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鬼末约》 楔子 ——他从废墟醒来,眼前是辽阔的紫色天空; 带着一抹绿,又带着一抹红。——《摘自:末页軼事录》 序章 末日之后,復兴之前 吉祥市的巫毒社区今天也在尘嚣中迎接日出。高掛天空的太阳圆心出现黑洞,燃烧着紫色的光,导致接近艷阳的天空呈现深紫,往外渐层,变回带紫的蓝。 现在已经没人会说天空蔚蓝。大约有四成五的人根本看不出天空到底是什么顏色。这类人通常比较兇猛,所以看得出来的人也逐渐不提天空色彩的事。 『巫毒公寓管理室向大家问早!今天是末页七年杏月十九日,天气是万里无云的晴天。降雨机率应该是??不会下雨。但还是建议大家带伞出门,不挡雨也挡灾,一举两得?? 此外,麻烦各位住户做好垃圾分类,先前房东在垃圾桶发现大王蜥蜴的头骨,目测是雌性头骨。请注意,生物骨头要回收或丢厨馀桶,请各位住户爱惜资源,感恩惜福。以上是房东会报,巫毒公寓管理室关心您!』 今天的广播还是一样乱七八糟??巫毒公寓三楼,罌粟左耳贴着水泥墙,独自待在房间一隅。 墙壁另一边是公共区的走廊,走廊尽头设置的破旧喇叭所传出的广播声震耳欲聋。然而,被吵醒的他直至紫色阳光从房间西侧往东伸展二十公分左右,才缓缓挪动蜷缩着的纤细身体。 他是人类,男性。 镜中映照出一个眉清目秀的普通男孩,然而,左眼却连同眼白都呈现诡譎的猩红色,太阳穴与耳朵之间,长出大片鱼腮般的圆形片状物,如果伸手触摸片状物内侧,便会摸到细緻柔软的紧密蕈摺。 相较之下,他右眼正常,虹膜似乎在西元8386年腊月的大灾难日后忽然变成不像东方人的浅蓝。但一头黑发没有改变。永远记得变成这副样子第一次照镜子,十来岁的他吓得频频后退,回避镜中倒映。 然而,比起自己,更可怕的是外面的世界。 以往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天空变成人工墨水般的深紫,身体四周充满泥土与尘埃,冷风伴随房屋逐渐毁坏的崩裂声响縈绕耳畔??他从废墟间甦醒,回过神后望见的是一隻巨蟒含住自己大腿的画面。 蟒蛇扩大的嘴直接包覆住他的两条腿。情急之下他火速踹开巨蟒,惊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结果蟒蛇一动也不动。仔细一看,祂居然长着人类的外耳,脖子以下也都与人类无异。只是从颈部开始长着巨大的蛇头。而且,是名女性?? 不,突变成蛇头以后,称作雌性比较恰当。 雌性蛇头人躺在原处一动不动。不到十岁的小罌粟平缓呼吸一阵,远远观望,不难发现巨大肥硕的蛇信裸露在骯脏的石砾堆上。确定对方毫无动静,这才敢缓缓靠近。对方已然停止呼吸,维持着被踢飞的趴姿。 这个发现使罌粟在顷刻间更加惊吓万分。 而更加骇人的是,蛇信旁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里映照的畸形半脸。 那是他的脸。 就与如今镜中的相去不远。只是当时的眼眸全白,以碎镜反照长在太阳穴上的蕈伞内缘,蕈摺是淡淡的蓝绿。 当时的他有毒。是一种叫做绿摺菇的毒菇。雌性蛇头人双眼上翻,嘴角掛着绿色泡沫。这个倒楣鬼正是在进食期间被毒死??如是想来罌粟不免感到愧疚。 远处,毁坏的建筑与桥梁,烟尘瀰漫,遭受重创的大地正在焚烧。天空从紫渐渐变蓝,变成火焰般的橘,然后是鲜红的天际线。 末日。当今世态只有这个词能够解释。 罌粟离开镜前,穿上外套与牛仔裤,将外套帽子拉至前额,压低瀏海遮掩左眼。套上老旧的球鞋,在紫色艷阳高掛头顶时走出房门。 「早安,罌粟。」 经过为毛玻璃与钢筋水泥包围的管理室,一条章鱼触手俏皮地伸出窗口打招呼。 「早安,房东太太。」 「昨天回来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二街兄弟吵架,我绕路回来。」 「又吵?那对山猪搬来就没安分的一天。你自己小心点,他们横衝直撞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章鱼触手无奈一摊。「不过现在这世道,无论什么事都不是开玩笑的就是了。」 罌粟只是笑笑,点点头。 巫毒公寓是安身的好地方,房东太太足够强大,街上流浪的匪类不敢轻易侵入,基本上能有安全的住处已是一种奢侈。而这位房东,只收留不惹麻烦的房客。 「我会小心的。」罌粟说着,跨出社区闸门。 首章 神来同居,鬼见愁01 末页七年,距离西元8386年腊月之大灾难日的第七年。万物几乎全灭,残存的生物四散于大陆。 建筑崩毁,水淹农田,高山弭平,平原隆起,沙漠变作黄色的湖泊,海面更高,海拔因仪器与技术丧失无法测量。 经歷彻底推翻一切的末日,庆幸生还的同时却面临无以名状的悲惨困境。深海鱼类如今存于浅水,性情狂暴慑人;淡水溪流边,长相怪异的两栖类剧增。 基因融合使植物新生之芽突变,形状诡譎,甚至能如动物般行动、觅食、猎捕。有时人类也会成为它们的目标。万物为了食物与地盘不断斗争。 这就是当今世界的全貌。 罌粟双手插在口袋,低着头前进。灰色的吉祥市街道总是湿气太重,几乎一年四季都会起雾。浓雾会在清晨与夜晚流窜大街小巷,遮蔽视觉。因此弱小但聪明的人类几乎不会在那时出门。也因为如此,喜欢湿气与寒冷的猛兽们都聚集于此。 罌粟走着,打算先去拾荒场,并在回家前去超市一趟。压低的帽沿从来不会影响视野,罌粟不清楚其中缘由,也无意深究。毕竟光是为了生存就绞尽脑汁。 一阵衝击从左方而来,罌粟差点站不稳。在几乎散去的浓雾间,一个长着巨大獒犬头的人正瞪着他。而他才方重新站稳。 「喂!你走路不看路啊?」对方从咽喉发出犬类独有的低鸣。 以罌粟的身高,比起獠牙更能清楚看到对方融合利爪的粗壮人手。 「看什么!区区人类还敢这个时间出门,活腻了是吧!」 对方推了罌粟一把。这一次,罌粟撞上荒废的咖啡厅外墙,重重跌坐在地。他一度感觉今天或许真的不宜出门。 唉!不愧是混了獒犬基因的流氓??然而,更令罌粟感慨的是,原来短短七年就已经让原本是人类的生物养成弱肉强食的习惯,与建立在此之上的歧视了?? 不过,也差不多够了。 一片片银白色的物质悠悠飘浮于犬头人与罌粟之间。即便是犬头人也看得出来,这些带着些许铁锈色的漂浮物与浓雾之间的差异。他一时之间驻足了。 「喂、喂??大牛,这傢伙??是蕈类啊!」一隻纤瘦的白色狐狸出现在犬头人后方,将他往反方向拉。 罌粟暗自吃惊。他根本没留意到对方身边有人同行。应该是犬头人太壮,雾又还没散,才一时没有注意到,罌粟如是揣测。不过,这也无妨。 「什么?蕈类??是说香菇吗?」犬头人显然一头雾水,「那又怎么样?」 「闭气,快走就对了!」白狐狸一手摀住獒犬口鼻,押着比他高壮半颗头的同伴快速离去。 远远地,罌粟还听见狐狸大呼小叫地说着:「你以为他是人吗?老妈不是说过了,别惹蕈类!」 原来他们是兄弟啊?罌粟扶着墙面重新站起,肩膀和腰部隐隐作痛。 「喂,听见了吗?」一个压低的嗓音传来。 「什么?」 「这里有蕈类吗?」 「什么蕈类?」 咖啡厅旁的小巷中央站着三个人影。其中一个人背部靠着长满苔蘚的墙站立,那个人应该是人类。而另外两人站在人类面前,分别长着不同动物的器官,一人长着蛇头,一人脸很宽,长着硕大的蟹钳??品种看来是青竹丝与大闸蟹。 这个画面有些诡异,也异常清晰。罌粟观看一阵才发觉一件相当奇怪的事:为什么只有这个巷子里没有起雾? 「你看什么?」蛇头人露出獠牙。 「喂,等一下啦??他该不会就是那个蕈类吧?」蟹钳揪住青竹丝的衣袖。 「嘖,你到底在说什么蕈类啊?」 好麻烦??今天真的不宜出门。罌粟有些迟疑,但依然佇立在原地。 那个人类望着这个方向,神情不知是害怕还是忧心。 罌粟透过接近铁锈色的橘色孢子上下打量。这个人类的发色与眼睛顏色都很神奇,虹膜呈现鑽石般的折射光谱,头发乍看之下是银亮的纯白。性别不明。然而,从肢体动作中不难看出哪一方处于弱势。 「我说,你们是在泡妞吗?」罌粟说,大量橘红孢子自腰背上的伤口窜出,彷彿从远处观望的成群蝗虫,密集且充满掠夺性。「让小姐害怕不太好吧?」 罌粟拉下连衣帽,变异的左眼变得鲜红,蕈伞好似欲将展开攻击的伞蜥,向着敌人竖起。 「能不能??麻烦你们快点滚蛋?」 那两人连滚带爬离开巷弄并没有花太多时间。罌粟感到疲惫,蕈伞缓缓贴回鬓角。反正接下来连那个人类也会被吓跑,他乾脆席地而坐。孢子渐渐聚集,回到体内。 从巷子底部看到的天空呈长条状,没有浓雾时看起来特别清澈。 「那个??」 一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是个男人。 怎么?那个人类还在吗?罌粟倚着潮湿的墙角。那人已经移动到罌粟身边,发梢带着天空的紫色。他双眸晶莹如宝石,肌肤与婴儿无异。拥有这种样貌居然能在这座城市里安然活到现在??不是特别强大,就是后台很硬。 「你受伤了吧?」男人在害怕,言行与举止都畏畏缩缩。「我??可以碰你吗?」 当然不行。罌粟蹙起眉,以眼神制止对方。 「不会痛的??好吗?」 不是,如果你一碰,我就死了,那样也不会感觉到痛啊!这话当然没说出口,罌粟更加用力的瞪着身旁的青年。 「呵呵!不会那样的。」对方却像听见了一样笑了起来。几乎同一时间,他白皙异常的指尖轻轻触碰罌粟肩膀。 一股热流窜入,疲惫与疼痛都消失了,彷彿身体瞬间被注入了生命能量。罌粟发现自身与男人的手掌被珍珠般的光包围。男人将什么东西,用某种方法传送了过来。 「你是什么东西?」罌粟的目光跟刚才一样用力。 手掌收回,对方只是微微一笑。下一秒,整个人驀然向后倒地。 「嗯?喂!」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抱??抱歉。我只是??有一点饿??」 罌粟这才发现刚才三人站立的地方遗落了一袋麵包。 * 首章 神来同居,鬼见愁02 巫毒社区前方,从管理室伸出的六根触手各自做着不同的劳动。两根扫地,一根拿畚箕,两根打包垃圾与回收,一根擦窗??另外两根没在劳动,一根转着老旧收音机,一根书写每天都要写的管理工作日志。 说真的,要是你拥有八隻手,事情都能短时间解决的时候,就很容易无聊。房东太太肥硕身旁的监视器影像完全没有生物走动,平常也仅有固定时段会注意房客的的动静。巫毒公寓的房客大多很宅,可能因为弱小,也可能不需出门就能活着。像住在四楼的植哥,只要打开阳台就可以行光合作用,也能靠雾中溼气过活。很少有大家一起出门工作的场景。 住客中最常出门的是依靠「拾荒」工作换取粮票,住在三楼边间的罌粟。房东太太几乎每天都与之照面。男孩不喜欢与人正眼相对,总是压低帽沿,可由于无聊的日子里能见到的人真的不多,房东太太还是很开心有人互动。 可爱的小罌粟刚才出门了,大概傍晚前会回来吧? 嗯?今天好像比较晚归,遇到什么事了吗? 每到下午,房东太太时常像这样带着操心一边等待。 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样。 距离出门不到一小时,罌粟又出现在公寓闸门口。 「唉呀,罌粟?怎么回来了??那孩子是怎么回事?」房东太太的八隻触手同时停下动作。 罌粟抱着一袋麵包,扛着一个人??看骨架应该是个男人。 「这傢伙帮了我的忙,房东太太,我那一间房应该可以分租吧?」 房东太太沉默一阵。 「不行吗?」 「喔,啊,当然,只要不惹麻烦就可以??」 「嗯,谢谢。」罌粟难得展露微笑。 房东太太霎时呆愣。回过神时,罌粟已经扛着人经过管理室。 「真是稀奇??」她不禁出声感慨。 转眼间七年过去了,因为外表变异而忧鬱阴沉的罌粟跟谁一起出现在公寓,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房东太太相信,知道罌粟情况的人一定都会对那被扛在肩上的男人感到好奇。 房东太太猜对了。此刻躲在暗处的黑影正蠢蠢欲动。 公寓三楼,回到房间的罌粟将男人放下,让他躺在起居室中央的软垫上。 起居室此时正是被太阳温暖照耀的地方。男人沉沉睡着,睫毛与发丝同样折射出紫色阳光,皮肤以男人来说太过洁净白皙,为白袍包覆的平坦腹部上下起伏。 在暗巷时没有察觉,这男人全身都散发出珍珠般柔和的淡淡白光。这层光是他的能量。 罌粟脱去外套,怪异的左脸与清秀右脸毫无遮蔽。装有麵包的纸袋放在软垫旁充当茶几的矮柜上。 在小巷里,他帮忙捡回麵包,正要动手打开包装,塞一个给饿昏头的男人时,男人却压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给你吧,就当是谢礼。」 啊?快要饿死的这人是不是疯了?罌粟皱起眉头。 「因为你帮了我。这个也是别人给我的谢礼。」他说,一脸安详地将手交叠至胸前,「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就送你??」 等等!你感觉快要成仙了啊! 「呵呵,不会成仙的??我本来就是神明。」 罌粟决定要快点塞一个麵包给他。瞧瞧这人已经饿到出现妄想症了,真令人同情。 「无论如何,这个世道有得吃就该心存感激,管你是神还是什么。」罌粟将麵包撕成一片片,塞进男人嘴里。 直到整张嘴都塞得鼓鼓的,罌粟终于受不了了。 「嚼一嚼吞下去啊!」 下一刻,他顿时噤声。眼前的男人忽然泪眼婆娑,两眼各掛着一串泪珠,以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什么?又怎么了!罌粟傻眼。 「麵包好好吃??」男人泪眼汪汪,看起来真的很感动。 「是喔??那可真是太好了??」罌粟则感觉像孢子尽失般疲劳。 过了一段时间,罌粟大致上搞懂男人的身分。 实际上相当简单,也相当复杂。男子应他的要求证明自己没疯,施行了一段相当可怕的特技:他动动指尖,天上的云便瞬间厚重,遮蔽巷弄上方的天空,之后又瞬间消散,紫色阳光寧静洒落??让罌粟知道这个双眼散发虹彩的白发男人,或许真的是所谓的神。 当罌粟呆若木鸡,男人似乎是烧尽了一个麵包的热量,沉沉睡去。 于是,他想到一个聪明绝顶的计画来解决那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 首章 神来同居,鬼见愁03 彼岸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躺在荒地的乾草堆上,望着独角兽顏色的云。不知何故心头渲染上一层淡淡的违和感。不远处有几个拾荒的中年人,不论男女都散发着彼岸喜欢的味道。 一个男人从乾草堆旁快步经过,走向其中一个女人。 「维拉,不要过去。那上面躺着鬼。」男人头上绑着民族图腾的褪色头巾,对女人说。 女人看起来不老,应当是充满活力的年龄,说话却有气无力。 「鬼??」她说,「应该会被正午的阳光晒到魂飞魄散吧?」 并不会。彼岸不禁莞尔。 「我们走吧。再待下去对身体不好。」男人没笑,催促女人一起离开。 彼岸是鬼。没别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平常很多话,但末日气候下,最温暖的正午令他不想思考多馀的言语。 除非罌粟在。 彼岸是鬼,依靠着人类负面感情过活。他觉得罌粟是这世道中最可爱的存在。 直到现在,彼岸还是常常回亿他们相遇的时候。 罌粟的负面情绪有着与所有人都不同的味道。好比一般人在酱烧味与盐烤味上各有所好,鬼也有所偏好。罌粟呢,有着彼岸喜欢的,某种相当特殊,有深度的味道。 通常彼岸会让人自主性的產生负面情绪,那是他的拿手绝活。当末日降临,也正是鬼的狂欢庆典。他们在爆裂的街道上、崩塌至地下二楼的屋顶、人们戛然而止的尖叫中??获得质感与分量都可歌可泣的负面粮食。 彼岸自觉不挑食,因此大口大口地摄取。直到五年前的那天,遇见罌粟。 说起来??今天还真晚。彼岸从乾草上起身,终于发现可爱的粮食源头没有出现。 看似思忖一阵,乾草堆上的鬼动身跃下地面。 * 有东西在门外。 罌粟望着门板。 虽说可以从猫眼看到门外来人,他却下意识地抗拒靠近。一定是某种能够躲过房东太太法眼的生物溜了进来。罌粟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有一种存在能够做到。 那种东西被称作「鬼」,末日后不知何故冒出头来,踩着绝望与不幸直升末日为他们造就的天国。 神还在沉睡,银白色的微光随着呼吸起伏。罌粟不清楚神对于鬼在末日后疯狂欢庆的事作何感想,但也没有过分到强行叫醒睡着的神去赶鬼。 罌粟打算静观其变。门外的东西蠢蠢欲动。到底在等什么?他纳闷。鬼通常不会在一扇门前这样待着,他们会四处走,找到最喜欢的味道后立即闯入。 难道??罌粟的视线转向沙发上的圣光。 是神在的关係吗? 才方这样想,一阵诡譎的触感从门缝间衝入。罌粟迎面接下,顿时浑身紧绷。 还来不及思考,脸上的衝击便消失了。 「小罌粟,你怎么了?」 伴随而来的是身后那欢快到使人生厌的熟悉嗓音。 一个黑色卷卷头的银眼生物,与和煦阳光一起探入窗櫺。 和其他鬼不同,那与身分完全不搭的颯爽笑靨在过分好看的脸上绽放。罌粟望着彼岸穿着高跟鞋踏入室内,一度感到遗憾。 「早知道去开门就好了??」自行解决门外的鬼还比留在屋子里迎接这傢伙好,罌粟表情阴暗。 「啊?为什么啊!」彼岸笑了起来,看似完全不在乎,「不过,门外那傢伙好像逃了。」 没错,因为更强大的傢伙进来了。罌粟知道,鬼就是这样,深知自己的能耐,不会像傻子一样硬碰硬。各方面来说都是以生存为原则的消极生物。 然而??罌粟斜眼望向一举手便能触及天花板的鬼,沉默片刻。 「嗯?怎么了,小罌粟?」 「要去追。」语毕,罌粟飞快去往房门。 咦咦!彼岸发出惋惜,语调却言不由衷。 那个鬼一定另觅猎物了,这栋公寓里可不乏负面能量,甚至算鬼之间有名的粮食库。平常房东太太看得紧,但还是有高阶的鬼能避开其耳目。 并非热心公益,但罌粟是一定会去追的。因为对这栋收留他的公寓有着守护的意志。这点彼岸很清楚。 那么,为何此刻却感到心气不顺呢?他的目光彷彿彗星般降落沙发。 「咦咦咦~」发出吐槽般的平板长音。 * 解决鬼对罌粟来说并非难事。刚刚说过了,除了总是喜欢直接闯入房间的彼岸外,其他鬼都是阴沉的消极浓缩体。只要对他们展现炙热燃烧的战意便能赶走对方。 罌粟家的起居室,茶几边,人、鬼与神各佔一方。沙发上,神还睡眼惺忪。 「就是这样,以后他也会住在这里。」罌粟盘腿坐在地毯上。「如果你讨厌,那就别过来。」 说话的对象当然是彼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彼岸发出惨叫。 「什么为什么??圣光会让你很难受吧?」罌粟尝试交涉。 「为何这傢伙可以,我就不行!」彼岸像小孩子一样伸出食指,直指不知所措的神。「我也说过想住这里啊!」 原来是说这个??罌粟感到棘手。他确实提过。 「就算是我,也无法与鬼共处一室啊。话说回来,鬼根本不需要住所吧?我可不想一直被提取负面能量,我接触你,就跟你接触神的圣光一样难受。」 连中三箭的彼岸吐血落马。 「那个??您还好吗?」神终于出声,「我果然给你们造成了困扰,打扰凡人生活是不行的。很抱歉,我总是这么没用??或许我不该待下来。」神「扑通」一声双膝着地,就这样用膝盖走到窗边,对着天空流下两行清泪。「啊啊,天父啊!我是您没用的孩子,就算因为失去信仰而虚弱,也不该进到凡人家里叨扰,还睡到下午??请让我就这样消逝吧!」 ??终于出声,结果居然是如此这般消极抑鬱的末日发言。 这个神没问题吧??罌粟就算了,彼岸粮食当前,竟罕见地思考起粮食製造者的心理问题。 * 神最后还是住了下来。 基本上神不需要住所,但由于末日,神与鬼在人心中的地位就此翻转。人怪罪神未眷顾世人,因此神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神的力量来自信仰,而人类便是信仰。失去信仰的神等于失去力量,加上他个性负面、悲观,却又爱管间事,相较以往的风光,被伤害的时候更多。 话虽如此,似乎考虑过罌粟(人)与彼岸(鬼)之间的微妙交集,神基于庇佑眾人的大爱精神,决定先从身边的小爱做起。 「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近日时不时就从荒地跟到家里的鬼,从后方挨着罌粟,依然无法接受。 「这个房子房租是我付的,由不得你。而且往后祂也会一起分租。」罌粟说,一边为从荒地带回的血猪笼浇水。这种植物像颗红色皮球开了个盖子,长得可爱,却是标准肉食性。一旦咬住动物或人手便会紧捉不放,直到达成目的。 「在外面就算了,我才不要连在家时都被鬼压床。」 「我才没压过你!」 「你现在就在压,滚开。」罌粟一个抬头,推开放在头顶的下顎。 「小罌粟??你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彼岸哀嚎,一边缩进小角落。由于全身黑,几乎完美融入黑暗里。只看得出苍白异常的后颈,不时回头偷瞄少年背影。也不是不知道「人鬼殊途」的道理,但「人神」也一样吧! 没有始乱哪来的终弃?? 罌粟在脑中吐槽。放下花洒后,便将彼岸晾在一边,穿上外套准备外出。窗外已开始下起皑皑雪花。 神忧心忡忡,来回观望一人一鬼。 「那个,罌粟??鬼先生感觉好可怜。」他在少年耳边悄声说道。 「??可以请您拿着这个吗?」罌粟将一个藤编购物篮递给神,然后毫不恋栈地开啟大门,却在即将跨出门时驻足。 「喂,彼岸,我们要外出去超市。你如果帮忙提东西的话就可以一起来。」罌粟回过头,认真补上最后一句:「但是,不许随便碰我。」 虽然已经知道这名少年胆试过人,将强大的鬼当成工人也太过了??神不禁心想。 鬼是所有种族中最让人为之恐惧的一族,所到之处总是带着冰冷与恐怖。更别说强大的鬼了,一般人别说交谈,连对视都不可能。只要靠近,心中的希望之光便会被黑暗所吞噬。 因此,神一开始真的懵了。在看到罌粟与彼岸互动后,困惑更是有增无减。 「真的吗!我也要去!」鬼从角落跳了起来,神情明亮,显然暂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不要随便碰我喔!」罌粟强调。 「知道了!」彼岸心花朵朵开。 神望着彼岸跟在少年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地出门,不禁心想:鬼先生真的很喜欢这孩子啊?? * 首章 神来同居,鬼见愁(完) 如意超市位于吉祥市区第三街区。超市中没别的,主要以食品为主。此外,一旁的广场也兼作市民的跳蚤市场,有些人会将还堪用的东西拿来这里换成食券。这倒也方便,隔壁就是超市。相对地,也有人以食券换得所需物品。 罌粟大多以废弃物换得食券。基本上,拾荒者的生活模式大多如此。 当今物资缺乏,拾荒这项职业,与其说是工作,更像纯粹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日常活动,具体来说跟末日后的娱乐一样无趣。 没有电视与网路,想进行户外活动也担心招来麻烦??于是宅男宅女遍地开花,弱小者仅在晚上悄悄出门觅食,几乎不现身人前。 以肉为生的狩猎者们不在此限。虽然不到大摇大摆,但相较于弱小者,生活确实愜意不少。 这个时间出现在超市的罌粟等人便毫无悬念的相当惹眼。打从一进门就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无论好奇或恶意,皆纷纷对他们行注目礼。 收银台边,体格精实的超市店长早已察觉。店长没有与任何生物的基因融合,属于少见的自体变异类,身高原本就不高,骨骼却异常粗大坚硬,以至整个肩宽几乎与身高一样长。除此之外,肌肉力量与迅捷程度更以倍数成长。 自从罌粟三人进入,超市内的氛围便隐约躁动不安。 无妨,店长心想。现场有他在,没人敢造次。不过,出了这个门就不敢保证了。 就体格而言,那三个人加起来也打不赢任何一个在场的壮汉。但他们就像没事一样步入超市,在货架前端详能够换取的商品。 店长清楚知道,那些壮汉就算再强大也敌不过罌粟。然而??他目光转至一旁,另外那两个又是什么人? 「你们想吃什么?彼岸先不提,就算是神也不是什么都不挑吧?」 「什么叫我先不提!小罌粟真的超过分耶!」 你这傢伙又不用吃饭。罌粟望着手中的速成乾粮,淡淡射出一箭。 「真是太失礼了!」彼岸鼓起脸颊,「哼哼哼」地闹彆扭。 「我真的没关係,罌粟就买想吃的吧。」神苦笑,打着圆场。 罌粟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乾粮放回架上。 结帐时,店长与罌粟彼此点头问候。 「新朋友?」店长的眼睛能看出一个人的力量强度,而这两人难以估计。 「一个新,一个旧。」罌粟想了一下,「??新的是室友。」 「难得看到你和朋友来。」 「嗯,只是为了让新朋友认识环境。」罌粟递出食券,付账。 「万事小心。」店长收下食券。 他们离开超市,步上染成紫色的归途。彼岸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 一霎那,一个身影从旁撞上走在前方的少年。艳红的血雾瞬间炸裂,染红了神与鬼的视觉。 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以后,彼岸感觉全身彷彿血流停滞般冰冷。 一个长着半张鸟脸的矮小男人以敲破的啤酒瓶刺入罌粟胸腔,转了一圈,再拔出。刺入的角度显然计算过,从肋骨底部以斜角直捣心窝,拔出瓶身时,动脉血便从伤处喷出。 彼岸的怒火扶摇直上。 他与罌粟相遇于五年前。当时不下十岁的小罌粟缩在墙角边,左眼发出好比末日之鬼的冷冽银光。只是为了好玩而闯入民宅的彼岸不禁感觉有趣,之后更讶异于事态朝着料想之外逐渐偏离。 罌粟所拥有的负面情绪总是同时带着哀愁与一小部分快乐。彼岸很喜欢他总是一脸厌恶,又不忍心真的赶走他这一点。一开始很有趣,久了便真切感受到那是罌粟独有的温柔。 如今,他对罌粟的执着已是五年前的那个彼岸绝对无法想像。 他要上前去,一把拧断那个鸟脸的脖子,管他神就在一旁! 然而,眼前的罌粟却举起手掌。制止了想要靠近的鬼与神。 第二章 夺取与牺牲01 「啊啊!敬爱的天父啊!是那样吗?初来乍到的我,果然不该接近那孩子,不该住下来的??我果然是个带衰的神啊!天父啊!我真该被您消灭,化为连渣都不是的尘土!」 「??如果你再吵,我就代替那个天父把你化成灰。」坐在沙发上的鬼睥睨这两天只要想到就飞奔窗边、双膝着地,一面流泪一面哀哀叫的据说是神的人物。 「不要跪在那边,很碍眼!」彼岸的眼神就像两把刀。 「就连存在都让人感到烦躁啊??呜呜??」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嘖!」 彼岸是以负面情绪维生的没错,但神的负面情绪他真的嚥不下去。 毕竟「神」就是「浑身散发出圣光的那种东西」。而带着圣光的负面情绪难吃得要命。 况且?? 「说穿了,这又不是你的错,干嘛那么自责?该被变成灰的是那个可恶的鸟脸!」彼岸瞪着正在擤鼻涕的神。 可??可是??神还是耿耿于怀。 明明有神在身边,还被捅破心脏,世人会怎么想呢?连神都感觉自己是这般不可靠。 彼岸蹙起眉头。他清楚神的想法,但安慰他人并不是鬼的长处。更何况?? 他才好奇世人对于「被鬼安慰的神」的看法! 「反正,既然罌粟交代你看家,至少做家务时别忽然情绪激动,影响打扫效率好吗?」 没错,距离罌粟遇害已经过了两天。在超市前方,罌粟被刺倒下,抢走食券的鸟脸男飞也似地跑了。 罌粟的躯体缓缓飘出大量孢子,连同血液一起流失。在失去意识以前,他望着围在身侧的两者。 「麻烦您看家了。」他对神说,「记得好好做回收,不然会被房东太太骂。」然后看向强大的鬼,「??我不在时你别闯祸。」 「我就这么让你不能信任吗?连交代遗言都这么过分!」彼岸哭笑不得,打从心底非常怨叹。 「什么遗言?诅咒人的你才过份!」罌粟斜视身旁强大的鬼。 我会在三天后回来,请好好看家、安分待着。少年说完,便化作孢子随风消散。 说是三天后会回来,就连神界与鬼界的非人者们都不清楚详细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罌粟这样说,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 明天,正是明天。彼岸心想,他最喜欢的罌粟明天就会回来。 跟神一起住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彼岸回想这两天与神共处一室,明日以后非得到处狠狠吸取「乾净的」负面情绪,好好慰劳一下自己。 「我知道了,你说得对。既然寄人篱下,至少该依照指示好好做垃圾分类。」神像是为自己打气般用力拍了拍脸,拾起跪下时随手扔在脚边的扫帚。 彼岸瞥了神一眼,将头仰躺在沙发椅背上。原本想跟之前一样发呆打发时间,却在这时忽然冒出一个令人忍不住开口攀谈的疑惑。 「说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咦?那个,因为??罌粟说要我好好看家??」神显得窘迫,握着扫把的双手侷促不安。 「不是啦!我是说,神不是都跑了吗?」 谣传末日降临之时,各大神明全都无能为力,为防止遭到凡人责怪、丢鸡蛋,大大小小的神明全都跑去躲了起来。 这是在鬼界广为流传的笑话,身为鬼,而且是高阶「鬼神」的彼岸自然知道。 嗯??神用手指搔搔耳后,尷尬不已。 「也没有都跑了啦??毕竟我还在这里。」 「嗯,只剩下你。」彼岸并没有找碴的意思,只是好奇才继续提问,「所以,你为什么留下?现在身为神的你可是人人喊打,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 我神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眼中的彩虹渐渐失去光泽。 没什么好处,这点神也很清楚。末日降临后,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人发现祂,都会发出责难与谩骂。 还记得六年多前,祂好不容易从毁灭的绝望中冷静下来,却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类用木棍痛殴。 神记得当时祂正要从崩塌的房舍下拉出一个左眼变异为山茶花的三岁小女孩。她没受伤,只是吓坏了,独自缩在地底深处的黑暗角落。变成废墟的房屋随时会崩塌,神正要越过趴在洞口一边哭一边安抚孩子的母亲,却被其他民眾拖到一旁。 神第一次知道失去信仰是那般剧痛的事。然而,祂的依然目光钉在缓缓歪斜的钢筋上,心急如焚。 「请先让我过??」神伸出的手被一名人类踢回。 「请让我过去??」神说出的话语为失去理智的暴怒所淹没。 「请??拜託??」神看着钢筋之间的缝隙渐渐变细。 满头是血的祂快要看不清楚。钢筋发出决定性的毁损宣告,神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挪出钢筋之间。 祂记得,孩子的母亲紧紧拥住孩子。 祂记得,孩子吓得大哭,也紧紧环抱母亲。 祂记得,人类看祂的眼神已经不存在任何希望与光辉。 然而,即使总被唾弃,被迁怒,祂还是?? 「等等??等等,不会吧??」彼岸翻了个白眼,「别哭啊!」 神已经泪流满面。 因??因为??祂抽咽着。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笨吧。」 祂就是没办法扔下这世界仅存的万物。 神将双眼埋入衣袖,胡乱抹着眼泪鼻涕。 「彼岸,我不是说了不要惹麻烦吗?」 一鬼一神吓得抖了一下,同时转头面向跨入房间的苍白少年。 左眼、蕈伞与部分黑发变成鱼目白中透出淡絳紫的罌粟,在起居室中站定。 「神为什么在哭啊?」 * 第二章 夺取与牺牲02 神其实相当不安。在与彼岸独处时,或是独自在屋内某处打扫时,祂会无法自制地陷入自责。 这无法怪罪谁,祂从以前就容易陷入自我厌恶的状态,只是这两天尤其严重。即便彼岸嘴上没说,神依旧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然而,现在无暇顾及这些。 祂正面临末日以来最诡异的状况。 明明化成了灰,却说三天后就会回家的少年真的回来了。事实上,期间还不到三天。 彼岸喜出望外扑上前去,被对方漂亮地闪过。 不要黏上来。少年蹙起眉,一如既往。 「小罌粟,你还好吗?那隻眼睛怎么好像又变了一个顏色?」 彼岸印象中,几年前那左眼也并非原本的猩红,似乎也是间隔一段未见的时间后忽然改变的??当时的罌粟似乎不想多说,而彼岸也非真的好奇。 「啊,我状态超好的。」罌粟看似轻松地转转肩膀,「因为肥料还很年轻。」 彼岸意识到了什么,微笑着的嘴角不禁僵硬。 「什么意思?」神直接发问。 一时之间,罌粟与彼岸一起望向圣光所在的位置。 「啊??不是,我只是??那是什么意思?」比起忽然被盯着看的压力,神更感到好奇,于是再次提问。 啊啊,忘了这个人好歹也是神??罌粟乾咳两声。 「没什么啦!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啊啊,我只是好奇这傢伙在眾神皆隐避自身的世道,为何还留在环境恶劣的此处。」彼岸说,伸着懒腰窝回沙发。 神又被刺痛,乾脆抹抹眼睛,转头继续清扫。 「真是!才要你别惹事??」罌粟咋舌,边走边褪去身上脏乱的暗红色衣装。 「你去哪?」 「洗澡。」少年将脱下的衣服扔进垃圾桶。 已经两天没有洗澡,罌粟并不感到特别难过,毕竟这身体几小时前才新生成型。几分鐘前,在巫毒社区管理室的房东太太见到他时,硕大的章鱼眼瞪得比平时更大。 「是吗,你回来啦!」然而,她什么都没多说。 身为老朋友,房东太太或许是最了解罌粟生存模式的人。 罌粟想,或许就连他的生存之道,或世俗上所谓食物链的生态模式,房东太太都瞭如指掌。 热水从头顶倾洩而下。看来为了迎接他,房东太太帮忙将热水器打开了。 回想两天前的刺杀,罌粟神情与心情都相当平静。之前也曾有过几次,在住进巫毒公寓前,年幼的他时常被大人欺负,无论是为了掠夺还是杀戮,从正面攻击或从背后偷袭,罌粟曾有好几次暂时的失去性命??暂时的。 住进巫毒公寓后也曾有一次。 罌粟记得那天,他在荒地遇袭,杀他的傢伙是个女人。瘦到连胸骨即将刺破皮肤的女人手持火钳,用尽全力砸破他的脑袋。 杀了罌粟以后,女人夺走了他身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罌粟觉得她应该是为了活下去,离开时连头都没回过一次。她走到不远处,拾起留在草堆里的破烂披肩,遮遮掩掩地回到巫毒公寓。她就住在罌粟隔壁,也是巫毒公寓的住户。 她不知道的是,罌粟也跟着她回了家。 女人用钥匙进入罌粟的家,偷走能用的物品、能吃的饮食??她没有久待,很快躲回自己的家,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不久后,女人因为缺氧而睡去。 起床后,她拿着多出来的物品,趁夜跑去超市,换得更多饮食。隔天早晨,女人有如行尸走肉般啃食乾巴巴的麵包,吃着吃着,又沉沉睡去。女人或许感到奇怪,也或许没有机会多加思考与感受自己杀了隔壁的小孩以后,为什么身体渐渐虚弱这件事。没关係的,为了活下去,即使杀了人,也没有人会责怪她??女人就这样在似乎有什么紧握住心脏的触感下醒醒睡睡。 直到房东太太在第三天破门而入。 昏暗的起居室一隅,一个异形般的躯体安静蜷缩着。就像一朵巨大的灵芝,一侧长着一双挤在一起的双眼与如稻草般枯槁的长发,畸形的手脚已然融入灵芝底部,一侧长着一个过份漂亮的幼儿,彷彿子宫内的胎儿般缩着小小的身躯。 幼儿的左眼旁,形成鯊鱼鳃般堆叠着的尖锐蕈伞。 只要有孢子,罌粟就能重获新生。 他是蕈类变异种,这是理所当然的生态模式。 而杀死他的人,即是栽培的枯木。 更因为变异,蕈的种类每一次都不同。 热水从淡紫色的发尾与染成红色的泡沫一同灌入排水口。 这样可不行啊??罌粟嘲讽般地牵动唇角,「就算是为了活下去也??」 浴室外,神正在收集垃圾,准备丢到垃圾回收场。 「咦?这衣服??」 彼岸将目光转向神手中的暗红上衣。 「好像有点眼熟?」神盯着衣物。 彼岸不由得胸口紧绷。真是神奇,即使是末日,某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仍然没有改变。 半晌后,神耸耸双肩。 「嘛,算了!」 彼岸心中的大石与那件显然曾是鸟脸男所拥有的衣服,一起被扔进那口麻布袋中。 * 第二章 夺取与牺牲03 风和日丽的午后,房东太太原本想打个盹。 已经快三天没见到罌粟的她心里有底。尤其是神和另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公寓门前,表示罌粟说要三天后才回家这点,房东太太脑中便自动浮现多年前的那一幕。 当时真是吓死她了啊! 说真的,比发现自己与章鱼基因融合时还要惊吓。 房东太太在末日当时碰巧买了活章鱼,在流理檯前正准备料理。还记得那条章鱼非常兇猛,而房东太太的丈夫就喜欢吃活章鱼,于是造就她强悍的精神力去面对各种生猛海鲜。变成章鱼后,丈夫一直没有回家,她倒是乐得轻松。 要是丈夫变异成更强大的生物,那她啟不是直接变成盘中飧吗?这样一想,更觉得那个爱酒后乱性的大老粗还是别回来得好。 离题了。房东太太重新审视那段回忆。 那比罌粟晚了一週搬来的瘦弱女人很可能是被逼急了。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意志促使整个事件发生。只是祂没想到自己败在更想存活的意志力之下。当时还只是小孩的罌粟表面上瘦弱无力,似乎已经陷入绝望,女子也是看上这点才选择他下手掠夺。 现在就是这样。只有掠夺与被掠夺之分。 如果吃下罌粟就等于是服毒,下场大概会比被重物碾压过还悽惨,比如横隔膜麻痺、呼吸困难、窒息、黏膜充血、眼球爆裂、脑血管破裂而死??等等之类。相对地,用刀或任何方法杀死罌粟绝对比较好过。因为孢子为了好好生长,一定不会让「枯木」受损。祂们会感觉昏昏欲睡,甚至还可能作了个好梦,好梦结束后,生命也差不多抵达终点。 「我回来了。」 房东太太往窗外一看。可爱的少年换了个顏色,变异的左眼依然令人震慑。 「你回来啦!」她与当年一样,柔声说道。 欢迎回家。 ? 巫毒社区迎来平静的黄昏时分。 公寓三楼,罌粟被蒸气裊绕着跨出浴室。神已经丢掉垃圾,正在准备晚餐的粮包。原本瘫在沙发上的彼岸一见少年出来,就将上半身前倾,意兴盎然地问:「这次也是有毒的品种吗?」 「不知道。」罌粟套上全白上衣,「要不要吃下去试试?」 「不了,我可敬谢不敏。」彼岸倒回沙发中。 罌粟冷笑。 「鬼也怕毒吗?」 「我是不想再跟那傢伙一起看家。」 我也没要你留下来??罌粟想这样吐槽。但仔细一想,这傢伙在的话,就不会有其他的鬼闯入。因此他没有回话,直接转往厨房。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餐。 「你不要浪费粮食。」罌粟可能是累了,直到盘子空空才发现彼岸也吃了一份。 神的目光忽然开始游移。 「等等,该不会我不在时你也吃了吧!」罌粟转向往反方向闪躲视线的鬼。 这傢伙!明明根本不吃人吃的东西! 彼岸汗顏,瞥了一眼神的位置,又看回桌脚。 等等,这种微妙的氛围是怎么一回事?罌粟敏感地打量面前的同桌者。 「其实,是我不好。」 神希望有人能一起吃饭,所以默默多为彼岸准备一份。 我可是有拒绝的。彼岸说:「这东西充满圣光又不美味,我可是基于小罌粟你不喜欢浪费才吃的。」说得理直气壮。 罌粟看着一鬼一神,半晌,呼出一口长气。 「总之,谢谢你们帮忙看家。」 * 第二章 夺取与牺牲04 末日生活很无趣。 只有变得强大的生物才这样觉得,强者至少还有感觉无聊的馀裕。 如果弱小,天天都很「有趣」。 比如,住在罌粟楼上的植哥就这么觉得。 植哥在末页的头一天与种在房间窗边的蔓茎植物及沙漠玫瑰融合了,因此拥有藤蔓编织成的雷鬼头,和储存养份的肥大躯干与四肢。此外,原本应该是鼻子的地方被粗糙的皮肤填平,皮肤纹理与沙漠玫瑰无异,从头到脚是由深转浅的绿色。 植哥是植物基因融合人,与多数植物相同,行光合作用就能生存。 「为什么是紫色呢??」植哥绝对是独居,而他刚才并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不是紫色,地球会不会恢復原貌呢?」这句话依然不是他说的。 植哥在听见人声的当下,差点没吓到闪尿。要知道,不必吃饭只行光合作用就能活的他,也就只有生存力这点最强了。根本不是能在有人闯入时自我防卫的人物。总之,他拿着堪称武器的木製球棒,压低脚步声,小心地将耳朵贴上卧房门板。结果,就在一股作气衝出去后,发现屋内根本没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存在。 难道是听错了?不,那声音还在继续!持续呢喃着的声音,细小而诡异。 在不到十坪大的客厅内举步维艰地搜寻一阵,植哥总算发现那声音来自窗边的红色陶製盆栽。昨天,盆栽中央的叶子旁冒出一棵小苗。 叶子来自植哥头顶。他前几天一时兴起,将头顶掉落下的叶片插枝到仅填土一半的盆栽当中。啟料今天早晨,长出的小苗突然开口说话。 这时植哥很想直奔下楼,敲响罌粟家门,或是直接去找房东太太。 罌粟很强大。之前有好几次替他赶走可怕的鬼。即使其他住户对罌粟敬而远之,植哥还是下意识地想起他。 这个时间罌粟出门了吗?植哥往窗外看,在脑中计算时辰。如果他走出巫毒公寓,铁定一小时内就会被鬼或被其他杂食动物吃掉。毕竟他虽与植物融合,本质上依旧是血肉之躯,草食动物应该是不会想吃他的??吧? 末日之前,植哥身为家里蹲,除了上网,唯一的兴趣正是种植盆栽。并没有研究花草的雅兴,只是喜欢看着植物生长、开花而已。对植物的热情仅止于此。 时至今日,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没有想要培养新品种的野心,更没有那种能力??即便来自身体的一部分,看到随手种下的叶子根部长出那种东西,仍使他惊恐不已。 植哥在接近傍晚时下楼拦截从拓荒场返家的罌粟。 除了罌粟,不知为何还有一个被称为神的人物。 二人认真地盯着沐浴于夕阳下的盆栽。 叶子翠绿异常,贴近土壤的根部多了个贡丸大小的圆球,顏色像艾草年糕,圆球长着一张脸。梭状的细小双眼只露出眼白,皱纹多得像个小老头。仔细一看,头颅根部长着细小的脖子,连接在叶片的茎上。 小老头正用那细小的脖子摇头晃脑。 「神都来了??难道地球真的没救了吗?」 罌粟和神对望了一眼。 「这是什么鬼东西?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植哥吓得歇斯底里,忘了罌粟和神才刚见到自己栽种出来的生物。 「这叶子是从你头上掉下来的?」罌粟走到开放式厨房前的餐桌边,拿来一根叉子。 「嗯??等等,你要做什么?」植哥没来由得紧张起来。 罌粟握着叉子,将叉子柄缓缓伸入盆栽?? 戳了一下小老头的太阳穴。 「喔??嗯??」像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 没有爆炸,也没有散发出奇怪的气体或渗出怪异的液体,更没有喷射出固体。 「好像是无害的?」神下了结论。 「但是它一直说话,而且长得也很可怕??」植哥浑身颤抖地缩在二人身后。 「既然是你身上的叶子插枝长出来的芽,应该就像??那什么?啊,无性生殖一样的概念吧!」罌粟把玩着叉子,「他就像植哥的小孩一样。」 小孩?植哥顿时呆滞。 「原来如此,当今万物果然依循着末日前的进化论,生态依然充满未解之谜呢!」单纯的神抚着下顎发出感叹。 「等一下,你是说??这个丑老头是我的孩子?」植哥显然受到精神衝击,「不,不不不!我还单身!而且我的小孩才不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罌粟的手停了下来。 「反正是植哥你的骨肉。原本就来自你身上,如果不想养,可以几天不浇水,或是拔掉。」 植哥圆睁双眼。 「因为是你决定要种这片叶子,才长出小老头的吧!植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要是任其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神不安地望着罌粟,偶尔转头看看植哥。 「怎么这样??」植哥盯着盆栽,「把决定权丢给我吗?」 「是『只有你』有权力决定吧!」罌粟将叉子递给植哥。 「小老头是来自你身上,比你我都要脆弱的生命。无论你现在想成为掠夺者,或是付出者,都该由自己决定。」 ??说是生命的话,任谁都无法草率决定的啊!植哥将叉子握在胸前。 少年拍拍高自己一颗头的青年肩膀,与其擦肩而过。 神看向安静下来的小老头,抿紧双唇。 「我??如果你还是害怕,可以把他拿来给我。」 罌粟回过头,忍不住皱起眉心。这个笨神,又要胡乱承担不必要的责任了吗? 「给您一点时间考虑吧!这种事是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没错。」神轻轻将植哥手里的叉子压下。「我是觉得,有个人陪伴是很不错的事。」 神走到罌粟身旁。 在离开前,轻声说道:「也不是想给您压力。但丑话先说在前,要是真的无法接纳他,在我接收以后,就不会轻易让您见到他囉!」 罌粟不禁觉得,神或许还满腹黑的。 * 第二章 夺取与牺牲(完) 结果,植哥在月底时敲响罌粟家门。 「罌粟??怎么办?」 植哥全身颤抖,快要尿失禁似的拥着双臂。 于是他们又到了植哥家里,这次彼岸也在。他首当其衝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究竟该朝哪方面解读,他居然一时之间转不过来。 小老头并未长成与植哥一模一样的「人」。相较之下更像是「树」,比植哥更倾向于植物。然而,佔据了整个窗台的「树」,顶端却是变得比篮球还大的小老头。 日常生活总有一张大脸从高处俯瞰,压迫感不说,还得承受无时无刻的碎念杂音,植哥的心理压力想必是与日俱增。大老头现在依然与当初一样,翻着白眼,喃喃自语。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 唉呀呀??彼岸饶富兴味地扬起唇角,似乎感到有趣,目光始终盯着变成大老头的小老头的脸。 「该怎么办?」植哥藤蔓般的手指纠结腰际。 这下得砍树了??罌粟轻触下唇。 最后进入房间的神则提出建议:「那个??我将他移到户外吧?」 其他三人同时回头看祂。 「只要房东太太同意,应该可以种在社区大门旁的花圃或草地旁。」神说,「??也可能因为太可怕而被种到公寓后方。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要种在哪里的时候吧?」 罌粟和植哥面面相覷。只能这么办了?? 彼岸耸耸肩。其实怎样都无所谓。 四人一起来到房东太太面前。 「你们这是什么组合?」房东太太一抬眼就是一句吐槽。 罌粟被推出说明原委,房东太太面无表情,偶尔看看植哥。过程中从未打断罌粟,或许正在辨识他们叙述的故事究竟是恶作剧,还是确有其事。 「所以说,植哥头上长出来的叶子,插枝移植后,变成了一棵树根几乎吃掉整个盆栽,长了一颗头的大树,没办法种在室内或阳台,所以要移植到公共区域是吧?」 姑且是这样。罌粟点点头。 神将大老头带了过来。 要移动一棵树的方法很简单,只要让树根脱离盆栽和窗檯,让树自己走就可以了??包含彼岸在内的眾人都目瞪口呆。 「好奇妙啊??好奇妙??」大老头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 感到奇妙的应该是我们吧!瞠目结舌的植哥与罌粟在心中吶喊。 「很不错。」房东太太撑着软糯的下顎,似乎相当满意。「就种在靠近大门这边吧,正好可以吓走小偷或其他绝非善类的东西。」 ??看来被当成现成的看门狗了呢。 * 『巫毒公寓管理室向大家问早!由于本公寓住户大力赞助,公寓大门前种植了负责看守的树。虽然话多又长得丑,但暂时不会对各位住户造成危害,请各位安心出入!此外??』 这是今天一早的公寓广播。罌粟不禁无语,神也只能苦笑,彼岸则乐得哈哈大笑。 天空还是一样的淡紫色。顶着散发诡譎气息的太阳,罌粟觉得或许这个星球已经移动到其他地方了也说不定,总之不可能还在同样的位置。几乎绝版的古书中所纪录的九大行星图一定已经不准确,无法当作当今宇宙样貌的参考了。 「早安,罌粟。」 「早安,房东太太。」 「你好,请多多指教??」 清晨惯例般的对话中,今天夹入了大老头的声音。 似乎是房东太太教他说的,再怎么说大老头都算是新来的住户。 有一次,罌粟撞见植哥在大门口浇水施肥。 「我好像就是无法成为夺取他人权益的人呢??」植哥这样说道。 如果当初选择「拔掉」叶子,就是夺走小老头生存的权力。相对地,选择「浇水」也是决定了他人的命运。将某个生命的生杀大权握进手里,对植哥而言有些沉重,更多的是莫可奈何。 无论是拔掉或浇水,两者势必都对做出选择的人造成负担,但植哥在看见大老头于阳光下打盹,枝叶随风摇曳时,不由得露出微笑。 「虽然都是负担,本质上还是有点不一样吧?」植哥说。 那种事罌粟不太清楚。但人们想活下去的心情,或是希望他人能活下去的愿望,应该都是一样的。 或许掠夺者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更沉重的道路。为了活下去,背负着比弱者更深沉的原罪。 罌粟也是。面对大老头的植哥也是。 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人。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选择浇水。」 罌粟思考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当然,最开心的还是神啦!」 说完这句话不久,巫毒公寓便爆发了末日七年以来最大的一次骚动。 第三章 新生与归亡01 仔细一看,末日的黑夜其实带着混浊的绿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夹杂着透出墨绿的云。圆心是黑洞,只剩外围的月光亦是不祥的淡淡青绿。 「你刚刚说啥?」 巫毒社区寂静异常,鬼的声音即使不破音也很突兀:「你再说一遍?」 那??那个??神的两根食指指尖互相敲击,「要不要??一起去夜市走走?我一直很想去,但是??」神现在可是人人喊打。 半卧于窗沿的鬼口中的牙籤差点要掉了。 现在是神在邀约包含鬼在内的对象去逛街吗?你有没有自尊心啊! 彼岸心情复杂。 这边的鬼还不知该如何回应,蜷缩在晦暗角落的少年缓缓扬起头。淡絳紫的左眼睁开时,太阳穴上的蕈伞甦醒般伸展。 「夜市??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罌粟一挪动,四周的孢子有如暴风雪般翻飞。在起身以前寧静而激烈地鑽回主人体内。 少年面向大门,回头望向一时看呆的非人者。 「走吧?」 神不知为何感觉心底凉了一下,而鬼直到口中的牙籤掉落在地才反应过来。 于是三人来到了夜市。 吉祥市的夜市在沿用旧历的週四与週六晚间,统一于市集广场摆摊。 虽然被称为夜市,但通常入夜两小时后便作鸟兽散。 夜市卖的东西千奇百怪。因应各地区物种混杂,严重短缺的粮食已经没有多馀的物资可以进货,所以吃的东西几乎不卖,卖的都是些古物、童玩或游戏。摊贩绝大多都是强大的变异种,让弱小者偶尔能放宽心游玩。 一抵达夜市,一名与长脚蜘蛛融合的女性以八隻长脚轻巧地跨越人群,抵达她的摊位——交换甜咸醃菜与醃菜罐的折叠小圆桌。 在她左侧,摆摊的是一隻体型特别壮的科摩多龙。科摩多龙的摊位没有桌面,只在地面上铺着无数丝巾,上面摆满製作精细的陶瓷摆饰??大多是身形纤细的雌性蜥蜴。而蜘蛛女右侧隔一个摊位的距离,则依序是滚球游戏、射击游戏和??溶解游戏。 「只要用枪内的三发毒液将画着九宫格的铁靶溶解出一条线就算获胜喔!」老闆是隻长着人脸的血色蝎子。射击的枪枝也如血一般鲜红。 「你们看,有好多骨瓷啊!果然还是包金边的好看。啊,那里有竹雕的笛子呢!」穿着新外套的神开心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请别乱走。要是走失了这里可没有广播站。」罌粟拉开连衣帽,露出正常的右眼。 「没差啦,他要走丢也没那么简单,在场没人和他一样全身发亮。就连那件凡人外套都遮不住。」即使相处了好一段时间,彼岸对神还是一样毫不客气。 罌粟猜想,很可能是由于前阵子他只买了外套给神所致。 没办法,神浑身圣光,无论与罌粟一同外出去拾荒场帮忙,还是在家里清扫都太过闪亮??他好歹是蕈类,比起刺眼闪耀的地方绝对更喜欢阴暗潮湿的小角落。 罌粟无奈地叹口气,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他已经许久没有来夜市,但偶尔逛逛还是很新奇。瞥了眼高自己一颗头的彼岸,罌粟考虑也买一个礼物给他……就当是上次看家的谢礼。 「喂,看到了吗?」不知从何传来细碎的耳语。 「看到了,那个是神吗?」 「神?怎么可能?神不是全都躲起来了吗?」 「但那个,好像是圣光??」 周围开始交头接耳,人群渐渐躁动。 神不安起来,回头想提出归返。 彼岸翻了个白眼,从鼻孔呼出长气。 「他不是神,是萤乌贼。」 人群瞬间思考停摆。 ??啥? 「莹乌贼会在晚上发光,你们不知道吗?」鬼继续脸不红气不喘地大放厥词:「把莹乌贼看成神,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一隻戴眼镜的青蛙举起手:「但??但是,我记得莹乌贼发出的是蓝光??」 「你能保证现在世界上没有白光的莹乌贼吗?」 也??也是没错??群眾似乎接受了神就是发出白光的莹乌贼这件事。毕竟生态系已然面目全非。 罌粟满脸问号。神更是欲哭无泪。 这样是可以的吗! 看什么,走了啦!彼岸不耐烦地继续往前。 这些弱小的人类,连鬼都认不出来,还想找谁麻烦? ? 之后罌粟在夜市买了副耳环。 正想着要给彼岸,回过神来却发现只剩下神并肩站立。 「那傢伙呢?」 「啊??鬼先生刚才先走了。有告知你,但你好像没有听见。」 似乎是在罌粟认真挑选饰品时离去。 以纸袋包装的饰品只好先带回家了。他们在收摊期间离开夜市。 结果,纸袋就这样在鞋柜上放了五个昼夜。 鬼先生最近都没有来呢??神将午餐粮包端上餐桌。 「也没到拾荒场去,这傢伙真反常。」罌粟在玄关脱下沾满果冻状黑泥的雨靴。 吉祥市从三天前就开始下雨。粉红色的雨滴使泥土变质松动,形成破碎果冻般的诡异质地。只要一下雨就会这样,不下雨时泥土就与末日前没两样。目前雨水滴在人身上倒是没有影响,不过,长期下来或许很难说。谁都不知道再过十年或五十年后会怎么样,也没人有馀心多加揣测。 总之即使是粉红色,也没有人因淋雨而身亡。了解到这种程度就够了。罌粟将雨衣掛在门后,看了一眼鞋柜上迟迟未送出的纸袋。 彼岸这傢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外?? 「罌粟啊,最近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上午出门时,房东太太以章鱼脚摩娑着光滑的下巴。 罌粟确实感受到某种黏腻的视线??或者是磁场。无论在公寓抑或是拓荒场都是。然而,排除拓荒场不说,即使每晚都巡视整个公寓社区,都从未发现异状?? 他忽略了什么? 在他们身后的公寓内,神提着分类好的垃圾下楼,走过必经的幽暗楼梯间。无人的公寓一隅令人寒毛直竖。一双眼睛于黏稠的墨黑中猛地圆睁,而后拖动着某种带有些微重量的柔软之物,自那深幽之中缓缓远去。 神回过头,举目所及的只是空无一物的水泥台阶。 ? 第三章 新生与归亡02 彼岸此时此刻感到有趣至极。 最近太常接触圣光,导致胃食道逆流快要復发的他,逛夜市的隔日决定独自找乐子。 没见到小罌粟是有点无聊,但鬼原本就是独来独往,他没道理不喜欢独处。鬼的时间感与一般生物不同,当彼岸回过神,已经独自度过五个夜晚。 今日是雨天,他躺卧在废弃小学的司令台,听着雨声、享受进食后的独处时刻,却被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打断了兴致。 「你说啥?进贡?」 台前湿濡的跑道上,一名披着湿透麻布袋,看起来已然疯癲的人类男子正鞠躬哈腰,说是来给他进贡,害他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嘲讽对方。 「鬼大人,听说您能完成心愿??只要给您痛苦的来源,或是??新鲜的血肉。」 「??你是来侮辱我的吗?」这人当他是神明还是古代皇帝? 对彼岸而言,将其当作任何非鬼的存在都是羞辱。然而,或许是希望胃食道逆流晚点復发,彼岸打算暂时任由他去。 反正,他有得是时间。 不不!我怎么敢!人类男子双膝跪地,嗓音有点颤抖,却笑得露牙。 下一刻,他扯开手里的麻布袋。里头显然是所谓的「供品」,彼岸不露痕跡地蹙起双眉。 一个被捆住手脚,封住双眼与嘴巴的幼小女孩映入他彷若蛇类的银色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彼岸感到纳闷,好看的双唇不自觉地紧抿。四周的雨声变得刺耳。 小女孩显然还活着,胸腹起伏略显急促。这孩子的味道与男人非常类似??应该说,是血的味道相似。小女孩与男子有着血缘,无论他们彼此是什么关係,彼岸都不在乎。那幼小的女孩应该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更不是第一次成为供品。 除此之外,瘦弱的女孩身上还带有一股浓烈的,飢饿的气味。 啊啊,我懂了!人类为了生存,已经堕落到这般局面了吗?彼岸笑了出来。小女孩一定听见了,因为听见了而瑟缩起幼小身躯,浑身颤抖。若不是双眼被胶带严实封住,那沾满脏污的稚嫩小脸想必早已泪流满面。 「喂,我问你。」冰冷的视线如刀一般指向男子,「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还是说,你原本就打算随便找个鬼?」 「不是的,大人,绝非谁都可以??我就是要找您。」 男子与女孩来自他乡,居住在距离吉祥市郊,步行半个下午的村落。他们只与几个由弱小之人凝聚而成的村庄交流。隐藏于吉祥市四周的沙漠地带。 村落之间谣传,彼岸是绝对必须躲避的强大鬼神。但男子不那样认为。这个年头与神相比,信奉恶鬼才是生存之道。他相信不只他一人这么认为。 此时,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强大之鬼看起来被逗乐,男子便更加大胆:「我希望能获得成为鬼的机会。您愿意??收下吗?」 彼岸冷笑。 「嗯~也就是说,你拖着那个袋子,从以人类来说远得要命的村落,徒步走到这个城市,然后拖着袋子,漫无目的地在城里到处走了好几天??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是否降雨?」他望着全身湿透且沾满泥泞的麻袋与女孩,异常平静地陈述。 男子垂着头,面露促狭。以为眼前的鬼神顺利感受到他的诚意,丝毫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 自从撑不过残酷环境的父母双双身亡,他便开始用他年幼的妹妹交换他想要的东西,成就野心。鬼很强大,是当今最强大的种族。而他过腻了弱者的生活。 「真是有趣。」鬼的笑声彷彿地震当下的地鸣。 男子窃喜,冷眼望着被雨水反覆浸泡而显得苍白女孩在麻袋中缩得更小,内心毫无怜悯。 然而下一刻,他却无法再度窥视坐在司令台上的鬼。围绕身侧的气压于顷刻间重重下沉。 沉重到使他几乎昏厥。 鬼在这些愚人眼中究竟算是何种存在?彼岸感觉胃酸往上直衝,瞬间达到烧心烧肺的地步。 「我说??」强大的鬼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囁嚅。即使是囁嚅,也几乎足以使耳膜从内而外破裂。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彼岸忽然觉得神和圣光其实没那么讨厌。 鬼??鬼大人?比起求饶,男子更觉困窘。在这两者之上的,则是连喊都喊不出声的痛苦。 彼岸的黑色捲捲头渐渐长及腰背,超过身高的墨黑翅膀长满尖刺,虎牙锐利而上下交错,蛇一般的瞳孔如利箭般射穿跪趴在地的男子。 他以黑夜般的指甲揪起男子油腻的头发。 你该庆幸自己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彼岸的声音在男子脑中回盪:「那就是把那孩子的眼睛封住。」 如此一来,鬼便能更加肆无忌惮。 「首先,让我们先搞清楚,那种完成心愿的谣言是从哪里开始流传?」 ? 彼岸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男子搞得半死不活,扔回所属的村落。 村民们吓得要命,却谁都不敢多叫一声。由于光是顾着自己生存就困难重重,这票人类明知男子对幼小女孩做的事,却谁都没有插过嘴。彼岸无法理解弱者的辛酸和苦衷,也没兴趣介入。 他只知道自己打从心底不爽。 「来领回去。」他说。已然变回人形的他,散发出的戾气依然使方圆百米内的所有生物难以喘息。 没有人敢上前,亦没有人敢提问幼小的女孩在哪里? 「很好,你们从今以后最好管紧自己的嘴。」彼岸离去前,拋下一团极为骯脏的麻绳和两段用过的胶带。 为什么他不杀掉男子?除了杀一个少一个负面情绪的来源之外,让来进贡的男子悽惨的返回,也间接公告了:若是自以为是的搞什么供品不供品的破事,下场就是这样。 世上没有人能操控鬼。彼岸只想表明这一点。 彼岸如流星般落至司令台上时,雨已经停了。幼小的女孩就坐在屋簷下,身体被「恶鬼」的黑色上衣包裹。她意外地没有哭闹,圆睁着清澄的双眼盯着他。那眼神与当初的小罌粟完全不同,却同样毫不畏惧。 彼岸很想一走了之,无奈双脚不受控。他把漆黑的翅膀收回,烦躁地抓着捲捲头。 现在该怎么办?他抓了又抓。 咕嚕嚕嚕嚕~ 女孩显然已经飢饿到不在意眼前的是刚刚痛殴她哥哥的可怕恶鬼,肚子发出的抗议声响彻云霄。 彼岸重重叹息。 大概也许可能啦??淋成落汤鸡的人类幼崽应该是没办法露宿户外的吧? ? 第三章 新生与归亡03 「天啊天啊天啊!真不敢相信!」神激动得嘰嘰叫。 「住口!」打着赤膊的彼岸抱着女孩跨入起居室。 罌粟的视线从女孩身上往上挪,瞪视着好几天不见人影的鬼。 这傢伙是又跑去哪里惹麻烦! 「我会解释。小罌粟,先给她吃点东西,拜託了。」彼岸将小女孩放到餐桌边。 神见罌粟没有反对,赶紧跑进厨房,加热粮包。 一会儿后,神将粮食倒进碗中,给了女孩汤匙。但女孩拋下汤匙,用手抓起食物就往嘴里送。对孩子而言,食物的温度还是偏高,不懂餐具用途的女孩搓着手,不知所措。 「拿去。」罌粟朝茶几边没穿衣服的鬼扔去衣物。 「啊??谢了。」 还有这个。又扔来一个纸袋。 「这是什么?」彼岸望着袋中耳环。那是一副垂坠式设计,以银色金属环绕紫琉璃的倒三角形耳饰,并非正三角形,而是相对细长的等腰三角形。 「??谢礼。」罌粟说,「帮忙看家的??干嘛,不准过来!」差点举起脚制止因太感动想飞扑而来的鬼。 小罌粟好冷淡??鬼哼哼,但还是兴高采烈地戴上新首饰。 所以?罌粟望着在神的指导下吃饭的女童。 彼岸本想娓娓道来,却被坐在女童对面的神以眼神制止。女孩埋头吃着粮食。喝水时,豆大的泪珠稀哩哗啦地往杯子里流。 人与鬼互望了一眼,双双将视线从餐桌移开。一时之间,屋内仅剩汤匙敲击碗盘的声音。 直到女孩吃到睡着,三人将她移到沙发上为止。 彼岸靠着窗框,在月色之下简单说明了原由。 「你救下她,之后打算怎么办?」罌粟问。 「救?鬼才不做这种事。」只是捡回来罢了。彼岸揉着太阳穴,苦恼至极。要是被同类知道,他大概会被嘲笑半个世纪。 救就是救,还嘴硬??罌粟用嘴撕破综合营养液的外包装,缓缓啜饮。 「她还太小了??小小年纪就遇到这种事。呜呜??」早已跪地的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过,她手脚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曾经被绑起来吗?我的天父啊!为什么要降下这般考验?难道世间万物已经不值得您怜悯了吗!」 「嘘!」罌粟。 「嘘!」彼岸。 三人同时看向翻了个身继续睡的幼童。同时松了口气。 神合掌,用唇语无声地致歉,将嘴上的拉鍊拉上。 眼下只有两条路。 一是把女孩送回村落。但唯一的亲属已经非死即残,缺乏照顾的情况下幼小的生命难以延续??虽说原本也不算有人照顾就是了。 二是把女孩留下。但在场的三人都没有育儿经验,似乎各方面都凶多吉少。 「总之??先把那孩子抱到我床上睡吧。」罌粟说,伸手指着起居室后方绝对照不到阳光的隅角,「反正我都睡在那个角落。」一般人睡的房间形同虚设。 剩下的??无论如何,都得等小女孩醒来再说。人神鬼三人姑且达成共识。 夜渐深,入夜后的巫毒公寓安静得令人恐慌。角落中的巨量孢子之间,罌粟缩成一团,发出平稳鼻息。 整户仅剩彼岸清醒。他坐在起居室窗沿,望着无月的夜空。半晌,瞇起隐隐发亮的银眼。 有些事得去确认。 彷彿被窗外的什么牵引,彼岸往后倒向晚风,同时展开与黑暗合而为一的巨大翅膀。强风呼啸,窗户却毫无声息地关上上锁。 ? 翌日,吉祥市天气晴。 『巫毒公寓管理室向大家问早!今天是末页七年蒲月初二。近日发现社区内存在可疑气息,已在调查中,请住户加强留心出入安全。如果有最新进展,会再广播公告。以上是房东会报,巫毒公寓管理室关心您!』 房间内,第一次听到广播的小小身躯抽动了一下。 起居室,被吵醒的罌粟边走边回收孢子,经过靠着窗框沉睡的鬼,走进浴室盥洗。 神一早就在厨房翻箱倒柜,从底层的柜子挖出一整包似乎是儿童奶粉的东西。由于是独立包装,得逐一检查年限…… 大家各忙各的。 当他们发现时,女童已经抱着彼岸的小腿不放。 睡眼惺忪的鬼拉开貌似一捏就会碎的小手。 「不行。」他说,「你会很难受。」 女孩眨着眼,似乎不懂「难受」的含义。她望着高大的鬼,小手交握,似乎想要做些什么,最终还是默默倚着窗台边的墙,席地而坐。 神总算找到一包期限内的奶粉,依照上面标示的水量冲泡,自口中吹出来自雪地的风,给奶水降温。 「要喝吗?是奶奶喔!」神来到起居室,晃晃手中的牛奶,「鬼先生的意思是,你摸他太久容易生病。痛痛,懂吗?」 干嘛忽然用叠字啦!彼岸寒毛都竖起来了。 罌粟套上袜子准备出门,看着小女孩,冷不防丢出一句:「彼岸,她好像是想要你抱抱。」 连罌粟都说叠字字!彼岸一脸不可置信。 小女孩眨着圆滚滚的大眼。 别想,门都没有! 那双泪汪汪的双眼就像不知从哪里看过的无辜幼犬。 「你确定不抱抱她吗?」神不知为何也泪眼汪汪地央求。 「鬼叔叔好坏坏,都不肯抱抱。」罌粟拉起外套拉鍊。 彼岸揉着足以夹死苍蝇的眉间。 「??我抱的话,你们就会停止说叠字字吗?」 接着,伸手抱起几乎毫无重量的幼女。 瘦弱的双臂紧紧环住鬼的脖颈。 似乎??只剩下第二条路可选了。 彼岸默默接过神递来的牛奶。 ? 今天是限量兑换肉食餐券的日子,罌粟稍早已经出门。 先别让人知道孩子的存在。他出门前交代。 「我会找时间告诉房东太太。最近社区中似乎有一点状况,以这孩子的情况,先低调点比较好。」 起居室中央,一神一鬼或坐或站于女童跟前端详。他们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小女孩被看得拘束,然后感觉头顶痒,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了抓。 啊!啊~神茅塞顿开,以左掌握住右拳。 「该给她洗个澡吧?」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先别说他们打从盘古开天以来从没帮人洗过澡??小女孩无论横看竖看都是女性。即使年幼,也是异性。 此时,女童冷不防地将手伸到两人眼前。某种白色条状物被夹在指尖,不停蠕动。 「呀!」神吓得不轻,往后跌坐在地。不知道是因为虫,还是因为居然不怕虫的孩子。 应该是刚刚抓头顶时抓到了虫子。彼岸猜想。淡定地将虫子拿走,弹到窗外。 无论如何,澡是一定得洗的。 「把眼睛矇上呢?」彼岸觉得看不到就没关係。 「她的眼睛?」神惊吓到脑子一团乱。 「??你这个神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冷静一点啦。 第三章 新生与归亡(完) 结果洗澡一事只能由鬼操办。由于同时挤在狭窄的浴室会大幅提高圣光的浓度,见彼岸一脸想杀人,神只好到浴室外准备毛巾或递送所需物品。 「要是痛,要说。」矇住眼的鬼只说了这句话,便兀自动起手来。光是将一个沾满泥土后乾了又湿、湿了又乾、乾了再乾的头洗好,就搞了好一阵子。 虫在哪里?对五感敏锐的彼岸而言,失去一感影响并不大。摸到病灶处,直接将虫子全数消灭。伤口??他记得女孩手脚都有麻绳造成的擦挫伤,于是朝女孩伸出双手。 「手手。」唉??彼岸真想赏自己几巴掌。 一双小手乖巧的放上掌心。 彼岸轻握住手掌,然后是脚踝。他不清楚使用鬼之力疗伤对孩子的身体是否有影响,但人类脆弱到伤口总是不能快速癒合,因小伤感染而死的案例也时有所闻。 「要是死了,我不就又少一个粮食吗?」彼岸喃喃自语。 「鬼先生??」神在外呼唤,「妹妹的衣服先穿罌粟以前的。你的衣服??原本给妹妹穿的那件,我先丢去洗喔!」 那件衣服扔了就算了。彼岸没好气地说:「先给我毛巾,差不多洗完了。」 出了浴室,他将手中包着毛巾的小动物塞入神怀里,强制要祂接手。 神闭着眼替女孩套上衣物,然后吹乾头发。彼岸则去换掉汗湿的衣服。 他不知道的是,无论走到哪里,小女孩的目光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挪开。 直到后来,神和鬼才得知,人类似乎并不介意协助年幼的异性入浴。 罌粟随口一句:「要我帮你洗澡吗?」让非人者们瞠目结舌。 「不然呢?你们之前怎么帮她洗的?」少年拿着乾净衣物,一手牵着女孩。 男女授受不亲啊!神对着远方吶喊。 「就矇着眼睛洗??」彼岸尷尬地避开视线。 神与鬼的思想居然都那么正直吗? 罌粟忍不住笑出声。 「啊,不是嘲笑你们。只是??这里也没有女性成人,日常清洁的话,不需要想得太严重啦!」 后来同为人类的罌粟,自然而然担起替女孩洗澡、刷牙等等的清洁工作。 隔日,早上的社区广播放了一段嘉年华配乐,庆祝社区中的诡譎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 彼岸挑了挑眉。仔细一想,那个诡譎应该是前几天到处找他的女童哥哥。馀光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于是越过玻璃窗往管理室的方向望去。 小女孩已经跑到房东太太跟前。 哎呀呀?房东太太讶异到推开管理室加强防御的铁栅栏,露出睫毛纤长的硕大章鱼眼。 「有个??可爱的??小朋友~」大老头不知何故唱起男高音,似乎恨不得昭告天下。 彼岸吓得要死,不假思索地跳窗追下去,敦促不懂事的小动物返家。 等等。房东太太伸直章鱼脚,挡住抱起小女孩的鬼。接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罐营养粉。 「给那孩子补一补。」 彼岸呆呆接下罐子。 「既然当了爸爸,就要负起责任。」 全身黑了一辈子的鬼,顿时从脚底惨白到天灵盖。 罌粟无奈之下,又被派去向房东太太说明。但房东太太其实比谁都清楚,鬼是不可能生出人类小孩的。 「血缘有什么重要的?那个鬼很温柔,一定能好好照顾那孩子。」 就像当初照顾你一样。房东太太关上铁栅栏。她其实都知道,那个鬼从很久以前就会偷渡进入公寓。 大老头又在淡紫色的阳光下打起盹。 罌粟不禁露出微笑。 ? 只花四分之一个早上,他们便清楚得知小女孩不会说话。 不仅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岁数。 「这孩子的哥哥是不是专业吃??的?」罌粟慎重考虑要让彼岸去宰掉据说只剩半条命的女孩兄长。 「嘘,在孩子面前别什么都明说。」神大概是出生以来首次体验到什么叫发火。 他们没养过小孩,绞尽脑汁才想起来有句古语说:「第一胎照书养」。于是,罌粟从书柜里翻出唯一一本似乎跟育儿有关的粗糙装订本,大标题是「儿童职能治疗应用」,副标是「考试重点讲义」。神无时无刻都在研读。 没错,无时无刻。无论是准备餐食、扫地集尘、拖地擦桌??就连睡前都在研读。那本书就这样飘在半空,跟着神忙东忙西。 「不是,这个技术不也是你造出来的吗?」彼岸抽走装订本,在神面前晃了晃,「那你看啥?什么都不懂的我们才要看吧!」 「就算是造物主??造了那么多事物以后也是有可能会忘记的呀!」神抢回厚厚的装订本。 小女孩在罌粟和神的指导下开始学习拾荒。 她学习很快,虽然有些事还做不到,但能很明确地分辨资源与废弃物。即使在废墟形成的拾荒场上爬上爬下,也从不喊累。 罌粟开始从超市换回小尺码衣物。店长似乎察觉到什么,有时会偷偷多塞一包饼乾。少年忍不住感慨,即使是末日,人之间依旧存在着小小的善意。 某天晚间,人神鬼一起在几张纸上各写下一个名字。 又不是帮猫狗取名??彼岸嘴里埋怨,却思考最久才下笔。 不久后,小女孩的名字确定为「圆」。圆寂的圆。 那是彼岸写的字。罌粟和神望着他的表情难以言喻。 「有点自尊心,你好歹是个鬼。」罌粟的字没被选上,忍不住懟人。 「怎样啦!」鬼瞬间恼羞成怒,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是鬼,她又不是!」 小罌粟真的很过分耶!彼岸指着少年呱呱叫。 「哼!」罌粟别过头去,用鼻子抗议。他的字没被选到就是不甘心。 好啦、好啦!神在一旁,苦笑着打圆场。 一片混乱之下,圆露出笑靨。 ? 为了人类幼崽的健康,彼岸不能太常跟圆接触。在她安定下来后,彼岸渐渐减少待在罌粟家的时间。 「儿童职能治疗应用」到了罌粟手里。学理和实际运用的方向虽然不太一样,也足以有个安慰心神的作用。 在外人看来,他们这户人家或许是比想像中更诡异的组合。毋庸置疑,也是最强大的。 一个神、一隻高阶的鬼、一个不好惹的变异种,外加一个用哭声就能逼疯以上三者的幼童。 「总之??好像该想想办法?」神感觉头都要秃了。 圆依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才过几週时间,便开始会在想念彼岸时大哭大闹。 「嗯??」罌粟瘫在沙发,散落四周的孢子毫无生气,看起来像是用爬的回到体内。 此时此刻,圆好不容易哭累了,抱着彼岸的黑色上衣沉沉睡去。 真是一片混乱。有小孩的家庭都是这样的吗?罌粟想像不出来。神也是。 「不过,小圆感觉是纯纯的人类耶?」神说道,「??看不出来有基因融合或变异呢。」 确实。少年望着天花板。现在有可能存在吗?单纯只有人类基因的人? 末日之后才出生的人,基因融合后才结合的父母所生下来的小孩?? 「有可能吗?」罌粟睡着之前,发出叹息般的呢喃。 第四章 吸收与融合01 圆睁开双眼,眼前是被染成灰紫色的房间。 手里握着将她捡回家的人的黑色上衣??应该说,是将她捡回家的鬼。 四周空无一人。 怦咚一声。 心跳猛然敲击胸骨。然后又恢復正常。 ??? 圆不明所以,等了一会儿。怦咚、怦咚、怦咚??好像又正常了。刚才胸口的重击似乎只是错觉? 幼小的身躯倒下,将衣服揉进怀里。 见到彼岸、罌粟和神之前,圆见到光亮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总是待在阴暗潮湿的洞穴,与沟鼠无异。事实上,圆确实与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生物同住。那个人似乎对她的目光感到反感,也从不让她接近。如果要带她出去,也总是将她塞入那口麻袋里。因此她所能认知的有限。 无论疼痛,抑或是恐惧,都深陷于浑沌。 圆的记忆中,不曾存在过幸福或温暖,因而从不知道要有所追求。那混沌深处,就是她不久之前的全世界。 雨很潮湿,令她浑身颤抖。为什么颤抖?这是什么感觉?隔着麻袋,她感觉自己正在陌生的地方被向下拖行。她重重往下掉了一阶、又一阶、这下一次摔了两阶??那麻木的触感又是什么?那阵令心脏颤慄的声音又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圆希望一切就此停止。 停止吧??停止吧??即使有意识以来,她便无处可去。 直到双眼的胶带被拆下,捆住手脚的束缚消失。 「走吧,你自由了。」 似乎是那个人口中的「恶鬼」这样说道。 那时还没有名字的女孩直视眼前微微发亮的双眼,一时半刻挪不开视线。 不走吗?「恶鬼」挑起一侧的眉毛。 而她只是眨着眼。「恶鬼」的声音带着侵略性,贯穿年幼大脑中的混沌。 她意识到身体正不住颤抖着。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一块带有温度的黑布从天而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于此同时是奇妙的失重感。当她回过神,已然被安放于乾燥的硬质地面。 「在我回来以前离开。」发亮的双眼近在咫尺。「你已经自由了。」 自由??? 那表示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 「恶鬼」转身离去。 怦咚! 圆缓缓睁开双眼。 于凌晨的寂静中起身,赤脚踏上带着温度的木地板。 ? 神于社区广播前来到起居室。 看见蜷缩着的幼童与昨晚就这样睡着的罌粟在沙发上各据一方,不禁莞尔。 「你们??会感冒的喔!」说着便转身回房取来毛毯。 天亮以后,三人依照预定计画准备前往拾荒场。 当圆被端到面前的牛奶唤醒,睁开双眼的同时,神发出一声惊愕的「咦?」。 还小的女孩没发觉,与平常一样接过装了牛奶的杯子。几乎是触及的同时,杯子应声破裂。牛奶洒了一地。 包含女孩在内的眾人都傻了。圆望着一地牛奶,似乎感到委屈,皱起脸就要放声大哭?? 一股强劲的音频由内而外,震破起居室的对外窗??就是彼岸时常待的那一扇。一人一神反射性摀住双耳。整片玻璃飞出,就像被成年犀牛一头撞飞。 窗户一破,女孩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瞬间噤声抽泣。 ??我的老天鹅! 他们望着一点玻璃渣都不剩的窗框。 巫毒公寓为了提高防御,全都装设了防弹级的强化玻璃。物理外力仅能使其龟裂,不会因为破碎造成流弹式的伤害。也就是说即使破了也会维持一整片,然而?? 「罌粟??」 片刻以后,惊魂未定的神喊了一声,指向抹着眼泪的幼儿。 其右眼变成了鬼一般的银色蛇眼。 「好像??该把孩子的爹找回来了。」 ? 「该不会是因为我用鬼之力给她疗伤吧?」 彼岸盯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虹膜,搔了搔捲毛。 啊~原来如此??等等,你用鬼的能力替她疗伤?罌粟汗顏。 「不过,到今天早上为止是没有什么异状就是了。」神缓颊道。 ??但之后就难说了。 「现在要怎么办?鬼之力的话,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至少不弄破玻璃?」罌粟说。 嗯??彼岸托着下巴。 其实最近他去确认了一点事。有关这孩子的事。意外的是本人没查出什么,却查到她已逝父母的事。父亲是能影响作物生长的基因融合人,母亲则没有展现过任何非人能力,外貌也只是一般人类。 有同类见过她那没良心的哥哥在鬼出没的地方流转。 「似乎是与影子融合的人。」同类说,「很碍眼,那眼神就连鬼都反感。」 当时在巫毒社区引发不安的果然就是他。 而圆似乎与她已故的母亲一样。至少乍看之下什么都看不出来。 「巴??巴??」 稚嫩的声音打断鬼的思绪。 圆伸手揪着彼岸。 「巴巴??巴巴??」 ??这是在喊「爸爸」吗? 这下可好了。彼岸直接原地昏倒。 身为鬼,他大概已经社会性死亡。 罌粟和神倒是摀着脸,乱感动一把。 后来彼岸以变成黑色指甲的指尖在圆的前额点了一下。一道亮光闪过小脑袋,右眼恢復原本的墨黑。 她还小,先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就算闹脾气也该好好听话。」鬼轻捏住女孩软嫩的嘴边肉。「要是再弄坏东西,房东太太会打你屁股??你想被打屁股吗?」房东太太可是有八隻手喔! 不??不要??吓到涕泪纵横的圆死命摇头。 别吓小孩啦。罌粟嘖嘖。 一旁,神从窗边朝房东太太喊了声「会修好的」,动动手指便使掉到一楼前院的悽惨玻璃飞回原本的位置。损坏的窗框彷彿有生命似的生长修復,还装修了某种巴洛克之类的花纹。 原以为事情就此解决,往后的日子里,罌粟却感觉情况日渐诡异。 他开始「听见」某个声音。并非真的听见,那声音似乎来自脑内,而且时不时出现。神则完全没有听到。 这对日常生活多少造成困扰。罌粟会忽然看向无人的地方,或是毫无预警地说出文不对题的话??他以为是神在说话,一不注意就回应了那个声音。 这种情形以前从未有过。罌粟苦恼万分。 「我是不是吃到过期的乾粮了?」 「过期的乾粮??会造成幻觉吗?」神研究起粮包的成分。将神力渗入包装,分析食材的营养组成。 『咻咻嚕嚕嚕~』事到如今,那个声音竟然开始哼起歌。 「说起来,圆呢?」从拾荒场回来后,她就蹦蹦蹦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在房间呀,她最近好像很喜欢翻阅书柜里的画册。」神说。手里的粮包金光闪闪。 『在房间呀。这个,漂亮。』 ??嗯?罌粟查觉到了什么。 「嗨,我来了!」彼岸跨入窗沿。「小罌粟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啊?」 当然是没有。 下一刻?? 「巴巴!巴巴!」圆跑向小动物一般都很害怕的鬼。 『爸爸~是爸爸~』脑中的声音显然兴高采烈。 嗯?罌粟抵住前额。 「喔,很有精神。」彼岸说,「没有再捣蛋吧?」伸手拍拍小小的头顶。被擅自当成爸爸的他已经放弃挣扎。 『没有~爸爸,喜欢。』 「小罌粟??」 「等一下,你多跟她说几句话。」少年举起手制止想过来关切的鬼。 啊?彼岸看向圆。 「啊??刚刚在玩什么呀?」有些艰难地找了个话题。 圆脸上绽放出笑容,指向房间的方向,接着伸长双手又比又划。 『那个。在房间呀。漂亮!』 ??这是什么意思?鬼傻眼。但见女孩很高兴的样子,依然喔喔啊啊地配合着回应。 「神啊??」罌粟双手用力揉着太阳穴。 嗯?神从成堆的粮包后方探头。 「这个,好像是小圆的声音。」 ? 第四章 吸收与融合02 据说真菌之间存在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真菌语」,菌丝会在地底下延伸交错出难以测量的广大网路,彼此互相交流,交换情报。 蕈类即为真菌界的大型实体。 罌粟身为蕈类基因变异者,自然存在拥有这种能力的可能??只是他毕竟是人,就不需要用真菌语了。 「由于这一带只有罌粟一个蕈类基因变异体,所以??」神握着后颈。 ??所以,罌粟本身无论对真菌语或菌丝网络都一无所知。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圆为什么能办到蕈类及真菌之间才能办到的事? 说起来,那真的是蕈类及真菌的交流方式吗? 三人将目光转向正在翻阅画册的女孩。 『哼哼咻嚕嚕~』只有一人能听见的不明歌曲正在持续。 「??真是神秘。」罌粟缩在角落,一脸生无可恋。 太神秘了。神秘到他这阵子被压力跟心灵衝击日夜折磨。还以为自己死而復生那么多次,终究还是发疯了?? 结果,似乎并不是这样。 根据造物主,aka神的臆测,这或许与圆未知的基因变异有关。很可能连前几天长出鬼之眼,到后来折腾罌粟的「疑似是」菌丝网络的现象都是。 然而,包含其自身在内,没人知道小女童究竟是什么样的基因融合? 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仔细一想,这就表示小罌粟可以跟圆对话囉?」一直坐在一旁的鬼灵光乍现,「毕竟她不会讲话,但脑子里似乎很有戏?」 脑子里很有戏。形容得真是贴切。罌粟多多少少为此受到精神创伤。身为藉由活体重生多次的变异种,他自认精神压力的承受度比一般人强一点。 然而,不管是小孩子的各种小情绪、哭闹,还是时不时在脑海响起的不明旋律、一分鐘重复八次以上的「爸爸!爸爸!」、像鸚鵡一样重复再重复的日常单字??等,都使他对自己的精神强度產生怀疑。 只要体验过一小段照顾小小孩的时间,绝对足以使人对养儿育女的父母们五体投地,敬上十二万分的敬意。 「我是可以尝试跟她沟通,但还是希望她能主动说话。要是她发现不讲话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她会更晚才开口。」那本超大本「儿童职能治疗应用」里有写。 「城市!」小女孩猛地出声,笑着用肉肉的小手展开画册,朝着三人展示。那笑容不知为何丝毫没有末日该有的阴霾。 ??就是这样吧?罌粟心底的纠结豁然开朗。每次都是,就算带小孩带到身心灵疲乏,每天都想就此放弃,只要看到那个笑容,就会觉得能够再撑一下。从某方面来看,或许也算是一种包裹蜜糖的死亡回圈。 「啊??对、对,是城市喔~来看看还有什么呢?」平时负责读睡前画册的神开朗地回应。 于是,话题就此结束。 没有讨论出明确的结果,但鼓励圆开口说话,和继续观察孩子的成长似乎在很早之前已成定局。 当天夜晚,原本熟睡的圆忽然自梦中惊醒。 她不久前才开始作梦,有时会以为梦里的事真的发生了。因此爬下床,来到神的房门前。 「小圆?怎么了?」 女孩无法说明,只任由眼泪落下,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渍。神感到困窘,只能轻声安抚。 作恶梦吗?罌粟醒了过来。 睡眼惺忪来到圆面前,与其平视。「超市怎么了?」 他脑海浮现来自女孩的影像。 「嗯??没事,你只是作恶梦了。」 圆抱住少年,似乎心有馀悸。 知道了??罌粟抱着她起身,安抚道:「我会去看看,你先跟神待在一起。」 ? 资源贫瘠的当今,交换各种物资的超市是一个城市的心脏。对此,相信没人会持反对意见。 位于第三街区的如意超市是吉祥市的命脉。超市店长必须强大到足以压制任何可能的威胁,更得确保货物的安全及来源稳定。虽说能从拾荒场取得物资,依然需要从其他可分享资源的地区叫货,尤其是饮食与金属。 小虾是一隻巨型龙虾,在如意超市工作即将来到第六个年头。牠不太会打架,只有防御还算强。店长雇佣牠只是因为个头够大,长得够吓人,螯和壳都长着带倒鉤的尖刺。 当进城来送货的货车进入街区,小虾就得跟店长一起执行例行检查,以防外来的宵小趁机进入粮仓为非作歹。 受僱的货车来自堪称第三方的独特村落,提供物流服务以换取全村生计。他们称之为「物流村」。 货车依照合约内容,每个月进城两次。要是没叫货,就只剩一次。小虾一开始觉得奇怪,既然没有叫货为什么要来呢?这样不是又多一次风险? 「我们也得出货。」店长解释,「每家超市的店长都会用自身长处互相提供所需物资。」食、衣、住、行,店长则是以金属製造各类生活用品、工具,甚至是武器。 今天是进货日。超市只营业到中午。 小虾负责货车进入粮仓前后的守卫工作。现在,牠得看守大门。 「早安。」 「喔,罌粟!今天真早!」 由于稍早答应孩子会过来超市看看,罌粟乾脆提早几天到超市换取原本週末才要换的物品。 对一个小孩的梦境或许不需如此较真,但他们觉得谨慎一点也无妨。 圆似乎到这个家以后才开始作梦。在此之前,从入睡到醒来脑海从来都是一片黑。因此第一次作梦时,她表现得相当惊喜??为了瞭解孩子内心,神特地捡回一盒剩没几根的蜡笔。 然而,尚未学会将脑海所见画在纸板上,突如其来的梦境看起来清晰鲜明得很不吉利,让人无法草草带过。 罌粟跨入超市大门,拿取所需物品时不露声色地打量四周。目前看起来毫无异状??除了那一排新上架的彩色兔子玩偶。 「只要这些吗?」店长站在收银台。眼神忍不住落在粉色兔子布偶上。 「??对。」罌粟故作镇定。 店长啥都没多说。收下食券后,便协助将物品装袋。 「万事小心。」他一如以往地说。 「??万事小心。」罌粟拎起物资。 应该是想太多了?他其实无法确定。 几个小时之后,那慑人的梦境在现实之中真实上演。 ? 第四章 吸收与融合03 罌粟返家时,房东太太正在翻阅旧期刊。大老头莫名有些躁动,树叶沙沙作响。植哥一脸担忧,拿着花洒站在一旁。 「它是刚刚忽然变成这样的。」房东太太说,「偶尔会这样,只是这次比较浮夸,也持续比较久。」 植哥也说从清晨开始,自己便没来由的感到心底不踏实。但究竟哪里怪也说不上来。动、植物原本就比人类更有野性直觉,对天灾人祸多了份敏感。 「嗯??好害怕呀??明明没东西呀??真的??好奇怪??呀??」大老头时而像站起来一般拉长树干,时而像坐下般变矮。令人联想到一个坐立难安的人??只是高大了点。 房东太太说大老头有时会这样,但平常罌粟等人见到大老头的时间很零碎,从没看过它这般模样。 罌粟不知是不是恶梦导致的心理作祟,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回到三楼边间,神搂着圆,一起坐在起居室里等待。 「罌粟??没事吧?我??从楼上往下看,大家好像都有一点怪?」神的神情焦虑。 此时,一阵异常的奔跑声从地板与墙面传来。彷彿有一双??或很多双脚,踩着四面八方的建筑构造狂奔。神和女孩吓得紧抱对方。这声音时不时会无预警响起,持续片刻之后戛然而止。 公寓住户也有点不对劲。 该不会??罌粟望着沙发上的幼女。 恶梦的内容毋须质疑,对现今世态来说与遭受某种重大天灾无异。 如意超市会烧毁,并且连粮仓都付之一炬。 末页以来已近七年,即使称不上安稳,吉祥市民也还算过得去。 若是命脉殞落,城市必然毁灭。 「小圆你是??作了预知??」是作了预知梦吗? 少年话说一半便及时打住,甩甩头。不不不,怎么可能啦!彼岸的调查结果没说她可能有预知能力啊? 『罌粟爸爸。』圆站到沙发上,展开双臂,比出大字形。 『超市,碰!』 ??若是恶梦成真,就太糟糕了。 要怎么做?该怎么做才好? 接连数週的劳心劳力外加睡眠不足,令少年顿时头晕目眩。视觉四周出现一整圈闪烁的星辰。 「罌粟!」接住他的似乎是神。 他无法确定。眼前只有一片黑。 体内的孢子倾巢而出,仅为保护主人而隔离外界,紧紧包围已然失去意识的少年。 ? ??喂,谁啊你? 喔~是你啊! 所以,你想怎么样? ??呵,如果我说不呢? 不对,没有如果。 不就是不! ? 透过接近黑色的深红之火,天空变成令人恐惧的暗紫。 下午暂停营业的如意超市和隐藏于其后方地下的粮仓发生了爆炸,燃起熊熊烈火。 起因是进货的货车不知何故,直接载着爆裂物衝入超市与粮仓。 包覆街区的浓雾被蒸发,取而代之的是显然有毒的浓烟。超市与粮仓同时发生猛烈爆炸,大量火药的加乘作用使旁边的建筑与广场遭受严重波及,瞬间坍塌下陷至地面下两公尺深。 惨遭烧毁的物资四散,几乎没有回收利用的可能。柏油路烧得滚烫,动植物逃的逃、亡的亡。惨叫与呼喊不绝于耳。 此刻,为第三街区所横跨的吉祥市中心犹如地狱。 附近某大楼屋顶,被孢子缚成茧的罌粟躺在露台出入口旁。 会将昏睡的少年一起带到灾害现场,是彼岸怕擅自让他看家,醒来后反而会责怪他们。否则神是反对将人带来的,毕竟浓烟还是很危险。 受了伤且失去意识的店长与小虾也在,双双与茧并排躺平。原本他们脸上还很不吉利的盖着略为沾湿的纸巾,所幸在鬼的提醒下,神将纸巾撕成一半,只虚掩住鼻子的位置。 二人一虾前方约五十米的女儿墙边?? 「神,做点什么。」应该与同伴一同狂欢的鬼,单手抱着没有血缘关係的女儿。 「??我知道。」神与其并肩站立。漫天火星之下,反映混浊灰烟的银发随风翻飞。 原本神不能插手世间变动,但显然天父已捨弃了祂与世人??日夜祈求的仁慈未曾实现,无论末日之前、当下??或许还有未来。 「我怀疑自身能力。被自己与世人怪罪无力阻止大灾难日,任由末日降临??时至今日,就连预知都强加于弱小的人类幼体??」烈焰烧灼鑽石般的双眼,将盈眶的泪水变得滚烫。 神原本仅遵天条,被禁止于註定之事上使用神力。 此时此刻,心寒的祂感觉那曾经深信不已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及腰的长发被火星点燃。 一个弹指,火势熄灭。银发亦于弹指之间,燃烧至脖颈。 下一刻,彼岸用水泼了神一身。 圆跟神同样傻眼。 「??为啥?」神不解。分不清脸上是水还是泪。 「呃??抱歉。我以为祢会被烧成光头。」 ? 市中心姑且得以止损。 罌粟醒来时,发现自己从房间移动到了巫毒公寓管理室旁。 店长和小虾,还有几十位伤者在公寓前的空旷处接受治疗。 「这些东西应该还堪用。」房东太太的触手伸入储藏室,搬出可以躺人的床垫、遮蔽用的屏风、阳伞等等。医疗药品已经全都搬出来了。 现场很多人都受了伤。一些平时几乎茧居的社区住户都出来帮忙架设阳伞或临时休息处。伤得轻的伤患正在照顾伤得重的。 「还有人没有挖出来??」住在巫毒社区一楼,身材性感的鼴鼠小姐说。纤细的臂弯里抱着一根沾满泥土的人腿。现场有五成伤患是被她挖到的。 大老头不知为何娇羞起来,又唱起男高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阳光好刺眼??」鼴鼠小姐十分讨厌阳光。 罌粟顿时从尾椎冷到头顶。对,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睡了多久?他为什么在这里?如意超市?? 情况显而易见。那可怕的预知梦成真了。 「罌粟,你醒了啊!」房东太太终于发现呆坐在一旁的少年。 「啊??房东太太,这是??」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吗? 「你的室友们都各自在忙呢,等一下吧!」房东太太轻声说道:「醒了就好。」 前院里的难民各自忙碌着。 「那是我的腿!」一个红鹤男张着翅膀,用仅剩的一条腿跳了过来,从鼴鼠小姐手上接过长着捲捲腿毛的腿。 「谢谢你!」虽然看起来是接不上了?? 「喂。」 彼岸从三楼边间探头:「想接腿去找那傢伙。」他伸手指向医疗站的方向。 罌粟这才注意到大老头左后方有个帐篷,似乎是临时设置的医疗站。 我们社区有医生? 当然没有。 一个银色短发的人坐在人群中,身旁有一堆眼、耳、鼻、手、脚、尾巴??等器官堆成的小山。 那人正在为排队的伤患一一比对人体组织,有对上就用冒出白光的指尖焊接起来。 看来断胳膊少腿的民眾可以去找这个人接肢。「有试」有机会。 真是太「有事」了。罌粟一时之间还釐不清现况。 「啊,罌粟!」银发青年转过头来,「你醒了?太好了!」 少年一时之间呆住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是熟人。 「誒誒誒誒誒!祢头发怎么了!」 ? 第四章 吸收与融合(完) 黄昏,即将入夜的天色是让人焦虑的深紫色。伤员们都累了,收下植哥帮忙分配的乾粮与饮水,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处或坐或卧着。有些人找到了手脚,有些人耳朵还没有着落。氛围低迷。 罌粟与神回到位于三楼边间的住所。跟他们一同进屋的还有负伤的超市店长和小虾。 由于圆需要睡午觉,彼岸从火灾扑灭后便待在屋里守着。此时小女孩已经醒来。似乎没有再作梦,只是紧抱着粉色兔子玩偶,黏着彼岸不放。 「喔,小罌粟!」鬼开朗的语调与当前气压呈鲜明对比。 别那么开怀啦!罌粟以眼神谴责。看看气氛啊! 好啦、好啦??彼岸耸耸肩。 「这位??是鬼?」世界上眼力最好的龙虾——小虾瞪大黝黑的虾眼。但身边那孩子是人类吧? 喔~彼岸发出讚叹:「好聪明的虾!」 罌粟翻了个白眼。 「这两位是店长和小虾,你们都见过。」他为双方正式介绍,「这位是神,我的室友。你们也见过。这位是食客,彼岸。」 谁是食客啦!鬼抗议。罌粟哼的别过脸。 店长不发一语。小虾则嘴巴张得大大。他们都一时不知该从哪边开始吐槽。 小女孩从沙发跳下,蹦蹦蹦地跑来少年身边。 「这是小圆。因为某些说来话长的原因,现在我们三个一起照顾她。」 「巴巴。」 罌粟轻拍女童的头。 「就是她吗?你好!」不苟言笑的店长总算找回语言能力,「我是店长叔叔。」弯下腰轻声打招呼。 「我、我是小虾叔叔喔!」小虾也蹲低,露出微笑。 「??福福。」圆有点害羞,躲到少年身后。 小虾感觉心脏好像被卡车撞了。 所有人移动到沙发区入座。要釐清的事实在太多,大家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头。 「是我的错。」半晌,彼岸开口。表情似笑非笑。 「说穿了,会发生这件事是我的疏忽。」 「是你开货车撞进如意超市的吗?」店长反驳,「别傻了,我看到一个影子人,那傢伙的核心跟你不同。」 力量的强度也完全不同。 「不,我应该一开始就斩草除根??」 彼岸。罌粟制止鬼继续言语。圆正睁大眼睛望着他。 「啊??小圆,我们和小兔兔一起去看新绘本吧!」神将女孩带离。 引起这场灾难的正是那个没良心的女童兄长。然而,他本人确实身负重伤,动弹不得。 那个人是影子基因融合人。即使失去肉体,精神似乎也能随着阴影自由流转。这种精神活动通常需要大量能量。虽然被彼岸教训到卧床不起,施展能力的极限无法确定,但确实是他从中作梗,洗脑某些物流村的司机,为他的私人恩怨进行一连串报復行动。 如同被怨灵附身。店长看见的影子人,可能正是被那个人束缚操控的无辜司机。。 祂们就像古老歷史之中的神风特攻队,与罹难的无辜市民一同枉死火场。 「那人现在在哪里?」罌粟眼中的淡絳紫,不时转为带绿的黄色。 死了。彼岸说:「就算已经造成伤害,我也该完成一个多月前没做到的事。」 少年看着鬼,不发一语。 店长缓缓深吸一口气。 「我事发后不久便找到祂,搞清楚祂的目的,顺便问祂有没有遗言。总结来说,就是祂认为我抢走了贡品,却不作为。于是,想以此要胁我归还。」彼岸说。 归还???罌粟不自觉地咬住牙根。愚昧也该有个限度! 「然后,嗯,我拒绝了。」鬼说道:「这个事故的起因只是祂单方面的寻仇。」 呵,真是蠢毙了。 要是他打从一开始就不留活路?? 别傻了。店长挥挥手。 「我说了,是那个影子的错。」而且听起来那人就是个疯子。 「就是啊!跟鬼先生没关係!」小虾激动得眼眶泛泪。 「不过,那个影子跟那名叫圆的女孩有什么关联吧?」什么都躲不过拥有蝙蝠之眼的店长。 彼岸和罌粟只能默认。 「我先说,那孩子可是比那个影子更可怕的基因变异。」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 「那女孩能够吸收亲近之人的力量,然后在体内形成自身的融合变异。」彷若感染病毒以后,形成更强的病毒与带原基因一样。 小圆现在已经拥有一半的鬼之力与少量神之力。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阵子,她也会拥有蕈类的剧毒体质。」 突如其来的事实使罌粟和彼岸各自握住前额。 房间内的神也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 鬼之眼、炸破玻璃的超音波、菌丝网络、预知梦??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 ——天父,原来您并未将过大的负担投予幼小的灵魂,请原谅我失信于您。此外,也请体谅我对您仍未谅解。—— 「喂,闪开!」 一大清早,高亢的衝突便异常刺耳。 「那??那是我的乾粮??」圆润的水母小弟弟正和一个少了一隻蟹钳的宽脸男据理力争。 罌粟总觉得那隻大闸蟹有点眼熟。 「水母不是吃浮游生物的吗?」大闸蟹一副再囉嗦就把你剪成两半的凶恶嘴脸。 哪有??水母小弟弟想把东西拿回来,无奈毒刺对蟹壳没什么效果。 一根触手从天而降,抽走被蟹钳夹着的粮包。 房东太太打了个呵欠。将粮食还给水母小弟弟。 「喂,老太婆!你最好别多管间事!」 「我知道你肚子饿,但小孩子都知道不能硬抢。」房东太太皱起眉头,巨大的双眼怒视着呱呱叫的小螃蟹。 「有点礼貌。都是海洋生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少囉嗦啦!可恶!大闸蟹还想发难。 「要是再找麻烦,我就让你变成腐木。」蕈伞伸展,面目可怖的罌粟说:「你的蛇脸好朋友呢?」他终于认出对方正是几个月前,抢神麵包的双人组之一。 大闸蟹一时之间吓傻。 原以为他会就此逃跑,却在下一刻噘起嘴,大哭起来。 搞得好像罌粟才是大恶棍。 「??是吗。」少年收起孢子。你也失去了同伴。 他接过房东太太递来的乾粮。 「拿去。别再惹麻烦,大家都不好过。」 店长与人神鬼三者讨论要离开吉祥市一阵子。 「库存的武器和可以交换物资的工具都在昨天付之一炬。」他说:「但在好运市后方若干公里的死亡山谷内,有一个我用来储物的山洞。」 店长拥有蝙蝠之眼,是大型蝙蝠基因变异种。拥有一个山洞很符合逻辑。问题在于,通往好运市的道路是眾所周知的危险地带。 不是普通危险,是有可能在感受到危机降临之前,就瞬间消亡的那种超级危险。 从吉祥市出发到好运市市区,在没有车辆的清况下,需要至少五天路程。路途中地形崎嶇,生态也更加混杂。一言以蔽之,就是一路上估计遇不到什么人类。 小虾自告奋勇要一起去,但遭到店长驳回。 「如意超市被烧到剩下骨架,你要在这里帮忙重建。」 他们心里清楚,路途险峻,店长不希望只有防御力的小虾去送命。 「那就走吧!」鬼伸了个懒腰。快去快回。 你不在家陪小孩?罌粟看着他起身。 「就算有鬼之力,她还是人类。」黏在一起太久,人类幼崽依然会变虚弱。 「好吧,我跟你们去。神看家。」少年也动身。 「嗯,交给我吧。」神抱着兔子布偶和吸着鼻子的幼女。 祂得留下来继续帮伤患接肢。 罌粟来到房东太太面前。 「这里就先麻烦您了。」 巨大的章鱼触手揉揉少年的头发。万事小心。 彼岸捏捏圆的嘴边肉。 「我们很快就回来。」他说。 「千万??要小心??喔~」大老头比平常更用力地摇头晃脑。画面有点吓人。 看来植哥给它施太多肥了。罌粟忍不住想。 现在的粮食大都来自民间赞助,僧多粥少。三人当即浩浩荡荡,往好运市的方向出发。 第五章 突变与真菌01 明明说好很快回来,时间一晃已过十天,吉祥市居民仍不见三位强者归来。 有些人心中不免浮现遭三人背弃的想法。而店长长年建立的信用,依然使大多数市民深信未归只是某种不可抗力造成。 圆每天拽着彼岸的上衣,待在管理室等待。房东太太帮着神一起照顾她,一边处理物资分发的事务。 灾祸是现今生物的共同敌人。虽然拿出库存的食物让人不安,但独自躲在废墟里更不安全。不少人主动回到巫毒社区寻求庇护。 剩下一根蟹钳的独臂蟹钳人也开始在居民需要帮忙时伸出援手,不再惹是生非。 令房东太太意外的是,他似乎很喜欢小孩。有时会在外出归来时给圆带一点小东西,有时是小饼乾,有时是还堪用的发饰之类的。 「蟹蟹泥??」圆已经学会道谢。音还不太准,但被感谢总是令蟹钳人露出彆扭的表情来掩饰心底的雀跃。 而神接肢之馀,协助鼴鼠小姐搜索来不及逃出的罹难者,有时也会挖到这些人的物资。如今没有人会介意那些东西的本质是遗物。毕竟末页以来,所有人也几乎只能靠遗物过活。 「巴巴??福福??还没回家。」圆呢喃,手里握着蜡笔和充当画纸的纸板。 「就是说啊??」房东太太难掩忧心。八隻同时工作着的触手一时停摆,而后又缓慢地继续劳动。 神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当祂提出要去跟去看看,让自己也让居民放心时,却遭到民眾强烈反对。 自从末页,世间对神祉的依赖与信仰几乎荡然无存,即使如此,唯一留下来与万物并肩共存的神,还是靠自己的努力打动了他们。 「虽然祢是神,但自己一个人??不,一个神去还是太危险了。」 「我们很弱,只能苟活,什么都做不到。但也不能看着身边的人去送死??说起来,神会死吗?总之,不能什么都不做,放任祢就这样消失!」 「大家不觉得应该更相信祂吗?祂是神啊!」 「我听说神失去信仰就会变弱,相对地,只要相信就会变强吧?」 「那种事很难说,要是祂遭到食肉生物攻击,为了餵饱那些生物祂很可能会甘愿被吃,这样要怎么放任祂去!」 「我也这么认为!明明有神力,但为了不伤害他人根本没看祂用过!」 市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风风火火。 房东太太不禁莞尔。欣慰眾人比想像中更瞭解这个只懂付出,不求回报的神。 圆却在此时握住神的手。一手抱着一只粉色兔子和一件漆黑上衣。 「神巴巴,一起去。」圆也要一起去! 小女孩的三个爸爸,有两个身在险恶之地,音讯全无,生死未卜。 神望着泫然欲泣却眼神坚定的幼儿,不禁涕泪齐发。 居民们一时之间噤声。 「我也一起去!」从工地返回的小虾大声喊道,「我只能当盾,但请带上我。我也很担心他们!况且??」 要是店长死了,没有武器和工具可以交换饮食和资源,如意超市重建的意义何在? 那我也去。蟹钳人举起独臂。 「牠不能打,我还可以。」就算死了也只是去见青竹丝而已,他真心觉得那样也不错。 「够了,都闭嘴。」房东太太打开管理室的铁窗。 店长对洞穴熟门熟路,要不是为了分散风险和帮忙多带点交换物资的武器和工具回来,罌粟和彼岸其实不需要同行。弱小的市民打从心底认为他们三人足够可靠,因此委以重任。如今强者下落不明,也该是弱者自立自强的时候。 「要去就所有人一起去。」 啥?眾人望着不知何时已经塞满整个管理室的巨大章鱼脸。 「我说,要去就包袱带着,所有人一起去。」 反正他们不回来,吉祥市只有废市一途。 下一刻,如同地牛翻身,包含巫毒公寓在内的整个社区区域忽然动了起来。地基波浪般蠕动,往地表慢慢升高。 管理室破裂毁损,房东太太的脸朝天空破茧而出。 巨大的轰隆声之中,破土浮现的巨型章鱼本体背起了包含前院的整座五层楼公寓。仔细一看,后方与公寓相连,原本深埋在地下的巨型储水箱也一同被揹起。 房东太太,巨型章鱼的完整体,几近赤裸地崭露在眾人眼前。 咦咦咦咦!无一例外的目瞪口呆。 要是罌粟在场,铁定也不可置信。几年前房东太太还能勉强通过公寓走道,去到住户家门前?? 「唉,这些年真的变胖了!」房东太太托着腮帮子,看似懊恼不已。「人都有可能一不小心稍微发胖的嘛!」 ??真的是跟变异没两样的「稍微」发胖。 一楼房间,正在淋浴的鼴鼠小姐本想发难,但因太阳太大直接作罢。 四楼房间内,茧居族的植哥哀莫大于心死,乾脆假装自己真的是棵树。 「喔喔喔??要远足~了呀~」大老头的树根脱离地底,伸出地面站好。 真是太乱来了??其他公寓居民与市民们都这样觉得,却清楚知道没有超市的城市,终将衰亡。 「好了。」房东太太说:「怕的人可以留下,自己躲好。」 ? 时间回到十天前。 在没有车辆的情况下,至少需要五天时间才能抵达好运市。 但在三人当中,有两个人拥有翅膀的情况下,则能大幅省时又省力。 对,两个人。 「小罌粟,你还好吗?」飞翔中的彼岸询问被自己双手环抱,背对高空的少年。 我一定要回答你吗!罌粟随风摇荡,生平第一次晕机。 「要不要下去换手?」店长建议。顺便休息一下,不然这孩子眼看着要翻白眼了。 现在这季节逆风,走空路也艰难。体验不佳。 罌粟是蕈类,即使是人类的身分也从未飞上天。他不禁觉得自己干嘛来淌这个混水?让有翅膀的来就好了啊!说起来,鬼原本就是会飞的生物吗! 走空路能够避开大部分危险,少年挥着手,拒绝降落。 彼岸示意店长往上到平流层。 不行,人类会缺氧。店长摇摇头。鬼只好继续逆风往前。 一行人又往前推进了一段距离。透过云层,底下的景色从荒漠变成带有绿意的墨色丛林。 「再往前得提高警觉。」店长提醒:「接下来会经过食肉生物的栖地周围,这是我通常绕道而行的路。我们在高空应该稍微可以放心??」 话才刚说完,一根锐利的东西刺穿阻碍视线的云层,而后很快收回。 下一刻,又是另一根不明物体,这次差点与彼岸身侧擦边。 啥鬼东西?罌粟晕到没力气烦躁。 「哎呀呀~」彼岸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堆,成堆的巨型变色龙正向着天空上的「飞虫」伸出猎捕的舌尖。突出的眼睛估溜溜地转,时而搜寻,时而锁定其猎物所在。 店长与鬼飞行的高度原本不在猎捕范围。但难得大快朵颐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于是,这一大票大型爬虫类踩着彼此爬往高处。 「往这边!」店长喊道。立刻收起蝙蝠翅膀往左侧下偏。 他们各自在舌头的枪林弹雨之间穿梭。那些舌头的黏性和长度,与变色龙的体型呈正比,接触到一点点就会被黏住,然后飞快拉进底下的血盆大口。 「小罌粟,忍耐一下喔~」 彼岸拉高飞往平流层。数条粉嫩黏腻的舌头就在身下,直到极限才收回。为了罌粟着想,他暂且沿着平流层下缘滑翔。偶尔闪过越伸越高的舌头。 店长思忖,才一阵子没经过,这些爬虫类又变大了。他忽然意识到某件事,当即回头往鬼的方向高喊。 彼岸才方抬头,就看到一颗跟山头没两样的紫色变色龙一头撞破下方灰紫色的云海,裂至耳器下的大嘴炸出数十条舌头。那些舌头的舌根全都连结在一起,深红色的舌肌青筋毕露。要是人家的是步枪,这隻就是大型散弹枪,攻击力和命中率直接「蹭蹭蹭」地往上涨。 那是什么鬼东西啦!彼岸正想一举炸掉迎面而来的舌尖,却顿感手里一空。 因缺氧而近乎昏厥的少年被某隻变色龙的某根舌头黏走了! 就在店长与鬼正下方,一隻隐藏于幽深峡谷之间,目测一张嘴便能吞下整隻变色龙步兵的黝黑变色龙,转动着包覆于皱褶之中的双眼。 少年就这样被牠一口吞食。 「罌粟啊啊啊啊啊!」 ? 第五章 突变与真菌02 店长花了一点时间,才阻止彼岸炸掉整座丛林。 那隻泰坦等级的黑色变色龙,体型硕大到他们根本没看清楚全貌,吃了人便失去踪影。 「这些可恶的壁虎!」 火堆前方,盛怒的鬼坐在紫色变色龙的残骸之上。 残骸只有脖子以下的部位,脖子以上已经连渣都不剩。 罌粟啊??若是你知道此时此刻,世俗眼里毫无人性的鬼在你被吞食之后的反应,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店长找来树枝,将紫色的前腿肉去鳞剥皮以后串起来,插进篝火边的土里。这火烧得跟彼岸的怒火一样旺,肉应该很快就熟了。 至于为什么敢在这兇猛的生态系之中生火烤肉,都归功于散发出超大猛兽气势的彼岸。遍布于这一带,猖狂生长于陆地和浅水水域的食肉藤蔓植物,现在都安分的贴着山壁不敢乱动。仔细一看,那粗大的蔓茎瑟瑟发抖,好像多动一下就会被极恶的恶鬼做成生菜沙拉。 再多待几天,这个人??这个鬼大概就能当上山大王了。 店长打从心底感叹。用随身携带的万用刀刺向散发出肉香的腿肉,探探熟度。 此时已近黄昏。他们已经在峡谷与丛林搜寻了好一会儿。黑变色龙似乎发挥了浑身解数,将自己隐身至极限中的极限。由于这类突变生物带有鳞片,这一带生物眾多又混杂,店长无法很精确地追踪到吞吃了少年的爬虫类。 「那隻吃了罌粟的壁虎应该差不多到尽头了吧。」彼岸掐指一算。 「在这种地方找尸体也不是那么简单。」店长递去香喷喷的爬虫类烤腿肉。 「只能期望这些蠢货至少有探测危险的本能。」不要看到菇菇就採来吃。 但要是有生物因此死了一大片,他们也比较好找就是了。 彼岸望着烤肉,思考要不要告诉对方其实鬼不需要吃人吃的东西??可是,眼前的超市店长看似冷静,实则散发出不淡的忧心与焦虑气味。 小罌粟告诉曾经什么都不在乎的鬼,即使是草木皆兵的末日,人类仍旧需要陪伴,尤其偶尔会希望有人能一起吃饭。那是很重要的心灵支持。当时彼岸嗤之以鼻,认为只有弱者才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他默默嚙了口手中的肉。品嚐索然无味的肉汁。 之后的三天时间,他们在山谷与雨林中畅行无阻。 对,畅行无阻。 就算有不知好歹的猛兽衝过来,也会被瞬间击飞。彼岸吸取被拽住舌头的大树蛙和食肉植物的负面能量。一天之中有一餐陪着店长进食。 他们展开地毯式搜寻的同时,一趋一步地朝好运市的方向推进。 可再怎么搜索,都没有中毒身亡的泰坦变色龙的线索。也没有生物在短时间内死了一大片。期间,他们一度跑回原本的幽深峡谷,却连个鳞片都没找到。 究竟会在哪里?彼岸和店长四目相对。两人都双眉紧锁。 夜又深了。 「我明天走空路找。」店长说:「爬虫类不会飞,就算跑路也不可能像鸟禽一样快且不留痕跡。」更何况是身中剧毒的变色龙。 他们身在目标山脉的前一座山脚下,好运市就在这座山的另一侧。 「??在离开雨林区域之前再搜索一次。」 彼岸同意。一口喝下稍早战败的巨鱉之血。 ? 『有隻蜥蜴在附近。』 『蜥蜴是怎么回事?』 『不是蜥蜴,那是雨林区边疆的变色龙吧?』 『那种东西是变色龙?』 『有亲眼见到吗?』 『它压住我朋友和我朋友的朋友家。好像生根了。』 『那一定不是变色龙或蜥蜴,这两个物种都不会生根吧?』 『被寄生了吧?』 『难道我朋友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寄生它吗?它是自己长毛的。』 『第一次看到那种东西,说起来,蜥蜴或变色龙会长毛吗?』 『无论它是什么,反正是爬虫类的形状。』 『无论它是什么,反正体型异常巨大。』 『就像茧一样。』 没错。 就像茧一样。 ? 位于险峻山脉之间的好运市,是一座被包在巨大天象观测中心之中的城市。从高空俯瞰,是钢筋水泥与玻璃建造而成的半球型温室,彷彿一颗下半部埋入表土层、心土层甚至底土层的透明地球仪。 这是一座以林业或农业交换物资的城市。居民大多来自附近的山头,做着畜牧或农耕的工作。在雨林区变成雨林之前,也曾经存在以农业和放牧为生的村庄。 旺来超市位在温室西北边,是一家兼具加工并包装乾粮的复合型超市。超市店长是一个精壮的牛头。 「最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雨林区大闹。」助手马面正在包装麦饼乾粮。 他俐落的用马蹄压出麦饼之间的空气,折起竹叶材质的袋子开口处,再从旁拉出细麻绳捆得严严实实。 他们每天都有不同的乾粮要包装,今天是麦饼,明天是米糠。除了乾粮,他们也出產奶粉,但因为失败率高,必须用更多物资交换才会出货。 「我有听说,大概是有什么生物突变了吧?」牛头忙着烙饼。乾烙后放到一边的铁架上冷却,一片一片像毛巾一样掛着吹凉。 「会不会跟前几天大型变色龙往后方山头跌落的谣言有关啊?」马面说:「因为是变色龙,若隐若现的,目击到的人觉得是错觉来着。」 「说不定是阳光折射造成的海市蜃楼。要是大型变色龙去到后方山谷,那牠大概明年就会被採集组的人肢解以后摘回来。」 ??真是一点都不好笑的黑色幽默。然而,马面不可置否。 无论是什么生物,不穿戴护具和过滤面罩到后方山谷,基本上不可能存活。好运市市民应该没有人没见过那种令人脚底发凉的画面。无论是动物或昆虫,不做好防护都将必死无疑。 那山谷可谓亡者的世界。 牛头曾经去过一次,跟採集组的松鼠融合少女——果果一起去见识见识所谓当今最严峻的世面。 「无论雨林区的骚动是什么,只要不是来自亡者山谷的东西都不算太大的麻烦。」 这次马面打从心底表示同意。 两人继续手中的工作。 店长!店长!门外传来火鸡店员仓皇的呼喊。 「怎样?最好是物流村终于结束服丧,送货来了喔!」吵什么吵啦! 「有??呃,那个,吉祥市的蝙蝠店长,带着一隻鬼从雨林区飞进城里了!」 马面转头看向傻眼的牛头。锅底烙到一半的饼「啪」地一声滑到桌面上。 ??反正,只要不是山谷来的麻烦都不是麻烦??吧? ? 第五章 突变与真菌03 神和圆一起待在公寓三楼。 自吉祥市出发已过整整一日。举目所及仅有反射出紫蓝阳光的灰白与带着混浊茶色的温热沙漠。 房东太太平稳前行,大老头时而自己行走,累了便沿着章鱼脚爬回公寓前院。吉祥市市民大都待在前庭,临时休息区被原封不动的带着出门。地面至公寓一楼的高度约莫三层楼,视觉上像坐在气球上一样。 圆盖着黑色上衣,在床铺上静静沉睡。无论是否年纪还小,能休息时就尽量补充体力是末日的生活型态。更别说到了并非绝对安全的处境,市民是能躺就不坐,亦自动分成两组,每两小时换班,轮流守卫。 而神倚着沙发椅背,看似正闭目养神?? 左边。左边。左后。右边。右前。左前?? 房东太太眨着睫毛纤长的圆圆大眼,望着神降下的雷电。 心怀不轨的猎捕者们在靠近之前便被烤焦。 「如果是有求于我们的生物怎么办?」房东太太有点担心。 「要是没有害人之心,即使被雷打到也不会有事。」神平静地回答。 然而,落雷若干次,还没有生物能够来到这座公寓前方。 可见目前为止都是纯粹的掠食者。 「我以为神对万物皆公平。」也盯着雷电在云端流窜的蟹钳人说。 没那种事。神说:「人各有命。在造物之初就不公平。」 况且,祂有了必须守护的事物。 身为神,祂自开天以来便被期待成就世间的大爱。这种大爱造就世人对神的信仰。他们开始祈祷、许愿、还愿??甚至供奉。 身为眾神之一,神理所当然的悲天悯人,深信人性本善。祂尽力帮助信眾,却对所谓的註定与命运无能为力。 末页年号七年间,世人的感谢轻易为怨懟所掩没。渐渐变得负面悲观的神,过着深陷于悲伤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倘若没有遇见罌粟,祂至今还独自一神对抗着绝望。 神的想法很直接,也很简单。若是当初那位少年没有对遭到世间憎恶的神伸出援手,没有让祂同住,一切一定都不会改变。 即使出发点只是为了利用圣光,让鬼保持距离,却也因而让祂参与了从未有过的平凡生活。 少年、鬼与幼小却强大的女孩,都让祂体验到不曾体验过的感情。那是神一直以来不敢有的奢望。 作为回报,祂想守护那位少年,与其重视的事物。 神有点好奇,若是现在的祂用尽全力,能够为罌粟和这个世界做什么呢? 圆开啟房门。依然抱着兔子和黑衣。 「神巴巴??圆饿了??」 神温柔微笑。 起身来到小女童身前。祂屈膝蹲下,牵起那温暖的小手。 「那,来吃饭吧!」 窗外,远方的地平线,刺目的落雷轰然炸裂。 ? 『真是奇怪。』 这是谁的声音? 『这是同类吗?』一个声音说。 『这种生物??应该是人类吧?』一个更高龄的声音说。 『叫蕈来看。』另一个声音说。 『蕈、蕈!』大家一起呼喊。 「什么?」 罌粟睁开双眼。耳边的声音瞬间停止。四周静謐异常。 眼前是一根长了雪白手脚的红伞伞。 「呜喔,吓我一跳!」俗称红伞伞的毒蝇伞吓到整根往后退两步。 ??那是我的台词。罌粟撑起不知为何特别僵硬的身体。 「你是什么东西?」虽然答案显而易见,但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蕈菇??还长了四肢。 「人??人家是蕈,正确来说是蕈的一员。我只是正好路过,就被真菌叫来了。」 毒蝇伞只有三根手指的双手指尖相接,有点扭扭捏捏:「人家是鹅膏属的毒蝇鹅膏菌,看你散发的孢子,我们好像同一属。」 只是??毒蝇伞盯着眼前的罌粟。好像不太对? 「你是从这个东西身上长出来的吗?」 少年这才将视线转向倚靠通天神木的……应该是变色龙尸首。其鳞片已然被透出乳白的菌丝侵蚀,往上朝天长出无数细长的白色枝椏。那是某种线虫草。只是体型不知为何比一般寄生真菌长出的线虫草大得多。 因为宿主是这种巨型变色龙吗?罌粟纳闷。这是他做的吗?不,他并非真菌。如果要像书上的图鑑一样长出线虫草,必须要是真菌才行。就像冬虫夏草那样。他从一开始便与红伞伞一样是「蕈」。 然而??罌粟望着自己佈满雪白鳞片的身体。指甲也变得像爬虫类一样尖锐。他推测自己晕过去时,被这头泰坦变色龙吃掉,断气以后,又用中毒往生的变色龙重生了?? 那么,彼岸和店长此时此刻人在哪里? 即使掠食者体型巨大,那两人应该还是不至于被普通爬虫类吃掉的。少年断定。 话说回来,这里又是哪里? 通天巨树之间的天色正亮,紫色的阳光映照出空气中悬浮的孢子颗粒。罌粟很快意识到自己身处某座森林,而这里从刚才就听不见任何虫鸣鸟叫。 「不过,你是人类吗?」毒蝇伞问:「你的长相跟我们不同,却散发出很强的蕈类毒性。」 「如果我是呢?」 「那样的话,我们??不太欢迎人类。他们总是採走准备散播孢子的虫草。」 「那我不是。」感觉要是不睁眼说瞎话,情况会变麻烦。 你要确定耶!毒蝇伞要是有眼睛,一定翻了个大白眼。 「好吧,人家知道了??」就算是人类,也是拥有蕈类基因的人类。「??那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罌粟脑中浮现出一个全白的人。 全白的发丝、白得透出青筋的躯体、如同爬虫类的锐利指(趾)甲、左侧太阳穴的蕈伞变得更大、人类右眼变成毫无黑色素的粉色虹膜??除了脸颊还是人类皮肤,身躯体表皆已遍布柔韧的银白色鳞片。 「人家还是第一次遇见拥有最强毒性的鹅膏菌。」毒蝇伞单手托着蕈伞,似乎正在欣赏眼前的剧毒生命体。 是鳞柄白鹅膏??罌粟记得全白又带鳞的毒蕈就只有这个。 居然又变得更毒了。 他望向长出线虫草草原的变色龙。 都是祢害的啦! ? 第五章 突变与真菌04 真菌在一旁听着蕈的毒蝇伞和不明生命体的对话。 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大家心照不宣。那个不明生命体越看越像人类,却拥有真菌基因,但比这更深处,扎根至心脏甚至灵魂的地方,含有高比例的蕈类基因。 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牠们甚至无法轻易与之建立交流??尚未与「茧」分离之前的连结若有似无,牠们才因而得以探知对方的属性。甦醒以后那种连结就断了??或许主导权不在牠们,这是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要怎么称呼你?牠们要毒蝇伞询问。 「??罌粟。」 就连名称都是毒物。 有名字的话,几乎就确定生命体是以人类为基底的蕈类基因变异体。 真菌没有各自的姓名。虽然有品种之分,但整体就称作真菌。菌丝网络交错复杂,其实牠们自己有时也会搞错说话的对象,甚至一时忘记自身品种,令地下网络变成一个无你我之分,几乎毫无秘密和隐私的情报网。 百闻不如一见,真菌与蕈虽说只是推测,讨论过世上可能存在如罌粟这种混了人类基因的变异体,但从未见过,亦没有证据这种基因变异真实存在。 『就算存在也很弱吧?人类非常脆弱。』也很短命。 『同意,不知为何开始同情起与人类基因融合的真菌或蕈??』 『或许根本没有那么倒楣的同类,这话题太天马行空了。』 真菌之间的交流原本就又臭又长又囉嗦??有时身为蕈的毒蝇伞会跟蕈类同伴在菌丝网络之外稍作抱怨。 无论有没有与人类基因融合的同类,无论牠是否脆弱或令人同情,生在被称为亡者山谷的此处,牠们根本无从得知?? 只是空想罢了。 而那个空想此刻就站在眼前。 是人类男性。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不似隔壁好运市那个年龄相仿的松鼠少女那般浮躁且充满生命力,少年的情绪压抑低迷却散发出厚重强烈的生存意志。 真菌们与毒蝇伞一时陷入沉默。 下一刻,少年捡来一颗被菌丝包覆的尖锐石头,毫不犹豫地刺破「茧」的腹部。俐落撕裂因真菌入侵,变得薄脆的腹膜。 啊? 真菌与红伞伞怔忪之间,名为罌粟的少年面不改色,伸手从腹膜破孔拉出一件被血和胃液浸湿,样貌悽惨的人类上衣。然后是下着和鞋袜。 指甲变得那么尖有办法穿袜子吗??浑身沾满秽物的少年兀自喃喃自语。 毒蝇伞和真菌都思绪停摆。虽说当今生态里,真菌本质上是最让生物恐惧的,但毕竟算是慢慢侵蚀那一派。 在摇滚区看丧命的生物乾尸被开膛剖肚,对牠们来说还是太刺激了点。 「请问,这里有河吗?」少年转头询问。 毒蝇伞此时才回过神。 「河??有??有啊,人家带你去吧!」 一开始到底是谁说与人类基因融合的蕈和真菌很脆弱、很短命? 根本超级恐怖的啊! 真菌们有股被啪啪打脸的错觉??要是牠们有脸。 少年跟着红伞伞,经过填满山谷的巨树之间。云雾时而从头顶筛落的光线中滑过,时而在低矮的枝椏停滞。树枝上与树洞之中,时不时会看到如同泰坦变色龙那样,以生物尸首为肥料生长的各色线虫草。再低一点的枯叶间,线虫草破土而出。型态与顏色皆不相同,几乎成为另类的丛林景观。 那些虫草成熟以后,便会扩散出孢子,将经过此处的动物、鸟禽、昆虫??等生物永远的滞留于此。这也是打从罌粟甦醒之前,环境便静謐得令人不安的原因。这座山谷没有除了真菌、蕈类、溪鱼与植物之外的活物。 即使有,也用不了多久便将再也发不出声。 毒蝇伞偷偷观察罌粟的反应。发现对方即便看到被真菌吞食的人类骷髏也无动于衷,不禁嚥了嚥喉咙。 「我说,叫你毒蝇伞就可以了吗?」身后即将变声的年轻嗓音响起。 「呃!啊??嗯,人家??我们都用品种互称,没有各自的称呼。」 那样不会不太方便吗??罌粟若有所思。 「像你一样大,有四肢又会行走的红伞伞很多吗?」 红伞伞??毒蝇伞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比起真菌,蕈类还是少得多吧!」牠发觉自己的语调轻松了点。 说得也是。罌粟不可置否。 来到河边,毒蝇伞以为少年要清洗自身,未料他将衣物和鞋袜都丢进河边的石沪之中。 原来是来洗衣服的吗? 「就算这里只有真菌和红伞伞,我也不好一直裸体吧?」喔,还有溪鱼!但鱼应该也不会介意他没穿衣服就是了。罌粟开始搓洗衣物。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毒蝇伞脱口而出。紧张得赶紧遮住应该是嘴巴的位置。 而罌粟连头都没回。石沪中的清水溶解出混浊的黑色血污。 「这我也知道。」他说:「对了,姑且问一下。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大型蝙蝠的洞穴啊?」 ? 差点以为他们要一起作古了。 旺来超市的员工休息室内,两个城市的两家超市店长正各据一方。即使休息室中的长桌与椅凳皆是红檜实木雕刻製造,在这两者面前依然显得脆弱。 「蝙蝠店长,好久不见!还真是给我带了一个大礼。」 「??要是牛头店长要说这位是大礼,我还得徵求一下本人的意见。」 「两位店长还真幽默??」火鸡店员和助手马面都吓到皮皮挫。这种黑色幽默人家不懂! 别再吓你的员工了,我都吃太饱了。坐在红檜窗沿边上的彼岸拿出牙籤剔牙,只差没打饱嗝。 「我们只是经过,别那么紧张。」蝙蝠店长挥挥手:「要不是想打听情报,我们也不会进城。」 「??好吧!我知道了。同是为当今生物的生活而努力的超市营运者,我理当洗耳恭听。」牛头店长两鼻孔吐出长气,「你要关于什么的情报?」 照理说,拥有翅膀的基因融合者才是情报来源。虽然多少感到讽刺,牛头店长撇了眼一旁的鬼,评估了大可不必评估的大局以后松口。 「??我们只能提供能力范围内的协助。」 意即「我们不一定能帮上忙」。 「不会让你们白给情报,我这边也会付出相应的报酬。」蝙蝠店长说。语调同样一板一眼。 两位店长四目相对,以强烈的眼神试探对方的诚意。搞得旁人如履薄冰。彼岸则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大呵欠。 「一言为定。」牛头店长拍板敲定。 「我们在找一隻比八个货柜拼起来还大的变色龙。」彼岸也不废话:「整个雨林都翻遍了,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或许这几天你们有人看过牠?」 把雨林区搞得人仰马翻的果然是你们啊?? 马面与牛头店长交换了眼神。 「其实我们城内这阵子确实有奇怪的传言??说是有看到比山头还大的变色龙往亡者山谷移动。但详细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马面说道。 「可以的话请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把目击者请来,以确定真偽。」 ? 第五章 突变与真菌(完) 对他们来说,时间实在不能再拖了。 「要是他们今日之内没有回覆值得参考的情报,你就先前往山洞。」彼岸对蝙蝠店长说:「我会留下继续寻找。」 蝙蝠店长闻言,只是继续将以叶脉梗捆着的方形粽子从袋中取出。以包装时叶子的正反面区分,正面是巨鱉肉,反面是风乾的变色龙肉。 「我跟你一同行动。」 要是放彼岸独自一鬼,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店长这几天已经充分感受到高阶之鬼的可怖及力量。如果因此影响城市间的和睦?? 「我不会惹事的。你就去吧。」彼岸言不由衷。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只要牵扯到罌粟的事,鬼之力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我也担心罌粟。你不要多想。」店长说。 「但你更担心吉祥市。」彼岸脑海里浮现被留下看家的幼小女孩,「把物资带回去才是你该做的事,罌粟一开始就说了,我们跟来是要分散风险、增加带回的货量。我会在找到罌粟以后过去山洞。为了效率,我们应该分开行动。」 店长沉默。不得不承认鬼是正确的。只是城市间的和平、稳定交流的责任,是每一座城市的超市店长都承担着的东西。 身处末日,不论资源或交际皆是捉襟见肘,都该好好把握。 物流村似乎已经超过七天没送货,仍在奔丧期。牛头店长一定得知了吉祥市与如意超市发生的灾祸。即使知道蝙蝠店长能拿出手的东西不多,依然相信他们会有所回报。 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然而,他们的归返进度确实告急。 「今日之内,无论目击者回报是否理想,我都会前往洞穴。」店长的蝙蝠之眼紧盯着眼前的鬼。 「但我只是暂离。请不要惹麻烦。」 你是不是吃到罌粟的口水了? 彼岸不禁蹙眉。 结果,目击者代表人刚过正午就被带至他们面前。 代表人是一隻小羊。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她是一隻品种为绵羊的小羊。 「您们好~咩~」是隻用两隻后脚站立,有点发抖的雌性小羊。 鬼眼转动,看向坐在左侧的蝙蝠店长。蝙蝠店长右眉不住跳动,微微冒汗。 「这是绵羊家的长女,她在父母往生以后就与弟妹们相依为命。」火鸡店员介绍道:「他们家不在温室内,是在山腰间的隐密处。视野正对着后方山头。」好运市市民好不容易才透露,八卦是从小羊家的孩子口中听来的。 「请说一下你和家人看到的画面。」马面鼓励小羊开口。 小羊照实说出三天前看见若隐若现的巨大变色龙往后方山头倒下。 「一开始是看到黑黑的东西在天空,我们以为是乌云??后来那东西又变成天空和山头的顏色,形状很像变色龙的头??咩~」 牛头店长看看小羊,又看看蝙蝠店长和彼岸。 「啊??是真的!我们亲眼看到的??」小羊见大家都不说话,更紧张了。 「我知道了。」彼岸起身。 鬼一动身,吓得整隻羊都在皮皮挫。 全市都在谣传的可怕恶鬼只是与小羊擦肩而过。拍拍她头顶柔软的羊毛。 「这样就够了。谢谢你。」 咦?包含牛头店长在内,全员呆愣原地。 虽说没有感受到威胁,却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蝙蝠店长微微一笑。 「请借我们防毒面罩和护具。」他说道:「我会跟报酬一起,在送货时归还。」 往亡者山谷的方向去的话,那隻大蜥蜴当时或许已然受到罌粟——蕈类基因的操控,因而不得不前往海量真菌与蕈类群居的死亡世界。 牛头店长协助联络以后,他们来到採集组的装备室。 「我也得戴吗?」彼岸接下松鼠融合少女递来的面罩。 松鼠少女果果就如松鼠那样娇小敏锐与高度警觉,除此之外也充满灵性。 「我是不知道鬼会不会怎样啦!但那个地方可是没有动物,只有各种冬虫夏草的极阴之地喔!」说话方式倒是让人联想到某个少年。 「没想像中那么可怕。但我看你还是戴着吧?」 在一旁劝说的是已经全副武装,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蝙蝠店长。 不不不,我看你根本超害怕的啊! ? 红伞伞退到距离少年十步之遥的树洞边。 罌粟和衣物正一起摊在河中央的巨石上晒乾。好像是因为没有乾燥的布料,不得已才这样晾着。而毒蝇伞实在不想奉陪,待在树洞边陪没有毒的小菇仔们聊天。 「他是谁呀?」小菇仔一号问。 「是谁呀?」小菇仔二号复诵。 「他是罌粟,应该是人类。」 「人类~妈妈说人类不可爱~」小菇仔三号装模作样地用小手手抵着蕈伞下缘。 「你们的妈妈说得一点都没错。」毒蝇伞缩着膝盖。 「你好像有点害怕。」小菇仔一号。 「有点害怕。」小菇仔二号。 「是被人类威胁了吗?」小菇仔一号此话一出,其他小菇仔接连倒抽一口凉气。 是谁教你们这些还不会走路的小宝宝「威胁」这个词的? 「这倒没有。只是深刻感受到变异种的不正常??」 「什么是『正常』?」 「可以吃吗?」 实际上,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角落或生物堪称「正常」。 「不能吃,但算是非常稀有的东西。」罌粟回到河岸。此时他已非裸体,只是尖锐的脚趾甲不太好穿袜子。只好穿鞋不穿袜了。 「真的是人类耶。」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人类耶。」 「人类会採走小菇菇!」 「妈妈说,看到人类要大声尖叫。」 「先别叫。我要走了。」罌粟说:「我也不爱吃香菇。」尤其是会说话的香菇。 「咦~」 「不喜欢吃香菇,坏小孩!」 到底想要人家怎么样?採走和不吃都是坏人。 罌粟有点傻眼。小孩子真矛盾。他不禁想起圆。 他们不在时她有没有哭呢?神有好好照顾她吧?没有累垮吧? 嘘!嘘!毒蝇伞朝小菇仔们慌张的比手画脚。 「那就再见了。」 咦?红伞伞和小菇仔们望向少年。 「我要去蝙蝠洞穴。谢谢你带我到河边。」 「你要离开?」毒蝇伞还在理解状况。 「当然啊。」罌粟理所当然。 可是你是蕈类啊??毒蝇伞不知为何有点伤心。 罌粟异色的视线停驻于略显失落的大蕈菇身上。 「虽然不清楚他们还在不在这里,但我有要回去的地方。」他轻声说道,「我是蕈类,但也是人。」 实际上,知道存在着这样的山谷,让罌粟多少安心了点。体内的蕈更浮现出一股怀念。 「我还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蕈。以后会找时间再来玩的。」等顺风的时候。 「到时候再会吧!」罌粟露出微笑。 「嗯!」虽然不清楚为何要等顺风,毒蝇伞仍恢復了一点精神。 少年挥手告别,往东边的山头出发。 毒蝇伞目送罌粟离去。安静了好一会儿的真菌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第六章 归返与青春01 多年没有造访蝙蝠山洞,蝙蝠店长虽曾预想过真菌超越当初的生活范畴,佈满整座山谷,如今亲眼见到却也不免受到衝击。 这个森林曾经是大蝙蝠的栖地。如今突变的强大真菌与身型巨大的毒蕈,光是行走便能缓慢扼杀一切陆生生物??两栖类或许能活长一点。然而,沉重的空气悄然无声。 若不是一年之中有三季的风向逆风,好运市或许无法继续生活于此处。 彼岸第一次来到亡者山谷,自然不清楚这个地方变得更加幽深而冰冷。 即便是无雨的白天,也异常安静且潮湿。 两人隔着面罩交换眼神,示意当即分头行动。打定主意一定要在入夜以前踏上归途。 「先提醒一声,」店长开口,「要是遇到大的菇,请保持距离。」 翅膀在穿着防护衣的情况下毫无用武之地。 彼岸嗯哼。 「好啦,我们小罌粟在哪里呢?」 他伸展筋骨,隔着面罩深吸了一口气。足尖以刨地之势往后嵌入地表。一蹬,有如猛禽狩猎般划破树丛之间的云雾。 真是搞得风风火火啊??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店长拍拍喷到身上的尘土,也跟着跑了起来,直奔位于东方的蝙蝠洞穴。 二人如火如荼地各自赶路。 彼岸一举跃上高处树枝,等待两根带绿的白菇经过。这里的蕈菇都这么大吗?他望着那中心透着绿的蕈伞,想起那名少年也曾是这种顏色。 他们相识于五年前的某个午后。当时的罌粟年仅十岁。小小年纪,却已尝尽世间苦楚。 那天,彼岸跟着某个同类来到巫毒社区。同类发觉彼岸也在时直接离开。而彼岸仅仅只是百无聊赖,进市区走走看看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在公寓屋顶间晃。然后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负面气息。接着,就如同之后的岁月那般,从那扇窗户进入三楼边间的公寓房间。 幼小的男孩就蜷缩在那里。身体周遭縈绕着的血色孢子平稳而浓烈。 男孩自血色之间抬起眼。时间似乎就此停滞,彼岸僵在窗櫺上,一时忘了呼吸。身为存在千年的鬼也从未感受过那种氛围。 充满生命力,却绝望深沉。阴鬱、愤怒而压抑,却透出淡淡的愉悦。 「出去。」年仅十岁,却毫不废话。 彼岸发现自己露齿微笑。 此后,他时不时成为三楼边间的不速之客。原本只是有趣,加上男孩的负面情绪符合个人喜好。后来渐渐变成习惯。再后来甚至会带一些其他人逃跑时丢下的物资给他。 罌粟似乎从一开始就生活在角落。彼岸无从得知他在来到巫毒公寓之前,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只是偶尔,会从男孩的发言中寻得蛛丝马跡。 「现在算好了。至少不是家徒四壁。」 「我总是缩在角落,又不是因为我是蕈类??现在可能是啦。」 「差点死了却没有死。只剩我还活着,就只是这样吧。」 就只是这样吗?彼岸曾经随口提过父母相关的问题,毕竟他们是末页二年的时候认识,代表罌粟成为蕈类时,年龄更小。 「那个啊??好像被压死了。」男孩说得云淡风轻。散发出的情绪气味与平常一样矛盾。 彼岸以为可能是打击太大??或是从来没有真正的家人。人类小孩提到双亲会是这种反应很不寻常。至少他没遇过。 直到某天,他首次在半夜闯入,听见自角落发出的痛苦梦囈。 这时他便确定,罌粟在末日之前,便生活在末日之中。 夜色之下,据说毫无人道的恶鬼,安静的与之并肩而坐。无视孢子抗拒他人靠近般翻飞躁动,就这样听着啜泣声坐了一夜。 从此之后,鬼便无法放着男孩不管。亦无法一如往常,乾脆地转身离去。 彼岸猛地回过神。 那两棵白菇忽然抬头,看向他所在的位置??如果牠们有眼睛「看」的话。然而彼岸确实感受到视线。 「我只是路过而已。」他喃喃自语。乾脆直接跳向西边的另一根树枝,继续前进。 所幸带绿的白蕈也没有追来。赶时间的时候,不作没必要的接触总是较为省事。 他纵身一跃,于林间的一小块空地着陆。一头咬着通天神木,被开肠剖肚的巨型变色龙遗体映入眼帘。 ??啊哈! ? 东侧的山谷边境,浑然不知店长和鬼到来的罌粟正认命攀岩中。 蝙蝠洞??就一定要在这么陡峭的地方吗! 反射紫色阳光的银白菌丝在身后密集交织成高空防护网。才刚获得变色龙基因的少年,以爬虫类的指腹牢牢抓住岩壁。 总之先爬上去,希望不要再遇到大型食肉生物。罌粟第一次打从心底诚心祈祷别再被吃掉或杀掉。不然回家之路当真会变得遥遥无期。 终于爬上似乎是蝙蝠洞的山壁夹层。好不容易晾乾的衣物再度湿透。他收敛粗气,小心翼翼地踏入黑暗。 走没几步就哭笑不得的发现??这蝙蝠洞口居然有座巨大的厚重铁门! 甭想也知道他没有钥匙! 所幸铁门看起来短时间内没有被开锁与移动的痕跡。 总之,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因缺乏运动而四肢发麻的少年在门前席地而坐。 以后一起出门??应该要先说好走散的话该怎么办才对。 他叹了口长气。 山壁之间几乎无风。呼吸恢復平顺之后,罌粟忽然查觉自己最近时常昏睡乏累。 火灾时也是、晕机时也是??现在还四肢痠痛。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说起来,这森林真的安静得令人惶恐。 『那是你才那样觉得。』 哎?罌粟睁大双眼。 这熟悉的对话模式只在圆身上发生过。 「这声音??是红伞伞吗?」 『喔,你终于听见人家的声音了呀!』 「终于?难道你一直在跟我说话吗?」 是尝试和你交流啦!毒蝇伞说道:『要与你建立网络似乎没有那么容易。』主导权在变异基因更强的罌粟这方。 『不说那个了。我想你应该会想知道,又有人进入山谷囉。』 难道说?? 『有两名。皆为雄性。』 少年跳了起来,顾不上关节疼痛,难掩激动地步向夹层出口。 下一刻,狂风灌入峭壁之间。翻起的砂石敲击铁门,发出激烈的鏗鏘回声。 身着全套护具,高过少年整整一颗头的鬼一脚踏入夹层之间。一手抓着外侧峭壁,一手紧握少年手腕。 逆光下,白银般的双眸闪闪发亮。 「找到了~」彷彿只是玩了场躲猫猫的戏謔语调。 面罩之中,长相过于好看的鬼笑顏逐开。 「小罌粟!」 ? 第六章 归返与青春02 蝙蝠洞中,库存的工具与武器都装袋完毕。目前时局所致,不可能时常前来,因此尽可能将可使用的物品都带走。 「那我们就出发回去??了。罌粟,你在哭吗?」正准备拾起沉重麻袋的蝙蝠店长动作停滞。 「我没有。」双眼发红的少年吸了一下鼻子,揹好装满工具的背包。「我过敏。」 是喔??店长瞥向彼岸。 他晚一步抵达蝙蝠洞,不清楚眼前的两人见面后发生了什么。 而鬼只是笑笑。 「你闭嘴。」少年说,「店长,我没事。快出发吧!」 我什么都没说耶!彼岸心情愉悦地扛起粗麻袋。 等所有人都离开洞内,蝙蝠店长将厚重门锁重新扣上。短时间内可能不会使用此处故居,但以后会怎么样很难说。 「无论如何,幸好罌粟你没事。」店长说。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万幸。 不,这样算没事吗?店长一时无法确定。少年又换了个顏色,眼眸失去色素,皮肤苍白还带鳞。甚至长出爬虫类的指尖?? 「好啦,抱歉咩!回去时我会抱紧一点啦!」彼岸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得等离开山谷以后才能飞。 罌粟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发言? 变态! 店长也微微傻眼。 他们的反应逗乐了彼岸,令他哈哈大笑起来。 「说真的啦。」鬼显然笑完了。唇角上扬,眼神却无比认真。「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也不全是你的问题啊??罌粟没有回话,转身走向山壁洞口。他认为是身为人类的他太过虚弱所致。 蝙蝠店长望着眼前的两人。 第一次见到罌粟,他便知道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并非来自末日的苦难,而是更早之前便持续至今的炼狱。明明活着,却毫无生息。宛如行尸走肉。 每每相见,都感到忧心。然而,曾几何时,年幼的罌粟开始拥有人的气息。表情渐渐变多,语调亦不再平板。 他身边一定有了不小的改变吧!店长确信。或许,末日反而拉了少年一把也说不定。 大灾难日推翻一切之后,具体化、变成实体的鬼,让某个跌落谷底的人生获得救赎。鬼或许也因此產生惻隐之心??现实总是如此讽刺! 无论起初是为了什么原由或目的,少年身边出现的羈绊日渐深刻。 神、鬼与那幼小却愈发强大的女孩。还有那幢公寓里的人们。 「店长?」 少年与鬼一左一右佇立于峭壁口。 喔喔,走吧!回过神,蝙蝠店长将麻袋甩至右肩。 峭壁之高,三人之中的两人有翅膀却无用武之地。但下山的方法很多,彼岸本想直接沿着山壁走下去??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刚才其实也是沿着峭壁跑上来的。而店长是蝙蝠,以利爪攀爬下山虽较花时间,但至少可行。 二人正想动作,却被罌粟一把拉住。 「用那个下去吧?」他指着刚才当成高空防护网的布状菌丝。 时间已近黄昏,头顶的天空是淡紫与深紫渐层,还混入一点绿。厚实的菌丝网完美反射出色泽诡譎的光,渐渐捲起、伸长,形成起点在蝙蝠洞口,终点在地面的管状物。角度不缓也不陡,相当微妙。 「溜下去就行了。」罌粟望向看呆的两个大人。 怎么了,很奇怪吗?他纳闷。 「印象中好像有种叫溜滑梯的东西,我是没有玩过??你们也不敢溜吗?」 玩是玩过??店长思忖。只是这种规模??是罌粟原本就能办到的事吗? 「啊?开什么玩笑!」彼岸乐不思蜀:「我先!」 说着,便让手中的粗麻袋打了头阵。说了句「待会见」,人也一溜而下。 菌丝织物充分发挥作用之后便被罌粟收回。 三人于一小时内离开亡者山谷。步入气流形成的边境时,空气中的孢子与菌丝愈发淡薄。罌粟回过头,望向彷彿时间暂停的森林。 「我走囉,红伞伞。」他轻声说道,「谢谢。」 『要再来玩喔!』毒蝇伞的声音变得遥远。 他们决定离远一点再走空路。于是脱去身上的护具后,继续朝山脊迈进。 与山谷离得越远,森林逐渐恢復生息。耳边回盪虫鸣与鸟叫,直到一阵夹杂落叶枯枝的气流自山顶迎面而来。 三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覷。 而后又是相同力度的阵风。锐利的枯叶划破毫不闪躲的彼岸的脸及颧骨。伤口几乎在划伤同时癒合。 『巴巴!罌粟巴巴!福福!』 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少年瞪大双眼。 ??咦?咦! ? 牛头店长接获通报时已来不及阻挡。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稍早,果果准备前往温室外缘的竹林採集竹叶,才刚提出开啟对外闸门的申请,一抬头便与一隻品种是冠鷲的老鹰四目相对。 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冠鷲若是一般大小也就罢了,偏偏体型奇大无比。锐利的鹰爪之间,稳稳妥妥地扣着一隻同样奇大无比的章鱼。章鱼背上竟然还有一幢建筑物?? 结果闸门当然没开,还多上了三道锁。 为了看清楚半空中的神奇组合,果果迅速爬上温室内最高的树梢。 今天到底是怎么搞的?牛头店长接过马面递来的扩音设备。火鸡店员则一键开啟暗藏于灌木的砲弹装置,准备随时开火。 温室顶端,许久未接电的喇叭发出一段尖锐噪音。导致温室内外已经陷入不安的市民又吓了一跳,纷纷摀住耳朵。冠鷲则毫无动摇,以稳定速率振翅,停滞在温室上空。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来自吉祥市。请问,我们店长有来到贵城市吗?」 果果过了一下才搞清楚说话的是老鹰爪中的章鱼。 原来是女性吗???仔细一看,章鱼的上下睫毛确实又长又翘。牛头店长按下扩音器:『我是本市旺来超市的店长。蝙蝠店长与同行者已前往亡者山谷。』 闻言,神抱着小圆,自公寓前跳下,在距离温室屋顶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住。正好在果果眼前。 「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吓到各位真是不好意思。神苦笑。 这圣光……是神吗? 果果记得跟蝙蝠店长同行的是鬼??松鼠的灵动大眼望向幼小的女童。一眼是蛇一般的鬼眼,一眼的虹膜居然是七彩??与神的眼眸一样。 吉祥市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圆!」自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罌粟与彼岸紧握着彼此手腕,从后方山脊疾飞而来。 「嗯?房东太太?」这句因各方面都太令人吃惊而破音。那隻过大的老鹰又是怎么回事! 降落于温室屋顶时,罌粟隔着玻璃看见树梢上的松鼠少女。年龄相仿的人很少见,彼此都觉得稀奇。四目相望一阵,少女双颊緋红地别开视线。彼岸露出贼笑,罌粟不明所以。 吉祥市民都笑着迎接平安归来的三人。大老头和小虾开心得手舞足蹈。圆抱着彼岸大哭起来。蝙蝠店长则对牛头店长与好运市民进行一连串的道谢与道歉。 「我们会尽快离开。」他说,「谢谢各位,抱歉叨扰了!」 时间才方入夜。房东太太伸出触手捲起没有翅膀的罌粟,放回背上。 我们该回家了。 ? 第六章 归返与青春03 「那隻大冠鷲好像跟房东太太看对眼了。」 询问有关冠鷲的事时,小虾如是回答。 什么是看对眼?少年终于换了身乾净衣服,全白发丝尚未乾透。小圆替他拿来毛巾。 外表变成这样没把她吓哭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罌粟接过毛巾,摸摸绑成双马尾的头顶。 「世俗上被称作恋爱。」神说道。 他们赶路的第二天,大冠鷲自天外盘旋于头顶。神无法施展雷击,正感诡譎,才发现房东太太对人家拋了个媚眼??总之,单身又独居的冠鷲很吃这套。双方达成共识之后,大冠鷲便拎起新女友飞向目的地。不得不说,真是省时又省力。 什么跟什么啦??罌粟和彼岸反应如出一辙,介于傻眼和翻白眼之间。神只能乾笑。 最后,巫毒公寓只花了半个夜晚便抵达吉祥市。 降落之时,体积硕大的飞行者推开冰冷浓雾,激起漫天尘烟。 眾人都累了,尤其是部份去程负重前行的房东太太。一落地就将身体填回地底。待一切尘埃落定,整座社区彷彿从未移动。 大冠鷲在公寓旁过了一夜,于清晨再度振翅而飞。 「牠要先回家一趟。以免别的老鹰侵略领地。」搓揉着小圆头顶的房东太太叹了口气,貌似有点烦恼:「我们似乎得远距了。」 「互相体谅??互相扶持??远距也不是问题??」大老头以沉思者的姿势坐在坑里。 远距?罌粟瞥了一眼拿着铲子,正想给大老头填土的植哥。 「??呃,就是远距离恋爱的意思。」植哥解释。 怎么感觉连大老头都比他懂得多?罌粟尷尬地握住后颈。 植哥紧抿嘴唇劳动起来。说真的,恋爱这种搭配粉红泡泡的东西,完全不是他的专长。 在这种末日,即使是有馀裕的强者,也不会把追求爱情放在首位。 又不是什么青春恋爱喜剧??在这种天不蓝、海不绿、月色是黑洞、夜景更混浊的末日,要是真的存在邱比特、月老,还是爱神,那也早就失业喝西北风了啦! 还是做我们擅长的事吧!罌粟戴起连衣帽,带着小圆前往拾荒场。 ? 返回吉祥市不到半天,眾人皆已恢復原有的生活模式。适应力好得就像末日该有的样子。 房东太太自公寓旁的花圃,规律地抽走红砖,搭配旧管理室还堪用的建材,重新建造被挤坏的管理室。铁窗则拿旧的来用。 大老头打着盹。正午的阳光为乌云笼罩,仅能自裂缝间筛落。 如意超市的重建工作如火如荼。物流村已经恢復运作,临时搭建的储藏空间直接被填起一半。 依店长所言,是来自物流村全体村民的补偿。虽然日子难过,司机仍坚持留下物资。 「我没理由拒绝。毕竟我们什么都没了。」蝙蝠店长自焊接面罩后方说道,电焊火花四溅。一旁数座高过二米的货架排排站。 蟹钳人从拾荒场和其他灾区带来可用作龙骨的巨大木头。市民自发性的参与重建,或是将可以当建材的废料搬到现场。 小虾和市民架设铁质骨架与红砖墙面后,神一个响指,让带着黏性的泥土沿着骨架往上生长并牢牢附着。 再盖好超市屋顶就可以了。蝙蝠店长决定将仓库另设他处。之前的超市原本就是连锁五金行,很多硬体设备都是沿用。 罌粟仍深受四肢疼痛所扰,无法帮忙建屋这种粗活。一般生物害怕蕈类,即使想依靠菌丝或孢子都有所顾虑。于是,他只能在神协助建造,彼岸出门在外时,接手照顾孩子。 将痠痛和疲劳的烦恼告诉房东太太后,对方却露出既欣喜又欣慰的笑容。 「应该是成长期。」 什么期?少年和女童头顶上出现大大的问号。 「就是青春期啦!」房东太太揉揉两个孩子的头顶,「罌粟,你要长大成人了。」 罌粟是十五岁左右的人类,依照生理学,是俗称「青春期」的「青少年期」。也就是从儿童阶段发展为成人的时期。根据房东太太所说,成长期是身体在短时间内快速成长的黄金时期。 只是要长高了吗??罌粟还以为是身体出了问题。 「真是怀念。」房东太太叹息般说道,「我儿子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走的。」 房东太太曾经育有一子。跟大多数人一样,被大灾难日给带走。仔细一想,她一直以来都放心不下孤身一人的罌粟,应该也是某种移情作用吧! 「要是那孩子还活着,也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了??」 罌粟伸手至头顶,握握章鱼的触手。 啊,抱歉、抱歉!房东太太苦笑:「是不是太沉重了?」 「我会努力不要死掉。」罌粟说。粉色的眼眸一如无风的湖面。 「往后也继续麻烦您照顾了。」 然后??他记得自己还有一件事要讲。 「喔对了,如果那隻冠鷲欺负你,我就让牠变成冬虫夏草。叫牠最好给我乖一点。」 房东太太放声大笑。 ? 当天夜里,一人一神一鬼盯着幼儿完全相异的双眼。彼岸从好运市返回的当天和昨天,分别为其封印过一次,神也是。然而只过一夜,已然封不住的力量再度渗出,往身体周遭扩散,型态宛如云雾状的圣光。有时更与翻飞的孢子无异。 三人达成共识——不能让体质变异成三强鼎立的女孩再吸收更多基因。 小圆到好运市时,双眼显示其变异状态明显增加。在非人者的记忆中,神与鬼的力量从未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体。 先不说两种能力显然不相容,若是相斥,又加上经蝙蝠之眼确认变强的毒蕈体质,很可能会让幼小的身体被互相对抗的基因变异所侵蚀。 待孩子睡下后,三人在起居室内进行讨论。 「我们在小圆身边时,能不用能力就不要用。」神提出解决方案,「我这阵子会住在工地,直到重建结束。」 「跟以前一样,我会减少接触时间。」彼岸心存质疑:「但这样确定有用吗?要是对她身体有害??」我们真的适合继续照顾她吗? 对圆来说,一定有更好的选择。 要是因为他们而让孩子受苦?? 三人顷刻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 「圆要跟巴巴一起!」 不知何时被吵醒,在房门边听见对话的女孩皱起脸大哭起来。 「不??不是啦,小圆??」 方想解释,罌粟脑中响起女孩的声音。 『圆会乖乖的呜呜呜呜??爸爸不要走~』 「可是,要是你生病怎么办!」彼岸虎牙稍稍变长,罕见的对女儿动怒:「我们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死掉啊!」 「鼻要~呜呜呜呜!」 「等??等一下,彼岸!」别跟孩子吵架啦! 一人一神一时不知道该先安抚哪一边。 「我们也很烦恼!人类那么脆弱,要是你承受不了变异,然后死掉怎么办!」鬼暴怒。 「鼻要!呜呜呜呜~」孩子爆哭。 『死掉??圆也要跟爸爸在一起!』 「鬼先生,先冷静一下??小圆也先不要哭??」神两边不是人。 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让他们听到圆的心声?罌粟慌乱不已。 彼岸甩头就要走,神想挽留,无奈怀里的孩子仍在哭泣。不知是本能还是灵感,罌粟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拉住鬼,一手拥住神与圆。 菌丝网络顿时自掌心迸裂,彷彿散乱的三股辫从外而内收紧。如蜘蛛丝紧密地绑缚猎物。 『圆生病也没关係??呜呜??圆最喜欢爸爸??不要!不想要分开!』 神边点头边落泪,上下摩挲着女孩后背。 彼岸停了下来。罌粟理解他只是因为太过心疼和不安而生气,便缓缓松开手。 「要不然??我去拜託店长,定期帮小圆检查变异状况吧?」罌粟说,「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啊!我们都不想跟彼此分开,对吧?」 彼岸没有回话,只是握紧双拳。 吸着鼻涕的女孩伸出手,拽住鬼的裤管。 于是,十来个小时后,自拾荒场归来的下午,罌粟带着圆造访工地。与蝙蝠店长定下每隔四週进行一次的变异检查。 「我了解你们的顾虑??但是,我说真的,」拿着榔头的店长显然啼笑皆非。 「事到如今,你们觉得有谁能照顾吸收了神力、鬼之力和蕈类变异的小孩!」 真不愧是拥有成熟价值观的大人。解读相当精闢,吐槽一针见血。 ? 第六章 归返与青春04 这次察觉有麻烦事将要发生的是神。 神身为神,即为守护神。如天使之于西方,福德正神之于东方。 在剥夺生灵生存所需的烈火烧掉其长发之时,亦烧掉一部份对天地真理的信仰。神不再盲目的包容与行善,决定依自身判断行动的祂,丧失了感知神跡的敏感与直觉……不过,也可能纯粹是太久没见到其他神灵,让感觉变迟钝了而已。 综合以上因素,神直到一匹有翅膀的迷你马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还呆愣了五秒才恢復思考,判断出对方也是某个神。说是迷你马,马首处却被人类的上半身替代。 对方戴墨镜、包头巾,企图隐藏容貌的举止显然于事无补。毕竟九成的神明都浑身圣光。而且不是神要说,包着头巾又戴着墨镜的装束只会让人变可疑,并不能让人变隐形。更何况是散发圣光的半兽人??不,半兽神。 「喔,我的兄弟!」对方拉着头巾的死结,以马蹄「叩嘍、叩嘍」地凑到神身侧。「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同业,吾等真是庆幸啊!」 没有「吾等」,只有「祢」而已。神心想。 祂今天只是想回公寓冲个澡,然后再回工地继续超市的屋顶工程。结果才走到公寓附近就被眼前的可疑人士拦住。 「喔,神!罌粟在家吗?」正所谓冤家路窄,鬼偏偏在此时从街道另一侧走来。 咦?咦咦?咦咦咦!迷你马歇斯底里。 「是鬼!我的兄弟!是鬼!」马蹄躁动不安地敲击陆地。「看我一箭射穿牠!」 啊?彼岸一脸轻蔑,但更多是被吵到有点不爽。只是「有点」而已。可能是因为神一开始也很吵,所以耐受度变高了。 「我劝祢不要。」神举起制止的手掌,「他有小孩。」 「什么!」迷你马吃惊到一把扯掉太阳眼镜,露出的双眸是末日前的天色。「鬼已经在繁殖了?真是太悲惨、太邪恶了!」 好,他耐受度其实也没那么高。彼岸额冒青筋。 「鬼先生,我很抱歉。请你先等一下。」神转头:「邱比特,我真的很忙。要解释的话太麻烦了。可以直说你想干嘛吗?」 差点忘了神明的言行就是这么浮夸又神经质。距离神上次遇见其他神明,已经过了七年。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原来是这么??烦人的吗? 神不忍回想自己的黑歷史。 迷你马以马的肺活量倒抽超大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将墨镜掛回脸上,拽着神背向鬼。 「??那么明显吗?」祂以岔气的气音问。 「祢是说祢是爱神邱比特的事吗?」神用一般音量说道:「总之请把那没用的乔装拿掉。长着翅膀的全白马身、带着弓箭、金发碧眼,试问谁认不出来!」 咿咿咿咿咿~据说是爱神邱比特的迷你马这才恍然大悟。 彼岸望着两神交谈一阵,最终默默转身走向公寓大门。 他总觉得跟一匹马计较像个笨蛋??更别说跟匹笨马计较。 彼岸原以为神会打发祂走,就此不再相见。迷你马却在傍晚时分与收工的神一起来到三楼边间。 二人一鬼的目光同步,从神身上游移到形跡可疑的邱比特身上,再移回神脸上。 「先跟各位介绍,这是爱神邱比特。」那个……神思考该如何啟口。 「说来惭愧,吾等做了无法原谅、万劫不復的错事!」邱比特不由分说,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马的四个关节飞快走近室内的三人。罌粟惊吓到护着圆和鬼往后退三步。 「邱比特,等一下啦!」就说了没有「吾等」,只有「祢」而已!神一把拉住马尾巴。 「祢冷静一点,小孩会怕耶!」罌粟自己也吓得不轻。 反射性抱起小圆闪远的彼岸略感无奈,呼出一口长气。 「快说!祢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 邱比特是掌管爱情的神。对人的情感与情绪呈现高敏感。然而世道不佳,祂自末页之初便被迫失业,过起浑浑噩噩日子。 在这种斗争是日常,吃不饱是常态的末日,活下去比追求心灵富裕重要非常多。爱神失业,理所当然。 由于心情鬱卒、再也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激情,邱比特的生活重心逐渐偏离正轨。 为了打发时间,祂开始私自酿酒,而后演变成酗酒。所幸身为神灵,不会因长期酗酒伤害健康或导致精神衰弱。 俗话说「喝酒误事」,可其实「喝醉误事」更为贴切。 那天,喝醉酒的邱比特在荒漠之中间晃。心情鬱闷的祂胡乱对着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射出爱之箭。 于是,大冠鷲爱上了第一眼看到的「原」猎物——房东太太??脑子不清楚的邱比特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反手又朝房东太太射出第二箭。 「毕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生物,我以为是梦??之后便就地安睡。」 邱比特酒醒后发觉自己闯了大祸。心凉了一半的祂追到吉祥市,期望能找到解决方法。 难怪当时无法降雷??神揉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 「对两个不同的物种射出爱之箭,真是太过丢人的紕漏??」 不过?? 邱比特懊悔归懊悔,却暗自思忖自己原本不抱任何射出爱之箭的期待,结果此地竟然存在青春期的少年!还是个异常好看的男孩! 此外?? 祂的视线挪到坐在窗台边,给幼小女童翻书的彼岸身上。 不知道对鬼射出爱之箭是否有效?虽然祂认为鬼非常邪恶,但身为爱神,实在不务正业太久。什么都好,实在好想好好工作?? 不行,怎么样也不能让鬼繁衍!就算长着一副好看的皮囊也不行! 可是、可是、可是??兀自陷入纠结的迷你马拥着自己,在地上滚来滚去。 「??确定神明酗酒不伤脑吗?」彼岸真想把马撵出去。 罌粟与神无奈对视。 「所以,现在是要收回爱之箭吗?」少年询问总算坐起身的爱神。 听起来似乎是烦恼收回爱之箭,会让大冠鷲和房东太太承受失恋之苦。即使这种过失有种耍人的感觉,但除了亡羊补牢之外别无他法?? 「嗯?不行呀。」邱比特一脸理所当然,「爱之箭一旦射出,就无法收回了。」 喔喔,原来如此啊。 罌粟掛上人畜无害的微笑,动作轻柔地扶起邱比特,将祂带至门口,然后?? 一把推出门外,「碰」地甩上门。 浪费我的时间!少年直接走到厨房加热晚餐。神也起身前去帮忙。 「如果能收回我就不会那么烦恼了呀呀呀!」爱神隔着门惨叫,「我的兄弟~拜託帮我想想办法!」 ? 第六章 归返与青春(完) 人生原本就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神生也是。 当邱比特因为射错箭躲在角落画圈圈,房东太太与大冠鷲正打得火热。要是跟他们说其实一切只是个美丽的错误,绝对不会有人理你。 「我们就是一见钟情!」房东太太一口咬定。 大冠鷲仰天长啸,聊表附议。 「可是??你们物种不同。」邱比特循循善诱,「拋开别的不说,基因差异太大的话,将无法生育下一代。」但是不能拋开别的不说。 「呵呵呵!我都更年期了~而且我们才刚开始,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啦!」房东太太旁边飘满粉红色的泡泡。 事实证明,陷入热恋的情侣根本不管谈话对象是否来路不明。眼里除了对方容不下其他。 今天也是无功而返。 邱比特垂头丧气地来到三楼。 刚收工的神同情的拍拍祂肩膀。 「说穿了只是谈个恋爱,干嘛那么紧张?」彼岸无法理解。「祢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啊?」 邱比特露出一副便秘的模样。 竟然真的有吗!神傻眼至极。 「麻烦一次说清楚好吗?」方给女童洗完澡的罌粟瞪着优柔寡断的爱神。 蕈伞扩展,浓厚的孢子胁迫般往邱比特的方向瀰漫。 「我们又不知道爱神的设定,有求于人还要人一件一件问,不觉得很没礼貌吗?」 抱??抱歉??遭菌丝裊绕颈项的邱比特吓到差点喷泪。 「因??因为实在太丢人现眼了!但确实如你所说。我将毫无保留的据实以告。」 并非爱神所认定的命中註定的伴侣,错被爱之箭锁定,在一定期限后,将会迎来涉及生死的孽缘。 祂强调,不是普通孽缘,而是一定会有人丧命的严重孽缘。情杀、殉情,也可能演变成病态佔有慾的伴尸、食尸。 眾人静待邱比特继续说明。而爱神已经解释完毕,等着屋内的人神鬼回以惊悚的反应。 然而,室内静默一片。 「什么,就这点事?」窗台上,彼岸冷笑。 「还以为多严重呢。」罌粟没劲地收回孢子。 邱比特满脸不可置信。 神只能苦笑:「祢可能需要重新适应这个世界了。」现在在家里不能使用神力,祂从茶几下取出老旧吹风机。 这个世界随时随地都有生物因被掠夺而丧命。相对地,亦有新生。末日之前便如此运转。末日的现在,死亡大于新生这个事实毫无悬念。 夺取某人性命,吃乾抹净,不是跟柴米油盐一样,天天发生的事吗? 「话虽如此,」罌粟缩回角落之间,「要是这段感情註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最后一定是房东太太生还。」 基于私情,他一定会让她存活。 「期限是多久?」神问道,一边晃动吹风机,以温热风吹乾圆的头发。 期限不一,端看个案的热恋区间而定。也就是取决于每个人对爱情热度的延续时间。 在这段时间之后,无法跨越障碍的即非良缘。 嗯哼。鬼的声音带着来自冬季的严寒。 「听起来,我们只需静待那一天到来。」 ? 结果热恋期比想像中还短。 自屋顶开工至完工,又到设置于隐密处的储藏室有了雏形,一鹰一章鱼的热恋期便风风火火地燃烧得差不多了。然而,即使少了一点粉红泡泡,似乎也平顺地度过一段时间。 「不要看衰人家的恋情比较好。」鼴鼠小姐说。 罌粟和彼岸本週第三次待在公寓一楼的暗处,与房东太太一起目送大冠鷲离去。每次起飞都是一阵颶风吹拂,包含大老头在内的旁观者也是屡屡被沙尘洗脸。 也没有看衰??罌粟搔搔脸颊。但他确实打算一有不对劲,就把对方做成烤小鸟。 「我讨厌恋爱,对这种事没有好的回忆。」鼴鼠小姐丢完垃圾,准备再将自己关回房间。「但那种不顾物种与文化隔阂的恋情,不是还挺令人热血沸腾的嘛!」 热血??是吗?少年其实不太清楚。 「那种东西谁知道。」彼岸打了个大呵欠,「我回去了,圆要醒了。」 真的一点都不浪漫耶!鼴鼠小姐哼哼:「你们都是单身汉。何不直接去问神?我猜你们之中只有祂曾谈过恋爱。」说罢,便十分乾脆地关上门。 少年与尚未走远的鬼盯着紧闭的门板。半晌,呆呆地望向对方。 「蛤?」 「蛤!」 情绪复杂的单音节在一楼走廊回盪。 于是,在神尚未收工的这天下午,毫无预警地看见家人们气喘吁吁,出现在储藏室工地。 「连小圆都来了呀!你们怎么了?」 当然是来打听连爱神邱比特都未曾得知的恋爱史!罌粟差点脱口而出。 「请原谅我们如此八卦。」自高空降落的邱比特,以手指浮夸地由前往后梳理金发。「我的兄弟,祢??原来曾经谈过恋爱吗?」 整个工地的动静瞬间停摆。所幸现场只有蝙蝠店长与小虾。 我的天父啊,如果能对同业落雷该有多好!神打从心底深处如此感慨。 「请问,釐清我有没有谈过恋爱,跟房东太太情侣档的发展有什么关係?」或是对城市的现况有什么帮助?神眼神阴暗的微笑着。 「其实,是因为我们没有经验。」罌粟感受到被八卦者的不悦,小心翼翼地举手发言:「我们无力判断房东太太和大冠鷲目前的状态,从而感到不安。希望有恋爱经验的人解惑。」拜託! 神望着无比认真的室友们,无奈叹息。 「无论如何,等回家再说吧!」 今日工程进度尚未完成啊!要八卦也给我看看时间和地点! ? 几小时后,场景回到巫毒公寓三楼边间。 「那个,所以你们其实并不知道我是何种神明吗?」换上乾净上衣的神姑且一问。 「是??『守护神』??这一类的吗?」少年回想过去的蛛丝马跡,姑且猜测。 神点点头。 「神这种存在,无论西方或东方其实都差不多。只是名称不同。」祂说,「我是掌管最多职责的神,是最贴近人类生活的那种,更是歷史记载中唯一有过婚姻关係的那种。」 ??哪位? 身为建立文化常识以前便迎来末页时代的小孩,听完以上暗示依然毫无头绪十分正常。 「是『土地公』啦。」彼岸终于看不下去了。 土地公——福德正神曾经与妻子一同被信眾供奉。然而,传说妻子土地婆个性吝嗇,穷人对其印象不好,之后便少有供奉。 「其实并非妻子。土地婆是女性土地神,东方神灵有阴阳调和之说,故我们二神被广传为夫妻神。」神淡淡陈述,「邱比特严格说来属于西方,不知详情很正常。」 所以??实际上并没有恋爱这回事囉?罌粟有点失落。 「是的。」神露出为难的笑靨,「而且,大灾难日之后,祂就完全受不了坚持留在世人身边的我,彻底断联了。」 但罌粟记得不止土地婆,其他眾神也都断联了。 彼岸尷尬地清清喉咙。默默带孩子回房哄睡。 「我的兄弟,我很抱歉!」邱比特的优点,就是该道歉或道谢时都很坦率。 「罌粟,身为局外人,我们并不需要『判断』谁的恋情状态如何。那是爱神的工作。」神平静微笑。 一场恋爱谈得如何,除当事人之外,只有射出爱之箭的邱比特最清楚。 神说道:「而我认为,邱比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邱比特彷彿如梦初醒般挺起胸膛。 「啊,嗯??确实??是这样没错!」 祂原本设法让错误的姻缘自动断裂,尝试提出双方不同之处进行心灵交涉。结果眾所皆知是毫无成果。 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房东太太与大冠鷲脱离热恋以后,出乎预料之外并没有產生预期的感情障碍。 「或许双方都有了年纪,更因心智年龄成熟??目前我认为维持现状,持续观察便可。」 虽说各方面都相差悬殊,仅因阴错阳差而相恋,但小俩口的状态四平八稳得令人佩服。不仅接纳并包容对方的不同,也能以此为基础,时时为对方着想。 即使两个灵魂的所有一切都不一样。 邱比特进一步认知到,也许恋爱无关种族、文化与性别。有时候只需要双方互相尊重,重视彼此。 因此,评估暂无风险的祂,计画这几日先行告退??先回去戒个酒。 「我会时常过来看一看的。」邱比特说。也会规划走访其他城乡。 或许,下一次能为其他人带来良缘。 「缘分很难说喔~」爱神擅自陷入美好的幻想。「谁知道呢?之后可能是给小圆圆??」 「不准!」 「不准!」 「不准!」三个爸爸异口同声。 要滚快滚,少打别人女儿主意! 第七章 巨石与火龙之毁灭篇01 『巫毒公寓管理室向大家问早!今日是末页七年巧月初七。普天同庆、举世欢腾!如意超市于今日下午重新开幕!特惠活动直到隔日正午,请各位住户千万不要错过!此外,今晚将久违地有夜市进驻,有兴趣者请多多捧场!以上!』房东太太的声音明亮又开朗。 小圆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每到广播时间她便会起床。并非天生不会赖床,以前住在地洞里时,她时常躺着一整天。不仅是因为遭受囚禁,也因为毫无期待。 这里说的「期待」并非含有积极意义上的欲望,而是最低限度的生存。当一个人未能发展出对任何事物的趋向性,便会止步不前。 从未有人陪伴,故意识不到孤独;从未被谁拥抱,故缩起膝盖便感觉踏实;从未拥有些什么,故感知不到失去?? 然而,她现在感受到、意识到,也全都体验到了。 一开始不了解的东西,小女孩正逐步学习着。 「小圆,早安。」全身雪白的罌粟爸爸打了个大呵欠,步入浴室。 短发稍微长长的神爸爸已经加热好早餐的麦饼,正用温水将玻璃杯内的奶粉冲散。 总爱待在窗边的彼岸爸爸才刚从窗户进入屋内。 小圆默默坐到餐桌边。原本揪紧的胸口缓缓放松。 太好了,她心想。 大家都不是梦。 小女孩微笑着,接下神爸爸递来的牛奶。 ? 如意超市顺利重新开张,更名为「新如意超市」。整体比原超市扩大一点五倍。屋顶是显眼的红砖色,并呈斜角,可匯集浓雾累积淡水。外墙则是带灰的白色。 蝙蝠店长与小虾一同剪綵,员工还加入新血——独臂蟹钳人。暂时负责补货和备品运送的工作。 新如意超市在硬体上新增了更多防御,不仅如此,也在神的协助下增设了陷阱。 「我参考了远古埃及神庙与古墓的防盗系统。看是要甩飞天外,还是掉落刺穿都有喔~」神神清气爽地展示阴险狠毒的工程草图,「还增加了自动侦测来者不善的远红外线呦!」 呦??小虾与蟹钳人冷汗直流。黑化的神好可怕! 下午开幕仪式后,超市恢復正常营业,虽说有活动,民眾都和平常一样守规矩。可能是好不容易度过拾荒的日子,又参与了重建,稍微意识到应当更珍惜方圆几百里内唯一的超市。 新超市用不上多久,便重新融入市中心的生活景象当中。 超市旁广场也重新铺设混入玻璃的防滑地砖,替交换餐券与夜市的场地做好准备。随机分佈的碎玻璃在阳光照映下闪耀出不同色彩的光芒。 「恭喜重新开幕!」罌粟和神带着圆来恭贺。顺便儘早换奶粉回去。 「多亏你们帮忙。」店长和小虾比了个大拇哥。 神在人群中终于不必左闪右躲,一进入超市就牵着小圆开心的四处东看西瞧。大型硬体完工以后,货物陈列是超市员工全权负责。因此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佈置和货品内容。 唯独彼岸不见人影,似乎对群眾情绪高昂愉快的场合不感兴趣。 吉祥市民们愜意的度过了悠间的午后时光。怀着轻松的心情,准备迎来久违的夜间市集。 ? 黏兽蛰伏于暗处。 牠此刻正在打量于不远处各自忙碌,准备进城的夜市摊商。 牠在某个流浪者眼中蠕动,推动这副失去大脑控制的躯体,使其躲得更加隐蔽。 黏兽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像以往那样。 牠是某种寄生虫,全身犹如霓虹灯般闪烁各色萤光,一般寄生于生物的双眼。切断大脑与身体之间的神经连结是牠的绝活。 流浪者——一隻眼镜猴,实际上意识清楚,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想而知,其此刻感到十分恐惧且困惑。 由于体型小,黏兽抓紧机会奔向某个未封的木箱。眼镜猴的手脚很俐落,轻而易举便躲进箱中。 只要进入吉祥市,完成那件事就行了。牠暗自窃喜。举起眼镜猴的手掌遮嘴,咯咯笑了起来。 头顶的光消失了。有人将木箱上了盖。 牠紧挨货物,感觉身体的重心晃动不定。木箱正在被搬动。 整个商队浩浩荡荡,出发前往今日超市恢復营运的吉祥市。 牠必须替牠的团伙打头阵,打下他们侵略计画的基础。 要让计划顺利进行,首先,牠得混入城市或乡镇内,成为某个强大的乡镇市民。届时牠便会捨弃这流浪者的身体,寄生于强者之躯。 依团伙所言,吉祥市内存在着神。黏兽暗自将祂当成首要目标。 相较于地理位置异常险峻,八字得够重才有办法进出的好运市,吉祥市仅是被浓雾笼罩,四面八方环绕荒漠与流沙,想偷偷闯入容易得多??只要能躲过蝙蝠店长的眼睛。 「夜市商队。」通报的声音隔着欢快的音乐和与音波共震的木板传来。 黏兽听着外面的声音,确认一切顺利之后,便静静等待木箱被开啟的那一刻。 ? 牠依旧潜伏于暗处。 应该说,木箱直到此时此刻刻都未被打开。 它的主人只是将它搬下车,放置在一边。 再这样下去,木箱估计会原模原样再被载出城! 这才想起牠的团伙说过无数次,千万不要躲进自己没能力打开的地方?? 黏兽不住心慌。但表面上故作镇定,假装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乎只要这样,就能掩盖牠第无数次自乱阵脚的事实。 真的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牠是来搞笑的。黏兽真想把自己一头撞死。 一筹莫展之际,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小圆,你在做什么?」一个年轻男生的嗓音响起:「不能乱碰别人的东西喔。」 直觉告诉牠,「东西」是指这个木箱。 不!快碰!我求求你了!黏兽尽力在狭小的空间,伸出眼镜猴的双手刨抓木箱。还发出可怜兮兮的猴叫。 「好像有声音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喔喔,小弟弟、小妹妹,怎么了吗?」看来是拥有木箱的摊位老闆来了。 有声音?老闆听了解释,似乎打算开箱瞧瞧。 「请让开,小妹妹。如果是乱咬东西的老鼠或其他宵小,可能会出现血腥的场面。」 阵阵刺骨的杀意自木箱缝隙渗入。黏兽尾椎一凉,差点就要尿失禁。 「小圆,走吧。这里就交给老闆,神他们在前面等我们了。」 黏兽愣了半晌。 他是说??「神」吗? 黏兽在木箱打开一条细缝的瞬间,往老闆脸上直扑。顺利躲过壮硕老闆的抓捕后,牠循着气味,直直奔向刚才发现自己的小女孩。 黏兽急速狂奔,正当即将飞扑上那小小的后脑杓之时,一个手掌直接握住牠的脸,等于一巴掌打在脸的正中央。 后座力的衝击使黏兽直接脱离眼镜猴的眼球。牠仍然往小女孩身上飞。一掌挡住牠的少年和其他同行者的注意力,都在儼然失去行动能力的可怜眼镜猴身上。 黏兽在被迫飞翔的期间看清这一行人。 自带圣光的神、显然是高阶的鬼、蕈与爬虫类混合变异的人??更在一瞬间改变主意,将寄生目标变更为幼小,却满溢出谜之力量的异眼女童。 不知不觉入侵并操控宿主,是寄生虫的拿手绝技。黏兽于降落的瞬间,鑽入女童茂密的发梢。 ? 第七章 巨石与火龙之毁灭篇02 「牠??史掉了吗?」焦虑搓揉着小手的女孩抽噎着。 牠没死。少年说。「别怕,牠还活着。」只是状态很诡异。 「要带牠回去吗?」鬼抓抓捲发。 「也不能就这样扔着呀!」神担忧地望着少年手掌心?? 明明圆睁双眼,身体却无法动弹的眼镜猴正瘫在那里。 他们居然要带牠回家??已然入侵女孩表皮的黏兽暗自吃惊。这就是强者的馀裕吗?或者,单纯只是无聊的同情?神就算了,鬼有那种东西吗? 不,等等。言下之意,这群人住在一起?神和鬼?鬼和人?黏兽的思虑顿时打结。怔忪一阵,牠摇摇身体前段堪称头部的一端。 别想了。这一点都不重要。对牠和牠的团伙来说,没有比完成侵略计画更重要的事! 黏兽继续安静的往女孩的中枢系统前进。并非脑干,那可能会直接取她小命。牠只需要切断运动神经,取代大脑便可。 对寄生虫入侵毫不知情的四人带着眼镜猴回了家。圆从罌粟手中接下苟延残喘的小动物,小心翼翼捧着。首先用杯子餵了一点水,但不太奏效。神以手撑开嘴角才稍微沾湿口腔。 「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傢伙?」祂直视着眼镜猴无法转动的双眼。 我们家最近还真常捡到各种小动物。彼岸自嘲。 就是说啊??罌粟不安的目光钉在软趴趴的眼镜猴身上。该不会是他刚刚伸手阻挡时,伤到了哪里才变成这样的吧? 「神,不能想想办法吗?」比如治癒之类的?彼岸看牠好像快要喟叹式呼吸了。 喟叹式呼吸,就是濒死时的呼吸模式。 「说的也是??」但不确定哪里损伤,得慎重评估才行。 「呃??往牠体内??注入神力看看?」罌粟对于说出这话深感心虚,「就像??好吧,就像分析粮包的成分一样?」 神的反应果然十分为难。无法想像活体毛球整颗闪闪发亮的画面。 「应该~不太一样。但我会尝试看看的。」祂说。 「巴巴。」小圆此时出声:「圆来找。」 喔喔,太好了!——如是思量的是小女孩体内,再度毫无预期陷入僵局的黏兽。 牠很想告诉这四人别白费力气。遭受过寄生而运动神经萎缩的生物,往往不久之后便会併发呼吸衰竭而丧命。然而,黏兽判断此时使用基因变异的能力,应该能够帮助牠突破此时的困境。 要知道身为寄生虫,牠天生自带生物组织gps,没道理鑽入某个生命体后全然失去方向感??若是现在小女孩使用力量,或许能够打破这个令人不解的诡异窘境。 结果如牠所料,女童的能量开始流窜。原先伸手不见五指的体内,开始浮现流动的金色残影、如墨的黑色之火,并夹杂几近透明的纯白银河。 此三种能量如潺潺河流般,淌入一个与月球中央无异的无底黑洞。那黑洞中甚至发出不祥的低鸣,彷彿里面存在着某种巨兽。 然而,寄生虫看清黑洞这一刻,毁灭感有如泰山压顶般席捲而来。有如落入结了厚冰的深谷之河。 浑身冰凉的牠,甚至开始后悔此生生为寄生虫。 眼前,猛然迸裂的肌肉黏膜之间,一颗硕大无比的蛇眼转动着浮现,瞪向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鬼之眼?是鬼之眼!为何这女孩的核心之处会有鬼之眼! 「你是什么东西?」白银色的蛇眼问道。 「我??」黏兽不住颤慄,「为什么??核心会有鬼??眼?」勉强挤出成句的语词。 「嗯?」蛇眼略显不悦。现在是他在问话欸! 妄想寄生于神或鬼或理解之外的生物,果然太过傲慢了吗?寄生虫这才惊觉与自省。 力量持续窜入黑洞,刮起阵阵涡流。 「因为是我先来的啊。」眼球微微眯起。 黏兽望着那细长的瞳仁,逐渐失去意识。牠大把大把吸入縈绕其身的孢子,橘红色、紫色、银白色的线虫草依序破体而出,长成成体之后又瞬间枯亡??原本彩色的虫体变得乾瘪而焦黑。 孢子般的金色圣光彷彿来投予最后的温柔,拥抱般一圈环绕漆黑的虫尸,而后远离。 蛇眼满意地瞇成笑眼。 虫子应该是头部的一端无声爆裂。 ? 三楼边间的起居室内,三个年长者首度直面小女孩所拥有的变异之力。 只见小圆的神之眼隐隐发亮,将肉肉的食指轻触眼镜猴的天灵盖,细緻地注入金色圣光,云雾质地的圣光缓缓沿着手中的毛球流淌。过了一会儿,温柔而温暖的云雾渗入毛皮。 眼镜猴动动耳朵,手指关节僵硬地伸展又握起。牠眨眨眼,双手握住捧着自己的小手,然后,张开嘴奋力一咬。 相对于其他人吃惊得跳起,小圆毫无反应,只是轻轻抚摸着眼镜猴的身体。 『不要怕??你很安全。』 眼镜猴缓缓松开紧咬的利牙。闻了闻,舔拭起见血的幼小手掌。 至此,眾人总算松了口气。 之后,这隻眼镜猴就巴着小圆头顶不放。牠出乎意料是肉食性,吃昆虫或青蛙为生,狩猎时可以跳到身长的几十倍远。而牠是纯粹的灵长类动物,只是牠其实会讲说话。而且,会识字。 「这里写的是『夏天』。是一种季节喔!」眼镜猴的声音很像小孩子。 罌粟手里的麦饼「啪」地掉回盘子。 神的营养果汁倒到满出杯子。 彼岸瞠目结舌。 「夏天。」小圆复诵。 「夏天很热。」眼镜猴造句。 「夏天很乐!」小圆认真的跟着唸。 夏天吃西瓜??眼镜猴继续造句。 原以为捡到了宠物,现在看来应该是喜获幼稚园老师一枚才对。 ? 吉祥市之外,与夜市商队城塞相距百里的荒废之城。 曾经繁华一时,名为沙城的地下之城,人民多精通机关与迷宫墓穴,以交换死人拥有的首饰与值钱文物为主,也交换石作技术。人民虽不到安居乐业,也不致挨饿受冻。算是躲在自己的小城安分度日的技术人士。 曾经。在这票恶人到来之前。 现下的沙城已然荒废。居民全数阵亡,来自塞外之境的不速之客佔地为王。 他们是游牧民族,与海盗或山贼同调,走到哪抢到哪。侵略城邦、烧杀掳掠是这群人唯一的生存方式,也是其饱含恶趣味的休间娱乐。 以强盗团伙来形容还太客气。他们本质上即是将「弱肉强食」展现到极致中的极致的无道德之人。 「黏兽还没有消息吗?」像啃鸡脚一样吃着人手的魔笛问道。 没有耶。一旁的雌毒蝎躺在舖有野兽毛皮的石阶上。 「该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了?」她说。 那个傻孩子上回还说要寄生于神呢!想想就可爱。 「应该就是失手了吧??」另一个沉闷而诡譎的声音自头顶的石板传来。 那是鮟鱇。正确来说是鮟鱇鱼口中的食舌虱在说话。 至于为何待在天花板上方,原因是体型太大,故藏身在沙漠之下,城市之上。 「我们可没数落牠,是你自己说牠失手的喔!」魔笛抓了抓肥大的肚腩。这些寄生虫,自尊心高又敏感,牠们同类自己可以讲,其他人不能讲,讲了一定会不爽。难搞得要命。 「再等等吧?」雌毒蝎还不想动。反正还有三天份口粮。她的小蝎子们还有得吃。 「??或是先去抓个人回来。」魔笛随口说道。 通常是黏兽先行动,寄生于某个乡镇市民来蒐集城市的相关情报,好让他们后续能顺利执行侵略??虽然战略时常跟蛮干没两样。 「蠢货!要是派你的小宠物去,一定会打草惊蛇。」鮟鱇语气酸溜溜的。 魔笛的烈火蜈蚣带着来自火山的岩浆。平均体长三十五吋的血黑色蜈蚣,直径七到八吋不等的体节之间填满高温与火光。蝙蝠店长一定能轻易察觉。 「还是我来吧。」鮟鱇淡淡说道。有些事情,还是得靠寄生虫才能办到。 整座地下城微微震动。鮟鱇鱼已然脱离沙城上方,往吉祥市而去。 「嘘??」魔笛食指轻抵油腻骯脏的嘴唇,发出安抚小孩的平稳白噪音。 沙城西侧的墓穴中,差点被吵醒的海量蜈蚣们又陷入安睡。 ? 第七章 巨石与火龙之毁灭篇03 「你说什么?」 角落中,菌丝与孢子形成的茧正缓缓被吸入少年左眼旁的蕈摺。 眼镜猴蜷缩在距离三步之遥的沙发椅背上。牠趁圆睡着之后前来,告诉少年关于黏兽的事。 至于为何不找其他看起来已成年的人说,只是动物在趋避性方面,对鬼神本能上呈避性罢了。 「怕吓到孩子,我等她睡了才来。」 少年站起身,银白发梢反射出月光青绿。 「这座城市很快会有麻烦。」眼镜猴的眼球不会转动,整张脸面对着罌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但有个暴力组织派出间谍,说要『寄生在神身上』。」 暴力组织??寄生?罌粟馀光之中,鬼自窗沿进入室内。 自好运市返回以来,他不知为何像走自家厨房一样,频繁地造访公寓。 而彼岸至今未对旁人提及——就连稍有交流的极少数同类也没有,他有股不好的预感。一颗心总是悬着。 「请务必详细说明一下。」他语调平淡。罌粟听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或许神已经被寄生了也说不定。」眼镜猴整张脸转向彼岸,「带我过来吉祥市的就是那个恶人组织里,一个叫黏兽的寄生虫。牠控制我的身体??我猜是切断神经之类,我不但没死,甚至还能思考,也记得牠们说的计画。」牠一边说,一边将脸转回面对少年。 黏兽的寄生模式非常残酷。若是完全控制宿主,让其失去或麻痺知觉,还比较人道。被黏兽寄生的宿主只能活活成为提线木偶,清楚感受到身体遭受控制的痛苦,却无法反抗。每日每夜都在祈祷自己别再甦醒。 寄生结束之时,通常是生命终结前夕。被遗弃的躯体将独自浸泡于绝望的泥淖,慢慢停止呼吸。 「要不是小圆,我应该已经死了。那寄生虫只是希望我这副傀儡能活久一点,如此一来,牠也能利用我久一点。我只能说,那群人真的非常坏。」 「你是说,神可能已经被那种虫子寄生了?」鬼不由分说,起身行动。 看似没有犹豫,其实一鬼一人的脑袋正快速转动。他们回想从夜市开始这一段经歷。 从食物链上分析,眼镜猴这种小型、没有体格变异的野生动物,不可能独自生活在吉祥市。先不说吉祥市几乎没有自然环境,好比池塘或沼泽??即青蛙和昆虫等生物栖息的地方,不如说低阶的肉食动物在此根本无法生存。 罌粟很快联想到夜市老闆的木箱里的猴叫声,应该就是眼镜猴。 但是??牠说寄生虫的目标是神,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罌粟记得,牠当时飞扑的方向是?? 此时,睡眼朦胧的神被彼岸提着走到起居室。 「我先搞清楚,我们怎么知道那人是否被寄生?」彼岸询问稍微傻住的眼镜猴。 「我不太清楚??但被寄生以后,我说话就变得不太流利了。」可能嘴巴的肌肉也会受到影响。 「神,说句话。」 「啊?呵哈~你们在说什么寄生?」神打了个大呵欠。 「嗯??祂应该没有被寄生。我被寄生后就说不了五个字以上的句子了。」 这就怪了。黏兽明明说要寄生于神,难道??最后事与愿违,牠并没有成功吗?眼镜猴暗暗思忖。若是发现寄生神体失败,牠一定会转移目标??那,会是谁呢? 「好,那我们一个一个来。」 罌粟从小圆房间里出来,手臂环着仍在睡梦中的幼女。 ? 「不是我要讲,这种浓雾笼罩的深夜,你们带着幼童和宠物出门不觉得危险吗?」 蝙蝠店长戴着印有奶茶色点点的米色睡帽,以惺忪到几乎只剩眼白的双眸望着鱼贯进门的这一家子。 但看这阵容??算了,当他没说。 「时间就是金钱??和生命。店长,请先帮忙检查小圆。」罌粟将沉睡着的女孩抱在怀里。 不是,身体检查一定要在这种大半夜吗??下一刻,蝙蝠店长敏感的回过神:「等等,发生什么事了?」那么急着跑来,一定出了事。 眼镜猴接下彼岸示意的眼神,当即开始说明。 店长的表情从吃惊、傻眼、沉思??到眉头深锁。 事情都有轻重缓急,比起那个恶性组织,现在有更急迫需要确认的事。 「你觉得小圆被寄生了吗?」店长看着罌粟。 「眼镜猴??被寄生的眼镜猴,当时确实是朝小圆的头部直扑而来。」 我知道了。店长让少年将女童在沙发上放平。 经过全身的扫描和检查,确认女孩体内没有其他生命体??再小的都没有。其他人也都检查了个遍。 「初步确定你们体内都没有寄生虫。」店长说,「若是小猴子所言不假,我明天将会公告此事,并指导自我检查的方法。但这样一来也可能会打草惊蛇,所以??」 之前说的城市防御建设要儘快开工了。 罌粟和神点点头。 「我知道了。」 此外,小圆基因变异的状况稳定??没有脱序或失控,也没有反噬。店长望着被鬼抱进怀里的孩子。 「非常谢谢您!」告辞前夕,少年说道,「还有,店长??」 「嗯?」 「我喜欢你的睡帽。」表情认真无比。 ??好,我下次进货一顶给你。 蝙蝠店长故作镇定,面红耳赤地关上家门。 ? 神又开始参与城市的防御建设。不同的是,这次连彼岸都被拖下水。 吉祥市位于沙漠之中,常年浓雾繚绕,这点所有人公认是有利有弊。毕竟从远处看不到,自然不会引来太多麻烦。然而,整座城的防御也仅止于此。 不像好运市或更远的其他城邦,被浑然天成的残酷环境围绕,亦设置了枪械、砲弹等军事重型装备。即便蝙蝠店长本身便是军刀类武器的主要出货与製造者,吉祥市一直以来仍採用消极的防御模式。 由于城市外围存在太多隐藏于地下的巨型障碍物,于是刻板印象中,破坏一切的鬼被找来,执行展开建设的第一步。 从北面开始,蝙蝠店长指到哪里,彼岸就炸掉哪里。大致上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破坏地下障碍的同时由神重塑石材,形成高于所有城市建筑的通天巨柱。罌粟在必要时以菌丝网阻绝一切衝击。 除了蝙蝠店长,莫名掌握城市防御与存亡的三人,忙建设之馀,一有空档便会集合起来找眼镜猴谈话,获取暴力组织相关的情报。也开始往其他城市送出消息,希望得到其他知情者的回报。而大部分的回覆都是不知详情。 「黏兽曾说:我们去过的地方皆只剩一片荒芜。」眼镜猴的转述令人心头一紧。 开工三天后的早晨,房东太太发现公寓内有人不见了。是五楼的唯一一位住户。也是最神经质的一位。 过了几个小时,店长收到城市边境也有一位女性市民一夜失踪的通报。边境这位与父亲相依为命,似乎长期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五楼的墨竹是跟五隻猫咪和三隻宠物守宫融合的二十五、六岁女性。就我所知,她会梦游??但从来没有走出公寓过。」房东太太说。超市失火当天,公寓里听见的诡异奔跑声就是她搞出来的。 「维拉??」绑着民族风头巾的中年男人是失踪女性的父亲。「从来没有在晚上自己跑出家门。早上发现原本上锁的门开了,四处不见人影。」他们跟罌粟一样都是拾荒者。 小虾受店长委託前去调查失踪者住处与门锁,都没有发现强行撬门的痕跡。 虽说当今被猎食者吃掉或捕捉是很正常的事,但这次显然不同于入室抢劫,更像失踪者主动离家。 那二人离家时,门都没关上吗?店长听完小虾回报后,感到十分诡异。 「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吗?」蟹钳人臆测。 如果是,那会是什么呢? 第七章 巨石与火龙之毁灭篇04 罌粟来到公寓五楼。他并未进门,只是从门外窥探。室内格局与三楼差不多,只是更大一点。起居室中央并非沙发,地板上铺着很多件不同花色的被褥。 室内零散的放置着用羊毛毡技法做的饼状单人椅凳,共有五种样式。罌粟猜想应该是那五隻猫咪的花色。 「罌粟??」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忽然响起。 妈呀!吓我一跳!罌粟整个人弹了一下。 原来是不知何时来到身侧的鼴鼠小姐。身着长外套的鼴鼠小姐好像很冷一样,环抱着手臂,并将前襟交叠。 这栋公寓的住户大多不会到其他楼层串门子。像这样的相遇很奇妙。 「那个,你还好吗?」好像不太舒服? 「罌粟??我听说墨竹不见了。」 「嗯,还有一个住边界,叫维拉的妇人。」 鼴鼠小姐前额冒出粒粒汗珠,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 「罌粟??远方的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骚动。」她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指向正对着公寓门口的窗户。 「就是那个方向!」鼴鼠小姐显然已经陷入恐慌,却惧怕被谁发现似的压低音量。 「罌粟??真的好可怕!拜託想想办法!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 与动植物基因融合的人,通常拥有强烈的生存直觉。不光是鼴鼠小姐,大老头在有人失踪后不再开口说话,整棵树纹丝不动。就像一棵普通的树??只是长了颗有人脸的大果实。 若不是陷入恐慌,鼴鼠小姐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门,还爬上最高楼层找人。 罌粟被身高几乎一样高的女子握住肩膀摇晃。对方嘴里不断呢喃着重复的字句。少年只能尽力安抚对方,小心翼翼将人移动到房东太太面前。结果,对方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建筑物。 「要不然??暂时先让她待在你们家?」房东太太以触手拭汗。 「男女授受不亲啊!」果不其然,神又忍不住高声吶喊。 彼岸则是还没回来。 鼴鼠小姐状态依然不好。小圆从旁观望一阵。 「或许能用蕈毒让她冷静一点。」头顶上的眼镜猴提议。 蕈毒??指的是蕈类的毒? 小圆望向罌粟。然而,相较于圆本身,罌粟毒性更高。 「不行吧!一不小心会把人弄死。」连神都没把握。 或许,减少一点呼吸可以让人稍微冷静?小圆不太懂,但这位姐姐确实比在场所有人都喘。 小女孩握住女人的手腕,拥抱冷汗淋漓的颈项。 「不要??担心喔。」她说,「慢下来。」 拥有鬼与神力量的女孩,言语带着某种魔力。鼴鼠小姐愣了一会儿。半晌,回抱住温暖的小小身躯。呼吸竟当真平缓下来。 彼岸此时自窗櫺跳入室内。 「各位午安啊!」他的语调维持着一贯的戏謔,脸上却毫无笑意。 「现在怎样都好,天边景色此刻可是美丽动人呢!」 隔着窗户玻璃往外看去,不难发现浓雾明显变薄。从公寓这端,穿越更高的建筑之间,竟能模糊的以肉眼捕捉到耸立远处,等距并列的高大石柱。那是他们几天下来的赶工成果。 石柱后方,则是泛着诡譎血红的朦胧天际线。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房东太太说。大冠鷲像是收到信号一般一飞衝天,瞬间往令人深感不祥的渐层天空直衝而上。 房东太太按下警报器,压抑刺耳的号角声穿透整座吉祥市。市民们拿好家当,火速开始往就近的防空洞与超市地下疏散。原本死拖活拉着都硬要装死,不肯乖乖进公寓地底避难的大老头,在罌粟将孩子、眼镜猴和鼴鼠小姐一同委託给植哥以后便乖乖听话。 嘖,植哥白眼翻到后脑,忍不住咋舌。真是男大不中留。 城市四方,靠近边境的大厦屋顶,店长、神、恶鬼、毒蕈各站一方。神与幼女的神之眼瀅瀅发亮。 房东太太与大冠鷲双双留于市中心,一守陆一守空,见机行事。 远处,寧静的沙漠微风徐徐,气流在天空暗至墨黑,天际线几近深红之时停滞。 仅只少部分动物能听见的低频笛声悠扬响起。 沙沙沙??炙热而不怀好意的怪物自黄沙下游过。 沙沙沙??充盈着恶意与诅咒的地狱之火窜出沙漠。数以千计的百足虫犹如即将熔解一切的岩浆般朝城市倾洩而来。所到之处皆为烧至橙红。金色的沙变作沥青般黏稠,开出一条鲜红而滚烫的道路。 「来喔、来喔~」恶鬼捲发及腰,虎齿交错,笑如地鸣。 石柱之外燃起一片紫蓝色火焰,挡住烈火蜈蚣的去路,牠们似乎又接收到某种指示,在接触蓝色之火以前分裂为二,似乎欲沿着石柱方向将城市团团包围。蝙蝠店长鼓动翅膀,发出尖锐刺耳的超音波,顿时遏止蜈蚣们的动作。 另一侧,雌毒蝎正静悄悄的行动。 罌粟望着石柱前方隆起又降下的沙丘,一股躁动油然而生。他本身不甚清楚,现正面临青春期的自己,很可能开始因成长的贺尔蒙而敏感躁鬱。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承受了遭受挑战的惶恐及恼怒。那是来自自尊心的愤怒。 当沙丘隆起,高高的,彷彿即将破蛹而出般越发高耸。高到近半米的那一瞬间,成堆黝黑而晶亮的黑色毒蝎倾巢而出。 雌毒蝎隐身于大量的毒蝎之中,在蝎子相互堆叠,往上飞越火焰之时现身,欲于此刻突破这一侧的防御。却猛然察觉眼前悠悠飘动的银白孢子,紧接着咽喉一紧。 「你们不合作的吗?」罌粟收紧手掌,尖锐指甲嵌入女子脖颈处的坚硬体节之间。 「蕈类??居然是个小可爱呀?」雌毒蝎反握住带鳞的白皙手臂。 她冷冷一笑,甩动蝎尾往前突刺。 巨石阵底部,乾冰烟雾般的孢子翻飞,如有猛兽拍动巨尾,激起蕈状的漫天沙尘。毒蝎们停止了动作。 「碰」地一声,雌毒蝎惊觉尾部一轻。眼前躺着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毒尾。一根菌丝、两根菌丝、三根??如刀般锐利的菌丝反射出环境中的色彩,切断了饱含剧毒的毒蝎之尾。 地面上,停止活动的黑蝎们艰难地转动关节,从原本的黝黑变成带毛的纯白??牠们在短时间内遭受真菌感染,已然成为罌粟的营养。 雌毒蝎自丹田发出的怒吼响彻云霄。 ? 第七章 巨石与火龙之毁灭篇(完) 「小罌粟,你还真不手软啊!」彼岸并未回头,「但暂时这样就够囉。」 「都停下。」 队伍一分为二的烈火蜈蚣后方,沙漠掀起一片巨浪。 鮟鱇??雌毒蝎咬牙呼唤。罌粟以菌丝网包覆敌人断尾,以免太快失去人质。 巨大的深海鱼衝出地面。鮟鱇毫无对焦的鱼目嘰哩咕嚕地转动,全身色泽与沙漠融为一体。除了长着一根垂吊于头顶的灯之外,身上还长着数根若刺若毛的触鬚。其中两根触鬚綑绑着那两位疑似被诱拐的失踪者。 左方的女子显然是边疆的维拉。她身着印有彩色图腾的民族服饰,黢黑长发长及腰部,遮蔽她的脸庞,似乎失去意识。 右方则是巫毒公寓五楼的墨竹。她穿着不成套的宽松睡衣,全身皮肤都长满动物的皮毛,五种花色不规则地遍佈全身??低垂的发梢之间还疑似长了猫耳。 墨竹的躯干几乎都是猫咪特徵,可仔细一看,她的手掌与脚掌犹如蜥蜴般,尾椎处亦长着守宫白橘相间的纺锤型尾巴。 蝙蝠店长第一时间快速扫描失踪者情况。 首先,二人都还活着??可是?? 「你们的目的是屠城的话,先诱拐良家妇女有什么目的?」罌粟手里的网还捲着对方家的「良家」妇女。 鮟鱇暗自吃惊。万万没想到目标城市居然已经获得跟牠们相关的情报。 「喂!」身处暗处的魔笛出声,「黏兽是不是背叛我们了啊?」 要知道牠们突袭城市那么多年,可是从来没有在门口就瞬间被挡下的。若非牠们底细被摸透,不然就是对方实力过于强大??也可能实际上两者都有。 「不可能,」食舌虱一秒反驳。「牠铁定是被俘虏了!」谁都有可能背叛,凭黏兽那种头脑简单,整日团伙长、团伙短的傢伙?不可能! 俘虏? 蝙蝠店长瞥一眼一旁的鬼和神。彼岸突然有种事情即将开始变麻烦的预感。而神脸上则写满:俘虏?那是什么东西? 鮟鱇鱼张开血盆大口。那尖利密集的利牙,光看就有种皮开肉绽的错觉。然而更慑人的是,那两名昏厥的人质也同时仰头朝天,唇口张至极限。三张大嘴之中,各长着一隻米色的甲壳虫。那虫子攀在口腔正中央,一张嘴就与人四目相交。 就连不怕虫的店长都打了个冷颤。 「想要回这两个女人,就把黏兽和雌毒蝎交出来!」中央那隻最大的食舌虱说,「否则她们的血将被吸乾!」 天知道这该死的浓雾,让牠摇晃鮟鱇鱼的灯笼一整晚才引来两个精神耗弱的女人!白费力气不说,黏兽这傢伙竟还音讯全无! 是想交换人质的概念吗?蝙蝠店长心想。 「总之,请您先把暗处的傢伙轰出来。」罌粟对神说道。「要谈就全体现身再谈。」心情不悦的少年相当决绝……谁要当小可爱啊! 彼岸和神同时苦笑。 神动都没动,躲在西侧百米处的潜伏者便被落雷鞭打臀部。 「啊呀!啊!呀!喔呦!」连续鞭打到肥胖的魔笛弹跳着满场跑。 这下敌方全体现身了。 事实上,交不交涉都差不多。那个「黏兽」身在何处没人知道。但孩子开心最重要,而且他说得也没错,要谈就该拿出诚意来。于是,神二话不说应允了罌粟的要求。 神的恶意侦测暂停落雷,确认敌方就这三人。 喂??没有相关线索或通报吗?彼岸咬着牙根低声问道。 就是没有才麻烦。店长摀嘴乾咳一边回答。 要是那虫子寄生于市内的某人,此时此刻也该现身了。然而,整座城市静悄悄的。 「好了。」鬼说着,前额裂开一条缝。第三个蛇眼猛地圆睁。阴冷而压抑的鬼气紧缩旁人咽喉。 「我们无法交出你说的黏兽。与其说什么俘虏,不如说那傢伙压根儿没出现过。」 所以?? 「这谈判八成是莫名其妙破裂了耶!」真是伤脑筋~ ? 躲在巫毒公寓地下的圆担忧不已。眼镜猴和植哥尽可能安抚她,同时也替惶恐不安的鼴鼠小姐悬着一颗心。所幸圆体内存在的鬼神基因,魅惑或安定人心的效果显着。这股波动犹如大地的心跳,以女童为圆心,朝外扩展。 动植物躁动敏感的基因渐渐稳定下来。 哈啾! 突如其来的喷嚏,让包含房东太太在内的所有人吓到心跳漏一拍。 「嗯?小圆,你的鼻涕是黑色欸?」眼镜猴从头顶倒掛着往下看。 人类的鼻涕正常是黑色的吗? 鼴鼠小姐取出印有小雏菊的黄色手巾,替小圆抹去那条固态的「鼻涕」。 眼镜猴和小圆一起盯着手帕上的鼻涕看了半晌……植哥因为好奇,也凑上来。 「我不想吓你们,但这鼻涕怎么长得像虫子?」漆黑而乾瘪的条状物,长着蠕虫般体节的形状。植哥很熟悉蠕虫,因为这类虫子大部分都生活在土里,吃土產生营养。 「出去后就把它扔掉吧!」眼镜猴说。不知为何,一股厌恶感自牠心底油然而生。 房东太太进一步确认小圆身体没有其他不适之后,委託大冠鷲将此事带给站在敌人前方的爸爸们。体型硕大的冠鷲仅扯喉长啸,声音便传到前线的四人耳中。一连喊了三声。 「啥!」 「啥!」 「啥!」 「啥?」唯一听不懂的罌粟只听见三声鹰叫。 说什么了? 「牠说??小圆打喷嚏时,喷出一条像虫的黑色固体鼻涕。」神说,「人没有大碍。」 喔??少年一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现在通知这件事? 相对地,三个大人脑子快速运转。 「要问牠们那个『黏兽』是不是黑色吗?」神以气音徵求其他两人意见。 彼岸反对:「要是真的是的话,听起来那隻虫已经没命了,告诉牠们对我们有什么帮助?」激怒牠们是很有趣??但对罌粟和圆的安危没好处。 蝙蝠店长点点头:「附议。」也对人质的安危没好处。 「你们吱吱喳喳说完了吗?当真不想救这两个女人吗?」食舌虱发难。 双方一触即发,雌毒蝎暂时处于悲愤的情绪当中。跪倒在地的她紧紧揪住胸口。 她的蝎子原本能够于沙底行动,要避开陆地上的攻击轻而易举。然而,这群人却在地底设下陷阱,一张真菌菌丝织成的大网深深嵌进沙漠,将首当其衝的毒蝎一网打尽。后半部的蝎子察觉不对劲,纷纷踩着同类往上攀登,最后涌出地面。 她想着反正行踪已经暴露了,乾脆就正面突破。却未曾想,先行动的魔笛亦硬生生被阻挡在外。自己更是在几秒之内失去毒尾,鮟鱇被迫提早现身。 侵略尚未开始,几乎已近失败。 吉祥市根本一点都不吉祥!而且超市的名字还是「如意」??会不会太讽刺了!雌毒蝎猛地朝束缚自己的少年奋力衝撞。 已经失去武器的人,跟废物没有两样!与其苟活,不如成仁! 他们双双摔往鮟鱇鱼的方向。她看到蕈类少年面无表情地望向她,愕然对方遭受突袭竟然没有一点吃惊。 「要是我,就寧可苟活。」他蠕动嘴唇,淡淡地说。 一切发生于顷刻之间。少年自半空中凭空消失,抓着人质的触鬚被斩断,将石柱前方沙漠融成岩浆的蜈蚣自内而外被层层炸飞,粉身碎骨?? 鮟鱇鱼才方吞下拒绝苟活的雌毒蝎,便受烈火蜈蚣波及,被炸得只剩下鱼尾。 至于魔笛,似乎并没有雌毒蝎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躲在鱼尾处逃过了一劫。 不等他求饶,被恶鬼扛在单肩上的少年便以浓密菌丝缠绕其身。 「你们好像杀了不少人?」扩展的蕈伞显示他正怒火中烧。 我们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有很困难吗? 在这种末日之下,想要生存或许不简单。但是,真的那么困难吗? 无论是吉祥市,还是巫毒社区,或是其他城市乡镇的人??只是想有个容身之处,并不贪心吧? 「罌粟??」神望着少年充血的双眼,不禁泛起淡淡哀愁。祂转身回避。 因祂身为神,即使咎由自取,生命之逝仍令其痛心。更为痛心的,便是生者无奈,且可能永远无果的祈求。 「随他去吧!」蝙蝠店长叹息般说道。跟前是被救回的墨竹与维拉。 她们舌头上仍旧攀附着怵目惊心的食舌虱。 「我那边有工具。先把人带回去治疗再说。」店长两肩各扛起一名女子。 罌粟一语不发地走向回程。已经恢復人形的彼岸对神点了点头。 城外,原本身形臃肿肥胖的魔笛,已变成枯槁的尸骨。 柱缘,带着烈火的岩浆无声烧灼,宛如一尾伏地沉睡的巨大火龙。 天边,圆心呈黑洞的淡青之月,自渐渐飘散的乌云后方,安静地探出头来。 第八章 巨石与火龙之进化篇01 如果问当今生物,如何形容年号为末页的现下,大多数会以「动乱不安,希望渺茫。」来一言以蔽之。 这或许并不难想像。只要出门前假想一下,顺便做个心理建设:今天很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天。死亡离我们并不远。随时可能会被捅一刀、变成谁的盘中飧,也可能只是看到催眠似的灯火,一跨出家门就被谁俘虏。 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 即使是末日,日子也会继续下去。 就像墨竹舌头上的虫被取下,终于清醒之后已经歇斯底里十二个小时。相较之下,据说精神状况长期恍惚的维拉,一醒来便淡定的表示自己腰酸背痛,要跟父亲回家。 「谢谢店长??谢谢各位??」反覆道谢后,维拉在父亲搀扶下,起身离开超市的医务室。二人与彼岸擦肩之时,维拉的父亲与细长的蛇眼四目相接,抿紧嘴唇朝他点头致意。 彼岸似乎记得这对父女正是他在拾荒场等待罌粟时,有过短暂交集的男女。毕竟民族服饰很惹眼。然而,他只是望着他们,沉默目送。 「啊!鬼啊!啊!是蕈类!呜呜!」而这是墨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罌粟和彼岸相视一眼,自动给予空间,先行离开新如意超市去做正事??拾荒和顾小孩。留下鼴鼠小姐和蝙蝠店长继续奋斗。 而神还留在城市边缘,如同玩跳房子一样徘徊于顶替立地的石柱上。祂将雷电连通每根石柱之间。 那雷电纤细到凡人无法肉眼可见??除了蝙蝠店长这种特殊视觉者以外。 若是带着恶意,无法进入的结界——这便是矗立巨大石柱的目的。 现在才完工??好像太慢了。神无奈的叹气。当几乎隐形透明的电网在石柱内外完美绕上两圈,柱顶之间便以相同密度的电网相互连接。 而城市地底亦以相同的方式与外界切割出近六米深的空间。 吉祥市儼然成为所有怀有恶意者只出不进的单向牢笼。 「如果我哪一天必须离开这里,那张网就拜託罌粟以菌丝网代替??好吗?」神对少年微笑。乍听之下是问句的这话,本质上是嘱託。罌粟没有回答,兀自继续整理交换食券的物资。 即使世事无常,谁都不知道身边的人哪一天会为了什么理由彼此分离,他也与大部分的人一样,在那一刻来临前都不想徒增烦恼。 彼岸望着窗外展翅高飞的大冠鷲,身边紧依着头顶眼镜猴,拥着小兔子玩偶睡着的幼女。 ? 『这里是巫毒公寓管理室~各位早安!今天是末页七年巧月十五,目测是即将下雪的寒冷阴天。为建立现在年轻一辈对世界文化的基本观念,从今天开始会每天带来一则小常识。 末页以前是夏季的巧月,也是俗称农历七月的鬼月。是幽灵为期一个月的假期??而今天便是要为无主幽灵祭祀的七月半,俗称中元普渡。家家户户会准备很多好吃好喝的东西供奉给好兄弟。「好兄弟」就是幽灵的敬称??』房东太太藉由广播器,开心地分享「落落长」的「小」知识。 吉祥市又再度恢復日常运作。 墨竹这几天好不容易返回公寓,虽然一样存在各种敏感,总归是回到她熟悉的、独自蜗居的日常生活。蝙蝠店长说,墨竹很感谢他们,却也矛盾地希望自己不要获救。 「为什么呢?」小圆天真地歪了歪头。 「总会有这种人的。」彼岸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想活得长长久久。」 眼镜猴望着有些侷促的小女孩。 「可是,我是很庆幸被人所救的喔!」牠大声地说,「我很高兴!」 ??嗯!小圆用力点点头,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也是??遇到爸爸们很高兴!宇宙无敌高兴!』 然后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晓得,为什么不喜与人身体接触的罌粟,突然给了小女孩一个超大拥抱? 那我也??彼岸也想插一脚。 「不准!不要!别碰我!」结果被狠瞪着拒绝了。 鬼被他青春期的孩子打击到倒地不起。 神和眼镜猴鼻子吐气,略为无奈地各自别过脸去。 寧静的日常从幼稚园老师——眼镜猴给小女孩上家教课开始。 今天的主题是冬季和雪。 ? 末日的季节更迭并不明显。 或许与地区气候有关,一年之中只有短短四週左右的夏天,其馀皆是偏凉的秋季,甚至在秋季期间穿插忽然下起雪的严冬。 罌粟记得末页前的气候是夏季越来越长,不只高温警报,还时常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雨??现在的气候就像是要补偿这个被热坏了的星球一样。 末日前会举办中元普渡这天,夜里下起了雪。 一楼管理室前,房东太太替大冠鷲和大老头戴起自己织的毛帽。大老头的是樱桃般的紫红色,而大冠鷲的是墨绿色,很衬牠大地色系的羽毛。 小圆是第一次在屋内见到下雪。双膝跪在窗台,贴着玻璃看了好一会儿。眼镜猴也待在一旁,跟幼女一起观赏窗框中彷彿画作的景色。 建筑物外侧的灯光下,雪花片片纷飞,晶莹而闪耀。 彼岸不在家。神赶忙跑去顶楼晒衣场收衣。罌粟一如既往蜷缩于角落。 小女孩的眼泪沿着脸颊流落。或许感受到惆悵或感动,频频伸手拭泪。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呢? 眼镜猴瞥向视线紧盯着窗外的小女孩,思考一阵,又将视线收回。 「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比硬是说什么更合适。于是,罌粟只是默默以孢子与菌丝裹缚自身。 神抱着衣服回到屋内。然后将衣物分类,送入各自房间。做完家务后,又回到起居室。 果然不论下雨或下雪,都使人变得多愁善感啊! 「小圆,抱抱。」貌似感受到孩子的哀愁,神理所当然地展开臂膀。 泪眼婆娑的女孩转身飞扑到男子怀中。神的银发已经长及肩下,为了好做事扎在脑后。脸上的微笑既是无奈又无比温柔。 眼镜猴望着散发出温润圣光的神。 无论是否为神,祢都做得很好。一阵呢喃之间,角落的茧渐渐密合。 ? 第八章 巨石与火龙之进化篇02 听说,消失于世界上的神最近开始活动。彼岸听到同类所带来的消息。 他并不在意神明的动向。弱小的鬼可能会恐慌,但他不会。跟他同样强大的鬼也不会。 他坐在石柱顶端,望着火龙烧出的黑色渠沟,风颳沙扬,渠沟越来越细,此刻已经几乎看不到烧灼的痕跡。 「你觉得神明为什么不继续躲着?」告诉他消息的同类如是提问。 天知道。彼岸对于思考这种问题的答案嗤之以鼻。 「是你们那个神的影响吧?」同类继续间聊,「我讨厌神明,但不讨厌傻子。」有哪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会选择留在这个唾弃神的世界? 彼岸不予置评。然而,他俩就是不讨厌傻子这点合得来。 不可否认神在这段时间使用神力的频率与密度,远高于末页七年之前的任何时期。施展的范围更是扩展不少。 「神明怎样都不重要,弱小的傢伙只能自求多福。」彼岸说。 「是没错啦!」同类哈哈大笑。「吶,现在世界上到处都是这次你们炸飞那种,像山贼一样的傢伙。」 所以? 「好像毁灭了好几座乡镇。」 然后?? 「然后,我们的食物来源又更少了。」 「遇到那种傢伙就该宰掉!不然就断手断脚监禁起来,成为粮仓!」彼岸烦躁。 「我有啊!你也知道。」同类反手将紫色长发束成马尾。 虽然不像彼岸能随时保持人型,他也是接近高阶的鬼。这位同类的兴趣是找到喜欢装腔作势、弱肉强食的傢伙,然后吊起来。 论变态程度的话,他有自信比彼岸高个一阶。 彼岸闻言,稍微努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动。 「我会稍微认真巡视,」彼岸咬着牙根,「要是有那种傢伙,我就丢给你。」他扔下这句话,终止那次对话。 没错。现在正是这种,鬼为了负面情感来源,而变相成为弱者保护者的诡异世道。 然而,如果神明开始活动,势必会影响长年下来的危险平衡。 「鬼先生,您没事??吧?」 彼岸猛地回神。一转头,神佇立于身后不远处。 什么意思?彼岸看似不悦地蹙眉。 「就是??这个电网是雷公的落雷??」神十指相扣,放在心窝前,试图说明。 而石柱接触着只打坏人的雷电??鬼当然知道祂的意思。不知为何,他并不生气。 「那又怎样?这网子好像不把我当成鬼。对我没有用的话,祢就要检讨啊!」话说回来,他的胃食道逆流好像也很久没有发作了。 彼岸觉得自己身上无法解释的事越来越多。 哈哈哈??神笑了起来。走上前,与鬼并肩而坐。 「我想,应该是因为鬼先生不是坏人。」祂说。 彼岸瞪大双眸。 鬼这个种族自古以来都是邪恶的代表。烧杀掳掠、恶事做尽,更极尽残酷之能事。鬼不是坏人这种荒唐的话,他自盘古开天以来第一次听到??遑论还是从一个神嘴里听到的。 「我也觉得,鬼先生是个很好的人。」神握着后颈,略显尷尬的微笑。 ??太阳要打东北方出来了吗?月亮中间的黑洞要消失了吗! 「说鬼不是恶人,祢这神糊涂了吧?」彼岸从看似不悦的眼神,变成看外星人的眼神。 神又忍俊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 新如意超市中,蟹钳人正在整理后方货架。一抬头便看见曾令人闻风丧胆的蕈类少年。他手上抱着的女童长高了点,一隻身型小巧的眼镜猴巴在头顶。 他们是来找店长做例行身体检查的。 「里面请。」蟹钳人朝后方歪歪脖子,转头继续工作。 他们再过三十分鐘才打烊。蝙蝠店长和小虾还在前方忙碌。 没想到自己会有好好工作的一天。蟹钳人不只一次这么想。为了活下去,他几乎没有想过抢夺之外的道路。 末页以前,青竹丝和他都是被欺负的对象。青竹丝原本的家位在竹林边,那里有许多蛇,其中不乏毒蛇;而蟹钳人当时用鱼缸养了一隻名叫拳套的宠物螃蟹。他们在末日之前并不相识。 青竹丝老是神秘兮兮的,蟹钳人常常不知道祂说话内容的真假,总被唬得一愣一愣。久而久之,他便发现青竹丝只是虚张声势。祂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怯懦与自卑,因此总是编撰故事??蟹钳人没有戳破,他们就像以前一样相处。直到灾祸带走了祂。 我骗了你??对不起??青竹丝的遗言就这短短几个字。 ——没关係啦!没事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蟹钳人握住好友仅剩的几根没有被压烂的手指。 因为他们一样懦弱、无力,也同样愚蠢。 总以为没有人会理睬自己,总是不甘示弱??却在避难的公寓前方,在那名少年面前破防。少年说的话真的很不中听,甚至是赤裸裸的威胁,却正面接下了他的脆弱。 在彻底发洩悲伤与愤怒,狠狠哭过以后,他发现自己打从心底感到后悔??对一直以来他们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与恐惧,刻入心底的后悔。 蟹钳人的动作倏地停下。 「啊,那个??」当他发现时,已经出声喊住对方。 全身雪白的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加上女童与眼镜猴,一共三双视线落在他脸上。蟹钳人有些窘迫,稍微冷静之后,深吸了口气。 「谢谢??」他说道。 双方之间的货架走道瀰漫着微寒却平和的空气。 眼镜猴垂首看向少年。 「因为什么?」罌粟面无表情,眼神却显得柔和。 呃,因为??蟹钳人努力转动脑细胞,思考该如何说明。 「无论是什么,那都是你努力的成果,对吧?」少年的语调云淡风轻。请怀着那份心情,成为别人的力量。 「但,我还是想跟你道谢。真的很谢谢你。」蟹钳人紧攒着胸口。 罌粟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笑。 蟹钳人感觉心跳漏了几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这份情绪。 直到少年消失在走道末端,他依然傻傻站在原地。 这感觉??难不成?? 该不会就是所谓的恋爱吧! ? 小圆的身体状况稳定。岂止稳定,简直令人跌破眼镜。蝙蝠店长深吸一口气。 「基因的融合或变异在一定程度上是长时间的、渐进式的转变。如同进化论,由人猿到猿人,再到人类??而基因突变也是在这样冗长的岁月里產生,比如为了适应缺氧环境而长出肺的部分鱼类。歷史上,突变需要非常长的时间转变。这有可能是生物本能上为了减少后遗症的衝击,所演变出来的某种法则。」但是,小圆的体质似乎并不在此限。 「看似瘦弱,却能承受难以想像的变异强度,也没有反噬身体组织的状况。」 或许正是异常坚韧的生理条件,当初才能在飢饿与凌虐中生存下来。 「我??没事吗?」小圆还不能理解太艰涩的用词。 「你很好。」眼镜猴说,「身体健康。」 「健康吗?」 「超级健康。」蝙蝠店长点点头。 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健康宝宝」。 「太好了。」罌粟对女童露出阳光般和熙的微笑。 蟹钳人忽然回身一百八十度,整隻蟹往墙壁上撞。把一旁的同事小虾吓到发出少女尖叫。 「你在干嘛啦!」大龙虾的音调直接衝高两个八度。 「不,这不是心动!」这不是心动!绝对不是心动!蟹钳人盯着自己的蟹钳,喃喃自语着夺门而出。 是在??说什么鬼东西?吓呆的蝙蝠店长和小虾面面相覷。 是不是工作量太大了?店长用眼神询问小虾。 不,身为过来人,我觉得还好啊!小虾缓慢又不太有自信的摇头。呃??大概吧?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罌粟说。 「谢谢竹竹!」「叔叔」的发音从「福福」到「竹竹」,渐渐变标准的小圆乖巧地道谢。 看来人家很忙碌。既然检查完成,就不叨扰了。 眼镜猴心中对罌粟的描述又多了一个:无自觉放电机??还是乱放电的那种。 第八章 巨石与火龙之进化篇(完) 跟来时一样,他们步行返家。 晚霞与夜晚交接的天空一如既往,顏色诡异。街道上依旧浓雾瀰漫。 小圆要求要自己走,罌粟与她交涉一定要牵手,否则视线不佳,对小孩来说太过危险。 他们走过两个烧焦的巷口,经过第三个时,一个黢黑的影子顿时现身暗巷。 那是一隻塞满整条巷子的黝黑蚯蚓。尖端是长着整圈尖牙的血盆大口。 牠察觉有生物接近时会瞬间弹出,通常不需半秒即可达成狩猎。 说时迟那时快,小圆的鬼之眼在捕捉到蚯蚓利牙的三分之一秒内便射出锐利银光。几乎就像只用视线就让蚯蚓被水平式切成两半。 大量黏稠黑血自瘫软的肉块之下泊泊涌出。 嗯??对这孩子来说,街道应该也没有那么危险。眼镜猴差点被慑人的蚯蚓吓尿,没曾想最后被女孩惊愕到忘了失禁。 罌粟猜想这种巨型蚯蚓会在此出没,很可能是他设于地下的真菌网使其无法外出狩猎,只好往上发展。想到这里,他面向往生的蚯蚓,在心底对其道歉。 大蚯蚓作古以后,另外两个影子从前方接近。 又来!眼镜猴开始考虑自身去留。牠自觉自己的心脏真的很弱小。 「小罌粟!小圆~小猴子~」结果跨出雾墙的是展露笑靨的鬼和神。 「我说,那种蚯蚓可以吃吗?」罌粟朝巷子方向抬抬下巴。 呜哇??鬼打量蚯蚓凄惨的尸首。嘖嘖。 「虽然不像前些天的鱼尾,看起来不太好吃。」 鱼尾指的正是鮟鱇鱼的鱼尾。被炸断的部位已烤熟,不下四小时就被市民们平分带回,给正餐加菜。 「有人想要自然会来带走。」神伸手抱起小圆,「回家吧!我有话想告诉你们。」 而彼岸只是拍拍女儿的头。今天所剩的时间,恕他不再奉陪。 ? 「祢确定吗?」稍早,彼岸与神并肩坐在石柱边缘。 嗯??不太确定。神哈哈苦笑。 「只是,现在外面有太多人在受苦。」祂说,「多亏了你们,我稍微振作了些。接下来希望能回归本质,为天父照料普天之下所有世人。」 彼岸沉默良久。正当神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冷不防地发出清喉咙的乾咳。 「我只疑惑一件事。」鬼今天第一次将脸转向神。 「请说。」 「祢是土地公,那祢一天到晚掛在嘴边的『天父』其实是玉皇大帝吗?」 啊??居然是困惑这方面的事啊?神心情有些复杂。 「可以??这么说。我也提过,神在东方和西方都差不多,只是名称不同。」 彼岸点点头。与其说茅塞顿开,不如说更像得到一个不知道也无所谓的答案。 「是喔,那我没有问题了。」他起身,伸了个大懒腰。 他不想故意使坏,问神不担心祂走了,身为鬼的他会招惹市民,甚至内神通外鬼,揪团来吉祥市搞事情??这类没意义的问题。 也不想在神告诉家里的人这个消息时,在旁边听小圆大哭。 「祢自己告诉他们。」他说。 神点点头。也跟着起身。 「我会尽量不离开太久。」 「别跟我说,我才不在乎神的行事历!」彼岸故意提高音调。 神眼眶含泪,露出对友人心情了然于心的露齿笑容。 ? 世间的神明各自活动。在大陆上的各个区域都引起褒贬不一、大大小小的影响。 比如好运市出现的山之神就没有引起适应上的问题。因为祂根本从末日以前睡到末页七年以后,完全搞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山脉早已所剩无几。 牛头和马面发现这位巨大的树型神灵,上半身越过好运市西侧的山头时,还以为又有哪棵树突变了,吓到用砲弹轰了人家好几下。之后才被眼尖的市民认出,进行祭祀与供奉来赔罪。 比如躲在溼地镇海岸的海神,一出场就引起八层楼高的海啸。被整个镇的人拿生蠔壳狂扔,以示抗议?? 神离开以后,已过了八週。 巨石之间的电网没有换成菌丝网。 「如果、万一有人弒神,我们才会知道。」罌粟回绝了神想一点痕跡都不留下的作法,「只要这栋公寓、新如意超市、这座城市还存在,我们就都有家可回。」 这是从相遇就渐渐奠定的约定。更是必须信守的承诺。 说他不自量力也好,傲慢也罢,在少年眼里,神和鬼与一般人一样。既爱哭、又怕寂寞、还需要有人相信。 神笑着笑着,就抱着小圆和眼镜猴,一起哭了一场。 谢谢??真的。 「要去拯救世人的神,双眼哭到只看得到一条线是要怎么样啦!」 隔天,罌粟吸着鼻子送行。 双眼浮肿,几乎破相的神还是只有苦笑的份。 彼岸则独自在不远处目送。当神变成流星,消失于天际,紫发的变态同类出现在身侧。 「祂是不是太相信你了?」他说,「真是个傻子。」 彼岸不可置否。 「信任是一种力量。就这点来说,这些人类和神那傢伙可是很强的。」 「哈哈哈!或许吧!」同类转了转腰部,最近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情报太多,快过劳了。 「不过,身为鬼神的你,刚刚说人和神很强之类的话,我可以记录下来吗?」 彼岸挑起眉,斜眼望向直接举手投降的同类。 嗯~算你识相! 神就这样暂别吉祥市,至今已过八週又两天。 期间发生的唯一改变,就是房东太太与大冠鷲公证结婚了! 结婚仪式在公寓前院和前方封街举行。大老头以枝椏碰触街边围墙,藤蔓般的细长树枝呈网状沿着墙面生长,不下半分鐘便随机开出不同色泽的沙漠玫瑰花。以鲜花将公证场地布置得令人眼睛一亮。 鼴鼠小姐当伴娘,哭得是梨花带泪。花童是又长高三公分的小圆,眼镜猴也头戴红花。而身为伴郎的植哥与大老头是唯一不担心被男方宾客叼走的植物系变异者。 「嘎~」新郎表示自己家人很挑食,绝对不吃青菜。一点点都不吃。 「嘎~」牠再强调家人们绝对不会乱吃女方亲属,请宾客们不要害怕。 罌粟为房东太太盖上大家亲手做的头纱,成为女方主婚人。 正当风和日丽、喜气洋洋、和乐融融的结婚仪式结束,所有人沉浸在幸福氛围当中之时,一声天摇地动的巨大爆炸声从城市南方传来。 「罌粟,店长,彼岸大人!有隻巨型沙漠蚯蚓在衝撞六点鐘方向的石柱!」打着领结的小虾以龙虾的方式移动,撅着屁股弹过来,滑垒进入婚宴现场。 在这种大喜之日??少年叹了口气。他起身拉掉领带,准备与另外两人一起赶往现场?? 「我也要去!」小圆扯开嗓子大喊。人家也想帮忙! 三名男性吓了一跳,差点绊倒。 这??太危险了吧?三人因犹豫而面面相覷。 「两个月前,巷子里那一隻是小圆杀掉的。」眼镜猴举手发言。而牠攀在大老头身上。 「但是,我就不去了。」牠真的不想受到惊吓。 结果三大一小一起抵达城边。从柱顶俯瞰。 「你们觉得牠这样撞,不会头昏吗?」罌粟蹲着观望。 「牠有大脑。虽然不大,但应该还是会晕。」蝙蝠店长双臂环胸。 「好像不管牠也会自己重伤?」彼岸抓抓捲捲头。 「感觉会有满血腥的场面耶?」 一个银发的身影降落石柱一侧。 「神爸爸!」小圆扑进神的怀抱。 「我本来想回来帮忙??但看起来是不必担心了。」那隻蚯蚓怎么看都凶多吉少。 沙漠巨兽昂首怒吼之时,人神鬼相视而笑。 《人神鬼末约首部|吉祥市全文完》 好像大家都会写的作者后记 各位读者与作家们大家好、大给厚~我是kl|延梦*^^* 就如同在短文中纪录的,我是时隔四年再度提笔的写手。 其实一开始会开始写作,是因为在国高中时曾有漫画家梦。我为了写漫画剧情才开始写类似剧本的东西(个人觉得连文章都称不上),结果意外开始了创作之路。 写作期间阅读了很多工具书,学习到剧本与小说甚至文学着作形式完全不一样,也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投稿之路。 总之,在挣扎、放弃、再挣扎、再放弃的过程里,我发现一切跟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创作不再是一件快乐的事,需要妥协的东西太多。于是,我毅然决然与当时的创作者朋友说要封笔一阵子??或一辈子。 就这样过了四年。 而四年能发生的事太多了。因为挣扎过,即使是随波逐流、平庸度日的我也能有那么一点点领悟。 就这样我又在2024年提笔。这次决定只以自己的声音(或风格)写下想献给各位与自己的文字,度过了一段美好快乐的创作时光。 2024年8月,人神鬼末约完稿(有看到最后的读者应该会发现这只是首部啦吼!)。 祝大家都能顺利完稿、平安健康喜乐! 最后,感谢喜欢本作的读者与作家们!在此奉上自绘的主角群合照(?)一张! 谢谢大家! kl|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