下。 我索性以在此督查修建城墙为由,静候此人,一旦此人浮出水面,我自会告诉你。” 谢清遥的目光继续游移于灯火处。 他想:所以,方文道这个蠢货,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谢清遥和宋伯怀在柴房里的对话,谢清遥只说了没超过五句话。 宋伯怀不仅仅全都听懂了,甚至明白了谢清遥想让他做什么。 一点就透。 许多话,更不用了挑明了说,这种感觉,真的久违了。 从前谢清遥没觉得宋伯怀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甚至认为宋伯怀做事优柔寡断,甚至有些迂腐呆板的地方。 拜方文道所赐,谢清遥对于宋伯怀的负面评价现在全都推翻了。 第211章 他是真的认为,宋伯怀,昔日官拜吏部尚书,可谓实至名归。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还有一件事。” 宋伯怀点头:“我明白,你与方文道去边塞述职,家里的妻儿老小,我自会替你照应。” 谢清遥想说的话又一次的被对方猜到了。 这次,谢清遥甚至没掩饰住眼中流露的惊讶。 宋伯怀忽而笑了笑,凝目看向窗外:“昔日谢大哥每逢出征之前,总会来找我一聚,临别时,总不忘与我交代一句,‘宋老弟,我家里的妻儿,托你帮忙照看一下啊。’” 一时室内寂静无声。 宋伯怀忽而敛神,眸光变得锐利许多:“二郎,倘若你的目的是为沈家昭雪,宋伯怀肝脑涂地鼎力相助。 如果......” 宋伯怀没有说下去。 谢清遥:“我曾想过,如有一日,大漠人进攻城池,我定会袖手旁观,届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自有人揭竿而起,我随便加入哪个阵营,反了狗皇帝。” 烛灯在谢清遥的瞳仁里映出一束火光。 宋伯怀最怕的也是这个。 他看向谢清遥:“若到那时,便是险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幸好没有这样冲动做事。可见你身怀大义,不愧为忠烈之后。” 谢清遥冷笑,他闭了闭眼,慢声道:“我之所以没这样做,跟百姓陷不陷入到水火里去没什么干系。百姓死活与我何干?我巴不得他们陪我一起水深火热。 我是因我爹。 所以那一日,我选择站出来。 我爹用一生征战,是为了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风清云霁日月明,时和岁丰天下平。 我怕我袖手旁观,他日九泉与我爹相见,我无颜去见他。” 宋伯怀好奇的望着谢清遥:“怎么你信这个吗?” 他十分疑惑:“记得昔年咱们一起去进香拜佛,你对着满殿神佛大放厥词,连个头都不肯磕的。” 谢清遥目光渐渐的温柔,他倏尔一笑:“如今信了呢,但我仍不会给什么神佛磕头。” 柴房安静长久。 半晌,谢清遥想起了宋霁安的事,移目看向宋伯怀:“你与我爹给你们自己留了个后患啊。” 宋伯怀一怔,看向谢清遥。 谢清遥满面阴鸷的望着宋伯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宋伯怀沉声道:“霁儿的事,你知道了?” 谢清遥哂然一笑,默认了。 宋伯怀:“霁儿是无辜的,且我抚育他多年,早已将他视如己出。” 谢清遥:“那么,他呢?” 宋伯怀:“霁儿自然对我很是孝顺,他并不知情。” “孝顺?若是当真孝你顺你,你为何如今还不肯放权,不肯隐退?你绝非贪恋权位之人。 我怎么听说,是宋霁安那小子求你再多干几年,你才将自己置于这般如履薄冰之地。” 宋伯怀:“霁儿又不知情,他成家立业了,我在其位,他做事总有方便之处。我身为人父为他筹计将来也无错啊。” 谢清遥:“呵,无错?好一个无错。” 宋伯怀沉声道:“你在冷笑什么?怎么,若依你之见呢?”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把他叫过来,你下不了手,我来替你解决了他。” 宋伯怀震惊的看着谢清遥:“且不说霁儿可有任何开罪于你的地方,只说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能下此毒手?” “他是阴谋所产生的东西,从一开始,已经注定了是个错。” 宋伯怀沉声道:“你适才亲口所说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你爹,若你亲手屠戮了你的弟弟,你认为你就有颜面去见你爹了?” 谢清遥笑了:“我只是帮我爹扶正他的错误决定。我爹一定会感谢我这个决定。 我爹若在天有灵,或许,从他看到宋霁安恬不知耻的劝你再干几年,我爹必然已经后悔当初的心软了。 宋霁安的身上到底没有凝你之精血,我建议你,最好别当他是你自己的孩子。 把他骗过来,我亲手宰了他。 视如己出那种话,骗骗小孩也就罢了。 你还是早点娶妻生子吧。 终有一日,他人大心大,你垂垂老矣。 第133章 “当他掌握你的全部身家性命,当他不再需要你,他的真面目自会浮出水面,你往后余生,只剩了心寒二字了。 他鸠占鹊巢之日,便是你心如死灰之时。” 谢清遥移目看向宋伯怀,见他两只眼睛瞪圆了怒视自己,谢清遥轻挑的笑: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当你是我爹的挚友才会说这种话。 我又怎么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不中听?可我爹这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知己,所以,我不跟你搞虚伪那一套。宋大人,忠言逆耳利于行。” 宋伯怀沉声道:“你既不认霁儿,那么他便是我的儿子!这便是我自己的家事!你伤我儿一根毫毛你试试看!” 谢清遥目光轻蔑:“好啊,好一个家事,那便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过宋大人,你想让你的霁儿好好的活,最好捂好了他,千万别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宋伯怀说不过谢清遥,他气得摆手:“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年岁尚轻,没有亲手抚养过孩子,我不怪你有此谬论。” 第212章 谢清遥薄唇挂着冷笑,目光游移至窗外,狭长的眸子忽而变得邈远: “如若我有一个养子,在我想隐退之日,他敢处于私欲,求我再干几年,致我安危于不顾,我会毫不留情杀了他。 但我想,我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因为早在他违背了我任何一个意愿之日,或是他让我妻寒心之时,我早已经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了。” 再往下聊没有必要了。 宋伯怀自问也不是来跟谢清遥抬杠养子事件的。 宋伯怀望着眼前站着的人,这是沈大哥的骨肉,自云端跌入尘埃,经历世事变迁,看尽世态炎凉,他想法偏激了一些固然也正常。 思及至此,宋伯怀叹声气,闭上了嘴,不再吭声了。 良久之后,宋伯怀忽然凝目隔窗望着外面。 一个身上打着赤膊的男人从远处缓慢走来。 男人身姿颀长,小麦色的肌肤,面容英俊,那双澄明的眼明亮如珠,眼睛极纯粹,极干净。 男人走到墙下,弯身选择木料,选好之后,将木料扛在了肩膀。 宋伯怀鬼使神差的出去了。 谢清遥凝目看向裴景弛的身影。 谢清遥弯唇笑了,他不多管闲事了。找了个好地方,两只手交叠在前胸,静看一场好戏。 宋伯怀很狡猾,他没有单刀直入的问裴景弛你是不是那个长工。 他只是试探的对着裴景弛的背影喊出:“叶霓裳,你怎么来了?” 长工回头了。 宋伯怀细察着对方的神情。 裴景弛的眼中流露一抹惊恐,左右看看,似乎想回避。 没有男人会想回避叶霓裳。 这就是那个看不上他的长工! 宋伯怀终于找到了一直想找的长工。 但他此刻非常镇静,甚至看上去十分从容。 宋伯怀迎面走向裴景弛,脸上流露一抹看似温和而平易近人的笑容: “原是我认错人了,适才我当你是叶霓裳呢,我还说,你怎么矮了呢?” 裴景弛疑惑地看着宋伯怀,难道他听错了? 不可能,裴景弛一向耳聪,他自问不会听错,对方喊得就是叶霓裳,且说的是,叶霓裳,你怎么来了。 裴景弛防备的望着宋伯怀。 宋伯怀和蔼的笑了笑:“小长工,你一个人抗一根这么大的木头,累不累啊?” 裴景弛自上而下的看着这个古怪的男人,移目看向谢清遥那边,问他:“他是何人?” 谢清遥耸耸肩膀,歪歪脑袋:“我今天新学了一句话,不多管闲事。” 裴景弛瞪谢清遥一眼。 他防备的看着宋伯怀:“你干什么的?” 宋伯怀奸笑:“你不要如此防备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是见你一个人扛着一根这么沉重的木头,太累了吧? 这些人太无良了,简直没有人道! 苦力也不是这么用的! 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我自会好生待你的。” 裴景弛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伯怀:“我是个商人,看这里单子多,想来跟他们夫夫二人谈一谈合作而已,我那边也需要人手,钱给的很多哦。” 裴景弛确实想找个活计,他并不打算回大漠去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连他的手下都想出去找个活计了。 于是,裴景弛问宋伯怀:“具体做什么?” 宋伯怀乐了:“这个么,说来话就长了,来,你先把木头放下,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宋伯怀殷勤道:“我来帮你。” 宋伯怀话音未落,两只手去拿木头的另一端,佯装帮助裴景弛卸下木料,裴景弛肩膀打了个斜,准备将木头放下。 宋伯怀目光一狠,觑准时机抱住木头这头,朝着裴景弛的头抡过去。 裴景弛闪身一躲,仍是迟了,右耳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登时天旋地转,但他到底是个练家子,竭力撑着不让自己栽倒在地,抱住另一端木料夺了回来,朝着宋伯怀的左耳砸过去。 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了。 谢清遥鼻腔里喷出一声笑意。 他悠哉哉走过去了,很平静的垂眼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 目光落在宋伯怀的脸上,谢清遥慢条斯理的说: “宋大人,我不多管闲事,确实感觉还挺不错的,能看一场好戏呢。” 谢清遥的目光游移至裴景弛的脸上。 他想,如果裴景弛的手下来了,那几个大漠人一定会怀疑是他谢清遥所为。 思及至此,谢清遥直接事不关己的吹着哨子,负手悠闲的出去了。 哨声很悠扬,且尤为轻快。 宋伯怀和裴景弛是后半夜才被人发现的。 第一个发现的是谢虎。 柴房处传来谢虎的暴喝声: “瘦猴!你他娘还有完没完! 到底要凑够几条人命你才罢休! 这他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他娘又来活了! 日! 我铲子呢!铲子呢!!! 谁看见我铲子了!!!” 沈星河赶来,震惊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 他脸白如纸,两腿一软,人往后仰,谢清遥将他接在怀里了。 第213章 沈星河倚着谢清遥,眼前一片黢黑,兀自叨叨: “死了? 漂亮哥哥的男人们都死了? 他俩是漂亮哥哥的白月光与朱砂痣。 白月光宋伯怀无法照耀了。 朱砂痣裴景弛彻底消亡了。 还双双湮灭在我的铺子里......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会信吗?” 谢清遥侧耳仔细听,听到最后,抬眼看了看天色。 嗯,确实时辰到了。 “啊——这回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沈星河翻了翻白眼,有点想晕。 老马腿脚慢,才赶过来,走去一瞧,给二人号脉,抬眼看谢虎:“瞎咋呼什么?!没死。” 这声没死,把沈星河从死亡线拉回来了。 他后脑勺抵在谢清遥的胸膛,高昂下巴,右手被谢清遥架着,他勉强动了动食指,声音嘶哑:“给朕医好他们!爱妃的白月光与朱砂痣,都给他留着!让朕的宝贝心肝儿爱妃自己选。” 没人知道他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老马去拿药箱子,着手给二人针灸。 谢虎将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给打着赤膊的裴景弛披了件白色棉袄。 沈星河被谢清遥搀着,看着躺在地上的宋伯怀与裴景弛。 看着看着,他突然站直了,探头,眯眼,仔细再看。 沈星河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了。 他弯腰,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 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有着浓密的剑眉,挺拔的鼻梁,就连眼睛的走势都有些相似。 只不过,白月光宋伯怀的眼睛更为凹陷一些,大概是因得长年累月的操劳,使得宋伯怀眼部周围的胶原蛋白流逝了不少。 可这却恰恰使得宋伯怀看上去眼部更深邃,更有些男人成熟的韵味。 再看那朱砂痣裴景弛,他静静躺着不动,眉目放松的舒展着,此刻不再像一匹草原上狂飙的憨野马,反而显得温润恬淡。 裴景弛从不穿白色,这白色的棉袄裹在他的身上,细看之下,竟还有几分书生意气。 看着看着,仿佛月亮在散发出灼人的月辉,那耀眼而磅礴的威力,将朱砂痣的红灼得不再刺目,灼得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了满眼的月光朦胧。 沈星河陡然大喝:“啊!我知道啦!” 老马吓了一激灵,一针差点囊进白月光宋伯怀的死穴里。 他瞪着沈星河:“一惊一乍干什么!吓我一激灵,这扎死了算谁的?!” “没有白月光,那也不是朱砂痣,从头到尾,就只有白月光!” 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自言自语。 他两只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沈星河看向谢虎:“有刀么?” 谢虎有刀也不肯说有: “没死透你想补刀是吗? 告诉你瘦猴,你休想!我累了一宿!没工夫给你挖坑去!” “不是不是。”沈星河摆摆手:“我想把宋伯怀胡子刮了。” 宋伯怀唇上蓄着一字胡,下巴也有参差浓密的胡子。 谢虎:“人家活的好好的,你刮人家胡子干甚?他这么大岁数没胡子?像话吗?” 小石头点点头:沈大哥,王老公就没胡子,从前总有嘴贱的家伙笑话王老公阴阳人,老阉公。” 就连一向看不起宋伯怀昔年对谢家袖手旁观的花嬷嬷也出言相劝:“也是,好歹他当朝大员,咱给他留点脸。” 花嬷嬷眸光流转,压低声音,凑到沈星河耳边: “羞辱他没有必要,反引他日后记恨。 丫头若实在看不惯他,倒不如我让老马给他灌点毒药算了。” 沈星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此刻只想着,必须要让叶霓裳意识到没有朱砂痣这个事! 是昔年的惊鸿一瞥,从此以后,他爱的人都有了他的影子。 第134章 必须要让叶霓裳意识到,他的白月光一直在他身边照耀! 他立在阑珊月下,负手遥遥望着他的车马行驶向远方。 他每每望向他的时候,眼中总是掩饰不住的宠爱和温柔。 他施恩于他,却不望他报答。 一辈子饱读诗书,聪明豁达的人,却因这个长工看不上他,被愤怒冲昏头脑。 大概也是想为他自己出气,可更多的,一定是为他的城城而不平。 连沈星河都认为,那么美丽又善良的公子,就算是大漠的王子,裴景弛也不配他。 何况是宋伯怀呢。 在他眼中,裴景弛是一个穷乡僻壤小城里给人抗木料的长工,拒绝了宋伯怀求而不得,望而却步的公子。 裴景弛没有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当初裴景弛被叶霓裳救下。 他想报答对方,这是不是就应该直接给钱? 钱虽俗气,但明算账,会瞬间把两个人距离拉开。 他没钱,可以自己去钱庄把笛子卖了换钱。 或是告诉对方,自己身无分文,先欠着。 但他给了叶霓裳一把鹰骨笛,这是他裴景弛贴身的东西,是个用嘴吹奏的东西。 这无疑给了叶霓裳一个念想。 这作为沈星河都觉得这已经算是一个暧昧的举动了,何况是饱读圣贤书的宋伯怀。 其次,男女相处,有时候一个眼神儿就能明白对方有没有那个意思。 第214章 除非对方掩饰的很好。 可叶霓裳真实极了,他看见裴景弛就差孔雀开屏了。 花嬷嬷当初不愿意与老马交往,先是托沈星河转达,后又自己找老马去聊。 拒绝的很明确。 可他妈裴景弛没有! 他装不知道。 装哑巴,装瞎子,装孙子。 这孙子不明确拒绝,对方不挑明,我也不说。 对方挑明了,他再聊拒绝三件套: 对不起,你很好,我不配。 爱情最可怕的就是患得患失。 漂亮哥哥终日疑惑在他送我这贴身的鹰骨笛,是不是喜欢我? 他给我上药,是不是喜欢我? 他送我回家了,是不是喜欢我? 可他看都不看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天天这样患得患失,神仙来了也得寻思成恋爱脑。 在这一点上,这孙子跟孟如心还挺配。 俩人都养鱼。 别他妈回大漠了,在这承包鱼塘吧。 沈星河摁下窜入脑门的怒意,继续思考: 沈星河知道,他此刻有多气愤,作为封建礼教熏陶之下长大的宋伯怀的愤怒指数会乘以一百,一千,乃至一万。 所以,宋伯怀单刀直入采用了武力方式来解决。 三桂冲冠一怒为知己,景山冲冠一怒砸情敌。 宋伯怀像是他们第一次初见的那样,一个饱读圣贤书的文弱书生,用竹竿,用木料,或是,用我手里的拳头,去解决问题。 看吧,这就是白月光,永远干净纯粹,你在我心里永远不同凡响,时光的变迁只会让你在我心头住得更深。 你在我这,永远是当初那个值得保护的,年幼无知的小女孩。 当有一天,你喜欢了别人,我可以听你说,陪你笑。 我亲手给你插上翅膀,让你自己去追逐自由。然后,我默默退回到朋友的身份,不打扰,也不干涉。 你来为他而找我帮忙,我要跟你明算账。 如果你过尽千帆,看尽人生百态,如果你还记得我,你回来,我依然愿意接纳你,心疼你,保护你。 像我们第一次相遇那样。 这他妈才是顶级的爱情! 爹系男友! 沈星河眼睛往上翻,开始跑题: 他俩什么星宿关系?怎么有点虐?爹系男友通常“业胎”出的比较多,主打就是一个虐,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必须十年起步拉扯,永远不同频,永远遗憾,永远错过...... 但这次不能给朕错过! 他回归正题。 沈星河必须要让叶霓裳自己发现。 这件事他说不了,也劝不了,因为那该死的朱砂痣和沈星河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说得多了,死拽着叶霓裳去与宋伯怀相认。人家漂亮哥哥会觉得沈星河还是在意裴景弛。 只要漂亮哥哥回个头,他会意识到,他的白月光,一直在灯火阑珊处。 沈星河这边已经神游太虚大半晌了。 霍齐仍然立在原地不动弹,没有去找刀的意思。 沈星河:“霍齐!愣着干什么!你快去找刮胡刀啊!一会儿白月光醒了!” 霍齐看向谢清遥,企图二爷出来说个公道话。 却见二爷负手,扬眉问他:“你看我干什么?他支不动你是怎么的?” 霍齐满腔怨言,气得一跺脚:“二爷!您就惯着他吧!都惯成啥样了!哼!” 霍齐扭头找刀去了。 霍齐找前面忙碌的老莫借了把剃刀和皂角,蹲下气哼哼的给宋伯怀胡子刮了。 雪白的帕子一抹,宋伯怀被胡子遮挡住的,削尖的下巴露出来。 裴景弛和宋伯怀甚至连脸型都很像。 沈星河大惊:“他俩像不像?” 众人探头去看。 连裴景弛的手下们也探头去看。 沈星河仔细的指:“像吧?是不是像的?” 花嬷嬷眯眼瞅瞅:“好像是有点像。”他愕然看着沈星河: “所以裴景弛是大人的私生子吗?” 霍齐震惊:“不会吧?算算年纪,宋大人十一岁就生孩子了?”他震惊的看着宋伯怀:“好家伙,真没看出来,宋大人行啊,十岁就懂宽心了。” 连裴景弛的手下都惊了:“不可能!少主是王的儿子!” “不是不是。”沈星河摆摆手:“我只是说他们长得像,没有别的意思。” 老马金鸡独蹲很累,他不耐烦:“到底怎么着,还治不治?不治我走了啊。” 沈星河:“治治治。” 他回头看向谢清遥,轻声道:“像么?” “有点。”谢清遥道。 他又问小石头:“小孩眼睛亮,你帮我看看,像么?” 小石头所有注意力都在宋伯怀光秃秃的下巴上:“我就是觉得他看上去很像老公公,王老公就没胡子。” 沈星河:“这人看着挺显年轻的,而且再说他才三十六岁,也不老啊,干什么老留着胡子啊,多显老啊,这胡子没了,瞧着又年轻了不少。” 谢清遥摸摸自己下巴,他之前还打算蓄胡子来着,他看向沈星河:“怎么蓄须很难看么?” 沈星河:“不好看,胡子拉碴的。” 霍齐感觉有被冒犯到,瞪着沈星河:“你懂什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再者,他都三十六了,胡子一刮,出去让人看见他没胡子,都要笑他老有少心!不然就是要笑他是个老公公长不出胡子!” 第215章 沈星河嫌弃:“反正我觉得不好看,而且我再说一遍,三十六岁,不老。” 谢清遥于他耳畔轻声道:“别跟他掰持这个,他听不懂,没事,我以后不留就是,随便别人笑我老有少心,只要你肯日日与我宽心......” “去你的!”沈星河耳根一热,红着脸,垂着眼,抬手给了谢清遥胸口一拳,嘴巴高高的咧起,嘴上说着:“讨厌,真讨厌!” 霍齐没眼看了,俩人这一准是提了宽心了。 他瞪沈星河一眼,气哼哼蹲在一边。 老马针灸过后,裴景弛和宋伯怀双双坐起来了。 两个人被沉重的木料砸了脑袋,坐起来的时候表情都很迷茫。 他们并排而坐,同时张着嘴,两个人的眼睛里流露着呆滞而恍惚的神情。 尤其宋伯怀,反差极大,往日里那双犀利且敏锐的眼眸,此刻变得十分空洞且单纯。 而这,恰恰使得裴景弛与宋伯怀的眼睛更像了。 就连小石头都指着他们对沈星河道:“姑姑!他们俩真的好像!真不是父子吗?” 两个人的眼前同时天旋地转,他们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更想不起来先前经历了什么,二人脑袋一片空白。 宋伯怀听得父子二字,扭头望向裴景弛,神情呆滞:“爹?” 裴景弛伤得更重,耳朵剧烈的耳鸣,他很大声的问:“你在说什么?什么?” 宋伯怀凝目看着裴景弛,看着看着陡然想起来了,他摸爬起身,贼一样的朝着外面跑走了。 谢清遥眯眼看着裴景弛,用着很轻的声音轻声道:“布泰耐?” 裴景弛没有反应。 他捂着耳朵,表情痛苦。 呵,恐怕要聋了呢,看来以后没人听他和星星的墙根儿了。 小石头走过去,轻声问:“舅舅,你没事吧?” 舅舅有事,表情很痛苦。 老马看着裴景弛的手下:“他伤的不轻,你们有钱治吗?我这药不便宜啊。” 当中一个开了口:“有钱,今天挣了钱。” 老马:“这点钱可不够啊,至少这个数。” 他摊开五指,掌心朝着他们,又反过来手背,给他们一共反反复复比划了两下。 大漠人:“什么意思?” 老马:“一副药,至少二十两银子。早晚两次,三天一副。” 几个大漠人在窃窃私语。 谢清遥:“给他治吧,方文道出钱。” 沈星河没太关心裴景弛这边,他陷入了思索之中。 看来漂亮哥哥当真用裴景弛当做平替而不自知。 如今宋伯怀胡子被刮了。 再不自知,也该意识到他们的相像之处! 意识到之后,漂亮这么聪明,很有可能也会展开分析。 第135章 甚至怀疑宋伯怀就是长城救过他的那个少年。 接下来的事情就...... 嘿嘿嘿。 沈星河苍蝇搓手,两眼闪烁一抹淫秽的光芒。 沈星河跑到了前院儿,揪出一个小弟,对他道:“你快去青楼报信,十天之后大年三十儿,让他来后山跟我们一起过年。”他顿住,沉声道:“带着宋伯怀一起来!” 年三十,正午时分。 昨夜下过一场大雪。满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檐下凝着锋利的冰柱子。 山上聚了一群铜锤帮无家可归的小弟,有的小弟们闲来无事点炮仗,炮竹声此起彼伏。 炮竹飞落了满地的红屑。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气味。 渐渐地,远方爆竹声止住了。 沈星河便知这定是叶霓裳来了。 他跑出去,站在院中,见一群小弟们举着手里的炮仗,直勾勾的望着远方。 小径的方向,叶霓裳一身白色轻裘缓缓而来。 雪白的狐裘上染了一层珍珠粉,在阳光与白雪的交相映辉下,他身上的狐裘煽动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斑斓的几乎刺目。 他略施脂粉,粉色的唇。 死亡芭比的粉。 可在他的脸上,却被他驾驭的如此服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鲜艳动人。 沈星河几乎看直了眼。 叶霓裳缓步走来,眉黛轻扬,灿然一笑,倾国倾城: “兄弟过年好啊。我观察老宋头门牙好像妹有了。” 晴天霹雳一样的一句话。 沈星河眼睛抖了抖,难道说,谁当白月光谁丢门牙么? 他怎么没门牙了?! 沈星河震惊的看向叶霓裳:“怎么回事?” 叶霓裳挑挑眉毛,努努嘴,看向远方。 见宋伯怀一身白色狐裘,下半张脸遮着一块黑色的布。 门帘子一样的黑布。 由于宋伯怀先前做贼心虚,他到底动手伤人在先,自知理亏,于是没有敢来声讨为什么刮他胡子的事。 他压下眼底的怒意,象征性的跟院里的众人点头道一声:“过年好。” 宋伯怀去了主屋找谢清遥叙话。 叶霓裳:“瞅见没,跟那个小蹄子一样,戴个屁帘子遮着,估计多半儿也是没门牙了。” 沈星河恍然大悟,宋伯怀没了胡子,大概是不太适应,又怕遭人耻笑,所以选择戴个帘子遮羞。 沈星河:“这些时日,他都是这么戴着的吗?” 第216章 叶霓裳冷哼:“可不么,不知道犯啥病,前几天夜里不知干啥去了,回他房间就摔盆砸碗,青楼不够他扑腾的,真服了。” 他蹙眉:“也不知道他啥时候滚蛋。” 沈星河看着叶霓裳鼻子里扑出的白烟,努力把话往回拽:“你这身轻裘真漂亮啊!这是柳氏铺子做的?瞧这精良的手艺,不像啊?!啊?” “啥啊!老宋给的,他说别人送的,还有呢,一件红的一件黑的,过几天我把红的给你整来,正改尺呢,妹完工。” “他给你的,你给我合适吗?” 叶霓裳浑不在意:“都说了那是别人送他的。” 哎,看来白月光也没嘴,真要命! 沈星河叹声气:“先进屋吧,外面冷。” 一进屋内,地上铺了一层瓜子皮,也没人扫,说是今晚不动扫帚。 桌上的竹篦子整齐的码放着生饺子,花嬷嬷包饺子,老马擀皮,花嬷嬷指指屋里:“漂亮丫头快进屋上炕暖暖,炕上暖和。” “大娘!我帮您包饺子!”叶霓裳走过来热情的将自己的狐裘解下,随手挂在了一边。 宋伯怀在里屋,抬手一巴掌落在了谢老三的肩膀上:“哟?小老三不啃粽子了,嗑瓜子了?” 谢老三瞪他一眼,站起身挑帘出去帮手包饺子去了。 谢清遥正和辛老坐在炕上择菜,一个呕他那句多管闲事的气,另一个是呕他那年长跪一夜闭门不见的气,二人一个拿正眼瞧他的也没有。 宋伯怀搓搓手,左右环绕屋子,大概是没话找话,看向谢清遥:“你们就住这地方?这未免也太差了些吧。” 谢清遥看向宋伯怀,接了话:“怎么?你有地方?” 辛老看宋伯怀实在碍眼得很,索性端着菜,挑帘出去了。 宋伯怀走过来了,坐在谢清遥对面,回头看了一眼晃动的门帘:“怎么你没帮我解释一下吗?朱川洛看见我还是这么冷漠。” 谢清遥将话往回拽:“你有地方?” 宋伯怀这摸摸那看看:“是啊,当初买宅子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我把隔壁两边的宅子也买下来了,都是三进院的,厢房不少。” 好,很好,隔壁两边都是三进院。 那么花嬷嬷和老马以出入方便为由,让老两口住在前院。 把谢老三也顺道丢去前院里,小石头与谢老三近来热络得很,同吃同睡,也可以一起往前院丢。 第三进院没有意外会是个大大的后罩房,把谢虎塞进那里头去。平日把通向二进院的院门用泥砖封死。 谢虎永远别想再来搅和。 至于谢阿生呢,如果他耳朵不灵光了,也可以考虑给他们塞进后罩房去。 隔壁的院子辛老一家住,他们一家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这下彻底清静了。 谢清遥等着宋伯怀往下说。 不出意外,宋伯怀会提出让他们搬迁过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通家之好。 但宋伯怀不说了,他正狐疑的望着谢清遥:“怎么你很缺钱吗?” 谢清遥:“......” 宋伯怀更加狐疑:“不该啊,方文道是个会做事的。他戍边临行前,去青楼找我辞行,单是送我那一套琉璃月光盏,已价值不菲。他怎么没给你安置处宅子?” 谢清遥:“大宅子必是好地段,也是热闹繁华之地,一来惹人注目。二来么.....”谢清遥清清喉咙,目光游移至墙角,声音渐低: “那些宅子都太大,山石乔木买入的挑费不小,维护起来麻烦,得花钱请工匠,请花匠,请丫鬟婆子,都是挑费。” “怎么你现在这么知晓勤俭持家了?我没记错的话,我听说,你小时候好像赌博输了......” “对了。”谢清遥打断宋伯怀,再次把话往回拽:“你那个宅子离我们家的木匠铺子近吗?” 他也得考虑一下沈星河往来是否方便。 “不远,虽属于福满城,但我为隐蔽,故择了城郊之地,比这山上到木匠铺的脚程可近多了。” 谢清遥盯着宋伯怀,心里在狂吼:往下说啊!说啊!快说啊你! 宋伯怀目光一转,忽而笑了:“所以,谢家的钱财方面,是尊夫人在管?” 谢清遥突然之间有点思念方文道了。 宋伯怀探头,声音压低:“看来二郎惧内,这可不行啊,夫为妻纲,你该一振夫纲......” 谢清遥一把过去将宋伯怀遮脸的帘子扯下来了。 他恼羞成怒了。 宋伯怀的下巴长着一丝清茬儿,迅速捂住嘴巴。他像是裤子被人扒了一般的惊慌:“你干什么?” 谢清遥眯眼看着宋伯怀:“你戴着这个,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大点声,你在说什么?” 宋伯怀另一只手摊在炕桌上,掌心朝上: “那宅子两边庭院地砖花草乔木都是有的。 你们随时去住,隔壁两边都打通了门的。 咱们谢宋两家本早就应当通家之好。 给我吧,快给我,快点!你快着点!” 他五指不安的躁动,示意谢清遥速将帘子还他。 谢清遥:“具体地点在哪。” 宋伯怀如实交代。 谢清遥把帘子丢给他了。 宋伯怀重新戴上,不经意一瞧,见谢清遥人已下炕,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了。 第217章 宋伯怀:“你这么急吗?” 谢清遥走过来了,说了声,“你让一下。”宋伯怀侧过身,见谢清遥小心翼翼的将墙上的婚书摘了。 “这什么东西?”宋伯怀眯眼看:“铜锤什么?我再看看。” 谢清遥没搭理他,小心翼翼的把婚书收好,开始着手收拾屋子。 因为子时还会下饺子,所以年夜饭吃得较早。 太阳还没下山,院子里已经摆上了圆桌。 铜锅涮肉,羔羊美酒,坐了满院的人。 撒尔诸坐小孩那桌。 沈星河为了给小石头上一个以德服人的课,故而把撒尔诸弄过来了。 小孩们还没过来落座,沈星河贼头贼脑的走过去了。 他盯着撒尔诸,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指着对方的鼻子: “大过年的,你别逼我杀你。 我得给小石头上一课,所以你配合点我。” 撒尔诸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点头表示明白了。 沈星河一瞅他这丧眉耷脸的劲,瞧着就很晦气: “这大过年的!你给我微笑点!我们这普天同庆,你在这耷拉个大驴脸,合适吗?微笑!笑!给朕笑!” 撒尔诸极力咽下脸上屈辱的神情,还算是配合的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沈星河仍然不满意:“不是,你在这屈辱给谁看呢?” 撒尔诸脸上的表情更屈辱了。 大漠人以忠勇走天下,他自认为自己为了苟活沦落成丧家之犬,他实在觉得屈辱得很。 他攥着拳,抬眼死盯着沈星河:“你别以为我怕死。” 沈星河也死盯着他:“你就是怕死。” 他目露凶光,说话声音有点大了,率先贼兮兮的看向小石头那边,见他正在猪圈方向,这才回过头来。 撒尔诸气得浑身发抖,目不转睛的盯着沈星河的身后。 沈星河寻着撒尔诸的目光看过去,见谢清遥倚着墙壁,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正凝目望着他这边。 沈星河又回头看向撒尔诸,目光不屑:“不怕死掀桌子啊,或是端起滚烫的锅子,有本事你朝我脑袋浇啊。” 他俯身,头顶对着撒尔诸说话:“来来,浇我,不怕死的话你浇我个试试,来来,快点,浇我。” 桌下,撒尔诸的拳头攥得发抖,他咬牙切齿的盯着沈星河头顶。 第136章 撒尔诸只气得发抖,却一动不动,沈星河抬头,冷笑: “你也知道没意义对吧,因为在你动手之前,我家二郎会用手里的匕首精准刺向你的喉咙。 怕死不丢人。 这是人的本能。 中原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了!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 你没选择轻于鸿毛的死法,那算你还尚且有点智慧的小脑筋。 明知是死,敢于赴死,我以我死,换他人所生,哪怕是星火般的希冀,但星星之火,终有一日,足以燎原。 这才是死得其所!这才是重于泰山!这才是英雄!” 沈星河:“你最好乖乖吃饭,少跟小石头灌输你那歪到姥姥家的三观言论,你若跟他胡叭叭,你就看我回暗室杀不杀你就完了。 识相的,你乖乖的在我这服刑改造,你按我说的做,你表现好,我考虑考虑给你减刑。” 沈星河扭身去端菜了。 远处走来了裴景弛的手下。 花嬷嬷正巧从灶房出来,抬头望着那三个大漠人:“阿大,你们拿饭来啊?我给你们下好了饺子了。还有些生羊肉,你们拿回去烤着吃。”他说着话,回身去灶房给他们拿食物。 “多谢大娘。”三个手下纷纷道谢。 他们路过撒尔诸纷纷看向他这边,停驻脚步。 撒尔诸都坐小孩这桌了,仍是免不了遇到冤家路窄。 撒尔诸只能移目不看他们。 一个男人想过去,被同伴抬手拦住了,同伴用中原话道:“诶!难道你忘记了王子的嘱托么!王子特地交代,‘我们各随其主,没有必要对他折辱。’” 小石头路过他们,走过来坐在撒尔诸旁边,嫌弃的撇嘴,舅舅又说押韵话了,看来好的差不多了。 花嬷嬷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条羊腿,又给他们取酒,又问炭火可还够么。 裴景弛的手下见状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怎么好意思,药钱还没有还给你们。” 花嬷嬷:“说什么见外的话呢,这屋子不还是你们给盖的吗?前几天多亏你们在铺子帮手,今早丫头特地嘱咐我,让我多给你们备着酒肉。” “快接着!”花嬷嬷把东西递给他们,又问了问裴景弛的情况。 撒尔诸出神的望着他们那边。 他从不知道,大漠人与中原人能这样放下成见的共处。他也没想过,他从前口口声声的大杂种与小杂种,双双救了他一命,更没有用卑鄙无耻的方式落井下石。 孟子明才骑猪回来,十分激动跟小石头叨叨:“石头哥,我还以为那猪要杀了,可是二爷说噜噜不杀,他说起了名了,不好杀了,哈哈!” 撒尔诸一愣,看向辛子明,又疑惑的看了看谢清遥那边。 撒尔诸也没想过,杀人如麻的谢清遥,会对一只起了名字的猪心生怜悯。 小石头嘿嘿一笑,用筷子给同坐在小孩这桌的沈云起夹肉:“小叔叔,你别光吃菜,多吃肉啊。” 第218章 “嗯,我吃着呢,你别管我。”沈老三说。 众人一起吃锅子,咕嘟嘟的冒着热烟,小弟们在院中喝酒吃肉,院里喧闹极了。 沈星河和谢清遥坐在一边,谢清遥的左手一直握着沈星河的左手。 谢清遥今天没喝酒,移目看着沈星河,声音很轻:“明天搬家。” 沈星河不经意的说:“你别逗了。” 谢清遥:“我认真的,咱们初一搬家,我还能帮你收拾收拾。初五我带着关外山与辛老启程,谢虎留在这守着你们。” 沈星河筷子顿住了,他看向谢清遥的时候,眼中噙着忧伤:“初五就走吗?初五接财神啊。” 谢清遥扬眉,目光温柔的望着他:“那便初六再走。” 沈星河蹙眉:“初六遛百病。” 谢清遥扬眉:“初七?” 沈星河蔫了:“初七算是法定节假日结束的日子,倒也该开工了,可是可是......” 谢清遥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可这次他没挪开目光去望天色,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 “我也舍不得你。”他轻声说。 沈星河静下了,一言不发。 他抬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如果不是对面坐着老马花嬷嬷以及谢虎宋伯怀叶霓裳一干不相干人等,他真想抱抱他,亲亲他。 谢清遥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道:“明天咱们搬去宋伯怀那边,不用花钱。” “钱还是得给的,不能白住人家的。”他垂着眼。 谢清遥很意外:“这是答应搬家了?” 沈星河点头,脑门的刘海跟着颤颤:“都依你。” 谢清遥展颜笑了笑,他的手温柔的摩挲着他的鬓发。 见他垂着眼,低着头,满脸不舍的样子。 谢清遥:“看着我。” 沈星河抬眼,对视上了一双坚定的目光。 “你可信我?”他问。 沈星河点头。 谢清遥:“不会让你等太久。” 沈星河重重点头。 谢虎瞪他们一眼,有什么话不能夜里两个人再叙么,哼!在这黏黏腻腻的。 他今天被告知不能跟随谢清遥去战场了,心情很糟糕,不经意看向老马和花嬷嬷那边,见老马老泪纵横。 “花花,这是我和你过的第一个春节。”他吸吸鼻子,眨眨眼,抬眼看着苍天: “我马万里上辈子一准是没药死过人,所以积大德了! 我这老了老了,竟能得花花相伴左右,我他妈死也值了!” 老马激昂仰脖灌了一口酒。 花花捂着脸,红着眼:“你别瞎说,呸呸呸,快别说了,咱不说那个字,咱们以后只说‘活’,咱们好好活,争取多活几年。” 谢虎没眼看了。 不经意瞥向宋伯怀那边,见他脸上带着个帘子,吃东西时候从下面往帘子里塞。 但他吃得不多,反而是给叶霓裳夹菜更多。 叶霓裳深吸一口气,想打喷嚏,回过身去,急忙拿出帕子捂住嘴巴,发出一声很轻促的声响: “阿啾。” 宋伯怀看向他,语调很温和:“别憋着,说几次了,这样憋着打喷嚏对鼻子不好的。” 叶霓裳混不在意,拍拍宋伯怀:“快帮我找找还有白菜么?” “少吃点菜,多吃肉吧。”宋伯怀给他夹块羊肉,听得叶霓裳吸了吸鼻涕。 宋伯怀:“冷了?让你披着轻裘的。” 他说着话站起身,走去屋子里将叶霓裳的轻裘拿出来,给他披在身上,坐回在他身畔。 宋伯怀像是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就臭美,让你穿棉裤你非不听,穿得这样单薄,等你到了我这岁数,都是病。” 叶霓裳不耐烦的将自己碗里的羊肉夹回到了宋伯怀的碗里: “你别给我夹羊肉了,太膻!我要吃白菜,快给我找找。” 宋伯怀无奈叹气,眼中溢着笑意,给他在锅子里找白菜:“将你怀中的汤婆子给我,我去再续些热水。” 叶霓裳:“还温着呢,先不用了。” 宋伯怀:“冷了就迟了,给我。” 谢虎索性站起来,也去了小孩那桌。 已是后半夜了,鞭炮声响此起彼伏。 皑皑白雪将大地银装素裹。 宋伯怀与步行与叶霓裳回青楼。 他说是怕马受了惊,可实则却是想与叶霓裳在雪中走走。 远处仍有鞭炮烟花声响。 这是宋伯怀与叶霓裳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宋伯怀面带笑意的望着叶霓裳。 他欢快的踩着在雪山,冰天雪地里,他像是个顽皮的孩子,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和鲜嫩的生命力。 有那么一刹那,宋伯怀很庆幸自己脸上遮着帘子,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望着他凝眸浅笑。 宋伯怀的眼眸之中闪过一抹犹豫,借着三分微醺,这才鼓起勇气,以一种很稀疏平常的语气开口: “明日,你那兄弟一家要搬去我隔壁住了,你要不要同去?” 叶霓裳摆摆手:“我不去了,我若想找小月,便去木匠铺子找他就好。” 宋伯怀压下眼中的失落,只温和的笑着点头。 两个人朝着青楼的方向行走,穿过一条长街时,宋伯怀的步伐渐渐放慢了。 这长街的人格外的少,他的皂靴踩着红色的纸屑,最终停驻了脚步。 第219章 叶霓裳回头看着宋伯怀:“怎么?” 宋伯怀眸光犀利,霍然回首:“阿洪何在!” 阿洪是宋伯怀的暗卫首领,一共十个人远远暗中保护着他们。 可此刻,只有他的回音荡在耳畔。 宋伯怀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再回过头来时,赫然见得前面站着撒尔诸。 撒尔诸的手中拿着一把钢刀,钢刀之上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撒尔诸抬起手中的钢刀: “卑鄙无耻的中原人,我恨你们,你们受死吧!” 撒尔诸的表情十分麻木,犹如被人抽空了魂魄。 而这却恰恰使得他在黑夜之中显得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两个人同时回头,见得身后一个蒙面男人远远走来,叽里呱啦的说着听不懂的大漠话。 宋伯怀一把拽住叶霓裳的胳膊,带着他朝着巷子狂奔。 他拽着叶霓裳奔跑在巷子,脑海却镇静的思忖,撒尔诸怎会逃出来?!他不是先前被几个铜锤帮的人送回去了吗? 撒尔诸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恨中原人? 不,没有那么简单!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那另一个大漠人是谁? 第137章 叶霓裳:“我知道地道在哪!我带你去!” 两个人奔跑着,拐了个弯,却发现前面的道路被密密麻麻的木料挡住。 宋伯怀试图将沉重的木料推落。 身后的声音却越发的清晰了。 “卑鄙无耻的中原人,你们跑不掉。” 撒尔诸两只眼睛发直,直勾勾的朝着前面走,他声音不大,也不激亢,几乎像是游魂一般,麻木的提着刀锋往前走。 宋伯怀心中一沉,眼前的木料密密麻麻堵了太多,他一把将叶霓裳抱住将他托举,试图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翻阅过去。 可木料码放的太高了。 “放我下来!”叶霓裳摆动双脚挣扎着,他也不肯走。 撒尔诸再次开口:“卑鄙无耻的中原人,我来杀你们了。” 这句话说完,撒尔诸甚至打了个哈欠。 宋伯怀听得声音越来越近了,目光落在地上堆满的竹筐之上。 他伸手抄起一个竹筐就给叶霓裳兜头套住,摁下去了。 “别出声!” “景山!”叶霓裳挣扎着,试图说话,直至蹲在地上,对视上了宋伯怀的目光。 那双圆如荔枝般的眼,闪烁着明亮而澄澈的光。 仓促的对望,叶霓裳眼中的瞳仁骤然一震。 “我去引开他!你别出声!”宋伯怀的声音很轻,从容不迫的望着他。 近在咫尺的对望,他想说话,可却突然哑然失声了。 宋伯怀回身,人尚未完全站起,眼前窜来一个人影,娇叱一声:“走你!” 宋伯怀的脸帘被扯下去了。 宋伯怀踉跄两步,稍稍站定,定睛观瞧,见对面站着满脸困倦的撒尔诸,和一个身量挺矮的黑衣人。 宋伯怀脱口而出:“沈公子?!” 祥子手里扛着钢刀,十分震惊。 他花了一番心思乔装易容,此刻就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了,这都被认出来了。 他妈的一定是因为个头儿。 于是,他选择不问,他只是扛着钢刀深吸口气,欲聊正事儿....... “沈公子,别装了吧,你身量最好认的,就是你吧?”被宋伯怀抢了先机。 他往后看看,见得远处站着一个打着哈欠望天的黑衣男人,似乎是铜锤帮的小弟。 宋伯怀沉声道:“你们这是何意?” 沈星河伸手将面罩撤下去,瞪着对方:“这是惩罚你,在我铺子打架斗殴的意思。” 宋伯怀不想当着叶霓裳提这件事,尽管他十分愤怒,可这件事是他有错在先。 宋伯怀只能压下眼中的愠怒,回身去将叶霓裳扶起。 他甚至忘了自己的脸上没遮着帘子。 “没磕着吧?”宋伯怀弯身替叶霓裳拂下身上的冰雪。 叶霓裳垂着脸探头,仔细的望着宋伯怀。 “怎么不说话?伤着了?”宋伯怀抬眼望向叶霓裳。 叶霓裳这才回过神来,他摇摇头,神情有些恍惚。 沈星河目不转睛的望着漂亮姐姐,眼巴巴的问:“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啊?想问什么吗?啊?啊?” 叶霓裳带着一抹打量的目光望着宋伯怀,只是有些恍惚的问他:“你.....你胡子呢?” 宋伯怀这才想起来,扭头要找沈星河要布帘子,却听得背后叶霓裳用不大的声音道:“这样还挺好看的。” 宋伯怀一怔。 沈星河一摆手:“撤!” 沈星河扛着钢刀,带人走了,边走边拍打撒尔诸的肩膀: “来,我给你说说戏,说实话,我看到你的表演之后我很失望。 我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演员是什么?演员讲究身临其境。 诶,就是把你自己投入到角色当中去,你现在问题是你根本没投入。 不过也行,慢慢来吧,你这次立功了,我给你减刑,减五年,不错吧?啊?” 撒尔诸问他:“我一共判了几年?” 这个问题把沈星河问沉默了。 宋伯怀与叶霓裳这边也都沉默着。 直至阿洪带着人赶来,阿洪与宋伯怀解释着,是因谢清遥把他们截住问话。 第220章 宋伯怀听后没说什么,因他此刻,已完全明白,沈星河的真正用意是希望他们相认。 他看向叶霓裳:“走吧,我先送你回青楼,我今夜回我宅子那边去了。” 他说完话,玄身往前走。 叶霓裳立在原地,望着宋伯怀的背影,用不大的声音,悠悠的问:“大哥哥,你姓什么?” 宋伯怀愕然回头望向叶霓裳。 一束烟花陡然在夜空怒放。 震天动地的响声。 璀璨的烟花,照亮了叶霓裳泪眼婆娑的玉容。 宋宅。 厅堂内烛光朦胧,宋伯怀立在窗边,经久不语。 自叶霓裳问出那声话之后,宋伯怀便陷入了沉默。 他只是用着一贯温润恬淡的语气对他说,先去我那坐坐吧。 于是两个人来了宋宅。 可已坐了许久,宋伯怀仍没有说话的意思。 叶霓裳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到宋伯怀的面前:“是你吧?就是你没错吧?大哥哥?是不是你?” 你还记得我吗?你记得虎子吗?你救过一个小男孩,在石狮子上,把我拽下去,把我塞进竹筐里,你记得吗?” 他直至说完才意识到他每一个字都是发着抖的,直至最后,他的眼中盛着泪,可依然盖不住眼中热切的目光。 他眸光灼灼的望着宋伯怀,满怀期盼。 宋伯怀回过头来,深深地注视着他。 他光鲜亮丽的脸,在他眼中甚至有些略显稚嫩。 一张风华正茂,倾国倾城的脸。 他望得越认真,他的心就变得越冷静。 那双以往望着他时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热切。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大哥哥是谁?”他说完了话,细察着他的表情。 叶霓裳眼中的热切褪下,流转过失落的神情,像是被浇了冷水一般,那双眼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他最终垂下了眼,语气也淡淡的:“抱歉,我认错了人。”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一只猫,用最锋利的爪牙,尖锐的划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玄身走了。 宋伯怀剧烈的喘息着,他隔窗盯着他的背影,那双冷冷的眼凝着最浓烈的火,在他的心头恣意燃烧。 他胸膛起起伏的,可他仍然期待着,期待着他回头看一眼。 只要他肯回头看他一眼,他一定会对他全盘而出,一五一十说清楚。 他把自己多年的苦楚,多年的深情,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可他就那么轻飘飘的离开了庭院,始终再没回头看过宋伯怀一眼。 大哥哥在他心中或许重如泰山。 可宋伯怀,轻如鸿毛。 万般苦楚,化为一个自嘲的笑。 他仰头笑了,抬手阖上了窗子。 室内陡然传来碎瓷炸开的声响。 后山。 谢虎站在主屋的窗子外面冷言冷语:“二爷!过两天您就去战场了,您还是早点......” “你再出一声,我立刻杀了你!”里面传来了谢清遥冰冷的声音。 谢虎气哼哼的回房了。 沈星河和谢清遥甜蜜的拥抱在温暖的炕上,这是今夜他们最后一晚住在这里了。 谢清遥抱着怀中的沈星河,蓦然之间有些不舍离开这简陋粗糙的房子。 谢清遥一度很想离开这。 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沈星河大概并不单单是心疼钱。 这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他就坐在这张炕上,给他递出了一个热乎乎的热包子。 那是一切的开端,一个温暖的包子,将他重新拉回到了这人间烟火。 谢清遥将他抱着,在他的额头落了一个吻,“等咱们搬走了,我找人看着这房子,以后你想回来了,咱们随时都回来住。” “真的吗!” “真的。” 他说着话,扶着沈星河的腰肢,带着他打了个转儿,沈星河在下面,谢清遥在上面。 “星星!!!” 外面陡然传来了叶霓裳的声音。 吓得俩人一激灵。 叶霓裳拍窗子:“兄弟!睡了吗!我找你有事!我遇着事儿了!我睡不着觉!兄弟!睡了吗!” 叶霓裳在拍打着窗子催促。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坐起来,像是被人捉奸当场。 “啊啊!”沈星河仓皇的应了:“来了来了!” 他们凌乱的抓衣裳往身上套,从床上叽里咕噜的下去,沈星河踩了谢清遥的鞋,谢清遥摸黑错抓了沈星河的脚。 沈星河:“啊你抓我脚干什么!” “我鞋!我找鞋!”谢清遥说。 两个人狼狈的穿好了衣裳,谢清遥点了灯,放在炕桌上。 沈星河去开窗,这才发现窗子被谢清遥封得死死的,他回头惊讶的看向谢清遥。 见谢清遥目光游移至角落。 沈星河从小厅出去,打开门栓,把叶霓裳带进来了。 叶霓裳进来挺不好意思的看向谢清遥:“抱歉啊,打扰你们了。” “没事。”谢清遥心口不一的应了一声,提着水壶出去给叶霓裳蓄水。 “上炕上炕。”沈星河见叶霓裳冻得鼻子都红了,把他往炕上让。 谢清遥进屋,将续好的水放在炭炉上,垂眼加炭火。 第221章 叶霓裳和沈星河坐在炕上,他旁若无人,开门见山的说:“兄弟,这事儿你别跟别人说,我感觉我以前见过老宋,我小时候,三岁那年......” 他讲起来了。 谢清遥被晾在一边,像空气一样不存在,他盯着水壶中的热水逐渐冒出雾气。 他只是在想,去宋伯怀那边住好像不行啊。 封得住谢虎,封不住叶霓裳。 往后他俩聚到一起,只怕整天只剩下聊大闲了。 谢虎可以随便得罪,叶霓裳不能得罪。 稍有不慎,他会变成两兄弟口中的狗男人。 谢清遥目光游移至墙下码放整齐的樟木箱子。 可东西都收拾好了。 反悔也来不及了。 第138章 “你这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星河一拍桌子。 谢清遥做贼心虚看向他。 沈星河目光压根儿没往谢清遥这边挪,只望着叶霓裳:“他是不是大哥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不喜欢宋伯怀。” 叶霓裳表情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宋伯怀。” 沈星河:“你太熟悉他就在你身后了,如果有一天,当你回头,发现他不在你身后了,你会很平静么?” 叶霓裳:“我......我不知道。” 沈星河的目光忽然放软了,他抬手,温柔的抚摸着叶霓裳美丽的面庞: “真好,这说明我的漂亮哥哥如今过得很好呢。 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所以体会不到,当你历尽千帆之后,感到孤苦无依时,蓦然回首,失去一个永远站在灯火阑珊处的人是什么样的苦楚。” 叶霓裳抓住了沈星河的手:“假如我和你不曾相识,我想象不到我如今会是什么样的境地。” 一灯如豆,照着惺惺相惜的两个人。 谢清遥抽回麻木的目光。 呵呵,俩人的友谊真奇妙。 他在他们之间变得很渺小。 谢清遥坐在矮小的胡床上,放空着脑袋,盯着水壶,水终于烧开了,他们俩还没有分析出个结果,他给两个人倒水。 倒好水,继续坐回小胡床上。 他们的话题很跳跃,他们好像想到哪里就会聊到哪里。 从喜欢不喜欢宋伯怀这个问题一路跳跃到了宋伯怀的长相和家世,又突然转向宋伯怀的父母,最后当得知宋伯怀的父母几年前相继过世了,沈星河由衷表示: “那还真挺好的,你以后没有公婆烦恼了。” 呵呵,那还真挺好的。 谢清遥看向沈星河,所以他是不是当初得知他全家死光了的时候,也是这么暗自庆幸过。 沈星河:“小叔子有吗?小叔子糟心起来也够不给人省心,你看谢老三,当初霍霍我一千一百两出去,小王八蛋。” “那倒没有,对了,我今天看见谢老三怎么不跟你说话了?咋回事,兄弟?他又跟你犯浑了?” 聊起来谢老三了。 话题越来越偏。再这么聊下去天亮了。 谢清遥把话往回拽:“叶公子,恕我多嘴,你若不喜欢宋伯怀,那夜,你与月月遇险时,为什么唤他的名字?” 两个人同时朝着谢清遥这边看过来,默契的用着看一个外人的目光。 叶霓裳看向沈星河:“我唤他的名字了吗?” 沈星河:“唤了唤了,当时我喊小疯子,你喊宋大人,就是齐玉舟那次。而且每次你害怕的时候,不是都会用宋大人恐吓对方吗?” 叶霓裳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叶霓裳垂眼,沉声道:“可他是个嫖客啊,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是在青楼啊,他是去嫖的啊。” 谢清遥希望早点说清楚,让叶霓裳早点离开,于是他言简意赅的说: “他便是你口中那个大哥哥,他与家父,是于青城山相识,我想应也是在那救下的你。后来他回去找过你,得知你被兄嫂卖去青楼,他大概处于于心有愧,辗转 数个青楼,找了你很多年。 之所以没有相认,便是希望你对他的感情不要掺杂感恩之情。 等我们住进隔壁,我找机会和宋伯怀好好聊聊。” 他微妙的顿住,在想怎么尽量委婉的让叶霓裳快点走人。 沈星河完全没想到谢清遥挑明了。 干得漂亮。 这话沈星河碍于裴景弛,他没法说,小疯子就不同了。 屋子里长久的寂静,寂静之后,传来隐隐抽噎的声音。 叶霓裳哭了。 他伏在炕桌上,埋头抽泣着:“他怎么那么傻啊!傻子!他真是个傻子!” 沈星河挪到他旁边:“别哭别哭,你这是干什么,你一哭我也想哭了呢!” 谢清遥绝望的望着沈星河安抚着叶霓裳,他移目看向窗外。 呵呵,真好,天快亮了呢。 叶霓裳天亮才走。 说是与沈星河约定下午在宋伯怀家再次见面。 清晨,小石头被谢清洲挂在了胸前。 小石头睡得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问他:“小哥哥,今天年初一啊,怎么还送货?” “嗯,王大娘让我给李大婶家送卤肉,青楼的俏茉莉让我送他去辛家庄。” 沈星河走出来,冷眼看了一眼谢老三。 谢老三瞪他一眼。 第222章 谢清遥也出来了,走进东厢收拾东西。 谢老三再瞪一眼。 沈星河冷声对谢清洲道:“你把小石头放下,今天你自己送货去。” 谢老三冷着脸把小石头放下了。 他去牵驴车,小石头担忧的追在后面: “那你记着啊!看见熟人要说‘过年好,恭喜发财。’见到王大娘的时候要说,‘王大娘,你家的卤肉香味好远都闻得见。’ 见到李大婶记得问候他男人伤风可好了。 还有还有,别忘了找青楼的俏茉莉要回上次给他带胭脂的一钱银子。 还有还有,你别打架啊,别与人争锋,别与人斗气。” “嗯,知道了阿鸿,你快回去吧。”谢老三头也不回的把驴车迁出院子。 沈星河愣住了。 小石头还追在驴车后面:“还有还有,你别直接开口找俏茉莉要,那样太生硬,会得罪人。 人家只是忘了这茬,不是故意不给你。 你只问他,胭脂用的还行吗?我没给你买错了吧?这样他便想起这档事了。” “知道了,回去吧。”谢老三赶着驴车走了。 沈星河走过去,拉住了小石头的手,轻声问他:“他喊你阿鸿?” 小石头望着谢老三离开的方向:“有时候他会这么错喊我,但我没提醒过他,也没问过他。” 小石头看向沈星河,目光哀伤:“阿鸿不在了,是吧?” “是啊,阿鸿是花嬷嬷的儿子,也是谢老三童年最好的朋友。 我想,大概他们小时候,阿鸿也经常这样语重心长的嘱咐过他吧。” 小石头没有太惊讶,他只是经久的沉默,沉默过后,昂头望着沈星河:“阿鸿,也是被狗皇帝杀的,是吧?” “是,阿鸿用他的死,换了老三的生。” 小石头垂着脸,轻声问:“如果小哥哥知道了,还会搭理我么。” “不清楚。”沈星河用另一只手挠挠脖子,垂眼看着他: “就他那驴脾气,没人拿捏得准,你没瞧见他都不搭理我跟他哥了吗?他搭理你也不是什么好事,指不定哪天给你惹祸。” 好像也是。 小石头咯咯笑起来了。 沈星河给他抱起来,夹着他去了东厢:“走!洗脸刷牙!帮我收拾东西!咱住新家去喽!” “什么什么?新家?” “对啊!咱有新家喽!”沈星河笑着说。 由于后山还打算时不时的回来居住,所以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全家加在一起也就三辆马车的家当。 其中一辆马车上还绑着体型肥大的噜噜。 下了山,老马坐在车板上对花嬷嬷说自己要回家拿东西,沈星河和小石头便也跟着一起去。 老马把书卷和一些杂物往外搬,沈星河埋怨他:“你拿这些干什么呀?这都买新的就得了。” 老马:“这都是我使惯了的东西。” 他回去收拾,磨磨蹭蹭的。 直至有邻居隔着篱笆院子望着老马这边,“哟?是老马回来了吗!好久没见老马了!诶?这几位是谁?” 老马从屋子里一瘸一拐的窜出来,激昂大吼: “这是我媳妇,那是我儿子和他儿子!我搬家啦!老刘!我儿子挣钱啦!姑爷和儿子非要接我去福满城!我说不去不去的,姑爷跟儿子非让我们去!” 他抱着一些破破烂烂的杂物,两只眼睛突出激动的神采,他磨蹭了这么长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把货物往车板上一撂,扭头,再一次的对老刘介绍:“这是我媳妇!这我儿子,这我儿子的儿子!” 指到小石头的时候,小石头挺直脊背,中气十足的和对方打招呼:“大叔好!我爹先去福满城收拾东西去了!” 老马嗓门极高:“对对!姑爷腿好了,我给治好的!” “哎哟老马,我都不知道你娶妻了!你真有福了!老来福!好!真好!你这可真有福气了!可真不错啊!”邻居老刘笑着与众人寒暄。 “都不知道老马娶妻了,该随礼钱的!”老刘掏银袋子。 “什么钱不钱的!我儿子姑爷不差钱!我其实也想办酒的。”老马甜蜜一笑,回头看向脸红着的花嬷嬷:“他非不让,他脸皮儿薄。” 花嬷嬷红着脸拧他背。 对面的邻居闻声也出来了:“哎呀老马!你真有福气呀!你家姑爷也真好啊!这天底下,愿意侍奉岳丈的姑爷可不多见呢!” “可不么!”老马很大声音的回,一屁股坐在了车板上:“我走啦!哦,对了,村里的铺子我还开啊,过完年我回来!” 他甚至忘记了,家里的门板都没锁。 沈星河下去给他将门栓锁上。 老马遇见熟人就打招呼,逢人就说这事,嗓门极大。 路过一口水井,沈星河看向那口井。 或许那口井,便是原文之中,老马下毒的井。 他垂眼笑了笑,抬眼,望着蓝蓝的天,有些感慨的想,能来到这里,真的是很好很好呢。 福满城。 一座精致的宅院里。 谢虎站在沈星河的旁边,斜斜看着他:“这地方我看挺好,再没地给你埋尸了。” 沈星河垂着眼,足尖踢了踢青石板地砖:“这砖好像能撬,里头是土吧......” 第223章 第139章 “在家埋尸你住着不瘆得慌是吗?啊?瘦猴,你想都别想!你要真信点什么,那你就别坏了风水! 好好的家,让你弄成了乱葬岗!像话吗?啊?” 谢虎说完话,瞪他一眼,扭头去忙碌了。 正午,谢清洲送货归家。 他站在空荡荡的院内,门窗都牢牢的锁上了。 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着山下跑,跑到了半山腰的小房子前,裴景弛正在浣衣。 “我家人呢!他们出什么事了!”谢清洲激动的咆哮着。 “什么?你说什么?”裴景弛侧耳去听。 裴景弛的手下走出来,告诉谢老三:“他们搬走去福满城了我们等衣裳干了,晚上也搬过去。” 他对方对视上谢老三迷茫的眼神,微微一愣,轻声问:“是没人告诉你吗?” 谢老三张着嘴,喷着白雾。 两只眼中渐渐凝出绝望的神情。 “啊——————” 半山腰,传来了谢清洲凄厉的嘶吼声。 沈星河立在檐下。 谢清遥站在庭院里。 沈星河:“我怎么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谢清遥也疑惑:“我也感觉好像落了点什么。” 他回过神来,拿着手中的碗口粗的石榴树,望着檐下的沈星河:“石榴树栽哪里?” “我看看嗷,我要在这小厅里就能看到一整排的石榴树。 石榴树三年花开,三年结果儿。 当咱们坐在小厅里的时候,一眼望过去,满院火红的石榴,瞧着红红火火的,多喜庆! 而且,三年后咱们就能吃石榴啦!还可以拿石榴泡酒喝!” 他退回到了小厅里,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外面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轻裘,脖子上挂着浅白色的羊绒暖手袖筒。 他语笑嫣然的站在小厅里,眼中凝着水光潋滟的神采,说着对于他们未来的畅享:“还有那边,那边还要搭葡萄架!夏天可以乘凉。” 沈星河说着,谢清遥配合的干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们乐在其中。 不同于隔壁。 宋家的厅内,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 宋伯怀仍立在窗前,经久沉默。 叶霓裳坐在椅子上,稀疏平常的翘翘足尖的绣花鞋。 媚眼如丝的眸子轻轻一扬,红唇凝着一抹得意的笑,他睥睨着宋伯怀: “我要成亲了,与那个长工。 有空来吃我们喜酒啊老宋。” 宋伯怀头顶炸了个响雷。 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觉得他自己像个笑话。 因他一句不留胡子好看,他在今早,精心用刮胡刀将脸上的一层胡茬尽数刮掉,他摸着干干净净的下巴。 他觉得自己太过于可笑了。 宋伯怀极力让自己保持着得体,他没回身看他,只是用着平静的声音告诉他: “我见过那个长工,我提了你的名字,他用着惊恐的表情回头,唯恐避你不及。” 叶霓裳的红唇勾起,轻蔑的笑了:“无所谓,我有钱,他跟了我,我让他帮我打理青楼,他答应了。 我贪他身子,他贪我钱,我们各取所需。” 宋伯怀浑身剧烈的颤抖,每听得一个字,他的愤怒就向上涌一点。 他猛地回身,两只眼睛几乎淬出火光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叶霓裳盛气凌人的架势: “我就看中他了。” 他说完了话,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朝着门外走:“日子定下来以后我告诉你。乏了,我要回去补觉了呢。” 宋伯怀两步冲过去,锢住了叶霓裳的手。 愤怒在他的眼中汹涌的燃烧,他眯着眼望着叶霓裳: “若我没见过他也便罢了!我亲眼见过他!我能笃定他根本不可能把你放在心上! 你居然任由这种卑鄙小人给你掌管青楼,你在胡闹什么?” 叶霓裳得意的望着他:“那又怎么样,反正我钱多的一辈子都花不完。找个人,陪我一起花,给我解闷儿,我俩一起玩儿。又怎么了呢?” “你太任性了!”他死死的攥着他的手,望着他那双盛满骄傲的眸子: “有多少公子王孙,达官显贵为你朝思暮想,趋之若鹜?又有多少满腹经纶年轻有为的才子为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到头来,你择了一个看不上你的长工? 我绝无轻蔑长工之意,可他但凡尚有半点血性,他得为了你去闯荡一番事业出来! 而不是恬不知耻的用你的钱,去打理你的青楼! 你愿意玩,去找他消遣,解闷,都无妨! 你想嫁给他?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叶霓裳也严肃了下来,他凝视着宋伯怀的眸子,用着肯定的语气:“他的眼睛很好看,我很喜欢。” 宋伯怀在颤抖着,那目光烫人似的,让人不敢对视,可叶霓裳迎着他的目光,倨傲着下巴,带着一抹挑衅望定他。 望着望着,眼中的挑衅渐渐褪下了,他凝视着他的眼: “他的眼睛,特别干净,我看着他那双干净的眼,我就觉着,这世上也干净了。” 他看着他深情的目光,听着他在说有多么的爱另一个男人。 第224章 那还是个不爱他,贪他钱的男人。 他终于再难以遏制冲上头顶的愤怒。 他发狂了,一把松开了叶霓裳的手,玄身将八仙桌掀翻了。 叶霓裳白他一眼,见惯不怪了。 碎瓷摔裂,叮当乱响,满地狼藉,他愤怒的望向他: “若我没见过他,也便罢了!我见过他! 我阅人无数!我一望方知,他有多不在乎你! 这次我断不能容你胡作非为!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你哪也别想去了!你就在这好生待着吧! 你恨我也就恨了,我养着你,不容你愿不愿!”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最终摔门而去,院外传来他的咆哮声: “好生看管住他!” “是!” 门板上了锁,叶霓裳得意的笑。 他悠闲的踢走脚边挡路的碎瓷,望望小厅,又走到了里屋,拨开纱帐去看。 对面是一张床榻,左边是个博古架,架上堆满书卷,在他身畔是个书桌。 他像个女主人似的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略有些简陋朴素的陈设,又悠哉哉的推开了窗棂。 叶霓裳上半身半搭在窗台。 酥软的身段儿,玉软花柔。 阳光洒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他朝着外面看呆了的小厮吹了个哨子。 百灵鸟儿一样的哨声。 小厮犹如被闪电击中,一动不动的,骨头都酥了。 他笑着说:“你把隔壁的沈公子找来。” “哦哦哦,好的,什么来着?祥子?”小厮恍惚的望着叶霓裳迷人的脸,恋恋不舍的走三步一回头的望着他:“祥子是吧?” 祥子来了,站在窗外探头往里瞅: “什么意思?姓宋的给你关小黑屋了? 嘿?这孙子,看不出来文质彬彬的,还他妈敢玩小黑屋? 等我,我去铜锤帮摇人去!” 叶霓裳得意的笑:“兄弟,不用,你只帮我把消息散出去,便说我叶霓裳,被宋伯怀养了。” 沈星河眼中流转过短暂的吃惊,静了一阵,便严肃的看着他: “你可要想好了,这话若是传出去了,满城风雨,人言可畏。你名声可就没有了,再者,你会断了你自己所有的退路。” 叶霓裳倨傲着下巴,得意的笑:“我断的,是他宋伯怀的退路。” 沈星河仍然怕他冲动:“你确定你喜欢他么?” 叶霓裳敛住脸上的笑意,凝目望着沈星河: “我只确定,在我蓦然回首的时候,我不能看不到宋伯怀。” 大年初六的深夜,宋伯怀露面了。 他愤怒的踹开了宋家通往谢家的门板,长驱直入朝着沈星河和谢清遥的房间奔去。 他拍门怒吼:“出来!祥子你给我出来!!!” 里面传来了叽里咕噜的下地声响。 沈星河惊慌的问:“啊!你又抓我脚干什么!” 谢清遥:“我还是找鞋!你又踩我鞋了!” 狼狈的凌乱声响。 经久之后,门板打开,沈星河披散着头发,很不悦的看着宋伯怀:“什么事?!大半夜的!” 宋伯怀愤怒的瞪着沈星河:“满城尽知叶霓裳被我养了!这是谁传出去的风言风语?!是谁!” 沈星河叉腰,中气十足:“我怎么知道!我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铜锤帮的小弟,我哪知道是谁说的。” 他嚣张的自上而下的打量着宋伯怀:“说不定还是你那边的人自己说出去的。” 宋伯怀瞪向他身后的谢清遥:“是你夫人说出去的!这绝错不了!我问过小厮,他只见过你夫人!” 谢清遥不耐烦的看着宋伯怀:“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回家?我明日就要启程了。” 沈星河:“你把人家关小黑屋,你还有理了? 再者,你活该呀你! 你鼻孔下面那个一张一合的东西是什么呀? 啊?是嘴吗? 来,张嘴我看看里面有舌头吗? 舌头要是没什么用处,你就割了它!自己嚼着下酒喝算了! 因为放在你嘴里也是浪费! 谁让你没长嘴不跟他好好解释的!呸!” 宋伯怀气得踉跄两步,瞪圆了眼睛望着谢清遥:“你管不管?你管不管?你的夫纲到哪里去了? 谢家倒反天罡了! 别忘了你谢清遥才该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直接扭头回屋了。 沈星河:“怎么,不服气是吗?你就是活该!人家当你嫖客呀,宋大人!人家能正眼瞧你才怪了!你还敢腆着脸来找我问责了? 你以为你不说就是为他好?恰恰相反,你害了他! 宋伯怀,你想过一种假设么? 如果我没帮他赎身。 如果有一天,他为了那个不爱他的长工,请求你帮他赎身。 如果你没亲眼看到过那个长工有多唯恐避他不及。 如果你答应了,然后你夺走了他的忠贞,由着他去奔赴一个不爱他的男人。 你可曾想过他未来面对的是什么局面么? 你设想过,他有可能会自寻短见,葬身火海么?” 夺走忠贞兜头砸在宋伯怀的脑袋上,他难以置信:“他居然连这种话都跟你说是吗?他居然跟你讲这种事?” 第225章 但他又很快地愣住了,是因那句自寻短见,葬身火海。 短短八个字,令他震撼,令他感到脊背生寒。 他以为,他历尽千帆,死心了,玩儿够了,终会回来找他的。 但他没想过,他会寻短见,他会葬身火海。 沈星河不耐烦的看着闷葫芦似的宋伯怀: “你别以为你不说就是对他好,两个人在一起的首要前提的就是真诚。之后是要好好的沟通。 你要真诚没真诚,要沟通没沟通,还幻想着人家能纯粹的爱上嫖客宋伯怀? 可能么?做梦吧你! 再深更半夜乱拍门我放谢虎来叉你! 滚蛋!” “嘭”地一声,门板关上了。 宋伯怀悲愤交加。 他说不过沈星河,打不过谢清遥。 他感到很窝囊,攥着拳,气愤的转身离开。 忽有歌声,自窗棂里飘来。 沈星河悠然的哼唱着: “他像个天仙他太美了,我那么平凡我开不了口。心里面晓得追他的结果,幸运的不是我。我没那种命呀他没道理爱上我,英雄和美人那是一国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越来越老了,我剩下一个梦。他走过来说其实我错了,他爱我。” 宋伯怀定定的立在庭院里,直至歌声止住。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移目看向了左边墙的小门。 宋伯怀推开小门,平静的回去了。 家里的窗子,透出淡淡的灯火。 他让小厮开了门锁。 宋伯怀推门走进去了。 第140章 宋伯怀一袭白袍,步入室内。 叶霓裳坐在案前,紫色的寝衣勾勒出他曼妙的身姿,他赤着雪白的双足,踩在烧着地龙的石砖上。 他右脚戴着一条赤金的细链。 这是宋伯怀送给他的。 他还记着,这是他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他青葱似的手把玩着一支毛笔,笔杆游走在他的鬓边,他扬眉望定他,眼中没有愠怒: “打算困我到何时呢?宋大人?” 宋伯怀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弯身拾起他落在床下的绣花鞋,他提着鞋子,蹲在叶霓裳的面前,将他的鞋子穿好。 他没有站起身来,颓然跌坐。 他倾身,用笔杆挑起了他的下巴,借着灯火,他垂眼打量着宋伯怀光洁的下巴。 他捏着他的下巴,笔杆打了个转儿,他在他的上唇上画了两道胡子。 他咯咯的笑着。 他就那么呆愣愣的坐着不动,也没有侧过脸去闪躲。 像是入定的老僧。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霓裳拿出帕子,蘸了茶水,替他将唇上的墨汁擦干净。 他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垂眼欣赏着: “有胡子好看,没胡子也好看。” “用不了几年,也该长白胡子了。”他有些抽离的望着房间一隅,侧了侧脸,声音低沉: “或许你已猜到了。” 叶霓裳不置可否的望着他。 他两只脚踏在了椅子面上,两手抱着蜷起的双腿,随性而慵懒的坐相。 “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你真相。”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叶霓裳的脸上。 阑珊的灯下,他望着他这张鲜嫩的面容。 “如果你没有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我也可以毫无负担的告诉你真相。 你太美了,所以你的选择太多了。 但你偏偏选了一个不曾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我想不通,你图他什么呢?” 他痛心疾首的摇头,弄不懂眼前顽皮的小女孩到底在胡闹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来,没有选择居高临下与他说教。 这一次,他不打算再苦口婆心了。 他铁了心,不肯任由他胡闹。 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的身畔,目不斜视的望着他背后的窗棂: “如今人尽皆知我把你占了。 你的名声毁了,风言风语是刀子,会剐了你。 那个长工,若他心中有你,尚且还会听你解释。 可他心中无你,自不信你只言片语。 这无疑是一顶绿帽子,你若跟他过了,哭的日子在后面。” 他沉默了良久,闭了闭眼,似妥协了什么,长叹一声: “你没认错,我是大哥哥。 虎妞,我是常城的大哥哥。 其实大哥哥没过几天就回去找你了。 终是迟了,听说你已被兄嫂卖到青楼。 我很内疚。 后来我找了你十年。” 他恍惚着,他从没想过,会以这样心灰意冷的方式与他相认: “买走你的鸨母是辽东人,叫李素娥。 我顺着这唯一的线索一路找,在你十三岁那年,我在青楼找到了你。 你大概忘了咱们重逢的场景了吧。 哦,不,于你,是初遇,你自然不会记着。 那天,也是这样的隆冬,青楼院里的腊梅火似的红。 我坐在院中温酒,凝目望着你抱着琵琶走过来。 我看到你脸上堆着厚厚的脂粉,头上簪着花红柳绿的鲜花,你坐在那弹琵琶。 我开门见山的问你愿意跟我走么。 你拒绝了。 第226章 我那句,虎子,你可还记得常城的大哥哥么。在我心里百转千回,终没问出口。 我怕你怪我,怨我,更不肯与我走了。 毕竟是我亲手把你交还到那对人渣手中。 我去找过李素娥,他要二十万两赎你。 彼时我芝麻小官,囊中羞涩。 这事只能暂且搁下,后来我攒够了钱,每每问你,你都不情愿......” 他垂眼一笑,自嘲般的笑意:“其实我每年都是问你的,每年你都有不同的理由拒绝我。 前年的理由是你自由惯了。 去年的理由是你遇到了一个男人,你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我们不欢而散。 今年的理由,是没有理由,你只是说,若找你那兄弟去玩,从青楼到木匠铺更近。 虎子啊。 如果你不爱宋伯怀,那么大哥哥在你心里或许还有些份量吧。 你的名声没有了,大哥哥不能由着你出去胡闹了,大哥哥不能让那些风言风语伤你。” 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他却没有如释重负。 他愣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当初没有好好保护到你,对不住。 如今也没有好好保护到你,对不住。 是大哥哥没用,对不住你。” 宋伯怀探出的手顿了顿,才慎重的,轻轻拍了拍叶霓裳的肩膀: “往后,你跟我过吧,委屈你了。” 话说完了,他转身朝着门外走,忽而顿住,没有回望他: “当然,若有朝一日,你觅得良人,倘若他待你真心,你随时可以离开我。 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只要他用情至深,他绝不会介意你是否出身风尘,是否完璧之身。 他只会对于你沦落风尘,遇人不淑而心疼。 他只会懊恼,没有早一点认识你。” 话说完了,他迈步欲走。 “要是我找了个岁数比你大的,你放不放我?”叶霓裳声音轻快而俏皮。 宋伯怀:“不行!活不了几年了,你找他作甚?” “落魄才子郁郁不得志的那种行不行?”叶霓裳语调轻扬着。 宋伯怀:“不行!郁郁不得志必有其因,或恃才傲物,或自命不凡愤世嫉俗,这种人会搓磨你。” 叶霓裳:“那我找个什么样的?” “王公子弟多纨绔,深宅大院似海深,商人重利轻别离。 读书明理,最好是读书人,最好与你年龄相仿。最好是寒门子弟,家世简单,不需要官阶多大,也不用有钱,哪怕是个穷秀才,若人品好,待你真心,我自会提拔与他。” 叶霓裳:“所以长工不行?” “长工不行!不准!”他蓦然回首,却见他扬眉望着他,晶亮的眸中似有泪光闪动着。 他的心顿时软下了。 连大声苛责都不再忍心。 他语重心长:“我已把你交给过人渣的手中铸成大错,这次再不能了。” 叶霓裳咽下了酸涩,挤出笑意来:“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又读书识字,还要家世简单......” 他眸光流转,噗嗤笑了:“不如我去问问谢老三愿不愿娶我?若他考上了个秀才,倒是附和你这些要求的。如此一来,我正好和我最好的兄弟亲上加亲了呢。” “胡闹!嫁他干什么?嫁去跟他一起啃粽子去吗? 且不说他小你多少,他就算与你同庚,或比你年长,就那桀骜不驯的诨性子,迟早给你尥蹶子!” 叶霓裳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的。 宋伯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 叶霓裳忽而止住了笑容,抬抬手:“我听你的话,抱我去床榻,我困了。” 宋伯怀攥了攥拳,踌躇着,他避开了他的目光:“两步路而已。” “累了!”他娇滴滴的声音:“才说要待我好的,这都不依我么?” 他终于走过去,弯身,将他横身抱起。 柔若无骨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 他极富媚态。 他朝着床榻走去。 “先别放我下去。”他放松而慵懒的说。 他闭上眼,耳畔在他的鬓边蹭了蹭。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 “告诉你一个秘密。”朱唇轻启,他声音微弱:“我贪图那长工和你长得像。” 宋伯怀站定,不动如山。 他思绪纷乱,怀里的叶霓裳香气袭人。 他的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轻纱帕子。 夹着帕子扫过他的鼻尖。 他竭力压下自己的妄念:“你不必哄我,更不必因我救你,你便以身相许。” “嘁。”地一声,叶霓裳白了他一眼,却半点生气都没有。 软软的指尖轻挑的滑过他的唇: “你这嘴啊,总是说不中听的话。”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他几乎像个摄人心魄的妖精。 他光明正大的矫揉造作: “今夜,不说大哥哥,只说宋伯怀。” 灯影摇晃,他魅艳毕现,帕子扫动着宋伯怀的鼻尖,他语调轻扬,倨傲的昂着下巴: “宋伯怀一直是我硬朗朗的靠山,是我雄赳赳的底气。 谁开罪了我,我便用这三个字,压死那群登徒子。” 他脸上轻挑的笑意凝住了,微微蹙眉,凝目望着宋伯怀: 第227章 “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回身去看时,这座大山不见了。 我想,那时,我必定山崩地裂。 我也许会发疯,发狂,甚至去屠了天下的狗男女呢。” 他紧了紧宋伯怀的脖颈,忽而笑了,笑里藏刀: “我过得不好,谁也别想好过。” 叶霓裳:“所以,我不能允许你不在,我更难以设想你娶别的女人,哪怕是妾,都不行。 你只得是我叶霓裳的。” 宋伯怀眼中凝着一抹错愕,他就这样抱着他,眼前的轻纱一度遮住他的眼,他的世界变得朦胧了,轻粉色的朦胧。 光怪陆离的景象。 “你此话当真?”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他。 他狡猾的一笑,忽而不接茬儿了,他把他宠坏了,他在宋伯怀的面前永远趾高气昂的,纵连此刻,他也不肯放下身段儿。 他定定的说:“若你此话当真,我许你十里红妆,让你风光大嫁我宋伯怀!” 第141章 “我不在意那些虚的。那都是风光给外人瞧的,我又不认识他们,凭什么花钱给他们瞧? 供他们茶余饭后窃窃议论,凭什么呢? 我叶霓裳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兄弟,他不介意我风光与否,他只介意我是否过得顺遂。 他不曾有过一场风光无限的婚礼,瞧我十里红妆声势浩大的嫁了,他做何感受? 他相公爱他疼他,也定要心里难过感到亏欠了。” 宋伯怀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他居然认真的,在回答他关于他们的婚事。 他想说什么,可他用软到极致的手,流转着他的鼻尖,流转过他的唇,流转过他的颈。 这只手,打乱了他所有的理智。 叶霓裳在他的耳廓,轻声细语: “宋伯怀,我今夜就要你。” 话音未落,他扬起一抹笑意,得意洋洋的在他的耳廓吹了一下。 短促的气息,却骤然吹乱了宋伯怀所有纷杂的念头。 轻促的气息,也点燃了一把炙热的火。 他血肉之躯,怎敌这万种风情。 他的欲望,尽数被他勾出。 他移目看向他,带着一抹罕见的威仪。 以往文质彬彬的人,一反常态的流转过一抹肃杀: “是我要你!” 疯狂跳动的心脏,在心底沉淀多年的情愫,一路摧枯拉朽的化为汹涌澎湃的江涛,宋伯怀疯了似的欺身而上。 “伯怀,霓裳漂泊半生,原来良人,一直伴我左右。” 清晨,雾霭沉沉。 “唰”地一声,红布扯下,露出一杆傲然挺立的长枪。 流风拂过,火红色的枪罂猎猎飞扬。 谢清遥望着眼前的长枪,眸光流转过一抹震惊。 那枪头是他父亲的,枪身是柘木所制的。 谢虎,辛老,谢老三,也都震惊的看着那杆枪。 沈星河握着比他高出很多的长枪,得意的望着谢清遥:“怎么样,不错吧?我让陈氏兄弟给做的。这柘木还是从那个跟我打商战的掌柜那......” 谢清遥将他抱在怀里了。 赶来送行的众人无语的撇过头。 谢虎不耐烦的对谢老三说:“我给他们数着了,这一路,他们俩抱了十回了,不腻么?” 谢清洲没搭理他,因为他至今还对搬家了无人通知他而感到心寒,他扯下一颗粽子,埋头啃。 半晌,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在苍茫的天幕下,他们低声叮嘱着对方。 谢清遥移目,看向眼巴巴的小石头。 小石头朝着他递了个眼色。 谢清遥看向沈星河:“等一等,我和小石头说两句话。” 谢清遥带着小石头走得远了一些,垂眼望着他:“什么事。” 小石头贼头贼脑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回过头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袱:“谢大哥,这个你带着。” 谢清遥接过:“这什么?” “我用压岁钱买的护膝。” 谢清遥微微皱眉。 这小子怎么跟他那么像。 小石头声音极轻:“谢大哥,我压岁钱很多的,沈大哥偷偷给我的压岁钱比子明和子静多的多!所以我有钱,谢大哥,你戴着这个。” 他说着这话,脸上凝着一抹被偏爱的笑。 他回头看一眼,催促谢清遥:“快装起来!”他昂头望着谢清遥:“你放心,我会看着小哥哥的,以后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会照顾好家里人的!我会记得你跟我说的沈大哥的喜好,我会照顾好沈大哥的!” 谢清遥神情复杂的望着小石头。 他抬手,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瓜。 他将这裹着的小包袱放在了胸口:“谢了。” “没事!”小石头甜甜的笑了笑。 谢清遥回去,路过谢老三,兄弟两个人对视,谢清洲忽而正色的看着他: “嫂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哥。” 话说完了,兄弟二人都笑了,谢清遥给了他一拳。他翻身上马,将长枪拴在马鞍上:“走了,你们回吧。” 众人点头,但一个回去的都没有。 沈星河望着谢清遥调转马头,沉沉的雾霭下,无穷无尽的不舍。 谢清遥带着李大娃和辛老打马前行。 “小疯子!”他陡然大呼。 第228章 回音缭绕。 远方的人立马急停,翻身下马。 他们朝着彼此奔跑过去,他又一次的扑入他的怀抱中。 谢虎:“十一回了。” 送走了小疯子,沈星河一路只与谢虎朝着木匠铺子走。 他提不起兴致,像是三魂七魄也跟着小疯子上路了,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 谢虎嫌弃的看着两眼发直的沈星河。 他揉揉脖子,念叨着:“我还以为今天宋伯怀会来送行呢,居然没来,很可能是昨天和叶霓裳宽心了。” 沈星河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嗯。” 他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整整持续了两个月,直至两个月后,叶霓裳一句: “老宋非要给我弄什么婚礼,他魔怔了!艾玛,真闹心,咋办呐。” 这才把沈星河的神魂揪回来。 他愕然看着叶霓裳:“你跟老宋要结婚了?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不是,我说我俩住一起俩月了,我天天找你聊天,你妹听是不?是不是妹听?我瞅你最近不对劲。” 沈星河坐在木匠铺的后院,望着站在对面的叶霓裳:“他给你婚礼,这不是挺好吗?你为什么不想要?” 叶霓裳:“别的原因就不说啦,只说一个,如今皇上看他百般不顺眼,他是不是得低调行事? 如此高调,传到皇上耳朵里,我怕皇上找他麻烦。” 沈星河想了想,抬眼望着叶霓裳:“皇帝已经把他赶到远处外派了,他娶妻安家了,对于皇上来说应该会更放心。这你不用担心。” 他若有所思的眯起眼:“我更担心闫霁安。” 叶霓裳:“宋霁安?” 沈星河抬眼望着叶霓裳:“老宋要堂堂正正的娶你,这是一个态度,不仅仅是因他疼爱你。 更是对宋霁安的一个态度,对外人的一个态度。 你明白么?” 宋氏正和花嬷嬷在灶房包粽子,闻听此事,宋氏走出来了,立在一边听,“就是就是!我跟你说啊!乖宝说的太在理了,续弦,也是明媒正娶!而且后母不好当!你得防着点那臭小子!” 他眯眼,流露恶狠狠地表情:“瞧我,我就是个前车之鉴,我养那小蹄子多少年?没用!养不熟,单记着我打他,不记着我对他的好。 如今他爹走了,好家伙,他更敢跟我放肆了,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遇事,我用鞭子跟他说话!” 宋氏目放戾光,看向叶霓裳:“你对那小子没有一天的抚养之情,你嫁过去,往后你们有了孩子,那小子怎么办? 他能打心眼儿里敬重你,那才见了鬼了!呸!” 宋姨恶狠狠地淬了口唾沫,就溅在沈星河的鞋子面儿上。 沈星河呆滞的望着自己的鞋子面儿,碍于宋氏在旁,他无法擦,只痛苦的抽回目光,看向叶霓裳: “听宋姨的话,宋姨能处!所以要办!要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叶霓裳堂堂正正的嫁给宋伯怀做妻!” 沈星河目光阴狠:“最好让那小王八蛋回来,他敢找你麻烦......” 宋姨也目光阴狠:“哼哼,我这鞭子多的是!” 花嬷嬷迈着小碎步出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擦擦,声音极轻: “老马那有毒药,药吗?” 叶霓裳与宋伯怀着手筹备婚礼,择了个黄道吉日。 一个月后,一辆精致的马车朝着牛家山的方向行驶。 车厢里,宋霁安脸色铁青,对面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少妇,她怀着身孕,显怀了。怀中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孩子正在少妇的怀中熟睡。 何雁娘低声嘱咐郎君宋霁安:“郎君,你回去不要跟公爹争执,他孤身那么久,也不容易,只要能欢喜,你随他去便是了。” 宋霁安抬起眼,满脸不悦:“胡扯!他娶一个妓子,我也能随他去?宋家的脸面被他丢尽了!” 他声音太大了,惊了怀中的孩子,何雁娘换了个姿势抱着孩子哄了哄: “公爹这么多年孤独一人把你拉扯大了,他没续弦定是怕你受气,可你如今都成家了,何必干涉他老人家呢......” “你给我住口!”他恶狠狠地瞪着何雁娘:“这都不是他能娶一个妓子的理由!” 何雁娘睨了他一眼,用不大的声音叨叨着:“若公爹娶个良家女子你就依了么?我看也未必!” “停车!”宋霁安蓦地出声。 “下车。”他冷声发号施令。 何雁娘脸上凝着屈辱的神情,她紧抱着怀中孩子,坐着不动。 若无这怀中的孩子,她早就下车了。 可春寒料峭,她怀着身孕,又抱着孩子,她无论如何不能下车。 宋霁安用着轰苍蝇似的神情:“快快快,你别让我废话了,滚,快点滚,赶紧的。” “郎君莫气了,是我多嘴了。”何雁娘垂着眼,更觉屈辱,泪水在她眼里打转:“我错了,我不该多嘴,我知错了,别生我气了。” “滚滚滚,赶紧滚,赶紧的。”宋霁安继续催促:“快滚啊!你聋了是吗?” 他声音越发的大,孩子也跟着哭了,何雁娘抱着孩子,拖着笨重的身体,踉跄而艰难的下了车。 何雁娘挺着大肚子,抱着怀中的孩子,站在风里,望着远处行驶的马车,她哭得像个泪人儿。 第229章 宋霁安的马车停在城墙下,远处走过来一个家奴。 家奴登上了车厢,躬身,轻声道: “少爷,都打探好了,那个姓颜的婊子,此刻在木匠铺。” 第142章 宋霁安脊背贴在车壁上,目光轻蔑:“听着,一会我先去见叶霓裳。 我将那脏东西先骗上马车。 待得马车到了偏僻的地方,让护卫动手,直接上马车杀了他。” 家奴微微诧异:“可是,万一老爷怪罪下来......” 宋霁安:“你放心,我爹不会因为一个小倌的死,对我如何。我这是为他好!我不能由着我爹名声败落坐视不理。 一个给他灌了迷魂汤的小倌死了,他生几天的气也就过去了,我爹一向对我心软。” “是!”家奴下了车。 马车继续行驶,出了福满城,又到莫家村。 莫家村得需盘查。 刀疤如今顶了李大娃的缺儿,已是莫家村新一任恶捕头。 刀疤眯眼看着手里的户帖。 拢共三个字,刀疤就认识一个“安”,他问旁边的捕快:“你看看,这俩字是啥?” 旁边的捕快是他的小弟,也闹不清楚:“这三字我都不认识。” “看好了!这上写着的,是宋霁安!说出来是谁家的公子爷,吓死你!”家奴怒喝。 刀疤点头:“行!那我就知道了!宋大公子,请随我来,宋大人特地叮咛我,让我于此地候着您。宋大人说是有要事找您。” 宋霁安心中一沉:“我爹在哪?” “就在前面呢。” 宋霁安摁了摁拳,无法下手了。 他回身看向那家奴,低声道:“你们先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来,我争取天黑之前回来与你们会合。 看来我爹是对那人玩真的了,今天必须把事办了,否则夜长梦多!” “是。” 宋霁安跟随刀疤的脚步朝着前面走,拐了个路口,一个麻袋就被套进去了。 “放肆!你们想干什么!”宋霁安大吼。 刀疤旁边的小弟一身捕快的衣裳,把麻袋里的宋霁安背身后去了。 刀疤拍了捕快小弟脑袋一下:“你他娘老本行忘了是吧?啊?先敲人,后套麻袋!” 捕快小弟攥着肩膀的麻袋,沉声道:“还真忘了,好久没干老本行了,手生了,小八哥,这咋办?” 刀疤将地上提前备着的木棍提起来,摸了摸宋霁安的脑袋瓜在哪里,一棍子挥舞过去, “嘭”地一声。 宋霁安没声音了。 刀疤昂头,得意挑眉:“行吧?瞧我这嘿!这他妈才是熟手......” 他笑容止住了,因为麻袋里渗出了血。 “坏了坏了,我他妈也手生了,操! 快点快点,趁着还有气儿,速给老九送过去! 他特地叮嘱我,让人别死我手里被姓宋的怪罪。 快快快!” 暗室一间房间之中。 宋霁安是被疼痛惊醒的。 朦胧间,他恍惚看到一只绣花鞋,紫色的缎面儿绣花鞋。 椅子上的叶霓裳翘着二郎腿,用鞋尖挑起了宋霁安的下巴。 垂着眼眸,目光睥睨的打量着宋霁安,又看向旁边椅子上坐着的沈星河: “兄弟,真别说,和你家老头真有点像。” “别逗了,我家老头比他好看多了!” 沈星河一身红衣,坐在八仙椅子上,脚上穿着红色羊皮小靴,单脚踏在椅子面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见宋霁安醒了,睁一目眇一目,用锋利的刀尖瞄了瞄对方: “嘿!小家伙儿,你好呀!” 宋霁安试图动弹,却发现身子被绑着:“你们敢绑我?知道我爹是谁吗?” 沈星河:“知道知道。你那几个护卫被我控制住了。 家奴也被我一起带来了。 我从家奴的嘴里审出来了点东西,你爹正忙着接见那个家奴呢,别急别急,一会儿你就完蛋了哈。” 他咧嘴乖张的笑。 宋霁安看向沈星河,怒声质问:“你便是叶霓裳?” 紫色绣花鞋再次挑起他的下巴,宋霁安顺着鞋子看上去,见得一张绝美的面容。 叶霓裳倨坐椅子上,用鞋子尖儿挑着宋霁安的下巴,微微倾身,勾唇一笑: “小畜生,我是你娘,他是你干娘,喊两声听听,若喊得好听,为娘的考虑考虑让你少受点苦。” 宋氏推门进来了,笑得眉飞色舞:“嘿嘿嘿!好家伙,宋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呀! 我看着可真解气!解气呀! 我真看不出来,讲话文邹邹的人,发起怒来有点烈性子。 怪不得跟我们沈老将军是知己呢! 这小子完啦!哈哈哈!” 宋氏怪笑两声,眼睛一转,看向叶霓裳:“你别忘了姨嘱咐你的话,一会儿你一定得给他求情。 姨跟你说,姨就是吃了这耿直的亏。 姨这辈子要是没碰见乖宝,姨真就有理没地方说了! 姨现在摸索出来点门道儿。 你想让他死的快点,得劝他老子让他活。 你想让他老子把他关起来,你得劝他老子放他一马。 这样显得你大度无辜,显他更狗。” 叶霓裳得意一笑:“嗯呐,姨,我懂。” 第230章 沈星河也乐了:“宋姨!你放心啦!我唱红脸儿,他唱白脸儿,我俩已经走过一遍戏了,放心。” 宋姨:“乖宝做事,姨一向是放心的!” 他说着话转身要出去,被沈星河叫住了:“宋姨,您别出去。咱们在这里是最好的,因为咱们对于宋伯怀来说,都算是外人,让外人看着,宋伯怀更觉得丢脸。” 宋氏正好不想出去:“太好了。”他美滋滋的说:“我也学着点。” 三个人一台戏,公然对着地上的宋霁安唱起来了。 叶霓裳垂眼对着宋霁安吹了个轻快的哨子,鞋子尖碰碰宋霁安的脸蛋儿: “小畜生太不自量力了,捏死你,小爷不费吹灰之力。” 沈星河也笑了:“反派都是我的人,你他妈拿什么跟我斗?” 宋霁安声嘶力竭地咒骂着:“脏人!你们这些臭婊子!下作的脏东西!你们太恶心了!” 外面传来沉重的步伐。 宋伯怀踹门进来的一刹那,叶霓裳的泪就下来了。 他跌跌撞撞的朝着宋伯怀奔过去,脸色大变: “景山,快别动气!快劝劝小月!小星得知此事,他气得要杀人!我拦不住了!你快劝劝吧!” 叶霓裳大颗眼泪飞出来,脸上凝着恐惧和不知所措。 瞬间入戏,把沈星河看呆了。 这他妈当红花旦来他面前也得跪下喊一声:祖师爷专业。 沈星河甚至忘了自己的词儿。 他接不住他的戏。 宋伯怀疾步怒冲过去,一巴掌扇在宋霁安的脸上:“孽障!” 宋伯怀盛怒当头,歇斯底里的咆哮:“我教养你多年!诗书礼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竟敢想杀人行凶?” 叶霓裳扑过去,哭着说:“景山!快消消气吧!当心气坏了身子,这孩子也是一时糊涂了,我是个小倌,你娶了个小倌,对你名声不利,我知道。” “你别胡说!”宋伯怀看向叶霓裳。 沈星河张着嘴,看傻了,太专业了,他被震撼到了。 宋霁安嘶吼:“他们做局害我!爹!您别上当!他们故意在你面前装可怜!” 叶霓裳:“是是是,我们是故意的,我们故意做局!我们故意在你这唱戏!景山!你可千万别动气!不行不行,别打了!景山!不行!孩子该打坏了呀!” 灯下黑。 结合了高超的演技。 沈星河仍在震撼着。 随着叶霓裳的不断拱火,宋伯怀看上去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不停地踹着宋霁安,凶狠的表情,目眦尽裂。 沈星河看向宋姨,见宋姨也张着嘴看呆了。 沈星河静静的欣赏了一阵宋伯怀殴打宋霁安。 但宋伯怀总归有打累的时候,也总有个气消的时候。 这么下去不行啊,宋霁安到底是沈长卿的儿子,又有多年养育之情的羁绊。 宋伯怀应该不会轻易对他下杀心。 而且宋霁安有家有业,不可能能像关着孟如心一样,永远关着他一辈子啊。 只要他出去,有了喘息之地,这可就不好办了。 沈星河站起身来,站在愤怒的宋伯怀旁边问:“喂!我问他两句话行吗?” 宋伯怀仍然在致力于踹宋霁安这件事上,似乎没听见。 叶霓裳朝他得意挑眉,兄弟,看我的吧。 叶霓裳一个猛子横身扑过去了,双膝跪地,拦在了宋霁安的面前,张开双臂,犹如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的决绝神情: “别打了!再打下去,人该打坏了!” 宋伯怀这才静下,他喘着粗气:“城城!你让开!” 沈星河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这臭小子这么防着漂亮哥哥,直接过来就杀人,怕将来被吞了家产是肯定的,但是这么心急,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对劲啊。” 宋伯怀一怔。 沈星河看向宋伯怀:“以你为人,我想不会亏待了他,不给他钱花吧?他怎么这么缺钱?别再是有点别的什么事儿吧?” 宋伯怀锐利的目光瞪向宋霁安:“你在替谁暗中做事。” 宋霁安脸上挂了彩,唇角也淌出来,他虚弱的抬起眼,看向宋伯怀: “孩儿不敢隐瞒爹爹,孩儿在替誉王做事。 如果孩儿死了,孩儿怕誉王会迁怒爹爹。” 叶霓裳推了推宋霁安,暗搓搓的拱火儿:“傻孩子,别拿外人压你爹爹呀!” 第143章 沈星河站在宋伯怀身后,也跟着拱火儿:“哟,令郎胆子真大,看来是跟誉王合谋造反呢。 宋大人,你可还没退呢,他就要反你了! 嘿!宋大人,你这儿子,玩得好一手大义灭亲,真不错。” 叶霓裳马上接茬儿:“天呐!傻孩子!你胆子太大了!太糊涂了!你怎么能反了你爹呢? 你爹爹为了你筹谋半生呀!铤而走险也是为了帮衬你,到头来你要反他呀?你怎么想的?” 这事儿被兄弟俩摁死了。 宋姨看得热血沸腾,也想卖卖力气:“哎哟,这孩子人大心大了,管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哟!” “啊!!!”宋霁安气得狂吼:“爹!他们在挑拨,在挑拨你我父子感情啊!爹!” 沈星河轻蔑一笑:“呵,父子感情?去你妈了个把子的吧。” “爹,誉王派我来,是想说服你,如果你有心反了朝廷,不如跟他干吧。” 第231章 宋霁安趁着这个档口,虚弱的说:“我不是反您啊,爹爹,您一向这么疼爱我,孩儿怎么可能反了爹? 爹爹别信他们啊,他们真的是故意的。爹爹!求你别信他们啊。” 宋伯怀一言不发。 刀疤在外面沉声道:“宋大人,来了个女人,身怀六甲,还抱着孩子,说是您的儿媳。” “让他进来!”宋伯怀沉声道。 “公爹!”何雁娘满脸委屈,进门抱着孩子就跪下了:“您得给我做主!我怀着身子,他把我跟孩子轰下马车了!我肚子疼得厉害!” 她哭得极委屈。 叶霓裳反应极快,对刀疤急呼:“不好!一准是动了胎气了!快去请大夫!” 沈星河望着何雁娘哭得花容失色的样子。 他咧嘴笑了。 这不是儿媳,这他妈是正道的光。 沈星河看向宋伯怀:“宋伯怀!这小子能把身怀六甲的妻子赶下马车,不顾亲生孩子染了风寒!这是六亲不认! 等你老了,自有你好瞧的! 我告诉你,如果漂亮哥哥没有嫁给你,随便你怎么心软!我不管你们家的破事! 可现在不行,漂亮哥哥以后嫁给你了!我不能给他留后患! 这个人无论如何,你别想弄走了,我得给我家小疯子留着他!” 宋伯怀静下了,冷眼望着宋霁安。 大夫很快来了,不是外人,是老马。 大惊失色四个字被老马演绎得淋漓尽致: “动胎气了!坏菜了!孩子够呛能保得住了!” 何雁娘一楞,她本就是装的,半路搭了个马车给了银两坐着马车悠悠的来。 城门口遇到了刀疤堵着那家里的几个护卫,他好奇过去问问怎么个情况,然后又被刀疤带来了这里。 怎么真就动胎气了? 她吓着了,真哭了。 她移目看向众人。 所有人默契她他做了个口型: 没事。 所有人里,也包括公爹宋伯怀。 何雁娘很震惊。 她自问还算冷静,移目看向地上的宋霁安。 好,既如此,那么新仇旧恨,是时候一起算算了: “公爹!我实话说了吧!我不想跟这狼心狗肺的一起过了! 自我嫁到宋家,我恪守妇道,对上对下我也尽心了!可这畜生太过份了! 自您走后,他夜不归宿也便罢了,还在外面弄了个宅子,他不顾您不准纳妾不准外养的话,偷偷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他如今一口一个为您好,实则是贪您的家业! 他是怕您续弦,生儿育女,将来与他争家业啊! 您可知,自您走了以后,他是怎么刁难管家阿旺的?!” 宋霁安目光陡然一震,张口:“爹!您别信他的话......” “闭嘴吧你。”沈星河脱了鞋子塞进了宋霁安的嘴里。 他看向看呆了的何雁娘:“继续。” 何雁娘呆了一呆,看向他:“我说到哪了?” 宋伯怀接了话:“他如何刁难阿旺。” 何雁娘回过神来,道:“他先把账本儿要走了!改了账!账上作假!挪了不少的银票!他还恐吓阿旺,若他敢说出去便废了他! 阿旺可是自小跟随您左右的书童,后来身为管家,对宋家,对您可最是忠心的! 可越是一心护主的,往日免不了得罪下面。 府里的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见阿旺被欺辱,各个落井下石的报复他! 我自嫁来之后亲眼瞧着,您如何疼爱这儿子的的,他这样暗算您?他对他的父亲尚且如此,他以后又能待我又如何呢? 他素日指着我鼻子骂,还用你们宋家来压我何家! 你们宋家官大,何家官小惹不起,我怕给我爹娘找麻烦,我只能忍气吞声的顺着他。 公爹,可儿媳知道,您是明理之人! 这些话我与您挑明了说了,我便不打算跟他过了! 求您了,给我一张休书,放我回娘家吧。 我们何家虽不及你们宋家显赫,可我家里从没有这些烂事! 爹娘感情一向是很好的!我爹更不曾纳妾,养什么外宅的乱事!爹娘疼我视我为掌上明珠! 弟弟弟媳与我和睦至极,每每我回娘家省亲,全家都劝我让我带着孩子回家住,我娘家都劝我与他和离啊! 好几回,我爹和弟弟都想找您理论来,我死命压着,我就怕给何家招难! 我真不想在你家过了,这孩子有了这样的父亲,耳融目染的,往后可怎么办呢? 求你了,公爹!给我一纸休书吧!” 话说完了,满室寂静。 宋霁安嘴里塞着鞋子,眼中盛着惊恐的目光,他大声咒骂着何雁娘什么,呜呜呜的说不清楚。 所有人,一言不发的看向宋伯怀。 宋伯怀的表情木然着,他只是平静的垂眼望着宋霁安,也不知在想什么。 长久之后,他忽而一笑,轻描淡写的语气: “沈公子,这孽障宋某仁至义尽了。此人交回谢家,随你夫夫二人处置。” 说完了话,宋伯怀看向何雁娘:“休书,我这就去写。改日宋某自会到贵府登门谢罪。” 他开门离开了。 叶霓裳知道,宋伯怀是真的寒心了。 第232章 他心里一痛,追出去了,走出去时,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狠踩了宋霁安的手背。 疼得宋霁安怪叫。 叶霓裳搀着宋伯怀的胳膊,用撒娇的语气:“老宋!你不许真生气啊!不如这样吧,若你对我好呢,我给你生孩子?好不好?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嗯?你笑一个!你笑一个嘛! 不行,笑得不真心! 再笑一个!不好!还是不好!” 老马将何雁娘搀扶起来:“行了行了别装了,起来吧。 对了,据我观察,你这怀的是丫头,恭喜了,你以后儿女双全了。” 何雁娘能回家了,又听得儿女双全,他高兴极了:“谢谢大夫美言,我银袋子和包袱在上面呢,我给您拿去!对了大夫,我公爹胡子呢?啊?哈哈,还挺俊朗的!哈哈!” 她看向沈星河,美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公子!多谢您!您的大恩我何雁娘记着了!您放心,我什么都不往外说! 您受累给宋夫人带句话,他太美了!还有,我祝二老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哈哈!不说啦!有空去京城找我玩儿!我先拿休书,拿完我能回家啦!我终于能带着孩子回家啦!我这回长记性了,我再也不嫁人了!哈哈哈哈!” 老马带着兴奋的何雁娘出去了。 沈星河抽出了宋霁安嘴里的小靴子,穿好,坐回了椅子上。 “宋姨!”沈星河眯眼看着宋霁安。 宋姨袖子已经挽到肩膀上去了:“在这呢!” “先断他一颗门牙!” “好咧!” 宋姨一棍子下去,宋霁安的左边门牙蹦出去了。 嘴里呼呼往外淌血。 沈星河咧嘴笑,笑得阴森:“小子,你目前还不能死!我漂亮哥哥嫁到宋家,你不明不白的死了,外人都得怀疑是不是漂亮哥哥下的毒手!” 他们大婚之日,我高低得把你牵出去溜一溜。给众人看看。 为了防止你跟外人胡叭叭,先断你一颗门牙!以示警戒。 记着我的话,他们大婚之日,你敢叭叭一句,我割你舌头,你敢试图逃跑,我打折你的腿! 你敢用纸条给别人报信,我拔了你的十指。 敢递眼神儿,我剜你眼珠子! 这里就是你回不去的地狱了,老实点,你还能少遭罪,你说呢?” 宋霁安想说什么,可他实在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气血上涌,他昏死过去了。 沈星河独自站在家里的后罩房已经很久了。 他在思忖。 关于誉王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原文之中,大漠人攻入中原,天下大乱,各地揭竿而起数不胜数,誉王也乘势而起,挥兵北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挥师入宫救驾。 他没想到的是,誉王原来早有反意了。 原文之中,最后誉王赢了,称帝了。 他能赢,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拥有一个得力的手下: 裴景弛。 沈星河严肃的抬起头,望着后罩房晾着的琳琅满目的衣裳,陷入了沉思。 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这位裴景弛,来了洗了一年多的衣裳,同时也疗了一年多的情伤,如今又遭到宋伯怀的偷袭,导致还要再疗耳朵的伤。 伤伤伤!!! 他截止到目前为止,一件正事没干过。 屋子里面传来了老马高亢的嘶吼:“我说!你脑袋里啊!有血块!堵住了!” 裴景弛很大声的问:“啊?什么?听不见!!!说什么???” 老马更大声的喊:“脑袋!!!血块!!!” “听不见!!!” 老马声音忽然变得微弱:“你姥姥的。” 裴景弛:“你骂我干什么?” 老马惊了:“诶?这怎么听见的?” 裴景弛:“啊?什么?你刚才就是骂我!没错吧! 你的口型很好认!你别在这不承认!你一上来就骂人,我招你了?” 老马一赌气挎着药箱子骂骂咧咧的出来了。 沈星河和老马去了前院儿。 “怎么样?”他问。 老马声音嘶哑:“他姥姥的,那孙子真的不能药死是吗?” 沈星河:“最好还是不药。” 老马很气愤,走到石头桌前仰脖灌了一壶凉茶,嗓子还是觉得冒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开的都是活血化瘀的药,就这么治着吧先。” 沈星河移目看向石榴树下蹲着的宋霁安。 第144章 他脖子上被拴着个铁环,环上戴着一个铁链,链子的另一端,拴在石榴树上。 宋霁安十分虚弱,可是脸上除了嘴唇有点肿之外,别的地方都没有挂彩。 宋姨下手很专业,不会让他在任何显眼的地方挂任何的彩。 叶霓裳和宋伯怀的大婚之日过完了,宋霁安当天被逼出去走了个过场,走完之后,沈星河就给他重新拴回来了。 他想方便时,谢虎会牵着他,带他去如厕,之后再栓回来。 宋霁安此刻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沈星河和老马对视一眼,二人走过去了。 宋霁安掀起千斤重的眼皮,恍惚着:“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沈星河:“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给誉王做事,除了给他挣钱,还帮他找布泰耐是不是?” 第233章 宋霁安心里一惊。他不知道这男人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沈星河:“我想知道誉王可有布泰耐的画相么?” 布泰耐这一员猛将显然是不能给誉王的,给个假的让宋伯怀送去倒是行的。 宋霁安沉默。 这小子当然不肯说的,因为交代了这个,一来是他彻底没有价值了,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二来,他多半不想让宋伯怀捞个大便宜。 一旦宋伯怀与誉王合谋,这小子在誉王那,也失去价值了。 “哎,你真挺狗的。”沈星河发自内的说:“你爹养了个白眼狼啊。” “呵呵,还不是跟他老人家学的,他老人家一个贪官污吏,做了多少脏事?捞了多少脏钱?我这点手段,在他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 宋霁安趴在地上,冷笑着说。 沈星河探头问他:“你仗着是宋伯怀的儿子,捞尽便宜,你怎么不嫌他贪官污吏? 你花你爹钱的时候,你怎么不嫌他钱脏呐?” 他扭头看向老马:“这宋伯怀简直是个大怨种啊。” 老马冷笑着捋捋胡须:“活该,宋伯怀自找的,谁让他心软呢? 若放我手里,我一剂毒药,早就一尸两命了。想暗算我?姥姥!” 沈星河没眼看目光阴狠的老马了,因为他此刻正自我陶醉在阴毒的幻想里。 沈星河很真诚的看向宋霁安:“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啊,其实你好好交代,是真的能少受很多折磨的。” 宋霁安闭着眼,仍沉默着。 沈星河摇摇头,诚恳的对他讲:“那你就等死吧。” 他站起来,环顾安静的院子,放声大喝: “家人们!听好了!这人!你们随便祸祸!” 沈星河说完了话扭头回屋了。 老马近水楼台先祸祸。 他眸光闪过一抹戾光,兀自叨叨着: “他妈的适才跟那聋子喊的老子嗓子似火烧!正愁没地方解气!” 他从怀里掏出毒药纸包,弯腰就往宋霁安的嘴里塞。 白色的粉末倒进宋霁安的口中,他口中登时觉得灼烧,他惨叫着。 不消片刻,他的胸口,肠胃,很快剧烈的绞痛,他哀嚎着。 谢清洲攥着拳头走过来:“能打人是吗?我心里有气,你最后再下,药行么,我想先趁他活着捣他两撇子。” 老马皱眉:“你捣大树去吧。” 谢清洲更气了:“这满院子的树都是我嫂子跟我姐夫栽的!他们不让捣!去外面捣还得走半晌路!是我娘让我过来的!” 老马看在晚晚的面子上答应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解药,塞进了宋霁安的嘴里。老马背着手走了。 宋霁安解药才下肚,人就被谢清洲凭地拎起来了,尚不及站定,一记重拳捣在他的右腮,他又倒在地上了。 这次宋霁安连叫嚷都没有力气了。 谢清洲攥着拳头,一拳一拳捶打在宋霁安的脸上: “嫂子凭什么打我脑袋!明明是姓宋的无理取闹! 嫂子凭什么袖手旁观!明明是我二哥断得不公道! 凭什么搬家把我忘了! 凭什么噜噜都带走了,只把我忘了!!! 凭什么! 啊!!! 凭什么!!!” 宋霁安天旋地转,恍惚间,他只看到一串粽子在他的眼前荡来荡去。 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耳边缭绕着“嗡嗡嗡”的声音。 对面蹲着三个小孩。 小石头手里捏着一只虎头蜂。 小拇指长的虎头蜂! 宋霁安声音发颤:“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滚......滚开......” 孟子明和孟子静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石头瞧,赞不绝口:“石头哥哥,太厉害了,你居然敢用手抓它啊!” 小石头很得意:“这算什么。” 他看向孟子明:“你先前说你未曾见过被马蜂蜇了的人是啥样?来!哥给你兄妹二人瞧瞧。” “哇。”孟子明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小石头:“石头哥哥你可真好啊。” 小石头咧嘴一笑,得意的晃晃脑袋,捏着虎头蜂的中间,将其尾巴落在了宋霁安的眼皮上。 在宋霁安痛苦的叫声之中,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宋霁安的右眼先是肿成了鹌鹑蛋大小,又渐渐肿成鸡蛋大小,又变成了鸭蛋。 最后在小孩们惊讶的目光中,宋霁安的右眼变成了鹅蛋大。 孩子们看呆了。 宋霁安痛苦极了,两只手被缚在身后,他又痒又疼,却根本抓不了,他只能不停地用头蹭着地面。 小石头轻声道:“我还见过嘴唇被蜇了的,那才是最好玩儿的,想看吗?” “想看!”孟子明和孟子静异口同声的。 小石头:“走!我再捉只马蜂来。” 三个小孩才走不久,隔壁的小门开了。 叶霓裳左右提防的左右看了看,走到了宋霁安的身前,他目光阴狠: “小畜生,你给我家老宋气够呛呢!心疼死我了! 他嘴上跟我说没事,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要不是小爷变着法子陪他解闷儿聊天,老宋非气病了不可! 你让我家老宋的善良被人当成了一场笑话! 第234章 他多年对你苦心抚养,到头来你这么寒他的心! 我得给我家老宋出口恶气!瘪犊子!” 叶霓裳提防四顾,拎起裙子,一脚踩在了宋霁安高肿的眼皮上,鞋子一拧。 宋霁安撕心裂肺的惨叫。 叶霓裳高昂头颅,一甩膀子,再次用劲儿。 宋霁安没有声音了。 “嘁。”叶霓裳感到很扫兴,“这就不行了,比齐玉舟差远了,真不过瘾。”他提着衣摆回去隔壁了。 宋霁安被折腾了一夜,天才蒙蒙亮,有人推了推他,他挣开眼帘,赫然见得一个白衣人。 他以为白无常来接他了,他张了张嘴,对白无常哀求:“快接我走吧!” “别怕霁安!我是来救你的!我们一起逃走!” 白无常的声音很温柔。 宋霁安用仅存的一只好眼斜斜的看了看:“你是.....辛苑?” “对!我救你来的!”辛苑手里捏着从谢虎那边偷来的钥匙打开了宋霁安的锁链。 他抓着宋霁安的手,顺利的逃出去。 第二天,众人陆续醒来,十分震惊的发现辛苑和宋霁安逃跑了。 辛苑与宋霁安幼年相识,虽算不上熟络,但由于宋霁安数日以来的悲惨遭遇,勾起了辛苑强烈的同情心。 他知道,是时候该站出来了! 他此刻抓着一只眼睛肿成鹅蛋大的宋霁安的手在高高的山坡上狂奔。 “快点!再快点!跑出去就行了!”辛苑满脸坚毅的说着。 宋霁安右眼看不见,只能用左眼看,导致他只能侧着脑袋往前跑。 福满城。 沈星河这边坐在饭厅里的大圆桌前吃早饭了。 众人急坏了,站在圆桌对面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宋伯怀沉声道:“我已派人去找,至今没有消息。不过倒也不必焦躁,福满城府尹,莫家村县令皆为方文道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二人此刻应......” 他停住了,因为他发现没人听他说话,所有人全都看着沈星河。 谢虎急得脸红脖子粗:“别吃了瘦猴!人跑了!他俩若是跑到誉王那边,咱们都得吃阴间饭去了!快拿主意啊瘦猴!” 宋姨也急得砸手心儿:“哎哟,乖宝!别吃了别吃了,怎么办呐,那俩蹄子跑走了,他们一朝得势,咱们家可就完蛋了!这可怎么办呢乖宝!” 花嬷嬷急得打谢老三脑袋:“你这孩子又惹祸!老马要都下了毒药了!你非捣人要解药做什么!死人不是也一样能捣的吗!” 谢老三挨了花嬷嬷打,情绪居然很稳定:“娘,别着急,我错了!您别生我气!” 谢老三捂着脑袋看沈星河:“嫂子你快拿个主意啊!” 老马这会儿装好人了:“嗐!晚晚,别打孩子。沈星河!快想个办法!快着!晚晚着急了!” 沈星河喝了口豆浆,一抹嘴儿:“这小子若是自己跑出去的,咱们肯定完蛋。” 他忽然毫无预兆的仰头大笑: “可是他带了辛苑,哈哈哈哈哈! 他居然带了个遇到事就只会让别人快走,然后导致俩人最后都走不掉的辛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沈星河笑得泪都出来了: “他敢带着辛苑跑?!他死得更快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辛苑能把简单模式的任务自我升级成炼狱模式难度! 第145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菜鸟程度是那种打人机都能把队友坑死,人机被队友打的丝血大残,队友屏幕全灰,他平a都能拿人头儿,你们猜他怎么着? 他满血原地摁回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傻小子几条命啊?乱世敢带圣母逃亡!真牛!” 谢虎气的跺脚:“瘦猴!别念咒了!说点咱们都听得懂的吧!现在怎么办!” 沈星河:“你们就听我的吧!来来来,过来吃饭先,吃完饭再找吧,不会出事,信我。” 众人将信将疑,来了饭堂开始用早饭。 宋伯怀觉得离谱,他想说话,后腰被叶霓裳拧一把。叶霓裳给他递个眼神儿,示意他一起过来吃饭。 辛苑这边仍然带着宋霁安在山坡上狂奔。 “啊!”他崴了脚,宋霁安被他从高高的山坡上带下去了。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翻滚着。 宋霁安的右眼磕在了石头上,他惨叫了一声:“啊!” 辛苑压在他的身上,颤声道:“霁安!你没事吧?霁安!霁安!” “你小点声!”宋霁安伸手去捂他的嘴。手却僵住了。 两个人同时问对方:“你的门牙呢?” 又同时恍然大悟。 辛苑气得攥拳:“我定轻纵不得那毒妇宋氏和那姓沈的瘦子!” 宋霁安说:“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你快压死我了!”他闷咳两声。 辛苑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从宋霁安的身上下去: “霁安,你和宋大人怎么了?他不是一向很疼你的吗?” 宋霁安坐起身,沉声道:“我爹这人,简直无药可救了!他往日里贪赃枉法也就罢了!竟然为了娶个小倌!还要与我断绝关系!好!那就别怪我不孝了!” 辛苑:“我看是那小倌从中作梗!常言道有后母自有后爹,这总是没错的!” 第235章 沈星河这边仍在吃早饭,气氛欢快,互相让菜。 宋伯怀在给叶霓裳剥咸鸭蛋:“这个油多,城城,吃这个。” 辛苑这边双双站起身,才走两步,辛苑惨叫一声“啊!” 宋霁安:“你怎么了?” 辛苑:“我脚太疼了,走不动了!” “我背你!” 辛苑僵持着:“不!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宋霁安:“我带你一起走,上来!” “不!我这样会拖累你的! 听我的吧,实在不成,我便回城。 我只说我不知情,他们不会拿我如何的,应只是受些皮肉之苦,我忍一忍也就罢了! 毕竟碍于我爹,他们应该不敢杀我。 你却不同,你一定要保存实力!快别管我了,快走吧!”辛苑推搡着宋霁安。 他越是这么说,却越是激发了宋霁安的一种身为男人的保护欲。 宋霁安沉声道:“我必须带你走!快上来!” 沈星河这边吃饱了饭,沏壶茶润润口,气氛仍然很欢快。 茶品完了,沈星河一挥手:“吃饱喝足!去找!” 尚不及站起来,刀疤就带人把宋霁安和辛苑弄回来了。 两个捕快背着俩麻袋,刀疤一身紫衣捕头官服走在前面:“老九!你怎么回事啊!这辛苑和宋霁安怎么跑出来了?你太大意了啊!” 他走进来,见桌上还有剩饭,腰刀一摘,和那俩捕快落座吃早饭。 刀疤抓了个豆包,大笑:“昨夜我们进城快活来了,我们三人今早才从窑子里出来,正打算回莫家村的衙门点个卯,路过一条巷子,听见有一对男女争吵的声音。 女的啊一嗓子,吓我一激灵。 女的说,你太可怕了,你怎么能这么恶毒呢?你还是我认识的霁安么? 男的说,你小点声!我必须要让誉王剿了他们。 那女的说,我救你出来,不是让你复仇的。 他说,最坏的是那个瘦子和毒妇,其余人是被教唆的!不要伤及无辜!” 众人默契扭头看向沈星河,又看向宋氏。 瘦子和毒妇脸色铁青。 刀疤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往下继续说:“然后他俩就吵起来了,好家伙,那女的声音真大,咿咿呀呀的怪叫,男的还给他讲道理,还一个劲儿的说你小点声。 我过去带人都到他们身后了,谁也没发现我。还在那聊这个事呢,真他妈逗。” 瘦子和毒妇过去了。 宋氏拆开麻袋,见得是昏迷的宋霁安,恶狠狠看向沈星河:“你的!” 沈星河这边也拆完了,将装着辛苑的麻袋往宋氏那边拖:“你的!” 宋氏薅着昏迷的辛苑的头发回家了。 众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 宋伯怀不想看到宋霁安,拂袖而去。 叶霓裳追在后面,临走又踩了宋霁安的脸。 这一脚,将宋霁安踩醒了。 他抬眼,望着沈星河,他生无可恋了,自知大限将至: “我全招了,我只求你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誉王让我来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尽量找到布泰耐与他共谋天下。 但他没有布泰耐的画相,因为皇帝一直常年对各地藩王多加把控,不会轻易让他们出封地,而誉王门下又无武将可用。因为只有武将才与布泰耐交过锋。 所以他没有布泰耐的画相,他也在着手让我们去打听着。 第二件事,是调查清楚一个叫王培安的老太监,如果找到这个人,若见他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必须杀死他们,以绝后患。” 小石头凑过去,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我呀?” 宋霁安看向小石头,渐渐的,他恍然之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生无可恋的一笑,精神终于崩溃,昏死过去了。 小石头好奇的望着沈星河:“誉王为什么要杀我呀?” 沈星河:“我听小疯子说,誉王把皇帝折腾的绝子绝孙了,就差你了。” “嘿,狗咬狗,真好笑。”小石头坏笑。 沈星河蹲在地上沉思一阵,起身去隔壁。 一推门,见得叶霓裳和宋伯怀坐在一张摇椅上。 宋伯怀坐在下面,叶霓裳依偎在他身上,翘着二郎腿,娇滴滴的说:“不许真生气,不然我不理你了。” 宋伯怀满眼宠爱:“好好好,不气,不气。” 沈星河:“咳咳。” 宋伯怀浑身一震,忙要将叶霓裳推开。 摇椅荡得幅度骤然变大,嘎吱吱地响。 叶霓裳偏不依,将他抱得更紧:“哟,你害臊了?你我明媒正娶,慌什么呢?” “别闹别闹。”宋伯怀很小声的说,带着一抹哀求的语气:“这不成体统。” 他试图推推叶霓裳,脸都红了。 叶霓裳嬉笑着下去了,让院外的小厮搬两把椅子来。 沈星河坐下,宋伯怀起身:“不打扰你们姐妹叙话了,沈公子请便。” 沈星河:“宋大人,我有点事想问你。” 宋伯怀对沈星河这个人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加之男女有别,他换了个坐姿,正襟危坐。 垂眼理了理衣摆,并没有看向沈星河:“何事。” 嚯,好大的官威呢。 沈星河对宋伯怀也没什么好印象,面无表情的问他: 第236章 “既然宋霁安是为誉王做事,这事你是怎么想的?是想去找誉王?你和我家二郎是不是打算来个......” “呵。”宋伯怀哂然一笑,连个正眼也没给沈星河: “无知,妄谈国事。” 沈星河不动弹,乌黑瞳仁看向叶霓裳。 叶霓裳只冷眼盯着宋伯怀。 他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他。 宋伯怀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叶霓裳声音生冷:“行啊老宋,说话挺有劲,真妹瞧出来。 不是!你干哈?人家妹招你妹惹你,你给sei甩闲话呐? 老宋,我真妹看出来,还有这一面呐? 啊?你八面玲珑啊宋大人,看人下菜碟?行,真行,我真佩服你。” 哼哼,沈星河倚在椅子背上,面带笑容的望着局促的宋伯怀。 宋伯怀摆摆手:“不是不是,误会了,玩笑话,沈公子切莫当真。”他马上变了一副和善的笑容,望着沈星河,耐心解惑: “是这么回事,宋某绝不会去真心替誉王做事。” “我也没说你真心啊。”沈星河冷眼看着宋伯怀:“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打算假意投诚,你想从誉王那获取些什么?” “好聪慧!怪不得二郎视你为掌上珍宝!好!真好!”宋伯怀很识时务的竖起大拇指对着沈星河比划了一下。 但眼神很空洞。 他继续步入正题:“我在此地本就打算弄清楚李荣在替谁做事。 这么长时日没有人来找我,我本以为是李荣从中作梗。 当我得知原是宋霁安在替誉王做事,我便明了一切,李荣是在替誉王做事,之所以没有人来找我,是宋霁安处于私心,不愿我与誉王有所牵连。 毕竟一旦我替誉王效力,宋霁安于誉王也无用处了。 我想,誉王应该已经几次跟宋霁安说过,想笼络我了,那小子只不过一直用不同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一愣,看向沈星河,抱拳作揖,挤出僵硬而麻木的笑:“仰仗沈公子,这才帮我查明真相,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继续解释:“我必须要见到誉王,让他觉得我真心想与他合谋。 因为我要弄清楚,朝野之中被誉王收买的人是谁,目前我只知李荣一人,哦对了,你可知李荣是何人?” “人家都知道,知道的不比你少!”叶霓裳白他一眼。 宋伯怀挤出一抹笑意:“啊啊,对对,沈公子是知晓的,当时你虐杀之时,是曾提过此人。 哈哈,我这纯属是岁数大了,记性不好,沈公子请勿见怪。 目前我只知晓李荣被誉王收买,朝中必定大有人在。我必须要弄清楚朝中所有被誉王收买的人,我才方便做下一步打算。” 第146章 沈星河:“若如此,我或可帮你。” “呵,你.....咳咳咳咳咳!!!”他悬崖勒马,紧急咽下了轻蔑的一句:你岂能助我?这句话。 “呛着了。”他指指自己喉咙,苍白的解释。 他局促的去抓茶盏,往嘴里灌。 沈星河和叶霓裳冷眼看着他。 宋伯怀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请问,沈公子有何妙计,但说无妨,景山洗耳恭听,请讲。” 沈星河:“你单单带着钱,恐怕弄不到誉王的信任。因为誉王其实也不太敢信任你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找你说,而是先笼络你的儿子,让你的儿子来劝你。 当然誉王没想到的是,那小子如此之狗,压根没跟你说。 誉王只是想,如果你愿意,自可去给他当谋士替他赚钱,如果你不愿意,你也无法去揭发他,因为一旦你找狗皇帝揭发誉王,那么你和你的儿子也逃不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誉王没有完全的信任你。 你大概也明白这个,所以,你到现在没有去见誉王,与他假意投诚。” 宋伯怀点头:“正是正是,当真是聪慧过人,不愧是霓裳的兄弟,好,真好。” 他眼神依旧很麻木。 沈星河想,宋伯怀去投诚,必须能给誉王带来最实际的效益,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得到誉王的信任。 誉王想要裴景弛,可裴景弛是不可能给誉王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且裴景弛的耳朵还被宋伯怀打坏了,他更不可能会替宋伯怀办事。 让宋伯怀知道裴景弛是长工,长工则是布泰耐,他搞不好又要发疯。 兴许要给漂亮哥哥找事儿了。 所以可以弄个假的过去。 裴景弛的手下显然不行,他们效忠的是裴景弛,自不会情愿。 除此之外,还有谁又懂兴兵打仗,又是大漠人,又了解裴景弛呢? 除了撒尔诸,他想不到别人了。 可是撒尔诸,会答应么? 于是,沈星河眯眼看着宋伯怀:“闫霁安说,誉王没有布泰耐的画相.....” “你想派个假的过去?”宋伯怀立刻反应过来,他眸光流转,看向沈星河:“撒尔诸?你想派撒尔诸过去?” 沈星河吃惊的望着他。 宋伯怀思忖一阵,看向沈星河:“倒也未尝不可,这虽是一步险棋,但险棋往往获利是巨大的。 要看如何与撒尔诸交换利益了。 撒尔诸昔日被你指使追逐我与城城时,他其实大可将计就计,以他的钢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胁众人。 第237章 但他没有,说明第一,此人怕死,第二,此人也不信什么大漠神鹰的鬼话,第三,他没有别的打算和去处。 若是如此,倒不如与他好生商议,此事一旦完成,可放他自由,送他金银,给他一个新的户帖,大可让他改名换姓安稳生活。 反正他的主人布泰耶已经死了,他回到大漠,大漠王于公于私也饶不了他。 因为大漠王此刻必定死命压着布泰耶的死讯。 若被大漠民众知晓,神鹰甚至不能庇护他们的太子,老百姓自然对神鹰有所怀疑,甚至会动摇军心。” 宋伯怀目光一亮,望向沈星河: “誉王让那小畜生所办的第二件事,可是要找到小石头,为以绝后患? 小石头绝不能给他送过去,不能心急,饭得一口一口吃。 这样吧,我先去找撒尔诸好生聊聊,如果他愿意,我连夜带着他上路,只引誉王与他相识,不过一顿宴席而已。之后,我自会将撒尔诸带回来,以为誉王筹集军饷为由,继续留在此地。我目前要做的,是先将誉王稳住。” 他起身,目光如炬,对沈星河说了声,“恕不奉陪。”迈着四方步去找撒尔诸。 沈星河到最后甚至已经没有在听宋伯怀叭叭什么了。 他遥遥望着远方,脊背生寒: 我那身在边关的好大儿啊,你的脖子还好吗? 边关,帐内。 一只手死死锢住方文道的喉咙,方文道的右脸贴在桌案上,脸色涨红了,两只眼睛突出来。 谢清遥易了容,脸上的皱纹仍然掩盖不住他扭曲到极致的神情。 他一字一句的问:“我让你去接粮草队伍,运粮队伍十日之前来的,你今天才到?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他几近咆哮:“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你别想从这活着出去!” 他一把将方文道推开。 方文道伏在案上,捂着火辣辣的喉咙猛咳。 有巡防的士兵,路过帐外,听得方文道的咳嗽声,窃窃私语:“是不是陆总兵又被老爹揍了?这一天天的,他怎么老挨揍呢?” 士兵见惯不怪了嘿嘿偷笑两声。 帐内的方文道泪下来了:“爹!爹!你听我说!这回这事真不赖我呀! 我是按照你吩咐的去的,我也见到了粮草队伍,本来是接上了的,走了没一会,我说我去林子里方便一下,副总兵和运粮官也说陪着我一起去,我三人一回来,人全没了! 他们故意不等我们的!” 方文道凑到谢清遥旁边,声音极小: “我听运粮官和副总兵讲,这批运粮的兵,没一个好东西,全他娘的都是老兵油子!他俩甚至怀疑上一任总兵的死也与他们有关。那帮老兵油子把粮食卸下,通常会去修缮围墙,挖挖战壕,做些苦力,虽然活干的一点毛病没有,问题是太不服管教了!” 谢清遥蓦然静下了,移步行于沙盘前,他静了良久,低声道: “传令孟校尉,今夜发兵。” “好的好的!”方文道挑帘出去了。 夜色下,远方传来震天动地的战鼓擂动声。 一群士兵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正在将大石装车。 他们面前有武器装备精良的士兵,手中或拿着鞭子,或拿着长枪督工,显得这些运粮士兵更像是被抓来的壮丁苦力。 运粮官目眦尽裂的咆哮:“这他娘是要给陆总兵来个下马威呀?啊?你们真以为没人能拿你们怎么样了?听过一句话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你们算是活到尽头了!” 副总兵远远走过来,夺了一个督工士兵手中的鞭子,朝着他们跑过去了:“一群畜生!我抽死你们!” 一记鞭子朝着搬运石头的一个瘦弱士兵甩过来,士兵怀里抱着石头,躲闪不及,脸上挨了一鞭子。 他只微微侧了侧脸,麻木的将石头放在运石车上。 “混账!玩蔫坏损是吧?敢他妈给我们撂了?你们他娘的都活不了了!”副总兵抬脚朝着瘦弱的士兵胸口踹过去,这一次,却被那士兵轻而易举的躲过去了。 副总兵太激动了,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运石的士兵轰然爆发出嘲笑声。 督工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恫吓着他们。 运石士兵丝毫没有畏惧,哄笑声甚至将远方铺天盖地的战鼓声盖住了。锋利的长枪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便笑得更大声。 运石士兵中,一个方脸虎背熊腰的男人骤然一声威吓:“动手!” “呼”地一声。 运石士兵忽然整齐划一,形成一条长长的阵列,将督工的士兵,将运粮官,副总兵紧密包围住,不过瞬息之间,督工士兵手中的武器已经被夺来。 当阵列散开,地上督工士兵以及运粮官俱被击昏了,只剩下了副总兵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愣住了,惊愕的看着对面的方脸男人。 “你们......你们想哗变?”副总兵脸色惨白的说。 方脸男人笑了,所问非所答的告诉他:“知道吗,上一任总兵,就是这么死的。” 运石士兵嬉笑着。 方脸男人:“兄弟们被你们欺压凌辱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做点什么了。你们不拿我们当人,我们自己得拿自己当人。” 他缓缓站起来了,遥望低处已出兵的大军:“我瞧着,这大军浩浩汤汤这么多人已经出去征战了,营内,恐怕此刻没多少人了吧?” 第238章 他笑了笑,止住了声音。 远方大漠人的士兵朝着大军冲去,密密麻麻的大漠人,排成一双翅膀的阵列,远远看过去,那翅膀不住煽动,生生将中原的兵紧密围住。 “一群废物。”方脸男人转头看向副总兵:“今夜,你们会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啊!快看那边!”一个运石士兵大喝。 他们朝着远方看过去。 莽莽草原,自东边的方向呼啸而来一条蜿蜒绵长的军队。 将士们银白色的铠甲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地上的尘土弥漫,一眼望去,犹如一条腾飞的银龙。 龙头是轰隆隆的战车,势如破竹般的朝着那大漠人的双翅阵列横冲直撞地碾压过。 轻骑为锋利的龙爪,轻骑纵马弯弓,密密麻麻的长箭朝着大漠人射袭去。不消片刻,那条龙阵,将鹰翅阵紧紧的包围住。 雷霆般的速度。 大漠人的哀嚎声连远在数里之外的运石兵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望着那边,无声的寂静,副总兵望着他们,弄不懂他们脸上复杂的神情。 似欣喜若狂,又似难以置信。 第147章 “银龙阵,这是这家军的银龙阵啊!”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孙豹!清查人数!” 一声清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所有人回头望去。 立于山岗之上的男人,一袭月白长袍。 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众人刹那跪倒在地。 他们昂着头颅,眼中凝着虔诚的目光,像是望着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王。 “少将军还活着!”有人大哭着说。 “我们的少将军还活着啊!” 哭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跪下了,唯那副总兵仍呆怔怔的立在原地。 谢清遥陡然嘶吼:“孙豹!清查人数!” 方脸男人膝行而上,红着眼眶凄声大喝:“回少将军!三百轻骑,仅剩五十六人!”话音未落,再难发出一丝声音,他哽咽着,最终嚎啕大哭。 谢清遥死死攥着负于身后的拳,一字一句的问:“二百四十四人,死于什么。” 孙豹:“死于被凌辱!死于被欺压!”他狠狠望向副总兵:“他和上一任总兵狼狈为奸!百般刁难我们这家军的将士!” 他们是昔日这家的精锐,只信服这家的人,随着这家的败落,精锐变成了杀之可惜,留之难用的鸡肋。 “李金牙死的时候,金牙被他们拔光了!”有人嚎啕大哭。 他们的哭声和大漠人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在呜咽的北风里,分外凄厉。 远方,凛凛的号角声宛若冲至云霄。 我方又一场大捷。 “我带你们回家。” 谢清遥掷地有声的说。 福满城。 宋伯怀早就带着撒尔诸上路去见誉王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不过算算日子大概是该回来了。 上一次沈星河和宋伯怀的谈话,宋伯怀兀自叭叭太多。他没太仔细听他叭叭什么,只是隐约是记得,宋伯怀说,大漠王想摁死了布泰耶没有死。因为一旦此事败露,大漠民众会意识到苍穹的神鹰甚至不能保护他们的太子。 院中。 沈星河坐在石桌前,很诚恳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报账的老莫。 “大漏,最近还好吗?” 老莫一愣,抬眼望着沈星河:“东家?”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最近没漏出去什么呀。” “老莫,可以帮我漏一漏。你但凡看见一个走商的大漠人,你就告诉他们‘你们的太子死了。’” 这是老莫的强项,他一口答应了,甚至没细问为什么要说这个。 沈星河起身送走老莫,去柴房看了一眼,顺着半开的窗户往里瞥,宋霁安生死不明。 沈星河吹着哨子负着手去找叶霓裳聊大闲去了。 他人才走不到一会儿,小石头和孟子明孟子静过来了。 小石头手里拎着个麻袋,孟子明和孟子静很激动。 三个小孩儿蹲在了窗根下。 孟子明:“哥哥!快试试吧!” 小石头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向孟子明:“你帮我把你哥辛苑叫过来。” 孟子明面露嫌弃:“叫他来做什么?” 孟子静也撇嘴:“哥哥讨厌,会告诉大人的。” 小石头:“他不讨厌我还不叫他来呢,那日小八叔说,他管我沈大哥叫矮子。” 他眼中流露一抹冷意,沉声道:“这事我不可能这么算了。” 两个小孩不动弹。 孟子明担忧的望着小石头手里的布袋:“万一他告诉大人怎么办?” 小石头推了他一把:“他还管你娘叫毒妇呢,你不知替你娘出气么?你还算是个男的么?” 孟子明被推的一屁股坐地上了。 孟子明缩着脑袋:“不行啊,我娘知道了要打我们俩的。” 小石头:“你娘听我爹的,我爹不可能打我!” 孟子明一愣,好奇的望着他:“谁是你爹?” 小石头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说走了嘴,他没解释,挺直脊背,中气十足:“我爹就是沈大哥,沈大哥就是我爹,怎么了?” 孟子明轻声道:“可是,石头哥哥,这事若闹大了,咱们肯定挨说,我娘急了对我连打带踹,我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他都这样......” 第239章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小石头站起来了。 小石头的眸光极冷:“孟子明,你要么现在去把辛苑骗过来,要么,你以后都别想跟我玩。” 这威胁对于孟子明是致命的。 他从前在半山腰的小屋,哪都去不了。如今自从认识了小石头,他从新认识到了这五彩斑斓的世界有多奥妙。 小石头带着他下河捞鱼,上树掏鸟蛋,下田捉田鼠,每天玩不尽的新鲜事。 受此淫威之下,孟子明迅速站起来了,连忙道:“石头哥哥你别生气,我这就给他叫来!” 不会儿,辛苑来了。 他防备的看着三个小孩:“什么事?” 小石头脸上的老辣褪去了,一脸单纯的望着辛苑:“里面的人好像不大好。” “什么?”辛苑抽了口冷气,忙过去,顺着窗户缝去看。 小石头轻声道:“他适才说他饿,可是沈大哥给我们下了令,说不让我们进去给他喂饭呢,要不,你进去吧?” 辛苑点头:“好!” 门上了锁,辛苑只能从窗子里爬进去。 小石头站在窗子外面,轻声道:“我把吃的给你,你喂给他吃!” “行!”辛苑答应了。 他接过了袋子。 小石头将窗户推上了。 辛苑拿着手中的袋子,翻过了窗子,连忙跑向宋霁安:“霁安!你还好吗?” 宋霁安恍惚睁开眼,见得辛苑,用着看到白无常一样的表情,他恐惧而愤怒:“别过来!你别过来!滚!你给我滚!” 辛苑屈膝跪下,望着几乎不成人样的宋霁安,簌簌落下泪来:“都是我害了你!这都是我害了你。你恨我吧,我该死,霁安,我对不住你。” 见他这样,宋霁安也静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与何雁娘那般带着屈辱的心口不合一的认错不一样。 辛苑泪眼婆娑,瘦削无助,满脸真诚的样子,让宋霁安心软了。 “你也别哭了吧。” 辛苑擦了擦脸上的泪,凝目望着宋霁安:“霁安,你要打起精神来,一定不能放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要振作起来!我相信你可以! 来,霁安,先吃点东西!” 他说着话,解开袋子,见得袋子里装着黑乎乎的一坨。 他不知是什么,正想仔细看,赫然见得几只马蜂顺着里面爬出来。 原来袋子里装着个马蜂窝。 马蜂“嗡嗡嗡”地振翅飞出来,朝着他脸上扑。 辛苑大惊失色,一把将袋子扔了,下意识朝着门外跑。 马蜂陆续从袋子里飞出来,分作两股军队,一股绕在辛苑身畔,一股绕在宋霁安的脑袋上。 宋霁安手脚被铁链绑着,他动都动不了,他惊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屋子里传来两个人尖叫的声音。 辛苑奋力拍打窗子,却发现窗子从外面抵住了: “放我出去!啊!”辛苑尖叫着拍打着窗子。 孟子明屈膝趴在地上,后背上站着小石头。 小石头死命的摁着窗子,癫狂大叫: “我靠!你骂我爹是矮子!你个高有本事你震开窗子啊!你他妈看不起我爹!我就弄死你!” 孟子静被石头哥哥吓哭了:“呜呜呜,我害怕!” 孟子明也吓得不轻:“石头哥哥,你别这样,我也害怕!” 他们带着个马蜂窝回家,本来就害怕,现在事情闹大了,孟子明更怕了,两腿一软,小石头从孟子明的身上跌下去了。 窗子被震开,马蜂先出来。 “啊啊啊!快跑啊!”孟子明大喝。 三个小孩跑了。 孟子明和孟子静跑去找娘,小石头跑去找沈星河。 沈星河这边也听见了小孩的叫嚷声,朝着隔壁过去,赫然见得小石头朝着他跑。 “爹!马蜂!”他满脸惊慌和恐惧,远远朝着沈星河跑来,又赫然站定,想起了沈星河也是怕这些东西的,他怕把马蜂引过去,朝着另一个方向跑。 沈星河脱了外衫大骂:“傻了?!往哪跑!爹在这!” 他箭一样的冲过去了,一把将衣衫兜头罩在小石头的脑袋上,给他夹在腋下,踹开灶房的门冲进去了。 沈星河将门板关上,惊魂未定的将他脑袋上的衣衫取下:“蜇着了吗?啊?” “啊!!!”沈星河惨叫,他瞥见一只马蜂也跑进来了。 他惊声尖叫,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脱了自己的鞋朝着扑过来的马蜂呼过去。 “啪!”马蜂被呼在了鞋子底下。 沈星河尖声惨叫:“啊啊啊啊,太恶心了!我膈应这个!!!” 他失去理智了,浑身发抖。 又不知想起什么,转头扒小石头的头发:“蜇着了吗?啊?” 小石头:“没有!你被蜇了吗?” 两个人互相检查了大半晌,听得谢虎大叫:“啊!马蜂!哪里来的马蜂!” 谢虎:“啊!这是谁?” 谢虎:“是辛苑吗?怎么这样了?哇!你脸好肿!你还活着吗?” “遭了瘟的小孽障!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辛苑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骂,他这辈子第一次用这样恶毒的词汇去骂人。 沈星河好奇的看着小石头:“他骂谁呢?” 第240章 “我呀。”小石头说。 沈星河目光一凛,踹门出去了。 第148章 沈星河出去先吓一跳,见辛苑的脸肿得异常离谱。 辛苑的嘴巴又尖又肿像雷震子,脑门又大又圆像寿星老,鼻头比从前大了两倍。 五官扭曲,画风惊奇。 谢虎和谢老三正在周围拿着烧了火的干柴驱马蜂。 马蜂遇明火,飞散了不少。 辛苑头顶缭绕着两只马蜂,精神恍惚,人也踉跄,他死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指着沈星河,吐字不清: “姓沈的,这小子都是你教的,你也配教孩子?你这样的坏种,教出来的只会是个祸害人间的小坏种,哈哈哈哈哈,你心眼多,人又坏,你这样的人品,也学人家教孩子啊?哈哈哈哈......” 他崩溃了,仰头大笑,虚弱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要毒发身亡了。 【他心眼多,人又坏,他父母都不要他了,咱别跟他玩。】 这是沈星河小时候听得那些小孩说他最多的一句话。 有光明正大在他面前说的,也有窃窃私语在他背后议论的。 这话将沈星河激怒了,他陡然歇斯底里:“我怎么不配了?我怎么坏了?你他妈的才是坏种!呀!!!我他妈跟你拼了!”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望着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又毫无预兆的陡然静下,他回头看向小石头,突然目光变得平和: “别害怕,你别害怕!我骂人不对,你别学我。” 小石头张着嘴巴看呆了。 沈星河扭身去灶房抄菜刀了:“辛苑!爷今天碎了你!!!” 他拿着菜刀路过小石头的时候,还不忘望着他平和的笑:“别学我,我这不对,别怕,你别害怕。” 小石头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沈星河话音未落朝着辛苑歇斯底里的冲过去了。 沈星河手舞着菜刀,被老马拦腰抱住了:“儿子忍住啊!他被马蜂蜇成这德行,他马上就死! 何必落个被你砍死的结果,到时候要被辛老追责呀! 忍住啊儿子!他马上就完蛋!” “我不管!我非得弄死他!!!他说我个矮说我都忍了!可他说我心眼多,说我不配教孩子!他骂我儿子是小坏种!!!” 沈星河失去理智了。 辛苑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到沈星河的痛点。 沈星河破口大骂:“我不配教孩子?他说我不配!呀!!!我跟你拼啦!” 一只躲过火把的马蜂不慎撞在他的菜刀上,被一分为二了。 沈星河激亢咒骂:“要不是我一直把你锁死,你能出去给我惹多少祸?你骂宋姨毒妇? 他养你那么多年,是打你了没错!可他是针对你吗?他脾气上来连他自己孩子都打! 你不喜欢他完全可以,你恨他也可以!你他妈有本事你就自己挣钱出去单过去啊! 你他妈的吃着他做的饭,还变着法的骂他,跟外人败坏她!你还要不要脸?你不坏种? 还说我坏种?我再坏种,我也没有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背叛大伙!你他妈为了个宋霁安你偷钥匙救他? 你要脸吗?!啊?今天欺负到我儿子头上了!爷非要废了你!” 他挥舞手里的菜刀:“撒开我!你撒开我!” 他叫岔了音了。 老马不放手,不厌其烦的又一遍重复:“坚持一下!再忍一忍!他被马蜂蜇了呀,马上就毒发身亡!别最后落个你把辛老的儿子杀了呀!” 宋伯怀从誉王那边回来,拎着两份当地的特产给沈家送过来。 一进院,看见沈星河挥舞着菜刀又要杀人。 宋伯怀瞪他一眼,心说这男人为什么整天除了持刀行凶就是泼妇骂街。 宋伯怀看着晃晃悠悠的辛苑,没认出来那胖脸男人是谁。 宋伯怀挤过去,本想把叶霓裳带回家,听得老马说,别最后落个你把辛老儿子儿杀了。 他这才意识到那个肿胀的男人是辛苑。 “嘭”地一声,肿胀的辛苑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沈星河喘吁吁的瞪着肿胀版的辛苑。 院子里静了一阵。 “呜呼!”众人爆发出了欢呼声。 叶霓裳:“艾玛,他可算咽气儿了,今儿必须庆祝,哈哈哈哈。” 宋姨乖张大笑:“行!今天咱们吃饺子!炮仗还有吗?最好放放,去去晦气!” 花嬷嬷拍手:“乔迁那日买了不少!还有呢!我这就去找!好!真好!往后可算省心了!” 宋伯怀沉声道:“你们在胡闹啊!” 他走过去: “辛老在前线打仗,若得知他儿子死了,万一影响了前方,这岂不是酿成大祸?你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宋氏:“吃饺子也腻,不如我再炒俩菜?” 花嬷嬷说:“行啊,多炒几盘。” 老马:“那我去打壶酒。” 谢老三:“娘,我粽子吃完了。” 谢虎:“瘦猴!走!跟我后山挖坑!” 没人搭理宋伯怀。 宋伯怀沉声道:“快救他呀!辛老若知此事,只怕回来要与你们离心了!” 叶霓裳揣着胳膊走过来了,脸色很难看:“怎么的?你反应这么大?我瞅着好像不对劲,你别是心疼这没了门牙的小子了吧?” 第241章 宋伯怀头顶又炸了一个响雷。 叶霓裳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辛苑,眸光泛着冷: “别瞧他没门牙,可这人从前勾搭过小星家的老头。” 老马哈哈大笑:“别忘了,还有李大娃手下那个小捕快,也曾经当众为他发声!” 花嬷嬷淬口唾沫:“小子带着宋霁安逃跑的,八成是又惦记勾搭宋霁安!” 叶霓裳就那么目不转睛的望着宋伯怀:“听着妹?他逮谁勾搭谁,别再是,在我不知道何时,他又对你下手了吧?” 叶霓裳的眸光彻底冷了,唇角噙着笑:“老宋,你跟我说实话,没事,我不生气。” 宋伯怀摆手:“没有,绝对没有,你看,我才带着撒尔诸见过誉王回来呀! 误会了,你们都误会了,我是认为,如此轻纵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吗? 你们想想看,无论怎么样,辛老回来总是会伤心的,万一因得此女,与你们离心离德,那岂不是可惜! 依我看,倒不如,让辛老彻底对这儿子死心。 不如将他和宋霁安放在一个院里,他俩朝夕相对,必定日久生情,倘若做出一些败坏门风的苟且之事。 到那时候,辛老自然勃然大怒,以宋霁安的为人,加之辛老看不上我宋家多年,自会将他彻底逐出门户,那时候,你们如何暗中做了他,这不都顺理成章了吗?” 花嬷嬷眼睛一转:“别说,似乎还真可以,因为我家那口子临走前是嘱咐了我,让我别跟他一般见识,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不是怕我刁难了他。” 沈星河眯眼:“杀人诛心,也不错,辛老把辛苑清理门户,会不会还要摘个字儿走啥的? 辛老本名辛川洛,他叫辛如心。 到时候他会不会就叫辛如了?不是老骂我矮子么?他叫侏儒了。诶?可以!这个法子不错。” 沈星河看向老马:“治他。还有里面那个宋霁安,一起治了。一个没了右边门牙,另一个没了左边门牙,刚好互补。他不是一直骂咱们坏么,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坏吧。” 老马:“这还有人样吗?我怎么治啊!都毒成这样了!” “能治,他属蟑螂的,且不好死呢。” 沈星河说。 宋伯怀嫌弃的瞥了一眼沈星河,没留神,被叶霓裳瞅了个正着。 “你那眼神儿啥意思?你飞哒谁呢?”叶霓裳皱眉问他。 宋伯怀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有事找他们说,沈公子!小石头,请借一步说话,宋某有要找你们相商。” 他生硬的转了话,迈步朝着小厅去了。 宋伯怀率先进了小厅,满脸堆欢的将礼物放在了桌上:“这是宋某一点心意。” 没有人看他的一点心意,叶霓裳蹙眉:“啥事儿啊,神神秘秘的,老宋,我瞅你不对劲,你别是真跟辛苑有点啥事......” “我要带小石头去皇宫。”宋伯怀马上步入正题。 “啥?!”沈星河叶霓裳连同小石头都惊了。 宋伯怀:“如今誉王已对我和撒尔诸深信不疑,我将朝中与其合谋之人了如指掌。 誉王告诉我,太子已经不在人世。誉王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此刻大漠还不够乱。他胜算不多。 我需要将小石头带去见皇帝,一旦皇帝将小石头认祖归宗封为太子,便是我与二郎动手之日。” 室内静下了,宋伯怀与叶霓裳目不转睛的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只是垂着眼望着小石头。 他上前问道:“你想去吗?” 小石头问他:“我若不去,咱们一辈子都是逃犯,难不成要东躲西藏一生吗?” 沈星河眼神坚定:“这你倒不用担心,你若不想去,谢大哥一定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便是生灵涂炭!”宋伯怀沉声道:“你可知,举义犹如瘟疫,会迅速蔓延至整个中原。到那时候,百姓揭竿而起,天下震荡,那便是将百姓深陷于水深火热之地。” 第149章 沈星河一挥手:“你甭跟我说那个生灵涂炭不涂炭的,涂炭也不是我跟小石头造成的,那是狗皇帝昏庸,老百姓但凡过得好,谁会冒杀头的风险造什么反啊?” 他瞪宋伯怀一眼,看向小石头:“瞧见没,你谢大哥有两手准备。嘿,我就知道我家二郎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你!”宋伯怀七窍生烟。 “干什么?”沈星河瞪向宋伯怀。 宋伯怀:“你胡闹啊你这是!” “怎么是我胡闹?别的我不说了,只说赋税如今涨了多少? 苛捐杂税巧立个名目就让商户掏钱,不掏不让开店!要不是我在这称霸一方,涉猎黑白两道我通吃,我得白掏出去多少钱? 杨氏木匠铺的老杨你认识吗?他上个月才被刮了六两银子走,本是八两银子,报的我名号,才给便宜了二两! 知道以什么明目吗?说是大漠人烧杀抢掠,烧了不少田地,田地颗粒无收,这是赈灾难民的钱,可福满城如今来了多少讨饭的乞丐? 一个商户八两啊!这不是个小数目!钱呢?钱去哪了?他妈的狗皇帝把精忠报国的忠臣杀了,养了一群奸佞小人! 连我都知道,真有本事的人是不会拍马屁的。 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全都是全都是草包! 第242章 我公爹一生尽忠,换回死无葬身之地。奸佞小人却荣华富贵! 这是狗皇帝自己定下的道义,他容草包祸国殃民,容不了有真本事,有真才干的人。 他把国家祸祸成这样,老百姓没饭吃了,不反他才怪! 赖我吗?这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宋伯怀强压着发抖的手,他到后面已经完全没在听沈星河说什么了,他只是将目光落在墙下长案的茶盏和果盘上。 叶霓裳横在他的面前,揣着胳膊冷眼告诫:“有气你回家摔,你别搁人家摔盆砸碗。” 宋伯怀回过神来,平静良久,才挤出一句话:“若是天下大乱,百姓的情况只会更差!” 沈星河:“我还是那句话!更差也不是我造成的。再说了,百姓谁呀?我认识吗?啊?我就顾好我自己认识的人就完事了,少拿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压我,帽子太大了。” “你......”宋伯怀气得怔怔的。 “我怎么啦?啊?我哪句话说错啦!” 小石头眼见沈星河又要跟人打架,连忙抻抻他衣角,抢话道: “我愿意去的。当太子不是很好嘛,以后还可以当皇帝。我当了皇帝,我保护大家,再没人看不起咱们了。” 沈星河目放戾光:“谁看不起咱们?” 小石头意识到说走了嘴,垂着眼不说话了。 他僵持一阵,沉声道:“很多人,有人在背后议论马爷爷,说他那日搬家瞧把他招摇的。还有人议论沈大哥,说很久没见他男人了,估计又瘫了吧。还议论我,说怪不得要认养一个小乞丐,还有人议论......” 他抬眼,望着叶霓裳,又看看宋伯怀。 叶霓裳高昂下巴:“嘁,不就说我一个小倌傍了个贪官么。” 小石头点点头:“差不多是这种话。” 小石头垂着眼,道:“你们常对我说,咱们是活给自己看的,不必介意别人的流言蜚语,那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可是我每次听完,我都很气,有的说的太难听的,我暗戳戳的报复过,可我还是很生气。像辛苑那种人,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咱们,他这种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太多了。” 他停顿住,沉声道:“可是,谢大哥告诉过我,只要我站的足够高,就显得他们越渺小。 他们渺小到让我不再需要介意他们的目光,更听不到他们的非议。到那时候,我甚至不屑于踩死他们了。” 沈星河垂眼望着他: “我倒是认为即使你站在顶峰,还是会有困惑和烦恼,也一样会面临非议和质疑,只有内心充盈强大,才能不介意那些流言蜚语。” 小石头望着沈星河:“内心如何充盈强大?” 问题升华了,这属于沈星河的短板。 他捏眉心:“老实讲,其实我也不知道。” 如果他内心够充盈,适才也不会拿着菜刀要宰了孟如心了。 宋伯怀擅长这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若你想知如何,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我倒可为你解惑。 孩子,只要你愿意随我一起同行,我定一心辅佐你,辅你做一个泽被天下,海纳百川的明君!” 小石头看着沈星河:“和尚同陈,什么书卷是什么意思。” 沈星河:“我的知识储备量不允许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俩人大眼瞪小眼,没人看宋伯怀那边。 “我还是想去的。”小石头说。 沈星河:“这事你得想清楚了。” 小石头:“我想的挺清楚。” 二人聊了半晌,谁也没掸宋伯怀那边。 最终,沈星河看向宋伯怀:“这样,我退一步,我跟他一起去。皇宫呢,虽我没去过,但是我跟你说嗷,后宫那点事我门儿清。 臣妾要告发私贵妃熹通!翠嘴打烂他的果儿!宝嗓我的娟子。 就甘露寺那段我没看,其他我反反复复看了八百来遍。 听清楚,是反反复复的看。 我在小石头旁边,没人害的了他。” 宋伯怀死攥着负在身后的拳头,他真的很想质问沈星河到底又在胡扯什么东西! 他浑身发抖,只想尽快结束话题回家掀桌子! 他挤出一丝笑意,望着叶霓裳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沈星河,笑着道:“你这兄弟好诙谐啊,哈哈。” 叶霓裳没搭理宋伯怀,只望着沈星河:“你去我也去,咱都一块儿去得了。” 宋伯怀:“不要胡闹了!这不是去牛家沟!这是去皇宫!!! 沈公子,二郎特地嘱托让你安心在家,我承诺你,小石头绝不会有事。” 又陷入了僵局。 宋伯怀实在等不及了:“你们到底怎么想的?二郎在京城等我消息,如此事不行,要尽快另作他法!” “什么?”沈星河震惊的看着宋伯怀:“二郎不是在边关打仗吗?” “布泰耶的死讯一旦公布,大漠随时会面临分裂的局面,大漠如今又屡战屡败,内忧外患,他们不敢再进攻。 所以,此刻是难得之良机,错过这时,一旦大漠翻身,又不知要等到何时! 誉王等了太久,大漠若是打来,誉王绝不会再坐以待毙了,一旦他揭竿而起,便是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啊!” “我跟你去!”小石头抬眼望着宋伯怀。 第243章 小石头移目看向沈星河:“沈大哥,百姓与咱们其实有些关系的。老杨叔,老莫叔,小八叔,铜锤帮的叔叔们,大家都是百姓。 天下乱了,铺子关了,挣不了钱,大家都会没饭吃,没饭吃的感觉不好受,肚子饿的疼,嘴巴又干又苦,连说话都没力气。 我跟着王老公遇过饥荒,也跟着逃过荒,我们把榆树皮碾成粉,兑着水喝下去,也吃过观音土。 那东西吃完,夜里涨得肚子要炸了似的。 有的更严重些,肚子涨成圆滚滚的,走着走着倒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荒草地是最危险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荒草地里的死尸遍地,他们背朝天,屁股上的肉都被人割走了。 更多时候,王老公把我放在衣服里,不敢让我露出来,因为那个地方,不仅会吃死人,也会吃小孩的。 有个男人看出来了,他给了王老公一拳糙米面,王老公问他为什么施舍,他说他的孩子病死了,他想给他孩子积积阴德,下辈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别投胎到这鬼地方受罪了。 后来王老公也死在了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女人,瞧着是个面善的。 我太饿了,我跟他装可怜,他心软了,把我带回家,他男人打仗战死了,他也没孩子,独自住在婆家,他婆母见了我,恶狠狠的骂他扫把星还想带个小扫把星进门吃闲饭?他抱着我出去了,哭着给我塞了些钱,他跟我说,他有心无力,让我再寻个好人家吧。 我这一路不是光遇到过欺负我的坏人,我也遇见不少同情我,可怜我的好人。我以前觉得他们傻,现在我不那么想了。 我想,如果没有这些好人给我钱给我吃的,我可能早就死了。 若非那些好人,我不会遇见你,所以我感谢他们。 他们也是百姓,所以,我不想让他们水深火热。 沈大哥,你心疼我,怕我出事,我是知道的,但你放心,我能保护我自己。” 格局太大了,沈星河无从反驳,甚至自愧不如。 他终于意识到,小石头并没有莽撞的做这个决定。 他认定了一条,他想走的路。 他最终答应了。 宋伯怀看向沈星河:“二郎嘱咐,让沈老三与我们同行。” 沈星河眼中流转过一抹意外,又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回神,点头:“行,我这就去叫老三。” 沈星河快步将正在洗粽叶的沈老三揪过来: “老三,收拾东西!准备升咖了!” 第150章 皇宫。 殿内门窗紧闭。 丝丝缕缕的光自精致的窗棂缝隙之间透过。 高阶之上,是一把金灿灿的龙椅,皇帝萧宸瑞坐在龙椅上,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案上的私盐票据。 宋伯怀一身官服,跪在高阶之下,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名: “首辅李荣,刑部尚书何亨,吏部尚书陈敬。锦衣卫指挥使刘泽,司礼监掌印宦官伙同后宫淑妃李氏,贤妃周氏在皇上的茶饭中下毒戕害龙体,后又买通太医院院使,院判共十五人谋害太子......” 萧宸瑞越是听到后面,越是浑身发冷。 这一连串的人名,全都是与誉王合谋造反之人。 他当然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些年他也没闲着,一直派人在查到底是谁戕害皇嗣,里面有几个人,萧宸瑞是清楚的,之所以没动,是怕打草惊蛇,可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已经被誉王收买了。 他一遍遍的看着册上的名单,他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兵部尚书乔忠。 只要军权在手,这便是生机。 想到这里,萧宸瑞这才镇静了不少。 他缓缓将手放于案下,不动声色的将手心的冷汗擦去。 萧宸瑞恢复了冷静,提防的望向跪在下面的宋伯怀,他想知道,宋伯怀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来助他。 萧宸瑞:“你说的这些,朕是知道的,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是尚未择好良机。”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将宋伯怀所立下的功劳抹了个干干净净。 萧宸瑞佯装镇静的换了个坐姿,不屑的望着宋伯怀:“朕给你下派,不是让你多管闲事的,你为何不安分守己尽你自己的本职呢?” 宋伯怀:“朝中人尽传言臣与逆贼为知己,李荣更是百般构陷,臣百口莫辩,唯有以此,以证忠诚。” 萧宸瑞眯眼望着宋伯怀:“你的意思是,李荣故意陷害你。” “是。李荣曾暗示与臣,与其追随效力誉王麾下,臣断然拒绝。 紧接着,便发生了逆贼谢长卿谋反之事,李荣曾恐吓于臣,若敢说出去,臣便是下一个谢长卿。 臣忍辱负重,是为了收集誉王一众人等全部证据。” 他将头上的冠帽郑重取下,放于身畔:“臣尚有一物交于皇上圣裁,之后,请皇上批准,允臣告老归田。” 萧宸瑞眯眼看着宋伯怀。 宋伯怀于朝野之中深得人心,杀他容易,却不服众。此番他竟肯辞官。 再好不过了。 “讲。” 宋伯怀:“臣找到了王老公带出去的那个孩子。” 萧宸瑞目光一震。 宋伯怀:“如今誉王随时会发兵,之所以没有前来,是因誉王打算让大漠人挥兵中原,致皇上于内忧外患之地。 第244章 誉王之所以能收买如此多人,是因为国无根基。 若皇帝立那孩子为国本,可暂稳朝中文武之心。” “呵。”萧宸瑞喷出一丝轻飘飘的笑意:“且不说你弄来的那小子是否是真的,朕就当你没有诓朕,可他母亲是大漠的湖人王室,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鞑子的血统,他也配立为太子?” “皇上,当务之急,是该平叛誉王之事,兵贵神速,杀其出其不意。 趁此时,立那孩子为太子,只对外说,由于此子生母为宫女,碍于生母身份低微,一直养在深宫,故而未对外宣扬。国有根基,可稳朝堂文武。 皇上,您又何必心急,那孩子如今不过才七岁,皇上春秋正盛,一旦揪出谋反党羽。您可有时机疗养龙体,届时后宫一旦有了龙嗣,到那时,那孩子朝中没有羽翼,自可死于任何一个理由,或意外,或疾病。权在皇上一念之间。” “他在哪。” “回皇上话,人在紫禁城外。” 萧宸瑞:“夜里将其秘密带入宫内。” “是。” 宋伯怀人尚未站起,萧宸瑞冷声道:“你的辞官文书,什么时候呈上?” “臣已带来。” 殿内的宦官宫女早已被支出去,宋伯怀站起身,俯首将辞官文书毕恭毕敬的放在了案上。 萧宸瑞:“待誉王平定之后,朕,准你此奏。” 宋伯怀:“谢皇上。” 后宫。 萧宸瑞坐在一张美人榻上,旁边的皇后乔萍儿抿着嘴唇,手里搅动着帕子,不情不愿的说:“臣妾不愿意养那小子,再说了,是不是皇嗣还不一定呢。” 萧宸瑞眯眼望着紧闭的门外:“他不是也得是。先把誉王同党铲平再说吧。” 乔萍儿身子一转,背对着他坐。 萧宸瑞拽了拽他的袖子,语气温和:“朕帮你铲除了皇后,拥你为后,你如今就是这么回馈朕的吗?” 皇帝饶有深意的笑了笑:“这若是先前那个皇后,她必定识大体,没有二话。” 乔萍儿听得这话,这才转过身,看向萧宸瑞,瘪着嘴:“当初您亲口说的,她年老色衰,我风华绝代。怎么才这几年光景,就说她好我不好了?臣妾不依。” 乔萍儿娇滴滴的声音,听得萧宸瑞止不住的笑,他眯起眼,捏了捏乔萍儿秀丽的脸蛋,轻声道: “你替朕养些时日那小子,你若不愿见他,只把他关在屋子里。待得朕肃清誉王党,到时候,朕许你三个名字。后宫里你随便选三个你看不顺眼的女人,不管他们有没有与誉王一案牵连,朕都做实了他们有所牵连,好不好?” 乔萍儿眸光流转,笑了:“臣妾想要十个人。” “行。”萧宸誉冷笑着道。 乔萍儿兴奋地拍拍手,跌入了萧宸瑞的怀抱之中,满脸甜蜜的望着萧宸瑞:“皇上君恩浩荡,臣妾一定按皇上交代的办,不会为难那小子的。” “随便你为难,朕只要让他活着。”他说。 “启禀皇上,奴才将人带来了。”外面传来一个宫女轻飘飘的声音。 萧宸瑞换了个姿势坐:“进来。” 门轻轻的开了,宫女进来,轻掩门。 她一身黑色风兜,宽大的风兜下裹着小石头,她将风兜解开,躬身带着小石头行于萧宸瑞的面前。 小石头跪在萧宸瑞的面前。 室内灯火辉煌,小石头垂着眼,没有抬眼去看那个穿着明晃晃衣裳的男人。 萧宸瑞用充满命令的语气开口:“抬起头来。” 小石头抬头,和萧宸瑞对视,充满童真而无害的一双眼睛打量着萧宸瑞。 萧宸瑞也同样的在打量着小石头的脸。 他能笃定,这个小孩一定是他的儿子,他从这张脸上能找到那个大漠女人的影子,也能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就连乔萍儿都能瞧得出这小子长得与皇帝太像了,他却冷哼一声,故意道:“我瞧着也不是很像,那宋伯怀别再是诓皇上的吧?” 皇帝没有接乔萍儿的话。只是问他:“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乔萍儿嫌弃的瞪了小石头一眼,“全凭皇上定夺好了。” “你定吧。”皇帝此刻已经没有在想小石头名字的问题了,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当务之急,是需要解决誉王的问题。 乔萍儿也嫌弃,不吭声了。 小石头轻声问:“我可以叫星星吗?” 皇帝和皇后冷眼看向他。 皇后轻蔑的冷笑:“猩猩,行啊,就叫这个名字得了。” 皇帝冷漠的说:“你是朗字辈,便叫萧朗星好了。” 小石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星星是离月亮最近的,他有名字了,沈朗星。 皇帝看向宫女:“好好教养皇子。” 他动了动手指头,宫女立刻用风兜裹住了小石头,带着他出去了。 小石头想,狗皇帝轰苍蝇似的把他轰走了,他也应该生气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生气。 他只是反反复复的想,自己以后有了名字呢,沈朗星。 小石头被宫女带出去了。 萧宸瑞起身欲走。 乔萍儿娇滴滴的拦住他:“皇上又想去哪里呀?” 萧宸瑞握了握乔萍儿搭在他胳膊上的玉手: 第245章 “朕去见你兄长,让他火速率军出兵剿灭誉王。朕要赶在誉王举义之前,先杀他个措手不及。” 萧宸瑞忽而长叹一声,抚了抚乔萍儿的乌发:“萍儿啊,你可知,今日朕看着那些名字,多害怕里面有你兄长的名字。” “皇上说什么呢?我们兄妹对皇上一向忠心耿耿!”乔萍儿甜甜的笑:“谁都会背叛你,臣妾永不会背叛皇上。” “是啊,幸好朕如今还有你们兄妹可信。”他爱怜的抚了抚乔萍儿的脸庞,“好萍儿,在这等着朕。” 浓雾缭绕,在荒无人烟的山中,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更显阴森凄凉。 孙豹带着人在一棵做过记号的树下刨坑,沈云起挥着锄头,泪水和汗水混成一团,一滴滴的落在土里。 谢清遥立在对面,在他的身后,摆着六口棺椁。 他带着谢清洲来收尸,给他的家人收尸。 这件事迟了五年。 他思绪飘忽的想,人生最可怕的地方大概在于,很多人的离开没有告别。 悄无声息的。 谢清遥回忆起改变沈家的那一天。 父亲亦如往常去早朝。 第151章 那日。 谢清遥前一晚在兵部当值,早晨回来补觉,正好看见了父亲上轿辇。 他若无其事的喊了声:“爹。” 父亲叫住了他:“你想想办法把老三弄去兵部,他什么样子,越发混球!照这么长,以后迟早废了!” “我怎么弄?娘又不让。” “你想想办法游说一下,把道理摆一摆,我摆过了,摆的差不多了,你再摆摆。” “嗯。” 这是谢清遥与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嗯”字结尾。 透着敷衍,和懒散。 父亲上了轿辇,他甚至没有目送父亲的轿子离开,若无其事的进了将军府。 路过母亲的庭院,母亲已经起身了,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寝衣,头发拢在肩膀的一边,对谢清遥道:“过来,吃了饭再睡。” “不吃了,很困。”谢清遥打了个哈欠,朝着自己的院子去了。 这是谢清遥一生之中最遗憾的事,稀疏平常的错过了与母亲最后一次用饭的机会。 至于大哥大嫂呢? 他当天甚至没有看见他们。 大哥在兵部,大嫂在大哥的院子里。 他遥遥听见了侄儿的哭闹声,当时甚至觉得有些吵。 一觉醒来。 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任何预兆,一群人冲进了他的房间里,他抬眼,看见了带人进来的乔忠。 乔忠,如今的兵部尚书,昔日曾是谢长卿一手提拔的人。 乔忠的脸上带着几尽得意的笑容:“少将军,谢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锄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打断了谢清遥飘忽的思绪。 他看着谢清洲跪倒在地,像是疯了一样的用手拨开黄土。 孙豹也跪在地上,带着人快速的用手清理。 周遭寂静,唯有剥落黄土的簌簌声。 渐渐地,白骨自黄土之中露出。 孙豹用颤抖的声音说:“最左边的是老将军,旁边是老夫人,然后是大爷......”他说不下去了,悲声呜咽。 谢清洲跪在地上,望着森森的白骨,失声痛哭。 谢清遥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手心里的骰子。 他极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拳头在颤抖,他的眼睛凝着鲜红的血丝,他极力的遏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落泪,不要失控。 哭声缭绕在半山,隔着如纱般缥缈的浓雾,他往前走了一步。 仔细的去看至亲的枯骨。 他们的头颅都与颈骨分离了,连侄儿与侄女的头颅也分离了。 不单单如此,他看到了父兄的肋骨折了四根,肩峰碎了,大哥的腰椎变形。他的母亲和长嫂,十根手指,几乎没剩下几根。 也就是说,他们生前同样曾经遭受了无情的拷打。 “娘亲的手指在哪!娘亲的手指没了!娘亲最怕疼了呀!”谢老三哭嚎得像个孩子,他涕泪横飞,凄声不知问谁。 “站起来。”沉重而清晰地声音。 谢清遥冷冰冰的望着谢清洲:“随我将家人装殓入棺。” 军中,帐内。 乔忠冷眼盯着跪在自己对面的方文道已经很久了。 乔忠上唇的胡须在止不住的发颤。 “咚!”拳头震在案上,他目眦尽裂的望着方文道: “我观察你一路了,实话说了吧,其实你根本就是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草包对吧? 这一路,我问你军事,你含糊其辞支支吾吾! 聊闲事,你他娘的跟老子精神抖擞妙语连珠! 你甚至连最简单的兵法都不懂吧! 枉我还当你是块好料!” 乔忠悲愤交加的怒视方文道。 令乔忠感到悲哀的是,这个草包是他自己亲手把他从边关调来身边的。 令乔忠感到愤怒的是,乔忠信心满满的带着这个草包已在平叛誉王的路上了。 方文道脸色惨白的往前爬了两步,诚惶诚恐的磕头: “微臣不敢隐瞒大将军,此次微臣之所以能在边关屡立奇功,能打胜仗全是因得一人。” 第246章 “何人!” 方文道:“我爹!” 乔忠一愣:“你爹人呢?” “实不相瞒,我随您出征之前......他老人家故去了,就差了两天。” “混账!”乔忠气得一脚踹翻了桌案:“那你就下去见你爹去吧!” 方文道大惊失色,连忙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来:“大人!我爹临终时交代给我一张图,说是按照这样打就能把誉王围了!兵不血刃出其不意!” 乔忠两步过去,夺了方文道手中的纸,仔细看了看,陡地静下。 乔忠看了半晌,眼睛转转,将这纸放进了怀中,他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那你更要死了,免得让你抢了我的功劳。” 他笑了笑,朗声道:“来人!把这草包拖出去宰了!” 方文道愕然望着乔忠。 走来两个士兵,将胖胖的方文道平地拖起,方文道整个人呆怔了,他甚至连呼救求饶都忘了说。 他两条腿在地上拖出两条道,中间洒了一地的尿。 “他还在我帐内撒尿!宰了!宰了他!”乔忠恶狠狠地咒骂:“混账东西!草包!” 方文道被士兵丢在了营地外的草地上,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眼冒金星,脑海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 “大人?大人?”士兵拍拍方文道的肉脸蛋,方文道木讷看向蹲在他眼前的人,恍惚之间有点眼熟,仔细瞅瞅,竟是李大娃。 在李大娃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背对着他们,望风的士兵。 李大娃沉声道:“大人,恕我直言,您也太废了! 谢爷反复教了你多少遍啊?傻子也该教会了吧?您居然愣是记不住,我真服了。” “哎。”李大娃叹声气:“真让谢爷猜中了,说是你到不了誉王的封地你就得被乔忠发现。” 方文道脸色仍然惊魂未定,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大娃无奈将他扶起来:“大人!快别愣着了!跑吧!前面树前备马了,你一路往东跑,随便找个窑子里快活去吧!” 方文道下意识的从地上窜起来往前跑,忽然停驻,又跑回来了:“我跑了你怎么办?” 李大娃一瞧他还挺仗义,气乐了:“不用担心我,乔忠得了谢爷的妙计,马上就得出兵去攻打誉王了。” 话音未落,远方号角争鸣。 李大娃:“我们先回了,陆大人,你自己小心。” “噗通”方文道给李大娃跪下了,朝着他磕头:“关爷!你和谢爷的大恩大德!方文道铭记一生!” “谢爷说了,这都是看在他夫人的面子上。他夫人给他留过话,说无论如何得留着你。” 李大娃嫌弃的朝他挥手:“快走吧快走吧,我得赶紧回去换双鞋,你滋我俩满鞋的尿!” 方文道瞧瞧那边,见那望风的兵眼生,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自己只留一张,往李大娃手里塞:“拿着,我请那兄弟喝酒的。” 那望风的兵此刻不望风了,只盯着李大娃手里一厚摞的银票,态度立刻和蔼: “哎哟!陆大人!您这太客气了,您太周到了!多谢!多谢了!” “小兄弟!我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咱们他日京中再会!” 方文道在望风士兵敬仰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 士兵看向李大娃:“那老小子真他娘地道!” 李大娃哈哈大笑,与士兵迅速分赃,朝着营地跑回去。 乔忠得了妙计,率大军马不停蹄闯入誉王的封地。 在乔忠举兵攻打誉王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是个什么局面。 小石头坐在房间里正在把玩着手里的虎头帽子,门开了。 乔萍儿走进来,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 这些日子的相处,使得乔萍儿认为这小孩并不是个讨人厌的。 他从不出门,也不哭闹,常常趴在窗前,用两只噙满纯真的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乔萍儿。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时常让乔萍儿望得出神。 小石头跪在地上:“参见皇后娘娘。” 乔萍儿朝着小石头走过来,将他扶起:“你能喊我一声娘吗?” 她脸上凝着凄楚的神情,一双眼睛看上去雾蒙蒙的:“我以前也有一个孩子呢。” 她抬起手,垂眸望着空空的手:“小的像是一只小猫似的,粉白粉白的脸蛋,圆圆的眼,像皇上多些。” “若能平安长到如今,也该会喊声娘了啊。”她移目望着小石头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孩子很像呢。” “你喊我一声,让我听听好吗?”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垂着眼,罕见的没有吭声。 “你喊我声娘,我给你好吃的,好么?”她走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望着小石头。 灯影阑珊的室内,照着小石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他却始终没有开腔。 乔萍儿:“就一声,喊完之后,我不会薄待你,行么?” 她用着几尽恳求的语气,她似乎忘了她身为一国之母,已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只记得自己此刻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脆弱的母亲。 她越发的激动了:“若我孩子活到现在,他该是太子了,哪有你的份儿呀,你喊我一声娘吧,求你。” 小石头抬眼望着乔萍儿,他不想喊这女人娘,他巧妙地引开了话: 第247章 “我能瞧得出来,皇上很重视皇后娘娘呀,皇后娘娘别心急,往后您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他当然是重视我的。”乔萍儿脸上凝着甜蜜的笑容:“若没有他日夜安抚我,我熬不过丧子之痛。 后宫的日子如履薄冰,皇上在前朝也不好过,那些无数个惊心动魄的日子里,我们彼此信赖着对方,我和皇上紧紧相依,我聆听着他的忧愁,陪伴着他熬过那些风雨交加的日子。我恨他所恨之人,与他同仇敌忾,他自然爱我至深。” 乔萍儿的脸上凝着笑意,可是眼中的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淌。也不知她是幸福,还是不幸。她停顿了长久,最终移目望向小石头。 第152章 “可是我的身子不成了,我无法生养了,你喊我一声娘,以后我照拂着你,我已是皇后了。咱们母子俩以后就有了指望,我帮你,我会让别的女人无法生养,往后,你永远是太子。” 小石头昂头望着眼前的乔萍儿,他莫名觉得这个打扮得华美艳丽的女人很可怜。 具体是哪里可怜呢?小石头也不明白,这只是他的一种直觉。 “皇后娘娘!不好了!有人入宫行刺啊!”宫女大惊失色。 乔萍儿震惊:“皇上在哪!” “不知道啊!锦衣卫的人出去迎战了,可是抵挡不了多久了!出不去了,宫门也被封死了!” “啊!”外面传来了太监的惨叫声。 乔萍儿下意识抓着小石头的手,带着他朝着窗户爬出去,从后院跑。 乔萍儿头上的金钗晃荡得厉害:“你别害怕!别怕!我带你去找皇上,皇上身边都是锦衣卫!” 小石头两条小腿紧跟着乔萍儿倒腾,无意之间瞥见了一颗粽子。 没有人敢在皇宫随地扔粽子!这一定是小哥哥! 小石头张口朝着乔萍儿的手咬过去。 “啊!”乔萍儿痛叫一声。 小石头朝着她的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不算太坏,但我有娘!你找个别的孩子认养吧! 看在你从没为难我,也试图救我的份上,我不跟我娘告你的状!” 他叽里呱啦的说着话,朝着反方向跑,有人从拐角冲过来,为首的男人挂着一条大粽子。 小石头瞥见大粽子,便亢奋大吼:“小哥哥!我想死你了!快绑我吧!快别绑粽子了!” 其余人都往前冲了,谢老三停在原地,他目不转睛的握着手里的长弓,凝视着小石头。 小石头急刹了脚步,愕然望着他。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谁了! 小石头吞了吞口水,冷汗自他的额头往下淌,他绝望的四顾,发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这里朱墙黄瓦,周围没有大树供他解气。 谢清洲喘着粗气望着小石头。 小石头也立在原地喘吁吁地望着他。 远方杀声四起,两个人立在朱红色的宫墙下,遥遥对望。 谢清洲的眼中凝着错综复杂的情绪,有恨,却也有不忍。 谢清洲僵持了一阵,终于吭声: “你过来吧。” 谢清洲拿出准备好的带子,屈膝蹲下,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 “若把你杀了,我嫂子又要躺炕了。” 小石头走过去,用着很慢的步伐,每每往前走一步,他的背就弯了一些。 他最终走到谢清洲的面前,转过身,背对着他。 小石头的头也低了,弯着背,垂头丧气,他用着极轻的声音问: “往后还给我吃你的粽子么。” 谢清洲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从脖子上摘下了粽子,戴在了小石头的脖颈上:“这是我买的,不如娘做的好吃,先凑合吃吧,等娘来了就好了。” 小石头垂着眼,望着自己胸前的大粽子,他声音艰涩,眼中盛着泪:“小哥哥啊,对不住。” 谢清洲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探出手,手掌落在小石头的腹上,往自己的怀里一推,他将小石头绑在胸前:“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用不着道歉,冤有头债有主。” 谢清洲执起地上的长弓,带着小石头朝着前面跑:“继续帮我指挥!” 他掷地有声的说。 “好!我们一起屠了狗皇帝!”小石头来了精神,高声呐喊着。 养心殿。 萧宸瑞瑟瑟发抖的和怀中的乔萍儿抱成一团,两个人瑟缩在桌案之下。 侍卫的鲜血淌了进来,将明黄色的桌帷染了红。 他没有去处了。 外面已经安静许久了。 两个人紧紧抱着,死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脚步声愈发的近了,每每发出一声脚步,萧宸瑞的心就紧紧地抖了一下。 “皇上,别躲了,大势已去了。” 谢清遥的声音轻飘飘的。 “轰”地一声,孙虎掀翻了桌子。 萧宸瑞和乔萍儿发出一声惊惶的叫声。 灯火辉煌的殿内,已经站了一群人。 他们面无表情的望着惊惶的皇帝与皇后。 为首那人,一身白衫被血染了斑驳的红,他手执一把长剑,似笑非笑的望着萧宸瑞。 是谢清遥! 萧宸瑞下意识想站起逃跑。 谢清洲弯弓瞄着萧宸瑞,猛听得一声弓弦声响,长箭朝着萧宸瑞去了。 第248章 萧宸瑞一把扯过乔萍儿,挡了箭羽。 锋利的箭羽击穿了乔萍儿的心口。 她眼中凝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愕然回头望向自己爱了一生的男人。 萧宸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无情的将她推开,试图逃跑。 谢清洲又发一箭,击穿了萧宸瑞的肩膀。 “啊!!!”萧宸瑞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谢清洲走过去,猩红着眼,对着萧宸瑞的脚踝又给了一箭。 “啊!”萧宸瑞浑身痉挛。 谢清洲胸前的小石头只是偏头望着乔萍儿。 乔萍儿躺在地上,手死死攥着箭,张着嘴艰难的呼吸着,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忽而蓦地悲凉笑了笑,将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谢清遥回望众人,平淡道:“去做事。” “是!”一群人迅速出殿。 谢清洲也转身走了。 胸前的小石头回头望着地上那个女人,他终于想明白乔萍儿具体是可怜在何处了。 她完全没体会过真正被爱的滋味是什么。 是那种马爷爷对夏奶奶的爱,是姑父对姑姑的爱,是宋伯伯对漂亮姑姑的爱。 是我的眼里只有你,不可能再去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的爱。 小石头看到谢清遥将萧宸瑞摁到了龙椅上,他望着惊惶不定的萧宸瑞,奋力回头,声嘶力竭的暴喝: “活该!狗皇帝终于遭报应啦!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个贱人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 小石头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长夜。 “咔哒”一声脆响。谢清遥摁断了萧宸瑞肩膀的箭羽,他惨叫着,瘫软在龙椅上。他的冷汗大颗大颗的落下,他望着门外。 漆黑的天幕之下,满地尸骸。 两日之前,是他亲自昭告天下,封萧朗星为太子。 乔忠此刻,已带着大军平叛誉王去了。 他真的大势已去了。 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绝望的开口:“朕给你亲手立了个小傀儡啊,往后这天下,是你谢家的了。” “那自然是了。”谢清遥执起剑。 锋利的剑锋在萧宸瑞的脸上游走。 谢清遥微弱的声音清晰无比的撞进萧宸瑞的耳朵里。 “今夜,我本想用我父亲的长枪杀入宫中。 但我临时改了决定。 你不配。 你的血,会玷污我父亲的枪。 好好睁开眼看着,看着你的母亲如何被我拔光手指。 看着我如何把你写进史书。我还要替谢家昭雪,这两件事,借你儿子的手来做最好,因为这样,天下人,乃至后人,才更信服。 你别着害怕,你且得活呢,我会好生折磨你,直到我死那日,我才准你咽气。” 锋利的剑在萧宸瑞的脸上游走着,轻轻的一挑,萧宸瑞的右脸划开了一抹猩红的血。 福满城。 谢家在紧锣密鼓的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 裴景弛和他的手下留在这里养伤看家,顺便帮忙盯铺子。 谢虎嘱咐过裴景弛的手下之后,哈哈大笑的从后罩房走出来:“太好啦!辛老道!到了京城,我去兵部述职,往后你找别人给你埋尸去吧!” 沈星河瞪他一眼,见花嬷嬷端着一盆粽子叶出来,吃惊地问:“娘,带这个干什么呀?” 花嬷嬷:“老三半年多没吃我的粽子了,我得给他包呀。”她朝着宋氏的方向喊:“大妹子,快着,还有两盆粽叶呢。” 大妹子宋氏那边正在打孩子:“又说错了!不是石头哥哥,是皇上!皇上!记好了!见了要磕头,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再记不住,我还抽你!” 沈星河捅捅宋氏的胳膊轻声问:“辛老呢?” “里头。”宋氏淬了口唾沫,沈星河这次闪得快,没淬到她的鞋子面儿上。 辛老如今已恢复了本名辛川洛了。 他在房间里脸色铁青的望着对面的儿子。 辛苑张开双臂挡着半躺在床头的宋霁安。 宋霁安的蜂毒比辛苑严重太多了。 毒液渗透了他的脑络之中,导致他的后遗症很严重,左臂左腿半边不能动了,时不时的还会发生抽搐。 辛川洛怒声道:“我让你跟我走!” 辛苑:“我走了他怎么办?我得留在这照顾他!” 宋霁安红着眼,沉声道:“我求求你了,你走吧,真的。” 辛苑回望着宋霁安:“霁安!你别这样,振作一点,我能治好你!” 辛川洛怒火中烧:“你还懂不懂得廉耻!你留在这里照顾他,成何体统?这不是一只小猫小狗,你想救也就由着你救了,这是个男人!” 辛苑质问:“那就不管他了?由着他在这里等死吗?” 辛川洛:“宋伯怀都不认他了!轮得到你在这里照顾他吗?” “爹,你真的变了。”辛苑抬眼,凝视着父亲:“从前你对我不是这样的。” 辛川洛:“就是从前太骄纵你了!我心疼你自幼失去母亲,对你百依百顺,把你骄纵成了这幅样子!” 辛苑:“骄纵我?若爹爹当真骄纵我,怎会由着那毒妇欺负我那么多年!若爹当真骄纵我,就应不再续弦,不与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当真骄纵我,你就不该每次都向着她,由着她欺负我!” 第249章 第153章 “我不续弦,当年行军打仗难不成带着你上路吗?!” 辛川洛气得瞪圆了眼:“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对外人宽宏大量善良悲悯,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你的母亲! 她打你,哪次不是因你犯错在先?那几年躲避追兵,她操持家业,上山挖野菜,朝不保夕!难不成还要她每天对你陪着笑脸哄着你吗?” 沈星河扒窗户根儿看向宋姨:“嚯,宋姨,看不出来,您还挖过野菜呐?” 宋氏得意一笑,看向沈星河:“那几年光景最差的时候,我不仅挖过野菜,我还打过一只小狼,不大,才断奶,我才给捉回家来,烧水的功夫,一眼没瞅见,那小子就给我把那小狼偷偷放走了。” 宋氏攥着拳头,忆往昔,她笑得很得意: “那次,姨打得挺过瘾。” 沈星河面无表情扭过头去,继续偷听。 辛苑:“还有那个矮瘦子!他.....” “你住口!”辛川洛呵斥:“你可知二爷如今不单是手掌军权的兵部尚书,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也是内阁首辅,二爷如今权倾朝野!你再目无尊长,我都救不了你!” “马大帅?什么马大帅?”沈星河看向宋氏。 宋氏得意朝她挑挑眉毛:“二爷呀,天下兵马大元帅。”她拍拍沈星河的手:“别闹,继续听。” 辛苑半晌没有声音了。 室内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辛苑站起来,浑身发抖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一个恶人能混得风生水起!我一生与人为善,凭什么他能过得比我好呀!凭什么!凭什么呀!” “凭我牙比你全!嘿嘿,怎么样呀!我气死你! 哈哈!辛苑,我走以后,你会看到什么是真的恶人,你就等着下线吧你!” 外面传来沈星河的笑声:“走啦!咱们上京城喽!辛老!快点吧!大号废了,从新练两个小号吧!” 辛川洛静了长久,他终于意识到,即便带着辛苑离开,迟早有可能酿成大祸。 他还有两个孩子,不能不替他们考虑。 辛川洛沉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若你坚持留下,从此以后,我再不认你,你跟他过不下去了,哪怕是穷到山穷水尽了,我也不可能接济你照拂你,你想清楚!” 辛苑:“你早就不认我了,不是么?不由你操心了,我能过得很好!” 辛川洛踉跄两步,他心中一痛,这么多年,拳拳爱子之心,敌不过一个宋霁安,他愤怒的望着辛苑:“好,我养了个好有志气的儿子。自此以后,我与你父子之情就此了断!” 辛川洛拂袖而去。 辛苑坐在床边哭了好久,沈星河带着众人已经走了,辛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回过头来,望向宋霁安:“霁安!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会治好你的!你一定要振作。” 辛苑就这么和宋霁安住下了。 他靠着沈星河留下的粮食,勉强度日,他每天下午都会给宋霁安诊治。 这日裴景弛洗完衣裳,手里拎着个茶壶悠哉哉的去铺子,辛苑正在院子里劈柴,他累极了,揉了揉肩膀,走到裴景弛的面前,指了指柴,又指了指自己:“能帮我么?” “我太累了。”他说。 裴景弛回头看了一眼柴,又看了看辛苑,他将茶壶放下了,去帮辛苑将柴劈好。 辛苑:“你真厉害啊,谢谢你!” 裴景弛将斧头撂在一边,转身出去了。 辛苑揉着肩膀,弯唇望着裴景弛的背影。 他垂眼笑了笑,一回头,赫然见得一个人影晃动过来,带着他倒在了地上。 宋霁安左边半条身子动不了,右边却是能动的,他用右手拎起了斧头,一时一刻的犹豫都没有,朝着辛苑砸下去。 “你这勾三搭四的贱人!你终于原形毕露了!”宋霁安狰狞的叫骂着:“我终于明白你想做什么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辛苑惊惶之间抬手挡了一下,斧子砍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尖叫着,试图踹开宋霁安,可宋霁安死死的压在他的身上,他无力招架,他只是一遍遍的问为什么。 宋霁安癫狂的挥舞着手中的斧子: “贱人,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跟你家人走了!你每天让我振作起来,说那些鬼都不信的屁话,就是为了刺激我是不是! 你就是想一遍遍的提醒我,我根本就是个废人了是不是! 你还勾搭三四找别的男人帮你劈柴!你就是为了提醒我,我不行是不是?贱人!死吧!你死吧!” 他狰狞着,一刀刀的麾下手中的斧头。 辛苑再难叫出声响了,他最终只是抬眼望着蓝蓝的天,他至死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血肉模糊的辛苑最终倒在血泊之中不动了。 裴景弛忘了茶壶遗落在墙下,回来拿,恰巧撞见这一幕,愕然立在原地。 宋霁安朝着裴景弛爬过来,拿着手里的斧头: “布泰耐!我有办法!只要你把那小杂种皇帝的真实出身公布于众,各地藩王必定不会容忍一个混杂了大漠血统的皇帝!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还有哪个藩王曾经与誉王走得近!端王!是端王!” 裴景弛弯腰:“什么?你说什么?大点声!你为什么杀人?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不客气了!你大点声说话!你在说什么?别过来!听得见我说话吗?别过来!” 第250章 裴景弛见得宋霁安拿着个斧子朝着自己爬过来,时不时的还抽搐两下,看上去很可怕。 裴景弛觉得宋霁安明显很可能是想对他不利。 他一时犹豫也没有,一个健步过去,夺了对方的斧头,一斧子杀了宋霁安。 潮湿阴暗的刑室只有壁上高处有一扇细窄的小窗。 阳光顺着小窗照进来,将往日看不到的细小尘埃照得清晰。 光里的尘埃在凌乱地飘摇。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血肉模糊的乔忠被架在木架之上,他垂着脸,血丝顺着他的鼻子和半张的口中黏腻的落下。 乔忠带着兵马大捷而返时,已收到新帝登基的消息。 乔忠当时虽然并不知道是谢清遥发动的政变,但也清楚,这绝不会是一场正常的皇权交替。 因为他走的时候皇上还好好的。 摆在他的面前有两个选择,就地起兵谋反,或是挥师归朝。 可他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举兵,难成气候,又何况一家老小全在京城。 所以第一个念头只在乔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果断的选择了挥师归朝。 乔忠打算继续效忠新主,毕竟这个孩子养在他的妹妹膝下。 他的妹妹,如今已经是皇太后了,朝野之内,子少母壮,他又手握兵权,乔忠天真的认为,他的未来会权倾朝野。 乔忠甚至为了展现自己对于新主的忠诚,他特地回家沐浴更衣,打算换上一身朝服,将自己收拾得紧趁利落,再去拜见新主。 澡洗到一半的时候,乔府被围了。 乔忠猛然听得外面家奴的惨叫声,他闻声跑出院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有来及穿上衣裳,赤裸裸的望着对面一群锦衣卫。 锦衣卫让开了一条路,乔忠惊愕的望着坐在石桌前品茶的男人。 谢清遥手执茶盏,茶盖拨了拨茶叶,他面无表情的品了口茶,甚至没有朝着乔忠这边看过来: “乔校尉,好久不见。” 乔校尉。 这是昔日乔忠在谢长卿手下时的称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大概是做贼心虚,他甚至没有激亢挣扎,更没有叫骂。 乔忠就这么光溜溜的被锦衣卫拿了。 光溜溜的被从乔府带出去。 光溜溜的上了囚车。 直至光溜溜的进了大牢时,才喜提一件囚服得以遮体。 不,是悲提。 乔忠拿到囚服那一刻,抱着囚服嚎咷痛哭,他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 但此刻他的囚服已经染满了血污,被鞭子抽打得裂开一道道的口子,里面的肌肤皮开肉绽。 “哗”地一声,一桶水朝着乔忠的脸上泼过来。 他被惊醒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恍恍惚惚的,乔忠睁开了眼,水珠不断地自他的头发往下凌乱的落。 谢清遥一袭黑衣坐在他的对面,箭袖上浅金色的花纹被烛光照得很显眼。 黑色皂靴旁捆着一个年迈的老妇,老妇靠在柱子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此刻已经吓昏了过去。 乔忠像是心脏被人骤然掐住:“娘!” 老娘没有任何反应。 谢清遥弯身两只手肘支在腿上,他挑起眼,脸上没有作为胜利者该拥有的喜悦和得意,此刻反而显得有些痛苦憔悴。 他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使得乔忠感到大惑不解。 谢清遥面无表情的望着乔忠:“我有事问你,如果你如实相告,我可以放了她,你娘守寡多年将你拉扯大,也不容易吧。” 乔忠难以置信的望着谢清遥,因为这根本不像谢清遥说的话。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审讯的一种方式,但他认为,谢清遥会以更为激烈的方式。 比如,在他的面前,活剐了他的母亲,以此,来逼他招供。 第154章 乔忠大为不解:“你想知道什么?”他声音很含糊,嘴里含着血沫。 谢清遥站起身来,手紧紧地在背后攥着,他有些焦躁的在乔忠面前踱步。 最终谢清遥像是鼓足勇气似的看向乔忠: “那夜我爹收到圣旨,萧宸瑞逼他回京,你和他在帐中说过什么话。” 乔忠眼中的疑惑更浓烈了,他想不明白,谢清遥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谢清遥的声音极为飘忽:“你也知道,我和我爹往日在政见之上总是看法不同,我爹很少与我说国事。 我只知最后一道圣旨,萧宸瑞隐晦的以我娘,以谢清洲的命来威胁他,逼他回京。 我和我爹说,难啃的骨头咱们都替萧家啃完了。 弓没用了。 萧宸瑞会鸟尽弓藏,甚至有可能会起杀念,回京风险太大。 不如让宋伯怀想办法把我娘和老三送出京城,就地反了。以我爹的威信,必定一呼百应。 我爹震怒之下打了我一巴掌。 他笃定的跟我说,皇上不会杀他。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我爹不是个蠢人,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回京。 谢家出事之前的几个月,萧宸瑞秘密去过一次兵部,那一次只有你和我爹在场,你们和萧宸瑞谈了什么。” 他的话没有逻辑,使得乔忠听了半晌也没清楚他问这些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251章 静了长久,乔忠淬出了口中的血沫: “你爹不是个蠢人,他是个愚人。我和你爹说了很多次,绝不能彻底灭了大漠! 一旦大漠荡平,四海平定,谢家将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 他说,到那时,他自会上缴兵权回家种田。 他说他与皇帝说过很多次了。” 乔忠笑了,无奈的望着谢清遥:“这话,你或许会信,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你自知你爹的为人。 我或许也会信,因为我跟着他打了十多年的仗,与他朝夕相处,我也知他为人。 但生性多疑的萧宸瑞,他能信吗?” 谢清遥驻足,望向乔忠:“兵部的那次谈话呢?你们三人谈过什么?” 乔忠:“萧宸瑞提了几个人,问你爹可不可用。 你爹告诉他不可用,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萧宸瑞当时脸色就掉下来了。但很快,他又笑了,跟你爹说了一句,‘兵家事,朕确是不懂,幸有卿在,朕甚感心安。’便走了。” 乔忠难以理解的望着谢清遥: “你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吗?他在最后一刻还是不想杀谢长卿,你也知道谢家的军队有多得民心。 你也知道谢家军法严明,第一条,便是,扰百姓安者,斩立决。 铜关一役,粮草断绝,百姓自发送粮捐钱于军中。 淮水一战,为争先机,百姓用身体搭桥,助我们渡水。 这是民心。 萧宸瑞不想背一个骂名!所以,他给你谢家一个活路了! 那是让你们回家种田的机会! 他明着问的是那几个人名,暗着是在问他,把那几个人弄进来,之后,由他们带兵平定大漠! 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隐晦的告知。 你爹拒绝了。 这一次的谈话,又坚定了萧宸瑞的杀心。” 谢清遥冷静的反常:“那几个人都有谁。” 乔忠说了一连串的人名。 说完之后,乔忠也笑道:“但你爹说的没有错,那几个根本带不了谢家的军队,让他们带着将士出征,军心不稳,更难以服众,结果只能是一起送死。” 他顿住,沉声道:“可你爹不是送死吗?他自己也是在送死!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极了,从他抗旨,你和他争吵之后,他打了你之后。 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他和我说,我从前打过老二很多次,但这一次我心里最难受,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错,但我仍打了他。 你爹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他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他是清楚的,清楚萧宸瑞迟早鸟尽弓藏。 他想的是天下平定,百姓安居,他死也值了! 他那么忠烈那么伟岸,他自己去送命啊!我凭什么要跟他一起去送死! 我只能背叛他!这是他逼我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兵家自也相同! 如他解甲归田,新的兵部尚书不会用我!我若混得好了,兴许能混个闲差养老,如果谢长卿被皇上杀了,我便是一无所有的朱川洛! 我没辛川洛那么傻,跟着谢长卿一起赴汤蹈火的送命,我凭什么要这么做?我水里来火里去!刀尖上滚,不就是为了飞黄腾达么?我凭什么要陪着他一起忠烈?” 谢清遥脑袋又疼又乱。 他没有和乔忠再问下去了,他也知道,乔忠说的句句属实,因为这个结果谢清遥早已经猜到了。 谢清遥一直怀疑,爹是预料到这个结果的。 可他想不明白,爹既然预料到了,为什么不做打算,既然预料到了,为什么还能每天那么从容的去上朝,从容的做事,甚至从容的跟家人打哈哈。 为什么,爹还要坚定的做好他的职责所在。 谢清遥脑海里悠悠回荡着,爹爹最常说的话: 【做谢家的孩子,永远不能怕死,要时刻抱着为国捐躯,精忠报国的心。】 他想起幼年跟着爹爹途经一处衙门口,那里排着很长的队伍,他坐在爹爹的马背前,好奇的问,他们干什么呢。 爹爹的声音比以往都沉重: 【那些老百姓是在交税,老百姓交出的税钱,送到朝廷手里,朝廷用这笔钱给我们军饷,给爹俸禄。 所以你记好,我们的富贵不是皇上给的,是老百姓给的。 老百姓给了我们泼天的富贵,当他们有难时,我们必须挺身而出,哪怕付出生命。】 那年大漠攻入城池,放火烧城。谢家率军出征,将大漠人打得犹如丧家之犬。爹爹像往常那样,当即下令军队为百姓修葺房屋,很多百姓的房屋被烧了,暂时没有住处,他让老百姓住在军营里。 他带着士兵和谢清遥露宿野外。 当时一个和谢清遥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走过来讨饭,爹爹询问之下,方知小男孩的父母被乱军杀了,爹爹将他收留了,还让谢清遥和他一起同吃同住。 那小男孩叫谢虎。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爹爹声音低沉的对他说: 【民间有句话,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战乱,最苦的是老百姓。】 后来,他因赌博,被爹爹用藤条抽打时,爹爹愤怒的咆哮声音犹在耳: 【你不是在败我谢长卿的钱,你败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你挥霍的是百姓的血汗!】 第252章 他回忆不下去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他脸色白得厉害,头也很痛。 他死死的攥着拳头,胳膊搭在冰冷的壁上,关外山走过来,轻声问:“沈爷,没事吧?” 谢清遥扶着墙,他回过神来,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关外山看看里面:“里面那老妇怎么处置?” 谢清遥抖着手:“剐了,当着乔忠的面给我剐了他......”他顿住,声音发着抖: “他教了个好儿子......背叛我爹......还说我爹是愚人,剐了他。” 他的声音极轻,关外山甚至没有听清楚,只是当谢清遥说道“剐了”和“活剐了他”时,才格外用力。 谢清遥神魂晃荡的出了刑部,他翻身上马,阳光比往日刺目,他心口空荡得厉害。 他和宋伯怀早就定好十天之后在城外接沈星河和叶霓裳他们的马车。 但他等不下去了,他觉得一天都很煎熬。 他将适才一直在手里紧紧攥着的骰子匆匆放进了怀里,他现在必须得去找他的星星了。 他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要去迎他。 如果他昼夜催马,五六日的路程应能半路迎到他的。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他了。 为什么大仇得报,他反而更痛苦了。 我爹为什么明知是死,也要回来。 他不敢起兵不是怕死,他是怕百姓再陷入战乱。 老百姓到底是谁啊!我爹为什么可以为他们做到极致!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我爹这种人。 他做的是正确的事吗? 可他为什么没有善终。 他在奔赴刑场时,是什么心情? 他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活了啊。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知道他的二儿子被人敲碎了膝盖凌辱致死。 他的三儿子跪在地上学狗叫,最终悲愤自戕。 当他得知他最爱的女人在刑室饱受折磨。 他后悔吗? 爹爹知道娘亲最怕疼的,有一次,娘亲的指甲劈了,哭得花颜失色,爹爹吓得表情都变了,小心翼翼的捏着娘亲的手指给他吹着。 谢清遥手里的马鞭在挥舞,他纵马狂奔,他一路出了城。 他想,或者他什么都不问,只把他抱在怀里就好。 他疯狂地想念他,比以往更浓烈了。 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扬在空中的马鞭没有甩下去。 他想,那辆朝着京城的方向行驶而来的马车里,此刻应该是欢声笑语的。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他像个可悲的游魂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会吓到他的吧。 他渐渐刹住了马。 他洗去了逃犯的身份,他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 就连好好享受这一路的旅程都不行么。 谢清遥闭了闭眼,他镇静了下来,那些几乎扰得他头痛欲裂的问题,他自己应该也能找到答案的。 刑部,卷宗。卷宗里一定记录着他的家人最后遭遇了什么,说过什么。 谢清遥立马停驻长久,最终调转马头,回去了。 “阿嚏!阿嚏!” 沈星河坐在马车里连打两个喷嚏。 叶霓裳娇笑着:“哟,看来是有人想你了呢。” 沈星河一乐,吸了吸鼻子,挑帘望着车窗外。 远处小山丛桂,柳枝迎风摇曳,河面游船如织,有呜咽婉转的笙歌传来。 老马趁机大献殷勤:“花花,坐得累了吗?要不要去坐船?咱也听听小曲儿去?” 花花点点头:“好啊!咱们一起去看看?” 叶霓裳挥挥手:“我不去了,一听就没用真劲儿,糊弄事儿呢。” 沈星河:“同行果然是冤家。”他对老马:“我跟他去街上转转逛逛,你们先玩儿着。” 两个人下了马车,朝着街上走。 但两个人的步伐都走得有些慢。 “咱们......”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 叶霓裳:“你先说。” 沈星河摇摇头:“你说吧。” 叶霓裳:“我意思是......这再好,还能繁华得过京城啊,不如咱们俩先走吧,他们慢,这么走走停停一路玩儿的,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到呢。” “我同意。” 叶霓裳:“你要说啥事儿?” 沈星河说:“也是这事。” 叶霓裳思念老宋,沈星河思念老头,俩人一拍即合,当即回去了,找到谢虎。 谢虎听后乐了,断然拒绝:“瘦猴,姑且不说你二人先行,谁保护你们? 我若跟着你俩走,他们怎么办? 我只说最重要的事,你给我记好。 你晚到一天,我家二爷的身子就能晚空一天。” 第155章 瑰丽的阳光洒满鎏金色的瓦顶,一眼望去,光彩夺目。 小石头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他又高了不少,也健壮了许多。 如今,他已是萧朗星了。 他立在一间雕梁画栋的寝殿内,跑到华丽的柜子前,打开柜子笑着说: “沈大哥!将军府在修葺呢,这以后就是咱们第二个家了!这里面都是你的衣裳!红的在这个柜子里!”他跑到另一边:“这个柜子里的是鹅黄色的衣裳,那个柜子里的是黑色的!另外一个装的是别的颜色的。” 第253章 他话音未落跑到了摆着精致点心的圆桌前,指着琳琅满目的点心:“这些都没有枣泥馅儿!你尝尝!” 他兴奋极了,将昔日谢清遥曾经嘱咐过他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沈星河很感动:“呜呜呜,有了弘历,我也不是没有孩子的野爹了。” 萧朗星:“什么?沈大哥,你在说什么?” 沈星河回过神来,望着萧朗星:“你谢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谢大哥去刑部了,好像是提审一些人。” 沈星河犹豫了一下,将点心放回在茶盘上:“你瞧着,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萧朗星摇头:“没有啊,瞧着他挺好的。” 老马站在院子里大叫:“儿子!快走吧!开饭了嘿!快尝尝御膳是怎么个事!快点啊!” 老马站在外面扯着嗓子的催促。 “啊啊!来了!”沈星河带着萧朗星出去了。 萧朗星带着一群人往前走。 这是一群人,队伍的最末端,甚至还牵着一只叫噜噜的猪。 里面不仅有刀疤和章七手,甚至还有三十个铜锤帮的小弟。虽然不多,但这三十人,是沈星河亲自选拔的,他们干了很久的正业,做事靠谱,素质也提升了很多,可以给他们谋个差事。 这帮人看什么都新鲜,叽里呱啦的议论纷纷。 章七手贼眉鼠眼的,扯扯刀疤的袖子,低声哼哼:“看见汉白玉的栏杆了么?若扣下来一小块儿,知道能值多少钱么?” 刀疤沉声道:“你他妈别给我丢人现眼!咱来这不是偷鸡摸狗的!”说完了话,刀疤就地淬口浓痰。 章七手讪讪一笑:“你瞧你,你这随地淬痰的毛病没比我强多少。” 萧朗星没有乘坐骄撵,和沈星河手拉手的走在最前面:“那夜政变之后,文武百官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他们还像往常那样来上朝呢,真好笑。 谢大哥将与誉王有关的,与沈家一案有关的,全都下大狱了。 后来乔忠班师回京,回家换官服,谢大哥派人给他围了,直接把人带到了刑部。 换下的那茬人,你猜是谁顶上去的?” 沈星河:“是谁?” 萧朗星:“陆文道当初从福满城一路去边关述职,谢大哥交代给他一件事,让他记下来,陆文道每到一个地方,却没有接待他,也没有送礼的官员。 那些官员都是不肯搞同流合污的,都是清官。 谢大哥从里面找出有真才学的人,组成了一个内阁机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哦对了,如今宋伯伯官复吏部尚书了,他同时也兼太傅的差,每日下午会教习我读书。 李叔叔是锦衣卫的都统,小八叔他们来了以后,都是去他那述职的。” 沈星河:“你真的确定,你谢大哥没事吗?” 萧朗星看向沈星河:“沈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以沈星河对谢清遥的了解,他就算接不了他,今天也一定会放下手里的机要来见他的。 宋伯怀一早就守在城门外,迫不及待的将叶霓裳接走了。 可是谢清遥没有来接他。 沈星河又问:“谢老三呢?怎么不见谢老三?” 萧朗星:“小哥哥一开始在兵部......”他咽口唾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 “然后呆了没两三日,他和人打起来了,然后谢大哥就把小哥哥调到工部让他去运木了。 狗皇帝当初立我为太子的时候,对外选了个已故的宫女李氏作为我的生身母亲,所以为了做实这件事,要给他修祠堂。 修祠堂那运的木材多,谢大哥让小哥哥去随便捣树去了。” 萧朗星见沈星河魂不守舍的样子,“沈大哥,你若是担心谢大哥,不如先去刑部找他吧?” “行!”沈星河一口答应了,他回头看向人群里的谢虎:“谢虎!” 谢虎满脸抗拒的瞪着沈星河:“干什么?现在挖坑不用找我了!你随便找个倒霉太监陪你去吧,往后你别喊我了。” “别废话了!先带我去刑部!”沈星河冲过去把谢虎薅走了。 两个人一路坐着马车去了刑部。 到了刑部门口,沈星河和谢虎一高一矮站在威严的刑部大门前。 一排士兵手执长枪,于高阶上方巡逻,垂眼看见他们俩,呵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沈星河胳膊肘碰碰谢虎:“你见过大场面,你会答对,这该怎么说?我说我是谢清遥的夫人,人家信吗?我没有具体的凭证,别回头再给我拘进去。” 谢虎错过了一场御膳,感觉很愤怒,瞪他一眼,没接茬。 沈星河:“你别光想着吃的事了好不好,你家二爷现在明显有问题。” 谢虎梗脖子:“有什么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这么会儿你都等不了,你就是想去找他宽心去是不是?” “你放屁!”沈星河叉腰气得大骂:“我能肯定他有问题!” “什么问题!二爷能有什么问题?” “如果他没问题!他今天一定会去接我!所以我让你过去报上名字呀!现在当务之急,是咱们俩得进去!明白吗笨蛋谢虎!?” 笨蛋谢虎一愣,看见了站在沈星河身后的谢清遥。 他使坏,故意没告诉沈星河,咧嘴一笑,给沈星河挖坑: 第254章 “嘿,瘦猴,照实说了吧,其实就是二爷没来接你,你很生气吧?嗯?你是觉得二爷一朝翻身,端了架子不认人了?” “我告诉你,天底下的人都变心了,我家二郎也不会对我变心,现在的问题是我想弄清楚他是怎么了!我怕他腿疼了呀.....” 沈星河的愈发的焦躁不安了,心疼极了: “二郎自病愈之后,根本没有好好休养过,伤筋动骨尚且还要一百天呢,我担心他呀! 可是二郎腿疼从不与我说的,你快去呀快去呀!我想知道二郎此刻是否安好!” 身后的人轻轻拽了拽他抖动的红色发带。 “大胆!谁拽我头!”他蓦然回首,见得谢清遥立在他的身后。 他垂眼望着他,眼底噙着宠溺的笑意,抬手刮了刮沈星河的鼻子:“腿不疼的。” 沈星河昂头望着谢清遥,第一眼竟然觉得很陌生。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他清瘦了许多,阳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他的眼中虽然噙着宠溺的笑,不知是毫无血色的唇,还是那过于苍白的脸,使得他看上去带着一抹忧郁。 沈星河惊慌的低头看着他的腿:“真的么?可是你脸色很不好。” 谢清遥将他抱在怀里,抬手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疼,真的不疼。 “我想你了。”他低声细语的说:“之所以没去接你,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诸地藩王还有谁与誉王有所牵连。” 站在一旁的谢虎冷眼盯着他俩:可恶,反促进他们宽心了。 “哼!二爷!您当心身子吧!”谢虎瞪他们一眼,扭头走了。 将军府在修葺,众人顺理成章的住在了皇宫里。 宫里没有孩子的太妃被发落至陵寝,说是发落,其实也是变相的还了他们自由。 大家集体住在慈宁宫,主殿是沈星河和谢清遥住,偏殿是辛川洛一家以及老马一家,其余的小屋是刀疤章七手他们住。 辛家的房子也在修缮。辛川洛收到了儿子的死讯,回了牛家山给儿子料理后事去了。辛子明和辛子静每天早朝过后作为皇帝伴读也跟着去上课。 下午时是院子里最喧闹的时候,宋氏拎着两条血淋淋的狗皮晾晒到院子里,说是入冬给三个小孩做狗皮帽子。 花嬷嬷问他从哪里扒的狗皮。 宋氏很得意:“豹房,那里老虎豹子啥都有,还有大象呢,我活这么大岁数,头回见到那么大的活物,乖宝昨天告诉我,大象,叫啥来着?什么喷他?爱里喷他?昨儿你和老马没去瞧,真亏!” 宋氏不经意看向老马的房间,见得从门板里往外冒白烟,他大惊:“哟,是走水了吗?” 花嬷嬷回头看了一眼,蹙眉:“不是,老马炼丹呢。” 宋氏:“啥?” 花嬷嬷:“这些日子天天研究炼丹毒,他说用丹炉不仅能炼丹,还能炼出来的毒药碎末更不易察觉。我也是怕他一眼瞅不见再走了水,昨天帮他一起盯着。” 谢老三挂着萧朗星回来了,俩人满头热汗,萧朗星手里拿着一把小弓,大笑着说:“我今天和小哥哥去跑马了!好快活啊!” 辛子明追在后面:“小哥哥!你挂我啊!都说好了挂完石头哥哥就挂我的!别说话不算数啊!” 宋氏恶狠狠地回头:“小王八蛋你又目无尊长!嘱咐你多少次要让你改口叫皇上!” 谢虎两手竖进左右袖筒子里,蹲在主殿的窗根下,沉声道: “二爷,您得注意身体啊,再一个,这大白天的你俩就......” 里面传来沈星河绝望的尖叫声:“谢虎!你给我滚开啊!!!” 第156章 伺候的宫女太监不少,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啪”地一声,一个男人的手搭在太监的肩膀,太监战战兢兢的回头,眼神儿往上走,赫然见得一个凶神恶煞獐头鼠目的男人。 男人打着赤膊,右边肩膀刺了只猛虎,冷声问道:“有饭吗?饿了。” “有有有,奴才给您准备去!”几个太监忙不迭的出去了。 男人一笑,对着院外喊:“小八哥!有饭啊!过来吃!” “嗯,一会儿的,我先跟这小宫女聊几句。”刀疤一身飞鱼服,一手搭在红墙上,抵着墙色眯眯的望着手足无措的小宫女: “哪儿的人啊?嗯?多大了?叫什么名儿?嗯?别怕我呀,嗯?哥就是随便跟你聊聊。” 方文道从老远提着两盒子东西往前赶,喘吁吁的,大肚子上下颠颠的往院子里走:“沈爹爹!我给您买点心了!谢爹爹!在吗?爹?有事!儿子有事找您!” 方文道高升了,如今是兵部侍郎,他对此颇有微词,说自己是个文官,不想做武将,话里话外求过几次沈星河,让他帮忙劝劝谢清遥给他调去户部。 对,就是掌管税收的户部。 “这天底下,就没有把黄鼠狼放鸡窝里养的道理。”这是沈星河的回答。 谢清遥和沈星河好半晌才从房间里出来,谢清遥站在沈星河的身后,给他绑好有些松落的红色发带。 方文道恭敬立在院中,欲言又止,最终神情严肃的说: “刑部......翻出来点卷宗。” 谢清遥给沈星河系发带的手一顿,他神情变了。 第255章 宫女太监捧着菜肴送进来了。 谢清遥轻声对沈星河道:“我去一趟。” 他下了石阶,脸色更白了,沈星河在他身后唤他:“诶!你吃了饭再走啊!” 他驻足回身望向他。 他站在阳光下,笑吟吟的也望着他。 四目相接,他抿唇笑了笑,声音有些艰涩:“好啊!” 他回去了,和众人吃了一餐饭,他让方文道也过来一起。直至他陪着沈星河吃好了一餐饭,这才带着方文道出去了。 临走时谢清遥说:“晚上可能回来的晚些。” 沈星河笑着:“好!” 晚饭时,谢清遥也没回来。 宋氏问萧朗星:“小石头,你今天学了啥?” “我不是小石头了。”萧朗星皱眉说。 “哎呀!瞧我!我该叫皇上的呀!”宋氏十分紧张。 萧朗星笑着:“我是小星星!沈朗星!我是沈朗星!叫我朗星,或是星星!” 沈星河踢了踢他的脚,看向那些宫女太监,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太监躬身退下了。 沈星河轻声道:“忘了吗?我和你说过,别当着他们的面说你姓沈。” 萧朗星冷眼盯着外面的宫女太监:“我就是要说给他们听,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姓沈,也能当皇帝。” 老马很快撂下筷子,眼睛一转,问道:“怎么?你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吗?” 萧朗星的目光落在右边的那个小太监的脸上: “那人叫小豆子,我听见他跟人抱怨,说狗肉就是狗肉,上不了筵席。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把好好的一个慈宁宫祸祸成什么样了。 他还说,说我八成是谢清遥的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萧家的孩子。” 众人移目看向小豆子。 沈星河冷声道:“花嬷嬷,宋嬷嬷,扎他!” “来了!”宋嬷嬷的袖子又挽上去了,老马跑出去拿药箱,把针灸包递给他俩: “最后给我留口气儿,我试试我新炼的丹毒灵不灵。” 花嬷嬷:“好!” 沈星河看向萧朗星,见他微微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这是他的重大缺陷。 但沈星河没法劝,他看着屋子里的这群人。 没有一个生性豁达的好人。 唯一勉强算得上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是谢清洲。 就冲他敢在皇宫还我行我素的挂着胸前的一串大粽子来回溜达,这就胜过这世上太多人了。 沈星河探头望着坐在对面吃饭的谢清洲:“老三,你觉得别人的看法重要吗?” 谢清洲一愣,抬眼望着沈星河:“重要。” 沈星河很诚恳的问他:“重要的话,那么,你为什么每天挂着大粽子走来走去?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谢清洲低头瞅瞅自己的粽子,抬眼望着沈星河,攥拳:“谁笑话我,我捣谁。” 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想了良久,眸光一亮。 裴景弛。 据大李来信,裴景弛每天的生活很规律,到了铺子干活、泡茶、大脑放空的愣神儿,浣衣、回家。 他真的算是个为数不多的好人,他的心态很稳,这边谢清遥的团队都已经入驻紫禁城,开始一手遮天了,那边大漠听说快分裂了,裴景弛仍然无动于衷。 沈星河眸光流转,轻声问萧朗星:“你想你舅舅了吗?” 萧朗星一愣:“想他干什么呀?他每天除了洗衣裳就是愣神儿。” 沈星河:“你给他写封信,就说想他了,可以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也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宫里。” 萧朗星乐了:“舅舅肯定不愿意来的,他和谢大哥也不亲近,他来宫里干什么呀?难不成去浣衣局吗?” 说是这么说,但萧朗星还是写了封信寄出去了。 他很快收到了裴景弛的回信: 我在这里住得很好,远离喧嚣和聒噪。 挣的钱虽然有些少,但我的心情是和乐的,小石头,你在他们身边,舅舅很放心。 有句话舅舅一直想要对你讲,待人接物你不要总是多想。 人性经不起揣摩和考验,很多事要学会视而不见。 如果有人瞧不起你无所谓,你也可以瞧不起他们。 还有很多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你更不必介怀。 这种人是最胆怯的,是最懦弱的,是不敢当你面叫嚣的宵小,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舅舅从小也被人看不起过,现在还不是很开怀的活? 每个人都有缺点,谁都会面对被人品头论足。 不争不抢,不急不躁,过好你自己想过的每一天,那便是最好。” 沈星河和萧朗星望着这封信沉默了。 沈星河好想撕了这封信。 萧朗星抬眼望着他:“读的好难受啊,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萧朗星说完了话,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 沈星河不知道他能不能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生来达观豁达。 人,是群聚性的动物,注定了不可能要脱离集体而独立存在,永远能保持特立独行。 就好比他们住在宫廷,却不守宫廷的规矩体统,随性散漫的生活,便是打破了传统。 第256章 起先,只是宫人们的流言蜚语,后来,渐渐传至朝堂之中,有人直抒己见,当面抨击了这件事。 所换来的结果很糟糕,那个官员被下大狱了。 没过多久,辛家的府邸修葺好了,辛川洛怕给谢清遥惹麻烦,带着宋氏搬走了。 之后将军府也修葺好了,但沈星河和谢清遥没有住到将军府里,依旧在皇宫里住着,没有人敢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沈星河提过几次要搬回将军府,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谢清遥,很干脆的拒绝了。 “就住在这。”他说。 祠庙已建好。 那恢弘的庙宇里供奉着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 萧朗星被告知祭拜的那一日,必须要当众哭出来。 以来彰显他的孝道。 萧朗星找到了沈星河,十分为难的说: “我哭不出来啊,宋大人和内阁的一些大臣跟我说,必须要哭出来,只有这样才能显得我孝顺。这太恶心了吧,为什么要上去大哭啊?” 沈星河:“不哭,会有很多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议论你,说,咦,皇帝都不哭他的母亲,他对他的母亲都如此冷漠,以后怎么能对百姓孝顺呢。 还会有人说,皇帝为什么不哭呢?难道这个女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吗?有没有可能他就是大漠人的孩子呢? 所以宋大人他们让你哭。 你不想哭也可以,因为有你谢大哥在,他会用他的方式,帮你把那些嘴贱的人都治过来。” 沈星河望着萧朗星,让他自己做选择:“到时候你哭不哭都行,若实在哭不出来,便咧嘴干嚎几嗓子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萧朗星说:“我还是觉得哭好吧。可是我哭不出来呀,今天谢大哥带我走了一遍,他跟我说,哭不出来就算了吧。 他说,如果有人非议,他就帮我把那些非议的人直接杀了。 可我总觉得没必要杀人。谢大哥选中的那些首辅机构的官员,一个个都是清官。 虽然我从前没见过清官什么样,可我知道贪官什么样,就像方文道那样,永远不会逆着咱们说话,以谢大哥的喜好为主,其他人的生死,国事,于方文道无关。 清官是恰恰相反的,那群人不会讨好谢大哥,甚至有时候会说谢大哥不爱听的话,他们眼里不揉砂子。 其实和他们相处反而挺好的,因为他们有话都当面说了,不会背地里拿咱们当傻子。” 沈星河惊讶的望着萧朗星。 他变了,从一棵濒临枯死,枯枝扎人手的小树苗,渐渐生长,在扎人的刺里结出了生机勃勃的绿叶。 沈星河认认真真的想了想,他带着萧朗星出宫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最终停在了远郊。 沈星河和萧朗星下了马车。 他牵着萧朗星的手抬头,走到城楼下,望着高高的城楼: “我一直想带你来这个地方。” 萧朗星好奇的望着沈星河:“这是哪里?” 沈星河望着那高高的城楼:“我听宋大人说,这便是你的亲生母亲跳下去的地方。” 萧朗星抬头望着城楼。 沈星河拍拍他的肩膀,两个人都呆呆的望着那高高的城墙站了很久。 萧朗星:“好高啊。” 沈星河:“是呢。” 第157章 静了长久一阵,沈星河道:“祭拜之日,满朝文武百官都在,但你可以当他们不在,你就仔细的想,把祭拜的人,真正的当成你的母亲,去想,他当时需要鼓起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往下跳。”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萧朗星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冕旒,行了焚香礼,他跪在了殿内。 满朝文武皆跟着下拜。 唯有谢清遥站在那。 萧朗星颁布谢家昭雪圣旨那一日,特地对文武百官说过,谢清遥有腿疾,上朝可赐座,面圣可免御前行礼。 而这一次,皇上都跪下了。 他仍没有跪。 他无疑是在明目张胆的昭告天下,如今朝堂之上,说了算的人,是他谢清遥。 萧朗星跪在地上,周围寂静极了,闭着眼,撅着屁股,专注的回忆着那座高高的城楼。 他母亲跳下去的那座城墙。 娘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娘这个字眼被沈星河取代了。 他每每试图让自己想象着娘站在城墙上,奋不顾身一跃而下。 那张脸就变成了沈星河。 一身黑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他不可能跳。 他面对欺负他的人,倒是有可能会立在城楼上骂街。 骂最脏的街,歇斯底里的咒骂着每一个与他做对的人。 他会抵抗到底,把每一个人骂的哑口无言。 然后,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扭头看向他,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而平静,脸上还带着一抹看上去有点可怕的笑意对他讲: 【别害怕啊!我这样不对,你别跟我学。】 萧朗星想到这里,甚至很想笑。 他真的哭不出来,他想起沈星河以往所向披靡,飞扬跋扈的样子,他越发的想笑了,萧朗星死咬着下嘴唇,让自己千万别笑出声来。 身后静得离奇,连鸟叫的声音都听得特别真切。 他开始紧张了,所有人都等着他哭。他仓皇的抬眼,不经意的瞥见了灵位上的名字: 第257章 李珠儿。 他的母亲叫乌金珠,金子是连烈火都不怕的。 他蓦地想起了舅舅的话,在舅舅的口中,金珠子也是个泼辣凶悍的少女。 像沈大哥一样,也拥有很烈的脾气呢。 可她到生命的尽头,没有叫骂,没有抵抗,而是匆匆的将皇帝的阴谋公布于众。她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也为了给他的儿子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鼓起勇气奋不顾身的跃下。 是什么让这种贞烈刚强的女人转了脾气。 是因他啊。 想到这里,小石头心里像是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敲了一下。 “娘!”萧朗星的泪水落下来了。 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一泻千里。 他一遍遍的喊着娘亲,哭倒在地,连连磕头。 他含糊的说着:“谢谢你!” 谢谢你,用你的死,换回了我的生。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如今的一切。 他一哭,文武百官也跟着哭了。 那一天,呜咽的哭声缭绕在祠庙内外。 随着时光的流逝,沈星河渐渐发现谢清遥开始变得很不同了。 重回最初他最初来到京城的问题,沈星河得出了答案,谢清遥就是有问题了。 他的话变得少了很多,眉头总是难以舒展,觉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候他会彻夜辗转反侧。 在他的床榻边会摆着一把剑。 他也会从黑夜里惊醒。 沈星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他试图问过他几次,他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但是沈星河发现了一个规律,那便是他每逢做过噩梦之后,第二天谢清遥下朝回来的时辰总会比平时晚一些。 有时候沈星河会从他的衣角上看到鲜血,他问他是从哪里染上的血,他只说是刑室,便转了其他的话。 他连吓带唬的审了一个常在谢清遥身边侍奉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带着他兜兜转转的停在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前,战战兢兢地和他说:“就是这里。” 但门锁着,沈星河进不去。 他让小太监开门,小太监吓得跪下了,诚惶诚恐的磕头:“将军夫人饶了奴才吧,这门的钥匙只有大将军有。” 这夜,沈星河把擅长溜门撬锁的章七手叫过来了。 他非得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章七手最擅长的,但他此刻站在门板前摸着锁头踌躇不定。 沈星河:“怎么的?这锁你撬不开?”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望向沈星河挤出一丝笑:“老九,锦衣卫纪律严明,我要是撬了这把锁,一旦事发,我可能脑袋要搬家。” 他见沈星河神情变了,连忙补充:“但你找我开口,我肯定帮你,这锁我不能动,我翻墙进去看一眼,回来告诉你里面是什么,这行吗?” 沈星河答应了。 章七手翻了个跟头顺利翻过去了。 半晌他再翻回来的时候,直接一个跟头栽在地上了。 章七手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他吓得倚着墙面打哆嗦: “三个人。”章七手的声音有些颤抖:“都不像人了呀,血肉模糊的在院子里的笼子关着,朝着屋子跪着,屋子里面摆着牌位,好像是二爷家人的牌位,供桌上有这个,我看了看,是卷宗。” 那三个人,自然是李荣,乔忠,和萧宸瑞。 章七手靠着墙壁,从怀里拿出了卷宗给沈星河: “卷宗是打开的,我取来时便是这一页摊开在桌上的。” 沈星河接过卷宗,垂眼看着: “白氏拒之,主审命至断其拇指,白氏倚柱而笑,骂曰: ‘有死而已,断我十指又何惧。 ‘昏君无道,忠奸颠倒,构陷忠良,他日必人神得而诛之。’ 主审震怒之,令割其舌,尽数断其指......” 沈星河读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谢家人当初受审时的卷宗。 用冰冷的句子记录着他的至亲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白氏,是他的母亲,上面一字一句的写着他的母亲被人削断了手指,被割掉了舌头。 他提心吊胆的往下看,翻过他的母亲那页,翻过他的大哥,大嫂,他甚至看到了谢清遥和谢清洲。 在面对无情的拷打和逼供面前,他们无一肯低头,拒绝认罪。 但是沈星河唯独没有找到谢清遥的父亲。 有一页,被谢清遥撕掉了。 沈星河将卷宗递给章七手时,手也在发颤。 两个人离开那小院时,章七手神情不定,沈星河知道章七手一向胆子小: “被二郎发现,你往我身上推就行,或是我一会就告诉他。”他说。 章七手:“那你还是跟他说吧,别让他发现之后来问责我,他.....” 他止住了话。 沈星河望着章七手恐惧的表情,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谢清遥很少给沈星河讲关于朝堂的事,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于是,他找章七手套话: “怎么,他欺负过你?又掐你脖子了?” “那倒不是。”章七手抬眼看了他一眼,左右四顾,声音极轻:“他关了不少人了。” 沈星河:“都关了谁?” 第258章 “别的你可能都不认识,我说个你认识的吧,关了李爷。” 沈星河愕然:“什么?李大娃?是李大娃吗?” 章七手神情痛苦的点头:“是啊!” 关了一辈子别人的人,居然也被别人关了? “为什么关李大娃?” 章七手咽了口唾沫:“好像是因为一个叫江廷廉的次辅。” 沈星河震惊:“江廷廉?” 章七手也很震惊:“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确实认识,是书里认识的。且对此人记忆深刻。 当时誉王举义时,裴景弛加入誉王阵营,兴兵挥师京中营救他心爱的辛苑,一路打到江廷廉这里时候,这江廷廉直接投诚了。 他投诚倒不是怕死,他是想给老百姓一个活路,不惜背一个叛徒的骂名。 他是个清官,只不过在誉王眼中,这个人不忠朝廷,将来也不会忠诚与他,所以誉王起先没打算重用他。 原文中,还是裴景弛说服了誉王,说此人是良才,可用之。 后来,江廷廉也没有让誉王失望,誉王征战之路,屡献良策,天下平定之后,他就任首辅,兢兢业业,爱民如子。 怎么到谢清遥这就要被宰了呢? 沈星河决定要去见见这个人。 章七手胆子小,让他带着沈星河去刑部显然是不行的。 沈星河出宫去了,他最先去了兵部,让守卫把谢虎叫进来。 谢虎是拿着铁铲出来的。 神情很不好:“我跟你说了!下次这个事你找太监帮你!” 他皱眉:“人在哪了?六血了是吧?” 他话说一半见沈星河神情不对,这才意识到他有正事:“怎么了?” “你知道李大娃被关起来了吗?” 谢虎:“知道。” 沈星河:“带我见见李大娃。” 谢虎很为难,抬眼,见得沈星河神情焦虑。 沈星河:“二郎就是有问题。” “是有。”这一次,谢虎没有反驳,他把铁铲支在一旁,面容沉下来了,想了一阵,叹声气: “我也瞧出来了,走吧,我带你去刑部,我给你望风。” 沈星河人到刑部大牢的时候,隔着铁栏杆,见李大娃正跟对面的一个男人饮酒。 李大娃滋个大牙嘎嘎的乐:“江爷!实不相瞒,我李大娃这辈子就佩服有本事的高人,你是我见过的最高的高人!你品格最高!” 沈星河觉得自己多余来捞他。 “咳咳。”他咳嗽两声,歪头望着李大娃:“李爷,实话说了吧,我在你心里早就是路人了是吧。” 李大娃见得沈星河来,一楞,又大笑:“江爷!这位沈公子也是高人!别瞧他是个清瘦公子!......诶?怎么走了!沈公子,回来,错了错了,一时嘴快。” 第158章 沈星河扭头走人了。 他想象中李大娃大概是会被五花八门的刑具拷打折磨,万没想到,他此刻这么悠闲。 李大娃攥着栏杆嚷嚷:“错了错了!不提个矮了行吗!” 沈星河这才回来。 见那男人已经起身了,他四十来岁,很瘦,身上没穿囚服,一身官袍染了尘灰。 李大娃给他介绍了一下,他对着沈星河俯身一拜:“在下江廷廉见过沈公子。” 沈星河开门见山的问他:“请问江大人是如何被调来京中的,又因什么被下大狱?” 江廷廉看向李大娃。 李大娃笑了笑:“但说无妨!沈公子深明大义!不是外人!” 江廷廉无奈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了。” 这事还要从当初方文道一路去边关上任的路上说起。 方文道到了一处小村,时任县令的江廷廉作为地方官员应该接待。 方文道坐在马车里,扒开帘子一瞅这江廷廉满脸菜色干巴瘦的德行,就知道这是个不懂事的清官。 但凡懂点事,也不至于四十来岁,还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干县令了。 方文道冷声道:“行了行了,我赶路要紧,你把你名字告诉我的小厮,之后就继续去忙你的吧。” 岂料,江廷廉没有起身:“卑职给大人带了一些东西,请大人过目。” 方文道眼睛瞬间锃光瓦亮,他两步跳下了马车,大笑: “哎呀呀!不早说呢?快快请起呀好兄弟!险些误会了!来,咱们是先吃饭还是先走个过场?” 江廷廉很疑惑的问方文道:“走什么过场?” 方文道两眼一眯:“就是遛一遛,视察什么的走个过场,你懂得!”方文道拍拍江廷廉的肩膀,笑得很奸猾。 江廷廉点头:“那便请大人随小人走一趟!” 随着方文道跟江廷廉一路行走,方文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方文道提着两只靴子,光着两只胖脚丫跟着江廷廉下了田。 方文道顶着脑袋顶的大太阳,听得对方要继续深入百姓家里看一看村民家里的现状,方文道实在走不下去了。 半晌了,江廷廉没说任何礼物的事情,白话的都是治水的问题,江廷廉想修河堤,没有钱,请求方文道给他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拨出一笔银子。 江廷廉已经自费盖了一半了,他把多年积蓄都搭在这里面了,再也拿不出钱了,他说今年夏季一旦雨水多再发生洪涝,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第259章 方文道感觉自己现在正在遭殃! 他咬着后槽牙问江廷廉:“你到底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江廷廉从袖中拿出了个小布袋子。 按照方文道的经验,这里面会是小金子,或是小珍珠。 他兴高采烈地摊开小胖手:“来,本官瞧瞧是什么品相。” 布袋一撒,方文道接了满手的谷子。 他笑容再次消失了,小珍珠一度险些从方文道的眼睛里掉出来。 江廷廉沉声道:“大人!这是今年产出的谷,里面全是谷壳了,是空谷啊!长此以往,只怕百姓要面临灾荒了!建盖河堤刻不容缓,可这里太穷了,我们真的拿不出钱了!一旦饥荒袭来,只怕连城池都要遭殃!” “混账!”方文道气得将手里的谷子和靴子扔在地上,他恼羞成怒了: “本官跟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喝了一肚子西北风!踩了满脚淤泥!不是为了听你白话这些有的没的!说到头来,你是想找我要钱啊?要钱?信不信本官能要你的命!” 江廷廉跪下了,悲怆一笑。 方文道愤怒转身猛走几步,霍地回头指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江廷廉。” 方文道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清高,你了不起!给我等着吧你!呸!” 愤怒的方文道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江廷廉跪在地上很久,望着手里的布袋子,他想,自己仕途应该是到头了,可百姓怎么办呢。 之后,他收到了前往京中的消息,他以为是方文道公报私仇,他没有反抗,甚至很珍惜这个机会,他挨家挨户的走访了每一户的百姓,弄了个万民血书请求修河堤。 他把这血书绑在身上,他抱了必死的决心,打算把事情闹大,事情一旦闹大,迫于压力,河堤一定会修的。 【死我江廷廉一人,换回全村百姓的生,值了!】 江廷廉没想到的是,首辅谢清遥只和他随口聊了几句,便定了他内阁次辅的职。 江廷廉脑袋瓜子当时是懵的。 他身上还绑着万民血书,甚至还没来及扒开衣服,振臂呐喊,他居然就升官了? 还是内阁次辅。 他向谢清遥提出了村落修河堤的问题,谢清遥只是告诉他: “此等小事以后不必与我上报,你自行定夺。” 那么江廷廉为什么会被谢清遥下大狱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谢清遥在兴酷吏!”江廷廉望着沈星河,声音沉重。 沈星河惊愕。 因为原文中谢清遥,架空皇帝之后,他玩过这个。 江廷廉:“探子收到消息,大漠布泰耶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了,大漠已有分裂之势。 朝堂之中有两派意见,一派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不趁此良机一举荡平大漠。’ 另一派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当务之急该减轻徭役,降低赋税,调养生息,以安民生。’ 两派都有两派的利弊。 我与宋大人,皇上,内阁一众官员都认为目前该以安民生,调养生息,暂减赋税徭役。 因为朝内许多官员都是从底层上来的,他们都深知百姓疾苦,知道当务之急该做什么!” 沈星河:“谢清遥呢?他是什么意见?” 江廷廉:“他什么意见都没有。他在发展酷吏!” 江廷廉又强调了一遍,他似乎觉得这个人很离谱: “他让探子潜伏到每一个官员的家中,那些探子可以探听到官员们聚会筵席上的高谈阔论。 一旦涉及到在背后抱怨谢清遥,作为堂堂兵部尚书,兼任一国首辅,正事不干,只会专权,一手遮天。 那些人第二天会被带到刑部受审。 渐渐的,第一派主战的不剩几人了。 但他是为了调养生息么? 不是,他没有同意调整赋税的决策,他只是为了集权,他在集中自己的权利!” 沈星河:“你和他因为这个吵起来了?” “对。我不能由着他这么做下去,兴酷吏弊端重重,第一,会有探子公报私仇,涉险诬告,从而出现冤假错案。 更会有无辜的官员被屈打成招!长此以往,朝野之内人人自危,敢于直抒己见者越来越少,圆滑小人必将大行其道。” 江廷廉顿住,沉声道:“更重要的是,照着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皇上,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傀儡。他日各地藩王,一旦知晓此事,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前来造反!” 沈星河无从反驳,因为这正是谢清遥最后的结局。 被大头朝下吊城楼的结局。 江廷廉:“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他要把萧姓藩王杀光。他们自然造不了反了。” 沈星河说:“这也可以呀。” 把姓萧的都杀了,那谢老二不就无法被大头朝下吊城楼了吗? 他是这样的思路。 江廷廉愕然望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又看向李大娃,没好意思问他,这是深明大义么这。 他缓了一阵,才道:“杀光封地诸王,萧氏宗亲,你可知,皇帝会留下一个暴君的骂名吗?” 沈星河诚恳的问:“暗杀不行吗?” 江廷廉再次看向李大娃,这一次直接问出口了:“你确定这人是深明大义吗?” 第260章 李大娃一乐:“嘿,我不太懂国事,他问啥,你就说啥呗。” 江廷廉脸色很难看的解释: “没有不透风的墙,主少国疑,如今对于皇帝的身份风言风语已经不少了。 再者,你知道杀光萧家宗族是多么庞大的一项任务?说着容易,做着太难。 萧家宗族也有门生亲朋吧?难不成都杀光? 就且当他都能杀光,好了,那皇帝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古往今来,可有这样的帝王吗?皇上将成为一个被人诟病,口诛笔伐,被天下人唾弃的暴君! 所以,你觉得谢清遥这么做,这会对谁不利? 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谢清遥在借刀杀人,在一石二鸟。借小石头的手,杀萧家的人。 沈星河没回答这个犀利的问题:“皇上对此怎么说。” 江廷廉无奈一笑:“皇上年幼,他不知道这些事。皇上只知道要杀端王,因为端王与誉王有所牵连。” 沈星河看向李大娃:“关爷,你怎么被关进来的?” 李大娃:“我当时正在当差呢,他俩当着我面吵起来了,然后谢爷罢免江大人了,让他滚。 江大人还挺激动,扯脖子说,‘滚之前话得说清楚,他质问谢爷是否是想专权。’ 谢爷乐了,说‘你不必滚了’,然后谢爷看着我,让我直接把他杀了。” 李大娃皱眉,沉声道:“我问谢爷,‘江廷廉是忠的,为什么杀他。’谢爷说,‘那你就跟他一块下大狱吧。’” 李大娃回头,看着角落里的绣春刀:“谢爷说,若我不杀他,就一辈子跟他关着吧。” 李大娃一拍江廷廉的肩膀:“你放心!我李大娃就算被关一辈子,我也不杀你!你是忠的,是清官,我为啥杀你! 我李大娃见过多少流水的县太爷了,都他妈一个比一个脏,包括方文道! 但是,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真干实事,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官,江大人,我敬仰你!你是好人,是忠的,我杀你,那我成啥了!” 是呢,恶捕头都懂的道理,谢清遥怎么不懂。 小疯子想干什么。 沈星河转头走了。 第159章 江廷廉的问题悠悠在沈星河的脑海里回荡着: 【你觉得,这会对谁不利,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沈星河回了寝殿,等了良久,没有等到谢清遥。 萧朗星也没有亦如往常过来找沈星河玩耍。 天黑了,萧朗星近身的小太监来找 他,带着个太医,说是请 他快去劝劝皇上。 皇上下午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晚膳也没吃,小太监担心皇上龙体有恙,来求沈星河了。 沈星河听后一路朝着萧朗星的寝宫去了。 他到了寝殿,外面守着几个太监对 他行礼。 沈星河走过去尚未敲门,里面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萧朗星将门打开,满脸惊恐地望着 他: “沈大哥,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害怕,你陪我待会行吗?” 沈星河见从没见过萧朗星这样的一面。 他让太医先回去了,独自走进屋内,见得屋子里的蜡烛被他尽数点上,灯火辉煌的。 他将门掩好,看向他:“你怎么不去找我?” “我不知道谢大哥在不在。”他咽了口唾沫,话里毫无逻辑。 沈星河他走过去了,上了罗汉榻,萧朗星爬上了罗汉榻的另一边,他仍满脸惊慌地样子。 “怎么回事?” 萧朗星如实说了。 萧朗星下午与子明和子静一起放风筝。 萧朗星带着风筝奔跑在朱红色的宫墙下,一拐弯,见得一队太监提着泔水似的东西往前面走,他有些好奇的叫住了那队太监: “这不是倒泔水的地方,你们提着这个是做什么去?” 太监行了礼,低声道:“是给冷宫的人送去的。” “冷宫?”萧朗星更好奇了: “这皇宫里的嫔妃被谢大人派去守陵寝了,哪还有什么冷宫的妃嫔。” 太监跪在地上轻声回萧朗星:“皇上与奴才一去便知。” 于是,萧朗星回头让朱子明兄妹先回去。 这队太监带着他去了一间偏僻的院子。 门板是开着的,他走进去,好奇的望着这件荒废的院子。 杂草将砖缝挤得歪歪斜斜,萧朗星往前走,推开了主殿的门,梁下半吊着一个男人。 男人没有四肢,两只眼睛也被挖出去了,他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稀疏的头发披散着。 在他的身后摆着一排灵位,灵位的桌子上除了贡果,线香。 还有一把长枪。 萧朗星连连后退,看向那为首的太监:“那是谁呀?” “回皇上的话,这是太上皇。” 太监说完了话,整齐的站在萧朗星的身后。 萧宸瑞听得皇上二字,动了一动,他太久没开口了,只轻声问:“是朗星吗?” 他的嗓子沙哑极了。 萧宸瑞颤巍巍的说:“朗星,你要记着啊,谢清遥是在拿你当傀儡。孩子,你一定要防着他。 孩子,你记着父皇的一句话,龙椅只有一把,天底下的人却都想坐上那把椅子。 孩子,记着.......” “别说,你别说话。”萧朗星抓起了自己的袖子,他低头望着自己的鸡皮疙瘩。 第261章 他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不是因为目睹了萧宸瑞的惨状,而是因为萧宸瑞那饱含关爱,极具父爱的一声又一声的: 孩子。 他莫名觉得恶心,是生理上的恶心。 他很想吐,他弯身张着嘴,嘴巴开始拉丝了。 萧宸瑞:“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指望了。我的胞弟,你的亲皇叔被他构陷参与了誉王谋反,我的母亲,你的亲皇祖母,被他生生削断了手指,孩子,别忘了这些,我们萧家与谢家的仇恨,不共戴天啊,孩子,他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孩子,给父皇一个了断吧,这些血债,你一定不能忘.....” “你他妈的闭嘴啊!”萧朗星“哇”地一声吐了。 他弯腰捂着肚子,对着半吊起来的萧宸瑞吐了满地。 萧朗星呸呸呸的淬着唾沫。 他恶狠狠地抬眼望着萧宸瑞:“谁是你孩子!你......” “原来他是故意的啊。”萧宸瑞咧嘴笑了。 萧朗星止住了话。 萧宸瑞:“他故意要看你,今日肯不肯给我一个了断了。 如果我没猜错,在这间房,一定会有一把武器。 如果你因我心软,顾及你我父子之情,你给了我一个了断,违抗了他的决定,今日之我,便是明日之你。” 他诡异的笑了,显得格外狰狞:“恭喜你了,通过了他的考验。 你猜,以后还会有这样的考验吗? 你就好好的,当他的狗吧。 你以为宫女太监对你跪拜便是敬你?你以为满朝文武给你磕头便是拜你? 错啦,是敬的他是拜的他。 因为他手上握着实权。 哈哈哈哈哈,终有一日,你会切身明白我今日所言,但那一天,你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萧朗星也咧嘴笑了:“你别想激怒我,好好在这受罪吧,后半生,有你的罪受。” 萧朗星转头撞开了太监,他跑走了,在他的背后传来了萧宸瑞毛骨悚然的笑声。 萧朗星面白如纸的望着沈星河:“他到底在笑什么?我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沈星河却想的很明白。萧宸瑞在笑,他已经在他的儿子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而这根刺,是谢清遥允许被种下的。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一队太监故意的经过。 他和章七手晌午才去了那地方,那把钥匙,只有谢清遥一个人有。 章七手也没有看到枪,而且那地方还有李荣,还有乔忠。他们三个人被锁在笼子里,面对着灵牌跪着。 但下午的时候,却只有萧宸瑞被倒吊梁下了。 萧朗星沉声道:“我有点害怕,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他在害怕,萧宸瑞说的是真话。 但这个答案,沈星河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把不安的萧朗星哄睡着了,独自出了他的寝宫,一出门外,见得谢清遥立在外面等着 他。 两个人无声的走回去,唯有寒蝉凄切的声音。 谢清遥大概是知道沈星河去见过江廷廉了。 或许也会猜到,江廷廉会对 他说什么。 所以,他下午就动手了。 回到寝殿,沈星河将门掩上,回头望着谢清遥。 “你今天是故意的吗?故意让朗星见到萧宸瑞?” 他开门见山的问。 “对。”谢清遥也坦然的承认了。 沈星河:“你故意把枪放在房间里,你想试朗星是否听你的话?还是想,试他有没有对他的亲生父亲心软?” “两者都有。”他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再次想起了江廷廉的话。 【这会对谁不利?他意欲何为?】 沈星河有些没胆量的问下去了。 他觉得这个问题往深了问下去,会面临一个残酷的局面。 但迅哥儿教导过我们: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他喘息着,鼓起勇气的望向谢清遥:“你是在杀与不杀他之间徘徊吗?” “对。” 他轻飘飘的承认了。 沈星河的心跟着一抖。 他强调了一遍:“我指的是小石头。” “我知道。” 屋里一阵漫长的寂静。 沈星河的手冰凉。 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轻声问:“请问,你为什么想杀他?” 谢清遥幽幽的望着 他:“因为我没打算放权给他,他终有一日,人大心大,会不甘于坐一个傀儡。” 为什么没杀他,这自然不用问了。 是因为沈星河。 沈星河:“那你当初为什么当初自己不做这个皇帝?” 谢清遥:“我现在也可以给他薅下去,但他还是活不了。” “为什么。” 谢清遥:“如果他像最开始那样耽于享乐,是个无心皇位的人,我自可让他活,我甚至会让他痛快的活。 但他在认真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帝王,他在国策上与我的见地持有很多不同的意见。 例如,端王涉嫌曾与参与过誉王谋反之案,我不仅要杀端王,我还要杀光端王的儿子。 他却与我说,毕竟是涉嫌,尚无确凿证据,难堵悠悠之口,他说如果做的太绝,很可能会引其他诸地藩王的恐慌,他们会以为朝廷要制衡打压藩王,反引他们心生逆反,倒不如温水煮青蛙,留着慢慢杀。” 第262章 沈星河:“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啊。” 谢清遥:“留着慢慢杀的结果,是杀光那日,还是一样会引各地藩王忌惮。甚至夜长梦多,给端王的儿子留以喘息之地,变节丛生。” 沈星河:“我感觉你说的也在理。” 谢清遥:“像这种事,以后还会有很多,他做不到永远听我的。” 沈星河好奇的望着他:“可是即便是你我的亲生骨肉也做不到永远听你的吧? 为什么要永远听谁的,正常的交流讨论,谁有道理就听谁的,这不就可以了么?” 谢清遥:“可是龙椅只有一把,最终的决策人也只能是一个人。” 一阵漫长的寂静。 谢清遥移开了视线,他轻声道:“星星,咱们不说这些了吧。” “我想认小石头做儿子。” 沈星河沉静了良久,轻声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有一句话写的很好。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人世间没有任何理想值得以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 他看向谢清遥:“你志不在庙堂之上,何必为难自己,你如今在做的,是你不喜欢的事。” 谢清遥望着 他:“你觉得我喜欢做的是什么。” “疆场。” 他一时一刻的犹豫都未曾有,几乎脱口而出。 沈星河太了解谢清遥了。 他见过谢清遥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时的专注样子,也见过他纵马飞扬时的样子。 他也目睹过谢虎对他的袍泽之情。 在那个地方,他有历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战友。 他们可以无条件的信赖彼此。 那才是他擅长且热爱的事。 谢清遥又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踉踉跄跄的坐在了椅子上。 第160章 沈星河心口一痛,问道:“你腿疼?” “没有。”谢清遥恍惚而抽离的抬起眼:“我不可能再把谢家人的性命,交给萧家人的手中。” “我不放权!”谢清遥坚定的看着沈星河:“我也不可能做一个愚人,遭人耻笑的愚人。” “什么渔人?”沈星河疑惑的看着他。 沈星河望着他憔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疼: “我没有在逼你放权,我想试图弄明白你怎么了。” 他目光柔弱了些许,轻声道:“二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我们一起分析一下,什么渔人?我没听明白。” 谢清遥的喉咙颤动一瞬,他垂着眼,表情极为痛苦,声音很微弱,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似的: “像我爹那样,效忠君王,落得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 沈星河:“但小石头不是萧宸瑞。” 谢清遥:“我不能肯定他绝不会成为萧宸瑞。 但我能肯定的是,自古忠良没有好下场。 我做不到像狗一样一辈子哄着他,顺着他。 所以,我必须攥着权,他什么都别想得到。” 他漆黑的眼透着偏执的神采,他渐渐激动了,胸膛起起伏伏的: “我爹忠,但他身死之后,百姓谁给他说过一句话?老百姓都认为我爹谋反了!” 沈星河:“那是因为百姓不知真相,你为什么至今没有将真相公之于众?卷宗可以昭告天下的。拿出那卷宗,找出当事人,百姓才会了解原委......” “公之于众?”他含糊不清的说了这四个字,打断了沈星河,他蓦地笑了: “他们只会有两种想法,笑我爹愚忠。 或是,压根不信会有这么愚的人。 他们配么?配我去告诉他们真相么,说出来让天底下的人耻笑他么!” 他神情复杂的笑了:“我爹,兴许根本不在乎我给谢家昭不昭雪吧。”他抬眼,唇角蔓延开来一道冷笑,轻蔑的冷笑: “他生前全家命都不要了,身后名而已,他自也不在乎。” 沈星河:“是你在笑话他是个愚人吧。” 谢清遥恼羞成怒的站起身,语速渐快: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不想让我杀萧朗星么。 可以,我不杀他,你不用跟我在这兜兜转转给他求情。” 沈星河眯眼看着他:“我是在说你最近状态很不好,你总是作噩梦,你做了什么噩梦,你被什么事情困扰。 明明一开始你弄了一群清官在你的内阁之中的,明明你给宋伯怀吏部尚书的要职,也有给他分担权利的意思。 可为什么突然大兴酷吏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又要杀了姓江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转变?可以说吗?” “说出来你肯依么?不能吧?到头来,你还是不能允许我杀死萧朗星对吗?” 绕来绕去,他一直在绕杀萧朗星的事,沈星河问的是他郁结的事。 他急了:“此事无关萧朗星,你大兴酷吏的结果是会面对一个可怕的结局!你想过后果吗? 我现在问的是你郁结在哪里的问题,你彻夜寝食难安,你梦见了什么,你在担忧什么! 你杀萧朗星可以,前提是如果萧朗星白眼狼,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哪怕有了这个苗子,哪怕是一种可能,我第一个去杀他!我绝不手软! 我想知道你和萧朗星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转变如此巨大,仅仅是意见相左吗?” 第263章 “还有,我去过萧宸瑞那,卷宗我也看过,我想你也知道了,爹的那页......” “我撕了。”他神情复杂的望着沈星河:“只要留着我娘的那页,就够了!” “撕了?”他愕然:“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他是个愚人!”谢清遥失控了,陡然嘶吼:“通篇下来,我只看到了两个字!愚人!” 他声音极大,震耳欲聋。 把毫无防备的沈星河心里吓了一颤,他第一反应是很怂包的眯虚着眼睛,撇着嘴,脊背往后仰。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很怂包时,他也愤怒了,叉腰,虚张声势的喊: “你不要在这给我哇哇叫! 你所问非所答,闪烁其词,你还有理了?!” 谢清遥的眼中因得激动而红着,杀气腾腾的模样。 他玄身朝着外面走。 “嘭”地一声巨响,他摔门离去。 巨大的摔门声异常的真切,像是一记巴掌掴在沈星河的脸上,也掴了他心里一下。 谢清遥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下了一场秋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下落下,像是晶莹的珠帘。 沈星河隔着雨幕,立在殿内,他站了好久,眼睛就盯着那扇门。 宫女轻手轻脚走到沈星河身畔,轻声问:“将军夫人,用午膳吧?” 沈星河眯着眼目放戾光:“他还摔门了?” 宫女疑惑的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问:“将军夫人?用午膳吧?” 沈星河:“他居然还敢摔门了!” 宫女抿了抿唇,轻声道:“将军夫人,还是......” “他凭什么摔门呀?”沈星河骤然大喝,吓得宫女一激灵,惊惶跪下了。 他昨夜其实没有这么气愤,因为当时谢清遥看着失魂落魄的,他只是专注于想找出他的郁结。 但他越想越生气。 谢清遥不长嘴,还摔门,把沈星河晾在家里一宿。 这太可恨了。 宫女们瑟瑟发抖的看着他在厅内踱步。 午膳沈星河没去吃。 下午老马来了,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没去吃饭。 沈星河歪在榻上,生无可恋:“没事,我就是觉得有点累了。” 老马看了他一眼好奇的问:“累了?” “呵呵。”沈星河冷笑。 老马走过来,给他搭腕子号脉。 老马:“悲伤心而脉促,上焦不通,热气在中,你有什么心事吗?” 沈星河摇头:“没有啊。” 老马没细问下去,转了话:“对了,我炼丹毒,药用完了,今早去太医院拿药,你知道我在太医院看见谁了吗?” 沈星河移目看着老马:“谁啊?” “一个叫何邦的老头,说是认识你,还让我给你道谢。” “河蚌?”沈星河:“我不认识这个人,他谢我干什么?” 老马:“哎呀,你怎么忘啦!他就是那个何雁娘的老子啊。” “哦——”沈星河拉长了尾音,他想起来了:“何雁娘怎么样?” 老马:“听她老子说,她过得不错,胖了不少。”老马顿了顿,问道:“人家比你小,儿女双全了,你俩怎么个事?” 敢情绕来绕去,在这等着他呢。 哎。 沈星河又生气了。 他若有所思的凝神望着外面。 老马仔细瞅了瞅他,瞧出了不对劲,眼睛一转,背着手出去了:“我出去溜溜。” 老马当天出去再没回来。 入夜了。 花嬷嬷见老马还没回来,心里隐隐的惴惴不安。 他担忧的朝着沈星河的院门走,忽而眸光流转,花嬷嬷转头去了御花园。 谢老三自从督工祠庙的职闲了之后,被他哥哥调来锦衣卫了,每天在御花园当值。 原因无他,这里的树多。 花嬷嬷一瞧,见得谢清洲揣着腰刀倚着大树啃粽子,快步过去:“老三!刑部在哪?今儿个老马临走前跟我说,他说去趟刑部找二爷,到现在没回来。刑部在哪啊?你带我去吧?” 谢清洲:“娘你歇着吧,刑部路远,我骑快马很快就回来了。” 谢清洲走了。 再没回来。 花嬷嬷笃定是出了事,暮色四合,他找遍了也没找到谢清遥在哪,他出宫了,一路打听着刑部,到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班房告诉他谢清遥没在这。 花嬷嬷急得不成,正巧见得宋伯怀从刑部出来,宋伯怀问道:“花夫人?您深更半夜怎么在这?” 花嬷嬷急急可可的跟宋伯怀说了,宋伯怀怒道:“胡闹!” 他叫来了马车,亲自将花嬷嬷送回了宫门口,告诉他自己很快就回来。 天亮了,宋伯怀也没回。 花嬷嬷崩溃了,他哭着去找沈星河了。 慈宁宫。 沈星河得知此事没有过多的震惊,他生无可恋的笑了笑:“这便是,大型葫芦娃救爷爷现场。” 花嬷嬷没听懂,急得踱步。 沈星河看向花嬷嬷,恍惚的笑了:“谢老二还知道团战先秒奶妈,呵,好小子,是个会打团的。” 花嬷嬷也没听懂:“奶妈?什么奶妈?” “老马是奶妈,能加血,有疗愈功能。 给谢老二把两条腿疗愈好了,谢老二一朝翻身就把老头儿关了,一点都不手软呢。 第264章 好,真好,真好呢。”他恍惚的眯起眼,咧嘴笑了。 花嬷嬷依然没听懂,沉声道:“孩子,我还听到了一些事,得跟你说,你别激动。” 还有事?沈星河神态有些恍惚。 他回头,看向寝殿的精致雕花床榻。 呵,真好,连炕都没了,躺不了炕,望不了房梁了呢。 花嬷嬷叹声气:“我是昨夜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听宋大人说的,宋大人和二爷如今好像针尖对麦芒很久了。 好像是因为二爷派出去的那些探子引发的矛盾。但我当时心里惴惴不安的,我没太仔细听。” 沈星河回过神来,死水一样的眼:“是因宋伯怀发现有谢清遥派下的探子存在公报私仇,屈打成招的事?” 花嬷嬷点头:“对对对,就是,你知道这个事?” 呵呵。祸祸吧,接着祸祸,大不了一起团灭,也不错呢。 花嬷嬷坐下来,望着沈星河,轻声道:“还有个事,宋大人说,求我让你去劝劝二爷。 宋大人说,二爷下令要砍了江廷廉的脑袋。次辅被罢免,换上了方文道。 这怎么行呢,方文道人是挺好,真挑不出毛病,就说送我和老马的那些东西,都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但他能当次辅吗?他是贪官呀,这......这太荒唐了呀。” 呵呵,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黄鼠狼子最终还是如愿进了鸡窝。 谢清遥如今不要清官了,他要听话的贪官了呢。 江廷廉保不了,因为谢老二要越塔强杀呢。 第161章 还有很多的清官,最后都要死在谢老二的手里,呵呵。 拦不住了,接下来的局面,离谢老二大头朝下吊城楼不远了。 沈星河移目望着院外。 精致而华美的庭院,佳木葱茏,怪石嶙峋。 却没有石榴树,也没有他的葡萄藤,只有一群宫女和太监立在外面。 环顾这间雕梁画栋的大殿,安静极了,说话都有回声。 却没有从前一家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了。 宋姨和辛川洛住在宫外。 刀疤和章七手带着铜锤帮的小弟们倒是留在锦衣卫当差,可是他们每天各司其职。 大概锦衣卫的训练比他专业多了,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方式,总之铜锤帮的兄弟们很少再来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在他家里进进出出的,看见有饭就进屋吃,吃饱了就走人。 在这个地方,拥有着一个王朝千百年来森严的规矩和体统,这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入驻所能打破的。 宫女太监不需要做任何事,甚至不会反驳。他们毕恭毕敬的服从,履行着他们的职责。但宫女太监们越是井井有条恭顺规矩,便越显得他们格格不入。 这才是顶级的温水煮青蛙。 没意思透了。 沈星河移目,望向门板。 他还敢摔门了。 夜色静谧,秋风萧瑟,金黄色的瓦顶凝了一层凉凉的霜。 一身黑衣的沈星河冲到乾清宫,无人敢阻拦他,他就那么长驱直入的进入殿内。 殿内点着烛光,他看向一个太监,冷冰冰的开口: “你,让谢清遥给我滚过来。 顺便告诉他,一炷香之内他不滚过来给我个交代,我马上就回家。” 他盯着那太监,压重了语气:“让他听清楚,我是回我的老家!” 沈星河站在殿内,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嗡”地一声推开了殿门。 谢清遥喘吁吁的望着他。 沈星河本能想张口质问他为什么摔门。 他努力的控制,控制,再控制,很好,他控制住了。 他很为自己感到骄傲。 他扬眉,挑衅的看着谢清遥:“你看好本法师的风骚走位,记住我接下来的操作。 这叫,‘ap魔法伤害。’ 这都是你逼的。” 谢清遥虽没听懂,但他看着沈星河脸上严肃的神情,便知他没有说笑。 谢清遥的喉咙滚动着,眼中噙着不安,他走进来,宫女太监纷纷退了出去,大门关上了。 “星星,你听我说。”谢清遥神色慌张的开口: “老马去找我,问我是不是和你闹别扭了。 我给他解释了。 老马听后又质问我为什么会把小石头当成傀儡,他说那小子以后一辈子就是个傀儡了吗。 我说是。 他跟我吵起来了,扬言要告诉萧朗星,我只能把他关起来! 谢老三来问我,我给他讲了,可讲不明白,他也很吵!我也给他一并关了,还有宋伯怀。” 谢清遥喘吁吁的说完一句话,有冷汗自他苍白的脸上落下,他沉声道:“我这就放了他们去,你别生我气。” 谢清遥恍惚的回身欲走。 沈星河蓦地出声:“姓谢的。” 他回头望着沈星河,这三个字似乎具有将他瞬间击垮的力量。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你别这样唤我。”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给我回答什么。”沈星河冷眼望着他:“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噩梦是什么。” 谢清遥攥起了拳,避开了他的视线。 沈星河又问:“你从梦中惊醒,是因为梦见了父母受刑的惨状,是么?” 第265章 他闭了闭眼,神情痛苦至极,声音极轻:“不止。” 他似乎不想说,睁开眼时,眼中盛着恐惧,他努力的压下了眼中的恐惧,望着沈星河,朝着他神魂晃荡的走过来: “星星......” “你就给我站在那,别动。”他冷眼盯着他:“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谢清遥止住了脚步,他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了,眼下凝着一些浅浅的乌青,他的嘴唇极为苍白: “我梦见你被拷打,梦见你被削了手指,梦见你的舌头被割了。” 他每说一个字,像剜心似的疼,他抬眼望着沈星河,满脸憔悴: “所以你能理解我么,我不能把你的安危放在别人的手里! 我紧紧抓着权,萧朗星恨我也就恨了,可他不会恨你,不会伤害你。 如果有一天,我把权利拱手给他,他听信了别人的谗言,谢家一旦倒了,你怎么办? 我是在将你的生死交在他的手里。 我不能做这个赌注。” 他抬手指着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你知不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最终都会变的。 他们的每一个考量,不是从亲情出发,不是从百姓出发,是从如何维持一个王朝的稳固而出发。” 沈星河格外的镇静:“那日我问你,为什么从一开始,你自己不坐这个皇帝。 你给我的回答是,你现在也能把他薅下去。 但你回避了我的问题。” 谢清遥垂着脸,一言不发。 沈星河:“因为你从一开始,看出了我喜欢小石头,你是因我,才会收养他,你看出了我在照顾小石头的时候,我也弥补了我自己小时候的遗憾。 可是你的心里其实根本就是恨他的。但你因为我,你向我提出要收养他。 如果我知道你这么恨他,我绝不肯答应的。 让他留在裴景弛的身边,哪怕跟着裴景弛去洗衣裳都比如今这个境地好。 你最初也没有告诉过我,如果把他推上皇位,代价是让他永远做一个傀儡,不具有自己的意识的傀儡,我也绝不可能答应他孤身来京城。 宋伯怀要带他来的时候,他一开始也犹豫,我和宋伯怀吵起来了,但是当他听得你在京城,他肯定的回答我,他要来,他要走这条路。 他视你为父,视我为母,他对萧家人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憎恶。 如果当初你自己要坐上这个皇位,他会欢天喜地的认为,他拥有了一个皇帝父亲。 别的小孩我不敢保,但我知道,对于小石头来说,他有多渴望一个健全的家庭,多渴望有一对父母,他和你提出相左的意见,恰恰是把你当做了父亲,如果他视你为外人,他绝不会吐露自己的心声,他会隐忍,会蛰伏,会在你面前展现他单纯无知的一面蒙骗你。” 谢清遥皱着眉,他声音有些混沌不清:“我高估了他,也高估了我自己。” 他剑眉紧蹙着,眼中凝着怒意:“我是信任过他的,可他不配我的信任。 你信么?用不了几天,他一定会去给萧宸瑞一个了断。 因为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他在意那些不相干的太监是怎么背后议论他的。 往后,他也会在意朝中的大臣对他的看法,他会在意别人认为他是个傀儡,而试图想要夺回权利。 当他夺回了权利,他一定会跟我算一笔新仇旧恨的总账。 他甚至会把对我的恨,转嫁到你的身上。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才能将我真正的击垮。 你知道我是怎么肯定的么? 我亲眼看到他在祠庙哭得痛哭流涕!那绝不是装出来的!他动了真情! 他对着那牌位口口声声喊着娘亲! 他哭得肝肠寸断! 这意味着他根本养不熟! 他对于一个未曾谋面的母亲,能哭成这样凄楚的样子。 这是血脉相连的力量。 权利之巅,每天面临的只有考验,人性的缺陷会在这里暴漏无疑,亲生父子尚且不能全以信任,何况我与他? 闫霁安,辛苑,便是前车之鉴。” 郁结的根源终于找到了。 是他见到了小石头在祠庙哭得痛哭流涕,他寒心了,替沈星河寒心。 这一切是在最错误的时机发生的,因为那个时候,他目睹了卷宗,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嫂如何受刑。 他看到了一生精忠报国的父亲,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 顺着这根,蔓延出了无数多的枝干和错综复杂的枝丫。 谢清遥偏执的一面最终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他认为小石头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把沈星河当成爹爹。 郁结在此,源于父对子的不满。 【既然你让他寒心,那么我没收你所拥有的东西作为惩罚。】 但这不是福满城,父子的矛盾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 这是在庙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太多人等着试图见缝插针了。 更何况,他们不是亲生父子。 谢清遥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人,他是个疯子,他发起疯来,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打仗最怕遇到的敌人就是不要命的疯子,所以这个小疯子能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能连夜带着一群像他一样不怕死的人冲入皇宫,发动政变。 第266章 他雷厉风行,做事做绝。 但他不会是个温和仁爱的君主。 原文之中,他大兴酷吏,屠戮萧氏宗族,枉杀忠良,因此民心尽失,最后落得被倒吊城楼示众。 想到这里,沈星河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 他看着谢清遥,谢清遥也在看着他。 谢清遥那双眼中,盛满偏执般的阴鸷。 这次是萧朗星触怒了他,下回又该是谁? 他父亲用身体力行让他看到了忠良的结局。 他留着母亲那页,给自己以警醒,永远不要像父亲那样将心爱之人置入水火。 他悄然转了心念,他剑走偏锋了。 第162章 沈星河想到这里,心软了,他沉声道:“你想过那些忠良清官为什么肯追随你么? 他们从前不肯同流合污,因此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 他们从答应你的那一天,就知道你是兵部尚书,知道你手掌首辅之权,知道你如果有一天权倾朝野指鹿为马,皆在你一念之间。 你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义无反顾地追随你么。 因为你是谢长卿的儿子。 同流合污,每个人都能做得到,能出淤泥而不染,能独善其身敢铤而走险,那种人我才佩服。 他们也不是像辛苑那样自认为自己心善,动动嘴皮子愤世嫉俗,不痛不痒的舍些小钱,慷他人之慨的俗人。 他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是身体力行将自己放在了最低处把百姓托举至最高处的人。 他们是火光。 你想过这世上如果没有了火光,会有多暗么? 你杀他们,便是踩灭了火。但火踩不灭,星火会藏在灰烬之中,有朝一日终可燎原。 你想过这样下去......”你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能会被倒吊城楼么?这话没出来,就被谢清遥打断了: “如果他们忠诚于我,听令于我,服从于我,我自不会杀他们。忠良,忠字在前。做不到绝对的服从,那是愚良。” 多说无益了。 静了良久,他忽而笑了:“我再问你一句话,你问过我,或者小石头,他为什么会哭得肝肠寸断吗?” 谢清遥:“我不需要听他的解释,我只看他的行动! 所有人告诉他,必须要哭。 只有我告诉他,哭不出来就算了。 他没有听我的话。 甚至哭得肝肠寸断。 他是在看到李珠儿三个字之后哭得肝肠寸断的! 我故意的,故意将李氏取了这个名字,我就是要看看他做何反应! 当我亲眼目睹了他堂而皇之当着众人恸哭他的生身母亲,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我想掐死他。 他配不上你对他的疼爱。 他已经背叛了我和他的约定。 这世上的人背叛了我,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只有你。” 突如其来的情话。 但沈星河毫无感动可言。 他知道谢清遥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沈星河仰头笑了,移目看向谢清遥: “三件重要的事先说前头。 第一,我不要你那么沉重的爱,爱我之前,麻烦你先学好爱你自己吧。 第二,我最恨不长嘴的人。你既不长嘴,也不配我追在你身后给你解释,给你摆个中利弊,就按照你自己想的那样认为下去吧。 第三......你他妈跟我摔门!” 忍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他泪水夺眶而出,强压的委屈和酸楚,尽数土崩瓦解。 陪他一路走来,历尽艰辛,他以为他们的爱情是天底下最有重量的,可忽然之间,爱也能变得很脆弱,脆弱到禁不起那一摔。 那一摔,把他的心也摔碎了。 沈星河哭得委屈极了。 谢清遥目光一动,心也软了:“星星.....” “你给我站在那!别动!”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哭,脊背挺得笔直,决绝的望着他: “谢清遥,我放弃了福满城的逍遥快活的日子,陪着你一路来京城,在这破皇宫里闷着。 这相当于我放弃了我自己想走的路,陪着你走一条你也不想走的路。 我没那么无聊。 我把你从深渊里好不容易的拽上来,一个没留神,你又跳下去了? 这回,你自己在下面待着吧! 余生的路,我不陪了!” 他眼中凝过一抹决绝的光,把心一横,朝着红柱迎头撞了过去。 沈星河一头碰向坚硬的雕龙红柱之上,伴着钻心的疼,眼前天旋地转,耳畔里,听得一声凄厉的嘶吼声。 那是谢清遥发出的悲鸣。 有血顺着他的额头滑下,穿过他的眼,交织了他的泪水,滑下他的脸颊。 他跌在地上,却撞进了谢清遥的怀抱里。 他抬起眼撑着不让自己阖上眼,用尽余力望向谢清遥,他的额头和脖子耸着青筋,他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恐惧到极致的神情。 强烈的恐惧,不,不仅仅有恐惧,还有无助,他声嘶力竭的大吼:“太医!太医!” 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望着沈星河,眼中凝着几尽乞求的神色,他泪流满面,好像在哀求他不要走,但他听不见了,耳畔的嗡鸣声把所有的声响都盖住了。 第267章 眼前的景象愈发的模糊了,他愈发的冷,止不住的发颤,他下意识的转头,垂眼去看他的双腿。 他屈膝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紧抱着他,他抬抬颤抖的手,还是很想把手盖在他的膝上,问一问他,地上凉,你的腿疼不疼。 妈的,尽管他摔门,但还是好爱他。 恋爱脑果然没有好下场。 沈星河脑袋一歪,眼前被黑暗彻底淹了。 灯火通明的寝殿,床榻前围着一群太医。 沈星河躺在床榻之上,头上包着一条白布。 灯影在晃动着,谢清遥焦躁不安的徘徊在太医的身后。 施针的太医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身后人的反常,落针的动作愈发的慌张起来。 “怎么还没醒。”谢清遥的声音发着抖。 太医浑身一颤,诚惶诚恐的回头对着谢清遥叩首:“回禀大将军,恐怕不成了。” 一句话将谢清遥定住了。 他冲过去了,一把薅起了太医:“不成了是什么意思?” “瞳......瞳孔散了呀,冲撞的力道太大了......”太医战战兢兢地说。 谢清遥的眼眶红着,浑身发着颤:“不可能,这不可能的。”他陡然嘶吼:“治不成他,我要你们的命!” 殿内缭绕着他愤怒的吼声,他像是一只凶悍的猛兽。 太医吓得连连叩首,他回身抓了个太监:“将老马找来。” 太监躬身欲望退,又被他抓来,他的力道太大了,太监一个踉跄,吓得脸色惨白。 谢清遥:“别声张,只把他一个人找来。” “是。” 一个太医摸着沈星河的腕子的手在发抖。 谢清遥察觉到了:“怎么了?” “没脉了!” 太医面目扭曲的说。 “不可能!”他一把推开了那太医,伸手触碰到了沈星河的腕子,他也摸不到脉了。 他瞳孔一震,屈膝跪在地上,慌乱的仔细摸他的脉。 不可能没有脉的,他不死心,探手触摸他的脖颈。 他全身冰凉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星星!”他理智尽失了,试图将他唤醒: “睁开眼看看我,星星,你别吓我,你别走。”他语调逐渐的乱了:“我不许你走!” “啊!!!”床榻之人蓦地坐起来了。 尖锐的一声叫嚷。 太医吓得通通坐在了地上,他们表情愕然的望着沈星河。 “这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的呀!”太医们声音发抖,犹如见到了诈尸。 只有谢清遥笑了,他屈膝跪在沈星河的床榻,一把握住了沈星河的手:“星星,头疼不疼......”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对视上了一双极为陌生的目光。 “谢狗?”沈星河的声音也变得粗厉了一些。 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的两个字。 谢清遥陡然静下,他总是这样,会在最关键的关头冷静得反常。 这是他昔日为避世,谢虎弄了个假户帖,上面的名是谢狗。 这件事,只有谢虎,他,和当初的沈星儿知道。 不,不对,沈星河一定也知道的。 谢清遥的两条腿发软,他撑着床沿缓缓起身,坐在了床榻边,他强撑着让自己静下,移目看向太医: “你们先下去,没我的令,谁也不准进来。” “是。” 所有人都出去了。 谢清遥看向脊背贴着墙面,满面防备的沈星河。 谢清遥朝他递手,挤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是你,你别想骗我,大不了我答应你,我不杀萧朗星便是了。星星,你别这样......” “星星.....在叫我吗?我是......我为什么会在这?我之前和你吵架了,当时......”沈星河神情慌张,眼睛左右一转,身子轻轻一颤,似乎是想起了当日下毒事发的场景,不敢往下说了。 他眼神填满不安的打量着这金碧辉煌的寝宫,移目看着谢清遥的穿着,艰涩的咽了口唾沫,又看着他的腿。 “你腿好了?”他的声音与从前大相径庭。 粗厉低沉略带一些沙哑。 谢清遥两只手轻轻的搭在沈星河的肩膀:“星星,你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沈星河缩着脖子,惊恐不安的看着眼前的谢清遥,他浑身剧烈的发抖。 “他妈的让我进去!那是我儿子!谢清遥!你欺负我儿子,你也别活了!老子毒死你!!!”外面传来了老马的咒骂声。 “放他进来!”谢清遥回头大吼。 老马进来了,看向沈星河额头的白布霎时愤怒了,朝着这边冲过来。 沈星河捂着脑袋惨叫:“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呀!” 老马抓了他的腕子搭脉,刹那愣住了。 第163章 “怎么?”谢清遥站起身。 他趁着这个时机下了床,欲夺门而出,被几个宫人拦住了:“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老马愕然的看着他:“脉息这般微弱,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说的了话,更不可能下的了床。” 谢清遥:“你也在骗我对吧?”他愤怒着:“你和他串通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 老马没搭理谢清遥,他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望着躁动不安的女人:“儿子,儿子,你听我说!你撞了脑袋,听爹说话......” 第268章 “爹?”他吃惊的看着对方,他满眼惊恐:“我爹早就死了啊,这是哪?你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老马:“你失忆了?” 老马让他不要挣扎,抬手用拇指扒开了他的眼皮,仔细查探。 “不是失忆之症啊。”老马眯眼仔细看了又看。 谢清遥坚定极了:“他在生我的气!他是骗我的!” 老马不知在想什么,神情不定的嘟囔着:“他不可能下的了床,也不可能说的了话。” 话音未落,谢清遥亲眼看着沈星河的右眼渐渐变得红了,眼中凝出了一抹血来,顺着眼中落下。 “星星!你眼睛怎么了!”他跌跌撞撞的走过去。 老马抖着手指着:“这是很重的伤!他不可能有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 他恍惚着,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谢清遥:“他是失忆了......”他压低了声音:“还是......换人了?” 谢清遥摇头,颤声道:“他骗我呢。” 谢清遥就站在那,望着老马走向他,替他擦拭眼睛垂下的血,他没听清老马和他说了什么,都是一些安抚的话,老马带着他走到了床榻,又在给他诊治。 他的眼睛充满了疑问,充满了不安。那目光生疏极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谢清遥还是不信。 他该怎么印证呢。 谢清遥阴鸷的目光落在背对他的老马身上,他想,如果自己拿着剑,背刺老马,假意要杀他,那么沈星河眼中一定会流转过担忧的神情。 可他狠不下心了。 如果沈星河真的只是骗他,他才碰了头,伤成这样,他还要执剑去背刺沈星河的家人。 这太混蛋了。 他看着老马将他头上的纱布拆开,他看到了那道伤口,他犹如万箭穿心。 他神魂晃荡的走过去,轻声问:“星星,你头疼不疼啊?” 沈星河用看着一个疯子的神情看着谢清遥。 老马将沈星河的伤口重新缠好,老马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嫂子!”谢清洲和花嬷嬷也冲进来了。 “沈公子!” “老九!”刀疤和章七手带着铜锤帮的人也赶来了,他们一身飞鱼服,往日里虽然训练有素,可此刻见得此情此景,再有素也没素了。 章七手率先发问:“老九脑袋是你打的吗.....”他说着说着没底气了,瞧见谢清遥浑身散发戾气,章七手有点怵了,声量见小:“还......还还是他自己撞的墙?” “你他妈以为人都跟你似的怂蛋撞大墙呐?闪开!”刀疤一把推开了章七手,不畏强权,怒声质问: “这他妈明显是被揍的!你揍他了是吗!” “为什么打人?”刀疤质问谢清遥。 谢清洲沉声道:“不对,我哥不会打我嫂子!这点我能肯定。” 刀疤:“他是你哥,你他妈自然向着你哥说话!” 谢老三怒吼:“他气我嫂子了!还把救命恩人马爷下了大狱!他先六亲不认的!他往后都是我哥了!” 刀疤:“去你妈的!你们家太乱了!我不跟你掰持这个! 我就问你哥为什么打人!为什么打女人?为什么打我们铜锤帮的人!” “我哥不可能打嫂子!还有!你嘴巴放干净点!你要骂骂我哥去!是他惹的我嫂子!” 花嬷嬷胆战心惊的望着老马,他从没见过老马脸上有这样的慌张,他看向老马轻声问: “老马,怎么回事?孩子伤得很重么?”她看向沈星河:“孩子,你别吓唬娘啊,你怎么这样看着娘啊?是哪里不舒服吗?啊?” “娘?”沈星儿两只眼睛转得厉害,他死咬着唇,沉默了。 刀疤火气上来了,一把推了谢清遥的胸膛:“你他妈的哑巴了?!” 谢清遥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连刀疤都愣了。 他只是幽幽的看着他。 可他根本没有将视线往这边挪动分毫。他不安的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谢清遥张了张嘴,想和他说话,可是他嗓子哑的厉害。 “行了!都出去!这他自己磕的!”老马大叫着:“他需静养!别添乱了!出去!” 众人出去了,花嬷嬷坐在老马身畔,轻声问:“孩子!你怎么了呀?你在怕什么吗?你跟娘说,娘在这,不怕,咱不怕。” “花花,你也先出去吧。”老马的声音极为低沉。 花嬷嬷红着眼,瞪了谢清遥一眼,出去了。 老马拿了银针,给他的一个穴位下了一针,他昏厥过去,老马接手拖着他的后背,将人放在了枕头上。 静了好久,老马最终看向谢清遥:“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清遥抬眼望着老马,目光木讷:“你是不是和他合伙骗我。” “我他妈的先前被你关着!”老马压着眼中的怒火,摆摆手:“先别吵这个。他这不是失忆之症。他也不是癔症。你既说他骗你,他是装疯呢对吧,是这意思吗?” 谢清遥目光恍惚,他想开口说是。 可他没勇气说出来。 老马站起来了,拖着残腿走了几步:“这样,我他姥姥的把叶霓裳找过来。” 谢清遥盯着他的睡颜:“叶霓裳生病了。” 老马眼睛一亮,步伐更快了:“太妙了!正是时候!我告诉叶霓裳我儿子疯了,我让叶霓裳过来。叶霓裳见他疯了,必定大受打击!” 第269章 老马眼珠子乱转,流转一抹邪恶的光:“我再趁机给叶霓裳来副猛药,让他当着儿子的面晕倒,到那时候,咱俩观察一下,看儿子有没有担忧! 或是有没有害怕紧张的神情。他和叶霓裳最要好了,到那时候就装不下去了,对对,就这么办。” 老马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谢清遥哑着嗓子说:“别那样。” 老马站定了,疑惑的回头看着他:“什么?” “如果他是装的呢,他才磕了头,别那样了。”他绝望的望着他。 老马:“问题是我现在得弄清楚我儿子是真病假病,还是真疯装疯!还是......” 老马止住了声音,又摇头:“不可能换人了,子虚乌有的东西,还真能鬼附身了?谢虎当时说他修仙就是玩笑话吧?不会不会,这太荒谬了!谁信呀!” 谢清遥眼眸流转,他仓皇自地上爬起,踉跄站起身:“我去找谢虎,我去把谢虎找来。” 谢虎被找来了。 天已经亮了。 来时的路上听得谢清遥讲了一件光怪陆离的事情。 他一度觉得二爷疯了,直至此刻望着对面脑袋上裹着白布的沈星河,他又觉得是沈星河疯了。 “瘦猴,别装蒜了吧。”谢虎冷眼盯着他: “什么仙人附体,啥好人家的仙人不修仙,天天掏我家二爷?你看看给我们二爷掏的。” 谢虎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谢清遥。 又回头看着沈星河:“行了行了,两口子吵架有啥话能不能好好说,过来,我瞅瞅你脑袋怎么个事,怎么还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傻不傻,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他压低声音:“你让他跪搓衣板呀,你别来真的呀,磕出好歹来怎么得了呀你,以往挺机灵个人,怎么犯傻劲......” “我让你问重点!”谢清遥咆哮。 谢虎吓了一激灵,清清喉咙,梗了梗脖子,他张嘴,却觉得太荒谬了,回头望着二爷: “不是,二爷,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仙人下凡?瘦猴就是沈星儿,我之所以买了他,就是想让他来给您宽心的。 他当时小眼睛滴流乱转,透着股劲儿,我一瞅,诶!这行!这个定能给我们二爷宽心......” “你给我滚!”谢清遥嘶吼:“滚出去!” 谢虎耳朵要震聋了,扭头出去了。 “对,我就是星星。”他说。 谢清遥晃荡起身,踉跄两步,两条无力的腿钻心的疼,他险些栽倒在地,旁边的太监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他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那我是沈星河…” 可他只是满脸警惕的盯着谢清遥的脸,再没像往常那样去看他的腿了。 他眼中除了警惕再无其他。 谢清遥守在他的病榻前。 他就那么专注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不是原来的沈星儿。”他坚定的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星河瑟瑟发抖的问,像是望着一个疯子的目光,他试探的说:“我不是沈星儿,我就是星星,你能不能别这么死盯我了” 宫女送来了晚膳,他亲手给他喂饭。 他端起红枣参汤,仔细吹了吹:“星星,先饮参汤,这个补血的,你流了太多血了。”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哽咽住。 他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流露着想喝的神态,抬起眼,打量了一眼谢清遥,挤出一抹笑来:“我不喝了,我不饿。” 他声音依然很粗厉,连口音都不同了。 谢清遥:“星星,别装了,你知道我不会给你下,药的,星星,来。” 烫金瓷勺在他的手中微微发颤。 他死抿着唇,仍不肯喝。 “若没下,药你自己喝一口我瞧瞧。”他转过眼来,语气冰冷。 谢清遥喉咙滚动一下,他照做了。 “还有这别的几样菜,你都试吃两口。” 谢清遥也照做了。 第164章 沈星河见谢清遥这般听话,眼中流转过一抹得意,扬眉道:“那你出去。” 谢清遥抬眼望着他:“我喂你吃。” 沈星河眼中流转过一抹厌恶。 那眼神像刀一样扎在谢清遥的心口。 “星星,别胡闹了!”他几尽哀求,潦倒极了。 僵持了良久,他仍不肯吃。 谢清遥毫无办法,他将鸡汤撂下了,转身出去。 他颓然坐在了石阶上,门板关着,夜风比往日都冷。 他如坠冰窟。 他昂头,望着天边那一弯月牙,望了良久,他自言自语的说: “不会的,小仙人不会舍我而去的,他知道......他知道他走了我也活不成的。” 谢清遥的目光又坚定了一些:“这世上,只有他永远不会舍我而去的。” 远远走来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跪下行礼,低声道: “禀告大将军,宋大人想过来,被我们拦了,说是想替江廷廉求情。 江廷廉明日问斩,他将抓着栏杆,一直嘶吼几句话,求狱卒向您禀明,他说,‘主少国疑,若酷吏诬告之风一旦盛行,国必将乱,百姓危矣。’ 萧朗星一直闹着要见将军夫人,谢三爷和花嬷嬷去了,哄着他说,沈大哥和谢大哥吵架了,先别去添乱。” 第270章 他抬手捂着头,十指嵌入发丝里,他的思绪乱极了,深埋着头,神情痛苦至极:“江廷廉先留着。” 谢清遥的眼眸渐渐流转过一抹阴鸷:“别控制萧朗星走动,安排太监,便说他是傀儡,说给他听! 一旦发现他把萧宸瑞杀了,把他给我弄过来!” “是。” 萧朗星这边正和花嬷嬷,谢老三待在御书房。 他今天去上朝发现宋伯怀,谢清遥都没来,次辅被换成了方文道,这使得他大惑不解。 萧朗星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知道谢大哥和沈大哥应该不会只是吵架那么简单的,他感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想往外走,被谢老三拦着了:“你别去,我小时候爹娘吵架我都躲得远远的,因为我爹从我娘那受了气,他没地方撒,他左右看我不顺眼,拿我撒邪火。” 花嬷嬷点头:“对,孩子,听小哥哥的话,别去,别过去。” 萧朗星担忧极了:“他们为什么吵架?” 花嬷嬷:“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吵架拌嘴的时候呀?” 萧朗星:“可是宋师傅今日为什么也没来?次辅被换成了方文道,这不是两口子吵架这么简单的,定与国事相关。” 花嬷嬷眸光流转:“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俩吵起来了,你谢大哥受了气没地方出,拿江廷廉和宋伯怀撒邪火了。” “哦。”萧朗星松了口气,他信以为真了,一笑:“那算他俩不长眼眉。” 萧朗星没再吵着要去见沈大哥了。 夜里,花嬷嬷让谢老三陪萧朗星同睡。 两个人左右两边各自躺在宽敞的罗汉榻上,谢老三支着胳膊,半条腿搭在榻下,盯着刻着浮雕钩花彩绘祥云龙腾的房梁。 梁上彩绘的颜色艳丽,望得久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了。 他忽而想起,沈星河当初生无可恋的盯着牛家山的破木房梁躺了好几天的样子。 谢清洲心里不住涌着心酸。 如今他当差了,虽是锦衣卫,由于无品级,属于地位最低的缇骑,发布匹,米粮,但是俸禄每月只有三十两银。 他打听过总指挥使李大娃拿多少俸禄。李大娃很得意的告诉他,五百两银。 也就是说,御前当差,正三品的锦衣卫总指挥使,一个月才拿五百两。 那时候,他短短几天,就给家里祸祸出去了一千一百两,那还是在家里最贫瘠的时候。 谢老三自问这事要换成他,他能把人直接捣死。 但他没打他,也没骂他,没过多久那事就过去了,他至今也没有记恨过他。 谢老三终于理解了当年大李他们在筑地说过的话: 【亲哥也不过如此了。】 “我嫂子要是不跟他过了,我也跟我嫂子走了,这差事我不干了。”他说。 萧朗星坐起来了,惊愕的望着谢老三。 这无疑是宣告他,你爹你娘可能真的要离。 “这么严重吗?”萧朗星沉声问。 谢清洲神情严肃:“我看着挺严重的,我嫂子又躺炕了,都不认我哥了。”他移目看向萧朗星:“他俩若离了,你跟谁过?” 萧朗星没说话,静了长久他都没有开口。 他缓缓躺下了。 翻了个身,背对着谢老三。 “我跟谢大哥过。” “什么?!”谢老三坐起来了,愤怒的把萧朗星揪起来:“我嫂子白疼你!你......”他想质问萧朗星有没有良心,却见得小孩脸上尽是泪水。 谢老三一怔:“哭什么哭?” “我跟着他,会成为他的拖油瓶的。”他面目扭曲,死咬着下嘴唇,呜咽的说: “他遇到喜欢他的人,会因我不喜欢他了,拖油瓶,你知道拖油瓶吗?我见过那种小孩!” 他嚎啕大哭:“怎么办呐,他们要离了,我好不容易才有家的,他们为什么要和离啊!” 谢老三把小孩撂下了,静了一阵,沉声道:“那我还是别跟他走了,他带个弟弟好像也不好再成亲。 我还在这当差吧,起码还有三十两银子呢,还能给他花。” 昨夜的秋风吹落了满庭枯叶。 宫人们有条不紊的正在打扫庭中落叶。 谢清遥立在庭中一夜。 他抬眼,望着苍穹,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不在了,太阳升起来了。 他渐渐开始有些慌了。 锦衣卫给他报信,将小石头昨夜与谢老三的对话一并说了,他愤怒的抓了那锦衣卫的衣襟,疯了一样的歇斯底里: “那小子定是骗我的,他定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他怎么可能真把我家星星当爹爹了!他若当真那么在意星星,他又怎么会对生身母亲哭得肝肠寸断! 他不怕我家星星心寒吗!” 他晃荡的踉跄两步,凄声大笑:“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是骗我的,一定是的。” 他抖着手,指着锦衣卫:“给我监视他,寸步不离的监视他!” “是!”锦衣卫玄身离开。 锦衣卫才走不久,谢虎喘吁吁的来了:“二......二爷.....出事了......叶霓裳在宫门外,要见您。” 谢清遥目眦尽裂的望着谢虎:“是你告诉他的?” 谢虎并没有告诉叶霓裳。 谢虎昨夜一宿没合眼,越想越不对劲,好好的大活人,还能变成仙人飞走了? 第271章 且还是他瘦猴。 这很不对劲。 但是谢虎确实又觉得瘦猴往日里神神叨叨,总念怪咒。 他索性起了个大早,去了京城的道观。 谢虎溜达了半晌,特地找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站在院中问他:“道爷,我问你个事,你们这个老道的行当,修到极致是什么?” 老道拂尘一挥:“自是羽化成仙,飞升九霄,位列仙班。” 谢虎盘问:“你给我讲讲,具体是怎么个飞法?” 他和老道一问一答,聊得太投入了,没注意前来酬神还愿的叶霓裳。 他当初来了京城跟宋伯怀来这里游玩时曾祈求宋伯怀平安。 此番叶霓裳特地来还愿,没想到遇见了谢虎。 叶霓裳站在谢虎身后听了大半晌。 忽而听得谢虎自言自语来了一句:“娘呀,瘦猴还真能飞升了?” 谢虎抬头,一双牛眼望着蓝蓝的天:“瘦猴,你真飞了?” 他仍然难以置信。 叶霓裳听不下去了,自谢虎背后道: “啥飞升不飞升啊!我都听明白了!你家二爷跟我兄弟干仗了!忽悠他捏!我说我家老宋最近一直不让我去皇宫是为啥,合着是他早知道!”他回头对家奴怒声道:“先回家!” “下回这种事得告诉我!我帮他治他去!”叶霓裳瞪了谢虎一眼,扭头走了。 叶霓裳回家了一趟,又去了兵部找谢虎。 他非让谢虎带着他入宫。 谢虎纠缠不过,只能进宫请示谢清遥。 “是他自己要来送死的。”谢清遥眸光闪过一抹狠厉:“把他弄进来。” “二爷......” “把他弄进来!”他像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一样,狰狞的瞪着谢虎:“快去!” 谢清遥踉踉跄跄的走过去,他推门走进殿内,发现他已经醒了。 四目相接,沈星河目光仍然闪烁,充满警惕和防备。 谢清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叶霓裳要来看你,别装了行么。” “你恼我就打我骂我都行!”他凄厉的望着沈星河:“你别这么折磨我。” 谢清遥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了。 他浑身颤抖:“我已说了什么都依你,还要怎么样?你还不满意吗?” 他声音越大,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恐惧。 室内寂静无声。 过了长久,沈星河神情痛苦的说:“我已说我是星星了,你能不能别派人监视我,能别跟我嚷嚷了吗。” 他略带讨好的望着谢清遥,勉强道:“我真的是星星,我是沈星河。”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 外面传来了太监的声音:“禀大将军,叶霓裳求见。” 谢清遥漆黑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他: “他生着病,一旦认为你是沈星儿,那他很有可能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沈星河面露警惕,微微皱着眉:“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我都说我是星星了,我是沈星河,你能不能别折磨我了?” 谢清遥目光渐渐沉下,他陡然嘶吼:“放他进来!” 叶霓裳走进来了,心中一惊,颤声道:“小星!你脑袋怎么了?” 叶霓裳消瘦了许多,他坐在了床榻边:“小星,怎么回事?”他移目看向谢清遥,质问:“他脑袋怎么破了?” 谢清遥的目光落在他头上的白布上,他望着他右眼,他的眼白处残留了一抹血的红点,他心软了。 如果叶霓裳真的病重,他会因此愧疚一生的。 谢清遥闭了闭眼,他出去了。 他给他们两个人说私房话的机会。 他神魂晃荡的出去,倚着红柱栽在地上,他抬抬手,让宫女关门。 他闭着眼,也不知等了多久,忽而听闻里面传来了凄怆的一声尖叫。 叶霓裳跌跌撞撞的夺门而出,他愕然望着谢清遥:“他......他不是小星!” 谢清遥垂着眼,没搭理叶霓裳,他想,他们兄弟二人自然已经悄然对过话了,此刻不过是唱戏给他看而已。 一定是这样的。 “到底怎么回事!小星呢?飞升?怪不得谢虎说什么飞升!小星当真飞升了!我问你话呐!我的小星呢!”他失控的尖叫着。 血,滴答滴答的坠在地上。 谢清遥木讷的移动漆黑的眸。 有血顺着叶霓裳的鼻子滑落。 第165章 叶霓裳愕然昂头看向宋伯怀,见他满脸泪痕,面白如纸,仰头栽在了太监的怀里。 宫女尖叫:“不好啦!宋夫人见流血啦!” 叶霓裳被人抬走了。 谢清遥垂着眼,望着地上刺目的红。 一瞬间,他全身都僵了。 他失音了,半张着嘴,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不可能的。 他仍然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一定是假的,是假血! 是计,是苦肉计。 他在心里这样的想着。 下午,太监来禀:“大将军,宋夫人已经醒来,宋大人求见。” 他咧嘴笑了:“让他把叶霓裳接走,告诉叶霓裳,他的戏唱的也不怎么样。” “是。” 谢清遥想站起来,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月亮出来了,他就目不转睛的望着天边的圆月盘。 第272章 他恍恍惚惚的昏睡过去,梦里,他梦见了沈星河坐在床榻上,叉腰昂着头,得意洋洋的和他说:“好了,我饶你了。” 他笑醒了。 浑身一颤,却发现是一场梦。 他崩溃了,从地上爬起来,神魂晃荡的踹门而入。 他抱膝坐在床角一隅,全身紧张的望着他。 所有复杂的情绪化为最直接的愤怒,他迈步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他凶狠的质问: “叶霓裳腹根本没事,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还要装下去么?我知道是你!” 他惊惶尖叫着:“放开我!你放开我!沈狗!你想干什么!” 他死死锢着他的腕子,猩红着眼,几尽嘶吼:“你再装下去,我把他们统统都杀了。”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人,他被逼到绝境了。 沈星河惊慌惨叫着,额头的血渗出来了,谢清遥下意识松了松手。 他仓皇下地,慌乱间带翻了摆在床榻边的小桌,桌上的残羹碎了一地,铺了满地碎瓷。 冷菜剩饭飞溅了他的皂靴上。 满地狼藉。 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沈星河奔至殿门前,拍着门板,死命朝着外面呼救:“救命啊!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啊!来人啊!救救我!” 谢清遥猩红着眼凶狠盯着他,牙缝里迸出话来:“你再装下去,我先剐了萧朗星给你看。” 夜深,萧朗星寝殿外。 三个人站在月洞门外窃窃私语。 谢老三:“什么?我嫂子变成仙人飞走了?” 叶霓裳挥挥手:“反正你二哥是这么认为的。” 谢虎好奇的看着叶霓裳:“你都被识破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叶霓裳:“不愿意看见老宋,啥玩应,一直千方百计不让我进宫,敢情他早就瞧出来他家老头不对劲了,让他等着吧,治治他。男银,得治。” 谢虎轻声问:“当时只有你自己和瘦猴在室内,他和你说啥了吗?” 叶霓裳摇头:“没有啊,他一直问我,你谁,你别过来。但我一瞧那就是他,错不了。 我把抠了抠鼻子。 我跟他说,‘兄弟,你瞧好儿吧’,我转头‘嗷’一嗓子粗七了。” 谢虎:“当时只有你二人在屋子里,他都没跟你说什么?” 叶霓裳:“没有,他可能是怕有人暗中观察吧,但我观察没有哇。”叶霓裳一挥手:“哎呀反正错不了,就是他。” 谢虎感觉不对劲:“有没有可能真的是飞升了?” 谢老三气得直乐:“你可真有意思了,我嫂子如果是仙人,当初我败了他一千一百两,他还至于躺炕?他再去点石成金不就得了吗?” 谢虎沉声分析:“可当初只有他知道你和花嬷嬷困在马帮,二爷都不知道这个事。 我当时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他是田螺姑娘,仙人来的。” 叶霓裳“嘎嘎”乐:“你可别跟我这扯犊子了!他要真有那个未卜先知的法力,你觉得他能救这个谢老三回来祸祸他吗? 啊?这位可是恩将仇报的少年。 咱小子可不是辛苑呐!就咱祥子那小脑瓜,老好使啦,掐指一算,咔咔一合计,一准不救他了。” 谢老三也乐了:“对啊,我嫂子肯定是从小八那或是李大娃那边知道的。” 叶霓裳笑得花枝乱颤:“谢虎,你头脑简单我知道,但这么简单是我兄弟想到的。” 谢老三:“我嫂子越来越离谱了,他怎么连这种话都信?” 叶霓裳:“耐呗,这一耐,对方忽悠啥信啥,真滴。” 谢虎:“我其实也觉得不可能,人家仙人不吃不喝的,瘦猴能吃能喝的。 仙人也不可能是他那样整天骂骂咧咧的吧? 再说了,仙人应该菩萨心肠,他人都杀了几个了? 最重要的是,仙人可不会沉迷宽心,狠掏我家二爷。” 谢老三:“这事不可能。哪有什么飞升,什么仙人,不可能。我嫂子就是跟他治气呢,吓唬他。 活该,准把我嫂子气的不轻。他关我也便算了,把马爷也关了?他有没有良心?没马爷他站得起来吗他?活该。” 叶霓裳:“对对,铁定是忽悠他捏,该,活该!行了我家走养身体了,有啥事儿告我嗷!” 月洞门里,屏息凝神的萧朗星震惊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夜里,他趁着谢老三睡着,蹑手蹑脚的下了罗汉榻,推门出去了。 谢清遥命令过宫人不要阻拦他,但萧朗星没有去萧宸瑞那,他朝着沈星河的寝殿狂奔过去。 黑夜里,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寝衣,赤着双足,奔跑在朱红色的宫墙下。 他满脑子都缭绕着他们三个人的对话。 大人不信这些东西,可想象力丰富的小孩子往往最是会相信的。 又况且,当初沈大哥是知道小石头的身份的。小石头至今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的。 他担心极了,担心他的沈大哥会变成仙人飞走了。 他奔跑进来,推开了门,见得谢清遥坐在宽大的椅子上。 萧朗星从没见过谢清遥这样潦倒的样子。 四目相接,萧朗星浑身一震,朝着沈星河那边失魂落魄的扑过去:“沈大哥!沈大哥你怎么了!” 谢清遥移目看向他那边。 第273章 他坐起来,朝着萧朗星笑:“你别害怕,过来。” 谢清遥一愣。 他死死攥着得手,几乎青筋毕露。 他穷尽一切办法,都换不回他一个正眼,萧朗星来了,他语气温和的与他相认了是么? 谢清遥目眦尽裂的望着萧朗星。 萧朗星听得他这么说,也笑了,朝着床上爬上去:“沈大哥!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啊!”萧朗星尖叫一声。 他一把将萧朗星扯入怀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锋利的碎瓷片。 他两步带着萧朗星下了床,尖叫着:“别过来!”他恶狠狠地看着谢清遥。 宫女和太监大惊失色,谢清遥却异常的平静:“你们下去。” 宫女太监退惊慌下了。 谢清遥只是望着他的手:“星星,你当心,别割破了你的手。” 他朝着他走过去:“星星,把碎瓷给我,你别割伤了手......” 待得谢清遥行于他的身前,他骤然抬腿给了他的腿一脚。 毫无防备的谢清遥右腿吃了一痛,单膝跪在地上。 他一动不动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是沈星儿,不是沈星河。 他终于确定了。 “啊!”萧朗星惨叫着:“你不是沈大哥!你真的不是沈大哥了!我沈大哥呢!我沈大哥去哪了啊!”沈星河不会用碎瓷抵在他的脖子上的,更不会踹谢清遥的! 萧朗星也确定了。 他嚎咷痛哭。 谢清遥的耳边缭绕着萧朗星的恸哭声。 他木讷的转过头,望着萧朗星。 萧朗星的眼睛里凝着绝望的神情,脸涨得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淌,他的脖子被沈星儿死死的掐着,两只手根本没有挣扎。 萧朗星万念俱灰了。 “沈大哥!我要沈大哥!我要沈大哥!啊!”他哇哇的哭,身子往下坠,打着挺,回归了最原始的样子,撒泼似哭嚎的孩子。 他什么都不管了,转着身子撒泼,鼻涕口水糊了一脸,吹出好几个鼻涕泡来。 萧朗星口中模糊不清的凄喝: “我不让你走!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沈大哥!” 他的哭声起起伏伏的,最终转为哀嚎,他哭得那么无助,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在漫漫长夜里,哭声显得格外凄厉。 沈星儿手中的碎瓷划破了他的脖子,他动作粗鲁,萧朗星的衣裳被他胳膊夹上去,他狼狈的露出上半身,肚子起伏着,胸口深陷了好大的坑。 涕泪横飞的萧朗星太过激动,脸也涨得越发的红,最终昏厥在沈星儿的手中。 谢清遥终于绝望的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沈星儿仍凶狠的用碎瓷抵着萧朗星的脖颈和锦衣卫对峙: “别过来!给我辆马车!给我装金子!让我离开这!我离开这我就放了他!你们都别动!” 沈星儿粗厉的声音,不断地吼着金子,马车。但没有朝着跪在地上的谢清遥看过来一眼。 锦衣卫将他围了,轻而易举的将他制服了。 无人敢伤害他,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谢清遥的夫人,他们将沈星儿一记手刀切昏了,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又将皇上带回去了。 谢清遥屈膝跪在地上,攥着拳头悲愤交加,无比悔恨的一遍遍的砸着地砖。 泪水溅在冰凉的地砖上。 他悔恨的想,自己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夜深。 庭院寂静,流风拂过,将灯笼吹得轻轻一晃。 谢虎淬了口唾沫,看向谢老三:“他妈的,瘦猴为了装仙人下凡可真豁了。 够狠,直接把小孩吓成这德行了。” 花嬷嬷:“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啊?老马近来都去儿子那医治,我瞧他神情挺严肃的,他大概是怕我担心,跟我说没事没事的,可我瞅着,这不像没事啊。儿子会不会真的是仙人下凡?” 第166章 谢老三:“嘿,娘,那你信不信我是二郎神下凡?” 花嬷嬷瞪他一眼:“你哮天犬还差不多!” 谢虎哈哈一笑,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二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生信了瘦猴是仙人下凡,二爷从前可什么都不信的,记得吗,宋大人还说过,他从前酬神,不但不磕头,还对着满殿神佛大放厥词。” 花嬷嬷不经意一瞥,赫然见得窗子里映出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梁下,吊着萧朗星的身影。 他大惊失色:“坏了!孩子上吊了!” 他推推门板,却发现根本进不去。 里面锁住了。 “让开!我来!”谢虎一声吼,“呀!”了一声,以身撞门,破门而入,赫然见得萧朗星以帐帘为绫,吊在梁下。 他脸上凝着痛苦的表情,却没有挣扎,手里还抓着他的虎头帽子。 谢清洲抢步过去,将萧朗星救下。 桌子上摆着一倒地的椅子,谢清洲将小石头放在桌上。 萧朗星捂着胸口喘息着。 谢虎大惊,话更没逻辑了:“你怎么回事!我都跟你说了!那就是你沈大哥!这世上根本没有有鬼也没有神!” 萧朗星一言不发的捂着胸口瘫倒在桌上,他咳嗽了两声,也不哭闹了,满脸绝望的看着手里的虎头帽子。 “这什么?”谢清洲拿起了一张纸,垂眼看了看,谢清洲脸色变了,攥着纸,朝着外面跑出去了。 第274章 一张纸,用稚嫩的字迹写着: 【诏书: 萧朗星自愿退位,由谢清遥继承大统,众卿不得违逆,若有敢谋反者,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纸在谢清遥的手中攥得起了皱。 他狰狞的望着脊背贴在门板上的萧朗星。 “为什么写这个。”他冷声质问。 萧朗星抽搭搭的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的望着躺在床榻昏睡着的沈星儿。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他就眨眨眼睛,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不停抽噎着。肩膀,脑袋,每喘一声气就抽搐一下,吭哧吭哧的呼吸声。他的两只手无助的攥着衣角。 “我问你为什么写这个!”谢清遥站起身来,朝着他歇斯底里的走过来,他咆哮着,狰狞极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才使得萧朗星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 “我想去找他。”他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望着谢清遥:“这人间我不想呆了!我呆够了!” 他大吼着:“他们都笑话我!笑话我是个小傀儡!以前听见这种话,我生气,可我一点也不伤心,我知道我有沈大哥护着! 可我以后再没有沈大哥护着我了,再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了。我该和谁告状呢,我又没沈大哥了。” 他失声痛哭:“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到家了,为什么又没了,为什么别的小孩生来就有家,有爹娘疼,为什么就我没有。 为什么让我得到了又失去,为什么老天爷专跟我一个人过不去! 我做错什么了? 我也不想姓萧了,我姓萧就对不起小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花奶奶,对不起每一个人! 你们都是因为爱他,才会爱我的。 他没了,家没了。 我死了就能去找他,我死了就不用姓萧了!就再也不用觉得对不起你们了! 我想去找他。 他最懂我了!这世上只有他最懂我了!” 谢清遥踉跄起身,几尽恨意的望着小石头:“如果你真的把他当你的亲人,为什么你那日会恸哭乌金珠! 我明明告诉过你,哭不出来便罢了!你为什么还要哭给那些不相干的人看! 你为什么还要堂而皇之的哭给天下人看!” “因为我感谢我娘!我感谢我娘给了我生命,让我找到了家!可我现在又不感谢她了!这人间太苦了!她还不如直接把我掐死!” 谢清遥咆哮的质问:“感谢她你就可以哭么?你不怕你沈大哥看见了寒心么?忘了我一开始和你说过的话么,你永远不准寒他的心。” 萧朗星一怔,连哭都忘了,只抽噎着问:“可是,是沈大哥带我去的城楼。” 谢清遥全身都僵了:“什么城楼?” 萧朗星脸上挂着泪痕,两只眼睛左右闪烁,疑惑而不解的叨叨着:“我哭不出来,我去找沈大哥......他说......” “他说什么!” 萧朗星咽了口唾沫,将那日沈星河的话对谢清遥说了。 萧朗星说完了,脸色愈发的白,愕然望着谢清遥:“所以是我让他寒心了,所以他才走的吗?” 萧朗星像是兜头被泼了一桶凉水,他从头冷到脚底,震惊无比,思绪纷乱,两只眼睛闪闪烁烁的,最终,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红柱,他忽然就放松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光。 “沈大哥!”他哀嚎着,朝着红柱奔过去。 谢清遥瞳仁骤然一颤,下意识的冲过去了。 他和萧朗星站的近些,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一个反应,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他似乎只是在跟一个孩子赌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荒唐。 萧朗星撞在了谢清遥的怀中,两个人都倒下来了。 萧朗星恸哭:“我要去和沈大哥解释!不是这样的!我要和沈大哥解释,我没有不把他当亲人我甚至想叫他爹爹,放开我啊!我要和他解释呀!他寒心了,我让他寒心了!啊!!!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萧朗星一头扎进谢清遥的怀中。 如穷鸟入怀。 谢清遥低头看着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几尽绝望的萧朗星,他终于意识到,是他自己把一切搞砸了。 耳畔里,萧朗星尖锐的哭声渐渐不再清晰,他的脑海里悠悠回荡着沈星河的话: 【我不要你那么沉重的爱,爱我之前,你先学会爱你自己吧。】 谢清遥红着眼,他满身的戾气消散了。 萧朗星在他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静了长久,谢清遥想起了什么,他眸光一亮,扶着萧朗星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 “听着,是我不对,是我把沈大哥气走的,与你无关。我这就把他找回来,我知道怎么把他找回来,你在家里等着,等着我们回来。” 萧朗星紧紧攥着谢清遥的衣襟,满目扭曲的问他:“你说的是真的么,你是在哄我么?” “不是,不是哄你,我说真的,爹从没骗过你的不是吗?” 金陵。 这里每逢到了雨季,总是阴雨连绵,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黑云压城,天色昏暗。 车厢里也黑漆漆的,沈星儿的手脚被捆着,他惊恐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清遥。 第275章 有冷汗自谢清遥苍白如洗的脸上一滴滴的落下,他的手死死的摁着右膝。 右膝彻骨般的痛意搅得他几乎快要窒息了,他垂眼,麻木的看着他的腿在以一种丑陋的方式不住的痉挛,颤抖着。 冷风顺着窗子吹进来,他颤抖着手,将沈星儿身上披着的风兜裹了裹。 沈星儿害怕极了,他已不再求饶了,也放弃了抵抗,只闭着眼瑟缩着。 “别着了风。”他神魂晃荡的说。 沈星儿眼眶红了,泪水一颗颗的往下落,他哭了:“你这样变着法子的折磨我,是不是因为我给你下毒?那毒药是王屠户给我的,你是个爷们就找王屠户去啊,他就在牛家沟的东街,你有本事你找他去啊你,别这么折磨我呀!” “嘘。”他抬抬手,冰凉的手指轻轻遮在沈星儿的唇上,指尖轻轻向上抬,他仔细替沈星儿将脸上的泪水擦了。 “你别哭坏了他的眼睛。”他有气无力的说:“星星回来以后还得用这双眼睛呢。” 一道雷声轰然炸响,惊得沈星儿浑身一抖。 滂沱大雨落下来,顺着车窗往里打,他的腿更疼了。 他想起了那一夜,他冒着这样的雨势,在黑夜里,一个人从山上跑到山下。 他胆子小,老鼠也怕,虫儿也怕,是怎么从野兽遍布的山上,一个人跑到山下去找老马的。 右膝彻骨般的痛意变得微不足道了,被心痛取代了。 胸口这里犹如刀绞,犹如剜心。 他捂着心口,像是沉入大海之中的人,浮浮沉沉,迷茫,恐惧,窒息,发寒,都是濒死的感觉。 马车停下了,他神魂晃荡的下了车。 老马打着伞走过来,雨势太大了,他只能追在谢清遥的身后嚷嚷:“你还是等雨停了吧!” “帮我看着他,如果他回来了,你派人告诉我。”他晃荡的朝着望星山走过去。 望星山。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一次来这里,他的腿还走不了路。 那个时候,沈星河告诉过他,这是他的家。 倾盆大雨将他浇透了,乌黑的衣衫将他身上的轮廓紧紧勾勒住。 他昂头,望着山峦长长的石阶,目光最终落在了苍穹。 以往眼中的偏执,孤傲,盛气凌人统统消弭,只剩了无助,颓唐,失魂落魄。 他们一路走来,像两棵紧密缠绕的藤,早已生长进了彼此的骨血里,一旦分离,他们的身上还连着对方的血肉。 他一定也不好过的。 想到这里,他心疼极了。 第167章 谢清遥闭了闭眼,举起颤抖的手臂,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颅,屈膝跪下,像一个虔诚的教徒,稽首跪拜。 他沿着长长的石阶,一步一跪拜的上去。 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将石阶上的雨水飞溅的七零八落。 头顶的苍穹雷鸣闪电,倾盆大雨打在他的身上。 他像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连肉身都没了,再没可失去的东西。 谢清遥颀长的身影,在望不到尽头的长阶上,在起伏的山峦间,在飘摇的风雨里,显得渺小了。 好几次,他站起来,又险些栽倒在地,他有信念,信念撑着他往上。 当他一步一磕头的登上山峰时,天已经黑了。 滂沱大雨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绵绵细雨。 他额头早就擦破了皮,血水被雨洗刷的只留下了一抹微红的肉。 他筋疲力尽的朝着佛殿踉跄行去,重重跪在地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淌下,地上染了一地的水渍。 鼻尖缭绕的檀香味,让他渐渐沉静了下来。 他昂头望着满殿神佛,双掌合于身前,他几近虚脱了,极度的寒冷,浑身颤抖,仍极力咬清每一个字: “漫天神佛在上,谢清遥在此立誓,愿折寿二十载,终生持斋,一生修善,换我妻沈星河回心转意,重回凡间。求神佛达我所愿。” 他生平第一次,以这种卑微的语气开口。 他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站起身,再次行礼,直至叩满三个,才踉踉跄跄的朝着殿外行去。 他立在山峰边的木栏前,望着山下的马车。 纷乱的雨珠和他眼中的泪水也将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他极力的去眺望着山峦下的马车。 太远了,根本看不真切,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深渊。 冷飕飕的风几乎将他穿透了,他昂头,去望天边的点点星际。 天地间,微薄的光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因为他的名字,从此以后,他把这星星际也当成了专属于他谢清遥的了。 “星星......” 他声音艰涩极了,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我真的知错了,回来......求你回来。” “你听我给你解释,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告诉你。” “我不要这样悄无声息的告别!”他凄声大喝。 他颓然伫立一夜。 天亮了,峰峦叠嶂的远山,青山浮水,一场雨把天地都洗得干干净净,远方有五彩缤纷的彩虹。 好一片人间光景。 他无心去赏良辰美景,只耐心的等着他,等着他从云端重新穿越回大地。 他来之前封山了,没有闲杂人等,从那石阶上来的,只可能是他。 第276章 又或者,是赶来报信的人,给他带来他回心转意的喜讯。 可都没有。 他身上的衣裳也被暖阳烘干了。可他还是很冷,冷到骨头里。 太阳沉入西山背后。 斜月升起。 天地再次黑了。 犹如山河寂灭,空了。 斑斓的美景,万丈红尘,一切皆空了。 他眼中蒙上了绝望。 “月月!”他立在山峦之上呐喊。 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你不来,我便去找你。”他攥着拳头,两只眼眶猩红着:“上天入地,我也缠着你,你别想走。” 他跨越了木栏杆,凝视着万丈深渊,他咧嘴笑了。 “神鬼殊途,施主切莫冲动。”身后有人轻声开口。 他回身去看,是一个身披袈裟,手执锡杖,发须皆白的老僧。 老僧的双眸并不浑浊,在黑暗的夜中,却显得是那么的澄明而淡泊。 “神鬼殊途?”他含糊的念了这句话。 月华洒了满地的霜。 芒鞋向前行了两步,锡杖轻轻震地,老僧移目望向如墨山峦:“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这便是佛家的三世因果。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做者事。 佛家常讲,菩萨畏因,凡夫畏果。 万般皆空,因果不空。” 谢清遥疑惑的看着那老僧:“你在说什么?” 老僧没有回答他: “设若贫僧已于后世顿觉开悟,坐禅打坐以观前世,却发现,因贫僧于前世,一时劝告施主行善积德,却为天下僧人招来灭顶之灾。施主一怒之下,屠尽天下僧尼。 施主又于后世受宿殃短命报。” “你劝告我行善?我屠尽天下僧尼?”谢清遥疑惑的看着他,他能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僧。 老僧淡然一笑,兀自说着:“设若后世,有一女童,拎着手中挚爱的小书包,立于寺庙之外,虔诚叩首,许下心愿,将视作珍宝的书包作为交换......”他言尽于此,望着他笑。 “什么心愿?”他狐疑不解。 老僧摇摇头:“不可说。”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知道月月在哪是不是?是他让你下来见我的吗?他在哪?” 老僧抬眼望着谢清遥,淡淡一笑:“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待到那日,自然明了。 施主,活在当下。 心即是佛,莫向外求,来此作甚?” “我妻在哪?他在何处?”谢清遥迈过了栏杆,鬼使神差的走向老僧:“但求方丈,解我心中所惑。” “莫向外求,活在当下。放下执念,若种善因,必得善果。万物皆空,因果不空。” 老僧话说完,大笑三声,玄身即走。 谢清遥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老僧已不知去向了。 夜已深了,他席地而坐。 夜风拂动着他的衣袖。 耳畔一遍遍的回荡着沈星河的话: 【不要你那么沉重的爱,爱我之前,先学会爱你自己吧。】 他坐了一夜,露水凝在他的发丝之上,朝霞染透了半边天,身后的宝刹传来暮鼓晨钟之声。 有小沙弥拿着扫把出来打扫落叶,谢清遥回头望向那沙弥,“劳小师父下山通传,唤孙豹前来背我下山。” 小沙弥答应了。 孙豹很快带着人上来了,将谢清遥背下去。 老马忧心忡忡的走过来,朝着谢清遥严肃的摇摇头。 谢清遥没有说什么。 大船返航了。 谢清遥的腿还是疼的,老马每天都会给他过来医治。 老马也问过他,以后该怎么办。 “他会回来的。”他坚定的说。 大船到达渡口当日,谢虎早就带着人来接他了,他被人搀扶着从甲板上走到了岸上,他对谢虎道:“我想回家住。” “家?”谢虎很意外的望着谢清遥。 哪里是家? 这是谢虎的第一个反应。 孙豹一拍谢虎肩膀:“将军府啊!” 谢虎这才反应过来,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能回将军府了?” 谢清遥颔首。 孙豹大笑:“二爷可还记得咱们从前在将军府的日子?如今想来,我们那时好没有规矩,饿了跑去后厨找吃食,每逢吃完还得带回去点,越是这样,老将军越是欢喜,欢喜我们把这里当家!从不见外!” 谢清遥抿唇笑了。 谢虎哈哈大笑:“老豹子你还有脸说啊?那时数你没出息!你把大少夫人的燕窝喝了个精光,大少夫人又生气,又顾着老将军罩着咱们不敢跟你发火,阴阳怪气的来了句,‘老虎不是爱吃肉的么,怎么还把燕窝都给喝了。’” 谢清遥听得燕窝二字,笑容僵了一僵,垂眼又笑了:“回家吧,我早就想回家了。” 谢虎:“对了,皇上还在宫里等着您和二少夫人呢,这些日子都是我和三爷一起看着他的,倒是不哭闹了,那日皇上夜里偷偷跑去了祭坛,三爷睡着了,我跟在他身后,他把他的虎头帽子放在了祭坛的供桌上,跟菩萨叨叨,‘菩萨,我把我最喜欢的这个送给你,作为交换,你把我沈大哥,不,是爹爹放回来行吗。” 谢虎沉声道:“小孩挺可怜的,您和瘦猴和好了吗?” 第277章 谢清遥望着被带出来的沈星儿。 他看了他一阵,移回了目光,没有回答。 谢虎:“您是先去皇宫见皇上吗?” 谢清遥鼻腔里喷出一丝笑意,斜睨谢虎:“我见他干什么呢?” 众人一愣。 谢清遥:“我不想看见他。” 谢虎:“可是......小孩挺可怜的。” “我也挺可怜的,拜他爹所赐,我爹娘大哥都没了,我和谢老三也险些见了阎王。”谢清遥说。 谢虎:“那我该如何回禀?” 谢清遥:“你就照实说,告诉他,我不想看见他。” 孙豹低声劝:“二爷,还是别这样吧,他虽岁数小,但也是皇帝,好歹也得......” 谢清遥剑眉轻扬:“皇帝?小畜生有朝一日惹急了我,天王老子我也给他薅下去。” 谢清遥推开了搀扶自己的人,朝着家的方向走:“告诉宋伯怀,往后,朝中大事小情由他跟他那帮酸腐文臣自行决定,我,只管我的兵部。” 他顿住脚步,回头望着谢虎:“还有,你把谢老三给我揪回来之前,先把他粽子薅了,别给我将军府里弄了满地的粽子皮!” 谢清遥朝着家的方向迈步走回去了。 谢虎和孙豹张着嘴望着谢清遥的背影。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他步子似乎都迈得比以前开。 孙豹沉声道:“还记得傲天小白龙么。” 谢虎点头:“嗯。” 孙豹:“傲天小白龙回来了。” 谢虎:“嗯。” 第168章 皇宫门口。 一群太监和锦衣卫躲了老远,谢虎和萧朗星单独站在城门下谈话。 “他说不想见我?”萧朗星愣愣抬头看着谢虎。 谢虎点头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嗯。” 萧朗星忧心忡忡的问谢虎:“他回来了吗?” 谢虎点头:“回来了,不是,他压根也没走啊,他们就是吵架了,不过这次我看二爷神清气爽的,应是和好如初了。” 萧朗星:“和好了?意思就是他回来了,是吗?” 谢虎实在没忍住:“二爷让我给你带这句话,你不想问问我,二爷为什么不来见你吗?” 萧朗星摇头:“不想啊,他将这件事说出来了,我反而觉得是好事情。” 萧朗星:“那夜小哥哥入宫救我,我朝着他跑过去,他没像往常那样把我拴在他的胸前,他只是恨恨的看着我。我知道他想杀我,可他后来没杀我,他挑明了和我说,冤有头债有主。” 谢虎惊愕:“有这种事?” 萧朗星点头:“谢大哥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斗争,其实我挺害怕他的,越是没有这个过程,越是让我害怕。”他垂着眼,蹲在了地上。 谢虎也蹲下了。 萧朗星:“他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说出来了,我反而倒安心了。” 萧朗星朝着谢虎笑了笑,“至少,我还可以弥补不是吗?” 谢虎无法回答萧朗星。 有那么一刹那,谢虎感觉他自己是个无知懵懂的小孩,而对面这个孩子,比他成熟。 谢虎佯装深沉的点点头。 萧朗星垂着脸,没有看谢虎,轻声问:“你确定他回来了吗?” 谢虎还是那句话:“他根本就没走。” 萧朗星:“......” 将军府。 偌大将军府分西苑东苑两个院落。 两个院落以流水划分,中间连了一道拱桥,桥中还有一水榭。 谢清洲恍惚的从拱桥过去,朝着东苑走。 小时候他每次从这里试图偷跑过去,总有碍事的下人站在水榭把他拦住。 因为东苑经常聚集了一群父亲的部下,在东苑喝酒吃肉或是聚在一起玩乐。 娘亲不让他跟他们接触太深,生怕他心野了,闹着要跟着父亲去战场。 但总是会有爽朗的大笑声从那边传来,有时还会有烤肉的香气乘风荡来,如果运气好的话,还会看见几个喝高的男人,站在荷塘畔边用石头打水漂。 他们都是有功夫的,石头能甩出去极远,在水面轻盈的弹飞。 大哥和二哥总是聚在那边。 他小时候羡慕的不得了,也曾偷偷跑过去看过。 看大哥二哥和一群将士们围坐在假山下饮酒烤肉,畅谈战场上的事。 他也呆不久,很快就会被夏氏发现,领着他的手,带着他回来。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谢清洲,他长驱直入的朝着东苑去了。 穿过廊桥,又过小竹林,顺着羊腿的肉香味,寻着豪迈的大笑声,谢清洲见到了一群男人围坐在篝火前饮酒烤肉。 他们烤了一只全羊。 谢老三的目光最先落在谢清遥的身上。 谢清遥坐在轮椅上,正与席地而坐的士兵聊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谢清洲这一次居然有勇气去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谢清遥了。 谢清遥眼中的郁色没有了,像是从前紧绷着的人骤然松弛了。 谢老三又重新看到了,多年之前,那个漫不经心,充满松弛感的谢清遥。 虽然也是坐在轮椅上,但他像是从战场上回来,受了些轻伤,坐在轮椅上暂时将养。 有人给谢清遥割了块肉递过去:“二爷!这块烤得最酥脆!” 第278章 谢清遥一笑:“都说了往后我吃素。” “啥?您酒也不喝了?肉也不吃了?这是要干啥啊?” 有人哈哈大笑的问他:“二爷这是要出家了,还是怎么的?” 谢清遥笑了笑,没说什么。 “啊哟!小三爷来了!”一士兵瞧见了谢清洲,朝着他挥手:“过来啊!小三爷!” 士兵晃晃荡荡的拿着酒壶站起身,跑到了谢清洲的面前,抬手比划了一下,看向谢清遥那边: “日子真他娘的快,小老三都比我高了!” 谢清遥看都没看谢老三一眼:“越长越浑。” 谢清洲直勾勾的看着谢清遥,他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二哥了,他走过去,微微震惊了一阵,才收回目光,冷声道:“宋伯怀带着小皇帝来了,在府外等你,你想见么?还是我打发了去?我说了个活话,说我二哥好像休息了。” 谢清遥连个正眼也没给到他:“让萧朗星进来。” 池塘里的荷花枯了不少,清风一吹,岸上的柳枝晃了一晃。 谢清遥将轮椅挽到柳树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还是没回来么。”萧朗星的声音闷闷的。 谢清遥没有回答。 萧朗星走到谢清遥的身畔,望着他的腿:“你腿怎么了?” 谢清遥:“疼。” 萧朗星压下了眼中的关切。没再自讨没趣的问他怎么腿疼了。 他定了定神,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递给谢清遥:“你杀了我吧,我死了反正也是解脱,可以去找他了。” 他像是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将刀放在了谢清遥的手中,他从容的闭上了眼。 谢清遥拿起刀,随手把玩着,凝目望着池塘:“我为什么杀你?” 萧朗星疑惑的睁开了眼,见他手中的刀鞘都不曾拔开。 谢清遥:“没有他,我也不会杀你,因为你和我有相同的仇人。” 他移目望着小石头:“只不过,你我的地位在以后,将会是个冲突,就像我爹,和你爹那样。” 萧朗星似懂非懂的望着谢清遥。 谢清遥移开了目光:“先谈谈国事。大漠已经开始内讧了。大漠王垂垂老矣,先经丧子之痛,又经内乱四起,铁打的人也没多少日子能活了。 他死以后,大漠必分裂,部落割据。 你把裴景弛弄过来,随便封个什么王,你给他提供粮草,兵力,武器,让他跟那帮人自己打去。 条件是,大漠一旦统一,纳入中原疆土。 如果你需要我出兵襄助与他,与其共同作战,那么我的条件是,一旦四海平定,我要常年驻守边关。” 萧朗星脑袋有点乱:“条件?为什么要驻守边关这个条件?驻守边关不是很苦么?” 谢清遥:“苦?我不觉得。天高云阔,弯弓射猎,马踏风雪,在那,有生死相依的袍泽,无庙堂之上的权谋算计。” 萧朗星:“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算计。” 谢清遥:“没错,有人算计了我,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一个人算计我,我宰一个,两个人我宰一双,哪怕宰光了,哪怕有一天天下大乱,我也在所不惜。要么我就不做,做了,我就做绝,做到底。 军中可以,庙堂可以吗? 你跟我不同,你懂得留个喘息之地。就像当初你放走了那个小乞丐癞子一样,或许,妇人之仁,也是仁。” 谢清遥看了萧朗星一眼,笑道:“又况且,封疆大吏,对于皇帝来说,或许有朝一日,也会是个隐患呢。” 隐患?萧朗星并不这么认为,他凝目望着谢清遥:“保卫疆土,震慑大漠人,这怎么会是隐患。” 谢清遥一笑:“你如今是这样想自没错,你长大了或许不会这么想,但无论是你现在,还是将来,于我,无所谓你怎么想。” 他看向萧朗星:“因为,有朝一日,你让我不痛快了,我管你怎么想?我直接举兵反你。” 萧朗星一丁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他反而觉得踏实多了。 这些话,他没想到谢清遥会直接了当的跟他说出来,甚至用揶揄的语气。 萧朗星:“我若让舅舅来,他会应我么?再有,他能打仗么?我感觉......他......好像挺喜欢洗衣裳的。” 谢清遥:“不清楚,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 萧朗星抿了抿唇,坐在了谢清遥的轮椅旁边:“沈大哥让我给他写过信呢,当时我还笑着说让舅舅来干什么呢,去浣衣局么。” 谢清遥闭了闭眼,抬眼凝视着天边的弯月。 “下面谈谈家事。” 萧朗星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沉声道:“我知道,我以后不管你喊谢大哥,不管他喊沈大哥便是了。” 他死咬着唇,不肯让自己哭出来,发出的声音抖得厉害:“宋师傅说,我如今是皇帝,该以天下为家,兆民百姓为子。” 他顿了顿,呼出口气来,热泪滑下,他连忙一把擦去:“我想也是,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我占了吧。” 谢清遥移目望着萧朗星颓丧的样子,这是他第二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这个小孩。 上一次这样的打量还是在莫家村,他将小孩凭地拎起来,仔细的对望,继而给出了一个警告。 谢清遥一笑,移目望向荷塘: 第279章 “我从前没把你当人看过。 他的玩物,或许这更贴切。 所以我一开始,利用你,扶植你,架空你,心安理得。 跟你说实话吧,昔日我曾告诉过宋伯怀,一旦你不肯来京城。 我要让他杀了你。 我考虑的不是你愧对了我,而是你愧对了他。 因为你只顾着自己贪生怕死,而不去考虑,他往后该怎么带着你这个小危险,以及我这个大危险往后的生活。 所以我从来没将你真正审视过,了解过,又何来视如己出之说? 我不知道当我真正审视你,了解你之后,会发生什么。 总之还是那句话,就算是我亲儿子让我不痛快了,我也得让他付出点代价。” 第169章 谢清遥看向萧朗星:“你我往后,从新认识,慢慢了解,你称呼我什么都无所谓,也可以叫我爹爹,反正咱家称呼一直都是看心情随便更易的,老马,谢老三,不是都这样整天乱喊么。” “咱家?”萧朗星一双澄澈的眼,眼中含着泪花,张着嘴,十分惊诧的望着谢清遥:“你是说,咱家?” 谢清遥蓦然之间想起了那日沈星河手刃辛苑好友之时,他怂成一团,也是这样坐在他的轮椅旁边,昂头望着他。 自他说“家”字之后,他脸上的恐怖和惊魂不定一扫而空了。 似乎,家这个字,对他们有种致命吸引力。 萧朗星抽回神来,他没再问沈大哥是否能回来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知道,谢清遥心里一定比他更难受。 萧朗星转了话锋:“对了,我还能问个国事么?” “问。” 萧朗星:“假如舅舅答应了,也未必能给他多少钱和多么精锐的兵器,因为宋师傅他们想将赋税降低,以安民生。哦对了,江庭廉,关大叔和几个被下大狱的一群官员,被官复原职了,方文道现在没有职。” 谢清遥:“怎么弄钱,这事不归我兵部管,那是户部的事,你得找那群腐儒聊去。” “好吧。”萧朗星担忧的看了一眼谢清遥的双腿,站起身走了。 “你说......”谢清遥止住了话。 萧朗星顿住脚步,回头望着谢清遥的背影。 谢清遥的背影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语气也轻松极了: “你说,要是有一个和你情况相同,岁数相仿的小男孩,拿着他的虎头帽子去佛前许愿,他会许什么愿望啊?” 萧朗星垂着眼,认真想了想,声音闷闷的:“自是想要个家。” “嗯,我想也是这样。”他说。 萧朗星垂头丧气,躬着脊背往前走。 “直起背来!”身后传来了谢清遥的命令声:“往后有点帝王相。” 萧朗星下意识的将背挺起来,又意外的回头望向谢清遥。 谢清遥没有回头看过来。 萧朗星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来了俩太医,毕恭毕敬的给谢清遥请安,说是被皇上送过来的,特地叮嘱他们一定仔细为谢清遥医治。 谢清遥笑了笑: “那小子还算会办事,你告诉他去,那帮腐儒文官又想弄钱打仗,又不想搜刮百姓,也简单,先把方文道弄到户部当侍郎,观察他一段时日,看看方文道都跟哪些官员整天聚在一起交好,然后,仔细查查跟他交好的那几个官员。 那些官员必能查出大问题。 钱再不够,随便给方文道指个什么明目让他去各地方走一趟,把给他送礼的,宴请的,统统记下来。 但是那些官员抄家、问斩,都随他们定夺,但方文道,得给我留着,让他回我兵部来。” 他顿住,抬眼望着星空:“那是他的好大儿,谁都别动他。” “是是。”一个太医忙不迭的赶回去了。 谢清遥将养了半个月他的双腿。 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去沈星儿的院落,他和老马住在一个院里,夏氏则在皇宫没有回来住。 谢清遥在家休养了一个月之后,他去上朝了,下朝之后又去了兵部,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派出去的探子就地解散了。 刑部尚书被宋伯怀换了人,听说这个人昔日曾经在地方有“包青天”的美誉。 酷吏,谢清遥自也不玩了。 萧朗星在第一次了解了太庙具体是用来干什么的之后,就和文官提出过,希望将谢家迁入太庙。 但那时候谢清遥在大兴酷吏,在疯狂集权,文官吓得连忙阻止皇上这个想法。不迁太庙他谢清遥尚且权倾朝野,迁了太庙可还了得。 这一次,下朝之后,萧朗星又去找到几个大学士将此事重提。几个大学士仍然拒绝,怕谢清遥权倾朝野。而唯独宋伯怀,鼎力支持,力排众议。 谢清遥下朝回来,直接去了沈星儿的院落。 为了防止沈星儿逃跑,门外安插了两个护卫。 老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看书,见谢清遥来了,老马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瞅了一眼,也不搭理他,在指尖上淬了口唾沫:“呸!” “唰”地一声,老马用力的翻过一页。 沈星儿的主屋门板没关着,谢清遥径直走了进去。 见得沈星儿正卧在榻上小睡,他身上搭着的薄被半垂在地上,将将欲坠。 谢清遥下意识的走过去,弯身拾起地上的薄被,想给他盖上。 第280章 两只手忽然就僵了,他意识到,这已不是他的宝宝了。 心里骤然凉了一片,他直起身,将薄被扔在了一边,回身将门板掩上,故意将掩门的响动弄得大了一些。 身后传来了沈星儿惊醒的声音。 “干什么?” 他声音很防备。 谢清遥回头望着沈星儿:“这些时日叶霓裳来府中找过三四趟,我都让人以我在病中回绝了。我今日上朝去了,往后没法闭门了,叶霓裳自然还会来找你。” 沈星儿紧紧蹙眉。 谢清遥走过来了,他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了美人榻下。 他脊背贴着榻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了闭眼,轻声道:“便从莲香说起吧。” 他给沈星儿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讲到后来,他不仅仅开始对沈星儿讲叶霓裳和沈星河的故事,也给他讲谢老三和嫂子的故事,讲铜锤帮会之霸天白虎的故事。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当他说到好笑的时候,嘴角会衔着一抹笑意,泪珠划过唇角的笑,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渐渐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从一个理智的讲述者,变成了一个感性的倾诉者。 夕阳西下了。 屋里变得昏暗了。 他蓦然叹息一声,苍凉的笑了: “他走了我反而觉得轻松了,真的,不然我总是日夜担心我会带给他什么危险。 我总是把他的喜好放在第一位,只要他想要,哪怕我没有,我也想穷尽一切去给他。 他爱上了一个坐轮椅时一无所有的我,他自始至终都肯无条件的信我。 因为爱我,所以爱我的弟弟,爱我的家人。 他第一次亲手杀人时,那夜他吓得不轻,沐浴都不敢自己一个人。他却亲手虐杀了崔淮。 那个曾经给李荣献计,折辱我与谢老三的人。 因为爱我,他不惜亲手帮我虐杀,连怕都忘了。 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是我手里最锋利的剑。 他是我身上最坚固的铠甲。 他是为我保驾护航的星星。 到头来,我却当他是噩梦,是软肋,是让我不敢向前的人。 他自不会情愿这样。 他一定知道,一定知道我如果执意掌权,执意兴酷吏,执意将朝野之中隐患彻底杀死,我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我想一定是这样,因为他说过,如果这样下去,我会面临一个可怕的结局。 所以他不惜触柱而让我意识到我到底错的有多离谱。 直至他走了,我才明白我做的这一切有多么的没有意义。 人想的越多越理智,想的越多越畏手畏脚,越没有魄力。 没有了他,我不再惧怕任何事,也包括权利,我也不会想,我这样做会不会波及他,伤害他,置他于险地。 他走了,我才能从新审视小石头。 今天我去上朝,看到小石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朝着我挑挑眉毛坏笑,回头朝着太监古灵精怪的递了个眼神,太监会意,搬了把椅子出来,小石头装摸做样的坐在龙椅上,‘谢大人双膝有旧疾,还是老样子,谢大人往后不必多礼,赐座。’ 他说完了话,骄傲的昂着下巴,外强中干的望着满朝文武,去打量每一个人的脸色,似乎想从中找出哪个人的表情有不屑,或是不满。 他好像还真的找到了一个,他当场发问了,‘怎么,陈卿你有意见是吗?皱眉是什么意思?’ 那官员吓得跪下连连叩首,一叠声的说着,‘臣不敢。’ 我今天仔细看着小石头,突然在心里想,这小孩对我尚且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在未来伤害他呢。 如果没有他找到小石头,我大概还在跟方文道在边关熬着。 苦苦等待良机,方文道一定会被看出来是个草包,他死以后,我大概会选择投誉王麾下,天下彻底陷入征战,到那时候,谢家也成了助纣为虐的窃国贼,我爹一生护佑的百姓,也彻底遭了殃。 他把小石头带回了家,变相的帮我走了捷径,我便是如此回报他的。 你知道最混蛋的是什么么。” 他静了好久,痛苦的将十指潜入发丝里:“是我在逼他杀死一个同样没有家的小孩。他知道一个家对一个小孩有多重要,他最是清楚了,我没能陪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 那望星山上的老僧跟我说了一腔话,我听了半知半解,我记了两句,一句是,活在当下。还有一句,是他说,一个小男孩,拿着心爱的小书包去寺庙许愿。 他那时候应该也很小吧。 他独自撑过了最难熬的日子,开出绚烂无比的花,然后他看到了一朵和他一样的枯萎的花,他伸伸手,替那朵小花挡雨,我站在他身后,告诉他那朵花可能会在未来刺破了他的手,我逼他掐死那朵花。 我每每想起,他望着我,满脸坚定的跟我说,说小石头不是不能杀的,如果他是白眼狼,敢做对不起我的事!哪怕有了这个苗子,哪怕是一种可能,他第一个帮我去杀他,他说他绝不手软。 我还跟他摔门......” 他说不下去了,像个无助的人,懊恼至极,悔恨难当, 屋子里好半晌没有回音,他不知道自己颓然跌坐了多久,脸上的泪都风干了,他终于抽回神来,这才意识到天已彻底黑了。 第281章 谢虎在外面轻声叩门:“二爷,宋大人求见,他说想去祭拜一下老将军,将迁入太庙的喜讯说与他听。”谢虎顿了一下,才道:“叶霓裳也来了,还有刀疤他们。” 第170章 月光落在清幽的竹林。 竹林有一条幽深的小径。 青灰色的石板一路铺到小径的尽头。 谢虎将外面把守的两个护院支走了。 他和沈星河鬼鬼祟祟的沿着青石板往前走。 谢虎左右瞧瞧,低声嘱咐沈星河:“这事最好不要让二爷发现,我这是抗令,若是在战场上,我可要被杀头的。”他纳过闷来,看向沈星河:“我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总是莫名其妙站你这边,这可不成,我是我家二爷那边的......” 他兀自叨叨着,身畔的沈星河一言不发的望着前方。 眼前的院子在偌大华丽的将军府里显得格格不入。 推开篱笆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庭石榴树。 石榴树结出了累累硕果,裂了嘴的石榴,将枝叶都压弯了。 一只叫噜噜的猪睡在一棵石榴树下。 左边是一间不大的灶房,灶房的不远处是一架葡萄藤,藤下摆着两张竹藤摇椅,一张小木桌。 谢虎愕然立在院子里:“我回莫家村沟了?” 沈星河推门进了主屋。 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沈星河可以驾轻就熟的从桌案上拿了火折子点了油灯。 他掌灯,挑帘进了主屋,窗下依旧是那张大通铺一样的炕。 炕上摆着小桌,桌上一盏油灯,还有些细竹,在炕边,还有一把制了一半的轮椅。大概是他睡不着时,用来打发光阴的。 在墙上,他们的婚书格外显眼。 他装满各类珠翠的镜台,还有他装满各式各样衣裳的樟木箱子,和他的衣柜,所有的一切,都摆在原来的位置, 他摸摸墙面,就连粗糙的灰墙皮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瘦猴!过来瞧!”谢虎在小厅里唤他。 沈星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去了小厅。 墙下摆着一个火盆,盆的下方用木炭画了个开了口子的圆圈,在盆中,里有焚烧的灰烬。 烟火熏的墙上都有了一团黑色的印记。 谢虎恍然大悟:“我还觉得奇怪呢,二爷养腿的日子,为啥老是让我买纸钱,每次还提醒我多买点,我问他干啥,他还不说。”他看向沈星河瞪圆了牛眼:“原来二爷是给你烧纸啊?他知道你沾钱没够,怕你不够花呢这是!” 谢虎皱眉:“二爷怎么会深信不疑你是个仙人,这太离谱了啊!” 沈星河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远处跑来了个护院:“坏了坏了!二爷来了!怎么办啊!万一被二爷发现我要杀头的!” 谢虎一听这话也吓着了,他到底是抗令来的,脑袋一懵,熄了地上的油灯,搁在原位,一把夹着沈星河到腋下,慌不择路,索性藏去了厅里的立柜里头去。 沈星河哭诉:“呜呜呜,又他妈被夹着走了。” 谢虎:“嘘!别说话,二爷不让我进来!” 他把柜子关上又突然低声道:“咦?怎么有点像藏奸。” “你进来干什么!你出去!”谢虎催促他。 外面传来了小厮的说话声:“二爷用过饭吗?” “还没。”谢清遥轻声道。 “二爷想用什么晚饭?” 谢清遥好半晌才回答:“我想吃包子。” 他声音轻轻的,并不像是对小厮说的,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回过神来,见小厮已经转头去准备了,他叮咛着:“记着,还是素的。” “是。” 谢清遥进了房间,沈星河扒着柜子的缝隙去看。 他油然升起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却没有勇气推开柜门。 谢清遥没点灯,所以沈星河什么都看不到。 柜里传来了,烧纸的味道。 谢清遥的声音很低沉:“小仙女,我给你烧了那么多的钱,你能收到吗?” “我记得,当时谢老三气得你躺炕的时候,你说要给你多烧纸钱呢,所以应该是能收到的吧。” “对了,今天去找沈星儿了,给他讲了讲咱们的往事。我适才从院子里路过,听见里面传来了叶霓裳他们的笑声,他们应该相信你回来了吧。” “我今天又哭了。” “明明下过决心,要好好生活,好好等你回来的。” 像是从前,他教他烧纸时一样,他一边燃烧着纸钱,一边念叨着。 谢虎抻抻沈星河的衣角,示意他赶紧出去。 沈星河此刻脑袋瓜子很乱,现在出去该怎么解释呢?具体要怎么说显得合情合理,要不然就干脆告诉小疯子自己不是仙人这件事。 呜呜呜,可是他最喜欢听小疯子唤他小仙人了呢。 如果解释明白以后,小疯子会唤他什么呢? 小未来吗? 好像车的名字啊。 而且穿书要怎么解释呢?突然告诉一个人,你活在一本书里,这搁谁谁能接受的了。 不如学着那老僧从佛学方面讲一讲,啊,让我想想。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菩提,于栖身于花团之中的小蚂蚁眼中,这一朵花,就是一个世界,谁又能肯定自己不是花团之中的小蚂蚁呢?谁又能肯定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呢? 第282章 呜呜呜,可是这样的话,小疯子要变成小蚂蚁了。 傲天小白龙,要变成傲天小蚂蚁了。 他思绪乱飞,两只眼睛闪闪烁烁。 小厮捧着热包子走进来:“二爷,您用饭吧。” 谢虎个高,闷在柜子里弯腰半蹲着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大半晌了,他腿开始发颤了,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把推了沈星河的后背,将沈星河推出去了。 沈星河毫无防备脑门撞门板,骤然出柜。 谢虎紧追其后,也出柜了。 沈星河猝不及防撞在了眼前的小厮身上,小厮手里的盘子滚在地上,碎瓷炸开,一地狼藉。 谢清遥惊愕的望着沈星河。 沈星河咽了口唾沫,他狼狈的望着谢清遥,挤出一抹笑意:“......如果,我说我又穿越回来了,您信吗?” 四目相接,两个人的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