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生骄》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一章 自风雪中来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几片雪花落在了官道边一家酒铺的窗台上,这是方圆十里唯一可以躲避风雪的酒铺。 魏长乐此刻就站在酒铺窗后,透过小小的窗缝,望着外面漫天飞雪怔怔出神。 昨天晚上,他还是白手起家在商场纵横捭阖的商界大咖,差点让一个胸大屁股翘的健身网红脱水昏厥。 可一觉醒来,自己竟然出现在这个陌生的酒铺里,灵魂俯身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而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魏长乐,大梁帝国河东马军总管次子,一个月前刚满十六岁,因为惹下祸事,被一道文书直接贬派到朔州山阴县补县令缺。 宿主魏长乐只能带着两名伴随自太原府出发,赶往山阴县赴任。 谁成想半道上遭遇这场大风雪,只能躲进酒铺避风雪,一梦间却已经是身在魂变。 他打了个哈欠,缓缓转过身,扫了一眼酒铺内的光景。 眼下酒铺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人们将桌椅搬到四周堆放起来,在屋中间生了一堆火,十几个人围着火堆烤火取暖,酒铺的各处角落也有人窝在那里休息,甚至有人已经发出鼾声。 目光落在一处角落,那里有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的年过半百叫魏古,年轻的不过十三四岁,只有个彘奴的小名,都是魏长乐此行的伴随。 老魏古枕着随身携带的长木盒席地而眠,而彘奴则是靠着墙壁半睡半醒,怀里死死抱着一只包裹。 火堆边上的人们一阵哄笑,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对他们的话题,魏长乐没有任何兴趣。 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他需要适应,更需要盘算着何去何从。 魏长乐缓步走到屋角,在老魏古边上坐下。 “二爷,好好歇息吧,今晚肯定是走不了。”老魏古坐起身,低声道:“等天亮后再走,也就剩下两天的路,会平安抵达。” 既来之则安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天,魏长乐从震惊中已经冷静下来。 魏氏二公子这个起点不算低,去做县令虽然是谪贬,但肯定也不算苦差事,所以也能很容易接受。 “老魏,我这一路上可没惹什么乱子吧?”魏长乐靠在墙壁上,含笑道:“老爷子肯定是让你监视我,将我的一举一动都秘密禀报回去。所以在你的密信里,也该多为我说些好话。” 宿主之前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魏氏那边就担心魏长乐继续惹祸。 老魏古呵呵一笑,道:“二爷说笑了,老奴是跟着照顾二爷,哪里敢监视。” “真要照顾,就该派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姐跟着。”魏长乐翻了个白眼,“你个老东西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来照顾我?” 老魏古尴尬笑道:“不还有彘奴吗?” “彘奴听二爷话,二爷让彘奴做什么,彘奴就做什么。”彘奴在旁极乖巧道,目光清澈,脸上还带着羞涩的浅笑。 “你人怪好的。”魏长乐瞥了他一眼,面色并不开心。 “二爷要不要吃点东西。”彘奴见魏长乐似乎满腹心事,低声道:“彘奴去给您烤张饼?”他刚说完,却忽然扭头看向窗户,清秀的脸上显出戒备之色。 魏长乐见状,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听到什么?” “马蹄声!”彘奴听觉显然异常灵敏,“二爷,有马蹄声正往这边来。” 魏长乐闭上眼睛,果然,风雪之中依稀传来马蹄声。 他便要起身凑到窗口去看看,老魏古却一把拉住,低声道:“二爷,出门之时有交代,路上不管看到什么,当做没看见,听见什么,也当没听见,不要卷入任何事情找来麻烦,平安是福!” 魏长乐犹豫一下,也就没有起身。 倒是靠近门边的一名旅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起身凑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了看,却猛地后退几步,声音充满惊骇:“不.....不好,有盗匪......!” 此言一出,就宛如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块巨石,酒铺内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已经显出骇然之色。 “大家都别慌,都别慌。”一名胖乎乎的半百老者从角落的柜台后面走出来,抬手示意大家不要慌张:“我这酒铺开了十多年,也不曾有盗匪劫掠,这肯定有什么误会,我瞧瞧怎么回事。” 众人都是瞧着那掌柜走到了窗边,一个个都是屏住呼吸,心中忐忑。 魏长乐实在好奇,起身跑到窗边,凑在掌柜边上向外张望。 漫天飞雪之下,一队骑兵如狼似虎策马奔腾,气势汹汹,所过之处,积雪飞溅,直向酒铺这边扑来。 这队骑兵有二十多人,身形都是粗壮彪悍,身着羊皮袄,头戴皮帽,清一色都是背负长弓,腰间佩着马刀。 魏长乐瞧见那队骑兵到得近处之后,瞬间就变了队形,二十多骑分成两队,每队十来人,如大雁般左右分开,然后两队绕着酒铺交叉策马飞奔,那马蹄声就如同刀刃敲打在众人心头,一个个心惊胆战。 马蹄声中,听得外面有人厉声叫道:“傅文君,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赶紧滚出来!” “是夜哭郎!”掌柜面如死灰,转身向众人道:“夜哭郎来了。” 屋内众人闻言,便有不少人骇然色变,有一人更是瘫软在地,颤声道:“大.....大难临头,咱们.....咱们要遭祸事了....!” 魏长乐心中疑惑,回头扫了两眼,也不知道傅文君到底是哪位高人,竟能让这一大群人在风雪之中奔袭而来, 但屋内众人似乎对傅文君是谁并不在意,而是被“夜哭郎”吓得惊恐不已,不由向掌柜好奇问道:“夜哭郎是谁?” “千匪之境,夜郎索命。”掌柜苦着脸:“客官看来不是山阴人,所以不知。” “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一人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道:“披着官差的皮囊,干的事却比盗匪还要丧尽天良......!” 他咬牙切齿,似乎是受过夜哭郎的荼毒。 边上一人也是握拳道:“山阴没有人不怕他们,也没有人不恨他们。他们......他们怎会跑到这里来为祸?” 魏长乐却已明白,这帮夜哭郎并非盗匪,竟然是官差。 千匪之境,夜郎索命! 听意思夜哭郎乃是来自山阴,那也是自己正要赴任的地方,如此看来,自己前往的地方却是一个大凶之境。 “哪位是傅文君傅爷?”掌柜的向众人拱手道:“夜哭郎的老爷们要找您,还请您出去相见。” 一名壮汉一脸惊恐,扫视众人,焦急道:“谁是傅文君?夜哭郎要找你,你还不赶紧滚出去,可别牵累大家。”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道:“不错,姓傅的是哪个?不要因为你一个人害了大家。夜哭郎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便在此时,却见掌柜身旁的魏长乐猛地一个虎扑,却已经抱着掌柜闪躲开去,也几乎是在瞬间,一支箭矢已经从窗外直射而入,“噗”的一声,正钉在地面上。 若非魏长乐出手及时,这支利矢必然射中掌柜后背。 惊呼声起,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却见到那支箭矢还带着火焰,竟然是箭簇带火。 掌柜猝不及防,有些迷糊,等看到那支火矢,立时明白自己刚刚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是惊骇又是感激。 魏长乐脸色冷峻,眸中显出寒光,心中明白,夜哭郎果真是无法无天,残酷狠毒。 “他们要烧了酒铺。”有人失声道:“夜哭郎要烧死咱们。”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章 夜哭郎 众人一阵惊乱,掌柜更是色变。 这酒铺是他赖以为生的根基,对他而言,比之性命还要重要。 一时间掌柜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冲到门边,拉开木门,出门奔出几步,“噗通”跪倒在地,叩头如蒜,大声哀求道:“老爷们开恩啊,不要放火,开恩啊!” “傅文君可在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掌柜的抬头看过去,只见一名浓眉大汉正骑着骏马在前方不远,左右各有一骑,都是举着一支火把。 浓眉大汉双臂都戴着皮革护腕,与其他人不同,显然是这队夜哭郎的头领。 而其他夜哭郎依然是绕着酒铺纵马奔驰,手里都拿着长弓,取箭在手之后,都是过去在那两支火把上点燃箭簇,尔后纵马在酒铺四周乱射火矢。 “不知道,小民.....小民不认识傅文君......!”掌柜的继续磕头不止:“老爷们开恩,开恩!” “嗖!” 一支利箭爆射而来,“噗”的一声,正中掌柜的肩头,掌柜的惨叫一声,已经后仰翻倒在地。 “既然不知道,那就是无用贱民。”射箭的夜哭郎骂道:“无用的狗东西,还敢跑出来聒噪。” 几名夜哭郎都是哈哈大笑,浓眉头领夸赞道:“庞老六,你这箭术又精进了,看来平日也没少下工夫。” 他话声刚落,却又有一名夜哭郎拉弓放箭,箭如流星,“噗”的一声,这一次却是射中了掌柜的左腿膝盖,在掌柜的惨叫声中,那夜哭郎哈哈笑道:“队率,属下的箭术也没落下。” “哈哈哈,咱们兄弟真是藏龙卧虎。”浓眉放声大笑,随即提醒道:“眼睛都睁大了,别让傅文君溜了。” 酒铺本就是木质结构,夜哭郎们的火矢射在木板墙面上,火势从酒铺周围各处蔓延,很快就燃烧起来。 铺子里躲避的旅人们此时都已经哭喊着从屋里跑出来,惊慌失措,便要四散逃窜。 “咻咻咻!” 夜哭郎已经改火箭为利矢,几箭射出,跑在左右两边最前面的旅客惨叫声起,都已经是翻倒在地。 “都不许跑,跪下抬起头。”十几骑夜哭郎已经呈半弧形兜在酒铺正门外,有人厉声喝道:“箭矢不长眼睛,不听话的就是叛匪,立刻射杀。” 其他人再也不敢乱跑,立时都跪了下去,如同一群遭遇狼群的绵羊,魂飞魄散。 人群中的魏长乐看着众人如羔羊般跪下,皱眉喝道:“不要跪,都站起来!” 但这些人已经是心胆俱碎,哪敢起身。 瞧见在雪地中痛苦哀嚎的酒铺掌柜,魏长乐并无犹豫,抬步便要上前去看看那掌柜的伤势如何。 寒冬飞雪,掌柜的免费让旅人们入屋避风雪,是个好人。 但刚迈出一步,却感觉手腕一紧,已经被人拉住,只听一个声音道:“别冲动,少管闲事,平安就是福!”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伴随老魏古背着之前还被当做枕头的长木盒,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人心怀古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魏长乐摇摇头,甩开魏古的手,淡淡道:“这时候不冲动,还算年轻人吗?”大步向前走了过去。 “二爷糊涂啊!”老魏古直跺脚。 浓眉头领一直在扫视人群,显然是想从中找寻傅文君,却不想从人群中走出个少年郎,不由显出错愕之色。 少年郎一身灰褐色的棉衣,戴着一顶粗棉帽,腰间挂着一只牛皮酒袋,眉清目秀,特别是那一双眼眸宛若夜空中的星辰,整个人看起来秀气温润,好似邻家的小阿哥。 见魏长乐向夜哭郎走过去,如羔羊般的旅人们都是惊诧万分,不敢置信。 夜哭郎凶狠歹毒,众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这少年郎是不是患了失心疯,自寻死路。 只见到少年郎到得掌柜身边蹲下,附耳宽慰两句,又摘下了腰间的酒袋子,喂掌柜饮了两口酒。 浓眉身边一名夜哭郎见状,立刻弯弓搭箭,对准魏长乐便要射过去。 “等一下!”浓眉抬起手,止住部下,死死盯住魏长乐。 夜哭郎突袭酒铺,所有人都是魂飞魄散,此时也都如羔羊般任由宰割。 但这少年郎却从容淡定,与其他所有人都是不一样,鹤立鸡群,自然让浓眉头领心中生出一丝丝顾忌。 没有过硬的靠山,这少年郎怎有如此胆量? “一群人围着火堆做着梦,突然被一群所谓的官差伤人放火,无处可藏。”魏长乐缓缓站起身,叹道:“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冲着前面狠狠啐了一口,一口唾沫落在了雪地上。 “你再多说几句。”浓眉忽然笑道:“待会儿舌头没了,可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你要割我舌头?”魏长乐面不改色,也笑道:“我犯了哪条王法?” 浓眉身体微微前倾,道:“我就是王法,冒犯我就是犯了王法!” “果然嚣张。”魏长乐笑道,从怀里掏出一份文牒,抬手晃了晃,道:“你要割我舌头之前,先看看这份文书。对了,认不认识字?” 浓眉一愣,随即一挥手,边上一名夜哭郎催马上前,从魏长乐手中抢过文书,回转送到浓眉手中。 浓眉接过文书,打开扫了两眼,放声笑道:“老子还奇怪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原来是知县大老爷。”将文书丢给边上一人,道:“来,你们都看看,这可是知县大老爷去山阴赴任的文书,哈哈哈哈......!” 边上那人却是握刀在手,横着马刀,用刀身接过文书,哈哈笑道:“队率,属下不识字,不认得上面写些什么。这知县大老爷是几品官啊?”说话间,手腕一甩,却是将那文书甩到身侧。 那边根本不接,直接挥刀,将那文书打到另一边,哄笑声中,刀光闪动,拍打文书,那文书在空中飞来飞去。 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旅人们听闻少年郎是山阴县令,惊讶之余,都生出一丝希望,想着县尊老爷出面,也许能化解今日危难,可是瞧见夜哭郎根本不将这年轻知县放在眼里,甚至极尽羞辱,都是希望破灭。 “知县大老爷是几品官来着?”浓眉装模作样想了一下,随即充满嘲讽道:“对了,九品,九品芝麻官,哈哈哈,芝麻大小,那也算是个官啊。” 夜哭郎们更是笑的放肆,有人大声道:“知县大老爷,你这官儿是花银子买的?有胆子去山阴当知县,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魏长乐却依然是从容淡定,脸上还带着笑,盯着浓眉道:“山阴养出你们这群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地方。” “那是风水宝地。”浓眉笑道:“县尊老爷,等我们抓了要犯,你随马队一起去山阴,每个人发点茶钱,总是能平安抵达山阴城。” 连县令的竹杠都敢敲,那么这帮人对百姓自然是竭尽盘剥之能事。 魏长乐淡淡一笑道:“这里都是避风雪的百姓,你们给我个面子,不要在此大动干戈,早些离开吧。” “你当自己是谁啊?”有人大声道:“给你面子?在咱们弟兄面前,你有个狗屁的面子。” “倒也不是不可以。”先前射伤掌柜的庞老六抬起大刀,刀锋指着魏长乐,笑道:“我们这里有二十三位弟兄,你给每人磕上三个响头,我就给你面子,除了要犯,可以让其他人离开。” 此言一出,其他夜哭郎纷纷叫道:“来来来,给咱们磕头,我们就给县尊老爷面子,哈哈哈......!” 一众旅人都是低着头,听得夜哭郎竟然让知县磕头,都是骇然。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章 河东魏氏 魏长乐摇摇头,含笑道:“你们让我磕头,别人知道也就罢了,若是我那几位兄长知晓,事情恐怕就要闹大了。” “兄长?”浓眉不以为意,盯着秀气少年郎,戏谑笑道:“不知县尊老爷有几位义兄,又都是何方神圣?” 魏长乐笑眯眯道:“有个叫段元烽的,好多人叫他段疯子,不知道你可听过?” “段疯子?”浓眉变色道:“你说的是哪个段疯子?” “你想到的是哪个?” “两年前,代州五台山一带出现一股强匪,啸聚近千之众,烧杀劫掠,残忍歹毒。”浓眉盯着魏长乐眼睛,语速缓慢:“匪首被人称为商麻子,不过一夜之间,商麻子全族被诛,销声匿迹。” 魏长乐微笑道:“那你说商麻子怎么落得那个下场?” “那夜有五十骑直取他的兵营,如同虎入羊群。”浓眉眼角抽动,道:“商麻子麾下死伤数百人,部众一哄而散。他连着家小一共十七口被擒获,那支骑兵的将领下令将那十七名男女老少全都扒了皮,然后放进铁锅里炖了一天一夜,最后全都扔给野狗吃了,连骨头渣都不剩。” 在场众人都是色变,许多人显然都知道此事。 “赤磷甲骑的段元烽。”浓眉身边的庞老六变色道:“他是河东马军总管魏大人的义子,也.....也被人叫做段疯子。” 魏长乐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段疯子了。对了,我还有个义兄叫胡药师,你们认识吗?” 背靠大树,不用才是白痴。 “鬼狐狸?”浓眉瞳孔收缩,“曾被称为天下第一斥候的鬼狐狸胡药师?” 魏长乐感慨道:“看来我这位义兄的名气真不小,连你也知道他的威名。” 浓眉道:“都说在胡药师的面前,任何人都没有秘密。只要他想知道,任何人每天吃什么、做什么甚至晚上和谁睡在一起,都能被掌握的一清二楚。” “夸张了些。”魏长乐轻松道:“不过确实没人敢招惹他。所以今日我如果真的向你们磕头,胡药师很快就会知道。羞辱魏氏,他们肯定受不了,到时候段元烽会带着他的赤磷甲骑出现在你们面前,当然,也可能是那个......侏儒,比起侏儒,段元烽好像更仁慈。” 浓眉眼角抽动,凝视魏长乐,好一阵子才问道:“你.....你姓魏?” “官牒里写的很清楚。”魏长乐挺胸抬头,气聚舌尖道:“我姓魏,魏长乐的魏!” “原来......原来是魏氏二爷。”浓眉显出尴尬笑容,拱手道:“在下山阴队率宋坤,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二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便欲翻身下马。 庞老六没等浓眉宋坤下马,一抖马缰绳,迅速凑近到宋坤身边,嘀咕了几句。 宋坤点点头,一抖马缰绳,缓缓走到魏长乐面前,居高临下盯着魏长乐。 “我脸上有字?”魏长乐见对方盯着自己看,很不礼貌,有些不愉快。 宋坤却忽然大笑起来,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冒充魏氏二爷。谁都知道,魏氏二爷自幼混迹在行伍中,勇悍非常。都说他有金刚神力,一拳可以打死一头蛮牛,被人称为太原金刚,太原城内的人闻名色变。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恐怕连一只鸡都杀不死,还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队率,直接绑了他送到太原交给魏家,让真正的魏长乐一拳打死他。”后面有人大声叫道。 “魏长乐脾气火爆,听说有人冒充他,必然忍不了。”那庞老六也是哈哈笑道:“将他交给魏长乐,魏长乐会亲手杀了他。” 他话声刚落,却见魏长乐身体猛然前欺,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拳头已经重重砸在宋坤坐骑的脑袋上。 就听得一声骏马悲嘶,整个身体侧翻过去。 一拳击翻健壮的骏马,出拳速度倒也罢了,这力道之大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一幕让数人惊呼出声,更多的人则是呆若木鸡,不敢相信眼前情景。 马背上的宋坤也是下意识惊叫一声,在骏马侧翻倒地之前,拼尽全力跳了起来。 他飞身跳起,下落还没着地,却见到魏长乐已经出现在他身前。 魏长乐抬起一脚,竟然是照着宋坤裤裆间狠狠踢过去。 宋坤身体下落,无法借力躲避,所有人都是眼看着魏长乐那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在了宋坤裆间,随之而来的便是宋坤凄厉痛苦的哀嚎声。 他落地之时,整个人就如同一只醉虾般弓起身体。 那种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让他在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双手虽然条件反射捂住了裆部,蜷缩一团。 无论是夜哭郎还是百姓,都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谁能想到,这个清秀俊朗的少年郎体内,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而他的胆子,似乎比力量更惊人,竟敢率先对夜哭郎出手。 少年义气强不羁,虎肋插翼破苍天! 魏长乐却没有犹豫,迅速探手握住了宋坤腰间马刀刀柄,“呛”的一声拔刀在手,大刀已经搁在了宋坤的脖子上。 骏马被一拳打翻在地,挣扎着一时间根本起不来。 “队率.....!”庞老六率先回过神,大叫一声,弯弓搭箭,便要向魏长乐射过去,其他夜哭郎也都将箭矢对准了魏长乐。 “谁敢!” 魏长乐厉喝一声:“谁敢射箭,老子保证刀子先割断他喉咙。谁的箭矢落在我身上,哪怕只伤我一根毫毛,魏氏不但会让你们满门鸡犬不留,而且祖宗八代的坟都要给你们掘了,不信大可一试!” 本来已经拉满弓的夜哭郎们都是变色,无一人敢松手放箭。 魏长乐蹲下身子,右手拿刀,左手却是扯下宋坤的帽子,一把抓住他发髻,将他的脑袋拉起来,笑道:“宋坤是吧?来来来,仔细看清楚,二爷哪里是冒充的?” “你......你想干什么?”宋坤忍着裆部巨疼,有气无力问道。 魏长乐左手松开头发,劈脸就是一个大耳刮子,骂道:“操,老子问你话,你就赶紧答,还敢反问?” 这一耳刮子极重,宋坤右脸瞬间留下红红的指印。 “不是......不是冒充,是小......小人眼瞎。”宋坤说话都不利索。 “带着二十几个人跑到这里来伤人放火,你们真的要做土匪啊?”魏长乐道:“还要让我下跪磕头,这事儿你可得给我个说法。” “怎.....怎么个说法?” 魏长乐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这下更重,“噗”的一声,将宋坤两颗牙齿直接打落,嘴里出血,又骂道:“不长记性?让你问话了吗?” “我.....我错了.....,二爷,我错了还.....还不行吗?”宋坤嘴角直往外流血。 “不行。”魏长乐淡淡道:“有账算账。刚才不是要老子给你们每人磕三个头吗?好得很,让你手下那帮杂碎都跪下来,每人给老子磕三个头。” 对付恶人,便要比恶人还要凶恶,做大恶之人,行大善之事! 夜哭郎们眼见得宋坤生死系于魏长乐刀下,又听得魏长乐所言,都是面面相觑。 庞老六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弓箭,大声道:“魏.....魏二爷,你是要去山阴赴任,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觉得还是不要将事情做绝。” “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魏长乐冷笑道:“我觉得就算做绝,你又能如何?宋坤领着一群野狗伤人放火,我现在一刀斩了他,也是合理合法。” 庞老六脸色骤变,沉声道:“我们是来抓捕逃犯。” “我可没看到什么逃犯。”魏长乐淡淡道:“老子就问你,这个头你们磕不磕?” “魏.....魏长乐,你不要欺人太甚!”庞老六咬牙切齿。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章 斗篷 魏长乐手上一紧,刀刃锋利,已经在宋坤脖子上拉开一道血口,虽然不深,但宋坤却已经魂飞魄散。 “宋队率,他们每人磕三个头,你便可活命。”魏长乐叹道:“可惜你手下这些人看来不仗义啊,你的心疼不?” 宋坤已经知道了魏长乐的背景,更知道河东魏氏杀人如麻,多得是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魏二爷年纪轻轻,出身魏氏,真要狠起来,不会考虑后果,只怕真的敢一刀割了自己喉咙。 夜哭郎将别人的性命视若草芥,可越是这种人,却往往越是怕死。 “庞老六,还.....还不快向二爷行礼?”宋坤顾不得裆内疼痛,拼尽力气喊道:“都.....都听二爷吩咐!” 宋坤发话,一众夜哭郎无可奈何,都是咬牙切齿下了马,朝着魏长乐这边跪下,每人都磕了三个头。 众百姓见到平日无恶不作嚣张跋扈的夜哭郎竟然老老实实下跪磕头,都觉得如在梦中,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老魏古看在眼里,摇头轻叹:“二爷糊涂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魏长乐笑道:“大家都免礼。”回头看了一眼,酒铺早已经是被熊熊烈火吞没,冷着脸道:“好好一间酒铺被你们毁了,这赔偿肯定是少不了的。宋队率,本官为民做主,也不多要,让你手下的弟兄凑出二......三百两银子,当做赔偿费和医疗费。” “出门办差,哪里......哪里能带那么多银子。”宋坤因为痛苦而面色发白,声音虚弱:“没有那么多银子。” “五十两银子一根手指。”魏长乐淡淡道:“三百两不还价,少五十两切一根手指,如果连一百两都凑不出来,直接砍你一条手臂。”声音陡然提高,叫道:“彘奴,滚过来!” 彘奴小跑过来,恭敬道:“二爷,彘奴来了。” “我记得你随身携带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魏长乐道:“该拿出来用用了。” 彘奴聪慧伶俐,方才魏长乐所言他也是听得清楚,知道二爷的意思。 放下包裹,弯腰从靴子里取了一把匕首出来,匕首通体乌黑,刃身极薄。 他做事麻利,右手握住匕首,左手却已经按住了宋坤一只手,让其五指展开,随时都能切断手指。 宋坤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碰到鬼了,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年轻,但一个比一个狠。 “凑银子......!”宋坤大叫道:“快点凑银子!” 夜哭郎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一拥而上,定可以将魏长乐剁成肉泥。 可现在人再多也毫无用处,对方以宋坤为质,投鼠忌器,心中虽然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庞老六召集众人凑起银子,往日里这些人只进不出,今朝却要掏空口袋,肚子里都是憋着一股怒气。 “魏二爷,这里一共凑了一百七十两银子。”庞老六拎着银袋子和几张银票,“大伙儿出门办差,确实没多带银子,你多担待,放了队率。” 夜哭郎出门在外,吃喝住行都不会掏自己腰包,能够凑出近二百两银子,已经是不容易。 “彘奴,两根手指!”魏长乐干脆利落道。 彘奴便要动手,宋坤魂飞魄散,叫道:“等一下,等一下。” 庞老六也是变色,心知如果宋坤真的因为银子凑不上被切断两根手指,回头宋坤肯定要拿自己开刀。 他知道宋坤的凶狠,也是大叫道:“手下留情!” “二爷,银子虽然不足,可以用马匹替代。”宋坤声音依然有气无力,哀求道:“这些都是从北方弄来的上等良驹,一匹马便要五六十两银子,欠的银子,用两匹马替代,可以吗?” 魏长乐想了一下,道:“留下五匹马。” “那不成。”庞老六急道:“五匹马都要三百两银子了。” 魏长乐叹道:“心真累。你还不明白,马匹的价格只能我来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定价?彘奴,斩了手指。” “五匹马!”庞老六不敢再废话,大声叫道:“腾五匹马出来。” 夜哭郎们只能腾了五匹马,牵上前去,庞老六又将钱袋子和银票放在地上,甚至让人将落在地上的赴任文书捡起放在钱袋子边上,这才退后拱手道:“二爷,按你吩咐,银子和马匹都准备好,现在是否可以放了队率?” “你觉得是你太蠢还是我太笨?”魏长乐摇头笑道:“我现在放了他,你们没了顾忌,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刚好我要去山阴赴任,宋队率老马识途,正好给我们带路。你们先回山阴,宋队率就陪我们一起随后赶到。” “魏二爷,你.......!” “滚!”魏长乐脸色一沉,随即冷笑道:“告诉那边,山阴县令很快就会到任,都给老子好好等着!” 宋坤唯恐激怒魏长乐,急道:“你们......你们先回去,我陪......我陪二爷一起赴任,让那边备好接风宴!” 夜哭郎们面面相觑,庞老六握住拳头,终究是吩咐道:“撤!” 一阵嘈杂过后,庞老六领着一众夜哭郎拍马而去,只片刻间,就走的干干净净。 见得夜哭郎离开,百姓们纷纷拿起包裹。 有人知道夜哭郎睚眦必报,保不准还会折返回来,这里是大凶之地,哪敢再留下,拎着包裹立刻便走,一时间众人四散而去,被烧毁的酒铺边上,只剩下寥寥数人。 魏长乐也不阻拦,收回马刀,宋坤刚松了口气,彘奴却已经挥过来一拳,打在宋坤后脑勺,宋坤只觉得眼前发黑,再次昏厥过去。 “小伙子,有前途!”魏长乐笑道。 彘奴羞涩一笑,收起匕首,过去直接将银子和文书捡起,送到魏长乐这边,魏长乐只是收起文书揣进怀中,回过头,却发现那酒铺掌柜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在酒铺里见过的伙计,此刻依旧是脸色煞白,跪在掌柜身旁直掉眼泪。 另一人却是一身灰褐色的粗麻斗篷,头戴幂罗斗笠,看不清面容,正在为掌柜的拔箭。 魏长乐知道箭入骨肉,要将之取出并非简单的事情,需要讲究技巧,这斗篷人既然敢取箭,那就是有这本事。 他缓步走过去,在掌柜身边蹲下身子,看向那斗笠人。 虽然天地间一片昏黑,好在酒铺的大火还没有熄灭,借助火光,透过幂罗,依稀可以看到对方的面部轮廓,对方竟是一名女子。 斗笠之下,那是一张颇为饱满的面庞,肤色白皙,琼鼻朱唇,看上去不算年轻,正是一拍屁股就知道换姿势的年纪。 斗篷女子双手麻利,先取了掌柜膝盖上的箭矢,在掌柜痛苦叫声中,迅速地用水袋中的清水清洗伤口,然后又拿了一只瓷瓶子,将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倒在了伤口处。 “这是伤药,敷上之后,你这条腿不会瘸。”女子声音轻柔,说话却干脆利落:“药效会导致疼痛,忍耐片刻。” 掌柜脸色惨白,额头冒汗,却感激道:“多.....多谢!” 魏长乐习惯性往女子胸口瞄了一眼,灰色棉衣对襟裹着沉甸甸的胸脯,腴沃傲人。 穿得厚实,也掩盖不了你的胸襟宽广,有容乃大。 目光回到女子脸颊,开口问道:“你是傅文君?” 斗篷女子只是开始为掌柜拔除肩头的箭矢,也不看魏长乐,淡淡道:“夜哭郎是山阴的一群地头蛇,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你今日与他们结下如此仇怨,还敢继续前往山阴赴任?” 她嗓音宛若清霜寒,落在耳朵里,又像是清晨中饮了口米酒,寒中带点糯软。 “你说我前往山阴,是我怕他们,还是他们怕我?”魏长乐盯着女子的侧脸,此时越看也是越清晰,珠圆玉润,沉稳中散发着成熟韵味。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章 千匪之境 斗篷女子并无回答,只是利索地为掌柜的处理伤口。 “掌柜的,你这酒铺被烧,以后准备怎么办?”魏长乐见酒铺伙计在边上直掉泪,心知这天降横祸对掌柜肯定是致命打击。 掌柜脸上满是悲苦之色,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事情因我而起。”斗篷女子帮掌柜肩头敷好药粉,才开口道:“你的损失我会赔偿。不过我身上带的银钱不多,你也不能跟我去山阴取银子。这样吧,你去安平县城的永乐客栈住几天,到时候会有人给你送银子过去。” 她这话一说,也就等于自认是傅文君,竟然也是来自山阴。 夜哭郎今日伤人放火,就是冲着傅文君而来,酒铺也算是被她牵累。 掌柜的也不傻,明白其中的关窍,却是摇头道:“夜哭郎素来都是为非作歹,这是我命里的劫数,逃也逃不过的。” “彘奴,滚过来!”魏长乐叫了一声。 彘奴小跑过来。 “这里有一百七十多两银子。”魏长乐向掌柜道:“那边有两个受伤的百姓,每人给三十两养伤,剩下的银子你都收着,那是夜哭郎给的赔偿费。” 掌柜的急忙道:“不能,这.....这可不成。” “这里是不能待了。”魏长乐很干脆道:“一百多两银子说多不多,但就算在城里重新开家酒铺也绰绰有余。我再给你一匹马,你带着伙计往南走,走的越远越好,重新找个地方开始生活。” 彘奴伶俐非常,理出一百多两银子直接塞到了掌柜手里,又跑过去将剩下的银子分给了另外两名被射伤的百姓,安慰了两句,那两人都是感恩戴德。 傅文君处理好掌柜的伤势,又去帮另外两名伤者治疗箭伤。 她身着棉衣,外披斗篷,颇为厚实,但即使如此,身段却不显臃肿,行走之间,反倒是风姿绰约,腴美动人。 魏长乐过去牵了一匹马来,向那伙计问道:“你可会骑马?” “北人骑马南人渡船。”伙计忙道:“小的是北方人,会骑马。” “带着你的掌柜赶紧走吧。”魏长乐搀扶起掌柜,和伙计一起扶他上了马。 掌柜感激道:“二爷,你的大恩大德,小人不知如何报答。你和夜哭郎结了仇,山阴那边是真的不能再去了。小人之前就听说,一年之内,山阴前两任县老爷都出了大事。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你.....你是他们之后的第三任......!” 魏长乐一怔,皱眉道:“还有这种事?” “确有其事。”掌柜道:“但究竟发生什么,小人并不知晓。” 魏长乐笑道:“多谢提醒,一路顺风。” 伙计上了马,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再次向魏长乐道谢,这才策马而去。 魏长乐望着掌柜远去的方向,神色却是颇有些冷峻。 这里并非山阴县境内,但夜哭郎却敢在这里为非作歹,如此看来,山阴县的百姓岂不是更遭罪? “二爷,闹了这么大的事,咱们还要不要去山阴?”身后传来老魏古忧虑的声音。 魏长乐回过身,满不在乎道:“你害怕了?” “老奴不是害怕,是为二爷担心。” “那帮夜哭郎对魏氏可是畏惧得很。”魏长乐瞥了不远处的傅文君一眼,“他们还敢动我不成?” 魏古总是一副忧心忡忡样子,轻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回太原,不去山阴了?”魏长乐感觉两只手冻得有些发冷,放在嘴角哈了两口热气,道:“酒铺烧了,没地方避风雪。是继续往北走,还是掉头回太原?” “自然是二爷做主。”魏古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往山阴去肯定有些麻烦,如果二爷不想去,回太原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彘奴在旁听到,忍不住道:“古伯,去山阴赴任,是节度使府发出的调令,不能违抗的。而且老爷说过,二爷要是不到山阴赴任,就送到大牢里关上两年。二爷真要折返回太原,一进城就会被抓,老爷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 “你个老逼登,自己害怕去山阴,骗我回太原进牢房?”魏长乐怒道:“我不回太原并非害怕进牢房,而是要去山阴造福一方百姓,你是要阻拦我为民谋福祉吗?” 魏古委屈道:“老奴是让二爷做主,没说要回太原啊。” “还狡辩?信不信我惩罚你?”魏长乐瞪了一眼,脸色旋即凝重起来,低声道:“不过掌柜的刚才说,山阴前两任县令都出了事。一个死了,一个失踪,这又是怎么回事?” 魏古见魏长乐盯着自己,忙摇头道:“二爷,老奴不知道。” “我就不明白,府里怎么会派你跟我去山阴?”魏长乐叹道:“你又不能打,又不会照顾人,问什么都不知道,你个老逼登有什么用?” “二爷,河东道十八州,大大小小五六十个县,老奴哪里都能清楚。”魏古更是委屈,解释道:“朔州位于河东最北边,山阴又在朔州最北边,离太原府路途遥远,老奴只是府里一个仆从,连太原府的事情都没能弄明白,实在不清楚山阴的事情。” 彘奴却乖巧地指向兀自在昏迷中的宋坤道:“二爷,他是山阴队率,肯定知道那两个县令的事儿,要不要用水将他浇醒?” “路上还有时间,不用急。”魏长乐抬头看了看天色,雪花纷飞,漆黑一片,燃烧的酒铺也已经渐渐熄灭下来,吩咐道:“那两个伤者无法走路,继续留在这里会活活冻死。彘奴,给他们每人一匹马,让他们往南边走。” 彘奴答应一声,立马过去牵马。 傅文君给那两人敷好药,走了过来,犹豫一下,终是道:“魏长乐,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 商量?无非是有事相求。 求人也不客气一些,直呼其名,不过看在你胸大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计较。 “我不知你深浅,不要提太过分的要求。”魏长乐也不是有球必应,还是很有原则。 傅文君站姿优雅,一抬手指向躺在地上的宋坤:“能否将他交给我?” 魏长乐一怔,随即笑道:“你和他有仇,想要杀他?” “能否答应?” “可以。”魏长乐道:“不过你能否回答我三个问题?” 傅文君也知道这是交换条件,很干脆道:“你可以问,我不一定回答。” “夜哭郎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魏长乐凝视对方,天色太黑,没有火光,幂罗遮面,此时反倒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他们是官差,又是谁的麾下?” 山阴之行无可避免,但自己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趁现在多少从傅文君口中了解一些。 “云州割让给塔靼人之后,朔州就成了北方最前线。”傅文君很爽快地回答这个问题:“虽然边境设有军堡,但朔州各县城也增加了城兵守备。夜哭郎便是卫守山阴城的城兵。” 魏长乐疑惑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会被称为夜哭郎?” 傅文君声音清冷,道:“虽然是守城之兵,但他们并不将守城当作职责,已经成了山阴税兵。从两年前开始,山阴的税收转由户仓署负责,这些城兵归属于户仓署,大小税赋都是由他们收取催讨。山阴百姓艰难,户仓署那帮人巧设名目,在山阴倾轧百姓,更是让百姓雪上加霜。许多百姓根本缴不上沉重赋税,一旦拖欠,这帮城兵就会在夜里出现于庄户村落,如强盗般抢掠打杀、欺男霸女,百姓们叫天天不应,悲哭不止,所以这帮城兵就有了夜哭郎的名号。” “先前听说山阴被称为千匪之境,是否与此也有关系?”魏长乐意识到什么。 逼良为娼和迫民为匪的道理他当然懂。 傅文君道:“你马上就是山阴的父母官,治下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很快也能知道。” 谜语人? 魏长乐微微一笑,才问出第二个问题:“听说山阴前两任知县都出了事,傅娘子可知晓详情?”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章 美人尾行 魏长乐立时来了兴趣,问道:“怎么个离奇法?”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缓缓道:“何贵落马而死,不少人和你一样,都觉得蹊跷。他死后不到一个月,新任县令苏长青上任。听说这位苏堂尊是节度使钦点之人,赴任速度极快。“ “莫非节度使也觉得何贵之死有问题,所以派了苏长青调查?” “那倒是不知。”傅文君摇头道:“不过那位苏堂尊到了山阴,却很少露面,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他六月上任,听闻连山阴那些有头有脸的士绅都没认全,十月初就突然失踪。” 魏长乐诧异道:“堂堂知县突然失踪?” “衙门里调动了许多人找寻,甚至调用了西城不良窟的那帮城狐社鼠,都是没能找到丝毫线索。”傅文君说话速度不快,慢而柔:“不单是苏长青本人,他的夫人和两名亲随也都是在同时消失不见,没有任何踪迹。”加了一句道:“你是一年之内山阴县第三任县令了。” 魏长乐心下愕然,暗想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两任县令一个身死一个失踪,这肯定不寻常。 如果是义兄鬼狐狸胡药师亲自来调查,也许能查出点线索,但以胡药师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为了区区两个县令往山阴跑一趟。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魏长乐正自琢磨两名县令的遭遇,傅文君已经问道。 魏长乐想了一下,凝视傅文君道:“二十多名夜哭郎离开山阴,跑到安平县来抓你,这又是何故?你是什么人?” 傅文君面色从容,云淡风轻道:“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魏长乐有些惊讶,上下打量傅文君:“你杀了夜哭郎?他们虽然是一群畜生,但却是官府的差役,你敢杀官府的人?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是第四个问题。”傅文君云淡风轻道。 胸大有脑! 魏长乐呵呵一笑,瞥了地上宋坤一眼,道:“他是你的了。” “今日欠你人情,日后再报!”傅文君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魏长乐心知她说的人情不是将宋坤交给她,而是今日自己挺身而出,让傅文君免去了一场大难。 二十多名弓马齐备的夜哭郎杀过来,如果不是魏长乐,傅文君今日肯定是凶多吉少。 “日后再报,日后再报!”魏长乐连连点头。 彘奴此刻却已经牵着一匹马过来,向魏长乐道:“二爷,马都跑了,只有您这匹灰影没有跑远。” 这是一匹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匹,并不健壮,但如果是识马之人,便知道这绝对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夜哭郎放火烧酒铺,酒铺侧面有一处马棚,供应来往的旅人歇息马匹。 大火一烧,马匹的缰绳都被烧毁,众马受惊,自然都跑了。 魏长乐一行三人,本来各自有一匹马,跑了两匹,眼下便只有魏长乐这匹良驹还留下。 “你的马应该也跑了。”魏长乐向马棚看了一眼,马棚已经一片狼藉,不见马匹,“彘奴,送一匹马给傅娘子。” 除了魏长乐的灰影,现在只剩下夜哭郎留下的两匹马,彘奴有些为难道:“二爷,只剩下三匹马了。” “你和老逼登共乘一匹,这样还暖和。”魏长乐也不废话,走过去翻身上马,这才向傅文君道:“今晚风雪不小,天寒地冻,你自求多福。” 傅文君只是微一点头,也不多话。 主仆三人也不耽搁,冒着风雪骑马向北而行。 北方本就是寒冷异常,眼下入夜,更是寒风刺骨。 好在飘雪已经小了一些,三人也都穿着厚实的棉衣,勉强能够抵御严寒。 而且三人都带着酒袋子,实在寒冷,灌上一口,也能让身体稍微暖和些。 路上积雪颇深,马匹根本跑不起来,就算策马飞奔,这样的道路对马匹的体力消耗太大,很快就会疲惫。 所以三人也不让马匹奔跑,只是缓缓而行。 “二爷,你说的老逼登是什么意思?”彘奴还年轻,很想进步,虚心求教。 “废物的意思。”魏长乐很直白道。 老魏古不以为耻,嘿嘿笑道:“二爷说的是,老奴就是一个废物。” “老逼登,你身上一直背着那木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魏长乐见老魏古背着长形木盒,当宝贝似的,忍不住问道:“里面该不会是兵器吧?” “二爷,不是兵器。” “不是兵器是什么?”魏长乐笑眯眯道:“府里派你跟着我,你总不会真的是个窝囊废吧?老逼登,你要是高手就告诉我,我以后对你客客气气的。” “是一幅画。”老魏古无奈道:“老奴也年轻过,喜欢过一位姑娘。这幅画就是那姑娘的肖像,这么多年老奴一直带在身边。” 魏长乐道:“你喜欢她为何没有娶她?到现在都是孤老一身。” 老魏古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 “二爷,那个姓傅的跟在后面哩。”彘奴回头看到一个身影正骑马尾随,看出是傅文君。 魏长乐也回头瞧了一眼,夜色之中,看的模糊,但从身形轮廓判断确实是傅文君。 “她也是去山阴。”魏长乐道:“这是通往山阴的必经之道,跟在后面也没什么稀奇。” 彘奴道:“她是不是见到二爷神勇无比,心肠又好,所以想跟在后面让二爷保护?那些人在追拿她,她一个人走道害怕,有二爷在她才安心。” “你说话真好听。”魏长乐觉得这小子前途无量,笑道:“又不是女鬼,就算是女鬼,也是个漂亮的女鬼,跟着也无妨。” “她戴着幂罗,二爷怎知她漂亮?” 老魏古嘿嘿笑道:“二爷看女人的眼力,你一定要相信,那肯定没错。反正身材着实不错,一千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 “老色胚,你很有经验啊!”魏长乐翻了个白眼。 彘奴哈哈一笑,又道:“山阴夜哭郎要抓她,她还敢回山阴,胆子真是不小。” “二爷得罪了夜哭郎,也敢去山阴,胆子比她还大。”老魏古嘟囔一声,似乎对此行山阴颇有些不情愿。 老怂货! 魏长乐不理他,微抖马缰绳,让马匹走得快一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地间漆黑一片,却听彘奴忽然道:“二爷,有马蹄声!” “又有马蹄声?” 彘奴却已经回头,清秀的脸上显出戒备之色:“从后面来的,好几匹快马!” 魏长乐也已经回头,却没看到傅文君身影,心知可能是落在了后面。 他想了一下,忽然兜转马头,便要折返回去。 “二爷,你又要干什么?怎么又要去惹事?”老魏古无奈,劝道:“平安是福,咱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傅文君欠我人情,如果死在这里,就还不了人情债。”魏长乐一抖马缰绳,催马便走。 老魏古摇摇头,苦笑道:“二爷真是糊涂啊!彘奴,跟上去。”彘奴立刻兜转马头,跟随折返回去。 魏长乐健马如飞,很快便见到了傅文君身影,而彘奴所说的马蹄声也是越发清晰,似乎就在前方不远。 “你怎么回来了?”傅文君颇感意外。 魏长乐却是望向前方,那里黑洞洞一片,瞥了傅文君一眼才道:“不知道是不是夜哭郎去而复返。我让他们回山阴,如果他们不听劝,又过来找麻烦,那就是把我的话当放屁。我要当着他们面亲手砍下宋坤一只手臂。” 宋坤此时却是被五花大绑,麻袋一般横放在马背上,也没有声息,似乎还在昏迷中。 夜色之中,马蹄声渐近,迎面果然出现数道影子。 对方显然也是看到了这边的情形,迅速呈半弧形散开。 魏长乐仔细看了看,对方共有四骑,人数倒不算多,但打扮却颇为诡异。 四人都是披着黑色羽织,昏暗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四人面上都戴着狰狞面具。 四骑已经放缓马速,距离几步之遥都勒马停住,中间一人戴着獠牙面具,一抬手,甩出两件东西来,落在了魏长乐的马匹前。 人头! 对方竟然丢出两颗满是血污的人头。 魏长乐盯着雪地上那两颗人头,瞬间有一种无法呼吸之感。 虽然人头血肉模糊,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酒铺掌柜和伙计! 他送了银两和马匹,让伙计骑马带着掌柜往南走,远离是非之地。 但他们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 魏长乐两世为人,前世也算是见过世面,但却从不曾如此真实地见过首级。 可是看到这两颗血淋淋的脑袋,他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拳头握起,目光如刀子般盯住那几人。 杀人者,必须死!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章 斩尽杀绝 魏长乐盯着雪地上那两颗人头,瞬间有一种无法呼吸之感。 虽然人头血肉模糊,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酒铺掌柜和伙计! 他送了银两和马匹,让伙计骑马带着掌柜往南走,远离是非之地。 但他们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 魏长乐两世为人,前世也算是见过世面,但却从不曾如此真实地见过首级。 可是看到这两颗血淋淋的脑袋,他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掌柜在方圆十里不见人迹的地方经营酒铺,就是为了多挣点银子让家人生活的好一些,如今却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 魏长乐可以想象他的家人自此之后将会处于何等样的生活困境。 店伙计年纪轻轻,本来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要走,但一切却戛然而止。 而这几个人却视他人性命为草芥,轻轻松松就夺走了两条性命。 “包庇逃犯,还想拿着银子远走高飞。”獠牙面具人声音嘶哑,手中竟然又拿出钱袋子掂着,戏谑道:“官差的银子那么好拿?傅文君,你该明白,你才是真正害死他们的凶手。” 傅文君只是扫视对方,冷若冰霜。 魏长乐语气竟然异常平静:“你们和夜哭郎是一伙?” “夜哭郎?”獠牙面具人不屑笑道:“他们不过是一群野狗,还没资格和我们相提并论。二十多号人,弄不死一个女人,简直是无能至极。” “这么说来,你们不在意宋坤的死活?”魏长乐冷笑道:“山阴队率宋坤可是在我们手里。” 对方最右边一骑哈哈笑道:“队率?夜哭郎的性命根本不值钱,死了一个队率,可以再提拔两个队率,区区一个宋坤,连条狗都不如。魏长乐,你该不会是觉得能用宋坤的狗命威胁到我们吧? 他戴着白鬼面具,更是骇人。 魏长乐微微点头,道:“所以你们是两拨人,但目的相同,都是冲着傅娘子而来。” “魏长乐,我们和你无仇,也没有杀你的必要。”白鬼有些不耐烦道:“赶紧滚蛋。” 这几人显然都已经知道魏长乐的身份。 “我若不走呢?” 白鬼哈哈笑道:“年轻人不要太冲动,这里可没有你魏家的铁骑。” 老魏古此时也已经到了魏长乐边上,看到雪地上那两颗脑袋,摇摇头,叹道:“真是作孽。” “老魏,他让我们走,你说我们要不要走?”魏长乐双目如刀锋般从对面四骑身上一一扫过,淡淡问道。 魏古叹道:“二爷,到了这个份上,老奴就算拽着你走,你也不会走。罢了,把事情解决了吧。” “哦?”魏长乐这才看了魏古一眼,问道:“怎么解决?” “老奴知道二爷现在很生气。”魏古云淡风轻道:“魏家的人解决事情很简单,逢敌亮刀子,斩尽杀绝为止。” 魏长乐意外道:“你怎么转了性子?” “二爷,魏家的人不轻易惹事,可是真的有事情找上门,也从来不怕事。”魏古正色道:“这几个混账东西滥杀无辜,弄死也就弄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魏长乐瞬间觉得魏古全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我就知道你是高手。”他心中颇感欣慰,握起一只拳头,冷声道:“古伯,别跟这帮畜生客气,弄死他们。” 老魏古“啊”了一声,尴尬笑道:“二爷,老.....老奴打不过。” 卧槽! 对面那几骑都是听得清楚,听得此言,都是大笑起来,充满不屑。 “斩尽杀绝?”獠牙面具人左首一骑冷哼一声,冷冷道:“不错,是要斩尽杀绝。魏长乐,你不想活,那就和你的人一起为她陪葬,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他戴着黑鬼面具,面具下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异常阴郁。 獠牙面具人扭头看向黑鬼面具人:“你说什么?” “今日让他走了,必有后患。”黑鬼冷冷道:“毁尸灭迹,不留任何线索,我们才不会有后患。” 那白鬼也点头道:“老三说得对。咱们干了几十次买卖,没有一次出差错。这次放走了魏长乐,保不齐魏家的人事后会查到我们。让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才能一劳永逸。” 一直没开口的傅文君终于道:“吕梁三魂,夺命成坟。那人雇了你们出手,也该花了不少银子。” “傅娘子果然是见多识广,竟然知道我们兄弟的来历。”白鬼右手一抖马缰绳,缓缓向前:“傅娘子,只要你束手就擒,跟我们走,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非要......!”他还没说完,左手却猛地一挥,夜色之中,几点寒星如流星般直向傅文君打过去。 他此刻离傅文君不过三四步之遥,故意说话吸引傅文君注意力,却突然丢出暗器,那是要打傅文君一个措手不及。 却听骏马嘶叫,那数点寒星之中,却已经有暗器率先打中傅文君坐骑。 傅文君双足一蹬,整个人已经借力而起,轻盈若蝶。 她飞身而起之际,右手一扯,却已经将身上那件灰麻斗篷瞬间扯落在手,尔后迎着打过来的那几点寒星转动,只是眨眼间,却已经将几道暗器却都卷入了斗篷之内。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傅文君却根本不给对方多想的时间,右臂猛地一挥,裹在斗篷内的那几道暗器比之先前速度更快,反打了回去。 白鬼没有想到傅文君会来这一手,惊呼声中,也是双足一蹬,想从马背上跃起。 但他的速度显然无法与傅文君相比,屁股刚刚离开马背,“噗噗噗”几声响,那几道暗器干脆利落地全都打在此人身上。 白鬼身体依旧是惯性而起,但被暗器打中之后,急速下坠,重重落在雪地上,身体抽搐。 “救我......!”白鬼发出凄厉的叫声,嘶声道:“有.....有毒......!” 傅文君此刻已经是稳稳落地,但她的坐骑却已经倒在地上,也在抽搐不止,而宋坤已经被甩在一边。 魏长乐睁大眼睛,万万没有想到傅文君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仔细一想,傅文君孤身一人行走在外,那肯定不是普通人啊。 后知后觉,魏长乐自我检讨。 白鬼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魏长乐看在眼里,自然明白暗器上淬有剧毒,白鬼是铁了心要取傅文君性命。 但这伙人显然是低估了傅文君的实力,暗器没能杀死傅文君,却自食其果。 又听马嘶声起,獠牙面具人已经催马冲向傅文君,他边上的黑鬼也同样反应过来,拍马便要往傅文君冲过来,唯独最左边那名面具人只是呆立原地,似乎没能反应过来,动也不动。 魏长乐见状,并不犹豫,两腿一夹马腹,催马上前,却已经挡住了黑鬼的去路。 黑鬼一怔,喝道:“闪开!” “弄死我!”魏长乐双目如刀,冷冷道:“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他知道傅文君身手了得,单打独斗那是绝无问题。 四名杀手,白鬼已经自食其果被毒杀,还有一人呆立在那边不动弹,只有两名杀手冲向傅文君,如果自己挡住黑鬼,即使无法将之击杀,但只要耽搁他时间,以傅文君的身手,应该很快便能解决獠牙面具人。 獠牙面具人此刻右手探出,手中却是多出一件极为古怪的兵器。 那是一条长长的铁链,而铁链前端则是一只铁球,铁球周身满是尖刺,如同毒蛇出洞,那铁刺球已经直往傅文君飞击过去。 傅文君腰肢一拧,一个胡旋,虽然体态丰腴,但动作轻灵,极为轻松地避开。 闪躲之际,右手却瞬间多出一条绳带,手臂挥动间,绳带也如同灵蛇般窜出,眨眼间便卷住了铁链,不等獠牙面具人多做反应,傅文君足下一蹬,身体向后飘动,绳带瞬间拉直绷紧,将铁链直直带了过去。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章 狮罡 黑鬼被魏长乐挡住去路,眼眸中立时显出阴冷杀意。 他并不犹豫,只是喝道:“那就弄死你!” 厉喝声中,黑鬼已经从自己的坐骑上飞身而起,如同鹰隼般直向魏长乐扑过来,右手成拳,借势往魏长乐面门打过来。 这一拳打来,势如破碑,拳风爆烈无比。 “二爷小心!”彘奴禁不住低呼一声。 魏长乐毫无惧色,眼瞧见黑鬼临空一拳打来,想也不想,右手成拳,聚全身之力于拳,毫不犹豫地迎着黑鬼的拳头打了过去。 以拳对拳。 “喀嚓!” 双拳结结实实地碰在一起,瞬间响起骨头碎裂之声。 魏长乐的身体稳坐在马背上,但黑鬼的身体却已经向后飞出,落地之后,脚步不稳,踉跄后退数步。 黑鬼缓缓抬起右手,整条右臂却是剧烈颤抖。 他的右手骨头已经碎裂,剧痛钻心,全身冷汗直冒。 魏长乐信心大增,心里顿时有底,翻身下马,缓步向黑鬼逼近,唇角泛起一丝讥嘲:“刚才是你说要毁尸灭迹?妈的,我还以为多厉害。戴一张面具就是高手了?操,老子打的就是高手。” 黑鬼面具下那阴毒的双眸此刻已经显出恐惧之色,不自禁向后退,口中喃喃道:“狮罡?不.....不可能......!” 魏长乐却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如同猎豹扑了过来。 黑鬼虽然右手已残,却也不怂,低吼一声,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魏长乐右手成拳,破风而来。 黑鬼却猛地身子一矮,左手握拳,照着魏长乐的腹间猛击过去。 他知晓自己的拳头远不如魏长乐强悍,这次自然不敢硬接,却是想着对方年纪轻轻,交手经验恐怕不足,便即耍了个奸猾,矮身避开魏长乐这一拳,趁机拼尽全力打出一拳。 这一拳的实力,只要击中魏长乐腹间,对方虽不至于立时毙命,但内脏却必受重创,再无还手之力。 魏长乐一拳打空,黑鬼的拳头离他腹间已经是近在咫尺。 眼见黑鬼便要得手,电光火石之间,魏长乐左腿一个内摆腿,就宛若千钧之棒横扫过来,黑鬼心知不妙,想不到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了得,此时再要闪躲已经来不及,“砰”的一声,被这一腿结结实实扫到腰间。 魏长乐算准这家伙不敢用拳头硬接,出拳就是声东击西,早就做好摆腿的准备。 黑鬼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经飞出去,重重摔落在雪地上。 落地之时,他只觉得腰骨似乎已经被踢断,痛不欲生。 他还没来得及挣扎爬起来,魏长乐已经飞身而至,一条腿的膝盖已经压在他胸口。 “砰!” 魏长乐二话不说,抡起拳头,照着黑鬼面庞一拳砸下去,面具瞬间被打的四分五裂。 “这一拳是替老掌柜给的。” “这一拳是替伙计小哥给的。” “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 魏长乐发泄心中愤怒,连续数拳打下去,黑鬼一张脸已经凹陷下去,血水直喷,不成人形,整个人已只剩半口气。 忽听马嘶声起,魏长乐抬头望过去,却见到一直没动手的那名刺客竟然兜转马头,不顾同伴生死,拍马便逃。 魏长乐有些错愕。 这四个家伙披羽织戴面具,派头不小,还以为都是好手,谁知道要么不经打,要么胆小如鼠撒丫子就跑,实在让人失望。 彘奴根本不等吩咐,吆喝一声,催马便追。 “小兔崽子,你逞什么能?”老魏古坐在彘奴身后骂道:“二爷没说要追......!” 彘奴这次根本不理会,骏马如飞,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魏长乐这才看着奄奄一息的黑鬼,骂道:“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狗屁不是。” 黑鬼已经被魏长乐那几拳打的意识不清,口中直往外冒血,含糊不清道:“师.....狮罡......狮........罡.......!” “你说什么?”魏长乐又是一拳砸下去,骂道:“人话都不会说了?说清楚点。” 这几人杀害掌柜二人,魏长乐心中自是恼恨无比,出拳根本不留情。 这一拳下去,本来还发出含糊不清声音的黑鬼顿时没了声音。 魏长乐一怔,用手指探了探鼻息,竟然没了呼吸。 “卧槽,拳头这么重?怎么几拳就打死了。”魏长乐有些意外,啐了一口,道:“说过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做人要说话算话。” 打死一个人,魏长乐却没有慌乱紧张之感,反倒有一种悲愤倾泻之后的轻松。 忽听后面有清软声音道:“他在说‘狮罡’!” 魏长乐回过头,却见傅文君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没有了那件斗篷,傅文君的身段便显露出来,沃胸细腰,丰腴之中不失婀娜,怀姿艳逸,如同熟透了的浆果,自有一股与她气质不相符的风流韵味。 “弄死那个獠牙了?”魏长乐抬头向远处望过去,依稀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上躺着一个身影。 傅文君只是轻嗯一声,云淡风轻,波澜不惊道:“你出手相助,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笑道:“厉害。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我是为掌柜的报仇,和你不相干,这个人情我不强要。”知道自己在对付黑鬼之时,傅文君已经轻松解决了獠牙面具人,心叹这傅娘子果然是身手了得。 “无论如何,你折返回来,这份人情我还是记着。” 身材丰满诱人,人品也不错,恩怨分明,这女人能处。 “对了,你刚说什么?狮什么?” “狮罡。”傅文君声音软柔,平静道:“吕梁三鬼虽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却也是恶名远扬。这两年他们销声匿迹,今日却突然冒了出来。”瞥了雪地上被魏长乐打死的黑鬼一眼,道:“你杀死的这个练了二十多年的大破碑拳,死在他拳头下的人不在少数。” “大破碑拳?” “不是什么高明的功夫,但凡夫之力确实不容易应付。”傅文君道:“我还奇怪你怎能击败他,原来你修过狮罡之气。” 魏长乐抬起手,止住道:“等一下。傅娘子,你说我修过狮罡之气?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错了?” 他记忆之中,虽然宿主自幼混迹行伍,练过一些刀枪之术,却实在不记得修炼过什么狮罡之气。 “你不想承认也无妨,你是否修过,与我无关。”傅文君只以为魏长乐不想显露实力,转身过去捡起了方才丢在地上的斗篷,重新披上。 魏长乐看着她诱人的婀娜背影,问道:“傅娘子,狮罡之气到底是什么玩意?” “你当真不知?”傅文君回过身,狐疑道:“狮、虎、象三兽罡,乃是至刚之气,得一可立命,但多少年都已经不见于江湖。你们魏氏神通广大,竟然能得到狮罡,着实了得。” 魏长乐愈发糊涂,听傅文君的语气,这狮罡之气显然非比寻常。 但他确实没有任何关于狮罡之气的记忆。 “都说魏氏二公子天生神力,今日我才知道,并非什么天生神力,而是修过狮罡。”傅文君走过去牵了黑鬼那匹马,缓步走到宋坤边上,将昏迷不醒的宋坤一把拎起丢在马背上,缓缓道:“三兽罡虽然是至刚正气,但体脉若是不合,只会深受其害。你能修到如今的境界,那体脉自然也是天赋异禀了。” 魏长乐夸赞道:“你知识渊博,真棒!”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道:“傅.....傅娘子,你可还记得欠我人情?” 他老脸有些发红,虽然这是事实,但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尴尬。 傅文君点头道:“我会记住,日后自然会报。”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魏长乐整理了一下衣服,认真道:“我现在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你千万不要推辞。” “何事?”傅文君倒也干脆:“只要能做到,我会尽力而为。” “你知识渊博,又是个高手,我想......!”魏长乐顿了一下,终是道:“我想拜你为师,你能答应不?”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章 宿敌 山阴之行势在必行,但经过夜哭郎一事,他清楚自己这个山阴县令的差事未必会顺当。 虽然魏氏在河东实力了得,但此番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伴随跟着前往山阴赴任,身边的力量实在是有限。 他已经预感到在山阴面对的局面不会太轻松,到时候能多一份力量,自己的底气肯定也会足一分。 虽然不清楚傅文君到底是什么背景,但她身手了得,而且有胆量与夜哭郎为敌,甚至还敢回到山阴,这一切都表明她底气十足,在山阴的背景肯定不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自己与夜哭郎一党结下仇怨,而傅文君与夜哭郎势若水火,自然便是可以拉拢和利用的力量。 真要在山阴遇到难处,魏氏远在太原,鞭长莫及,自己到时候完全可以借用傅文君的力量。 “拜师?”傅文君显然没有想到魏长乐会提出如此要求,有些错愕:“你.....你拜我为师?” 魏长乐一脸诚挚,点头道:“师傅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而且功夫又好,两个刺客被你轻而易举解决,我心中实在是钦佩。我若能够得到师傅的指点,那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并无答应收徒,你不必着急叫我师傅。”傅文君淡定得很,“河东魏氏手掌三大骑军营,门下高手众多。你魏公子要习武,有大把的高手能教你功夫,没必要拜我为师。” 魏长乐道:“师傅是女侠,心思肯定细腻,能在你门下学艺,一定事半功倍。”并不犹豫,已经单膝跪在傅文君面前,拱手道:“还请师傅收下弟子。” 傅文君低头沉吟,片刻之后才道:“你让我指点你武功,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拜师就免了。” “名不正言不顺,这个师傅我是拜定了。”魏长乐死缠烂打道:“师傅不收,我就一直求下去。” 傅文君还没说话,就听马蹄声响,魏长乐回头望过去,隐隐看到正是彘奴回来。 “你先起来。”傅文君立刻道:“拜师之事回头再说。” 魏长乐迅速起身。 彘奴和魏古回来,自己再跪在傅文君面前,实在有些不好看。 要脸。 只见到彘奴带着老魏古骑马在前,后面跟着一匹马,魏古牵着后马的马缰绳带回来。 到得近处,魏长乐看得清楚,后面那匹马的马背上,横卧一人,却正是逃走的面具人。 “干得好。”魏长乐笑眯眯夸赞道:“彘奴,你没让我失望。不像有些人,哎......!”摇了摇头。 彘奴已经翻身下马,过去从马背上将那人拖拽下来,落地之后,那人却是一动不动。 “二爷,这家伙没什么功夫,眼看无法逃脱,竟然服毒自尽了。”彘奴沮丧道:“彘奴没有办好差事,二爷责罚吧。” 魏长乐摇头道:“他服毒自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这不怪你。”走近过去,却发现那面具人的毡帽已经不见,显出光秃秃的脑袋来,有些诧异道:“怎么没头发?不会是个和尚吧?” “二爷说对了。”彘奴道:“他头上有香疤,真的是庙里出来的和尚。” 魏长乐过去在尸体边蹲下,凑近看了看,果然见到尸体的秃头上有清晰可见的香疤。 “师傅,你可认识他?”魏长乐回头朝傅文君道:“你怎么与和尚也结下了仇怨?” 彘奴和老魏古对视一眼,有些诧异,自然是奇怪魏长乐怎会称呼傅文君为师傅。 傅文君过来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却是若有所思。 “和你们说一下。”魏长乐不失时机道:“我已经拜在傅娘子门下,以后便是她的弟子。你们对我师傅要恭敬,不能失礼。”不等傅文君说话,接着道:“师傅,现在不好献上拜师礼。到了山阴,弟子会备上拜师礼孝敬师傅。” 彘奴睁大眼睛,忍不住道:“二爷,府里给你找了许多师傅,你从来不理会。这次怎么......?” 他还没说完,老魏古已经向傅文君行礼道:“二爷以后就劳您多关照了。” 到了这个份上,傅文君也不好再拒绝,只是轻嗯一声。 魏长乐心下一宽,却忽然将和尚身上的那件羽织扯了下来,又走过去将掌柜和伙计的首级裹在了羽织之中,神色黯然,微一沉吟,才向彘奴吩咐道:“人已经走了,我们也无法将首级送回他们故乡。彘奴,你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埋下去,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彘奴小心翼翼接过羽织,和老魏古一起去附近掩埋首级。 “师傅,你先前说这吕梁三鬼恶名远扬。他们既然是三鬼,也就是三个人一党,今天却多了个和尚。”魏长乐见傅文君还在和尚尸首边上,走过去轻声道:“这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而且见势不妙立刻逃脱,似乎和三鬼并非一路人,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傅文君微微点头道:“三鬼是拿银子办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和尚是随行确定他们是否得手。” “你和夜哭郎有仇怨,他们找你报复。”魏长乐疑惑道:“这和尚又是什么来路,会带人来杀你?师傅你怎会与和尚结仇?” 傅文君只是微微摇头,显然也不明白其中内情。 这师傅的仇家还真不少,一夜之间,两路人手都是想置她于死地,魏长乐心中对傅文君的背景更是好奇。 “师傅,我记得你之前还说,有人雇佣他们肯定花了不少银子,你是否知道谁是幕后指使?”魏长乐心中有疑团,就心痒难耐,很想弄清楚这其中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 傅文君淡淡道:“这些与你不相干,你不必多问。” “之前确实与我无关。”魏长乐立刻道:“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徒弟,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 傅文君平静道:“我知道你拜我为师的心思。你此行山阴,身边的人手不足,又与夜哭郎结下了仇怨,担心到了山阴处境不好,无人相助。你是想以后遇到麻烦,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魏长乐被戳穿心思,老脸一红,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师傅这样说,就小看我了。我身边虽然没几个人,但魏氏一族兵强马壮,区区夜哭郎,还真不敢拿我怎么样。” “这话倒也不错。”傅文君道:“你到了山阴,若是不问窗外事,他们或许也确实不会招惹你。”顿了一下,才道:“不过看你的性子,到了山阴,恐怕做不到八风不动。” 魏长乐笑道:“师傅这么快就了解我了,不愧是知徒莫若师。” “我只是很奇怪,魏如松既然派了你到山阴,就当真不在乎你的安危?”傅文君声音轻柔却不失威仪,“你是魏氏子弟,山阴对魏氏的人来说,不啻于狼穴。” 傅文君直呼那位马军总管大名,魏长乐并不在意,反倒是奇道:“师傅,你这话是何意?为何山阴是狼穴?” “你是当真一点也不知道?”傅文君淡淡道:“山阴的官员士绅,都是唯河东马氏是从。河东马氏在山阴的根基深厚,反倒是你们魏氏,在山阴毫无势力,一直都不曾染指此地。众所周知,河东步军总管存珂与你父亲素来不合,两部明争暗斗,这些年来两股势力的关系也是越来越紧张。山阴是马氏的势力范围,对你来说,山阴难道不是狼穴?” 魏长乐的记忆之中,自然知道河东马氏。 一切也正如傅文君所言,河东兵马分为两部,魏氏统率骑兵,而马氏率领步军,双方也确实存在着不小的矛盾。 不过他却不知,山阴原来是河东马氏的势力范围。 本来和夜哭郎结仇,他还不是很在乎,此时听得自己是要前往马氏的地盘,心知山阴之行的难度又大大增加。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凝视傅文君道:“师傅,想置你于死地的幕后真凶,不会是马氏吧?”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章 北方有佳人 河东马氏实力雄厚,连魏氏都颇为忌惮,如果傅文君敢与河东马氏为敌,那背景还真是大不简单。 “你可认识马靖良?”傅文君问道。 魏长乐听到这个名字,潜意识里有熟悉之感,但仔细回忆,却又十分陌生。 “好像听过这个名字。”魏长乐努力回想,从记忆中实在找不到太多的信息,只能老实回答:“但又感觉很陌生。” 傅文君道:“到了山阴,你很快就会熟悉他。” “他是何人?” “山阴散校郎,夜哭郎便是由他指挥。”傅文君道:“他另一个身份,便是步军总管马存珂的亲侄子。”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和你的遭遇倒有些相似,也是在太原犯了事,三年前被谪贬到山阴担任散校郎。” 魏长乐陡然明白过来,冷笑道:“怪不得夜哭郎无所顾忌,原来他们背后是河东马氏撑腰。” “所以你是否还准备去山阴?”傅文君幂罗下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弧度。 “如果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河东马氏的人在那边,我还真想过去会会。”魏长乐笑眯眯道:“师傅,马靖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傅文君缓缓道:“你想知道一个人到底怎样,不要道听途说。”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师傅就是师傅,有深度。”顿了一下,才道:“不过有件事情却很让人奇怪。” “何事?” “师傅这次离开山阴办事,有多少人知道?”魏长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管怎么说,师傅肯定不可能让这些仇家知道吧?” 傅文君微点螓首,“半个月前我离开山阴,除了几个亲信,并无人知道。而且我特地让庄里的人都知晓,我身体染了疾病,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他们不会怀疑我已经离开了山阴。” 亲信?庄子? 魏长乐立刻捕捉到其中信息,暗想傅文君手底下果然是有一股势力。 “连庄里的人都不知道,为何这些人却知道?”魏长乐摸着下巴道:“夜哭郎和吕梁三鬼两路人马,一明一暗,都在半道上截杀,他们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 傅文君低下头,并无说话。 “我并非是说你手下有人出卖。”魏长乐道:“但这确实很古怪。师傅,这两路人马可都是准备的十分充分,虽然低估了你的身手,但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他们总不会未卜先知吧。” 傅文君尚未说话,就听得踩踏积雪声音响起,彘奴和老魏古已经掩埋首级折返回来。 “彘奴,你负责看着宋坤。”魏长乐指了一下傅文君准备好的那匹马,宋坤被丢在上面,吩咐道:“古伯,你骑自己的马,剩下三匹马腾一匹给我师傅,剩下两匹你负责带上。” 傅文君的坐骑被白鬼毒杀,但对方私人全都被诛,却是多了四匹马,一人一批绰绰有余,还能多出两匹。 魏长乐知道马匹值钱,自然不能丢弃在这里。 当下几人也不耽搁,各自上马。 这一次魏长乐和傅文君并肩骑马在前,彘奴和老魏古则是跟在后面。 一路上傅文君沉默寡言,不主动说一句话。 魏长乐偶尔主动搭话,傅文君也只是随口嗯两声,很有些无聊。 不过魏长乐途中倒是对这位女师傅照顾有加,到了饭点,先将干粮送上,十分恭敬。 路上几乎没有停歇,到第三日正午时分,大雪早已经停歇,天地间白皑皑一片,前方却是突兀地出现了一座城池。 城池宛若巨大的古兽匍匐在苍茫大地之上,显得老态龙钟。 “据说当年这座古城热闹非凡。”老魏古遥望山阴城,感慨道:“这座城上百年前就存在,曾经是商道上极重要的补给据点,城外道路上的商队络绎不绝。想不到现在冷冷清清,早没有了当年的繁华,这都是塔靼人造的孽。” “哦?”魏长乐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你不是说对山阴一无所知吗?” 魏长乐的记忆之中,对帝国北方的往事倒也是颇为清楚。 三十多年前,塔靼可汗求亲,大梁帝国下嫁公主,自此两国有了姻亲之谊,往来频繁,商贸也是繁盛。 但八年前塔靼老可汗去见了长生天,几位塔靼王子挥刀厮杀,经过一番血雨腥风,王子罗利最终举起了五色大纛,称罗利可汗。 比起老可汗,罗利野心勃勃。 老可汗在位时,以大梁的女婿自居,可是罗利却一改老可汗和睦政策,不但要求两国以兄弟相称,而且指名要大梁下嫁高成公主。 大梁天子震怒,拒绝了罗利的无礼要求,甚至将塔靼使团一顿训斥。 罗利可汗心生嫉恨,自此两国边境开始不太平,塔靼骑兵时不时袭扰犯边,边境百姓深受其害。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七年前大梁神都之变,导致朝局震荡,无暇北顾。 罗利亲率塔靼铁骑南下,一路掠杀,围困云州云中城一月有余。 云州军以寡敌众,没有等来援军,最终城池陷落。 朝廷则是派了使者,前往谈和,最终割让云、蔚二州,送出金银布绢无数,这才息战罢兵。 而云、蔚二州自此就成了塔靼人的土地。 山阴所在的朔州本是以云州作为北方屏障,云州割让出去之后,朔州就成了北方最前线。 虽说两国已经罢兵息战,但两国贸易再不复当年繁盛,山阴作为帝国最前沿,也没有了曾经的车水马龙。 脑中的这段记忆,让魏长乐只感觉到一阵羞耻。 “二爷,有人!”彘奴抬手指向前方。 魏长乐也已经看到,从古城方向,有数骑正飞马向这边而来。 那几骑速度极快,到得近处,放缓马速。 对方一共三骑,都是粗布棉衣,头戴皮帽。 三人几乎是同时下马,当先一人快步上前,走到傅文君骏马前,躬身拱手道:“庄主,您回来了?我们前天开始等候,一路上可还顺利?”说话间,瞥了魏长乐一眼,显出狐疑之色。 这人四十出头年纪,皮肤黝黑,粗须如针,虎背熊腰,看起来极其壮实。 他身后那两人也都是躬身行礼。 魏长乐这才松口气,知晓这三人都是傅文君的部下。 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傅文君确实背景不简单。 “魏长乐,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傅文君转头看向魏长乐,语气却是颇为温和,抬手向西边指过去,道:“你若想早些知道山阴城是个怎样的状况,可以从西门入城。” 魏长乐诧异道:“师傅,你要去哪里?” 那三人听魏长乐这般称呼,更是惊讶。 “我住在城东二十里地外的归云庄。”傅文君道:“日后若有空闲,你可以去归云庄找我。” 魏长乐这才明白,傅文君并不住在山阴城内。 他心中有些失望。 本以为如果在城内遇到紧急状况,可以随时找傅文君提供帮助,谁成想她却离古城几十里地,真要有事,还得出城寻求帮忙。 “师傅,我本想着入城之后找最好的酒楼请你吃一顿,再买些礼物献上。”魏长乐叹道:“看来一时半会儿安排不了啦。”回头叫道:“古伯,将那两匹马交给师傅,就当是礼物吧。” 魏古带着那两匹马上前,将马缰绳丢给了粗须大汉。 傅文君倒也没客气,只是向魏长乐点点头,以表谢意。 彘奴也催马上前,将宋坤丢下马。 “孟波,将他带回去。”傅文君淡淡道。 这两天宋坤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醒来后给他几口水喝,但每次喝完水就被再次打昏。 两天没吃东西,整个人已经是虚弱不堪。 “是宋坤?”粗须大汉孟波瞧了一眼,恨声道:“这狗杂碎就该一刀砍死。”随即显出疑惑之色,问道:“庄主,他怎么......?” “他领兵半道拦截。”傅文君简明扼要道:“带回庄里,看看马靖良会不会管他。” 粗须大汉吃惊道:“他们怎知庄主的行踪?” “回去再说。”傅文君并不废话。 粗须大汉冲着宋坤吐了口唾沫,又狠狠踢了一脚,这才拎起宋坤,丢到马背上。 几人翻身上马,傅文君看了魏长乐一眼,欲言又止,终是道:“多多保重。”拉车马缰绳,便要往东边去。 “师傅,还有件事。”魏长乐忙道。 “你说。” “我现在好歹也是你徒弟,总不能连师傅长什么样子也不清楚。”魏长乐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傅文君自然明白他意思,犹豫一下,终是抬手掀开了幂罗。 幂罗之下,却是一张美艳诱人的面庞。 杏眼琼鼻,脸颊白皙饱满,朱唇右下角有一颗细小的殷红小痣,让她本就美艳动人的面庞更增几分风情。 看样子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间泛着淡淡的优雅,特别是那双秋水般的双眸,似乎蒙上一层雾气,风情动人。 魏长乐虽然知道傅文君样貌不会差,但看到这张美艳绝伦的面庞,还是有些发怔。 傅文君却已经放下幂罗,一抖马缰绳,飞马便走,三名部下带着宋坤和那两匹作为礼物的骏马,紧随其后而去。 魏长乐望着傅文君远去的背影,口中不自禁喃喃道:“北方有佳人,倾城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一章送尸 幂罗之下,却是一张美艳诱人的面庞。 杏眼琼鼻,脸颊白皙饱满,朱唇右下角有一颗细小的殷红小痣,让她本就美艳动人的面庞更增几分风情。 看样子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眉目间泛着淡淡的优雅,特别是那双秋水般的双眸,似乎蒙上一层雾气,风情动人。 魏长乐虽然知道傅文君样貌不会差,但看到这张美艳绝伦的面庞,还是有些发怔。 傅文君却已经放下幂罗,一抖马缰绳,飞马便走,三名部下带着宋坤和那两匹作为礼物的骏马,紧随其后而去。 望着傅文君远去的背影,魏长乐口中不自禁喃喃道:“北方有佳人,倾城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魏长乐听了傅文君的建议,三人从城南折向城西,到得古城西门之时,已经早过了饭点。 这一路上吃够了干粮,魏长乐便准备入城之后再找个小馆子好好吃上一顿。 山阴城显然是经过了增固,城墙上方明显能看出新筑的墙面,与下面斑驳的墙面泾渭分明。 城外挖有护城河,吊桥也是放下。 魏长乐心知云州割让之后,作为边境地带的城池肯定都是做了防卫,加高城墙以及挖掘护城河,这应该都是在丢失云州之后做的准备。 “二爷,进了那道门,就是鼠穴狼窝,你可下定决心了?”老魏古望着城门,最后一次提醒。 “鼠穴狼窝?”魏长乐哈哈笑道:“就算是龙潭虎穴,你觉得二爷我会走回头路?” 魏古笑道:“凶险之地,咱们进去,可能就一去不回了。” “那就一去不回!” “二爷好气魄!” “你和我玩古龙呢?”魏长乐鄙夷瞥了一眼,抬手指向城门,“你看那.......前面黑洞洞,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们一个干干净净.......!”一抖马缰绳,催马上前。 进得城来,就听彘奴声音响起:“二爷,你.....你看!”抬手向前方指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魏长乐这才抬头望过去,只看了一眼,也是显出愕然之色。 前方竟然满是帐篷和窝棚,凌乱不堪,似乎是随意搭建起来,宛若一处庞大的垃圾场,而且向两边蔓延开去,看不到头。 只一瞬间,魏长乐便想到了前世所见过的棚户区。 但比起棚户区,眼前这片场景还是远远不如。 那些帐篷陈旧不堪,窝棚也是破败无比,窝棚和帐篷错落交杂在一起,乍一看去,甚至无法找到道路。 入城之前,魏长乐本以为城内至少是房舍井然,整齐有序,却实在想不到迎面而来的是如此破败不堪的景象。 他脸色凝重,骑马缓缓前行。 迎面忽然出现一辆板车,一个人拉车,后面有两人推车,都是身着破袄,肮脏不堪,就像是裹了一层黄油。 三人都是身形干瘦,神情呆滞,只是拉车前行,宛若行尸走肉一般。 靠近之后,魏长乐让开道路,等那辆板车经过之时,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只见到板车竟然是拉着几具尸首,堆放在一起。 让人吃惊的是,这几具尸体竟然都是赤身裸体,全身上下不着片缕。 “等一下。”魏长乐沉声道。 拉车的似乎没有听到,倒是彘奴反应迅速,催马过去拦住了去路。 拉车的这才惊觉,抬头看了一眼,显出惶恐之色。 “不要害怕。”魏长乐看在眼里,安慰一句才问道:“你们要拉尸首去何处?他们是怎么死的?” 拉车的见魏长乐三人都骑着骏马,明显有点畏缩,回道:“有两个是冻死的,另外三个是饿死的,都要拉到城外埋了。” “冻死饿死?”魏长乐一怔,皱眉问道:“那为何没有穿衣服?” 一名推车的叹道:“活人都穿不暖和,死人还穿什么衣服?衣服留给活人过冬,还能多活几个。” “死了不办丧礼吗?”彘奴问道。 “丧礼?”拉车的失声笑道:“要是有银钱办丧礼,他们还能冻死饿死?幸亏有白菩萨怜悯,让他们能找个地方埋了,已经是造化了。” “什么白菩萨?”魏长乐疑惑道。 拉车人面上却忽然显出敬畏之色,道:“菩萨自然就是菩萨,那是山阴的大神仙。没有白菩萨,会死更多人。” 后面那两名推车的立刻双手合十,也是一脸崇拜敬畏之色。 魏长乐更是好奇,扭头看了一眼漫无边际的贫户区,问道:“百姓这般艰难,官府不管吗?” “官府?”拉车人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道:“几位大爷让个道,我们出城埋尸,若是耽搁,天黑城门一关,便回不来了。” 老魏古忽然问道:“经常死人吗?” “三天出一趟城。”拉车的道:“一个冬天过去,最少也要死上百来个人。现在就盼着寒冬过去,天暖之后,就算饿死,也不至于冻死。” “你们专门做这个?” “我们三个是送尸人。”拉车的道:“有这个活儿,能挺过这个冬天。” 魏长乐想了一下,指着贫民区问道:“为何都是这样?这样住着,能不冷吗?” “多少年了,不良窟一直都这样啊。”拉车叹道:“只是这两年搬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以后还会有人搬来。” 魏长乐神色凝重,挥手示意彘奴让开道路,眼看着三名送尸人远去,却是感觉心口堵得慌。 “这个冬天看来还会死很多人。”老魏古轻叹道:“想不到山阴城竟然变成了这副光景。” 彘奴却是眼圈泛红,道:“一个冬天要死上百个人,这.....这怎么可以。” 魏长乐一抖马缰绳,缓缓走向不良窟。 自一条狭窄的道路走入进去,身在其中,根本不像是在一座县城之中,倒像是处于一处躲避战火的难民营中。 低矮的窝棚、破旧发黄的帐篷,所见之处,都是破败不堪。 狭窄的道路上行人很少,大都是躲在简陋的窝棚和帐篷里,三匹马缓缓而过,两边的人们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个面黄肌瘦,形如枯槁,面上不喜不悲,就如同已经失去了情感的行尸走肉,等待着渐渐腐坏。 风声呼呼,却没有多少人声。 也幸亏是在白天,如果是在夜里经过,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行走在阴司地狱,周围一切都没有任何生气。 耳边忽听到抽泣声,魏长乐眉头一紧,循着声音过瞧过去,那抽泣声却是从一处残破的窝棚内传过来。 “娘,我饿......!” 魏长乐靠近窝棚边,那抽泣声更是清晰,哪怕是哭声,也有气无力。 透过窝棚残破的缺口向里面望过去,只见两个孩子正蹲在地上,衣衫不多,瘦小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一个妇人却是提着一只木桶过去,伸手在木桶里抓了两把,随即拿出一个小雪团递过去,柔声道:“狗儿不哭,把这个吃下去。” “不吃,吃了还饿。” “狗儿乖,你看姊姊也没哭。”妇人道:“晚上我给你们煮粥喝。没有几粒米了,忍几天,你爹爹在外做工,等几天就能带着面粉回来。到时候娘给你们做饼吃,好不好?” 她将雪团塞进那狗儿的手里,又在桶中抓了另一个雪团递给旁边的小女孩。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二章草芥 “娘,我饿......!” 边上忽然出现抽泣声,哪怕是哭声,也有气无力。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到一处窝棚内,两个孩子正蹲在地上,衣衫不多,瘦小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一个妇人却是提着一只木桶过去,伸手在木桶里抓了两把,随即拿出一个小雪团递过去,柔声道:“狗儿不哭,把这个吃下去。” “不吃,吃了还饿。” “狗儿乖,你看姊姊也没哭。”妇人道:“晚上我给你们煮粥喝。没有几粒米了,忍几天,你爹爹在外做工,等几天就能带着面粉回来。到时候娘给你们做饼吃,好不好?” 她将雪团塞进那狗儿的手里,又在桶中抓了另一个雪团递给旁边的小女孩。 “娘,爹都去了好久好久,为什么还不回来?”那小女孩轻声问道:“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想我们?我好想爹。” 妇人柔声道:“很快就回来了。爹爹是想多挣点银钱,给你们买新衣服,他很快就回来,也许明天一早就到家了。” “他们是人,不是畜生,不应该这样活着。”魏长乐喃喃道,神色愈发凝重,回头问道:“彘奴,还有多少干粮?” 彘奴立刻拿过包裹,从里面取出剩下的干粮,下了马,便要送进去。 “等一下。”魏长乐看向老魏古,“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老魏古神色也是黯然,轻声回道:“还有银子。二爷,老奴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咱们这点银子根本救不了这么多穷苦人。” “救一个是一个。”魏长乐道:“以雪充饥,我只听过,却.....却没有想到今日亲眼看到。” 老魏古取了两块碎银子出来,递给了彘奴,彘奴也不多话,直接进了窝棚内,将干粮和银两放在地上,红着眼圈,头也不回出来。 一切都很是突兀,那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是呆住,只等到彘奴上了马,妇人才一扯两个孩子,都是跪着向门外的三人叩头。 魏长乐却已经催马前行。 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何傅文君建议自己从西门而入。 他知道如果是从南门而入,肯定又是另一幅光景。 哪怕是从南门入城,不良窟的境况自己迟早也会知道,可却远不及刚入城便看到这幅惨状更让人震撼。 三人都是默不作声,顺着狭窄的道路穿行在宛若阴司地狱般的不良窟内,只走出数里地,周围才开始出现热闹的声音。 周围的房舍也渐渐好起来,虽然大都还是木棚搭建,但已经看不到破旧帐篷,而且道路也明显宽敞了不少。 再走一小段路,开始有了吆喝声,道路两边开始出现了摊贩。 虽然摊贩经营的也不是什么珍馐美食,但对最西边的那些贫民来说,这些摊食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得。 在这条道上继续骑马便显得扎眼,所以魏长乐率先下马,牵马而行。 沿途却是看到不少破衣烂衫的乞丐,甚至大部分都是一些年幼的乞儿,衣衫陋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见到路人便会可怜巴巴上前乞讨。 只是无人正眼看一下,好一些的当做没看见,恶一些的甚至用脚踹开。 “屠九爷,可用过午饭?”前边一处卖烧饼的食摊边,摊主正向一个路过的男子殷勤打招呼,弓着腰,一脸赔笑,显得谦卑异常。 那屠九爷穿着羊毛坎肩,头戴皮帽,双手背负身后,走路一步三晃,得意洋洋。 “怎么,没吃饭你要请爷去北风楼吃一顿?”屠九爷站在摊前,笑道:“老宋头,你要是发了财,可别忘记九爷平日的照顾,是不是自己要多孝敬点月钱?” 那老宋头急忙道:“九爷说笑了。小人就是个屁,这辈子也发不了财。那北风楼哪是我们这种贱夫能进去的?只有九爷这样的大人物才能踏足,我们连想也是不敢想。”说话间,已经用油纸包包了几个烧饼,双手呈给屠九爷,笑眯眯道:“九爷不嫌弃,就尝尝。” “你们家的烧饼,爷们都吃腻了。”屠九爷口里这样说,却直接伸手接过,也不再多看一眼,继续摇晃着往前走。 走出几步远,那老宋头才在后面冲着屠九爷的背影啐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也早已经荡然无存。 魏长乐见多识广,自然看明白,不出意外的话,这屠九爷便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 他牵马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就见屠九爷停下脚步,正打量路边的几名女子。 道路边上,隔几步便有一名女子,虽然衣衫朴素,但也都算干净。 有站有蹲,但几乎都是低着头。 崔九爷时不时地走到姑娘面前,伸手托住下巴,打量几下面孔,到第四个的时候,看了面容才问道:“新出来的?” 那姑娘用细弱蚊蚁的声音答应,崔九爷这才松开手,从油纸包里取了一只饼递过去。 那姑娘没有立刻接过去,只是怯生生道:“能不能.....能不能两只饼?” “不想要就算了。”崔九爷骂道:“一个臭婊子还要讨价还价?这条街卖肉的比蟑螂还多,你要不要?” 姑娘无可奈何,接了一只饼,然后转身向一条狭窄的巷子走进去,崔九爷也是跟着进了去。 魏长乐当然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代表什么。 他牙齿咬起,握起拳头。 “二爷,山阴世道如此,救不了。”身边传来老魏古的声音:“如果阻拦,也许那姑娘以后再也得不到一只饼,甚至会有灾祸。” 魏长乐深吸一口气,知道魏古所言不无道理。 他心情沉重,默然往前走。 这种事情,当然不是靠拳头能解决。 “这里有家面馆。”又走了一段路,道路更加宽阔,情况也好了很多,两边有砖瓦房,一家面馆正开门大吉。 “几位爷,进屋吃面。”门口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笑眯眯道:“不是吹牛,不说整个山阴城,只是这条街,我家的汤面独一无二,吃过的没有一个不夸赞的。” 听到面馆老板招呼,魏长乐还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 打量老板两眼,心想和一路上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贫民相比,这老板还真是十分眨眼。 “怎么卖的?” “便宜得很,十文钱!”胖子老板笑容和善,已经冲着屋里叫道:“贵客三位,迎候着。” 魏长乐摇摇头,道:“不止三位。” “后面还有人?”胖子笑意更浓,左右看了看,问道:“其他客人在哪里?” 魏长乐也是左右看了看,街道边还有一些小乞儿,向彘奴吩咐道:“一时帮不了太多,彘奴,你将这边上的孩子都叫进来,我请他们吃面。” 彘奴答应一声,立刻去招呼街上的乞儿,老魏古则是找地方栓马。 “这位小爷真是菩萨心肠。”胖子将魏长乐迎入店内,亲切问道:“这位小爷是从哪里来?听口音不是山阴人。” “太原。”魏长乐道:“过来探望朋友。” 胖子请了魏长乐在店里坐下,立刻有人上来斟茶,十分客气。 片刻之后,彘奴已经领着二十来个小乞儿到店前,乞儿们一个个显得十分胆怯,到了门前,不敢往店里进。 胖子老板已经迎过去,大声道:“都别进店,待在外面,给你们送出来。” “放屁!”魏长乐赫然起身,不客气道:“花了银子吃面,那就是客人,凭什么不让他们进?” “小爷,我要做生意,这帮乞丐进来,这后面的生意怎么做?”胖子笑道:“这是店里的规矩,小爷不要为难我。” 魏长乐冷笑道:“什么时候定下这个破规矩?老子面前,没什么狗屁规矩。”招手道:“都进来吃面。” 彘奴已经牵了两名小乞丐的手,直接走进店内,其他乞儿见状,这才敢踏进店内。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三章 天价 胖子老板笑容消失,脸色有些难看,但终究没说什么,很快就堆起笑脸,吩咐伙计:“赶紧招呼着,把面端上来。” 这店面并不大,一群人进来,将几张桌子坐满,显得颇为拥挤。 热腾腾的面条一碗碗端上来,一开始乞儿们还有些紧张,但是看到热汤面,再也忍耐不住,拿起筷子狼吞虎咽,甚至有乞儿直接用手去抓,一看便都是饥肠辘辘。 “都慢些,不急。”魏长乐看在眼里,有些心酸,柔声道:“我请你们吃面,吃饱为止。”又向那胖子老板道:“继续下面,多准备些,让他们吃饱。” 老板一脸笑容,连连答应。 魏长乐吃了两口,却是皱起眉头。 这老板吹嘘这家面馆在这条街首屈一指,但味道实在一般,甚至比先前吃过的干粮还要难以下噎。 不过这样的汤面,对乞儿来说,就宛若是龙肝凤胆。 风卷残云,一群乞儿将面馆准备的汤面几乎一扫而空,看着乞儿们吃饱了肚子,魏长乐的心情终于有一丝好转。 “结账。”魏古一路上负责花销,等到乞儿们吃饱出门,这才召唤老板结账。 胖老板上前去,手里捧着账本,笑眯眯道:“几位都吃好了?”看了一下账本,道:“总共是上了六十七碗汤面,这零头就算了,按六十碗来算。唔,一共是六十五两银子。” “等一下。”魏长乐前世经商,对账目数字那是异常敏感,盯着胖老板问道:“十文一碗,六十七碗便是六百七十文,折合下来不到七钱银子,怎么变成了六十五两?” 出于职业习惯,他在途中也大概了解了一下大量的货币。 一两银子大概可以折合成一千文钱,按照购买力,其实一文钱在大梁也就两毛钱左右,所以胖老板先前说一碗汤面十文钱,也就两块钱,并不算贵。 但此时却突然蹦出六十五两银子,这就有些匪夷所思,魏长乐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 “小爷,这一碗汤面里面大概有一百多根面条,我都按照一百根算。”胖老板笑容可亲,解释道:“一根面条十文钱,这算下来,一碗面不就正好一两银子?六十碗当然就是六十两。至于多出的五两,小爷刚坐下的时候,店里就上了最好的茶。” 魏长乐睁大眼睛。 十文钱不是按照碗算,是按照一根一根算。 “有意思,有意思!”魏长乐不怒反笑,问道:“什么样的茶竟然五两银子一壶?” “小爷你不是从太原来的吗?”胖老板笑呵呵道:“那肯定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太原多的是达官贵人,他们饮的茶一壶上百两银子都是有的。我们山阴是小地方,没那么昂贵的,不过五两银子一壶还是有的。” 魏长乐也是一脸笑容,问道:“所以你觉得我们是外乡人,故意敲竹杠?”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胖老板合起账本,笑容收起,冷着脸道:“本店童叟无欺,没什么敲竹杠。你们几个总不会想着吃霸王餐吧?”说话间,向店里的三名伙计递了个眼色。 三名伙计十分熟练地拿起东西,一个拿菜刀,一个拿擀面杖,另一个则是抄起一张凳子,逼近过来。 老魏古抱着自己的长木盒,气定神闲,彘奴也是端坐不动。 “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败坏山阴的名声?”魏长乐慢悠悠拿起茶壶,给自己碗里倒了一杯茶,语重心长道:“要好名声不容易,可是干一件缺德事,这坏名声可就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来?” 胖老板怒目圆睁,骂道:“什么败坏名声?少废话,掏银子。” 魏长乐笑道:“我给你七钱银子,多一文也不出,你收不收?” “收你奶奶个熊。”胖老板原形毕露,早已不复之前和蔼可亲的模样,抬手指着魏长乐道:“狗崽子,想在胖爷店里吃霸王餐,胖爷......!”还没说完,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魏长乐在他指过来的时候,根本不犹豫,探手而出,已经抓住他伸出的手指,反掰过去,瞬间就将胖老板一根手指掰断。 胖老板惨叫声中,魏长乐又是一脚踹过去,正中胖老板腹部,胖老板肥胖的身体向后蹭蹭退过去,正撞在后面的桌椅上。 他体重不轻,哗啦啦一阵响,桌椅翻倒,还没收拾的碗筷全都落在他身上。 魏长乐这一踹还是留力,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道大,真要是倾尽全力,搞不好直接将这胖子踹死。 三个伙计呆了一下,但也都是凶恶之辈,立马回过神,抡起凳子的那位从后面照着魏长乐的脑袋兜头便砸了下来。 魏长乐已经听到后面传来的劲风,扭头眼角余光看到凳子砸落下来,左臂向后一挥,“咔嚓”一声响,挡住了凳子。 只是那伙计这一下全力下手,凳子被这一挡,竟然瞬间碎裂。 拿菜刀的也是如狼似虎扑上来,挥刀看向魏长乐,而彘奴却如同灵猴一般,猫身窜上前,脑袋已经狠狠顶在菜刀伙计腹部。 菜刀伙计猝不及防,竟然被顶飞出去。 魏长乐这时候也已经回头,身后那伙计手中还拿着已经碎裂的凳子,目瞪口呆。 魏长乐以左腿为轴心,身子一转,右脚扫在了伙计的脸上,那伙计个头不矮,身形颇为粗壮,却还是被这一脚扫的侧翻过去,正好扑在边上的桌子上,桌子翻倒,碗筷哗啦啦一地都是。 拿擀面杖的呆了一下,显然也意识到碰见了硬茬子,转身就往店外跑。 彘奴此时已经冲上前,先夺了菜刀伙计手中的菜刀,随即抡起拳头照着菜刀伙计脸上一顿拳头。 他年纪虽小,但拳头却不轻,几拳下去已经是将伙计打的血水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魏古自始至终只是抱着木盒坐着,闭目养神。 魏长乐入城之后,见到百姓困苦,心中压抑,憋了一肚子火,这时候发泄了一下,心情爽了不少。 他走上前,那胖老板还躺在地上哼哼,等到魏长乐一脚踩在他凸起的肚子上,胖老板才带着哭腔乞求道:“别.....别再打了,不要.....不要银子了.....,是我错了......!” “敲竹杠倒也罢了,老子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魏长乐冷笑道:“你们敲竹杠这般熟练,以前坑了多少人?” “没有,真没有,这.....这是头一次.......!”胖老板哼唧道。 魏长乐还没说话,就听到店外传来嘈杂之声,又听一个声音道:“在哪呢?人在哪?今日不弄死他们,老子不姓屠!”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店外出现一群手持木棍的凶汉。 魏长乐见得这些人都是穿着羊皮坎肩,戴着皮帽,清一色都是持棍,先前跑出去的面馆伙计依然手拿擀面杖,引着凶汉们到来,抬手往店里一指,向边上一人道:“九爷,在呢,他们还在。就是这三个,吃碗面不给钱,还在店里闹事。” 魏长乐看到伙计边上那人,唇角泛起嘲讽笑意。 这人他竟然认识,正是先前拿了炊饼的那位屠九爷。 这屠九爷拿炊饼去换姑娘身子,想不到这么快就完事。 “在五仙社的地盘上闹事,这真是不想活了。”屠九爷抬手指向魏长乐,骂道:“是你这狗崽子在这里闹事?” 魏长乐摇摇头,喃喃道:“刚说讨厌被人指着,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来了。在我面前,就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四章 五仙社 屠九爷显然没听清楚,骂道:“狗崽子在嘀咕什么呢?赶紧掏银子,面钱和砸店的赔偿,拿个二百两银子出来,外面那三匹马也收了。否则人就别走了。” “说得对。”魏长乐点头道:“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 屠九爷哈哈笑道:“奶奶的,真是个不怕死的。这么着,掏银子,下跪叩几个头,今天就只打断你两条腿。” “骨头硬,跪不了。”魏长乐笑道:“你可以跪下试试,我保证留你一条命。” “奶奶的,真是找死。”屠九爷脸色一沉,反手从边上一名凶汉抢过一根木棍,二话不说,抡起木棍,冲上前,一棍子照着魏长乐的脑袋抡了下去。 魏长乐反应极快,脚下一踢,一张凳子飞出,直砸向屠九爷的面门。 屠九爷急忙闪躲,而魏长乐在凳子飞出之时,身形前欺,如同猎豹般冲上前。 当屠九爷躲开凳子,魏长乐早已经抬起一脚,一记正踢命中屠九爷的小肚子,将一百多斤重的身躯踢得向后飞了出去,直直撞翻了后面的两人,摔成一团。 此人先前的行径,让魏长乐恼怒不已,这一脚的力道实在是不轻。 “九爷......!” 边上几人立时抢过去要扶起,既感愤怒又是惊骇。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在这西城不良窟,竟然有人敢对屠九爷动手。 屠九爷却只觉得那一脚似乎将自己的五脏六腑踹得撕裂,巨疼钻心,一时间甚至无法呼吸,只是翻着白眼,却还是拼尽全力抬起手指过去,意思是要让手下都冲上去。 只不过用不着他发号施令,魏长乐已经率先冲过来,手里也顺手抄起了一把凳子。 他这拼命地架势,反倒让一众凶汉呆住。 “弄死他。”一人吼道。 这人很是生猛,吼叫声中,第一个冲上去,斜挥木棍,照着魏长乐就抡过去。 只是他的速度远不如魏长乐,棍子还没贴近魏长乐脑袋,魏长乐手中的凳子已经狠狠砸在他头上。 这家伙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经软软倒下去。 “彘奴,菜刀!” 彘奴早就跟在了魏长乐后面,立马将手中菜刀递上,魏长乐接过菜刀,大叫一声,迎着一群凶汉扑上去。 魏长乐虽然转眼间就干翻两个人,但众汉自恃人多势众,倒也没有退缩,挥舞着长棍,劈头盖脸都向魏长乐抡过来。 有几棍还真是打在了魏长乐的身上,但魏长乐却似乎根本不怕疼,反倒是一把菜刀上下翻飞,左砍右劈。 他也不砍脑袋,直往众汉身上砍,特别是手臂,出刀凶狠,每一刀砍下去都能见血。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魏长乐这般勇悍,已经让众汉心惊肉跳。 片刻间五六人都挨了菜刀,有两人的伤口直向外喷血,待得魏长乐又是一菜刀凶狠砍在一人的肩头,终于有一人心理崩溃,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其他人见状,也都瞬间没了斗志,纷纷向店外逃窜,好在有两人还晓得照顾屠九爷,搀扶着屠九爷逃命。 魏长乐挨了七八棍,却浑然无事,眼见得众汉一哄而逃,也不收手,举着菜刀追在后面。 其他凶汉跑得比兔子还快,但屠九爷被两人搀扶,根本跑不快。 魏长乐从后面追上,菜刀照着屠九爷的后背砍下去,屠九爷惨叫一声,嘶叫道:“跑,快带我跑.......!” 两名手下也不敢丢下屠九爷,只能架着在街上拼命跑,魏长乐不依不饶,照着背后又连续砍了五六刀,不但将屠九爷的衣裳砍烂,而且后背刀口血流如注,白肉红血,异常刺眼。 街上的人们纷纷闪躲,但几乎人人眼中都显出兴奋之色,仿佛魏长乐便是自己的化身。 “住手!” 魏长乐正准备收手,却听得有声音厉喝道:“当街行凶,这是要造反吗?” “汪捕头救命,救......救命!”屠九爷瞧见迎面过来的几人,如同见到救命稻草,拼力叫道:“反贼要.....要杀人了......!” 魏长乐此时也看清楚,迎面出现数人,都是头戴黑帽,身穿皂青棉衣,腰间佩刀,而且腰间都系着一根粗麻绳索,只看打扮,却正是衙差。 正常来说,只待魏长乐到了县衙,接管了官印,这些衙差就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属下了。 “呛呛呛!” 四名衙差都是拔刀出鞘,脚步飞快冲过来。 当先一人大概四十出头年纪,个头不算高,却很壮实,皮肤黝黑,喝道:“放下刀,快放下刀!” 几名衙差挡住魏长乐,魏长乐将手中菜刀丢开,正要开口说话,却从边上又冒出两三个人,正是方才被魏长乐砍的狼狈而逃的凶汉。 “汪......汪捕头,这狗杂种吃面不给钱,还和同伙砸了面馆。”一人恶人先告状,“九爷路见不平,要他付账,他凶性大发,拿了菜刀砍伤我们好几个兄弟。” 那汪捕头瞥了那人一眼,见他脸色惨白,手臂还有刀伤,冷哼一声,道:“他们几个人动手?” 那人一愣,低下头,尴尬道:“就.....就他一人......!” "一群人被他一个人撵着跑?"汪捕头嘲讽道:“你们五仙社都是用桶吃饭吗?” 五仙社? 魏长乐记得先前屠九爷似乎也说过这个名字。 这又是什么名堂? 不过这些五仙社的凶汉对捕快显然很畏惧,汪捕头出言嘲讽,几人都是低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伤成这样,先送去医馆。”汪捕头瞧见屠九爷血淋淋的后背,挥手道:“赶紧送过去。” “多谢.....多谢汪捕头......!”屠九爷有气无力道:“回头.....回头再拜谢!” 两名手下搀扶着屠九爷匆匆而去。 “来人!”汪捕头声音陡然一寒,冷声道:“将人拿下了!” 三名捕快冲上去,有人已经极为利索地从腰间解下绳索,便要将魏长乐拿下捆绑。 “谁敢!”彘奴声音清脆,已经和老魏古从后面赶上来,见捕快要对魏长乐动手,呵斥道:“你们知道我家二爷是谁吗?”便要冲上去阻拦捕快。 魏长乐却是拉住彘奴手臂,扯到了自己身后。 “汪捕头,你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这就拿人,是否不妥?”魏长乐盯着汪捕头,冷笑道:“你们就这样办差?” 捕快们上前来,不由分说便反扣魏长乐双臂,其中一人极其利索地将魏长乐的双手反绑起来。 魏长乐却并不反抗,任由捕快绑了。 汪捕头微仰着脖子,淡淡道:“我亲眼看见你拿刀追砍,这难道还有假?我不管你是谁,犯了王法,本捕头就要秉公执法。” 他一副大义凛然之态,显得正直无私。 魏长乐笑道:“你既然是山阴城的捕头,对城中情况肯定一清二楚。那家面馆到底有什么猫腻,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至于五仙社又是什么货色,你同样也很清楚。现在你直接绑人,五仙社的人却不闻不问,你这是要是非不分?” “不急。”汪捕头道:“进了衙门,本捕头会听你慢慢说。”喝道:“将他的同伙也一并拿下。” 老魏古抱着自己的木盒,忙道:“汪捕头,小老从头到尾都没动手,年纪也大了。你要小老去衙门,小老会跟着去,不用绑。” “老实就好。”汪捕头指着彘奴道:“这小子绑了。” 彘奴见魏长乐束手就擒,一时也不知二爷为何不亮明身份,但二爷既然没有反抗,自己也就不好动手,任由捕快绑了。 “带回衙门。”汪捕头这才收刀,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便走,三名捕快押着魏长乐三人随在后面,往山阴县衙去。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五章 天不仁 山阴县衙就坐落在西城东头,坐北朝南,门口有两尊与人等高的石狮子,红棕漆的大门两侧,摆着两只大鼓。 只不过大鼓上落满尘灰,似乎很久都不曾有人击鼓。 县衙大院之内,房舍众多,除了前后三堂,县丞衙、典史衙、主薄衙、三班班房、六房屋、税库、银局、架阁库、监牢等院落都是前后有序,而且县衙的东北角专门有一处院落,提供给县令居住。 大梁各县的县令几乎都是上面派下来,很少有本地人担任县令。 而且通常来说,只要不出什么差错,三年期满,往往都会升迁,即使无法升迁,也会调派到其他地方。 所以县令很少有在当地置办宅邸,都是住在县衙之内。 此外县令住在县衙,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处理,还能给人一种勤勉于公兢兢业业之感。 县衙监牢设在西南角,分为男监和女监,进入监牢大院的门内,边上会有一处狱神庙,用来祭祀狱神,如果监牢太满,狱神庙也可以用来临时关押囚犯。 魏长乐三人被带到山阴县衙后,便是先关进了狱神庙内。 庙内左右两处角落各用木栅栏围了一个监牢,比较宽敞,每一个都能关上十来个人。 不过三人被关进狱神庙之时,里面却是空荡。 捕快们更是在进入狱神庙之后,直接用木枷套住了魏长乐和彘奴的双手。 不知是否因为觉得老魏古年纪大,不足为虑,所以只是反绑了双手,并无戴上木枷。 监牢内颇为空旷,除了地面上有几张破草席,再无它物。 三人盘坐在破烂的草席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空气中漂浮着湿冷发霉的味道。 “二爷,你怎么不亮明身份?”等几名捕快离开之后,彘奴才小心翼翼问道:“为何要受他们欺负?” 魏长乐并无回答,而是向老魏古问道:“老逼登,山阴县令不在,县衙谁管事?” “县丞。”魏古立刻道:“县丞是县衙里的二把手,县令不在的时候,大小公务都是由县丞来掌理。” “所以那个姓汪的捕头现在是受县丞管?” “县丞可以管,但三班衙役的顶头上司是典史。”魏古当下将县衙里的结构大致说了一下。 县衙最大的自然是知县老爷,他麾下有两个副手,一个是县丞,一个是主薄。 这三位都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官,属于编制内人员。 三位朝廷命官之下,便是典史,又称首领官,只是没有品级,属于不入流。 接下去就是三班六房:三班是皂班、快班、壮班,各自负责仪仗站堂、查案缉捕、看守巡逻等事务;而六房则是对应朝廷六部,各司其职。 “今日那几名捕快腰系捕凶索,那就都是快班的人,姓汪的必然是快班捕头了。”魏古娓娓道来:“不过他们也只能到缉捕这一步,没有资格给人定罪。定罪需要过堂受审,人证物证俱全,知县最终判定。而且就算知县定了案,也要送呈州府,一级级禀明,如果是死刑案,还必须要送呈京都刑部,由刑部签令才可最终定案行刑。” 魏长乐笑道:“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老魏古只是呵呵一笑,问道:“二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真被一直关在这里。” 魏长乐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屋顶,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魏长乐才问道:“今日入城所见,你们有何想法?” “二爷是说不良窟的百姓?”彘奴神情黯然,轻声道:“彘奴真没有想到,山阴的百姓竟然过的是那种日子,那......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想到在不良窟看到的凄惨景象,少年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魏长乐微微点头,喃喃道:“不错,他们是人,人不能这样活。” “二爷,你.....?” 魏长乐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缓缓道:“他们活成这样,是有人不希望他们活成人样。”顿了顿,才平静道:“但他们既然是人,就该活成人样。我来山阴,现在终于明白一定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公道。谁不想让他们活成人样,我就让谁做不了人。” 龙场悟道! “二爷,能让这么多人活得不像人,对方的实力可不弱。”魏古扭头看着魏长乐,语气倒还镇定:“我们三个能是对手?” 魏长乐平静道:“既然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不用想着生死。要么干成,要么死在这里,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没有办不了的事。” 魏古马上道:“二爷慎言,不要说什么死字。” “人终归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魏长乐唇角泛起笑意:“不过我要真的死在这里,魏氏铁骑肯定会来给我收尸。如果我那老爹要面子,想必会顺便将弄死我的人杀干净。所以我无论是生是死,山阴上空的阴云都要被撕扯开。若天不仁,我就捅了这天。”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彘奴轻声念了一遍,眼睛泛亮,一脸崇拜:“二爷,你.....你说的话真好。反正二爷让彘奴做什么,彘奴就做什么,彘奴不怕死。” 魏长乐哈哈笑道:“你才多大?你小子是要长命百岁的,死不了。”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魏古道:“老逼登,你可听说过三兽罡?” 魏古一怔,反问魏长乐道:“什么三兽罡?” “看来你不知道。”魏长乐叹了口气,失望道:“我一直以为府里将你派来跟着我,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现在我终于确定,你就是个废物,真的没用。反倒是彘奴,想着和二爷我同生共死,这才是好兄弟。” 彘奴腼腆道:“二爷,彘奴是奴仆,不敢称兄弟的。” “彘奴说得对,我们是奴仆,怎能和二爷称兄弟。”老魏古笑眯眯道:“二爷这样说,会吓死我们的。” “闭嘴。”魏长乐没好气道,随即低头,自言自语道:“美人师傅说我练过狮罡,所以力大无穷。今天那帮地痞用棍子抡在我身上,我一点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连一丝伤痕都没有,这难道是因为狮罡的缘故?” 其实傅文君向他透露三兽罡的存在之后,魏长乐一直想在记忆里搜索有关狮罡的线索,但除非是自己和宿主的融合不完全,有些记忆并不齐全,否则宿主记忆中绝无听过有关狮罡的情况。 “对了。”彘奴忽然惊觉,急道:“马。二爷,咱们的马还留在不良窟,这可怎么办?” 魏长乐被打断思绪,也不生气,只是道:“你着急个屁。到了时候,自然会有人将马匹安然无恙给咱们送回来。” “来人了。”彘奴耳目灵敏,突然低声提醒。 只听到狱神庙的大门被推开,随即又听到关门声,很快就见一人缓步走过来,正是那位汪捕头,手里还拎着之前从彘奴手中收缴的包裹。 他走到牢门前,将包裹丢在地上,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听说你们是从太原过来的?这包裹里都是破衣烂衫,一文铜钱也没有,你们怎么过来的?” “汪捕头是想从包裹里找银子?”魏长乐嘲讽道:“你对银子很感兴趣?” 汪捕头冷着脸:“你们是嫌犯,清点嫌犯随身赃物是理所当然。” “真要有银子,哪里会放在包裹里。”魏长乐道:“那里面不过是换洗衣物而已。” 汪捕头向大门看了一眼,这才在牢门外蹲下,笑道:“你们要知道,有些事情不上秤二两轻,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今日之事,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真要查办起来,你们砸毁面馆、欺凌百姓、持刀伤人,那与土匪无异。都说山阴是千匪之境,盗贼众多,说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土匪,那可没人会说不字。” “你的意思是?” “都不容易。”汪捕头含笑道:“你们不容易,本捕头也不容易。想个法子,让咱们都过了这关,皆大欢喜不是更好?”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六章 买命 魏长乐对这一套实在是熟悉不过,却故作懵懂:“汪捕头,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让我们皆大欢喜?” “你们该知道,山阴盗寇众多。”汪捕头慢条斯理道:“之前抓捕的盗寇,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这么说吧,处死盗寇已经用不着刑部的批文,只要一道案卷呈到太原,用不了十天半个月,批文下来,立马就能拉到刑场砍了。” “汪捕头的意思是说,如果县里说我们是盗寇,成文送呈,我们三个就活不了?”魏长乐睁大眼睛。 汪捕头微笑道:“你还是很聪明的,就是这样了。”叹道:“我其实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山上下来的盗匪,不过今日你们所为实在是太过分。城中百姓都被盗寇吓怕了,现在都说你们是强盗。民意如此,县里也不好违背民意。” 魏长乐皱眉道:“如此说来,就算你知道我们是好人,也要给我们扣上盗寇的帽子,然后将我们三个都处死?” “不是我要,是民意。”汪捕头脸色又不好看。 “汪捕头,此前你们因为民意,冤杀过多少人?” 汪捕头脸色一冷,道:“你要这样说话,咱们就谈不下去了。”起身作势要走。 “汪捕头不要生气。”魏长乐叫住道:“事已至此,不知道汪捕头有什么办法让我们活下来?” 汪捕头这才重新蹲下,含笑道:“这就对了。我知道你们心中不甘,但事情已经发生,脾气再大也没用,只能想办法解决问题。”顿了一下,才道:“这样吧,衙门里上下我来打点。然后我再亲自去一趟五仙社,找到屠亥,然后将面馆掌柜一并找到,让他们亲自作证,就说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因为口角而起了争执。你也是年轻气盛,才一时冲动,本心不坏,更不是什么盗寇。” 魏长乐故作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汪捕头明察秋毫,感激不尽。” “光感激有什么用。”汪捕头也不拐弯抹角,很直接道:“这些都办下来,哪一处都是要花银子的。我只是个捕快,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替你打点。” “那.....那大概要多少银子?” “你此番来山阴,带了多少银子?” “不多。”魏长乐道:“有个百十两。” 汪捕头笑道:“确实不多,百十两银子就想换三条命,那是异想天开了。” “那依汪捕头的意思,要多少银子才能保我们三人平安?” “一条命至少一百两。”汪捕头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魏长乐,竖起三根手指头,“能拿出三百两银子,这事儿我给你办了。” 魏长摇头苦笑道:“我们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你也不用和我哭穷。”汪捕头道:“听说你们骑马而来,一人一匹马,寻常百姓可没有那般豪阔。三百两银子对你们来说,绝不算多。” 彘奴忍不住问道:“我们的马在哪里?” “不良窟多的是坑蒙拐骗的地痞无赖。”汪捕头道:“你们前头走,那三匹马后面肯定就被人牵走了,至于现在何处,本捕头还真说不清楚。”轻轻咳嗽一声,才问道:“你们是怎么个意思?要不要我帮你们活命?” “三百两银子拿不出来。”魏长乐摇摇头。 汪捕头立刻道:“你们不是来太原探望朋友吗?可以找朋友借银子。性命攸关,你们的朋友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那怎么好意思。”魏长乐道:“汪捕头,要不你叫县衙主事的过来。我听说山阴县令失踪,现在是县丞当家,我找县丞说清楚,看他能不能明察秋毫。” 汪捕头皱眉道:“你是想让事情越弄越大?真要让县丞插手进来,那就不是三百两银子的事了。” “我要和他说明情况,他是朝廷命官,总不能诬陷好人。” 汪捕头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等着县丞办案吧。不过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活命的机会。我劝你们还是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真要不知好歹,我会成全你们。”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等汪捕头离开,老魏古才叹道:“这山阴还真是病入膏肓。一个捕头竟敢明目张胆如此勒索,看来这是山阴县衙风气使然,满衙门都是魑魅魍魉了。” “二爷,你说这狗捕快接下来会怎么做?”彘奴问道:“会不会对我们用私刑?” 魏长乐笑道:“那是最后一步,暂时还不会。这家伙胃口大,张口就是三百两,这只是试探,就是想看看咱们是否害怕,乖乖掏银子。如果他觉得咱们实在拿不出来,数目会下降,至少最后会将我说的百十两银子搞到手。” “轻车熟路。”老魏古嘿嘿笑道:“二爷,干这种事情,他可是熟练得很,之前肯定有不少人被他勒索过。咱们被带进县衙的时候,不少衙门里的人都看见,却都视若无睹,他们显然也都习惯。” “一个池子里的鱼,谁不知道谁?”魏长乐淡然一笑,“用这种法子勒索银钱,是他们惯用伎俩。” “二爷,咱们就这样被他勒索?”彘奴忿忿不平。 “我就想看他到底会走到哪一步。”魏长乐面上的笑容消失,冷冷道:“既然要在这衙门里落脚,我还真想搞清楚这帮人到底是些什么货色,又能干出哪些我想象不到的事。” 老魏古微微点头,赞许道:“二爷聪慧。不漏身份,先搞清楚这帮人的底细。” “这一路上都辛苦了。”魏长乐在脑袋后靠到墙壁上,闭上眼睛,略有些疲态:“委屈你们先歇息一阵。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情很快会解决。” 他闭目养神,脑中却是回想起今日在面馆的情景。 屠亥带着五仙社的人杀到面馆,魏长乐当时就明白,面对这群地痞无赖,根本不可能讲道理。 他知晓人心,但凡对人示之以弱,往往对方是得寸进尺。 对手恶,只有比对方更恶才能占据主动。 身体的宿主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在太原见过的阵仗不在少数,所以面对一群地痞,魏长乐毫不犹豫依仗金刚之力放手去干,那是存心要用拼命的架势吓跑对方。 不过他却没有想到,那些人的长棍打在自己身上,自己竟然毫无感觉,事后检查了一下身上,也没有任何棍痕。 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傅文君所说的“狮罡”。 难道狮罡不但可以让人变得力大无穷,而且还有防御功能,让皮肉可以自行防护? 他极力从记忆中搜寻宿主是否有不同寻常的习武经历。 虽然宿主很小就在行伍中混迹,跟着一群军汉习刀练箭,但似乎并无修炼内功的经历。 忽然间心中灵光一现。 记忆之中,宿主四五岁的时候,每天清晨起来便开始打拳,那是一套动作极为缓慢的拳法,节奏竟然与自己所知的太极拳颇有些相似,但拳法套路大不相同。 而且练拳之时,呼吸是随着拳法动作吐纳,时快时慢,与正常的气息完全不同。 只不过十二三岁之后,宿主打拳的频率就开始少了,三五天才打上一次。 难道狮罡与那套拳法有关? 但记忆里竟然没有那套拳法究竟是谁教授的线索。 傅文君提及之时,还说魏氏能够得到狮罡,那是神通广大,由此可见,狮罡确实非比寻常。 难不成是府里有高人传授,只不过自己当时太过年幼,这段记忆并不清晰? 不过那套拳法的要领套路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寻思着如果那套拳法真的就是修炼狮罡,自己还真要重视起来。 在这个世界,靠山再强,那也不如自己强大。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七章 报复 魏长乐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小片刻,却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天早已经黑了。 嘈杂的脚步声中,只见到从门口有火光正往这边移动,火光之中身影闪绰。 他本以为是汪捕头又带人过来勒索,仔细一看,却见到前面是两个手提灯笼的壮汉,后面跟着四五个人,衣着打扮根本不是衙门里的捕快,竟赫然是白天见到的五仙社那群人。 两名壮汉提着灯笼到了牢房边,抬起灯笼往里面照了照,一人回头道:“九爷,在这里了!” 后面那些人已经跟上来,几乎都是手持长棍,中间一人被搀扶着,正缓步过来,赫然便是屠亥。 屠亥远远就盯着魏长乐,眸子里满是怨毒之色。 到得牢门处,屠亥才停下步子,后面却有一人带着一只凳子,迅速放下,屠亥这才缓缓坐下,盯着魏长乐冷笑道:“孙子诶,咱们又见面了。” 魏长乐深吸一口气。 他倒不是畏惧。 他虽然想过衙门里的差役作奸犯科,却万想不到竟然敢直接将五仙社的人放进囚牢。 囚牢乃是官府重地,有专门的狱卒看守牢房。 莫说是外人,就算是衙门里的人,那也是不能轻易进入大牢之内。 现在这群人明目张胆出现在狱神庙内,而且都是手持木棍,视官家重地如无物,简直是匪夷所思。 “又见面了!”魏长乐依然靠墙坐着,笑眯眯道:“背上的伤势如何?只带凳子,是害怕椅子坐着靠不了?” 屠亥脸色骤变,骂道:“狗崽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晚就让你知道得罪五仙社的下场。老子要不打断你的四肢,那就是狗娘养的。” “屠亥,我肯定你是狗娘养的。”魏长乐悠然道:“你可知道自寻死路是什么意思?” “还嘴硬。”屠亥竟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刃锋指向魏长乐,冷笑道:“老子今晚就亲自割下你的舌头。” 魏长乐缓缓站起身,笑问道:“我很好奇,这是县衙监牢,官家重地,你们到底是有多大胆子,竟敢明目张胆跑到这里来?这山阴县就真的没有王法?” 屠亥得意道:“这山阴县就没有我五仙社不能去的地方。”回头道:“宋牢头,劳烦你打开牢门。” 后面颇为昏暗,缓缓走出一名衙差,一身狱卒打扮,走上前来,笑眯眯道:“九爷,让兄弟们悠着点。缺胳膊断腿无妨,还是不要搞出人命。” “牢头放心。”屠亥对这宋牢头倒还客气,笑道:“弟兄们只是气不过,来这里出出气,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看了魏长乐一眼,轻声问道:“牢头,这木枷牢固不?可别让这贼人再伤到弟兄们。” 那宋牢头调侃道:“九爷往日都是威风凛凛,怎么这次被一个狗崽子吓着了?你放心,牢固得很,没有问题。” 他上前直接打开了牢门,转身便要离开。 “宋牢头,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魏长乐叹道:“身为狱卒,竟然让闲人入狱,说你玩忽职守都是轻的。你这是勾结贼人入狱行凶,若是揭发举报,你可知道是什么结果?” 宋牢头回过头,依然是面带笑容,毫不在乎道:“你要告我?哈哈哈,去太原府还是神都?无妨,我等着就好。” 屠亥和手下众人都是哄笑起来,肆无忌惮。 彘奴和老魏古只是坐在墙边看着,也不说话,但嘴角都泛起古怪的笑意。 四名壮汉拎着棍子走了进去,凶神恶煞一般,都是以看猎物的眼神看着魏长乐。 魏长乐这时候才发现,比起白天,晚上带来的竟然是极粗的竹棍。 “是自己趴下,还是让爷们帮你?”一个粗须壮汉握紧竹棍,戏谑问道。 “你说什么?”魏长乐向此人凑近两步,“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 魏长乐一靠近,那人条件反射般就要后退。 但魏长乐脚步比他快上太多,那人只往后退一步,魏长乐已经到了他身前,双臂举起,抡起手中的木枷,干脆利落地照着壮汉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粗须壮汉只是闷哼一声,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所有人都是骇然变色。 “弄死他。”屠亥吓得立马站起,后退数步,大声道:“给我弄死他。” 五仙社众人便要冲上,魏长乐却已经厉声喝道:“谁敢!”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虽然清脆,却震慑力十足。 众人一时怔住,虽然有人已经举起粗竹棍,却不敢抡下去。 “你们.....你们愣着干什么?”屠亥见手下众人不敢动手,骂道:“还不动手,赶紧动手。” “宋牢头,我有样东西给你。”魏长乐看向死死盯着自己的宋牢头,竟然显出笑容。 宋牢头也是被魏长乐惊住,想不到戴上木枷还能还手,缓过神来,问道:“你......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在我怀里。”魏长乐用下巴戳了戳自己胸口,眼睛向下望,“我双手被木枷锁着,拿不了,你帮我拿。” 宋牢头不敢进去,道:“你在使诈,骗我过去,我.....我不上当!” “你都佩刀,害怕我一个被锁住的人?”魏长乐叹道:“你放心,我胆子再大,那也不敢对官差下手,打官差,那就真的是造反,必死无疑。我确实有东西给你,这可关乎你前程哦。” 宋牢头虽然觉得魏长乐说的有道理,但方才魏长乐那一砸之威,还是让他心惊肉跳。 “你过去拿。”宋牢头指向牢内一名壮汉,“拿出来给我,我瞧瞧是什么。” 那壮汉“啊”了一声,魏长乐笑道:“也好,你过来拿,我不打你。” 见壮汉犹豫,宋牢头没好气道:“你耳朵聋了?还不去拿。” 壮汉无奈,忐忑不安凑近过去,见魏长乐又举起手,吓得立刻后退。 “别怕,我这样方便你拿。”魏长乐摇摇头,“五仙社的人都是这般怂货吗?” 那人回头见宋牢头盯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伸手到了魏长乐怀中,随即掏出了一份文牒,正有些奇怪,魏长乐已经道:“去交给宋牢头。” 壮汉拿着文牒出了牢房,送到宋牢头面前。 “宋牢头如果不识字,那就送去给你们县丞。”魏长乐后退几步,一屁股坐下,再次靠墙,云淡风轻道:“我在这里等着。” 宋牢头接过文牒,见得文牒有些残破,心中疑惑,示意一人拿灯笼过来,这才凑在灯笼下打开文牒扫了两眼。 他猛然间抬起头,看向牢房内的魏长乐,睁大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你......!” “立刻送去给你们县丞。”魏长乐神情开始变得冷峻起来,淡淡道:“让他立刻来见我。” 宋牢头一脸惊恐,本来挺直的身子已经弯下,慌张道:“是.....是,小的这就去......!”猛然看向屠亥,挥手道:“走,你们赶紧走!” “宋牢头,这是怎么了?”屠亥见得宋牢头反应,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忙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写的什么?” “赶紧走,别废话。”宋牢头焦急道。 魏长乐声音飘过来:“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都在这里等一等吧。宋牢头,你出去嘱咐看守狱卒,今晚这些进来的人若是走脱一个,我可不答应。到时候我找你要人。” 宋牢头额头已经是渗出冷汗,连声道:“是是是!”向屠亥道:“你们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谁也不要动。”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勉强站住,随即小跑而去。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八章 狱中虎 五仙社众人眼睁睁看着宋牢头小跑离去,都是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那份文牒的出现,让宋牢头前后态度大变,便是傻子也猜到那文牒大有名堂。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屠亥心头,只觉得这狱神庙已经变成了凶险之地。 牢内的几名壮汉也发现情势不妙,不敢继续留在里面,抬着被魏长乐砸昏过去的同伴退出牢房,簇拥到了屠亥身边。 魏长乐也不阻拦,只是似笑非笑看着这群人。 有人凑近屠亥耳边,低声耳语,屠亥脸色更是难看,低头想了一下,一咬牙:“走,咱们走!” 一群人正要离开,就见从门外冲进来几名狱卒,都是握刀在手,挡住去路。 “牢头说了,谁也不能走出狱神庙。”一名狱卒道:“都在这里等着吧。” 彘奴侧过身子,低声道:“二爷,看来那牢头还很听话。” 魏长乐淡然一笑,轻声道:“不是他听话。这些人被放进来,牢头肯定是可以推到别人身上。不过这帮人若是走了,他知道自己要担全部责任,所以才会让人阻拦。要不是害怕担责任,那牢头恨不得让这些人立刻跑了。” “是那个姓汪的召来这伙人。”彘奴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他利用这伙人威吓咱们,然后再来勒索,那时候就不怕我们不掏银子。” 魏长乐三人气定神闲,五仙社一群人却是越来越恐慌。 屠亥本就是带伤过来,意图亲手报复,但此刻感觉到事态大变,背后的刀伤也不知为何一阵阵抽疼。 没过多久,只听到狱神庙外脚步声响,转眼间便有数人匆匆进来。 当先一人身着深蓝色官服,五十岁上下年纪,身形清瘦,颌下一绺青须,后一个身位的也就四十出头,浅蓝色服饰,两人背后跟着十来个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微躬着身子,脚步匆匆。 深蓝色官服那人走到屠亥等人边上,瞥了一眼,沉声道:“你们是何人?怎会在狱神庙?” 他声音低沉,脸色冷峻,显得异常严肃。 “县丞老爷!”屠亥已经率先跪下,低着头,不敢说话,手下众人也纷纷跪倒。 “严查,一定要严查!”县丞一脸怒色,随即快步走到牢房前,朝着魏长乐率先跪倒,恭敬道:“卑职山阴县城丁晟,拜见堂尊。” “卑职山阴主薄蒋韫,拜见堂尊!”浅蓝色服饰的官员紧随其后。 后面一大群人也都是纷纷跪倒。 屠亥本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听到声音,赫然扭头望过去,见到县衙里一群大小官吏跪在牢房外,一张脸瞬间僵住。 堂尊? 今日和五仙社结仇的是县令? 那个看起来有些猥琐的老头儿是山阴新任县令? 自己带人来到狱神庙,是要报复山阴父母官? 如果是在神都甚至太原,区区一个县令连狗屁都算不上,可是在山阴一县,至少在名义上无人地位能出其右。 若只是和新任的县令发生一些冲突,屠亥自恃背后的势力,未必会有多恐惧。 但今日自己是带人直接进了官家重地,而且意欲在监牢行凶。 按照大梁律法,这是死罪。 屠亥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只觉得全身发软,脑中一时间空白一片。 五仙社其他人也都是面如死灰。 都不是傻子,此时也都明白今晚是撞了阎王爷,要出大事。 很快,屠亥的脸色更加惨败。 他本以为那个猥琐的老头儿是新任县令,但却看到魏长乐缓缓起身,走到了牢门边上,正如同君王扫视自己的臣子,目光从一群官吏身上缓缓扫过。 难道......? 怎么可能!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怎可能是新任县令? “有贼寇闯进大狱,手持凶器,意欲行凶,你们可知晓?”魏长乐问道:“我就想问一句,这些人进入县衙,可有人瞧见?” 屠亥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几乎是下意识张开手,握在手中的匕首落在地上。 如果说竹棍还勉强能狡辩说不是武器,那么这把匕首就是千真万确的利刃,绝对属于凶器了。 “卑职在中院处理公务,不曾看到。”县丞丁晟倒是很镇定,“但有人闯入,属下没能及时知晓,有失察疏忽之罪。” 主薄蒋韫也紧跟着道:“卑职份属文职,每日都是与案卷文牍为伴,今日也是在中原衙内处理卷宗,不曾见到有人闯入。” 其他吏员都是低着头,并不做声。 “对了,汪捕头在哪里?”魏长乐扫视人群,并无发现之前勒索敲诈的汪捕头,皱眉道:“哪位是典史?” 丁晟回道:“侯典史这两天身体不适,卑职准许他在家中休养几日,所以今日不在衙内。”回头问道:“汪奎在哪里?” “先前还见着,这会儿突然不见踪迹。”后面有人回道:“小的去找找。”起身弓腰匆匆离去。 “凳子借来坐坐?”魏长乐在牢门口蹲下,抱怨道:“关了这许久,腿都麻了。” 丁晟急道:“快去端把椅子来。宋德,还不给堂尊打开木枷。” 那宋牢头从后面急忙起身跑上前,诚惶诚恐地为魏长乐打开木枷,直接跪在边上,颤声道:“小的眼瞎,有罪,请堂尊治罪!” “你不是眼瞎,你是心瞎。”魏长乐淡淡道:“丁县丞,我已经将官牒交给了你,算不算交接?我现在算不算是山阴的县令?” 县丞却已经捧着一只用锦布包裹的小盒子上前,呈给魏长乐,恭敬道:“堂尊,这是山阴县令官印,堂尊只要收下,就是山阴一县的父母官。” 魏长乐接过,放在脚步,这时候一名吏员已经端了一把椅子过来,小心翼翼摆在魏长乐边上。 魏长乐这才一屁股坐下,自己捶了捶腿,苦笑道:“节度使大人调派我来山阴为官,若是知道我初到山阴,便被人关进囚牢,也不知道节度使大人会怎样想?他会不会想此事是冲着他去?” “卑职等罪该万死!”县丞等人齐声道。 宋牢头也算有眼力,想到牢里面还有两个人,急忙爬进监牢内,小心翼翼给彘奴和魏古也打开木枷和绳子。 魏长乐咳嗽一声,才道:“赶日不如撞日,今日发生这事,也不是坏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今日刚到,就碰上凶贼闯入官府监牢之事,正好可以审一审。丁县丞,你说本官在这里审案可不可以?” “那自然是可以的。”丁晟抬头,勉强笑道:“只不过堂尊刚到,路途劳顿,是否先将他们关押起来,回头再细审?卑职已经下令厨房准备酒菜,也派人去找侯典史过来,先给大人接风洗尘。大人吃饱之后,沐浴更衣,好好歇息一番,等明日便可升堂审案。” 魏长乐笑道:“这眨眼之间,那个敲诈勒索的汪捕头没了踪迹,本官要是再睡一觉,明儿一早恐怕一个犯人都瞧不见了。既然为官一方,就要不辞辛苦兢兢业业。接风宴不急,先审案要紧。”抬手道:“都起来说话吧。” 丁晟等人谢过,这才爬起身,分左右两边站住。 五仙社一群人自然不敢起身,眼下知道了魏长乐的身份,都是面朝魏长乐跪下,一个个脸色惨白。 屠亥居中跪着,脑袋贴着地面,不过方才落在地上的那把匕首已经偷偷收起来。 “宋牢头,你先过来。”魏长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抬手挥挥,“先从你问起吧。” 牢头宋德也是冷汗直冒,躬着身子从后面的监牢小跑出来,跪倒在魏长乐面前。 “你是牢头,县衙监牢自然是由你负责。”魏长乐含笑看着宋德,问道:“本官问你,官府监牢,什么人可以进?” 宋德抬手用袖子抹去额头冷汗,回道:“回禀堂尊,监牢是重地,除了犯徒,便是县衙狱卒按时当值。” “那么县衙里的官吏能够随意进出?” “按照大梁律法,除了堂尊、县丞和主薄三位大人以外,便是典史大人要进监牢,那也要堂尊的手令。”宋德面对魏长乐,倒也是如实禀报:“除此之外,其他人没有堂尊大人的手令,不可踏入监牢一步。” 魏长乐微微点头,满意道:“很好。所以五仙社这七个人,是犯徒吗?” 第一卷山中狼 第十九章 典史 牢头宋德低着头,只能道:“不.....不是!” “哦?所以他们是有手令才敢进来?”魏长乐若有所思道:“前任县令失踪,本官才刚刚接任。这段时间,自然是由县丞代理县令之责。那么如果有县丞大人的手令,然后进入监牢也说得通。” “没有!”县丞丁晟干脆利落,拱手道:“堂尊,卑职绝没有签下这样的手令。卑职根本不知道这帮人今晚会进入监牢,失察之罪请大人治罪!” 魏长乐奇道:“不是丁县丞的手令?难道是蒋主簿......!” “大人,卑职更没有。”主薄蒋韫马上道:“而且就算有卑职的手令,那也进不来监牢。卑职没有此等权力。”抬手指着站在两边的县衙官吏道:“大伙儿能进来,是因为刚才接到了堂尊的赴任官牒,都不敢怠慢,这才在县丞大人的带领下前来拜见。如果是换做平常,他们都是不能进来。” 魏长乐点头道:“说清楚就好。”瞥了宋德一眼,问道:“宋牢头,本官如果没记错,先前是你带着他们进来,没错吧?” 宋德颤声道:“是,可.....可小的是.....是奉命......!” “奉命?” “堂尊。”宋德一咬牙,抬头道:“是汪捕头找上小的,让小的放他们进来。” 魏长乐靠坐在椅子上,笑道:“我就猜到你会这样说。汪捕头不见了,你便可以将罪责推到他头上?” “小的不敢欺瞒堂尊。”宋德道。 “就算是汪捕头找上你,你难道不懂监牢的法度?”魏长乐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一个捕头也能对牢头发号施令?他有资格让人进入监牢?” 宋德道:“是小的糊涂。汪捕头领着快班,小的.....小的不敢得罪他。” 魏长乐看向五仙社众人,问道:“屠亥,你又怎么说?” 屠亥不敢抬头,回道:“是.....是汪捕头让我们进来的。他.....他拿了小人十两银子,让小的.....小的狠狠教训大人一顿。只要不出人命,怎么.....怎么弄都行。” “他主动找上你们?” “是。”屠亥道:“是他主动找上我们。他是捕头,小的不敢违抗他的吩咐,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我们就只能做什么。” 魏长乐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汪捕头一失踪,所有的责任他都能担着了。”脸色一沉,道:“但是你所言于理不合。他想教训我,手底下有的是人,为何要找你们?就算是他找到你们,那也是他请你们帮他办事,怎么你们反倒要给他银子?” 屠亥硬着头皮道:“小的不知,反正.....反正我们是受了汪捕头吩咐。我们是平头百姓,大字不识,也不懂什么王法,更不知县衙监牢哪些人不能进。汪捕头既然有吩咐,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听话。” “堂尊,卑职也以为这些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主薄蒋韫忽然拱手道:“既然宋牢头也说是汪捕头指使,那么此案的关键应该就是汪捕头。眼下汪捕头失踪,嫌疑人不在,也就无法继续审下去。不如先派人找寻汪捕头,等找到他之后,再当面对质?” 魏长乐瞥向蒋韫,反问道:“蒋主簿,如果汪捕头就此失踪,再也找不到,这件案子是否就审不了?” “那倒也不是。”蒋主簿有些尴尬,躬着身子笑道:“不过擅闯监牢,那是死罪。如果汪捕头是主谋,那么这些人就只是从犯。他们受唆使,罪责肯定是有的,但从犯还是罪不至死。” 魏长乐道:“本官刚刚上任,这第一把火总不能就这样灭了。第一桩案子,无论如何也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堂尊大人接下来还要使出什么手段。 “屠亥言辞经不起推敲。”魏长乐指着屠亥道:“此人定然是欺瞒本官。如不用刑,恐怕也是不能招。而且此人带着一群凶汉入狱,那是要对本官不利。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本官的四肢都要被他们打折。对了,屠亥,你先前拿的匕首在哪里?” 屠亥就担心魏长乐提到匕首,闻言更是心惊,趴在地上不吭声。 “彘奴,帮他找一下。” 彘奴径直走过去,也不客气,先是在屠亥身上搜找,没能发现匕首,又找了两个人,终于从一人怀里找到匕首。 “藏匿凶器,有种!”魏长乐起身缓步走到那人身边,从彘奴手中接过匕首,手指轻抚匕刃,却猛地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扎在了那人的肩头。 那人惨叫一声,魏长乐却已经拔出匕首。 那人肩头喷血,捂住肩头躺在地上惨叫。 在场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 “看看这把匕首,如此锋利。”魏长乐走到屠亥面前蹲下,问道:“屠九爷,你带这把匕首过来,是想弄死我?” 屠亥颤声道:“绝.....绝无此心,只是防身之用。” “还是嘴硬。”魏长乐摇摇头,吩咐道:“看来不用刑还真不成。”回头道:“丁县丞,找几个会打板子的衙差过来吧。” 丁县丞尚未说话,就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回禀堂尊大人,今日本来没有官司,所以皂班的弟兄们都放衙了。大人要严刑逼供,恐怕要等到明天了。” 话声之中,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 那人四十多岁年纪,虎背熊腰,虬髯如针,大踏步走过来,步伐很重,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 他左脸有一道半指长的刀疤,清晰无比,配上他那张黑黝黝的脸庞,更显狰狞。 “卑下山阴典史侯通,见过堂尊大人!” 他上前几步,却是向魏长乐弯身一拱手,并无下跪叩拜。 “原来是侯典史!”魏长乐起身道:“听闻你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侯通面色淡然,道:“多谢堂尊挂念,并无大碍。” “本官要用刑审案,你刚才说是严刑逼供,此话怎讲?” 侯通道:“那是卑下失言了。只是皂班的兄弟都已经放衙,无人能用刑。” “不妨事。”魏长乐走过去,从地上捡起来一根竹棍,正是五仙社众人带过来,送到侯通面前,道:“侯典史,你是三班之首,打板子这等小事应该很熟练。不如就由你来用刑。” “卑下身体虽然无大碍,但气力没有恢复。”侯通身体挺直,也不回避魏长乐目光,四目对视,从容道:“棍刑要讲力度,太重太轻都不好,所以还是等明日再说。” 魏长乐道:“所以本官即使要用刑,也要听候典史安排时间?” “如果大人现在有能用刑之人,当然可以立刻用刑。”侯通面对魏长乐,竟然毫无恭敬之态,“否则就只能等明天了。”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没了张屠户,难道就要吃带毛猪?”猛地一个转身,抬脚已经踢在屠亥后脑。 屠亥向前扑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魏长乐举起竹棍,二话不说,狠狠地照着屠亥的腿弯抡下去。 “啪!” 声音脆响,屠亥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侯通骇然变色,抬手似乎要阻止,但伸出一半,终究是缓缓收回去。 “啪”! “啪”! 又是两棍子下去,只听到“咔嚓”一声响,竹棍竟然从中断裂。 “这么不结实?”魏长乐丢下手中半截竹棍,彘奴很乖巧地又递了一根过来。 魏长乐正欲抡下,忽然感觉到什么,走过去抓住屠亥发髻拎起来,却发现屠亥脸色惨白,几乎没有血色,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竟然已经疼昏过去。 他摇摇头,云淡风轻道:“这么不经打,本官如何审案?” “堂尊大人三棍就打断了他的两条腿。”侯通道:“果然好手段!” “一般。”魏长乐丢下竹棍,道:“侯典史,两件事。先将这些人收押,找到汪奎,本官继续审。然后召集衙门里所有的衙差,立刻搜找那位汪捕头。五仙社擅入官府监牢,意欲行凶,此事直接牵涉到那位汪捕头。此人目前肯定还在城内,跑不远,还请侯典史尽快捉拿归案。” “二爷,马.....!”彘奴在后边提醒,念念不忘那三匹坐骑。 魏长乐笑道:“不错,还有三匹马,有劳侯典史了!”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章 户仓署 山阴县衙后堂,灯火通明。 一张圆桌上摆满了酒菜,主簿蒋韫正在给上座的魏长乐杯中斟酒。 县衙分前中后三堂,大堂断案、中堂待客,后堂则是知县用餐之所。 此刻堂内只有魏长乐和两名佐官。 魏古与彘奴毕竟是魏长乐的伴随,并无资格同桌用饭。 见得魏长乐直直看着桌上的酒菜,却一直没动筷子,两位佐官都有些尴尬。 “堂尊,侯典史是个直性子。”主簿蒋韫挤出笑容,小心翼翼道:“他今晚并非有意失礼,我们也是见怪不怪,堂尊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魏长乐终于抬头,“哦”了一声,笑道:“耿直是好事,我没有怪他。”叹了口气,道:“只是看到这一桌子酒菜,我忽然想到入城时候看到的情形。” “堂尊的意思是?” “我看到百姓以雪充饥,心中实在不忍。”魏长乐摇摇头,“两位大人,不良窟的百姓无粮饱腹,不知道官府是否知情?为何没有开仓放粮,至少设几个粥铺,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两位佐官对视一眼,蒋韫却是叹道:“堂尊,卑职和县丞大人也想济民,但.....实在无能为力。县仓没有粮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县衙确实没有办法。” “官仓无粮?”魏长乐诧异道:“粮食都交上去了?” 蒋韫道:“那倒没有,粮食都在户仓署。但户仓署不归我们管,县衙无权从户仓署调粮。”说话间,已经起身拿起酒壶,给魏长乐的酒杯斟上了酒。 “什么户仓署?”魏长乐更是好奇,问道:“还有县衙管不了的地方?” 蒋韫又给县丞丁晟斟上酒,这才道:“户仓署是两年前才设立,是军粮库。” “山阴城军的粮库?” “不是。”蒋韫坐下之后,才摇头道:“堂尊知道,边境建有戍堡,两万兵马镇守边境一线,每日里吃喝拉撒自然不少。本来边军的粮草都是从太原府征募调拨,每三个月送一批过去,但事情总有意外。” 魏长乐双臂环抱,看着蒋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堂尊此来,途中肯定是遇到大风雪,自然知道行道艰难。”蒋韫道:“军粮如火,一旦遇上这种天气,太原的粮草无法送到前线,后果不堪设想。” 魏长乐瞬间明白,道:“户仓署是前线储备粮?” “正是。”蒋韫笑道:“如果太原的两队无法及时运送,便可以从山阴户仓署调粮,日夜兼程也就两天便可将粮食送达。户仓署常年储存一万石粮草,至少可以支撑边军一月所需。” 魏长乐摇头道:“不对。蒋主簿,户仓署是军粮库,与县仓有什么关系?山阴收上来的钱粮,难道都直接送到太原,县仓不留一颗粮食应急?” “堂尊,是这样的。”蒋韫身为主薄,管理山阴一县的赋税钱粮,对此自然是了然于胸:“云州割让给塔靼之后,朔州成了前线,我山阴更属于边境地带。所以山阴的赋税收取上来之后,会率先保障县里大小官吏的薪俸以及开支,每半年清点一次,剩余的再交到太原府库。” 魏长乐微微点头,知道这是特殊情况,朝廷肯定是要保障边境地带官吏们的收入,否则谁又愿意待在如此凶险之地为朝廷办差。 “以前县仓会有存粮。”蒋韫道:“而且为以防万一,县仓也一直尽量多储存一些粮食,山阴的赋税缴纳上面,上面也只会收钱不收粮。” 大梁虽然和塔靼议和,双方息兵罢战,但谁也不敢保证塔靼人就此老老实实守规矩,万一突然南下,山阴城就必然成为战事之地,一旦守城,城中当然不能缺粮。 所以在城中多储存一些粮食,自然是未雨绸缪。 “既然如此,县仓的粮食怎么到了户仓署?”魏长乐疑惑道:“军粮和县粮混为一谈?” 蒋韫看向丁晟,见县丞大人正端杯饮茶,一副悠然之态,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能解释道:“户仓署设立之后,是由散校郎负责守卫,他一身兼两职,既要负责城防,还要负责户仓署,担子不轻。” “等一下。”魏长乐抬手止住,立时想到前来的途中,傅文君就提及到散校郎。 三年前河东马氏子弟马靖良被谪派到山阴,担任散校郎,负责城防,被称为夜哭郎的山阴城兵便是由这位散校郎统率。 蒋韫看着魏长乐,魏长乐已经皱眉道:“户仓署是由马靖良负责?” “原来堂尊认识散校郎。”蒋韫含笑点头道。 “我听说山阴的赋税由他手下的城兵催收?”魏长乐凝视蒋韫,“这是朝廷的命令?” 蒋韫犹豫一下,瞥了丁晟一眼,才道:“这个.....这个倒不是。本来山阴的赋税一直都是县衙负责收缴,然后入库。不过两年前.....就是户仓署刚刚设立之际,山阴西边有几个村落遭了旱灾,村民便和收缴赋税的官差起了冲突。散校郎知道此事后,带了几十名骑兵赶过去,将为首的几个刁民当场斩杀,赋税也都顺利收缴回来。” “抗税就要杀人?”魏长乐脸色有些难看。 “山阴盗匪众多。”蒋韫立刻解释道:“如果不从重惩处,搞不好又会出现一帮贼寇。” 魏长乐冷笑道:“这位散校郎雷霆手段,还真是能干。” 两名佐官自然听出魏长乐话中的讽刺味道,也当做不懂,蒋韫继续道:“自那以后,散校郎便派遣城兵四处收缴赋税,反倒是县衙根本插不上手。散校郎又在军粮库附近修建了新仓,名义上还是县仓,收缴的钱粮都是存放其中,不过.....嘿嘿,不过所有的账目都在户仓署,县衙连看一看也是不能的。” 魏长乐明白过来,道:“赋税之权落入户仓署之手,你们就眼睁睁看着?” 蒋韫尴尬一笑,欲言又止。 “所以你们的薪俸,现在是由户仓署负责发放?”魏长乐端起酒杯,饮了一小口,才问道:“马靖良成了县衙的衣食父母?” “确实如此。”一直不吭声的县丞丁晟终于开口道:“山阴大小官吏的薪俸,每三个月户仓署会发放一次,卑职和蒋主簿也都是靠户仓署吃粮。所以蒋主簿才说县衙无力救济不良窟的百姓,那正是因为我们无法调拨一颗粮食。” “这些事情太原府可知晓?” “也许.....知道吧。”蒋韫道:“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知道也无人过问的。”自嘲笑道:“卑职可能是山阴历来最清闲的主簿了。” 魏长乐心中知晓,这些事情山阴县衙肯定是没有向上禀报。 道理很简单,马靖良是河东马氏子弟,背靠马存坷。 而马存珂是步军总管,麾下数万精兵,莫说区区山阴县,就算是整个河东,敢与河东马氏为敌的也是寥寥无几。 这事儿如果奏禀上去,马靖良有河东马氏做靠山,肯定是安然无恙,但奏事的人必然是下场凄惨。 魏长乐心中明白,马靖良插手山阴赋税,甚至将山阴的财权掌握在手,绝非临时起意,肯定是早有计划。 他负责山阴的城防,掌握了兵权,再强行霸占收缴赋税的权力,就有了财权,如此兵权和财权都掌握在手,那就真正地掌控了山阴,是货真价实的山阴土皇帝。 县衙上下官吏都要从户仓署领薪俸,又怎能不听话? 魏长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肉丢进嘴里,边吃边问道:“蒋主簿,听你的意思,以前这山阴赋税应该都是你在打理。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将赋税之权拿回来?你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丢了手中的权力,那可是有负朝廷之托啊。” “堂尊,卑职其实在上面人的眼里,不过草芥而已。”蒋韫苦笑道:“散校郎是河东马氏子弟,手握山阴兵权,卑职有几个胆子去找他要权?”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一章 南逃 魏长乐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丢,冷笑道:“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每年有百姓饿死?你们是地方父母官,山阴一县的百姓就靠你们撑腰救济。如果县衙有赋税权,县仓有粮,这酷冷冬天又怎能让百姓饿死?” 蒋韫只是尴尬笑笑,不敢多言,只是用求助的目光看了丁晟一眼。 丁晟终于放下茶杯,笑道:“堂尊一路辛劳,用过饭后,早点歇息。卑职明日召集衙门里上下,堂尊点卯,也正好认识一下。”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也不能坏了规矩。”魏长乐淡淡道:“这第一把火在狱神庙里已经放了,这第二把火也要放一放。两位大人,当下要紧的事情,就是救济百姓,哪怕做不到家家户户发粮,但设些粥铺,每日向百姓提供白粥活命,这应该不难吧?” 蒋韫摇头苦笑道:“堂尊,我们没有粮啊。” “无粮就去筹粮。”魏长乐道:“这是咱们应该尽的责任吧?” “筹粮?” 魏长乐靠在椅子上,目光犀利:“百姓无粮,但城中的地主豪绅总不会没粮吧?丁县丞,劳烦你明日去山阴那些豪绅之家走一走,劝说他们捐献一些粮食出来,先让不良窟的难民度过今年的难关。” 丁晟一怔,面露难色。 魏长乐又看向蒋韫道:“蒋主薄,你有负责赋税之权,所以明日你去找户仓署,就说本县要救济难民,必须从粮库拨取粮食,无论如何也要弄到粮食。” 蒋韫也同样一脸难色。 “怎么?有难度?” “堂尊,其实......其实这两年每到入冬之时,散校郎都会召集城中的士绅募集粮食,山阴三大姓也会带头捐粮。”丁晟小心翼翼道:“捐献出来的粮食都用来施粥,但.....但也都只能撑上几天而已。今年的捐粮已经入库,再让他们捐粮,恐怕不会答应。” “城里大概有多少吃不上饭的百姓?” “大概有三四千人。”蒋韫马上道:“大都是从云州逃过来的难民。” “难民?” 蒋韫抬点头道:“云州割让给塔靼之后,塔靼在云州将人分了等级。塔靼人自然是一等人,西羌和西域诸国的人列为二等,投效塔靼的云州士绅豪族被列为三等人,而其他梁人直接是最低贱的四等人。落在他们手中的云州百姓有数万户,生不如死,饱受荼毒。” 魏长乐神色凝重,右手握成拳头。 “对塔靼人来说,云州百姓宛若牲畜,他们当做自己的财物,不会轻易让百姓逃脱。”丁晟叹道:“他们在边境设了许多哨岗,塔靼骑兵也是日夜在边境巡查。但凡抓到南逃者,便施以各种酷刑,扒皮抽筋、砍去四肢活活流血而死.......!” “但终究也还是有些人拼死逃了过来。”蒋韫道:“这些难民没有多少财帛,走不了多远,大都留在了山阴落脚。” 魏长乐明白过来,道:“他们都安置在西城?” “正是。”蒋韫道:“山阴本就是一座小城,这一下子涌来这么多人,也就只能安置在西城,所以西城拥挤不堪,有些混乱。” “这些人没有田产,朝廷一开始还能发放救济,但也只是维持了两年。”丁晟感叹道:“此后几年是县里尽量筹粮维持,城中的士绅大户也是出了些力气的。直到县仓归户仓署管理,县衙便再也无能为力了。” 魏长乐愕然道:“你们刚说过,城里多了三四千难民,我就按照四千人算,一个成人每天五两米足够活命,四千人有老有少,一天能吃完两千斤?更何况只是施粥,恐怕一天一千斤都不足。” “堂尊说的是,一天.....一天大概不到十石米。” “一石是多少斤?”魏长乐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度量单位有些不同。 “一石一百二十斤左右。” “那就对了。”魏长乐道:“山阴那么多大户,大家都出点力,难道几百石也捐不上来?只支撑几天,岂不是笑话?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后咱们再想办法找活路。丁县丞,你说他们捐过粮,可知道到底捐了多少?” 丁晟显出尴尬之色,勉强笑道:“卑职.....卑职还真不知道。捐粮都是送到户仓署,那边.....那边有记录。” 魏长乐想到什么,问道:“刚才说三大姓,是哪三大姓?” “山阴百年世家,谭、侯、甘三姓。”丁晟道:“这都是产业无数的山阴豪族。” “侯家?”魏长乐立刻道:“侯通.....?” 丁晟颔首道:“堂尊睿智,侯典史确实出自三姓之中的侯家!” “原来如此!”魏长乐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然道:“立下名目向山阴士绅大户收粮食,三姓带头捐献,得了粮食,三姓的粮食原数奉还,其他粮食直接入库,是这么个道理吧?” 两位佐官更是尴尬,都寻思着这年轻的堂尊还真是耿直,说话竟然如此直接。 “五仙社又是什么来头?”魏长乐放下酒杯,蒋韫立马起身斟上。 蒋韫坐下道:“逃过来的难民拥挤在西城,有些给人做工养家,如果都这样倒也罢了。不过这其中有不少偷鸡摸狗之辈,闹得城中其他百姓不得安宁。衙门里的差役人数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人,所以当初召集了一批青壮,让他们配合官府维持西城的秩序。” “是衙门召集起来的?” “其实他们本就是城中的一些小帮会。”蒋韫道:“衙门整顿了一下,但不吃官粮,用不着官府掏银子。他们有五个为头的,都取了诨号。蛇大、鼠三、狼五、犬六和豕九,都是市井之徒。那个屠老九便是其中的豕九。” “城狐社鼠,自号五仙,胆子倒是不小。”魏长乐冷笑一声。 蒋韫忙笑道:“不过是玩笑而已,堂尊不要在意。凭心而论,这些人做事还是得力的,如果没有他们,不良窟如今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有他们帮着维持秩序,不良窟那边也算太平。” “太平?”魏长乐脸色一寒,道:“蒋主簿很长时间没去不良窟了吧?” 蒋韫察言观色,心知说错了话,立刻道:“不过五仙社最近确实越来越不像话,豕九竟然敢闯入监牢,简直是狗胆包天。堂尊,回头肯定要让侯典史狠狠敲打敲打。” “五仙社也受侯通管理?” “那倒不是。”蒋韫忙道:“不过侯典史在位多年,领着三班衙役,不但衙役们敬畏,那些城狐社鼠也是畏惧。” 魏长乐淡淡道:“你们难道不知,这世上最贵的东西恰恰是免费的。五仙社不拿官府薪俸,却为衙门办事,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堂尊所言极是。”蒋韫陪笑道:“所以他们在城中经营一些店铺、开设客栈,衙门在赋税上也会优惠一些。” 魏长乐叹道:“那不还是拿了官府的银子?你说他们开设店铺,是什么店铺?” “都有,主要都在西城。”蒋韫道:“什么药铺、饭庄、绸缎之类的都有。” “恐怕少不了赌场和青楼吧?”魏长乐冷哼一声。 他心中很清楚,在不良窟的那种环境中,赌场妓院肯定充斥其间,来钱快,五仙社不可能不涉及,也不可能有人敢跟他们抢这种生意。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丁晟故意咳嗽一声,起身拱手道:“堂尊,您一路上辛累,早点休息。明日点卯就不在早上,改到正午,到时候卑职会召集衙门上下,堂尊也都认识认识。” “两位也辛苦了。”魏长乐笑道:“筹粮之事,两位切莫耽搁。” 两人都是拱手称是,颇有些应付之感。 “对了,差点忘记。”魏长乐眉头一挑,“听说城东有一处归云庄,两位应该知道吧?”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二章 白菩萨 两位佐官听到“归云庄”三字,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堂尊,刑房有关于归云庄的卷宗。”丁晟似乎不愿意谈及归云庄,云淡风轻道:“卑职让人回头将案卷呈上来,堂尊看过案卷,便一清二楚了。” 魏长乐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位佐官也没有多耽搁,都是起身告退。 厅内一片寂静,魏长乐抬手给自己做了个眼保健操,心下却是对山阴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他随便吃了几口,刚走出门,瞧见彘奴正在外面的一棵大树下等候。 “二爷!”见魏长乐出来,彘奴忙迎上前来。 “可吃饱了?” “吃饱了。”彘奴轻声道:“按照二爷的吩咐,从厨子那边得到了前两任县令不少情况。” 老魏古和彘奴晚上就在后厨用饭,得到魏长乐授意,要从厨子口里套话,而彘奴显然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魏长乐抬手轻拍彘奴肩头,笑道:“回院再说。” 县令在衙门里有专门的居住庭院,座落于县衙东北角,院门外日夜都会有两名衙差当值守卫。 这两名衙差不单是负责县令住处的安全,主要是一旦县老爷突然有事要传谁过来,他们立刻便可以去通传。 县丞丁晟早就吩咐人将院里内外收拾干净,需要的用品也都备好,毕竟是佐官,那是要解上官之忧。 后堂餐厅往左拐,顺着一条石板道路便可以直达院门前。 老魏古此时正坐在院门外的一尊石墩上,抱着自己的木盒,见到魏长乐过来,老魏古立刻起身,两名看守衙差也站直了身子。 监牢里的事情,今晚早就传遍县衙,大家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堂尊脾气似乎不大好,在监牢之内,竟生生打断了五仙社豕九的双腿。 所以魏长乐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两名衙差却还是心存忌惮。 魏长乐也不看他们,领着两人进了院子,彘奴回手就将院门拴上。 到了主屋,彘奴点上了油灯,魏长乐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这时候才终于感觉到一丝疲累。 “二爷,彘奴去给你打热水泡脚。”彘奴便要出门,“你早点歇着。” 魏长乐摇摇头,道:“说说那两位县令的情况。” 他在途中得知前两任莫名其妙或死或失踪,当时就判断其中大有隐情。 一个饮酒过量落马而亡,一个莫名其妙全家失踪。 一年之内,自己是紧随其后的第三任县令,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厄运落在自己头上? 要是搞不清楚那两位到底出了什么事,待在这县衙里,魏长乐总觉得心里有些膈应。 “前两任县令,一个叫何贵,另一个是苏长青。”灯火之下,彘奴清澈的眼眸子很亮,低声禀报道:“何贵是二月前来赴任,好酒如命,也善交际。这人到了山阴,很快就和山阴城中的士绅大户来往密切,三天两头都会有人请宴,他也是来者不拒。” 魏长乐心中冷笑,知道何贵既然与士绅打成一片,那肯定对西城不良窟的情形置若罔闻。 “他真是落马而死?” “那天晚上何贵和侯通一起去甘家赴宴。”彘奴说话简明扼要,“二爷,甘家是山阴三大姓之一,很有实力,何贵与三姓来往频繁。那晚除了侯通,另外还有两名衙差随行。” “所以是在甘家喝醉了酒?” “是的。”彘奴点头道:“喝到半夜才回,回程途中,马匹突然受惊,何贵酒后没能稳住,从马上摔落,正好脑袋着地,没等手下人送到县衙,半道上就死了。” 魏长乐皱眉道:“回程途中,是侯通跟随?” “还有那两名衙差。”彘奴道:“事后三人的言辞一致。仵作验过尸,确实是脑袋遭受撞击而亡,县里禀报上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顿了一下,才轻声道:“不过厨子失口说出,何贵之死是因为诅咒。” 魏长乐诧异道:“诅咒?” “二爷,事发前一晚,还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彘奴道:“何贵前一晚独自饮酒,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他醉酒之后,派人去传一个人来衙门。”唇角带笑,问道:“二爷可知道他要传谁?” 魏长乐抬手,弹了彘奴脑门子一下:“说话不要卖关子,这习惯不好,长记性。” 彘奴捂着脑门子,老实道:“白菩萨,何贵半夜让人去找白菩萨。” 魏长乐立时想起入城的时候,送尸人提及过白菩萨,还说那位白菩萨是山阴第一号大善人。 “何贵传见白菩萨,和他次日晚上摔死有什么关系?” “尼姑。”彘奴道:“二爷,白菩萨是个尼姑。” 这时候坐在边上打盹的老魏古忽然抬头,有了些精神,补充道:“身段很好的尼姑!” 魏长乐鄙夷地瞥了老魏古一眼。骂了一句“老色皮”,但马上觉得事情有趣起来,问道:“何贵半夜三更传一个尼姑到县衙?他准备做什么?” 彘奴脸颊却有些泛红,向老魏古道:“古伯,你说。” “色胆包天嘛。”老魏古面上带笑,略显猥琐:“酒为色媒。何贵喝多了酒,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白菩萨,找了个理由派人将她召到县衙,意图行不轨之事。厨子说了,当时何贵吩咐下面,说是有要事与白菩萨商议,所有人不得过去打扰。” 魏长乐自然知道何贵的图谋,但想不到这家伙竟然真的胆大包天,敢在县衙行此不轨之事。 “没过多久,便有人看到白菩萨匆匆离开。”魏古道:“当时看不出白菩萨有什么异样,但何贵却一直没动静。后来有人察觉不大对劲,跑到这内屋来,就发现何贵躺在地上睡了过去,死猪一样唤不醒,似乎是醉过去。” 魏长乐笑道:“这样说来,也没人看到他们做了什么?” “有。”彘奴轻笑道:“厨子说当时他亲眼看到何贵的脸上有掌印,那分明是被人扇了耳光。这件事情过后的次日晚上,何贵就摔死了。所以有人私底下说,是何贵冒犯了白菩萨这位神仙,受诅咒而死。” “若是如此,何贵确实不是好东西。”魏长乐冷笑道:“不过堂堂一县令得罪一个尼姑,次日就死了,如果真与那尼姑有关,白菩萨还真是神通广大。” 彘奴道:“何贵之死还有个结果,但继他之后的苏长青到现在也还是踪迹全无。” “是了,苏长青又是什么状况?” “苏长青是黑枪军的牙将。”彘奴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轻声道:“他和何贵不同,是武人出身。” 魏长乐一怔,凭借记忆,他自然知道黑枪军是哪支队伍。 那是河东节度使赵朴的私军。 河东是帝国的北方屏障,部署兵马不少,除了两万长期戍边的边军,河东另有四万兵马部署在河东各州,分马军和步军两部,魏氏便是掌控其中的一万精骑。 只是河东军虽然名义上隶属于节度使麾下,但却受朝廷的调派,并不完全从属于节度使。 而各地节度使都设有自己的私兵,兵力从数千到上万人不等,完全听命于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赵朴麾下便有四千私兵,主力是长枪兵,枪身涂黑,故称黑枪军。 听得苏长青出自黑枪军,魏长乐还着实有些意外。 “何贵死后,苏长青从黑枪军中直接被调派到了山阴。他带了夫人一同前来,此外还有两名亲随,也都是黑枪军出身。”彘奴解释道:“苏长青年纪不大,才三十出头,三年前才刚刚成婚,夫人比他小近十岁,但两人似乎十分恩爱。因为无子,担心夫人寂寞,所以带在身边。” “何贵落马而死,上面肯定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派了苏长青前来。”魏长乐微微点头,“苏长青也知道山阴不是善地,所以从军中带了两名亲信跟随,那也是担心自己孤立无援。”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三章 夫人攻势 “苏长青来到山阴后,也向厨子打听过何贵之死的详情。”彘奴道:“衙门里的事情他不怎么管,都是交给县丞,行事低调,在衙门里都很少露面。而且他也不与城中的士绅往来,最喜欢待在案牍库和架阁库里,成日里调看案卷。” 魏长乐立刻明白,道:“他不是来当县令,应该是另有差事在身。” “苏夫人也是足不出户,就连县衙里的人也很少见到她。”彘奴道:“不过城中士绅的女眷却时常前来拜见,有几人甚至与苏夫人关系变得亲密起来,苏夫人有几次出门,也是前往士绅宅邸。” 魏长乐目光深邃,轻声道:“有些事情苏长青不便出面,苏夫人却正好替代。女眷之间谈话,说不定就能获取不少有用的情报。” “二爷觉得那苏夫人是有意接近士绅女眷打探情报?”彘奴问道。 魏长乐微点头道:“山阴凶险之地,苏长青带着两名好手跟随,必然是意识到处境不好。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危险,又怎会带着自己的家眷身赴险地?他冒险带着夫人前来,便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从女眷入手探查情报。” “看来苏长青还是有脑子的人。”彘奴醒悟过来。 魏长乐笑道:“如果没脑子,也不会被派到山阴。”随即皱起眉头道:“不过他倒未必只是调查何贵之死。他成日里待在案牍库和架阁库,肯定是想从海量的卷宗中找寻蛛丝马迹,但究竟要查什么,我还真是好奇。” “山阴一个县,又能查什么?”彘奴也是一脸好奇:“二爷,这里有什么值得让节度使大人派出亲信来查?” 魏长乐瞪了一眼,没好气道:“我要是知道,还和你在这扯什么犊子?” 彘奴呵呵一笑,才继续道:“两个月前的一天早上,苏夫人乘马车离开,但是去哪里,衙门里的人都不知道。苏长青带来的两名随从,其中有一名跟随护卫,一同离开。但这一去,直到天黑也不见回来。” “是去了士绅宅邸?” “没人知道去哪里。”彘奴道:“此前出门,苏夫人在天黑之前必回,但那天却始终未归。” “苏长青没派人去找寻?” 他刚说完,却听到呼噜声响,扭头看过去,却见老魏古抱着木盒,后脑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张着嘴巴呼呼大睡。 魏长乐好气又好笑,但想到这老家伙年纪大了,一路上也是辛苦,心中也是体谅。 他本想推醒,让他先去歇息,但手刚伸出,还是收回,起身解开了自己的外袍,给他盖上之后,才往里屋指了指,示意进屋再说,以免吵到老魏古。 彘奴心领神会,端着油灯进了里屋,等魏长乐坐下后,才继续禀报道:“苏夫人没有回衙,奇怪的是苏长青并没有分派衙门里的差役去找寻,反倒是一直待在衙门里没出门。”顿了一下,才道:“就是待在这个院子。” 魏长乐现在居住的庭院,之前正是苏长青夫妇的居所。 “这就真的奇怪了。”魏长乐纳闷道:“难道苏长青知道他的妻子去了哪里?” 彘奴道:“衙门里的人都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到了半夜,苏长青居住的院子里竟然没有任何声音,连灯火也没点上,大家便觉得事有蹊跷。有几个人进了院子,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时候才发现院里空无一人。” “苏长青也失踪了?” “还有他手下的另一名亲随程韬也不见踪迹。”彘奴道:“守卫根本没见他二人离开后院,衙门里其他人也没见他们走出县衙,两人就那样突然消失。” 这件事当然是十分蹊跷,但魏长乐却没有惊讶之色,只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当晚侯通就召集了三班衙差,开始在城中搜找苏长青的下落。”彘奴见魏长乐没说话,声音更是放轻:“但几天下来,毫无线索。于是衙门里颁布了告示,重金悬赏,只要能找到苏长青甚至提供线索,都可以领取重金。五仙社的人也到处找寻,但半个月过去,苏长青夫妻石沉大海,没有任何人查到踪迹。” 魏长乐叹道:“死的蹊跷,消失的彻底,我前面这两位老爷还真是不一般。” “二爷是想查清楚苏长青的下落?”彘奴见到桌上放有茶壶,过去拎了一下,倒真的是备有茶水,给魏长乐倒了一杯水,呈到魏长乐手边,才继续道:“不过山阴县一大帮子人找了那么久,苏长青四人的下落石沉大海,咱们想查也是无从着手。” 魏长乐饮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想了一下,才道:“我只是在想,苏长青等人是真的出了事,还是自己躲了起来?” 不知为何,彘奴虽然不过十三四岁,在两世为人的魏长乐眼中本该是个孩子,但这小家伙聪明伶俐,思路清晰,魏长乐还真愿意和他一起商量事情。 “躲起来?”彘奴眨了眨眼睛,不解问道:“二爷,为何要躲起来?” 魏长乐叹道:“又在问废话。” 彘奴挠了挠额头,憨憨一笑。 “可能是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继续露面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就躲藏起来。”魏长乐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很想知道。”见彘奴面带疲色,柔声道:“行了,已经很晚了,你先回房去歇息,好好睡一觉。” 彘奴忙道:“那彘奴先去给二爷打热水泡脚。” “不用了。”魏长乐自然记得,在太原的时候,彘奴伺候在身边,每天睡前都会端来热水给宿主泡脚,已经成了习惯,温言道:“以后再也不用给我端热水了。” 彘奴却是赫然变色,颤声道:“二爷,彘奴.....彘奴是做错什么了吗?” “当然没有,你一直都做得很好。”魏长乐立刻道。 “那....那二爷为何不要彘奴伺候?”彘奴眼圈竟然泛红。 魏长乐轻叹一声,道:“彘奴,你是否以奴自居?” “彘奴本就是奴。”彘奴差点掉出眼泪,“彘奴这一辈子都是二爷的奴仆。” “我不要你这个奴仆!” 彘奴身体一震,脸色瞬间发白。 “可是我要你这个兄弟。”魏长乐柔声道:“可记得你是怎么进入魏府的?” 彘奴点头道:“永远记得。彘奴那年才五岁,行乞为生,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两天都没讨到饭食,饿昏在街边。是二爷刚巧路过,将彘奴带回府,不但让彘奴吃饱喝足,还让彘奴留在身边伺候,永远不再挨饿受冻。” “当年我并没有让你签卖身契,虽然你在府里做事,却不是奴籍,是自由人。”魏长乐正色道:“一旦入了奴籍,你就很难有自己的前程。我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兄弟看,所以从今以后,你不是奴仆,明白我的意思吗?” 彘奴有些发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天下本就不该存在奴仆。”魏长乐平静道:“我之前说过,不良窟的难民都是人,他们应该活的像人。如果我身边的人都活的不像人样,我又怎能大言不惭地说要让别人活的像人?彘奴,记着,骨头要硬,不向任何人屈膝,和我一起让更多的人不用屈膝。” 彘奴显然一时间还无法接受魏长乐这样的话,呆了片刻,终于点头道:“二爷让彘奴做什么,彘奴就做什么。彘奴听二爷的话,跟你一起让更多的人不用屈膝。” “.......!”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四章 竹楼 城西不良窟西北角有一座竹楼,围着院子,看上去十分雅致,与不良窟整体破败不堪的风貌格格不入。 竹楼周围,有壮汉来回巡查,防止任何人靠近。 二楼内室,火炉子生的正旺,在这凄冷的寒夜,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中间摆着一张矮桌,地面都是铺着兽皮,快班捕头汪奎此时正盘坐在矮桌边,一脸悠闲。 矮桌正中摆放着一只火锅,周围一圈则是放着配菜,烧的正旺的火锅热汤滚滚,跪在汪奎边上的一名女子正小心翼翼地从火锅里捞出鸡肠,轻轻吹了吹,这才往汪奎口中喂了过去。 这女子穿丝绸短裤,上面只有一件薄薄的肚兜,显出大片肌肤。 汪奎张口吃下,一副很享受的表情,笑道:“老蛇,还是你懂得快活,比咱们这些当差的舒坦多了。” 汪奎对面,坐着一名年过四旬的汉子,光着脑袋,头顶上寸草不生,眼睛细小,目光锐利,身着柔软轻便的灰色绸衣,双手环抱胸前,含笑看着汪奎,身后则有一名十五六岁的清秀女子正轻轻捶背,也是大片肌肤显露。 “这里就是汪头的家,随时都可以过来。”蛇老大声音略有些沙哑,但态度却非常客气:“说到底,咱们这些人能吃饱喝足,还不都是汪头和衙门里的兄弟照应。没有汪头,也没有我们这些人。” “自家兄弟,就不说这些。”汪奎端起桌上的酒碗,饮了一口,放下酒碗道:“流年不利,碰了霉头,心里窝火,只能饮酒解闷。” 蛇老大笑道:“汪头就当是歇一阵子。反正这里有酒有肉有女人,好好待一阵子,用不了多久,事情肯定就解决了。”端起酒碗道:“这次是五仙社连累了汪头,我敬你一杯,算是赔罪。” 汪奎也端起酒碗,摇头道:“咱们是兄弟,五仙社的事就是我的事,没什么连累不连累。” 两人都是一饮而尽,边上的女子立刻倒酒。 “汪头,豕九这一时半会当真就出不来?”蛇老大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他被关押下狱,姓魏的会不会因此找到五仙社?” 汪奎不屑道:“找到又能如何?他手底下一个老的一个少的,不成气候,五仙社一两百号弟兄,他还真敢闯到这里?” “他毕竟是县令。” “狗屁县令。”汪奎怪笑一声,道:“山阴最不值钱的就是县令。三班弟兄都在典史大人手中,没有典史大人点头,姓魏的一个人也调不动。”顿了一下,劝慰道:“你也不用着急,豕九也不是笨人,不该说的他肯定不会说。监牢里有兄弟照应着,不会受委屈。” 蛇老大微点头,但忽然脸色微变,迅速站起身来,一脸恭敬看着汪奎身后。 汪奎回过头,便见到从门外缓缓走进一人,却正是山阴典史侯通。 侯通脸色阴沉,目光凌厉。 “典史大人!”汪奎忙不迭爬起身。 侯通阴沉着脸,缓步走到汪奎面前,猛然抬手,一个耳刮子抽在汪奎脸上。 这一巴掌实在不轻,汪奎被抽的向边上踉跄两步。 侯通跟上前,一把抓住汪奎的发髻,随后拽到墙边,将汪奎的面孔狠狠撞在竹墙上。 当他松开手,汪奎已经软软瘫坐下去,鼻梁被撞断,嘴也被撞破,鼻血混着口中血水往下直流。 两名少女都是惊呼出声,捂上眼睛。 “滚下去。”蛇老大低吼一声,自然是冲着两名少女,看着两名少女连滚带爬出去,才躬着身子上前,抱拳行礼道:“典史大人!” 侯通冷哼一声,也不看蛇老大,盯着瘫坐在地的汪奎,又是一脚踹过去,将汪奎踹翻在地。 汪奎虽然被打懵,却还是下意识地爬着跪在地上。 “昨天早上我就告诉过你,魏长乐随时都会抵达山阴。”侯通冷冷道:“我让你和大家都说一声,这几日要老实守规矩,在摸清楚魏长乐的底细前,绝不可惹是生非,以免被姓魏的抓到把柄。” “是.....是属下猪油蒙了心......!”汪奎顾不得脸上都是污血,只是叩头:“典史饶命,典史饶命!” 侯通目光冷厉:“你确实该死。”猛地扭头看向蛇老大。 蛇老大也是脸色微变,再次拱手,正要说话,侯通已经冷冷问道:“豕九带人去监牢,你可知晓?” “不知道。”蛇老大摇头道:“豕九在面馆撞上了那瘟神,吃了大亏。他不知瘟神来路,心中气不过,这才自作主张带人去了监牢。小的也是汪头过来后,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 侯通冷笑道:“这些年你过得太舒坦,成日里纸醉金迷,连手下人都管不住了。蛇大,我看你是不想坐这个位子了。” 蛇老大脸色有些难看,并无说话。 侯通这才走到矮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仰首灌了一大口,冷冷道:“魏长乐是什么出身,你们可知道?” “小的不知。”蛇老大爬过去走过去,拿了一壶新酒,将新酒送上,坐在侯通对面,才继续道:“但此人身手不弱,胆大包天,应该背景不普通。” “他是魏氏子弟,又怎会没有胆子?”侯通冷笑道:“窝在山阴这个小地方,连外面的事情都听不见了?” 蛇老大一怔,皱眉问道:“大人,他难道.....难道是河东魏氏?” “魏家老二。”侯通道:“在太原府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太原诸多世家子弟,还没有几个不被他揍的。” 蛇老大眸中显出惊骇之色,捕头汪奎也是大惊失色。 “如果豕九今天真的在监牢明目张胆弄死了他,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侯通一手握拳,手背青筋暴突:“你们五仙社会被杀的一个不剩,就连山阴县衙,恐怕也要被魏氏铁骑踏平。” 蛇老大眼角抽动,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起来吧。”侯通语气稍微缓和一些,转视汪奎:“自己滚出去洗一下。” 汪奎急忙爬出门去。 蛇老大微一沉吟,才皱眉道:“大人,先前的县令是赵朴派来的亲信,如今魏家更是直接派了自家子弟,这一个比一个有来头,这.....这山阴到底有什么稀罕的?他们都要往这里跑。” “此人不是善茬。”侯通神色冷峻,“这事儿还没完,我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不过豕九被他下令拘押起来,而且还要搜找汪奎,如果他只是想出口气也倒罢了,就怕他想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蛇老大脸色更是难看,握拳道:“豕九有勇无谋,小的担心如果魏长乐严刑逼供,豕九熬不住,会将责任丢到这边来。”顿了一下,若有所思,轻声问道:“魏长乐该不会是想利用豕九对付五仙社吧?” “暂时看不透他心思。”侯通摇头道:“豕九虽然得罪了他,但他和你们五仙社没什么仇,不至于一上任就拿你们开刀。”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继续道:“他倒是已经用过刑,豕九的双腿被他打断,已经是彻底废了。” “好狠的手段。”蛇老大冷笑道:“原来是条咬人的疯狗。” “不过他没有继续审讯。”侯通道:“汪奎及时逃脱,但瞧魏长乐的态度,那是非要找到汪奎。他一心想拿到汪奎,我看不只是冲着汪奎本人,而是要利用汪奎对三班衙役动手。” 蛇老大显出惊讶之色,低声道:“难道....他是冲着大人?”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五章 蛇鼠一窝 侯通摇头道:“我此前与他并无交集,也没有结仇。他到底意欲何为,一时也难摸清楚。不过来者不善,此人一到山阴就要立威,和前两位的路数完全不同。” “听说姓魏的年纪很轻,在太原府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蛇大想了一下,才道:“他入城之后不知轻重,是否本性如此,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意?” 侯通道:“据我所知,他在太原私放嫌犯,是他老子魏如松亲自将他扭送到了节度使府请罪。这要是换了别人,脑袋早就保不住,但赵朴只是下令将他贬派到了山阴。” “原来如此。”蛇大微点头,“所以赵朴上次派了苏长青,苏长青失踪后,又派了魏长乐.....,那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顿了一下,想到什么,轻声问道:“大人,听传闻说,魏如松对这个次子十分厌恶,可有此事?” “哦?” “我去过太原,早就知道此人。”蛇大道:“魏如松有三个儿子,他对另外两个儿子都很宠爱,唯独对魏长乐很是厌恶。不单是因为此人到处惹祸,而且都说魏长乐脑子有问题,只会用拳头。” 侯通冷笑一声,道:“那你当然也听说,魏长乐未必是魏家的种。” “对,有这事。”蛇大立刻点头,压低声音道:“市井传言,魏长乐根本不是魏如松的儿子。甚至有人说,魏如松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嘴角泛起一丝怪笑,低声道:“有没有可能,魏如松是真的想让魏长乐去死,所以任由他被贬到山阴,想要借刀杀人?” “你也莫忘记,无论传言是真是假,他魏长乐在世人眼中,还是代表河东魏氏。”侯通淡淡道:“他真要在山阴有个三长两短,河东魏氏的威信和脸面荡然无存,魏如松为了河东魏氏的声望,也不会善罢甘休。” 蛇大点点头,对此深以为然。 侯通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道:“今晚过来,是有件事情让你办。” “典史大人有吩咐尽管示下。”蛇大肃然道:“五仙社随时待命。” “不需要五仙社,只需要你。”侯通盯着蛇大的眼睛,“你准备二百三十两银子,要现银!” 蛇大一愣,马上道:“大人的份银,小的这就.....!”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侯通摇头道:“我不是来找你讨要银子,是要帮你救出豕九,平息此番风波。” 蛇大一时还没听明白。 “准备好现银,用箱子装好,明日早上,你一个人带银子去衙门。”侯通道:“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见魏长乐。” 蛇大此时明白过来,低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拿银子去贿赂,让他放人?”摇头道:“大人,如果是这样,二百多两银子恐怕不够。二百多两银子在山阴可以办不少事,可魏长乐出身魏氏,区区二百两银子在他眼里,肯定是看不上的。” 侯通唇角带笑,道:“你以为我是让你拿银子去捞人?” “大人的意思是?” “他想在山阴掀起风浪,恐怕还没那本事。”侯通冷笑道:“这一亩三分地,可由不得他说了算。要么老实听话,在山阴当一尊菩萨,要么就滚出山阴,此地没有他容身之地。” 蛇大显然还没能明白侯通的意思,显出狐疑之色。 “明日你带着银子见他,到时候你就以拿银子捞人的态度去和他谈话。”侯通道:“我安排你和他共处一室,你先说要求,再将银子交给他。一定记着,无论如何,都要将装银子的箱子交到他手里。” 蛇大点点头,轻声道:“交了银子又该怎么办?” “只要他拿了箱子,你立刻在屋内搞出动静。”侯通道:“摔碎茶杯或者其他,就是要有响声,让我知晓。” 蛇大眼珠子一转,终于明白过来,神情开始变的兴奋起来。 “从前年开始,朝廷在左相的谏言下,就开始打击贪污。”侯通终于显出笑容:“朝廷派了不少钦差四处查贪,许多官员因此丢了脑袋。”抬起右手,竖起二根手指:“贪污二百两就可以定死刑,多出几十两才不会显得刻意。” “原来如此!”蛇大知道了侯通用心,笑道:“大梁还有不贪的官员?不过是做做样子,一些倒霉鬼撞在刀口而已。” “左相为何要掀起反贪之风,不是我们需要去想的。”侯通道:“魏氏虽然强横,但魏长乐若是刚到山阴就受贿,有了这把柄,我倒要看姓魏的还能如何蹦跶。” 蛇大面露喜色,道:“摔杯为号,大人听到信号带人冲进去,当场抓他个人赃并获。” “不错。”侯通仰首灌了一口酒,“银子在他手里,又有你做人证,这受贿罪可就跑不了。到时候让他写下认罪书,签字画押,有了这个把柄,他就是庙里的木像,可以任由摆弄了。” 蛇大笑道:“魏家与河东马氏不和,如果大人抓了魏长乐的把柄,将认罪书交给散校郎,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河东马氏只需随手提携,大人便前程无量。”拱手道:“小的在这里先向大人道喜了。” 这时候汪奎已经回来,弯着身子,轻手轻脚走到侯通身后,跪了下去。 “只不过.......!”蛇大忽然收起笑容,皱眉道:“如果他不在认罪书上按手印,那该如何?” 侯通冷笑道:“他既然不想做菩萨,那就只能滚出山阴了。衙门里联名状告他贪污,再让散校郎也写一道状告书,直接送到太原府。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在这里待下去?” “妙计!”蛇大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典史大人智谋过人,轻而易举化解灾祸,小的实在是钦佩不已。” “是是是,大人神机妙算,再大的事情在大人面前都不值一提。”跪在后面的汪奎也立马附和。 侯通也不回头,淡淡道:“这两天你就老实待在这里,不要出门。等那边解决之后,自然有人通知你。” 汪奎虽然被侯通打了一顿,但这位典史大人终究还是在帮着擦屁股,心中感激,连连叩头。 侯通站起身,向蛇大吩咐道:“你这边好好准备,明日早上我在衙门等你,不要误了事。” “大人放心,小的定会办得万无一失。” 蛇大和汪奎一起送了侯通离开,这才回到二楼。 “汪头,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不用。”汪奎一屁股坐下,“我现在火气大,刚才那娘们呢?” 蛇大笑道:“已经在后房里等着,晚上自然是要好好伺候汪头的。” “是姑娘?” “放心。”蛇大道:“在不良窟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的姑娘身。” 汪奎抬手拍了拍蛇大臂膀,笑道:“有你这兄弟,这辈子也是值了!” ------------------------------------ 魏长乐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虽然睡得很晚,但起的却很早,似乎是这具身体的生物钟非常有规律,到了点就会醒过来。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院内一片空旷,只有一株老树沐浴在晨光之中。 老魏古和彘奴显然是路上太过辛苦,还没有起床,整个庭院里静悄悄一片。 山阴地处北方,气候自然是寒冷至极,但魏长乐站在窗边,身体竟然感受不到有多寒冷。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虽然不过十六岁,但他手上的皮肤却颇有些粗糙。 毕竟是打小就在军营里混,骑马耍刀,可不像大部分官宦子弟那般娇生惯养。 脑中再次出现“狮罡”两个字。 两世为人,他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而且对这身体已经十分了解。 毫无疑问,宿主确实不是普通人。 途中的几次遭遇,让魏长乐很清楚这具身体拥有着恐怖的力量和爆发力,这种力量绝非普通人能够锻炼出来,只能是通过特殊的途径修炼而成。 握起拳头用力的时候,全身就会瞬间充满力量感,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要爆发。 他想到宿主每天早上打的那套拳法,身体不由自主凭着记忆开始打起拳来。 动作行云流水,呼吸也是随着拳法动作有急有缓,这都是身体的自然记忆,曾经无数次的重复让他根本不需要费力气去适应。 很快,他便感觉随着自己呼吸之间,自己的头顶中心竟然开始渐渐发热。 他动作不停,头顶的那股热气从百会穴开始向周边扩散蔓延,很快全身上下就变得温热起来。 一套拳打完,在这寒冷的早上,他全身竟然出了一层汗。 “应该就是这个了。”这种在记忆中没有的感受,此时却是亲身体验,魏长乐几乎可以断定,这应该就是在修炼狮罡。 只是他对狮罡的信息一无所知,从什么地方来,最终又能练成什么样子,宛若迷雾一般。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六章 请宴 冬季出汗,最易着凉。 魏长乐正准备打水洗一洗,却见彘奴拎着水桶走进来,十分熟练地将水桶的热水倒进木盆里,又取了干毛巾放好。 “二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彘奴回头道:“是去饭厅还是端过来?” 魏长乐诧异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二爷一直都是早起。”彘奴眼圈有些发黑,显然还没睡好,却还是打起精神道:“彘奴怕二爷起来身边没人伺候。昨晚彘奴还问过古伯,要不要雇两个人来伺候,他说人生地不熟,这时候雇人过来,那就是引狼入室,自己找耳目监视自己。” 魏长乐也知道魏古这话有道理,笑道:“他是舍不得银子。” 地方官员若想身边有人伺候,要么花钱雇人,要么直接买奴,都是自己掏银子。 洗刷过后,彘奴已经将早餐直接端了过来。 “二爷,彘奴检查过,很安全。”彘奴放下早餐道。 魏长乐一怔,打量彘奴两眼,感慨道:“彘奴,你心思真是细腻。” “两任县令都出了意外,咱们时刻都要提防。”彘奴低声道:“二爷在山阴已经结了仇家,搞不好就有人想暗中谋害二爷,所以要小心。” 魏长乐坐下后,看着早餐问道:“你懂得验毒?” “卢先生教过。”彘奴就像变魔法一样,两指之间多了一根银针:“这根银针是卢先生送给彘奴的,他教过彘奴银针验毒。” 魏长乐记得那卢先生是录事参军,是军中文职,跟随魏如松多年,忠诚不二,那是魏如松的心腹属下。 “卢先生还教你什么了?”魏长乐问道。 彘奴道:“他说彘奴伺候二爷身边,不能是个毫无用处的窝囊废,所以有空闲他会教我用刀,也会教我拳脚功夫。”顿了顿,才接着道:“不过卢先生让我不要对外宣扬,他虽然待我很好,却不让我喊他师傅。” 魏长乐用手拿起一只热馒头,好奇问道:“卢先生的武功很高吗?” 彘奴犹豫一下,才点头道:“他的剑法很好。” “哦?”魏长乐笑道:“他是军中文职,原来也练武。你见过他用剑?” 彘奴点点头,低声道:“偷偷看过。他练剑的时候,不许人打扰的。那次我不小心看见,本来想走开,但刚好总管出现,我只好躲在假山后面,都不敢呼吸。” “所以总.....父亲知道卢先生会用剑?” “知道的。”彘奴点头道:“总管还说卢先生很快能进入四境剑师,前途无量。但卢先生说他的天赋不够,此生最多也就修成四境剑师。” 魏长乐不解道:“什么是四境剑师?” “彘奴也不知道。”彘奴摇摇头道。 魏长乐拿了一块馒头递给彘奴,彘奴忙接过。 “彘奴,你今天没什么事,有时间去不良窟转悠转悠。”魏长乐轻声吩咐道:“穿厚实一些,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彘奴立刻道:“二爷是让彘奴去打探消息吗?” 和聪明人说话,不累! 魏长乐满意点头,轻声道:“打听一下五仙社的情况,看看他们平日里到底怎么挣钱。我听说五仙社有五个头领,这就有些不寻常,你尽量打听一下这五个人平日为人,还有他们之间的关系。”顿了一下,微一沉吟,才道:“还有白菩萨。这人在山阴城很有名,都说她是个大善人,你也打听一下她的情况。” “二爷放心,彘奴这就去。” “急什么,先吃饱肚子。”魏长乐见彘奴转身便要走,立马叫住:“老魏还没起来吗?日头都要晒屁股了,让他赶紧起来。你从他那里拿几两银子在身上,出去打听消息,没银子可不成。” 正在此时,就听门外传来县丞丁晟的声音:“堂尊起身了?卑职有事禀报。” “丁县丞这么早?”魏长乐也不起身,向门口看去,笑道:“可吃过早餐?一起用餐吧!” “吃过吃过。”丁晟这才进屋,笑道:“堂尊也起得早。” 魏长乐边吃边道:“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对了,今天去筹粮,县丞可莫忘了。” “正要禀报此事。”丁晟面上带笑,“堂尊的吩咐,卑职不敢耽搁。昨晚离开后,卑职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谭家,提及了捐粮之事。” “哦?”魏长乐笑道:“县丞大人很积极啊。那边怎么说?”抬手示意丁晟坐下说话。 丁晟坐下后,才道:“谭家家主谭林听说大人要筹粮济民,那是深表赞同。他说身为山阴士绅,百姓有难,堂尊有令,那捐粮肯定是分内之事。” 魏长乐有些意外,想不到山阴士绅如此痛快。 “谭家开口,另外两家肯定也不会拒绝。”丁晟道:“只要三家带头捐粮,那么其他大户也不敢装聋作哑,这事儿也就成了一半。” 魏长乐道:“为何只成一半?城中难民每日需要的口粮至少要十五石,一个月大概五百石。我知道北方的冬天很长,现在是年底,至少要到明年开春百姓才能找些活路,所以这三个月的口粮少不得。三个月就是一千五百石,谭家准备捐多少?” “卑职前来,就是商议此事。”丁晟道:“谭林承诺,今天会亲自去和甘、侯两家打招呼,今晚要在北风楼为堂尊设宴接风。到时候会与堂尊当面商议捐粮的数目。” “设宴?” “正是。”丁晟道:“北风楼是谭家的产业,他尽地主之谊。堂尊,三家设宴,那也是想认识一下您。既然谭家答应捐粮,那么堂尊亲自赴宴,给了他们颜面,到时候坐下来,几杯酒下肚,捐粮之事就很好商量了。” 魏长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堂尊,恕卑职直言,您要他们捐粮,总要给他们一些面子。”丁晟语重心长道:“捐粮之事,他们若是愿意,那是情分,如果不愿意,其实也不能强求。他们今年已经捐过粮,如果这次拒绝,衙门其实也说不出什么。” “有道理。”魏长乐含笑点头道:“所以今晚的宴席,我自然是要去的。” 丁晟眉头舒展开,尚未说话,就听门外又传来声音:“堂尊,属下侯通有事禀报。” “都这么早吗?”魏长乐有些意外,笑道:“侯典史进来说话吧。” 侯通进来之后,身形如标枪,拱手道:“堂尊,那三匹马已经找到,送到了马厩里。” 彘奴听得坐骑已经回来,显出欢喜之色,向魏长乐道:“二爷,彘奴去看看。” 魏长乐点点头,等彘奴离开,才问道:“汪奎可找到?” “他已经逃离山阴城。”侯通道:“属下昨晚分派人手找寻,得到消息,汪奎昨晚从北门离开,不知去向。” 魏长乐似笑非笑道:“听说天黑就会封锁城门,那么晚,汪奎怎么走的?城门守卫就那么没规矩?” “汪奎是快班捕头,守城的兵士都认识。”侯通从容淡定,“他自称是有紧急公文要连夜送出去,甚至伪造了公文,所以城兵才会放行。” “原来如此。”魏长乐道:“那侯典史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侯通目光坚定道:“他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属下也会奉命将他抓回来。” “很好。”魏长乐点头道:“当差的就要侯典史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能有侯典史这样的下属帮衬,真是本官的福分啊!” 他心中冷笑,侯通声称汪奎已经出城,但越是如此,魏长乐越是确定汪奎尚在城中。 “不过有人正在等候堂尊传见。”侯通忽然道:“他自称知晓汪奎与豕九之间的一些事情,不知堂尊要不要见见?”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七章 人在做天在看 魏长乐意外道:“何人?” “五仙社蛇大。” 魏长乐更是诧异道:“蛇大?你是说他要见本官,检举揭发豕九和汪奎私下的勾当?” 侯通点头道:“正是。他一大早就来到衙门外等候,属下很是奇怪,问他要做什么,他声称要求见堂尊,检举揭发。” 县丞丁晟坐在一旁,听得此言,脸上也显出诧异之色。 魏长乐却是端起稀粥,直接喝了一口,才道:“豕九也是五仙社的人,蛇大应该是他的大哥。这做大哥的不想着解救兄弟,却主动前来揭发检举,这是不是不太合情理啊?” 丁晟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属下也觉得奇怪,但仔细想想,其实是情理中的事。”侯通嘴角难得显出笑容,道:“豕九通过汪奎,带人进了监牢,这不是小事。即使汪奎罪在不赦,豕九只是从犯,但如此明目张胆进入监牢,豕九的罪责也是逃不了的。” 魏长乐笑道:“侯典史也觉得从犯有罪,这很好。” “豕九是五仙社的人,蛇大知道此事之后,肯定是心惊胆战,唯恐被豕九牵连。”侯通身板挺直,分析道:“他主动前来揭发,就是想着与豕九做切割。” “有道理,有道理。”魏长乐连连点头,“侯典史所言,一针见血。这样,你带他到中堂等候,本官吃完早餐就过去见他。我倒想听听他会检举些什么。如果真的对本案有帮助,本官也不会难为五仙社。” 侯通一拱手,这才转身退下。 他径直到了衙门口,五仙社蛇大正拎着抱着一只箱子等在外面,见到侯通出现,立刻迎上前。 “跟我来!”侯通也不废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县衙,饶过大堂,直接到了中堂,进了一间屋内,侯通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记着,姓魏的只要接过箱子,立马放信号。” “典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蛇大信心满满,眼中寒光乍现,冷笑道:“他只当山阴是太原,在这里能够兴风作浪。今日就让他见识见识,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侯通指着边上一张椅子,蛇大心领神会,过去坐下。 椅边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放着一只茶杯,蛇大将箱子放在茶杯边上,这才向侯通点点头。 侯通微一沉吟,也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蛇大坐在椅子上,并没有普通人进入衙门之后的紧张感,甚至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 片刻之后,听得脚步声响,他立刻放下茶杯,循声看过去,便见到从一道木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自然是魏长乐,一身便装,出现之后,看了蛇大一眼,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就是五仙社蛇大?” “蛇大是大家取笑。”蛇大起身行礼,恭敬道:“草民杨越拜见堂尊大人!”作势要跪下去,魏长乐却没有阻止。 蛇大杨越无奈,毕竟是草民见官,只能跪了下去。 “蛇大,听说你这一大早过来,是想检举豕九。”魏长乐一屁股在主座的大椅子上坐下,看着跪在面前的蛇大,笑道:“豕九不是你的兄弟吗?怎么背后却要插他一刀?” “草民虽然没读过书,也知道先公后私。”蛇大抬头看着魏长乐,正色道:“豕九若是触犯王法,就算是兄弟,草民也绝不会包庇。” 魏长乐没叫他起来,只能一直跪着。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若天下都是你这样大公无私的良民,那就天下无贼了。”抬手道:“起来说话。” 蛇大这才起身,也不敢坐下去。 “蛇大,那你说说,豕九和汪奎之间有什么勾当?”魏长乐问道:“这次豕九带人闯入监牢,到底是怎么回事?” 蛇大叹道:“大人,其实豕九私下里确实和汪捕....汪奎的交情匪浅。” “怎么个交情匪浅?” 蛇大瞥了桌上的木箱一样,才道:“我们五仙社是协助衙门维持不良窟的秩序,虽然不敢居功,但这些年也确实帮了衙门不少。一直以来,草民约束手下人,大家都是奉公守法。” 魏长乐只是含笑不语。 “不过豕九自持认识衙门的人,特别是与汪奎交好,所以在不良窟胡作非为。”蛇大叹道:“他带人向不良窟的各家店铺勒索保护费,收取的保护费还分给汪奎一部分,两人.....两人狼狈为奸,祸害百姓,草民实在是看不下去。” 魏长乐惊讶道:“他们还能干出这种事?” “大人,草民一直在收集证据。”蛇大道:“天不负苦心人,草民也确实搜集到了两人勾结在一起荼毒百姓的诸多证据。人证物证都有,就等着青天降临,为民做主。”抬手指着那木箱道:“这便是草民搜集的物证,今日献给大人。” 他直接过去抱起木箱子,走到魏长乐面前,呈了过去。 “为何不早些交给县衙?”魏长乐却没有立刻接过去,盯着箱子问道:“为何今日才送来?” 蛇大一脸无奈,道:“汪奎是衙门里的人,而且前两任县令的性情草民都没有摸清楚,不敢轻举妄动。昨日大人在不良窟的所为,让草民确定大人乃是青天在世,所以再不敢拖延,只盼大人能为百姓做主。”说话间,将木箱往前又送了送。 魏长乐面带微笑,道:“抓到汪奎之后,本官会好好赏你。”双手接过了木箱。 蛇大眼中划过喜色,待魏长乐拿好木箱,这才缓步后退。 魏长乐将箱子放在自己手边的案几上,一只手轻轻抚摸,感慨道:“杨越,本官很欣慰。你并无官身,却能够为民着想,心里一直记挂着城中难民吃不饱饭,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情怀,本官很佩服啊。” “大人,你......?” 蛇大正准备过去趁机摔杯,听到魏长乐这几句话,有些发懵,不知到底是何意思。 “本官已经让衙门开始筹粮,你蛇大率先捐银购粮救济百姓,本官非常感动。”魏长乐和蔼可亲,“本官会让人给你做一块匾,写上‘山阴大善人’五个字,到时候你可以悬挂在门头。” 蛇大只觉得事情不对,睁大眼睛。 却见魏长乐竟然拿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蛇大赫然变色。 很快,就听到外面脚步声起,蛇大扭头望向大门,便见到一群人从门外涌入进来,当先一人正是典史侯通。 他身后跟着七八名衙差,都是手拿佩刀,如狼似虎。 “大人,怎么了?”侯通脸上第一眼看向魏长乐手边的那张案几,瞧见木箱在上面,眼中划过喜色,却故作冷峻之色,又看了地上被摔碎的茶杯碎屑,才向蛇大问道:“怎么回事?” 蛇大眼角抽动,见侯通正盯着自己,一咬牙,低头道:“草民.....草民和豕九是结义兄弟,他闯了祸,草民不能不管。”瞥了魏长乐一眼,道:“草民.....草民想让堂尊开恩,所以......所以略献薄礼!” 侯通皱眉道:“什么薄礼?” “典史,他是想送银子救豕九。”侯通身后一名衙差冷笑道。 蛇大虽然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但只能硬着头皮道:“草民昏了头,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确实.......!” “杨越,你可要想好了再说。”魏长乐倒是气定神闲,悠然道:“若是污蔑朝廷命官,那可是重罪。” 侯通见蛇大神色有些慌乱,冷哼一声,道:“朗朗乾坤,人在做天在看。杨越,你到底做了什么,赶紧说出来。” 蛇大看了看侯通,又看看魏长乐,终是抬手指向那木箱:“那箱子里是二百多两银子,是......是草民送给堂尊的礼物。” “杨越,你好大胆子。”侯通厉声道:“你是污蔑堂尊受贿吗?”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八章 威胁 蛇大身子一挺,大声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草民确实送了银子,堂尊也收下了,要如何责罚,悉听尊便。” 众衙差顿时一阵嘈杂,交头接耳。 侯通却是一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上前两步,脸色凝重:“堂尊,您......您这是?” “怎么?”魏长乐盯着侯通眼睛,“侯典史真觉得本官受贿了?” 侯通叹道:“属下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但事实俱在。银子在你手边,杨越又是人证,堂尊,你做了糊涂事。” “看来我无法证明自己清白了。”魏长乐叹道。 “堂尊应该知道,朝廷这几年整肃吏治,监察院的官员四处调查,对贪腐官员那可是狠下杀手,绝不纵容。”侯通正色道:“受贿二百多两银子,一旦被监察院的人知道,那是要砍脑袋的。” 魏长乐皱眉道:“这么严重吗?” “把门关上。”侯通吩咐道,立刻有一名差役跑过去关上了大门。 “堂尊,此事只有在场的弟兄们知道。”侯通道:“只要大家守口如瓶,这事儿就不会传扬出去。” 魏长乐扫了众衙役一眼,叹道:“大家能守口如瓶?” 侯通终于露出笑容,过去在蛇大坐过的那张椅子坐下,凝视魏长乐道:“咱们吃的是皇粮,对朝廷要忠,当然要尽忠职守。但堂尊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也要对堂尊尽忠,竭力不让此事宣扬。” “侯典史,本官没明白。” 侯通嘴角虽然带着浅笑,但目光犀利:“这件事情还是要写成案卷,这是我们尽忠职守,对朝廷的忠诚。堂尊在案卷上按上手印,不过案卷封存,不会泄露出去。在场的弟兄走出这个门,就会将堂尊受贿之事忘得干干净净。” “不错。”有衙差戏谑笑道:“出了门,我们什么都记不得了。” 魏长乐笑呵呵道:“侯典史,我这手印一按,以后是否就要任你摆布?” “堂尊言重了。”侯通道:“这不过是秉公办事而已。” “本官如果不按手印呢?” “那我们就只能联名状告堂尊,你刚到山阴,就开始收受贿赂了。”一名蓄着粗须的衙差冷笑道:“我们十几人都可以作证,就不信大梁没有王法。” 魏长乐靠坐在椅子上,凝视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皂班班头曹飞。”那衙差仰着头道。 魏长乐呵呵一笑,转视侯通问道:“所以你们都认定本官是受了贿赂?” “人证物证俱在,堂尊也不必否认了。” 魏长乐拍手笑道:“说得好。你们视杨越为人证,但本官也有人证。”朗声道:“诸位都出来吧。” 众人一怔,却见从那木屏风后面,数人先后走出来。 当先一人正是县丞丁晟,后面是主薄蒋韫,其后又跟着几人,侯通自然认得,那都是县衙六房的几名吏员。 衙差们面面相觑,侯通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丁县丞和其他几位早早就在屏风后面。”魏长乐笑道:“豕九被拘押,蛇大杨越突然亲自登衙,本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本官对山阴的情况不熟,更不了解这位五仙社的蛇老大,所以请了县丞等人过来,希望帮助参谋。只不过担心人太多,会吓着蛇大,所以让他们在屏风后面等候。” 丁晟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都是随堂尊一同进来。”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县丞等人也是一清二楚。”魏长乐叹道:“侯典史,你说本官是受贿,难不成本官会明知县丞等人就在后面,却还有胆子受贿?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 侯通眼角抽动,却迅速起身,抬手指着蛇大厉声喝道:“杨越,你为何要污蔑堂尊受贿?” 蛇大此刻已经是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典史大人......没有,堂尊......草民......!”两腿一软,已经跪在地上。 “杨越,污蔑堂尊,罪无可赦。”侯通厉声道:“你可想过入狱之后,你的家人该如何生活?” 魏长乐脸色冷峻,沉声道:“侯典史,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东西,在本官面前喝五喝六,谁给你的底气?” 侯通一怔,急忙道:“堂尊,属下......属下是心中愤慨。此人胆大包天,竟敢污蔑堂尊,属下心中恼怒,所以失态,还请堂尊恕罪。” 他心知这次真的是中了魏长乐的圈套,很是吃惊,无奈之下,只能跪下。 他心中骇然,暗想魏长乐怎知面见蛇大是个陷阱?甚至会提前做了布局,将县丞一干人藏在屏风后面? 只此一举,给魏长乐扣上受贿的罪名就不可能成功。 正如魏长乐所言,丁晟一群人就在屏风之后,他又怎可能当着一群人的面受贿,说出去那是谁也不会相信。 “方才也不见你有多愤慨啊。”魏长乐冷笑道:“一个市井无赖所谓的证词,就让你确信本官受贿。侯通,你是真的相信他的话,还是希望看到本官有罪?” 侯通皱起眉头,抬头道:“属下当然不会希望堂尊有罪。不过是看到人证物证,所以判断错误而已。” “如果没有丁县丞他们做证,你们今日是否就要逼迫本官认罪?”魏长乐缓缓站起身,走到蛇大面前,居高临下俯瞰蛇大,问道:“杨越,诬陷本官受贿,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 蛇大此刻自然是后悔不迭。 本以为侯通亲自设下圈套,必然是万无一失,谁成想这位年轻的县令竟然料敌于先,将计就计让自己陷入了绝境。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凶险万分,但又怎敢将侯通供出,只能低头咬牙道:“是......是草民猪油蒙心,求......求大人宽恕。” 他话声刚落,魏长乐抬起一脚,已经踢在蛇大的脑袋上,蛇大惨叫一声,翻倒在地。 魏长乐走上前,一脚踏在他胸口,冷声道:“丁县丞,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堂尊,这......!”丁晟也有些紧张,瞥了侯通一眼,才道:“污蔑朝廷命官,重则处死,轻则流放!” “杨越,你听到了?”魏长乐淡淡道:“你若只是辱骂本官,本官还能从轻发落。但你污蔑本官受贿,用心险恶,本官自然不能轻饶。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是有人指使,你现在就说出来,本官判你是从犯,会尽量保全。否则.....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大人......!”蛇大脸色煞白。 侯通大声道:“堂尊,将他交给属下,属下定会审出口供。” “为何要交给你?”魏长乐似笑非笑道:“你莫非害怕他在这里供出什么?” “绝无此心。”侯通道:“属下是担心他一时慌乱,胡乱攀咬。可以先将他拘押,待他冷静下来,再细细审问。” 那皂班班头曹飞跟着道:“大人,这是中堂,在这里审讯,于法不合,有私下刑讯逼供之嫌。大人若要审他,可开堂审理,在此之前,可将他先行拘押起来。” 魏长乐盯着曹飞,眸中划过厉色,却并无发作,只是含笑道:“也好。”向丁晟道:“丁县丞,昨晚不是说要召集衙门里的人,大家见见面?现在时机正好,衙门里的人都到前院集合,本官有几句话想和大家说。” “堂尊,本是准备中午集合训话。”丁晟忙道:“现在还缺一些人。” “无妨,该在的人都在,现在就可以召集大家了。”魏长乐回到椅子上坐下,两根手指左右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捏:“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二十九章 革职 县衙大堂前院有一大块平坪,衙门里上上下下此时都在坪地集合,黑压压一大片。 “堂尊,衙门里上下在编的共有七十七人。”丁晟向魏长乐禀明:“皂班十四人,快班三十人,壮班不在编。六房在编三十人,再加上卑职、蒋主簿和侯典史,一共是七十七名在编官吏。” 魏长乐微微点头,他心里也清楚,所谓在编,就是能拿工食银的官吏。 虽然都说三班衙役,但壮班属于徭役,虽然官府也会发放一些粮食,却并不属于吃皇粮的差人。 壮班人数众多,马夫、库卒、仓夫、轿夫、更夫等等都在壮班之列,甚至监牢的看守也都隶属于壮班。 这些民壮是用来守护仓库、监牢,护送、押解过境的钱粮和人贩,甚至在城池受到攻击时,会编为民勇,协助城兵守卫城池,人数也是按照所需进行征募,少的时候几十人,多的时候数百上千人。 魏长乐一屁股在众人面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那是准备好的太师椅。 “应到七十七人,有些来不及赶回来,实到只有六十三人。”丁晟站在魏长乐左首,低声道。 魏长乐目光在人群中扫动,瞧见那个叫宋德的牢头也在人群中,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那宋德接触到魏长乐的目光,立刻低头,不敢对视。 监牢里的狱卒都是隶属壮班,但唯独牢头属于快班的人,所以今日召集在编官吏,宋德也是有资格前来。 “我是魏长乐,以后便是山阴的县令。”魏长乐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今日在这里和大家见见面,互相认识认识,顺便也和大家说说话。” 魏长乐不过十六岁,年纪轻轻,山阴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年轻的县令,许多人看到魏长乐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虽然已经听说这位堂尊脾气不好,但还是生不出敬畏之心,甚至不少人还有几分不屑。 “我很清楚你们这些年都干了什么。”魏长乐笑眯眯道:“有些人和城狐社鼠勾结在一起,欺凌百姓,比盗匪还要恶。” “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这样稀里糊涂给我们扣上这顶帽子,我们可不认。” 魏长乐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正式皂班班头曹飞。 他这一开口,其他差役纷纷道:“不错,我们是官差,什么时候和城狐社鼠勾结在一起?” “无凭无据,毁我们的名声,绝不答应。” “大人要说这话,总要拿出证据。”有人愤声道:“没有证据就不要说这种话。” 魏长乐依然带笑道:“快班汪奎,勾结五仙社豕九,对了,还有宋牢头,这几人视官家重地如无物,可以让人随意进出,在狱中兴风作浪,莫非这也是本官瞎说?” 此言一出,喧哗声顿时静了不少。 “堂尊,汪捕头还没有找到。”曹飞沉声道:“到底真相如何,还是等找到汪奎之后再定论。现在就说他们勾结在一起,是否太早了?” 一时间众差役又是一阵喧哗。 丁晟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却根本无人理会。 坪地上六十多号人,大部分都是衙差,六房的人靠边站着,都是不吭声。 魏长乐气定神闲,缓缓道:“山阴县衙的存在,是为了肃奸除恶,如果衙门里都是一些奸恶之徒,肃奸除恶就是一句屁话。今日召集你们过来,就是想让你们明白,山阴县衙应该是怎样一个衙门。” “堂尊,恕小的直言。”曹飞嘴角挂笑:“堂尊是昨日才抵达,而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对山阴县都比你熟悉得多。山阴县衙是怎样一个衙门,我们也确实比你清楚。” “瞅瞅,这就是山阴县衙。”魏长乐叹道:“臭虫般的东西,在本官面前得寸进尺。你那张臭嘴没有本官的允许,一直屁话不停,这就证明山阴县内有恶人啊。” 曹飞一怔,脸上显出怒色。 “天子有天威,本老爷在县衙应该也有官威。”魏长乐缓缓站起身,背负双手,感慨道:“如果县衙里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本官又如何能治理好山阴县?”顿了一下,才笑道:“所以本官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有些人确实不配继续留在县衙里。”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悚然变色。 一直没吭声的典史侯通显然也意识到什么,微微变色。 “曹飞,你目无上官,嚣张跋扈,在本官面前尚且如此放肆,在百姓面前就不知道是怎样一副凶恶嘴脸了。”魏长乐抬手指着曹飞,向外撩了撩,“本官决定,革去曹飞皂班班头一职,即日起不再录用。” 四下里一片死寂。 曹飞睁大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滚出去!”魏长乐声音一寒,“以后再踏进县衙一步,以谋反罪论处。” 曹飞终于回过神来,厉声道:“你......你要革去我的差事?魏......你怎么.......!” “依大梁律,县令有一县人事任免之权。”魏长乐缓缓道:“县内三班六房差役吏员,皆属县衙雇佣,不胜其位者,可革之!” 曹飞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万万没有想到,魏长乐竟然会如此直接,竟然将其从县衙赶出去。 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差。 一直以来,大梁的县令都是外派,而三班衙差都是当地人。 虽然并无法令,但各地的衙差甚至都形成了世袭。 老子当差退下来之后,往往儿子可以增补上去。 特别是皂班和快班,父退子继已经是传统。 毕竟这些当差的在本地有着极深的根基,而且人脉极广,衙门里要办什么事,都需要依靠这些衙差的人脉和威望去办理。 而且衙差们往往形成一个团体,互相庇护,怯懦一些的县老爷甚至不敢得罪这群衙差,否则在本县无论做什么都是寸步难行。 所以衙差们都会将差事当成铁饭碗,只要和其他的衙差和光同尘,就不用担心丢了饭碗。 可是谁能想到,昨天刚上任的魏长乐,次日就直接亮出杀招,革去了皂班班头。 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 “快班班头汪奎,身为公差,不遵县制,革之,抓捕之后再行审讯所涉案件。” “牢头宋德,玩忽其职,任由无关之人入狱行凶,革之。” 魏长乐云淡风轻,又是两句,将汪奎和宋德也都革去了差事,驱赶出县衙。 宋德本来一直低头不敢吭声,听到自己被革了差事,反倒没有了畏惧,抬头道:“魏长乐,好大的官威啊。怎么,要杀鸡儆猴?” “姓魏的,你真的要革了我的差事?”曹飞也是冷笑道:“你可别后悔。” 魏长乐皱眉道:“侯典史,这两人已经不是衙门中人,还不将他们赶出县衙。” 侯通却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堂尊,汪奎倒也罢了,但革去曹班头和宋牢头是否要三思?他二人都是衙门里的老人,往日里办差也是矜矜业业,堂尊不能因为他们说话率直就革了他们,这样人心不服,以后衙门的差事可就不好办了。” “典史大人言之有理。”立刻有人道:“不能说革就革。一桩小事就将兢兢业业多年的老兄弟驱赶,大家心中惶惶,谁还敢干事?” 丁晟也没有想到魏长乐竟然如此果决,心中吃惊,见到衙差们一片嘈杂,忙凑近到魏长乐耳边,低声道:“堂尊,此事......是否要再斟酌一番?” 主薄蒋韫也意识到情况严重,也是俯身道:“堂尊,革去汪奎便可以震慑他们,曹飞和宋德二人还是暂不要动。” “堂尊,还请收回成命。”侯通见得众人群情愤愤,立马再上前一步,大声道:“曹班头和宋牢头若有什么过错,可以用其他方式惩罚,不可如此严惩。他二人我担保了,还请......!” 他话声未落,魏长乐已经翻着白眼道:“你担保?你有什么资格担保?本官若是不收回,你又怎样?” 侯通脸色难看,眼中寒光闪烁。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章 雷霆手腕 人群中冲上去一人,大声道:“大人,你如此不公,小的看不下去。如果你革去他们的差事,小的也不干了。” 不等魏长乐说话,又有数人齐声道:“我们也不干了。” “对,这样是非不分的老爷,咱们不伺候了。”又有几人大声道。 魏长乐显出诧异之色,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此事与你们不相干,不要冲动。” 众差役见到魏长乐似乎有慌乱之色,都是振奋。 一个县衙,没有了衙差,只靠一些文吏,根本不可能运转起来。 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哪怕魏长乐是山阴县令,那也形同摆设,根本无力与整个衙门对抗。 众差役声音一个比一个大,甚至有不少人用戏虐的神情盯着魏长乐,想看魏长乐待会出丑,低声下气请求大家留下来。 侯通之前设计的圈套被魏长乐化解,无法胁迫魏长乐,心中正自懊恼。 但眼下如果差役们齐心,让魏长乐尝尝苦头,明白这山阴县谁才是爷,那么以后魏长乐肯定会老实许多。 “我们都在衙门当差,大人不公,就和咱们有关。”有人异常亢奋,几乎是喊着道:“不干了,我们要和曹班头、宋牢头共同进退。” “要革去他们,就将咱们都赶出去。” 这些话煽动性极强,声音嘈杂,有差役见得声势浩荡,县令老爷似乎已经害怕,更是大言不惭道:“大伙儿真要是不干了,看看衙门里还怎么办差?” 魏长乐苦笑道:“你们这是何苦?”向侯通道:“侯典史,你赶紧劝劝大家,不要这样。” “人心雪亮。”侯通正色道:“堂尊,大家心中不平,属下也是无法劝说了。” 魏长乐皱眉道:“本官如果非要革去他们的差事,你们是否真的都不干了?谁想不干,举起右手,本官看看到底有多少人。” “刷刷刷!” 一瞬间,十几条手臂都是举起,其他差役互相看了看,很快也都举起手臂,到最后只剩下四五人还在犹豫,但侯通目光扫过去,那几人也都立刻举起了手。 便是六房吏员那边,也有五六人举起了手臂。 魏长乐扫过众人,最后看向侯通,问道:“侯典史,你.....!” 侯通却慢慢举起手臂,脸上神情看上去凝重,但眸中却满是得意之色。 “都不再想想?”魏长乐脸色难看。 在场众人都是不说话,一个个虎视眈眈。 魏长乐坐了下去,抬头望天。 “既然都想走,那就走吧。”魏长乐平静道:“举手的就都不要留了。只愿你们离开之后,前途似锦。” 侯通一怔,其他人也都是赫然变色。 许多人都只以为听错了。 县丞丁晟也是骇然变色,失声道:“堂尊,千万不能........!” “丁县丞,你没看见,他们的目光坚定,肯定都是心意已决。”魏长乐脸上的阴霾竟然瞬间散去,抬手指着侯通,含笑道:“连侯典史都说不动他们,甘愿一起辞去差事,本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众人不相信魏长乐竟然真的同意所有人离开。 三班六房等同于县衙的两条手臂,缺一不可。 县衙如果没有三班衙差,所有的政令就无法施行下去,山阴的治理几乎等同于停摆。 众衙差就是认准了魏长乐绝不可能让县衙无法运转,所以抱团逼迫魏长乐收回命令。 可是谁也想不到,魏长乐竟然真的敢不顾后果。 疯了! 这小子疯了! 包括丁晟等六房的官吏,都觉得魏长乐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做出如此冲动的选择。 “大人,你是否要再想想?”侯通脸色难看至极,双手握拳,冷声道:“我们出了县衙大门,可就再不会回头。” 魏长乐抬手道:“你们现在都不是衙门的人,布衣白身,所以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都可以走了。” 衙差们既是惊骇,又是愤怒,不少人更是惶恐。 在衙门当差,那是吃公粮,每个月不但有工食银,而且依仗着衙差的身份,鱼肉百姓捞取油水也是轻而易举,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小日子过得实在安稳。 而且不用担心子嗣没有差事,等到年纪大了,完全可以让自己的子嗣继承位置。 至少在山阴这一亩三分地上,当个衙门差役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差事。 眼下县令大人一句话,没了差事,对在场的衙役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 有些衙差心中懊恼后悔,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 侯通脸色铁青,沉声道:“既然大人心意已决,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回头向众人道:“都跟我走。” 他也不废话,抬步就走,众差役面面相觑,见到有几人跟随侯通离去,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纷纷跟着离开。 六房举手的那几名吏员更是一脸懊恼,手臂早就落下,见衙差们离开,这几人却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魏长乐目光扫过来,神色冷然:“既然举了手,本官也不强人所难,还不快滚?” 那几人无可奈何,都向魏长乐投去怨毒的眼神,转身离开。 “其他人都回去办差。”魏长乐挥挥手,“留下来的都是好同志,外面冷,都回去吧。” 六房众人都是忐忑不安,各自散去。 走的人固然都是怨恨不已,留下的人也都是心中惴惴不安。 很快,偌大一个前院,空空荡荡,只剩下魏长乐和两名佐官。 “大人此举,前所未见。”丁晟苦笑道:“这一转眼,衙门里少了一半的人,这以后还怎么办差啊?” 他根本想不到,魏长乐竟然有如此魄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魏长乐笑道:“县丞大人觉得本官做得不对?” “那.....那也不是。”丁晟叹道:“只是大人这样做,实在是出人意料。” 蒋韫也是苦笑道:“大人,没了差役,城中的治安无人负责,诸多案件也再无人侦破。眼下的情形,卑职......卑职不但没见过,听也不曾听过。” 魏长乐靠坐在椅子上,笑道:“今日两位帮忙作证,我可多谢了。” 他自然是指先前蛇老大污蔑受贿,但丁晟一群人却出面,瞬间让局面逆转。 两名佐官也明白魏长乐意思。 “大人为何会觉得我们一定帮你?”丁晟忍不住问道:“如果先前我们也污蔑大人受贿,众口铄金,大人想挽回清白也不容易了。” “你们不敢。”魏长乐很直白道:“如果你们都作证我受贿,这县令我肯定做不了,很快就会滚回太原府。不过你们应该相信,莫说二百两,就是本官贪污两千两,也没人敢取我人头。” “那.....那倒是,堂尊前来山阴为官,确实是.....是屈才了!” “所以污蔑本官受贿,弄不死本官。”魏长乐伸了个懒腰,悠然道:“但你们睁眼说瞎话,帮着侯通给我扣罪名,我不计较,但我那几位义兄肯定忍不了这口气。对了,你们知道我那几位义兄是谁吗?” 丁晟勉强笑道:“那.....那多少是知道些的。” “所以你们觉得,你们真要诬陷我,我那些义兄会放过你们?恐怕你们有命睡觉,无命起床。” 丁晟和蒋韫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说笑的。”魏长乐哈哈笑道:“其实我安排你们给我作见证,只是相信你们。我知道你们愿意和本官站在一起。” 丁晟诧异道:“堂尊相信我们?” “你们的处境我很清楚。”魏长乐道:“侯通在县衙一手遮天,估计根本不将你们放在眼里。如果县仓在你们手里,公人们的薪俸由你们发放,他们也许还会忌惮几分。可是县衙没有财权,你们这个县丞和主簿就是两尊泥菩萨,只是摆设而已。” 蒋韫苦笑道:“原来堂尊已经看出来了。” “你们也是为了吃口饭,才忍耐下来。”魏长乐收起笑容,平静道:“不过在山阴做县丞和主簿,你们恐怕没有任何出头之日。说句直白话,不过是混吃等死,没有任何前途。” 丁晟叹道:“堂尊真是一语中的。乾坤扭转,倒反天罡,一个典史在县衙无所不能,这种事情也就只会发生在山阴这种边境地带。” “六房被三班压制,你们被侯通骑在头上,面上附和,但心中若无怨言,我是不信的。”魏长乐站起身,看着两人道:“你们是聪明人,恐怕心里明白,要想出人头地,恐怕只能在我这里有点希望。” 两人更是尴尬。 “堂尊.....堂尊年纪轻轻,却洞悉人心,实在让人钦佩。”蒋韫真诚道:“侯通只以为堂尊稚嫩,所以才轻视了大人。” “他太蠢。”魏长乐不客气道:“想设下陷阱让本官获罪,却自己把自己装了进去。这陷阱太幼稚,对本官来说,实在没有什么考验。”顿了一下,才笑道:“不过若不是知晓两位会帮我,今日的陷阱,还真不会那么容易应付。”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一章 狮子博虎 官场自有官场的话术。 能不说肯定不说,即使要说也要留七分白,拐弯抹角表达自己的意思。 可魏长乐说话直白得很,这让两位佐官很是不适应,也是很少和这样的官场人物打交道。 不过两人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堂尊虽然说话直白,却是一阵见血。 侯通在山阴县衙只手遮天,哪怕是此前代理县令职责的丁晟,若无侯通的准许,也根本无法调动三班任何一名衙役。 县丞和主薄虽然都属于朝廷命官,但在这县衙之内,根本没有任何实权,无论做什么事,那都是要看侯通的眼色。 对二人来说,无法展开手脚做事,就不可能做出什么政绩,没有功劳薄,想要得到升迁离开山阴这个鬼地方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魏长乐所言,那就是在混吃等死。 今日的圈套,两人如果站在侯通那边,共同污蔑魏长乐受贿,确实会将魏长乐逐出山阴。 可如此一来,两人不但会得罪河东魏氏,而且没有了魏长乐,侯通依然可以只手遮天,两人的前途也依旧是一片灰暗。 于公于私,两人都只能站在魏长乐一边。 “堂尊,没有哪个衙门缺的了三班差役。”蒋韫忧心忡忡道:“现在衙门里没人能做事,真要有事发生,如何是好?” 丁晟也是压低声音道:“堂尊,侯通在山阴不是普通人,可以说是手脚通天的人物。堂尊将他驱赶出去,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一定会搞出事情。六房都是一群文吏,可以协助堂尊处理山阴的政事,但出了这衙门,其实.....其实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魏长乐点头道:“三班衙役就是县衙手中的刀,宛若老虎的獠牙。没有衙差,县衙手中无刀,老虎口中无牙,等同残废,是不是这意思?” 丁晟道:“堂尊睿智,确实如此。” “没有刀,找一把刀就是。”魏长乐满不在乎,笑道:“去掉腐牙,再长一颗新牙便好。” 两名佐官对视一眼,蒋韫小心翼翼问道:“堂尊.....堂尊的意思是重新招募衙差?” “不错。”魏长乐点头道:“三只脚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蒋主簿,你立刻让人撰写招募告示,在衙门外张贴,告诉大家衙门里要用人,只要合格,就可以进衙门当差。” 两位佐官同时显出苦笑之色,都觉得魏长乐还是太年轻,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堂尊,这事儿......恐怕不好办。”蒋韫勉强笑道:“快班负责刑案,侦破缉捕都是要有些身手。一名快班衙差入编之前,便需要考核其体质,哪怕入编之后,也还要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练习搏斗和刀法,如此才能正式办案。皂班的要求虽然没有这么高,却也需要一些身手。平民百姓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招募进来,最快也都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才堪用,所以哪怕现在立刻招募到人手,却还是有大半年时间无人可用。” 丁晟颔首道:“蒋主播言之有理。堂尊,这不是随便找几个劳力就能解决的问题,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魏长乐却似乎根本不担心,笑呵呵道:“要不我让人给太原府送信,从军中调些人过来当差?” “堂尊,万万不可。”丁晟骇然道:“调动军人过来当差,一旦果真如此,立马就有人上奏弹劾。说得难听一些,这......这叫公器私用,会有人说魏氏将山阴当做自己的封邑。到时候不但堂尊要遭受重责,也一定会牵累到魏大总管。” “自古衙差都是本地土人中招募。”蒋韫也跟着道:“堂尊哪怕从太原调来三五名军人,也会遭受诟病,就不要说找一群人来替代。堂尊,此事万万不可啊。” 魏长乐叹道:“那就只能从山阴本地招募了。” 丁晟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 “蒋主簿,你现在就让人撰写招募令。”魏长乐吩咐道:“明日一大早就张贴出去,最好派人在城中宣扬,就说咱们县衙要招人。” 蒋韫拱手称是,但脸色有些凝重,正要说什么,丁晟却是轻声咳嗽了一声,蒋韫看了一眼,见丁晟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到嘴边的话也就生生咽了回去。 “今天可还有什么事?”魏长乐打了个哈欠,道:“昨晚没睡好,若没什么事,我先眯一会儿去。” 丁晟忙道:“堂尊莫忘记,今晚北风楼有宴,三大姓邀请堂尊赴宴。” “记着呢。”魏长乐笑道:“正好去看看北风楼有什么好吃的,尝尝本地土菜。”也不多言,背着双手,嘴里哼着曲儿:“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两位佐官看着堂尊哼着曲儿离去,只待背影消失,同时摇头。 “真当山阴是太原了。”蒋韫苦笑道:“还是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魏家在太远吃得开,可不代表在山阴也无所不能。” 丁晟抚须叹道:“将门之子,没吃过亏,性子太狂妄,如不吃些苦头,难以醒悟。” “大人,方才为何不让卑职说明情况?” “你是想告诉他,即使张贴告示,也招不来人?” 蒋韫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侯通和差役们被逐出县衙,用不了半天时间,整个山阴城都会传遍。明日张贴征募告示,试问有谁敢来应征?侯通那伙人只是被逐出去,可都没死。” “我知道。”丁晟点头道:“但咱们的堂尊大人只以为入衙当差这等美事,其他人求之不得。咱们用不着急着说破,等他看清楚情况,自然明白。” 蒋韫想了一下,才低声道:“不过堂尊似乎真的想在山阴搞些事情。” “哦?” “他昨天刚到县衙,恐怕就看出衙门里的状况。”蒋韫道:“侯通和他手下那帮人狂妄惯了,在堂尊面前都不知道有所收敛。堂尊年轻气盛,哪里容得下这帮骄横之徒?他想必也知道这帮人不好驱使,所以直接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准备征募一群听话的当差。” 丁晟在魏长乐坐过的那张椅子坐下,感慨道:“堂尊的心思,我也是明白。他想在山阴做点事情,只靠自己肯定不成。既然坐在县令的位置上,这县衙就是他可用之力,如果手下的衙差都不听话,又如何做事?只不过太过操切,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任第二天就干出如此破天荒的事情,我只担心适得其反。” 蒋韫四下里看了看,凑近低声道:“县丞,你觉得堂尊来到山阴,这背后......是否大有文章?” “你的意思是?”丁晟不动声色。 “听说魏氏和马氏明争暗斗,这两年是越来越激烈。堂尊在太原私放嫌犯获罪被贬,事情就和马氏有关。”蒋韫声音极低,“散校郎坐诊山阴三年,所有人都说山阴是马氏的地盘,这次堂尊到这里,是否就是为了对付马氏?” 丁晟眼角微跳,也是轻声道:“你是说两家的争斗已经蔓延到山阴?” “卑职也说不好。”蒋韫皱眉道:“山阴被称为千匪之境,穷乡僻壤,按理来说上面那些人根本看不上。但三年前马氏先安排了散校郎来此,如今魏家的人也来了,卑职总觉得不简单。” “对啊,你既说山阴只是穷乡僻壤,为何他们都要过来?” 蒋韫微一沉吟,才道:“是否为日后做准备?” “准备?” “云州落入塔靼之手,这是大梁的奇耻大辱,卑职估摸着朝廷不可能一直不管。”蒋韫道:“听闻这两年河东军方一直都有收复云州的话风透出来,那是否朝廷已经有收复云州之心?一旦朝廷要收复云州,大军北进,到时候咱们山阴可就是最前线,也会成为囤积钱粮装备的重要后勤据点。” 丁晟轻抚长须,轻声道:“一旦开战,步军和马军都要上前线,到时候谁控制了山阴,谁就占有后勤主动。” “正是。”蒋韫点头道:“所以两家才准备争夺山阴的控制权,到时候开战便可后顾无忧。” 丁晟想了一下,摇头道:“这不是我等能揣测的。只是堂尊此来如果真是冲着散校郎,这日后少不得多有争锋。”脸上显出苦闷之色,道:“狮子搏虎,百兽遭殃,咱们必会被牵连进去,想避也避不开啊。”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二章 赴宴 熟知山阴城状况的人都清楚,山阴城存在两个世界。 城西不良窟宛若人间地狱,凌乱不堪,大多数百姓都是面黄肌瘦,路有冻死骨。 而城东却又是另一幅光景。 这里多的是高门大院,红瓦白墙气势不凡,而酒楼和客栈的规模也远不是不良窟那边的小铺子能相提并论。 哪怕是街道,也不同不良窟的泥泞土路,这里的不少道路甚至铺着青砖,看上去干干净净。 北风楼是整个山阴城最大的酒楼,坐落在城东最热闹的清平街。 酒楼共有三层,木质结构,楼前前檐斜飞而出,颇有气势。 二楼摆放的八张实木雕花桌,几乎都坐了人。 居中一桌坐着四人,其中一人正是刚刚被逐出山阴衙门的典史侯通。 这一桌除了侯通,曾经的皂班班头曹飞和牢头宋德也都在座。 虽然各张桌上都摆了酒菜,但动筷子的人却是寥寥,不少人神情凝重,更有人一脸沮丧。 偌大的二楼,几十号人在座,却没有人先开口。 侯通扫了一眼,冷冷道:“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真的天塌了?” “典史,咱们就当真这样被扫地出门?”不远处一人握拳道:“他一句话就断了这许多人的前程,兄弟们就这样忍了?” 曹飞瞥了一眼,没好气道:“谁让你忍了?拿一把菜刀过去,一刀砍死他,不是痛快得很?” 衙差们被驱逐衙门,差服固然要脱下交还,佩刀自然更不能带出衙门,否则魏长乐定个谋反罪,那谁也跑不了。 大梁早就颁布刀狩令,平民百姓不得私藏兵器,除了衙门就是白身,这些衙差便是再嚣张,那也不敢继续带刀出门。 那人被曹飞怼了一下,不敢应声。 其实在场众人也都已经知道魏长乐的出身,晓得这位新任县令出自河东魏氏。 区区一个山阴县,在手握上万铁骑的河东魏氏眼里,那就是一个屁。 魏长乐虽然是被谪贬到山阴,却毕竟是魏氏子弟,谁敢明目张胆弄伤甚至弄死魏长乐,那必然会迎来灭顶之灾,便是再愚蠢,也无人敢真的直接对魏长乐动手。 侯通神情淡定,一杯接一杯饮酒,也不开口说话。 “咚咚咚!” 楼梯传来脚步声,很快便见两人抬着一只木箱子上了楼来,走到侯通边上。 曹飞起身将桌上的菜碗扒拉一番,空出地方,那两人便将木箱摆放在桌上。 “我知道你们平时也没少弄油水。”侯通放下酒杯,淡淡道:“大部分人如果省着花,身上肯定还有不少存银,便是一年半载没收入,也能活下去。” 众人闻言,都是默不作声。 “这里是我这些年存下的银钱。”侯通道:“快班兄弟每月的薪俸是三两三钱银子,皂班是二两三钱,禄米就不算在内,今日大家患难与共,就不算平日的薪俸了。每个人待会在这里领取十两银子,只要不嫖不赌,仅用来一家老小吃饭,撑几个月不成问题。” 立刻有人道:“典史,你存点银子也不容易,大家怎能要你的银钱?” “不错,不能如此。”有人大声道:“是姓魏的害苦了大家,这笔账不能让典史来付。” 侯通沉声道:“都住嘴。” 顿时无人敢说话。 “有人觉得前程就此毁了,那也太小瞧你们自己了。”侯通缓缓起身,扫视众人:“山阴到底是谁的天下?他魏长乐若觉得在山阴一言九鼎,那就是自视太高了。在座的都在衙门当差多年,心里应该清楚,这山阴县衙没有你们,还怎么办差?” 此言一出,便有人兴奋道:“典史说得对。姓魏的自以为很威风,一句话就断了咱们的前程。可他也不想想,没有咱们,他怎么治理山阴?” “靠六房那群人,衙门的命令出不了县衙大门......!”马上有人跟着道。 但他显然也意识到在座还有数名六房的吏员,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侯通神色淡定,缓缓道:“三班六房,缺不了三班,也缺不了六房。不过话糙理不糙,没有你们这些在外当差的,衙门的命令确实无法施行。” “对对对,先让姓魏的嚣张几天。”有人的脸色转阴为晴,笑道:“回头一大群人有官司去县衙,城中处处有乱象,我倒要看看姓魏的怎么收场。” “他收不了场。山阴没有我们,马上就会乱成一片,如果山阴被姓魏的治理成一塌糊涂,上面也不会坐视不问。” 先前一片沉寂的酒楼,顿时热闹起来。 侯通嘴角终于显出笑意,道:“这么多年你们也算没有白混,也该知道怎么做。” 虽然天寒地冻,但曹飞却一脸兴奋地撸起袖子,起身道:“典史,这山阴越乱,魏长乐滚的越快。”扫视众人,道:“山阴乱不乱,咱们说了算。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怎么做。” “放心,咱们定会让魏长乐焦头烂额。” “典史,到时候姓魏的知道无力收拾局面,肯定会过来求您。”有人哈哈笑道:“他今天让咱们离开衙门,回头就会毕恭毕敬地将咱们请回去。” 牢头宋德一拍桌子,冷笑道:“回去?为何要回去?他不滚出山阴,咱们就不回去。” “不错,宋头说的对。”有人附和道:“就让山阴乱起来,让所有人知道魏长乐昏聩无能。等上面将他调走,派了新的县令过来,到时候新任县令自然会请咱们回去。” 侯通端起酒杯,曹飞立刻给他斟上酒,侯通一口饮酒,放下酒杯,眸中寒光如刀,轻声道:“他让咱们离开县衙,咱们就让他滚出山阴。” ------------------------------------- 华灯初上之时,侯通一群人早就离开北风楼,而魏长乐骑着高头大马,刚刚进入清平街西口。 今晚赴宴,他依然是一身灰布棉衣,戴着一顶皮毡帽,看上去很普通。 他刚到任,前任的官袍不合身,需要重新制作官袍。 哪怕主簿蒋韫立刻着手安排制作,却也需要几天时间。 此刻两名佐官正一左一右骑马跟在后面。 魏长乐这一路上自然不着急,到了城东之后,他一直四下观察,也确实感到了山阴城东西两边的巨大差距。 山阴城在表面上看,也并非处处都是人间地狱,至少城东这边街道宽阔,店铺众多,甚至空气都比城西不良窟要好得多。 这座城毕竟也曾繁华过,虽然如今已经落魄,但多少还是有些底子。 “两位,你说今晚咱们三个一起赴宴,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会不会也给足咱们面子?”魏长乐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笑道:“我现在很好奇,今晚咱们参加这顿酒宴,到底能筹到多少粮食。” 丁晟没有开口,主簿蒋韫瞥了丁晟一眼,才笑道:“卑职还真说不好。按理来说,堂尊亲自赴宴,他们总要给面子捐献一些粮食。不过山阴本地产粮不多,不少粮食需要粮商从外地贩运过来,所以山阴的粮价一直都不便宜。” “现在山阴的粮价是多少?” “每年入冬后,粮价会高一些,要三两银子才能买到一石粮。”蒋韫道:“开春过后会便宜一些,不过一石粮也要二两多银子。” 魏长乐眉头顿时锁起。 他其实也大概知道如今大梁银钱的购买力其实并不弱。 在衙门里他已经了解到,自己这个县令每年的俸银不过五十六两,再有三十二石禄米,这也是一县最高的俸禄。 一石粮也就一百二十来斤,如果是三两银子一石,按照自己穿越前的换算,等同于五六块钱一斤粮。 对山阴这些贫苦百姓来说,这当然是极其高昂的价格。 蒋韫见魏长乐脸色凝重,叹道:“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梁与塔靼的贸易不复从前,每年只有两个月开市,贸易量比起最繁盛的时候,那是坠崖般下落。而且往北边来的道路也不好走,地处边境,也是偏僻,所以到这边来的商贾们也越来越少。粮商们运粮过来,途中消耗极大,如果买便宜了,甚至可能亏本。” 魏长乐微微点头,他前世就是在商场纵横,自然明白商人无利不起早的秉性。 商人都是尽可能追求高额利润,如果利润太低甚至有亏本的风险,涉足的商人必然会很少。 山阴号称千匪之境,如果往这边贩粮,途中消耗又大,还要担着被盗寇劫掠商队的风险,到了山阴粮食还卖不出高价,那肯定就不会有多少商贾愿意做这个买卖。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三章 囚屋 街道上行人稀少,夜风呼呼,幸好两边的房舍楼宇都点着灯,道上颇为明亮。 “也幸好山阴群山环绕,山货倒是不少。”蒋韫道:“只要能在山阴收购一些山货甚至皮毛,顺利回返就能够大挣一笔。所以也多少有些粮商过来买卖,但.....!”说到这里,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魏长乐见他话说一半,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便是外地粮商到了这边,不可能直接与百姓买卖。”蒋韫轻叹道:“他们需要将粮商卖给山阴的粮商,价格不会太低,但也不会很高。只有如此,他们才有资格在山阴采购山货和皮毛。堂尊,话说白了,外地粮商不能靠粮食挣大钱,而是依靠山阴的货物运回去挣银子。” 他这一说,魏长乐立刻明白,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地方的贸易保护,但保障的不是百姓的利益,而是当地士绅商贾的利益。 “山阴的粮食买卖,其实也都是以三大姓为首的士绅控制。”丁晟忽然开口道:“山阴的耕地主要集中在这些士绅手中。三大姓名下的田产都不在少数,雇佣大量佃农,每年收起来的粮食堆满仓库。他们只要控制了粮价,自然可以财源广进。” 蒋韫点头道:“所以让他们捐出大笔的粮食,恐怕不容易。今晚如果能筹集到一百石粮食,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一百石?”魏长乐不屑笑道:“一百石粮食打发我们三个,那他们也太吝啬了......!”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却是直直看向不远处。 只见到左前方的街道边,出现一个小木屋,在宽敞的道路边突兀地出现这样一个小木屋,实在是让人诧异。 那小木屋也就到一人腰高,四四方方,魏长乐第一反应便是看到了一座狗窝。 小木屋三面封闭,只有正对街道的那一面开了口子,用于进出之用。 在小木屋边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有一根巨大的铁钉钉入岩石中,铁钉拴着一根极粗的铁链子,铁链子一直通到小木屋内,似乎真的有一条狗被拴在狗窝之中。 但清平街是城东最繁华的一条街,怎可能有人在这里养狗? 而且那粗大的铁链子用来拴狗也显然不对,哪怕是一匹体型巨大的藏獒,也用不着如此粗大的铁链。 他放缓马速,走到木房子边,停下马来。 天色早已经暗下来,那小木屋里更是漆黑一片,魏长乐依稀看到里面有影子,但居高临下,再加上里面可见度极低,一时也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心中着实好奇,翻身下马,走到小木屋边,蹲了下去。 他看到这木屋的木头都已经发黄,有些地方已经腐坏,显然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乃是经过了风吹雨淋。 蒋韫和丁晟对视一眼,立马道:“堂尊,北风楼那边还在等着,咱们还是尽早过去。” 魏长乐并不理会,仔细往里面瞅,这时候竟依稀看到里面有一个蜷缩的人影,一动不动,心下吃惊,骇然道:“是谁在里面?” “堂尊,咱们......咱们还是先走吧!” 魏长乐赫然回头,盯着蒋韫道:“是谁将人锁在这个地方?” 他还没说完,就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突然射过来。 魏长乐反应迅速,一个闪身,已经避开,那支利箭正好落在自己身边。 自己若是再慢一些,即使不被射杀,也必然会中箭。 他瞬间站起身,已经知晓利箭从何处射过来,抬头望过去,却见到街道边有一座二层茶楼,茶楼二层的窗口边,站着一道人影,手中握着长弓,正居高临下看着这边。 魏长乐眼中寒光乍现,双拳握起,便准备冲上楼去。 “堂尊......!”蒋韫知道县尊大人杀伐果断的脾气,几乎是从马上滚落下来,冲上前一把拉住魏长乐手腕,道:“堂尊不要冲动,这里面是反贼头子,在此示众。楼上的是看守,就是不让任何人靠近。那守卫不知堂尊身份,堂尊万万不要冲动。” “反贼头子?”魏长乐皱眉道:“什么反贼?” “容卑职回头慢慢禀明。”蒋韫唯恐魏长乐冲上去,劝道:“堂尊,咱们先离开这里。” 魏长乐挣开蒋韫的手,面色和缓下来,依然是盯上楼上窗边的守卫,问道:“那守卫又是谁的手下?不是咱们县衙的人?” “不是。”蒋韫压低声音道:“是散校郎的手下人。” “马靖良的手下?”魏长乐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如此说来,也是夜哭郎。” 丁晟此刻也已经下马凑过来,劝道:“堂尊,不要和他计较。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如果知道堂尊的身份,必不敢如此。” 魏长乐却已经笑道:“你们别慌,我又不是爱闯祸的人。那守卫如此辛苦看守,我作为一县父母官,也该上去慰问一下。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不等两位佐官多说,脚步轻快,直往那茶楼过去。 魏长乐径直进了茶楼,伙计还没来得及招呼,他已经迅速登上楼梯,健步如飞,直接上了二楼。 酒楼二层布局倒是十分清雅,一个个小雅间分隔开。 魏长乐判断大致的位置,走到一处雅间门前,伸手推了一下,里面上了栓,倒是很懂礼貌地敲了敲门。 房门打开,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出现在面前,一双眼睛冷冷盯着魏长乐。 “我是魏长乐,山阴县令。” 魏长乐自报家门,面上带着温和笑容。 那汉子一怔,却没有行礼,只是问道:“有何事?” 魏长乐却已经直接往里走,汉子身体虽然粗壮,却被魏长乐轻易挤开。 这处雅间倒还算宽敞,屋里还有一张木床,正中间是一张圆桌,摆着四张椅子,桌上倒有不少点心茶水,此外竟有两把带鞘的大刀摆在桌上。 墙壁上挂着一张长弓,墙根靠着箭盒,里面放有十几支羽箭。 除了开门的汉子,在窗边正站着那名箭手,手里拿着一张弓,此刻也正极为戒备地盯着魏长乐。 魏长乐背负双手,径直走到那箭手身边,先不说话,只是从窗口探头望下去,那小木屋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两名佐官也都站在街上,正仰头望向这边。 魏长乐向两名属下挥挥手,这才瞥了箭手一眼,问道:“那木屋里是谁?本官瞧里面锁了个人。” “一个反贼。”箭手冷冷道:“锁在此处示众。” “听说这里是最热闹的街道,在此示众倒也合适。”魏长乐点点头,继续问道:“他是反贼,什么时候造反?是山匪?” 刚才开门的汉子在背后已经道:“去年七月,此人在不良窟煽动刁民作乱,聚集了几百号人造反。是散校郎领兵镇住,后来又将此人抓获。” “后来是什么时候?” “去年年底。” “所以并非作乱之时立刻抓捕?”魏长乐含笑道:“带人作乱,确实该抓。如此说来,这反贼头子已经被锁了一年?” 那箭手淡淡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十分冷淡,对魏长乐没有丝毫的敬意。 “方才本官差点死在你箭下,想了解一些情况难道有错?”魏长乐苦笑道:“本官是一县之长,了解一下治下的反贼,这并不算过分吧?” 箭手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确实有一年。”后面那汉子明显懂事一些。 “风吹雨打,他还能活到现在?” “我们每天都会给他一顿饭,也有半碗水,能够活命。”汉子道:“在此示众,只要他活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反贼是怎样的下场,就能震慑不良窟那些刁民。” 魏长乐微点头,想了想,才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契苾鸾!” “这名字很古怪。” “他是塔靼人,从北边过来的。”汉子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到山阴煽动民变,罪无可赦。” 魏长乐一怔,却没有想到是一个塔靼人带着百姓作乱。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四章 士绅 大梁上下对塔靼人充满敌意,一个塔靼人能在山阴鼓动百姓作乱,这自然是十分蹊跷。 “还有什么要问的?”箭手冷冰冰道。 魏长乐笑道:“散校郎的手下都这么有脾气?是你差点杀了本官,倒像是本官得罪了你。” “奉命行事。”箭手道:“任何靠近契苾鸾的人,都可杀!” 魏长乐叹道:“连朝廷命官也可以杀?这是散校郎的命令?” “你没有穿官服,不知你身份。” “本官没有穿官袍,但他们两个都是官袍在身。”魏长乐指了指街上的两名佐官,微笑道:“本官和他们走在一起,就是一头猪也能猜到本官肯定不是布衣之身,你为何猜不到?” 箭手脸色一沉。 “所以我怀疑你是有意要谋害本官。”魏长乐神色温和,一脸笑容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本官的身份?” 箭手冷笑道:“没有官袍,怎能知道你身份?和衙门的人走在一起,也不一定是官员,有可能是罪犯.....!” “有道理有道理。”魏长乐连连点头:“所以你放才真的是故意射了那一箭,并非是失手?” “我是军人,就要奉命行事。”箭手冷冷道:“但凡靠近,就必须......!” 他还没说完,却见魏长乐已经探手过来,速度快极。 箭手顿时色变,还没来得及躲闪,魏长乐一只手已经搭在他左肩,他便要挣脱,却听魏长乐一声低吼,用力抓住了臂膀,向窗外猛力一掀。 这一下力道十足,那箭手既想不到魏长乐面带微笑之际会突然出手,更想不到这位年轻县令的力道如此恐怖,整个人被魏长乐这样用力向外一掀,却已经从窗口飞落下去,惨呼声中,很快就听到“砰”的一声重响,那箭手已经重重摔落在茶楼前的石板上。 楼下很快就传来惊呼之声,显然是茶楼一层有人看到。 箭手那名同伴一时间呆住,竟然如木头般僵住,等回过神来,立马探手从桌上抓过大刀,拔刀出鞘,便要挥刀冲上来。 “莫动手。”魏长乐回头看了一眼,“谋杀朝廷命官,你活不了,你全家也会鸡犬不剩。” 已经冲出两步的汉子脚下顿住,又惊又怒,握刀的手青筋暴突,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长乐这才探头向楼下看了一眼,也幸亏这二楼不算太高,那箭手也不是头部着地,并没有直接摔死。 但没有任何准备从二楼摔下去,自然也是受伤不轻,躺在地上抽动,连声嚎叫,根本起不来身,显然也是摔断了骨头。 “他命好。”魏长乐依然带笑道:“要是摔了脑袋,脑浆子都要甩出来的。” “你......你怎敢如此?”汉子双手紧握大刀,刀锋对着魏长乐,惊怒之中声音发抖:“你这是.......这是谋反!” 魏长乐赫然看向汉子,目光如刀,冷笑道:“山阴县令走在街上,有人突施冷箭射杀,如果不是本官躲避迅速,现在已经死在他箭下,所以到底谁要谋反?” 汉子张了张嘴,却是无法反驳。 “回去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的散校郎。”魏长乐冷冷道:“你要和他说,本官想知道他手下冷箭偷袭县令,是他散校郎设计的埋伏,还是这名守卫自己的意思?如果是马靖良设伏本官,本官要告到太原府,要告到金銮殿。如果不是他的意思,是这名守卫自作主张,那本官就在衙门里等着,让马靖良派人将这狗东西的人头送来。” “你.....我......!”汉子不知如何应答。 魏长乐却忽然又微笑起来,道:“他如果觉得直接砍头心有不忍,那也可以按照契苾鸾的法子办。契苾鸾是反贼,被锁在街上示众,那你告诉马靖良,让他再多修一个狗窝,将谋害本官的反贼也锁进去。这事儿他要是办的本官不满意,本官可不会善罢甘休。” 他也不废话,背负双手,哼着小曲径自离去。 到了楼下,那箭手依然躺在地上,四周已经有不少人交头接耳,都是震惊不已。 不过却没有人敢靠近上前。 虽然也有人注意到魏长乐从茶楼之内走出来,但见到他衣着普通,而且年纪轻轻,自然想不到这箭手是他从楼上扔下来。 “报官!”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叫道:“赶紧去报官,这要出人命了。” “衙门里的差役都被驱离了。”人群中有消息灵通的立马道:“报官也没人会来。” 也有人看到了站在街边的两名佐官,认了出来,急忙道:“县丞大人在那边。”向那边招手道:“县丞大人,这里出人命了。” 两名佐官都是扭过头,只当没看见。 “谁要报官啊?”魏长乐经过旁边,笑眯眯道:“我是官,你们来报!” 众人更是惊讶。 “他从楼上摔下来......!”有人看着魏长乐道:“伤得很重,这......!” 魏长乐不等他说完,已经笑道:“这有什么好报官的。也许他觉得自己该死,所以跳楼自尽,不必大惊小怪。等等看,他要是死不了,抬去看大夫,要是死了,抬出城去埋了。这种无聊事,报官也没用。” 众人更是目瞪口呆。 魏长乐却已经背负双手,再不看一眼,从众人边上走过。 两名佐官都是一脸凝重,见魏长乐哼着小曲过来,心中都很清楚,堂尊将那名箭手从楼上丢下来,那可不只是冲着一名小小的守卫,这分明是向那位散校郎示威。 那位散校郎固然不是好惹的,可这位县尊那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 这才刚到一天,就已经是锋刃毕现了。 两人也不敢多说,见魏长乐上马,便也迅速上马跟在后面。 茶楼和北风楼都在清平街,距离并不远,前行片刻,便见到挂着灯笼一片喜庆的北风楼。 酒楼正门外,此刻正有不少人在等候。 虽然都不认识魏长乐,但见到两名佐官陪同,不用想也知道哪位是山阴县令。 一群人立刻笑盈盈的迎上来。 虽说山阴是河东马氏的地盘,马靖良更是坐镇山阴,但对地方士绅来说,河东魏氏同样是得罪不起。 这些士绅可以不在意一个县令,却不敢忽视魏长乐背后的魏氏。 哪怕山阴士绅都依附河东马氏,但面子上却也不可能直接与魏氏撕破脸,面子上的客套礼仪那还是会做足。 “山阴员外谭林,拜见堂尊大人,见过县丞和主簿大人!”当先一人年过六旬,长须花白,一脸笑容。 身后一众士绅也纷纷行礼。 大梁的员外不同于员外郎,但也确实属于朝廷所赐。 员外并不是官身,也并无任何实权,往往都是没有功名的豪富士绅花银子买来。 得了员外之名,面对五品以下的官员,不用跪拜,只需作揖行礼,而且地方官员在处理地方事务的时候,往往也会召集地方员外商议一下,算得上是地方官员的参谋。 不过员外的名额也有限度,一个县里最多也就三五个名额。 “堂尊,谭员外可是山阴名士。”蒋韫含笑向魏长乐介绍道:“这位是甘修儒甘员外,是对山阴贡献颇多的积善之家。” 甘修儒面带微笑,看上去颇为和蔼。 他五十出头年纪,比谭林年轻不少,整个人也是显得斯文儒雅。 “大人从太原来,一路辛苦,我等今日在此为大人接风洗尘。”谭林含笑道:“楼上已经备好宴席,大人请!”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五章 朱门酒肉臭 北风楼不愧是山阴第一酒楼。 从外边看就已经很是艳丽,到了三楼,里面就只能用奢侈华丽来形容。 无论桌椅还是摆设,都异常考究,古色古香。 五张桌子摆放在大厅之内,居中是一张圆桌,四张方桌则是环绕在圆桌周围,每张桌上都已经摆放了茶水点心。 最显眼的是靠东首的一张屏风前,摆放着一架古琴,琴旁焚香,但却不见弹琴人。 外面天寒地冻,但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魏长乐一进厅内,首先便看到主桌上坐着一人,看到自己进厅,那人只是点了下头,甚至都没有起身,架子十足。 魏长乐打量几眼,见那人年过六旬,虽然点头示意,但神情冷漠,眉宇间甚至有几份不耐烦之色。 “这位是侯文祖侯员外!”魏长乐身侧的丁晟立刻介绍道:“侯员外也是山阴的大善人。” 魏长乐闻言,嘴角立时泛起笑意。 他心中知道,典史侯通出自侯家,这侯文祖自然是侯通的长辈。 侯通被逐出县衙,侯氏一族肯定对自己存有敌视之心。 侯文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楼下迎候,甚至对自己态度极差,而且脸色难看也就不难理解。 魏长乐和两名佐官被安排在中间的圆桌落座,三大姓的家主作陪,本来可以坐十来人的圆桌只有六人在座,显得十分空阔,而其他士绅则是在其他四张桌上落座。 “诸位,大家静一静。”谭林站起身,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微笑道:“今日设宴,为魏大人接风洗尘。早就听闻大人之名,今日一见,风采过人,真是不世出的少年英才。我山阴能迎来大人,实为幸事。” 其他士绅也都是纷纷赞誉。 “大家举起酒杯,先敬大人一杯。”谭林端起酒杯,其他人也端杯正欲站起。 “等一下。”魏长乐却没有端杯的意思,看着谭林问道:“谭员外,今日没有邀请散校郎?”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有些错愕。 谁都知道,河东魏马二氏互相不对付,今天既然是宴请魏长乐,当然不好再请马靖良。 却不料魏长乐竟然主动询问。 “听闻散校郎最近公务繁忙,所以就不好去打扰。”谭林倒是应对自如,微笑道:“以后都在一个城里公干,大人要见散校郎,机会多的是。” 魏长乐笑道:“原来是公务繁忙。我还以为散校郎对我心存芥蒂,不愿意见我。” “不会不会。”谭林忙道:“大人这还真是误会了。” 一直没吭声的侯文祖却忽然问道:“魏大人和散校郎难道有什么矛盾?为何觉得散校郎对你心存芥蒂?” “本官前来赴任的途中,正巧碰上一群人伤人放火,还以为是贼寇,所以出手教训了一番,还扣了几匹马。”魏长乐笑呵呵道:“后来才知道那些人是散校郎麾下的夜哭郎.....哦哦,是百姓们称呼他们为夜哭郎,本官到现在也不明白夜哭郎是什么意思。侯员外,要不你帮忙解惑,解释解释什么是夜哭郎?” 在场众人都是变色,心想这年轻县令说话竟然如此直白,要么是不通人情世故,要么就真的是向马氏亮刀子了。 侯文祖脸色有些难看,咳嗽两声,也不说话。 “怎么,侯员外不愿意赐教?” 侯文祖淡淡道:“老朽倒真没听过什么夜哭郎一说,大人可以去问问别人。” “今日设宴是为大人接风洗尘,不提其他。”甘修儒及时打圆场,笑道:“大人,饮酒不可无曲助兴。在下请了思云姑娘前来弹琴助兴,不知可否让她上来献艺?” 这话一说,厅内一阵欢声。 “修儒兄终于愿意让思云出来献艺了。”谭林抚须笑道:“你那弈吟居大半年前就放出风声,说有一位琴技了得的艺伎入居,色艺双绝,却始终不让她见人,今日可终于让她出来了。” 甘修儒笑道:“好马配英雄,这佳人也要配名曲。思云虽然琴技了得,但却一直没能找到一首好曲子。虽然有不少名曲佳词,但却众人皆知,并不新鲜,所以我一直在重金求曲求词。” “如此看来,甘员外是找到了名曲?”县丞丁晟含笑道:“那今日还真要鉴赏鉴赏。” 甘修儒起身用力拍了拍手,朝着门口望过去。 其他人也都顺着他目光瞧过去,便是魏长乐也有些好奇,转过头去。 很快,便见到一名女子出现在门外,一身白裘,宛若雪人,似梦如幻。 她眉目如画,耳垂坠着玄黄美玉,发鬓云松,一枚玉钗斜插在乌黑的发髻上,不但不显俗气,却增添了几分高贵。 她款步走进来,步伐轻盈,动人的体态,烟视媚行,虽然明明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但一举一动看起来却偏偏娇慵懒散,妩媚迷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住,目不转睛。 甘修儒瞥了魏长乐一眼,见魏长乐竟然在端杯饮茶,并不似其他人眼睛都离不开思云,不由有些错愕,暗想少年爱美人,这年轻人却并没有被如此出众的佳人吸引,那还真是不简单。 魏长乐不是柳下惠,当然也看出思云确实是千里挑一的绝色佳人。 不过他前世见识过太多的女人,虽然其中难有思云这种出尘脱俗的气质,但毕竟不是毫无见识的愣头青,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美人就会失态痴迷。 而且他今日来赴宴,喝酒听曲根本不是目的,脑中始终浮现不良窟见到的悲惨情景,只想着筹足粮食让受难的百姓吃饱肚子,绝不允许城中还有人饿死。 只等到思云在古琴边落坐,甘修儒才忍不住问道:“大人,您觉得思云如何?” “不错!”魏长乐点点头,不冷不淡,也不废话。 甘修儒微微一笑,向思云那边点点头。 思云调了一下古琴,正欲弹奏,却听到门外忽然传来声音:“不能弹,住手!” 这一声异常突兀,正自沉醉思云美貌的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 却见到从门外踉踉跄跄冲进来一人,粗布棉衣,头上戴着一顶发黄的旧棉帽,不修边幅,胡须拉碴,一时间竟难以看出有多大年纪。 进屋之后,来人左右扫了扫,看到思云,立马走过去。 只是他行走之间,一瘸一拐,魏长乐很快就看出,此人的右腿明显不对,还真是个瘸子。 “孟无忌,你要做什么?”有人已经斥责道:“今日没有请你,谁让你进来的?” 瘸子孟无忌却根本不理会,直接朝思云那边走过去,早有人拦住,喝道:“今日宴请县尊大人,你竟敢过来打扰,真是好大的胆子。”用手揪着孟无忌胸口衣襟,大声叫道:“来人,将他赶出去。” “思云,不可弹。”孟无忌显然很文弱,被挡着不能前行,冲着思云那边叫道:“绝不可在此弹奏。” 思云柳眉蹙起,俏脸满是为难之色。 “孟先生,你这是作甚?”甘修儒已经快步走过去,拉住他手臂:“县尊大人今日在此,不可亵渎。你若要饮酒,可以入席,但万不可胡说八道,更不可耍酒疯。” 孟无忌却是一脸愤怒,盯着甘修儒道:“为何要在这里弹奏?你答应过我,不可让俗人蠢夫亵渎此曲。”抬手扫过在场众人,不屑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臭气熏天,我的词曲不是给他们准备的。” 在场都是山阴有名有姓的士绅,此人竟敢出口辱骂,胆量着实不小。 魏长乐顿时来了兴趣,嘴角带笑看着孟无忌。 “啪!” 却见侯文祖一拍桌子,赫然起身,指着孟无忌骂道:“姓孟的,你是什么狗东西,敢在这里撒野?平日里大伙儿给你三分面子,让你在山阴混吃混喝,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你现在连条狗都不如,真要有骨气,就不要靠施舍,滚出山阴。” “不错,你和街边那些卑贱的叫花子有什么区别?”有人立刻跟着道:“还以为是当年?” 甘修儒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倒还有几分克制,向孟无忌道:“孟先生,这首曲子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从你手中买来。当时咱们可是说的好好的,这首曲子归我,你莫非要出尔反尔?” “我承认说过。”孟无忌道:“但我当时也说过,这是我花了几个月时间精心创作。如果不是见你也算风雅之人,这曲子我断不会给你。而且你答应过,不会糟践这首曲子。” “今日宴请县尊大人,思云献技,难道献给县尊就是糟践此曲?”甘修儒轻叹道:“孟先生还是先离开吧,不要败了县尊大人的兴致。” 孟无忌却是胆大包天,冷笑道:“听闻县令昨日抵达山阴,今日便在此纸醉金迷,那能是什么好东西?城中多的是饥肠辘辘的百姓,他可曾想过救济百姓?我不管他是谁,这种人就不配听我的曲。” “来人!”谭林终于也是忍不住,沉声道:“将他拖下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听魏长乐吟道:“孟无忌,你又怎知本官不想救济百姓?” 孟无忌却是身体一震,盯住魏长乐,一把推开扯住自己的人,竟是向魏长乐走过来。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六章 败家子 “你想做什么?”有人立马拦住。 孟无忌却看着魏长乐,问道:“你......你刚才念的那两句,出自何处?” 魏长乐靠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互扣,反问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孟无忌眼中竟然泛光,兴奋道:“孟某也算饱读诗书,却从无听闻过这两句。这是哪位大家所作,还.....还请赐教!”竟然朝着魏长乐拱手一礼。 魏长乐淡淡道:“不过是有感而发,算不得什么大作。” 这两句听在众人耳中,其实大家都颇有些尴尬。 不过所有人心中也承认,这两句诗不但应景,也确实很为精妙。 本以为是哪位大儒所作,但瞧见孟无忌似乎并无听过,都觉稀罕,毕竟这位瘸子确实是饱读诗书,真要有此名句,孟无忌不可能不知道。 待听得魏长乐轻描淡写说出是有感而发,众人更是吃惊,暗想都说魏长乐是太原金刚,拳头极猛,难不成竟然还是个文采出众的人物? 孟无忌也是一脸震惊,好半晌才道:“这.....这是你所作?” 便在此时,却已经从楼梯口冲上来几人,谭林见有人上来,指着孟无忌道:“将他赶出去。” 那几人也不客气,上前拽住孟无忌,便要将他拉下去。 孟无忌想要挣扎,但他腿脚本就不便,再加上身体文弱,根本无法抵抗。 魏长乐也不出声喝止,看着孟无忌被拖拽下楼,这才向过来落座的甘修儒问道:“甘员外,今日弹奏的曲子,是此人所作?” “正是。”甘修儒点头道:“他虽然落魄,但才学还是有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都是精通,所以常年混迹于青楼乐坊。几个月前他在街边睡倒,在下刚好经过,便请他吃了顿饭,然后向他求曲,给了他十两定金,半个月前他才将曲子交给了在下。” 魏长乐抬手道:“等一下。甘员外,他既然才华出众,为何成日混迹青楼?就没想过谋个差事为国效命?” “大人,孟无忌年少时便是山阴有名的神童。”谭林在旁感慨道:“他父亲也是山阴有名的名士,家世并不差。当年中正选贤,我等还一同举荐了孟无忌,他得以前往朔州刺史府当差,成为刺史府的幕僚,一度得到过刺史大人的器重。” 魏长乐一怔,诧异道:“既然得到刺史大人器重,为何会落魄至此?” “四年前他突然被赶出了刺史府,瘸着一条腿回到了山阴,依照刺史大人的吩咐,自今而后官府是永不录用。”谭林解释道:“他的仕途断送,父母也都逝去,留下的产业,不到一年就被他全都败了。我们好心给他搞了个私塾,教授我们各家子弟读书,但此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好好授课,大家也就不管他了。” 甘修儒接着道:“此后他卖字画为生,还会给乐坊填词谱曲,按理说可以衣食无忧。但他手头但凡有一点银钱,就会在青楼流连忘返。到后来江郎才尽,写不出好曲子,就只能栖居在土地庙。”摇头感慨道:“大家可怜他当年也是个人物,所以有些笔墨之事会请他代笔,给点报酬,想让他吃饱肚子,但银子到他手里,不出几天就会囊中空空了。” 侯文祖冷着脸道:“你这次给他二十两银子,他又撑了几天?他还能编出什么好曲子。” “今日这首曲还是不差。”甘修儒笑道:“大家听过便知。”便要让思云弹奏。 魏长乐却摇头道:“今日前来赴宴,并非听曲,以后有机会再说。”看了思云一眼,道:“让她先下去吧。” 众人都是一愣。 甘修儒犹豫一下,终是向思云那边挥挥手。 思云倒似乎是如释重负,起身行了一礼,迅速退下。 “孟无忌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魏长乐微笑道:“我们在这里喝酒吃肉,可城中还有无数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今日在座的都是山阴积善之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众人顿时都沉默不语。 谁都知道,魏长乐这是准备让大家捐粮。 “昨晚丁县丞亲自去了谭宅,也得到了谭员外的大力支持。”魏长乐看向谭林,问道:“谭员外,今日虽说是赴宴喝酒,但事情没办成之前,这酒喝的还真是不踏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官既然上任,就要考虑山阴的民生。你给个痛快话,能否捐献一点粮食协助本官救济百姓?” 谭林淡定沉着,含笑道:“大人一心为民,我等又怎会不支持?” “说得好。”魏长乐拍手笑道:“却不知谭员外愿意捐多少粮食?” 谭林道:“救济百姓,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大人应该知道,其实不久前我等已经捐献过一次粮食,在座诸位都是出过力的。这么短的时间,再次捐粮,一时间想要多拿粮食也做不到的。” “哦?”魏长乐不动声色,笑问道:“总该有个数吧?” 谭林想了一下,才道:“我们三家凑上五十石粮食,在座其他人也都出点力,也凑上五十石,三天之内,咱们给衙门送去一百石粮食,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魏长乐忍不住看了蒋韫一眼,心想这位蒋主簿还真是一语中的。 之前蒋韫猜测今日筹措的粮食不会超过一百石,竟然还真是如此。 “大人也不要嫌少。”侯文祖见魏长乐沉默不语,淡淡道:“我们捐过粮食,这次如果不是看在大人的面子上,用不着捐第二次。我们的粮食也都是辛苦积攒,不是大风吹来的。救急不救穷,我们已经尽了心,却也不能一直养着一群难民,救济难民的事儿,终归是朝廷和官府的责任。” 此言一出,堂内一片附和。 “不说城中其他地方,也不说城外的村镇。”魏长乐平静道:“仅仅不良窟,就有三四千饥肠辘辘的难民。如果让他们吃饱,每天需要二十石,哪怕是喝稀粥活下去,一天也少不了十石粮食。你们捐献一百石粮食,拼命节省,也撑不过十天。” 侯文祖淡然道:“大人总不会让我们一直养着他们?” “撑过这个冬天,至少需要一千五百石粮食。”魏长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据本官所知,山阴半数良田的主人今日都在场,莫说一千五百石,就是一万五千石,对你们也不是大事。” “县尊大人,我们虽然有田产,但却没有少交赋税。”侯文祖微仰头,“捐粮是情分,不捐是本分。就算是朝廷,也不可能勒令我等捐粮的数目。一百石粮食,大人如果要,那我们三天内送过去,如果嫌弃,我们也无能为力。”瞥了两名佐官一眼,道:“县丞,主簿,大人不知情况,你们应该知道的。” 两名佐官对视一眼,都不说话。 魏长乐却站起身,道:“你们先坐一下,我去一下茅房。”并不多言,径自下楼去。 堂内顿时一片喧哗。 “一千五百石?真是狮子大开口。”有人道:“真当我们的粮食是风吹来的?” “你们捐多少我不管,我最多也就能拿出二石粮食。”有人坚定道:“若不是看在魏氏的份上,我一颗粮食也不会拿出来。” 谭林看着丁晟道:“县丞大人,捐献一百石粮食,也算是兑现了老朽对你的承诺。若是还想多要,大家只怕都会不满。” “那些山匪想抢粮,还要冒着丢性命的风险。”侯文祖冷冷道:“这位县尊就凭一张嘴想要一千五百石,真是痴人说梦。” 谭林见到丁晟一脸忧虑之色,忍不住问道:“县丞大人,可有什么难处?” “哦?”丁晟似乎刚回过神,叹道:“我在想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啊?”谭林一怔,问道:“什么人?” 丁晟道:“刚才过来的途中,堂尊靠近那个木笼子,差点被射杀。大人直接上楼,将那射箭的从楼上丢下来,离开的时候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七章 募捐 两名佐官对视一眼,都是微皱眉头。 他们知道山阴士绅中,侯家是马靖良的第一走狗,侯氏一族那是死死抱着河东马氏大腿。 但面对魏氏二公子,侯文祖如此态度,当真不怕县尊大人记恨? 别人不知县尊大人的手腕,但两名佐官却知道,真要与魏氏二爷结仇,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魏长乐却不生气,只是站起身,笑呵呵道:“你们先坐一下,我去一下茅房。”并不多言,径自下楼去。 堂内顿时一片喧哗。 “一千五百石?真是狮子大开口。”有人道:“真当我们的粮食是风吹来的?” “你们捐多少我不管,我最多也就能拿出二石粮食。”有人坚定道:“若不是看在魏氏的份上,我一颗粮食也不会拿出来。” 谭林看着丁晟道:“县丞大人,捐献一百石粮食,也算是兑现了老朽对你的承诺。若是还想多要,大家只怕都会不满。” “那些山匪想抢粮,还要冒着丢性命的风险。”侯文祖冷冷道:“这位县尊就凭一张嘴想要一千五百石,真是痴人说梦。” 谭林见到丁晟一脸忧虑之色,忍不住问道:“县丞大人,可有什么难处?” “哦?”丁晟似乎刚回过神,叹道:“我在想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啊?”谭林一怔,问道:“什么人?” 丁晟道:“刚才过来的途中,堂尊靠近那个木笼子,差点被射杀。大人直接上楼,将那射箭的从楼上丢下来,离开的时候那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丁晟说的轻巧,在座众人却都是骇然变色。 “你是说,先前将人丢下楼的,真的......真的是魏知县?”谭林也是震惊不已。 丁晟颔首道:“正是。咱们这位堂尊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悍角色。不知道你们可听说,昨晚刚到衙门,堂尊就亲手打断了豕九的两条腿,到现在豕九还在监牢里躺着。” 本来喧哗的大堂,顿时静下来。 “说句实话,堂尊背后是魏氏。”主簿蒋韫在旁也是轻叹道:“真要杀了人,以魏氏的实力,堂尊也是用不着偿命。刚才那箭手真要死在堂尊手里,就算他运气不好,白死而已。” 众人更是默然。 很快,就听到楼梯响起脚步声,众人瞧过去,却见到魏长乐已经出现在楼口,两手各拿着一把菜刀。 灯火之下,刀刃泛着寒光,锋锐得很。 所有人都是心下一凛。 魏长乐走回桌边,也不坐下,直接将两把菜刀丢到桌上。 “我的情况,你们应该清楚。”魏长乐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谭林脸上,“节度使大人亲自下令,将我调到山阴来,对我是寄予厚望。我们魏家上下也都看着我,希望我能给家族争点气。” 他目光如刀,谭林被看的后背生寒,赔笑点头道:“那是,那是!” “我要是在山阴真的能办点好事,自然是没辜负他们的期望,皆大欢喜。”魏长乐淡淡道:“可是我如果做不好这个县令,把差事搞得一塌糊涂,甚至在本官治下还有人饿死,节度使大人肯定会失望。最要紧的是我父亲,他是个要面子的人,知道我连筹粮这点事都做不成,搞不好会气的一口老血吐出来,立马咯嘣了。” 说到这里,魏长乐竟然拿起一把菜刀在手,刀身在桌上拍打,啪啪作响。 众人面面相觑,想到这位爷刚刚将人从楼上丢下,此刻又拿菜刀上来,那拍刀的声音落在心头,让人心惊肉跳。 “父亲他老人家若是气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魏长乐道:“这样吧,这里有两把菜刀,既然大家觉得捐粮为难,干脆把我砍死得了。只要我死了,你们就没有烦恼。”却是将菜刀直接递到谭林面前,道:“谭员外,你先来,第一刀让你砍。” 莫说看似魏长乐,便是动魏长乐一根头发,谭林也没那个胆子。 他立刻往后缩,尴尬笑道:“县尊,这......这玩笑开大了。” “我从不开玩笑。”魏长乐神情肃然,摇头道道:“今日要么我走出这酒楼,要么你们砍死我,大家散去,没有第三个办法了。” 众人都是愕然,只觉得魏长乐这简直有点耍无赖。 可是看到魏长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众人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应对。 “谭员外不愿意动第一刀,要么甘员外先动手?”魏长乐又将菜刀递给甘修儒。 甘修儒咳嗽一声,忙道:“大人说得对,魏总管肯定希望大人能造福一方。一百石确实少了点,可.....可是如果数量太多,我们一时也拿不出来啊。” “正是正是。”谭林忙道:“一千五百石......数目太大,一时间确实拿不出来。” 魏长乐道:“你们体谅我,我也能体谅你们。让你们三天就拿出那么多粮食,确实不容易。”顿了一下,才笑道:“其实我也是想做出政绩给节度使大人和家父看,只要我愿意做事,他们就会很欣慰。” “大人能体谅我等,实在是感激不尽。” “这样吧,也不用急于一时,给你们时间。”魏长乐道:“我想了个办法。你们从明天开始捐粮,明天你们三家各自只需要给县衙送一斤粮,后天翻一倍,送两斤,大后天四斤,如此只需要捐粮三十天,细水长流,三位意下如何?” 谭林和甘修儒侧身相凑,正要一起算算,魏长乐却不等他们凑在一起,菜刀“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道:“如果三位连这也要拒绝,那就立刻砍死我。”拿起另一把菜刀,直接往谭林面前一丢:“你先来,不要耽搁。” 谭林脑中转了一下,琢磨着这样捐粮,最终似乎也捐不了太多,正自犹豫,甘修儒却显然是被魏长乐这一手镇住,忙道:“大人.....大人体恤我等,从明天起,在下......在下必会按照大人吩咐捐粮。” “就按照大人的意思办。”见甘修儒答应,谭林也不再犹豫,连声道:“一定送粮,一定送粮。” 魏长乐放下菜刀,迅速从怀中取出三张文书,道:“三位既然答应,空口无凭,咱们就立个字据,按上手印就好。” 主簿蒋韫已经接过文书,分发给了三人。 丁晟从怀里掏出印泥,亲自拿着印泥过去。 “谭员外,签完文书,咱们开席。”丁晟微笑道。 谭林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见魏长乐又拿起菜刀看着自己,只能按了手印。 甘修儒也不墨迹,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侯文祖瞧见两人都按了印,脸色更是难看,待得魏长乐将目光瞧过来,冷哼一声道:“魏知县,老朽无粮,所以签不了字据。” “哦?”魏长乐笑道:“侯员外是拒绝捐粮?” “侯家捐过粮,已经尽了情分。”侯文祖冷着脸,“如果官府要一次,我们就捐一次,何时是个头?咱们的粮食也不是大水打来的。”抬手抚须,毫不客气道:“魏知县刚到山阴,体恤百姓自然是善举,但这样摊派,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 魏长乐微眯起眼睛。 “魏知县如果因为摊派不成,便要砍杀老朽,老朽自当引颈就戮。”侯文祖缓缓站起身,冷笑道:“老朽一大把年纪,半只脚踏进棺材,倒也不在乎早死几天。不过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山阴侯氏这些年一直抱着河东马氏的大腿,也正因如此,马靖良在山阴这几年,侯氏也算是风光无限。 但士绅大户的生存法则,从来都是左右逢源,不会彻底倒向哪一边。 大家也都知道侯文祖脾气古怪,不过这般与魏长乐正面硬刚,这侯家还真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众人心里也明白,侯文祖今日的态度,无非是因为侯通之故。 魏长乐刚刚将侯通逐出了衙门,这不但让侯氏一族在县衙的权势瞬间丢失,更重要的是魏长乐此举等于是重重扇了侯氏一记耳光,让侯氏颜面尽失。 侯文祖作为侯氏家主,当然是忍不了这口气。 众人都是紧张,只以为魏长乐要发飙,却见魏长乐只是淡淡一笑,道:“无妨,捐粮本就是自愿,本官绝不会勉强。” 侯文祖道:“既然魏知县这样说,老朽这条老命也就不用丢在这里了。家中有事,不能久陪,告辞!” 他也不废话,抬脚就走。 魏长乐目视侯文祖后背,笑道:“今日不能久陪,那也无妨。侯员外,咱们以后日子还长,多的是打交道的机会。” 走到门前的侯文祖停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下子侯家可是将魏长乐狠狠得罪了。 不过也有人想,如果魏长乐不是河东魏氏出身,但凡出身弱一些,侯文祖自恃背后有河东马氏撑腰,恐怕今天连赴宴都不会来。 侯家铁了心要抱马氏大腿,如果今日真的按印捐粮,解了魏长乐当务之急,那等于就是帮了魏氏。 果真如此,马氏搞不好就会对侯家心存不满。 侯文祖在这宴会上不给魏长乐丝毫颜面,说到底不是想得罪魏氏,无非是想向马氏表忠心。 魏长乐却是面上带笑,示意蒋韫收起桌上已经按印的文书。 蒋韫收起两份文书,呈给魏长乐,魏长乐扫了一眼,这才收起,笑道:“两位如此相助,本官定会记在心中。积善之家,果然是良善。”又向在场其他人道:“诸位今日既然赴宴,那就是有心要救济百姓。到场的人,本官会有名单,我也不求大家捐献太多,但最少也要捐上个二三十石,拜托诸位了!” 众人也只能拱手应诺。 他们可没有侯家那样的底气,马氏固然得罪不起,这河东魏氏同样也不能招惹。 “事情办完了,本官在衙门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就不吃饭了。”魏长乐笑道:“我在这里,你们吃的也不自在,改日本官再回请诸位。”却是不再废话,抬步便走。 两名佐官也是向众人拱手,迅速尾随在魏长乐身后。 三人下了楼,径自走出了北风楼,魏长乐这才长出一口气,看了看两名佐官,见两人也都是一副如释重负之态,笑道:“两位今日表现不错,三人齐心,其利断金,这算是筹到粮食了。” “大人.....大人真是出奇招制胜。”丁晟感慨道:“一切都如大人所计划。这要是再耽搁片刻,让他们想明白了,这事儿可就办不成了。” 魏长乐拍了拍胸口,那里面放着三份文书,冷笑道:“文书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们会如何反悔。不按照文书行事,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去牵马来。”蒋韫吩咐店伙计。 正在等候坐骑,却听得身后传来声音:“大人稍等!”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八章 无忌有疾 魏长乐回过头,却见是甘修儒快步过来。 “甘员外还有事?” “在下斗胆请大人去一个地方。”甘修儒拱手笑道:“还请大人千万给在下这点面子。” 魏长乐皱眉道:“去什么地方?本官还有公务......!” “绝不会让大人后悔。”甘修儒道:“在下保证大人此去必有收获。” 说话间,却见一辆马车已经过来,停在面前。 魏长乐见甘修儒神色温和,又见他已经上前拉开了车厢的侧门,犹豫一下,才向两名佐官道:“你们先回去!” 他也不废话,上前钻进了车厢内,甘修儒向两名佐官一拱手,也跟着上了车。 车厢内倒还很宽敞,甚至中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了点心。 “甘员外是有话对本官说?” 甘修儒微微一笑,道:“十日之内,在下会献上一千石粮食,只求大人将那份文书还给在下。” “哦?”魏长乐笑道:“甘员外是想赎回文书?” “大人聪慧过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甘修儒依然是面带微笑:“谭员外和其他人被大人震慑住,一时没回过神,再加上并不精于算术,所以大人可以一时唬住他们。不过大人的方法一说出来,在下就知道是个大陷阱,真要按大人所说的办法捐粮,最后连几百万石粮食也打不住,整个河东的粮食那也远远不够数的。”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既然甘员外已经识破,为何还要按手印?” “在下若是当时说破,大人这一招就会立刻失败。”甘修儒微笑道:“大人有心济民,在下也不过是协助一下,帮大人达成筹粮心愿。” 魏长乐轻笑道:“如此说来,本官应该感谢你?” “三姓虽然在山阴是豪族,但放到整个朔州甚至河东,那就狗屁不是了。”甘修儒神色淡定,唇角带笑:“大人也许觉得一千石粮食算不得什么,但对我甘家来说,已经是伤筋动骨。” “甘员外谦虚了。”魏长乐微笑道:“按照山阴的市价,一千石粮食也就两三千两银子。甘家是山阴豪族,家大业大,别说区区几千两银子,恐怕几万两银子也是随手拿得出来。” 甘修儒哈哈笑道:“大人真是太高看我们这些士绅了。不瞒大人说,如果是十年前,拼命凑一凑,甘家还真的能拿出万两银子。但今日不同往日,此番如果缴上一千石粮食,甘家至少需要半年才能缓过气来。” 魏长乐“哦”了一声,问道:“这又怎么讲?” “当年和北边的贸易兴盛,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在城中随便做什么买卖,都能生意兴隆。”甘修儒摇头叹道:“如今是什么样子,大人其实也能看得出来。那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你们这些士绅豪族拥有大片田地,生意不行,这收成难道也不行?” “是。”甘修儒正色道:“山阴其实并非粮仓,而是靠山吃山。这片土地群山环绕,早些年依靠山货,我们确实不愁吃穿。山阴世家从来不是比谁的良田多,而是比谁名下的山产多。” 魏长乐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说,山阴那些山林属于你们?” 甘修儒叹道:“那是曾经。当年甘家拥有几座山,允许百姓进山采集山货以及打猎,有了收获只需要缴纳一部分上来便可以。南边过来的商贾收购山货,依靠这项收入,我们确实能有积攒。” “如今为何不行了?” “山匪。”甘修儒感慨道:“近些年来,山匪盗寇越来越多。他们都是躲进山里,比山中猛兽还凶恶。一开始还有山民壮着胆子进山,死了不少,尸首直接被丢在山脚,此后敢进山的越来越少。” 魏长乐道:“群山众多,都被山匪占了?” “那倒不是。”甘修儒摇头道:“可是谁也不敢保证山里没有盗匪。山货野物越多的山头,越容易被山匪占住。” “千匪之境,倒也名不虚传。” “大人所言极是。”甘修儒苦笑道:“盗匪太多,出了山阴城就不安全。每年秋收的时候,山匪也都瞅着,找到机会就出来抢粮。所以每年收粮,还需要专门雇人保护,那也是一大笔开销。” 魏长乐摸着下巴道:“那甘员外可知道山匪为何越来越多?” “这......!”甘修儒略有些尴尬,道:“大都是吃不饱肚子的百姓,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上了山。” 魏长乐淡淡道:“看来大家心里也都有数。既知现在,何必当初?如果盘剥的不是那么严苛,百姓能勉强吃饱肚子,又怎会有如今的局面?” 甘修儒微一沉吟,终于道:“大人可是觉得我们这些士绅一直在盘剥百姓?” “土地在你们手里,让百姓种地,多给他们些粮食不就好了?” 甘修儒却忽然笑起来,道:“大人可知道这些年山阴的士绅缴纳了多少赋税?我大梁虽然与塔靼议和,却不代表塔靼人就此老实了。他们的骑兵每年都会在边境一带闹事,一旦有军情,遭殃的首当其冲就是我们这些人。” “哦?” “每次打退塔靼人,前方必有人来山阴。”甘修儒苦笑道:“意思也很简单,将士们在前线卖命,那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打胜了,总要犒劳将士们。我们这些士绅大族就必须捐粮捐钱,捐的少了那就是不体恤前线将士......!” 魏长乐有些诧异,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 “所以每年我们都会备着钱粮,随时捐献。”甘修儒缓缓道:“几年前闹灾荒,有几家收成不好,没能捐上献礼,争执了几句,激怒了军爷,当场被砍死两个。这事儿报到太原府,上面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两名士绅也就白死了。经此一事,谁又敢怠慢?” 魏长乐脸色更是难看。 “百姓骂我们贪婪成性,前线将士说我们吝啬无比。”甘修儒嘴角带笑,却是一脸无奈:“朝廷要我们缴税,前线要我们捐钱,山阴有了灾情,官府也会第一个想到我们。大人,并非在下在抱怨什么,在下只想说,我们其实并没有想的那么富有。” 魏长乐并无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我们拿不出钱粮,朝廷要惩处我们,军方要责罚我们,百姓也会骂我们,甚至搞不好连人头也保不住。”甘修儒道:“山林被占了,我们只能靠名下的田产,如果不多收些粮食,又能怎么办?我们也不想百姓食不果腹,更不想他们啸聚山林,但.......这由不得我们。” 魏长乐终于道:“马靖良坐镇山阴,手握兵权,就没想过剿匪?” “剿过几次。”甘修儒轻声道:“兵马出动,花销更大。每次剿匪,我们都要捐出一大笔银子。但盗匪越剿越多,我们也承担不起出兵费了。” 魏长乐依稀明白些什么。 甘修儒一脸无奈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山阴遍布盗寇,有胆子到这边做买卖的商贾也越来越少。当年山阴也是繁花似锦,但短短几年,已经萧条破败,长此以往,更是不堪设想。” 魏长乐微一沉吟,终是问道:“马靖良剿匪,还要你们出银子?” “这应该是惯例了。”甘修儒道:“据在下所知,大梁各地都是如此。”顿了一下,才道:“在下此番竭尽全力,最多也只能捐上一千石粮食,也算是给山阴士绅带个头,更是不让大人为难。” 魏长乐心中也明白,如果照着自己手中的文书如约履行,将整个河东的粮食调来也不够数,山阴这些士绅根本不可能履约。 他也没打算让这些人真的履约。 这本就是谈判手段,文书在手,自己有了主动,之后再要粮就进退自如。 如果三大姓都能捐一千石粮食,再加上城中的其他士绅,自然可以获得一大笔粮食。 有了这批粮食,便可以让不良窟的难民度过这个寒冬,也算是达到了自己心中的预期。 “一千石粮食如数送到衙门之后,文书立刻奉还。”魏长乐很干脆道:“暂时还不能交给你。” 甘修儒含笑点头道:“明白,就按照大人的意思办。” “对了,那个孟无忌在刺史府犯了什么事,怎会被打断腿驱赶出来?” “为了一名歌伎!”甘修儒显出同情之色。 魏长乐奇怪道:“什么歌伎?” “刺史府的一名歌伎。”甘修儒解释道:“孟无忌才情出众,在刺史府虽然只是个书办,但确实很得刺史的器重,不出意外的话,熬上一些年头,还是大有前程。” 魏长乐想到孟无忌如今的惨状,心中倒是有些唏嘘。 “他擅长曲乐,所以会编一些乐曲,亲自调教乐队练曲,也因此喜欢上了乐队中有一名歌伎。”甘修儒也是感慨道:“两人互生情愫,却也因此迎来大祸。” “刺史不许?” “那倒不是。”甘修儒道:“歌伎是贱籍,孟无忌真要娶她为妻,仕途也就彻底断送,所以这层关系没有公之于众。” 魏长乐更是好奇:“那又生了怎样的祸事?” “有一次刺史宴请宾客,席间奏乐起舞,有一名高门子弟看上了那名歌伎,借着酒意,当场向刺史索要。”甘修儒淡淡一笑,道:“区区一名歌伎,刺史当然不会在意,便当作礼物送给那官宦子弟。” 魏长乐意识到什么,微皱眉头。 “孟无忌当时也在场陪,兴许是多喝了几杯,又或者真的不想看到那歌姬沦为玩物,便站出来阻止。”甘修儒看着魏长乐,叹道:“他站出来的那一瞬间,就注定大祸临头。” 魏长乐冷笑道:“刺史惩处他?” “据说那高门子弟当场打断了孟无忌的右腿,刺史也震怒于孟无忌毁了宴席,直接驱赶出了刺史府。”甘修儒叹息道:“在我大梁,真要得罪了高门士族,任你有通天之能,也再无一展才干的机会。”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三十九章 美人卷珠帘 车行粼粼,等到马车停下来之后,甘修儒立刻起身推开了车门,率先下车。 魏长乐起身到门前,先不急着下车,探头扫了一眼,却发现马车是停在一处极为雅致的院子里。 “大人,到了。”甘修儒微笑道:“可以下车了。” 魏长乐下了车,四周一片幽静。 只见到周围有多处假山,前方更有一片竹林,虽然是寒冬时节,但那片竹林却还是带给人一种诗情画意。 透过竹林,依稀可以看到远处有灯火。 “这是什么地方?”魏长乐面带狐疑之色。 “顺着这条石径前行,穿过竹林,走到头便是在下今晚献给大人的礼物。”甘修儒抬手指向竹林:“今夜之礼,只能大人亲自观赏,在下就不好陪同前往了。” 魏长乐更是疑惑,忍不住道:“你搞什么鬼?” “大人放心,并非在下故弄玄虚。”甘修儒诚恳道:“大人过去一看便知,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人生地不熟,甘修儒邀请自己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让自己单独去观赏礼物,魏长乐总觉得蹊跷。 难道这里有陷阱? 不过细想,甘修儒恐怕还没有这个胆量。 甘修儒邀请自己前来,至少两位佐官都知道,如果甘修儒真的想要谋害自己,自己但凡有一点闪失,甘氏一族必会迎来灭顶之灾。 忽听得一阵琴音响起,宛若丝竹之音,轻柔而悠长,让人心旷神怡。 那琴音却正是从竹林那边传过来,似远又近。 魏长乐不自禁抬步往前行,夜风习习,穿过竹林,前面便是一处小池塘,上面还修有一座木桥,雅致非常。 这时候忽然想到甘修儒,回头望过去,透过竹林,发现那辆马车和甘修儒都已经不见踪迹。 琴音如水,魏长乐走过木桥,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处雅致精舍,灯火便是从精舍之内散出。 进了精舍,前面是一道幔帐,幔帐后面灯火明亮,可以清晰看到有人在轻纱幔帐后弹琴。 他背负双手,就站在幔帐前,细品佳曲。 琴音时而如山间溪流,时而似夜莺啼鸣,转瞬间又如泉水叮咚,婉转悦耳,确实让魏长乐一时间沉醉其中。 只待一曲戛然而止,魏长乐才回过神来,不自禁拍手道:“弹得好!” “主人说此曲就是要献给大人。”幔帐后传来娇柔声音:“大人在酒楼没能鉴赏,便在此处献上!” 魏长乐一怔,下意识道:“你是.....思云?” “大人还记得奴家名字?”幔帐掀开,显出一张清美无比的面庞,正是先前在北风楼献艺未成的思云姑娘。 魏长乐似乎明白什么,淡淡笑道:“果真是你,甘员外倒是有心了。” “大人辛累,请入内饮茶歇息。”思云依然是那身白色长裘,身姿婀娜,轻步上前来,盈盈一礼。 “这是什么地方?”魏长乐左右环顾,发现四周一片幽静,并无其他人。 “这是弈吟居的后院。”思云解释道:“今夜弈吟居不接待任何客人,只请大人品曲。” 魏长乐“哦”了一声,含笑道:“曲子已经听过,确实人间难得一闻,思云姑娘技艺了得。曲子听完了,我也该走了。”便要转身离开。 思云却急道:“大人且慢!” “还有事?” “主人吩咐,还有一舞要献给大人。”思云显出祈求之色,“大人能否多留一会?” 她一副楚楚可怜之态,我见犹怜。 魏长乐想了一下,点点头。 思云这才如释重负,却是上前来,轻轻拉住了魏长乐手臂,柔声道:“大人请跟我来!” 魏长乐不动声色轻轻拿开手臂,轻声道:“带路!” 思云的香闺处处透着雅致,每一处都显出女儿心思。 房内几只红烛高燃,又粗又大,似乎一个晚上都未必能够燃尽。 香炉轻燃,散发出氤氲的香气,让人闻之竟生出旖旎之念,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外面寒风刺骨,但这闺室之内却是微暖如春,穿着棉衣,竟会让人感觉闷热。 思云掩上房门,请了魏长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卸下白裘,里面却是乳白色的轻纱薄裙。 红烛火光下,细腰翘臀,羊脂白玉般的肌肤若隐若现,配上那秀美绝伦的面庞,令人心醉。 “奴家现在是否可以献舞?”思云不但人美,声音也是甜腻。 魏长乐微笑道:“思云姑娘,你的主人除了让你献曲又献舞,可还有什么其他可献的?” “大人.....大人还想要什么?”思云低下头,贝齿轻咬红唇,娇艳欲滴。 “我也不知道。”魏长乐摸摸鼻子,“但我很想知道。” 思云犹豫一下,却是转身走到了一扇屏风后面,声音却如梦似幻:“大人,你过来!” 魏长乐起身走过去,绕过屏风,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鼻而来。 只见到屏风后面竟然有一只大木桶,热气腾腾,氤氲飘散,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花瓣。 “这......!”魏长乐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感觉尴尬。 思云却并不说话,已经在旁宽衣解带,里面还有一层贴身亵衣,白里透红的冰肌玉肤在透过来的烛光下尤为的炫人眼目。 魏长乐顿时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朦朦胧胧的东西最为动人心魄,而此刻在朦胧灯火下的思云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力。 她本就极美,此刻在这样的氛围下,几乎没有哪个男人不会产生征服欲。 “大人想要的是不是这个?”思云没有褪下亵衣,而是让自己就这般若隐若现充满诱惑力的凑近到魏长乐身边,两手伸出,轻轻握住魏长乐一只手,柔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思云伺候大人之前,想让自己一尘不染,大人可以在旁看着思云沐浴。” 水气弥漫,缭绕不绝,朦胧一片。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魏长乐却轻轻推开思云,只一瞬间,思云迷人的面庞变得惊讶起来,随即显出惶恐之色,颤声道:“大人......大人莫非嫌弃思云?思云虽然出身乐坊,但至今并无见客,而且.....而且还是完璧之身!” “思云姑娘,穿上衣服,咱们说两句话可好?” 魏长乐也不废话,转身便走,直接过去在那张椅子坐下。 他的呼吸依然有些急促,若说思云对他一点诱惑力都没有,那自然是鬼话。 当思云从屏风后出来时,又重新穿上了白裘。 魏长乐示意她在对面的椅子坐下,含笑问道:“你是哪里人?” “云州......!”思云轻声道:“五年前跟随家人一同逃难来到山阴。” 魏长乐皱起眉头,如此说来,思云竟然也是流落到山阴的难民。 “为何会在乐坊?” “逃难途中,遭遇塔靼骑兵,阿兄带着我避开,其他人都死了。”思云低着头,悲惨往事让她眼圈微微泛红:“到了山阴,阿兄染上重疾,我.....我没有银钱给阿兄治病,只能卖了自己。” “你阿兄现在何处?” “死了。”思云轻声道:“奴家将自己卖给弈吟居,筹了银钱,但救不回阿兄。” 魏长乐曾经在会所和许多女子有过切磋,大半都有一段悲惨往事,他从来没有信一个字,但思云的经历他却完全相信。 “主人待我很好,一直都是让人教我技艺,从未让我见客,所以思云还是完璧之身。”思云抬头看着魏长乐,“他养了我五年,今日让思云伺候大人,正是思云报恩的时候。” 室内红烛添香,温馨似春,但魏长乐却觉得浑身不适。 “今夜之后,以后你又怎样?” “自然是要见客的。”思云嘴角泛起一丝讥嘲,“从我踏入弈吟居那一天开始,此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不过第一次见客,总会特殊一些,如果不是伺候大人,也会用重金卖出去的。” 魏长乐道:“所以你已经接受命运?” “思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思云幽幽道:“这些年主人在我身上花费了重金,终归是要挣回来。今夜破身之后,以后见客就容易得多。我的技艺只是提高身价,但更多的人只是想要我的身体。年轻时候挣银子偿还主人的恩德,年老色衰之后,若幸运可以给人做妾,但流落街头应该是我最终的归宿了。” “我今夜如果要了你,你立马就要见客。”魏长乐道:“所以如果我不碰你,你是否还能过上几年好日子?” 思云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大人.....大人不想要我?”显然觉得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也许救不了所有人,但既然咱们相识,我尽力而为吧。”魏长乐想了一下,“如能赎你出去,找个好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大人......!”思云一脸惊讶,却猛地跪倒在地。 “不许跪,站起来!”魏长乐摇头道:“没有人值得你跪下去。你也累了,早点休息。”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他走出两步,忽地停下,回头笑道:“你弹琴很好听,我很喜欢!” 思云站起身,呆立当地,目光凝望,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思云才缓过神,回头瞧过去,只见身后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是弈吟居的东家甘修儒,而另一人竟赫然是归云庄主傅文君。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章 侠骨机心 思云急忙上前,跪下道:“主人!” “魏长乐不让你跪,从今以后,见我无需跪拜。”傅文君淡淡道:“起来吧!” 低头看不到自己脚尖的傅文君穿着一身轻蓝色的布裙,细窄的腰身完美的勾勒出成熟女人的妖娆身段,一头乌黑的长发挽起盘在头上,使得粉颈更显修长,平添了几分高贵和冷艳。 “小姐料事如神。”甘修儒感慨道:“小姐怎知魏长乐一定不会碰思云?” 傅文君在椅子上坐下,思云立马过去倒茶,小心翼翼奉上。 “你先下去吧。”傅文君接过茶杯,吩咐道:“你今天做得很好,自会赏你。” 思云又行了一礼,这才乖顺退下。 “他确实没让我失望。”傅文君放下茶杯,喃喃自语:“见色而不昏,比我想的有出息。如果他今天上了思云的床,我也就不必再多费心思了。” 甘修儒含笑道:“小姐对他似乎很看重。” “老甘,你觉得魏长乐是怎样一个人?” 甘修儒微一沉吟,才道:“魏长乐的名声从太原府早就传开。见到他之前,我对他的感觉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有勇无谋。”甘修儒道:“据我所知,魏长乐在太原好勇斗狠,名声其实并不好。他惹是生非,任何事情都喜欢用拳头去解决,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他不是出身魏氏,许多人心中忌惮,以他的性子,恐怕早就尸骨无存。” 傅文君微点螓首:“不错,这也是我对他的印象。” “听人说这位魏二公子脑子有些不好使,正因如此,凡事才会用武力解决。”甘修儒轻笑道:“他兄弟三人,只有他被人诟病,也被人视为魏氏最无能的公子。魏如松似乎一直厌恶此子,觉得他是魏氏之耻。” 傅文君唇角带笑,灯火之下却是秀中带魅。 “虽然在太原被称为太原金刚,好像是说他的拳头硬,但更多的意思是嘲讽他只是个好勇斗狠的武夫,没有任何出息。” 傅文君淡淡道:“武夫到了极致,那比谁都有出息。”抬手道:“坐下说话。” “多谢小姐。”甘修儒在傅文君对面坐下,摇头道:“但现在看来,闻名不如见面,这位二公子似乎并不像传说的那样不堪。” 傅文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含笑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同?” “他昨天才入城,但已经做了几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甘修儒正色道:“在大街上拿一把菜刀追着五仙社的人砍杀,又在监牢里亲手打折了豕九的腿。这倒也罢了,毕竟只是一群城狐社鼠。可是他今天竟然直接驱逐了衙门的差役,连侯通也被赶了出来,这就不是简单的事情。”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他赴宴途中,将看守......!”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并没有说下去。 傅文君的脸色却是有些黯然,但还是道:“但说无妨。” “那楼上的看守被魏长乐丢下楼。”甘修儒轻叹道:“这每一桩事情,换做山阴任何一个人,那都是不敢做的。” 傅文君用茶盖轻抚茶沫,只是凝视甘修儒,并不说话。 “一开始我还以为此人是秉性不改,到山阴来依旧是好勇斗狠。”甘修儒身体坐直,道:“我甚至以为像他这样搞下去,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可能就会离开山阴。但今晚宴席过后,我忽然明白,魏长乐根本不像他表面那样有勇无谋,也许所有人都看错了。” 傅文君面带浅笑,问道:“你看出什么?” “今晚的宴会,魏长乐事先是精心计划。”甘修儒感慨道:“他每一步都算计好,丁晟和蒋韫两人一夜之间,竟然也都甘愿为他所用,配合他上演了今日这场戏。他勇名在外,便故意做出霸道之态,两名佐官配合他震慑所有人,然后趁机提出了那个奇怪的捐粮计划。那是一个陷阱,却没人能在短时间能识破他的诡计,我虽看穿,但小姐吩咐要尽力助他,所以才让他顺利拿到了那三份捐粮文书。” “确实是妙招。”傅文君也赞许道:“一个有勇无谋的人,设计不了今晚的陷阱。” “此人有侠骨。”傅文君放下茶杯,平静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多少男人贪恋女色,自毁前程。真正的英雄,重情不重色,不为女色所耽,今日之事,倒也可以看出魏长乐并非凡夫俗子。” 甘修儒点点头,诚恳道:“这样的结果,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少年爱美人,本是人之常情。如果换做其他男人,恐怕今晚不会有人走出思云的闺房。” “你也走不出?” “如果再年轻十岁,我断然不会离开。”甘修儒倒还诚实,笑道:“哪怕是现在,如果今晚换成是我,我恐怕也会迷醉其中。” 傅文君唇带浅笑,道:“你倒很老实。” 傅文君双手十指互扣,更显沉稳,道:“这两人无论是出身还是性情,天生就是对头。” “那么他肯定意识到,五仙社和侯通在山阴胡作非为,背后依仗的肯定是马靖良。”甘修儒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所以他对五仙社和侯通下手,就自然有其目的。” “什么目的?” “两个目的。”甘修儒道:“侯通背靠马靖良,控制了县衙,魏长乐一进衙门,肯定就看明白。他应该清楚,只要侯通和他手下那帮人在,他这位山阴县令就只是个摆设,使唤不了任何人。” “侯通是马靖良的忠犬,留在县衙,自然会处处给魏长乐使绊子。”傅文君微点螓首,“魏长乐看出这一点,并不奇怪。” 甘修儒笑道:“所以魏长乐当然不可能再留这些人。他驱逐衙役,虽然很冒风险,但也算是一劳永逸的手腕。我现在只好奇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后手。” “这是第一个目的,那么第二个目的是什么?” “让山阴上下都知道,马靖良并非不可动摇。”甘修儒正色道:“马靖良来到山阴三年,已经成了山阴的土皇帝。山阴被他们变成修罗场,他和手下那帮人就是这座修罗场的阎王与恶鬼,除了小姐的归云庄,没有任何人敢与他们为敌。” 傅文君美丽的眼眸透出犀利的寒光,宛若冰冷刀锋。 “魏长乐来了,先打恶鬼,剑指马靖良,这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马靖良那伙人并非不可触碰。”甘修儒目光也变得亮起来,精芒四射:“他让人们知道,他魏二公子根本不将马靖良放在眼里,这既是立威,也是向那些不满马靖良的人释放信号,谁想对付马靖良,可以跟着他干。” 傅文君笑道:“老甘,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深,看的更明白。” “小姐过誉了。”甘修儒笑道:“其实这些您都看得明明白白。” “不过他就算放出这样的信号,山阴上下对马靖良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又有谁真敢明目张胆跟着他对付马靖良?” 甘修儒道:“恐惧到骨髓,但憎恨也同样到了骨髓。种子已经种下,就等着生根发芽。”顿了一下,才轻笑道:“而且小姐不是已经对魏长乐很感兴趣了吗?魏长乐如果真的需要帮助,小姐恐怕不会坐视不管吧?” 傅文君却是低头沉思,半晌过后,才抬头道:“魏长乐到山阴之后的行径大概如你所言,可以这样解释。可是.......老甘,你觉得赵朴将魏长乐派到山阴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魏如松又为何同意了这样的安排?”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一章 铁马营 甘修儒想了一下,才摇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擅言。如果因我之言,让小姐的判断出现了偏差,罪责实在太大。” “老甘,你知道我对你的态度。”傅文君感慨道:“当年如果不是你暗中相助,我们也未必能在山阴落脚,所以我一直视你为自家长辈。” 甘修儒显出感动之色,肃然道:“小姐言重了。若要这样说,没有傅家,也就没有今日的甘家。甘家便是为小姐粉身碎骨,那也是在所不辞。” “我明白。”傅文君声音柔和,轻声道:“所以你在我面前,不必有任何顾忌,想说什么尽管直言。我也自会有判断。” 甘修儒笑道:“有传闻说魏如松痛恨魏长乐给家族带去耻辱,担心他迟早会给魏氏带去更大的灾难,甚至对此子起了杀心。那有没有可能他让魏长乐前来山阴,就是让他死在这里?” “不过是市井流言,听听就好。”傅文君道:“我也知道魏如松并不喜欢这个次子,甚至魏氏一党也没有几个瞧得上魏长乐,都将他当成无能之徒,但魏如松还不至于到了杀子的地步。” “怎么讲?” “河东马氏是高门氏族,魏氏却是靠军功一步步爬起来,依然是寒门。”甘修儒声音平和,娓娓道:“马氏骨子里瞧不上魏氏出身,而魏氏也看不惯马氏高高在上的嘴脸。这两家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但都十分克制,小冲突不断,但终究不敢真的撕破脸。” 傅文君“嗯”了一声,道:“如果真要撕破脸,双方只能是两败俱伤。” “小姐所言极是。”甘修儒笑道:“魏氏以武扎根,虽然不比河东马氏百年高门,但在河东军将士的心中却是威望极高,而且他麾下的骑军骁勇善战,马氏虽然掌控三万步军,但两军陈兵沙场,马氏的步军必败无疑。” “正是如此。”甘修儒正色道:“河东高门骨子里都瞧不上魏氏出身,而且河东步军的将领几乎都是出自高门士族,这就注定了高门必然会站在马氏那一边。而魏氏的骑军将领大都是出身贫寒,这就注定两军尿不到一个壶......!”意识到自己这个比方有些粗鄙,尴尬笑了笑。 傅文君却不以为意,示意甘修儒继续说。 “可若说河东高门都是对马氏马首是瞻,却也不尽然,至少有一人对马家视若荆刺。” 傅文君丰润的朱唇吐出两个字:“赵朴!” “不错。”甘修儒笑道:“河东赵氏发迹远早过马氏,若论门阀资历,马氏当年给赵氏提鞋都不配。” 傅文君淡淡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赵氏也没有想到马氏有一天能壮大到如今的地步。” 屋内炉香弥散,沁人心脾,无论是烛火还是轻纱幔帐,都是气氛香艳之所。 但两人所谈,却是权谋刀兵,与周围的布局颇有些格格不入。 甘修儒感慨道:“虽然赵朴如今坐在河东节度使的位子上,但实力却远不能与魏马两家相提并论。当年赵氏是河东高门士族之首,现如今高门士族的旗帜是马氏,赵朴在河东行事,还需要看魏马两家的眼色,他又如何甘心?” 傅文君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 “赵朴要破局,重夺河东门阀之首的位置,就只能让魏马两家矛盾更大,互相消耗,甚至起刀兵之争。”甘修儒缓缓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渔翁得利。” “如果魏如松和马存坷真是那种无谋勇夫,赵朴堂堂节度使,也不会沦落到处处受这两家掣肘的地步了。” “赵朴觉得魏长乐脑中缺根筋,好勇斗狠,唯恐天下不乱。”傅文君坐姿优雅,背指胸挺,轻声道:“所以借这次机会将魏长乐调到山阴,就是看准魏长乐肯定不甘在马靖良脚下,双方必定会发生冲突。” 甘修儒含笑道:“至少魏长乐来到山阴之后,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赵朴愿意看到的。” “魏如松布衣出身,能达到今日的地位,当然不是善茬。”傅文君若有所思,道:“赵朴的心思,魏如松不可能不知道。但此事诡异的地方就在此处,明知魏长乐来到山阴必然会加深魏马两族的矛盾,魏如松为何没有阻止?” 甘修儒也是眉头锁起,微点头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理说魏如松行事谨慎,一直都在避免两族矛盾扩大,绝不会让魏长乐到山阴火上浇油。但他却偏偏这样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如松到底是怎样的盘算,着实让人琢磨不透。”顿了顿,眸中显出一丝担忧,低声道:“我总觉着这背后暗流涌动,山阴要生出一场大变,但却抓不到丝毫的端倪。” “有变数,也就是有机会。”傅文君轻声道:“赵朴要破局,我们也到了破局的时候。” 甘修儒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问道:“小姐是准备以魏长乐来破局?” “也许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傅文君幽幽道。 甘修儒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发出声音,室内沉寂一片。 傅文君沉吟良久,终是开口问道:“苏长青是否还没有任何线索?” “没有。”甘修儒脸色凝重,摇头道:“十月初至今,已经快三个月,销声匿迹,似乎彻底从人间蒸发。” 傅文君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半边窗户,望着窗外不远处的小池塘,神色复杂。 ------------------------------------- 魏长乐坐着马车被送回县衙,心里还是带着些许遗憾。 面对思云那等绝色尤物的投怀送抱,却不能消受,心中遗憾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心里很清楚,思云出现在北风楼的那一刻,美人计就已经开始,在没有搞清楚甘修儒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之前,自己自然要处处小心,绝不可落入对方布下的圈套。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傅文君所设。 一路上心中始终在判断甘修儒的真正意图。 按理来说,山阴士绅都依附于河东马氏,甘修儒即使不会彻底倒向马氏,也只会是两不相帮,居中自保。 但今晚的宴席上,魏长乐拿出那几份契书,甘修儒却是第一个签字按印。 如果没有甘修儒的带头,其他士绅一旦有了犹豫思索的时间,结果肯定就不会那般顺利。 所以甘修儒今晚确实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魏长乐一时还琢磨不透甘修儒的用心,不过在山阴这块地面上,自己还真是不可轻信任何人。 回到衙门,中堂点着灯火,六房的人大部分都已经下值,但两位佐官却是在焦急等待,见到魏长乐回来,两位佐官明显是松了口气,上前来行过礼。 “堂尊,没什么事吧?”蒋韫小心翼翼问道。 魏长乐笑道:“不用担心。两位怎么还没回去?” “堂尊要招募衙差,卑职已经让人连夜撰写告示。”蒋韫道:“明天天一亮,便可在各条街道张贴。” “蒋主簿是个实心干事的。”魏长乐一屁股坐下,夸赞道。 蒋韫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这般夸赞,总有些古怪,他也只能干笑一声。 魏长乐靠坐在椅子上,抬手示意两人坐下。 两人落座后,魏长乐很直接问道:“那个契苾鸾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造的什么反?” 两位佐官闻言,同时皱起了眉头。 “不方便说?” 蒋韫忙道:“不是。堂尊,您可知道铁马营?” 魏长乐想了一下,摇摇头。 “云州铁马营也曾是声名赫赫。”蒋韫道:“那是安义伯麾下的亲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那是以一当十的铁血骑兵。” 魏长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问道:“谁是安义伯?” 两名佐官有些意外,互视一眼,显然觉得魏长乐不知道安义伯乃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安义伯是云州刺史,也是河东十八州唯一一位伯爵。”蒋韫解释道:“铁马营是安义伯的亲军,契苾鸾曾是安义伯麾下骁将,也正是那支铁马营的军使,铁马营的五百锐士都是由契苾鸾统领!”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二章 不死不休 魏长乐显出愕然之色。 “云州已经割让给塔靼人.....!” “安义伯是云州最后一任刺史。”丁晟叹了口气,开腔道:“我大梁刺史无数,但安义伯是唯一一位在任二十多年的刺史。”掐指算了算,道:“前后在任二十三年。” 魏长乐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他心中清楚,官员如果干得好,自然有升迁,若是出了差错,那也要谪贬。 在任期间,只要不搞出太大的乱子,哪怕是混资历,隔上几年也有机会提升。 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没有升迁也没有谪贬,这当然是颇为稀奇的事情。 “安义伯出自云州傅氏,傅氏乃是云州第一高门士族。”丁晟解释道:“从安义伯的祖父辈开始,傅氏就在云州担任大小官职。傅氏一族代代出将才,想当年塔靼还没有强大起来,那也是吃尽了傅家的苦头。” “云州傅氏?”魏长乐心下一凛,瞬间就想到傅文君。 丁晟道:“云州位于边陲苦寒之地,本土人那都是勇悍得很。当年民间有个笑话,便是说这天下间有两个地方的人不可冒犯得罪。一个是京都人,京都到处都是达官贵人,京都人背后的水有多深谁也看不出,所以最好不要招惹。另一个便是云州人,要是有云州人结仇,那就是不死不休,他们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复。” 魏长乐心中还在寻思傅文君云州傅氏是否有关联,听得丁晟之言,问道:“契苾鸾是塔靼人,怎会在安义伯麾下为将?” “契苾鸾其实是契骨人。”丁晟抬手抚须道:“塔靼曾经只是北方诸多部族之一,那时候契骨、丁利、羊都、铁卢等部族的实力并不在塔靼之下。不过塔靼连续几代族长都是人杰,纵横草原,无数部族被他们吞并,契骨不过是被吞并的部族之一。” 蒋韫在旁也道:“草原部族的厮杀血腥非常,许多小部族甚至杀的一个不剩,彻底消失。契骨曾经是大部族,塔靼人也是花了多年时间才彻底征服契骨。不过契骨被征服之时,许多人不愿意受塔靼压迫,纷纷南迁,云州当时就接受了许多契骨人。契苾鸾的父母就是南迁的契骨人,到了云州有了户籍,所以这些人虽然流淌着契骨人的血,但已经算是我大梁的子民。” 丁晟颔首道:“契骨被塔靼人灭族,双方是血海深仇。迁徙到云州的契骨人得到了妥善安置,特别是受了云州傅氏许多恩惠,所以这些人对傅氏都是心存感激。民间有传言,这些契骨人后来在战场上悍不畏死,并非为了大梁,而是为了私仇以及报答傅氏之恩。” “南迁的契骨人可以从军?”魏长乐问道。 蒋韫含笑道:“堂尊,云州铁马营就是以契骨人为主力的兵马。”顿了一下,才道:“云州边境从来都是不太平,早在塔靼建立汗国之前,草原部族几乎每年都会南下侵扰。塔靼吞并云州北边的草原之后,设右贤王王帐,南下侵袭的规模更大,也更有组织,造成的威胁也是前所未有。也幸好我们有安义伯,每一次贼寇南侵,都被安义伯击退。” “安义伯麾下有多少兵马?” “其实云州军并不算多。”蒋韫解释道:“据说最多的时候也就四五千人。” 魏长乐心想边境地带只部署几千兵马,确实兵力薄弱,却不知朝廷为何如此安排。 “虽说塔靼时有侵袭,但他们当时不敢光明正大打出旗号。”丁晟看出魏长乐的疑惑,立刻道:“我大梁和他们一直有贸易往来,而且他们也确实不会对商队动手。侵袭的兵马入境之后劫掠,塔靼也只说是一群马贼,不敢承认是他们的正规骑兵。也因此他们每次侵袭也不敢调动大规模兵马,以免造成两国直接发生大的战事。” 蒋韫颔首道:“塔靼虽然征服了不少地盘,但要将之彻底消化也不是短时间内完成。直到如今,塔靼那边还时不时有部族起兵反抗。当年他们内部还没有如今这般稳固,所以也不敢真的和我们直接发生战事。” 魏长乐明白过来,道:“所以当初是小战不断,大战不多。” “堂尊一针见血。”蒋韫笑道:“塔靼人当时不想直接开战,朝廷也是尽量保持边境的和睦,所以在边境也不会部署大量兵马,以免刺激到他们。双方小战不断,但有安义伯坐镇,咱们不吃亏。” 魏长乐脑子灵光,听到这里,已经隐隐明白安义伯为何会在云州刺史的位子上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也明白朝廷为何会给一个下州刺史封爵。 “塔靼骑兵入境,就算击退敌军,但战场在大梁的土地上,怎么算咱们也是吃亏的。”魏长乐疑惑道:“为何说咱们不吃亏?” 蒋韫面上却是泛起神采,语气带着几分傲然:“塔靼人可以入境劫掠,但云州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每次入境,虽然烧杀劫掠,但云州军在边境到处布满眼线,一旦塔靼骑兵入境,云州军便可迅速出击。塔靼人每次劫掠撤退,云州骑兵都是穷追猛打,定要让他们留下一些首级。” “原来如此。”魏长乐笑道:“塔靼人就是用人头换财物。” 蒋韫道:“这还是只是早年的反击,让安义伯成为塔靼人梦魇的是铁马营的出现。” 魏长乐本来只是想搞清楚契苾鸾造反一案,却不想这背后竟然撤到了云州军铁马营,不过他对这段往事也是很感兴趣,饶有兴趣地听两名佐官叙说。 “铁马营是安义伯向朝廷请奏之后设立,只有五百人,但都是骑兵,而且装备也都极其精良。”蒋韫道:“安义伯坐镇边陲,是大梁莫大的功臣,所以朝廷对安义伯也是异常的器重。铁马营五百骑兵,每人都有两匹战马作为轮换,这一千匹战马,那是朝廷花了大心思凑起来的上等战马,所以铁马营五百精骑,真可称得上人如虎马如龙。” “那他们为何又成为塔靼人的梦魇?” “铁马营组建之前,云州军追击入境的敌军,也只是杀到边境一带。”蒋韫道:“但自从有了铁马营,每次塔靼人入境袭扰,铁马营不但迅速追击,而且会竭尽全力将敌军尽数歼灭。他们几乎每次都会追到草原上,而且进入草原之前会换装,不会打出云州军的旗号,以边境马匪的身份在草原一通乱杀,那可是痛快得很。” 丁晟眼中也带着光,笑道:“正是如此。铁马营在塔靼人眼中就是一群魔鬼,他们追杀到草原,那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见到活的,尽数击杀。按照安义伯的话,那就是塔靼人只要杀一个梁人,就要用两个塔靼人的性命偿还。所以塔靼人每次劫掠残杀大梁百姓后,铁马营都会双倍奉还。几年下来,塔靼人也被杀破了胆,犯边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要看到云州骑兵,立马便以为是铁马营,掉头就跑,连短兵相接的胆量也没有了。” 魏长乐听到这里,也是觉得心中痛快,此时也明白为何两名佐官显得神采风扬。 “铁马营的战斗力如此勇悍?”魏长乐也是惊讶。 蒋韫道:“堂尊,卑职刚才说过,这铁马营是以契骨人为班底。据说一开始招募契骨人组建铁马营,许多人都是反对,有人甚至觉得那是养虎为患。毕竟契骨人非我族类,若是翅膀硬了,哪天反水,后果不堪设想。但安义伯力排众议,他用人不疑,不但信任契骨人,而且大力提拔。”顿了顿,才继续道:“契苾鸾便是那时候被招募入伍,在战场上凶狠披靡,立功无数,不到三十岁,就成了那只铁马营的军使。” 魏长乐更是愕然,皱眉道:“这样说来,契苾鸾就该是大梁的英雄,却为何沦落至此?”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三章 孤脉 本还神采飞扬的两名佐官脸色顿时黯然下去。 魏长乐却是想到一个问题,立刻问道:“七年前云州割让给了塔靼,安义伯后来如何?还有铁马营,是否撤出来?” 宿主的记忆中,对于割让云、蔚二州之事倒是存在,但具体发生些什么,却是一片模糊。 丁晟叹道:“当年塔靼趁机集结重兵南下,数万铁骑杀进云州,云州军以寡敌众,本就艰难无比。而塔靼出兵之前,又花重金收买了内奸,这样里应外合,再加上......哎,又没能等来援兵,云中城最终被攻破,安义伯战死沙场,云中军也几乎是全军覆没。” 魏长乐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塔靼攻打云州,按理来说河东道各路兵马应该立刻调动北上支援。 云中城坚守了近一个月,即使河东各路援军无法全部抵达,至少也有大批兵马赶到,不至于等不到援兵。 但事实上,最终云州确实是因为没有援兵赶到才陷落。 丁晟和蒋韫见得魏长乐神情,对视一眼,显然是以为言语间冒犯到了县尊。 毕竟当年魏氏麾下的骑兵也是没能及时增援。 “安义伯战死沙场,膝下两位公子也都是为国捐躯。”蒋韫立刻岔开话题,道:“不过要说云州军全军覆没也不尽然,还是有近两百人突围出来,当年带队突围的便是契苾鸾。” 魏长乐立刻问道:“那两百人如今在哪里?难道在山阴?” 蒋韫点头道:“当年他们突围出来,退到了山阴,就在城外驻扎。现如今这些人都已经被削夺了军籍,都只是平头百姓,在归云庄过活。” 归云庄? 魏长乐身体一震,瞬间意识到什么,直接问道:“安义伯可还有后人存活?” “安义伯有二子一女。”蒋韫道:“两位公子都跟随父亲为国尽忠,唯有傅小姐在那队铁马营的保护下突出重围。”轻叹道:“据说铁马营当年血战敌军,死伤惨重。傅家两位公子也都在安义伯之前战死,老人家在战死之前,知道大势已去,所以下令铁马营剩下的残兵护卫傅小姐突围。这本是极为艰难之事,但上天庇佑,傅小姐最终还是死里逃生,为安义伯留下了最后的血脉。” 魏长乐脑中嗡的一阵响,已经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傅文君便是安义伯最后的血脉,实在没有想到傅文君竟赫然是忠良武门之后。 丁晟忽然道:“堂尊上次询问过归云庄,案牍库里有庄子的案卷。本来是要给堂尊,但堂尊今日一直都在忙,所以没能呈上。” “不对。”魏长乐想了想,摇头道:“傅小姐是安义伯的子女,傅氏一门忠良,为国捐躯,既然留有血脉,朝廷难道就不管不顾?按道理来说,总要接到神都好好安顿照顾才是。还有铁马营的残兵,他们也都是浴血拼杀的英雄,为何没了军籍?” 丁晟感慨道:“堂尊问得好。其实当年傅小姐带着残部在城外驻扎,那是指望朝廷派出大军收回云州,所以等待大军到来,到时候便可以随军北上。只是.......!”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魏长乐立刻道:“两位不必有顾忌。你们要说的事我虽然不知,但肯定有许多人知道,并非什么机密大事,但说无妨。” “那卑职就斗胆直言了。”丁晟肃然道:“傅小姐等人没有等来大军,却等到了朝廷派出的议和使团。使团见过傅小姐,传达了旨意,令傅小姐带手下进京,到时候自有赏赐和安顿。但傅小姐得知朝廷要和塔靼议和,惊怒无比,所以抗旨不遵,立誓一定要杀回云州,绝不入京偏安。” 魏长乐心下暗赞,钦佩美人师傅还真是女中豪杰。 “当年使臣召见傅小姐,就是在这县衙。”丁晟道:“卑职和蒋主簿当时都在场,所以很清楚此事。” “抗旨不遵,那.....罪责不小吧?”魏长乐知晓天子一言九鼎,违背皇帝的旨意,绝非小事。 丁晟颔首道:“换做别人,肯定是人头落地。当时使臣也是震怒,并没有多说,直接离开。不过傅小姐虽然性子刚烈,却也知道抗旨的后果。她不想连累手下的将士,下令契苾鸾带着那两百骑兵进京。”说到这里,却是叹口气,感慨道:“如果当年契苾鸾真的领兵进京,肯定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那些将士没有进京?” “没有,一个都没有。”丁晟道:“他们大都是契骨人,虽然出自蛮荒,但在云州待得久了,沐浴王化,也懂得了忠义。他们没有抛下傅小姐,毅然留下来,那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和傅小姐一起杀回云州。” “仗义每多屠狗辈,从来负心读书人。”魏长乐淡淡道:“他们心存忠义,倒也未必是什么沐浴王化。” 此言一出,两位佐官都是一怔,随即都显出尴尬之色。 这两句话他们自然不曾听过,但从来负心读书人这句,倒似乎是将两人一并骂了。 不过两人也知道这位少年县令洒脱不羁直言直语,也不放在心上。 “虽然傅小姐抗旨,但天子圣明,并没有深究。”丁晟抚须道:“只是将士抗旨,若不做些处置,难免有损天子威仪。所以那两百骑兵都被削夺了军籍,再也吃不了皇粮。不过傅氏一族为国尽忠,天子还是下旨赐给了傅小姐五百亩良田,那片田地就在城东二十里地外。” 魏长乐此时才终于明白傅文君身世的来龙去脉。 “所以傅小姐在那边建了庄园?” “正是。”丁晟点头道:“傅小姐带着手下那帮骑兵住在庄里,也算是安顿了下来。” 蒋韫感慨道:“那帮人曾经是手拿战刀所向披靡的战士,如今却只能扛着锄头耕地,却也是令人唏嘘。” 魏长乐道:“说了半天,你们还是没有告诉我契苾鸾怎么落得如今的下场?不是说他造反吗?那都是谁跟他造反,为何归云庄没有牵连进来?” 丁晟想了一下,才道:“堂尊,此事说来话长,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向蒋韫道:“蒋主簿,你去案牍库将归云庄和契苾鸾造反的案卷都取出来,呈给堂尊。” “卑职现在就去。”蒋韫立刻起身,向魏长乐一拱手,迅速退下。 “案卷之中,对归云庄和契苾鸾的事情都有详细的描述。”丁晟道:“天色已晚,堂尊今日疲惫,可以先好好歇息。等明日醒来,再翻阅案卷,便可对其中内情一清二楚了。” 魏长乐心知事关归云庄,丁晟肯定有些话不方便亲口说出来,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歇息。” 丁晟起身拱手告退。 他前脚刚出门,彘奴后脚就钻进屋内,小心翼翼道:“二爷,彘奴今天去了不良窟,摸清楚了一些情况。” “老毕登呢?” “古伯已经睡下了。”彘奴凑近过来,轻声道:“他年纪大了,一到晚上就犯困。” 魏长乐倒也能体谅,让彘奴在边上坐下,才问道:“情况如何?” “二爷让彘奴打听五仙社的事情,已经大概弄明白。”彘奴道:“这五仙社成立不到三年,是由不良窟一群地痞团伙凑起来。那几个领头的之前都有自己的小帮会,以前在不良窟互相争斗,甚至几次闹出人命。后来他们莫名其妙就聚在一起,五个头领的甚至结拜为兄弟,搞了个五仙社。” “不到三年?”魏长乐立时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五仙社是马靖良来到山阴之后才搞起来?” 彘奴点头道:“正是。马靖良到山阴没有两个月,五仙社就成立了。以前这些帮会互相争斗,乌烟瘴气乱作一团。但五仙社成立之后,五个头领各管一摊,那蛇大杨雄手下的人最多,而且私下与侯通的关系最为亲密,所以其他人在明面上也都听他的。” 魏长乐冷笑道:“侯通只是比五仙社高一级的白手套,五仙社真正的主子看来是马靖良了。” “不良窟的百姓以前就受这些帮会的荼毒。”彘奴道:“但那时候帮会互相争斗,一盘散沙,而且他们也害怕百姓被欺压狠了会反抗,所以还有些顾忌。但五仙社成立后,城狐社鼠合在一起,背后又有人撑腰,他们就没什么不敢干的了。” 魏长乐想到入城时候以雪充饥的孩子,不自禁握起拳头。 “这帮人欺男霸女,勒索殴打几乎天天都有发生。”彘奴也是握起拳头,“他们以各种名头向百姓勒索钱粮,有点积蓄的被他们盘剥的一贫如洗,本来贫困的被他们弄得饥寒交迫。拿不出银钱的,就要卖儿卖女,听说他们暗中将许多女童和姑娘偷偷送出山阴,也不知道送往何处。” 魏长乐目光如刀,冷笑一声。 “二爷,去年不良窟还发生过一件大事。”彘奴低声道:“五仙社差点被铲除,当时就连马靖良手下的夜哭郎都不敢往不良窟去。”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四章 地狱中的铁拳 魏长乐隐隐猜到什么,立时来了兴趣,催促道:“赶紧说。” “大概是去年七月,五仙社的人向一户人家勒索钱财,那户人家无钱可交,五仙社便要将那户人家的女儿带走送到青楼。”彘奴清秀的脸上满是怒意,低声道:“那户人家没有屈服,拿了东西拼命。五仙社那帮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下手凶狠,当场打死了那户人家的老父,其子受了重伤,当天晚上就死了。” 魏长乐咬咬牙,并没说话。 “害了人命,五仙社的人却不在乎,还是将那户人家的女儿抢走。”彘奴道。 “县衙没管?” “有人报了官,几名衙差去了现场,将那户人家剩下的两口带回了衙门。”彘奴气的咬牙切齿,“只过了一天,就张贴告示,声称被打死的那户人家都是奴籍,都是五仙社鼠三的奴仆。” 魏长乐一怔,诧异道:“奴籍?” “鼠三是五仙社五位头领之一,排行第二,经营的是赌场生意。”彘奴解释道:“那户人家一家五口,如果都是鼠三的奴仆,有奴籍在身,就算被打死,只要鼠三不追究,别人也说不话来。” 魏长乐抬手止住话头,道:“等一下,这奴籍怎么讲?” “就是卖身为奴。”彘奴道:“达官贵人的府邸自然是奴仆众多,一些大户人家也都蓄养了奴仆。只要成了奴籍,那就是主人的私物,与牛羊一般,是生是死便都由主人主宰。” 魏长乐眉头锁起,脸色凝重。 “入了奴籍,在官府是登册的。”彘奴道:“若是逃亡,官府会帮着抓捕。而且奴籍得不到路引,除非跟随主人一道出门,否则走不出去的。” “被打死的人家是奴籍?” “二爷,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彘奴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不良窟虽然难民众多,但只要还能有一口吃的,不到万不得已,那是绝不会卖身为奴。入了奴籍,子孙世代就都是奴仆,想要脱籍就不容易了。那户人家如果是奴籍,五仙社就根本用不着去逼迫他家女儿进青楼,只要鼠三一句话,谁也挡不住他将自己的奴仆送到任何地方。” 魏长乐点头道:“不错,真要是奴籍,那家人也不会和五仙社拼命。” “衙差拿了那户人家的卖身契,向不良窟的人展示,警告其他人不要惹事。”彘奴细长的双眉微锁,轻声道:“大家见到了卖身契,虽然心中怀疑,但既然被打死的是奴仆,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拳头紧握,咬牙道:“但那一家五口就此家破人亡,无人做主。” 魏长乐确实沉吟片刻,才问道:“如果是奴籍,在衙门里是有名册的,对吧?” “有的。”彘奴点头道:“户册中有专门的奴籍,合上主人的卖身契,就能证明是谁的奴仆。” 魏长乐冷笑道:“五仙社伤了人命,迅速搞出了奴籍这一出,就是以此逃脱罪责。蒋韫是主薄,主管民册户籍,所以当时这位蒋主薄肯定也是帮着做了手脚。” “二爷,侯通在衙门里有权有势,丁县丞和蒋主薄就是摆设。”彘奴道:“侯通让他们干什么,他们也不敢不做。但蒋韫是朝廷官员,明知这样是助纣为虐,却还是做了,他不是好人。” “这山阴县衙就没有好人。”魏长乐冷哼一声,“这帮人勾结在一起,好好的百姓被他们搞成奴仆,随意虐杀,难怪这山阴被称为千匪之境,这帮畜生就是最大的强匪。” “二爷说的是。”彘奴也是恨恨道:“我在不良窟找人打听消息的时候,那人偷偷告诉我这些,边说边掉眼泪。” 魏长乐此时倒显得很镇定,微点头道:“后来如何?” “过了几天,不良窟忽然有几百人集合在一起。”彘奴精神微微振奋,道:“他们先是冲到了囚禁那姑娘的青楼,救出了里面所有的姑娘。然后又去了五仙社蛇大的宅子,让蛇大交出打死人的凶手。五仙社也是立刻召集了一大群人,双方大打出手,但五仙社的人被打的抱头鼠窜,伤了不少人,连蛇大的宅子也被一把火直接烧了。” 魏长乐立刻问道:“领头的是谁?” 彘奴想了一下,道:“契苾鸾,听说那人在不良窟很有威望,那些人也都是他召集起来。” “果然是他。”魏长乐顿时明白了契苾鸾“造反”的原因。 “二爷认识他?” “你继续说。” “连续几天,契苾鸾带人见到五仙社的人就动手,不良窟的百姓受欺压太久,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契苾鸾驱赶五仙社。”彘奴嘴角终于显出笑容,道:“只用了三四天时间,五仙社的所有人几乎都被赶出了不良窟。听说当时不良窟的百姓声势浩大,城中许多人甚至担心契苾鸾会带着那帮百姓揭竿而起,不少富户都准备逃离山阴。” 魏长乐心知如果不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不良窟的百姓也不可能跟随契苾鸾大闹县城,毕竟后果还是十分凶险。 但契苾鸾为了百姓,却能够不顾后果挺身而出,也确实是条好汉。 “衙门里的差役不敢靠近不良窟。”彘奴继续道:“守城的那群夜哭郎倒是被派过去,准备抓捕契苾鸾,可当时契苾鸾手底下已经聚集了六七百人,而且谁也不敢保证真的打起来,不良窟其他百姓会不会追随契苾鸾,所以夜哭郎只是守住不良窟的门坊,不敢进去。” 魏长乐冷哼一声,道:“他们只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真要是遇上硬茬子,那就是怯懦不前。用这帮人守城,敌军真要打到城下,他们恐怕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二爷说的是,夜哭郎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怂包。”彘奴笑道:“五仙社被赶出不良窟,虽然百姓的生活依然艰难,但没有了那帮畜生的欺压,日子自然也好了许多。那时候不良窟的百姓都将契苾鸾当做了保护神,都觉得只要有他在,再也无人敢欺压不良窟的百姓。”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我知道去年七月契苾鸾干了大事,但年底他就出事了。” 彘奴本来还有些兴奋的神情顿时黯然下去,点头道:“二爷,不良窟的百姓刚过了几个月不受欺压的日子,厄运再次降临。去年十一月底,不知为何,契苾鸾突然就被夜哭郎逮捕。我在不良窟找了好几个人询问,他们都说不清楚契苾鸾是怎么被抓,有人甚至说契苾鸾是主动投案,但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主动投案?”魏长乐摇头道:“这绝无可能。他既然站出来,就应该明白主动投案的后果。那不只是将他自己的性命交出去,要紧的是不良窟没有了他,立时便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彘奴道:“但契苾鸾确实被夜哭郎逮捕,而且据说还没有死,却被关进了狗笼子般的地方。” “我见过。”魏长乐眉头微锁,“城东有条街,他就被囚禁在街上的一处小木屋里,活得不如一条狗。” 彘奴正要开口,外面却响起脚步声,两人抬头望过去,只见主薄蒋韫捧着案卷走进来。 “堂尊,这就是事涉归云庄和契苾鸾的案卷。”蒋韫双手呈上,“大概都记录清楚,堂尊一阅便知。” 魏长乐接过之后,含笑道:“蒋主簿去歇着吧,辛苦你了。” “都还在忙着明天的告示。”蒋韫显得矜矜业业,“卑职今晚就不睡了,领着他们把招募的事宜安排好,不要耽搁了堂尊的大事。” 魏长乐心知蒋韫这是在向自己卖好,想到此人肯定也卷入奴籍之事,虽然是从犯,却也是助纣为虐,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是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赞许。 待蒋韫退下之后,魏长乐也没有急着回院子,就在中堂打开了案卷翻阅。 彘奴将油灯拿了过来,放在边上。 他见魏长乐聚精会神翻阅案卷,不敢打扰,去给魏长乐倒了杯热茶,然后静静伺候在边上。 许久之后,魏长乐才放下案卷,背靠椅子,双手互扣,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山阴县果然是有趣,让人大开眼界啊!”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五章 云游比丘尼 彘奴机敏过人,立刻明白,问道:“二爷,卷宗上记录的是否和彘奴打听到的不一样?” “意料之中。”魏长乐将手中案卷放下,道:“这卷宗上的说法,就是坐实契苾鸾造反。上面说契苾鸾是契骨人,虽然曾经为大梁效命,但异族之心反复无常,受了塔靼的收买,意图在山阴作乱。” 彘奴道:“契苾鸾当时如果真的造反,这山阴还真不一定能保得住。” “契苾鸾曾经是铁马营的军使,骁勇无比,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魏长乐缓缓道:“城外归云庄还有上百名铁马营的老兵,这些人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士,契苾鸾如要造反,这些人为何没有跟随?莫说这上百人都跟着他,但凡有几十个追随他行动,再加上不良窟的青壮,夜哭郎那帮窝囊废根本守不住,用不了一天,契苾鸾就能成为山阴城主。” “归云庄?那......那是.....傅娘子的庄园。”彘奴显然不知契苾鸾的出身。 “这契苾鸾确实是美人师傅的麾下。”魏长乐眉宇间显出疑惑之色,摸着下巴道:“而且这案卷上有一点和你说的一样,契苾鸾还真是主动投案,这中间又有什么蹊跷?” 彘奴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轻声问道:“二爷,夜哭郎之前在半道截杀傅娘子,是否也是因为契苾鸾的缘故?契苾鸾是傅娘子的属下,却被马靖良囚禁折辱,所以马靖良一直担心傅娘子会报复。” 魏长乐摇头道:“这不是主要原因。这卷宗上也提及了两年前的一桩旧案,事关马靖良和归云庄的仇怨。” “他们两年前就结下了仇?” “归云庄有五百亩良田,是皇帝御赐,用来安置傅娘子和她手下那些人。”魏长乐解释道:“庄子里有近三百号人,五百亩田的收成其实勉强让他们维持生计。如果碰上灾年,他们是要饿肚子的。好在这些年归云庄用不着缴纳赋税,山阴县衙也从没有去招惹。” 彘奴立刻明白:“夜哭郎去归云庄收税?” “马靖良来到山阴,搞了个户仓署,本是囤积军粮,但他却顺势将山阴的赋税权也夺了去。”魏长乐冷笑道:“山阴吃官粮的大小官吏现在都指着马靖良吃饭呢。他掌握了赋税权,城外几百亩的良田收不上赋税,他怎能甘心?” 彘奴轻笑道:“二爷,他未必真的是为了归云庄的赋税,而是想借机压服归云庄。您想想,归云庄是天子御赐的田地,马靖良若能迫使归云庄纳税,那整个山阴县也就彻底掌握在了他的手中,他便是山阴真正的土皇帝。” 魏长乐笑道:“你说得对,彘奴,看来你这脑瓜子还真不是白吃饭的。” “河东马氏家财万贯,马靖良豪族出身,彘奴只是觉得几百亩田的赋税他肯定是看不上。”彘奴认真道。 魏长乐显出赞许之色,道:“那时候他刚到山阴不久,山阴县大小官吏对他肯定是唯唯诺诺。他想在山阴立威,找上归云庄便是最合适的对象。只不过他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了归云庄。” “二爷,案卷上怎么说的?” “马靖良派了上百人去归云庄收税,双方发生冲突。”魏长乐道:“案卷上也没有写明白到底是哪边先动手,反正两边打了起来,夜哭郎死了两个,伤了十来个,归云庄也伤了几个。” 彘奴有些吃惊道:“死了官兵,这可不是小事。” 魏长乐打了个哈欠,轻拍了拍嘴道:“这次冲突虽然都死了人,但双方也都不敢闹太大。马靖良手下的夜哭郎是守城官兵,根本没有资格在山阴收税,这是越权,如果闹大了,军人干涉地方财政,朝廷一定会有人参劾,就算河东马氏保着,那也够马靖良吃一壶。” “归云庄的人都是百姓,他们杀了官兵,真要给他们扣上谋反的罪名,归云庄也要吃大亏。”彘奴明白其中要害。 魏长乐点头道:“不错。一个越权,一个杀了官兵,闹大了对哪边都没有好处。”指着边上的案卷道:“所以那次冲突也只报到了朔州刺史那边,没有继续往太原报。太原那边肯定也知道此事,但不想事情闹大,也就到朔州一级为止,大事化小。” 彘奴道:“不过这样说来,夜哭郎那帮人也确实无能。他们都是配有兵器,归云庄的人只有锄头,两边打起来,夜哭郎损失更重,还死了两个。” “归云庄有上百人曾经都是铁马营的精骑,如果他们手中有兵器,真的是拼命,夜哭郎一个也回不来。”魏长乐不屑道。 彘奴道:“二爷刚才说的对,归云庄有这么多厉害的勇夫,契苾鸾真要造反,夜哭郎根本顶不住,仅凭这一条,造反之词就是编造的。” 魏长乐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道:“造反自然是污蔑之词,不过这件事情处处诡异。契苾鸾主动投案且不说,他被囚禁在大街上的木笼子里,我那美人师傅不可能不知道啊,为何归云庄置若罔闻,并不营救?” “傅娘子是不是担心出手营救,会被扣上同党的罪名?” “归云庄的人连官兵都杀过,还害怕救自己人?”魏长乐摇头道:“契苾鸾谋反一案,这卷宗上的记录漏洞百出,上面如果真的派人下来调查,要查出真相并不难。”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如果换做我是美人师傅,定会出手相救,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马靖良如果污蔑归云庄是契苾鸾谋反的同党,那归云庄大可以喊冤,到时候自然有人来查,这对马靖良并不是好事。” 彘奴听得魏长乐一分析,立时觉得大有道理,点头道:“二爷真聪明,一下子就抓到要害了。” “所以这事儿还真是古怪。”魏长乐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才道:“回头有机会见到美人师傅,真要问清楚这其中的究竟。契苾鸾如果真是为了百姓而被马靖良陷害,他又是美人师傅的部下,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彘奴知道自家二爷的性子,那是没事也要找事的主,如今盯上这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二爷,那个白菩萨的情况我也打听清楚。”彘奴又道:“西城不良窟有一座尼姑庵,叫......对,叫白雀庵,里面有几十个尼姑,尼姑庵的主持就是白菩萨。” “白雀庵?” 彘奴点头道:“是,就是白雀庵。那白雀庵几十年前就存在,不过当时很小,只有四五个尼姑在里面修行,也没什么香火,听说一直都很冷清。不过四年前开始,香火突然旺盛起来,原因就是庵里突然多了个白菩萨。” “多了个白菩萨香火就旺盛起来,这怎么讲?” “白菩萨是云游的比丘尼。”彘奴道:“四年前她带着两名尼姑云游到了山阴县,在白雀庵挂单。听说本是很快就要走,但有一家人的孩子患了重病,奄奄一息,父母无奈,抱着孩子到庵里拜佛,那白菩萨见了,出手救治,竟然让那孩子死里逃生。” 魏长乐轻笑道:“你之前从厨子那里打听到,那个落马而死的知县何贵色欲熏心,半夜叫来白菩萨,打过她主意。” “是。” “所以白菩萨肯定不丑,也不会老。”魏长乐道:“说不定还是个很漂亮的尼姑。” 彘奴抬手挠头,道:“他们说没人知道白菩萨到底多大年纪,但看上去就像二十出头的姑娘,气质却又显得十分成熟稳重,应该有三十多岁。我找了几个人打听,有两个人还真见过白菩萨,他们都说那白菩萨十分美貌,就像是下凡的仙人。” “这就很古怪了。”魏长乐微眯眼睛,“一个漂亮的尼姑带着另一个尼姑,两名尼姑云游到千匪之县,竟然平安无事,这可真不是一般人。”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六章 夜惊城 彘奴笑道:“那白菩萨医术了得,自那之后,就留在了庵里修行,每个月会有几天开门诊病,都是免费。” “如果真是如此,也算是善行。” “她救治过不少人,百姓都是感激,很快市井就传言,这白菩萨真的是菩萨下凡尘,专门度济众生。”彘奴眉头微紧,“她虽然免费诊病,但百姓敬她如神,自愿供奉香火,所以白雀庵的香火旺盛。有人说真要算起来,百姓供奉的香火,已经远超她本该收取的诊金了。”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香火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收了人心。” “正是。”彘奴轻声道:“二爷,这白菩萨还有一个癖好,便是每次救人过后,都会送人一张符。” “送符?”魏长乐诧异道:“什么符?” “五色符!”彘奴解释道:“说是那五色符可以保平安,只要心中时刻有五色佛,便可受佛庇佑。最要紧的是,如果持有五色符,诊病之时可以优先。” 魏长乐更是疑惑,道:“什么五色佛?我怎地不知道佛门还有这样的神佛?” 彘奴也是一脸疑惑道:“彘奴也看过几本经书,佛门倒也有五色之说,但似乎没有什么五色佛。” 魏长乐陡然间意识到什么,问道:“那个白雀庵供奉的是什么佛?” “以前供奉的是三世佛,但白菩萨成为主持之后,庵里增加了一尊五色佛。”彘奴道:“我专门去了一趟白雀庵,想见见那五色佛到底什么样子,不过.....那五色佛全身上下都是被五色锦缎裹着,根本看不清楚真容。” 魏长乐唇角泛起奇怪笑容,道:“只有魑魅魍魉才会藏头露尾,看来在山阴城为恶的不只是夜哭郎和五仙社,这白雀庵也不简单。” “二爷,你觉得白菩萨是坏人?” “彘奴,马靖良在山阴可是一手遮天。”魏长乐冷笑道:“五仙社是他的爪牙,控制着不良窟,你觉得如果没有马靖良的准许,白雀庵能在不良窟活下来?” 彘奴眼珠子一转,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对。白菩萨免费为人诊病,挡了许多医馆的生意,如果没人撑腰,那些医馆也容不下她。” “白雀庵诱人信奉邪佛,蛊惑了许多百姓,受了不少香火。”魏长乐边想边道:“五仙社不可能不眼红,但白雀庵依然安然无恙,只能证明那白菩萨背后有很厉害的靠山了。” 彘奴清秀的面孔立刻凝重起来,低声道:“二爷,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些麻烦了。” “哦?” “姓马的手中有城兵,衙门里先前还有侯通那帮人为虎作伥。”彘奴拧着眉头,“五仙社那帮无赖也听他指使,如果再加上蛊惑人心的白雀庵,他的力量真是太大,不好对付。” 魏长乐笑道:“你害怕了?” “不害怕。”彘奴立刻摇头,坚定道:“跟着二爷,彘奴什么都不怕。” 魏长乐微笑道:“二爷告诉你,拍死一只苍蝇你不会有满足感,可是宰杀一头恶狼,才会让你兴奋。”身体往前倾,轻声道:“现在我们大致搞清楚了山阴的状况,但还有许多秘密隐藏在水面下,不必心急,路要一步步走。” 彘奴见得魏长乐气定神闲,心中却是异常踏实。 折腾了一天,魏长乐还真是有些困倦,交待了几句,便回屋歇息。 彘奴打听到的消息,让魏长乐更加明白,马靖良在山阴的根基比自己想的还要深厚,甚至可以说这山阴真的是马靖良脚下的一个独立王国,想要撼动此人在山阴的力量,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过他两世为人,很多事情看得很开,反正这条命也是白赚来的,这辈子就不用扭捏犹豫,想做什么就去做。 本想一觉睡到自然醒,但躺下迷迷糊糊还没有睡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叫喊声将他惊醒。 他心里有些窝火,猛地坐起身,冲着外面骂道:“大半夜叫什么?” “二爷,出大事了!”外面传来彘奴焦急声音,“您赶紧起来看看。” 魏长乐甩开被子,不舍地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直接过去拉开门,只见彘奴站在门口,院内有几名官员,站在头前的正是县丞丁晟。 深更半夜,空气中弥散着彻骨的寒气。 “堂尊,出大事了。”见到魏长乐开门,几名官员几乎是一拥上前,一个个都是苦着脸。 “怎么回事?”魏长乐皱眉道:“这大半夜怎么都到这里来了?” 丁晟就像死了爹一样,一脸惊骇:“堂尊,城中发大火,有匪作乱。” “哦?”魏长乐也是惊讶,“城中有匪?” 彘奴担心魏长乐着凉,已经进屋拿了棉袄过来,帮着魏长乐穿上。 “刚刚得报,南城有两条街烧起了大火,这大片房舍被大火吞噬。”大冷天的,丁晟的额头竟然直往外冒冷汗,“百姓们正在灭火,属下也派了人赶紧过去。” 魏长乐一怔,眸中划过寒意,却还镇定,问道:“可有人死伤?” “肯定是有的。”主簿蒋韫上前道:“火势很猛,很远就能瞧见。到底死伤多少人还没有数目,待扑灭大火之后才能清点。” 丁晟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群恶匪在城中劫掠。他们直接破门而入,一顿打砸,抢了东西就走。” 魏长乐也不废话,吩咐道:“备马!” “堂尊,此时万不可出去。”丁晟急道:“没有差役护卫,大人这时候出门,恐怕......!” 魏长乐冷冷道:“盗匪作乱,百姓遭灾,咱们就窝在衙门里等着?”瞥了彘奴一眼,沉声道:“赶紧备马!” 待魏长乐骑马赶到南城的时候,火势还没有扑灭,远远就能瞧见烈焰冲天,叫喊声不绝入耳。 他健马如飞,忽听得凄惨嚎哭声响起,扭头瞧过去,便见到街边一栋房舍被大火包裹,嚎哭声正是从燃烧的房舍内传出来。 嚎哭声显然不止一人,其中甚至有小孩的声音。 门外虽然有七八人,都显慌乱,似乎想进去救人,但面对熊熊火焰,却都不敢。 魏长乐根本没有犹豫,兜转马头,直冲到门前,翻身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大火之中。 “二爷......!”跟在后面的彘奴大惊失色,失声惊叫。 随同而来的两名佐官也都是骇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魏长乐的身份,竟然不顾危险冲进火中救人,两人实在不知这位大人究竟是鲁莽还是勇敢。 彘奴惊叫声中,也根本不犹豫,骏马还没停下,他就已经从马背上翻落下去,想也不想,也是直接冲到大火之中。 有其主必有其仆! 两名佐官都是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咔嚓!” 房舍在大火中开始坍塌。 两名佐官都是心惊肉跳,几乎是齐声叫喊:“大人,大人,快出来,危险......!” 他们确实钦佩魏长乐的勇气,但也知道如果魏长乐今晚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山阴的天可就真的塌了。 边上众人自然认识两名佐官,听他二人喊叫,也都是惊讶万分。 方才冲进火中救人的是知县老爷? 这怎么可能? 堂堂县太爷,为了救百姓,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水来了,水来了!”远处有数人拎着水桶飞跑过来。 街上的焚火点有多处,有些地方可以迅速找到水源灭火,但此处一时半会找不到水,所以这些人只能干着急。 见到有人拎着水桶过来,众人都是振奋,叫道:“快灭火,知县老爷在里面......!” 几桶水浇过去,却是杯水车薪,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两位佐官急得直跺脚,恨不得也冲进去,却终究没那个胆量。 里面又传来坍塌之声,所有人都是又惊恐又担心。 就在两位佐官的心沉到谷底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熊熊烈火之中,只见到彘奴抱着一名孩童,飞奔出来。 跟在彘奴后面,一身火焰的魏长乐宛若猎豹般也冲了出来,他怀中抱着一名孩童,右手则是拎着一人,脚步飞快,但身上的棉衣已经被燃着。 “灭火,快灭火!” 丁晟大叫一声,早已经解开身上的大氅,迎上前去,用大氅对着魏长乐身上的火焰扑打。 周围众人也都纷纷上前,拍打魏长乐和彘奴身上的火焰。 也就在这时,“轰隆轰隆”声响,整座房舍完全坍塌下来。 众人看在眼里,心惊肉跳,知道如果魏长乐二人再晚一些,必然会葬身火海。 魏长乐右手放下拎着的那人,却是个男子,显然是被烟火呛着,拼命咳嗽,让人担心要将心肺都要咳出来。 “他被烧伤了。”魏长乐看着咳嗽的男子,神情凝重:“带他去看大夫!” 蒋韫正要吩咐人将他送去医馆,男子却是挣扎起身,竟要往坍塌的房舍冲进去。 “你做什么?”魏长乐一把拉住。 “孩子他娘......凤兰,她还在里面.......!”男子嘶声道:“我要就她......!”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魏长乐厉声道:“她已经死了,你想丢下两个孩子一起死去?你死了,孩子怎么办?”说话间,将怀中孩子递过去,“好好活着,他们需要你。” 男子一怔,接过孩子,却是泪流满面。 “该死的贼寇。”边上有人恨声道:“纵火劫掠,伤天害理,弄得百姓家破人亡,老天......老天真不长眼......!” 有人熟识那男子,劝慰道:“柱子,节哀顺变,大人说的对,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县老爷不顾自己性命,冲进去救了你和孩子,你要是死了,如何对得起大老爷?”有人叹道。 男子抱着孩子,忽地朝着魏长乐跪了下去,哀声道:“小民谢大老爷救命之恩,只求大老爷能找到凶手,为小民申冤......!” “你带好孩子,我惩处凶手。”魏长乐却没有多废话,直接过去,翻身上马,正要往前面去,却听到后面传来声音:“大人,大人......!” 他回头望过去,只见两名县衙文吏正匆匆过来。 县衙的差役被驱逐,城中出了大事,只能派出六房的文吏稳住局面。 六房平时是由主簿蒋韫打理,见到那两名文吏,立刻问道:“怎么了?” “大人,那边......!”一名文吏抬手指向西边:“那边死了人......!” “烧死的?” “不.....不是!”文吏眉宇间却显出悲愤之色,“大人去看就知道了!” 魏长乐沉声道:“带路!” 两名文吏立刻在前带路,脚步飞快,魏长乐一行人跟在后面,转过一条街,就见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处房舍前已经围着不少人。 “都让开!”两名文吏上前驱散人群,让开一条路。 魏长乐下了马,快步走过去,只见到这户人家的大门敞开,一股血腥味从屋里飘散出来。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七章 刺客 魏长乐深吸一口气,这才缓步走进屋内。 一进屋内,里面的血腥味更浓,一片昏黑。 蒋韫找了火把,跟在后面,火光照耀下,只见到屋内一片狼藉,明显是经过洗劫。 但魏长乐知道这户人家不只是被洗劫那么简单。 循着血腥味走进侧房,火光之下,一眼便看到地上的两具尸首。 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尸首伏在地上,一名男子则是将身体掩在上面。 男子后背和脑袋上满是刀伤,血迹斑斑。 “下面是他的女儿。”身后传来一名文吏的声音:“他女儿脖子上被刺了一刀,他想护住女儿,却被乱刀砍死。” 魏长乐双目如刀,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 目光移动,便看到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名赤身裸体的妇人斜在墙根下,双目还睁着,脸上满是惊恐和愤怒之色,死不瞑目。 “她被人用脑袋撞在墙上,活活撞死。”身后那人声音掩饰不住愤怒,“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不在山阴,躲过了一劫。” 蒋韫脸色也是发白,问道:“可有受辱?” “半个时辰前,有一伙人跑到这条街劫掠,抢了十来户人家,倒没有伤人。”文吏回道:“有五六个人闯进这屋里,犯下大案。”顿了一下,才道:“母女都受辱。女儿应该是反抗激怒了贼寇,所以被杀,父母为保护女儿,也都被害。” 魏长乐沉默许久,才道:“丁县丞,好好善后。” 他出了房舍,外面一群人都是看着。 他也不言语,翻身上马,拍马而去。 丁晟等人却都是留下处理善后。 等快天亮的时候,两位佐官回到衙门,只见魏长乐坐在中堂的椅子上,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两位佐官对视一眼,心情也都是极其压抑,轻步上前,一起行了一礼。 堂内没有点灯,天还没有大亮,四周一片昏暗, 魏长乐眼睛有些发直,似乎在想什么,两位佐官也不敢出声,站在边上伺候着。 片刻之后,魏长乐才开口问道:“城中商铺可有被劫掠?” “这倒不曾。”丁晟忙回道:“方才大致了解了一下,受害的都只是普通百姓。” 魏长乐语气淡漠,道:“将昨晚发生的案子详细记录,每户人家损失多少,死伤多少人,全都记录在案。” 蒋韫恭敬道:“卑职已经令人仔细盘点,很快就会将案录呈上。” “堂尊,这些案子已经发生,追查凶手自然是少不得。”丁晟上前几步,凑近魏长乐边上,压低声音道:“但今晚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 “从前的规矩,夜里会安排人在城中夜巡。”丁晟小心翼翼道:“一般是一名快班衙差带三名壮班的人,一晚上也会有三十多号人在城中各处来回巡查。但快班现在没人,所以昨晚城中也就无人夜巡。卑职.....卑职觉得一夜之间发生诸多惨案,肯定与缺少差役夜巡有关。” 魏长乐道:“你觉得贼人今晚还会犯案?” “如果衙门里没有足够的人手预防,他们肯定还会继续犯案。”丁晟抬手擦拭额头冷汗,“堂尊,昨夜发生这么多案子,此前山阴是从未有过。如果今晚贼人还要继续犯案,衙门却无法处理,城中百姓恐怕......!” 蒋韫也已经凑上前来,听得丁晟之言,连连点头道:“县丞大人所言极是。堂尊,衙门如果不能迅速处理这些案子,城中人心惶惶,恐怕还要生出更大的乱子。山阴真要乱起来,上面追责,堂尊.....堂尊和卑职等就难脱罪责,只怕要祸事临头。” “两位觉得现在该怎么做?”魏长乐微一沉吟,才向两位佐官问道。 两位佐官对视一眼,却都是低头拱手道:“一切全凭堂尊吩咐。” “蒋主薄,招募衙役的告示可张贴出去?” “卑职已经派人张贴,正午时分会安排人在衙门前搭棚招人。”蒋韫苦着脸道:“可是卑职觉得今天未必能招到人,而且即使招到人,今晚也不可能立刻安排他们夜巡。” “那伙贼人敢这么做,那都是凶悍之辈。”丁晟在旁道:“即使招募的新人巡夜,贼人都知道是新差,恐怕也不会畏惧。” 魏长乐看着丁晟道:“丁县丞,你去一趟马靖良那里,他是散校郎,手中有兵,就说城中有贼寇,问他要不要调兵协助县衙追凶。” “堂尊,这......!”丁晟一怔,有些为难道:“咱们没有权力调动城兵啊。” “本官没让你去调兵,是让你问问马靖良,城中有贼,他管不管?你现在就过去,本官等着回话。” 清晨时分,县衙正门外,一群悲恸不已的百姓跪伏在地。 昨夜城中灾难,许多百姓受害,一大早纷纷前来衙门前状告,求县老爷申冤。 不远处众多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围城一圈,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一夜之间,这么多人遭灾,以前可是听都没听说过。”一名老者叹息道:“山阴县群山环绕,到处都是贼寇,出了城就要求菩萨保佑能平安无事。这以前好歹在城中不至于遭受贼寇的毒手,如今贼寇竟然跑到城里来作孽了。” “他们抢掠财富倒也罢了,竟然歹毒到杀人,这以后山阴哪里还有避祸之所。” “这么多百姓受害,现在就看县太爷怎么应付了。”有人道:“县太爷就是要保一方百姓的平安,若是无法保平安,他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叹道:“这县太爷才刚刚赴任,山阴是个什么状况他都没弄清楚,怎么干事?” 人群中立刻有一个声音接道:“咱们这位县太爷虽然刚上任,可是干的事情可不小。昨天衙门里的差役都被他驱逐,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儿。” “昨天刚驱逐衙差,夜里贼寇就犯案,大伙儿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身边有人一唱一和道:“不就是没有了差役巡夜,贼寇才无所顾忌,在城中猖獗犯案。” 先前那人道:“这话不错。侯典史在的时候,衙差每日都巡夜,城中可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现在倒好,这位县太爷刚一上任,为了立威,立马就将一大帮衙差驱逐出衙门,这可就害苦了咱们老百姓。” “谁说不是。”配合的人长叹一声,“我听说这位新任县太爷年纪轻轻,是个半大的小伙子。年轻人好高骛远,只求自己威风,却不顾百姓死活。我只担心没有了衙差,那些贼寇还不会收手,这之后恐怕要犯下更大的案子。” “贼寇还能怎样?他们烧了几条街,强辱妇人,还杀了人,难道还不罢手?” 之前那老者道:“刚才瞧见衙门张贴了告示,县太爷要招募衙差,有了差役,那帮贼寇就不敢作恶了。” 那两人立时都发出怪笑,却不说话。 “咦,你们瞧,蒋主簿出来了。”有人叫道。 只见主簿蒋韫从衙门内出来,身后跟着几名小吏,到了那群受害的百姓面前,说了几句,随即便将一群人带进了衙门之内。 “你们都瞧见了,县太爷可是连面都不敢露。”人群中立刻有人起哄道:“蒋主簿可不管刑名,他却跑出来处理此案,看来这山阴县衙也已经是乱作一团了。” “以前都好好的,这新县令一来,山阴便一片混乱。”有人愤声道:“咱们山阴百姓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忽见到从衙门里又出来一群人,搬了桌椅,就摆放在衙门前,有人迅速搭建帐篷,有人则是抱着笔墨文书摆放在桌子上。 只听“呛呛呛”的敲锣声响起,一名小吏高声道:“大伙都听着,县老爷有令,自今日起在山阴招募差役。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都可以过来报名。一旦录用,即可编入县衙公职。” 四周众人都是低声议论。 山阴地处边陲之地,找个铁饭碗并不容易,而县衙差役那是普通人梦寐以求的好差事。 侯通和一大群差役昨日被驱逐出县衙,此事已经传遍山阴城。 现下衙门招人,大家都知道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大家心中也知道,侯通那干人只是被驱逐出去,却没有死,如果此时上前报名,搞不好便会得罪侯通那干人,很可能会惹来大麻烦。 侯通一伙在山阴城根基深厚,即使没了差事,那也是不好招惹。 那小吏喊了数遍,虽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却无一人敢率先上前。 “入公门当差,不但有饭吃,而且惠及子孙。”小吏大声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可有人想要报名?” 一阵沉寂后,人群中忽地走出一名三十出头的壮汉,问道:“要成为衙差,可有什么要求?” “年纪适宜,身强力壮,若是会些功夫更好。”小吏回道:“堂尊说了,不论出身。” 壮汉喜道:“草民打过猎,会射箭,不知可否?” “那还不赶紧过来报名?”小吏也是喜道:“快过来。” 壮汉正要上前,却从人群中冲出一道人影,一个箭步窜到了壮汉身后,那壮汉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觉得屁股上一阵刺疼,却是那人影手中拿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直接刺入了壮汉的臀部。 壮汉惨叫一声,那人影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匕首,又往壮汉身上连刺两刀,扯着嗓子喊道:“谁敢报名,这就是下场。” 无论是衙门里的人,还是在场百姓,一时间都是呆住。 那人影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棉帽,面上竟然裹着灰布,根本看不清楚面孔。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人调头便冲向人群,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惊呼声中纷纷闪躲,那人影却是飞一般跑开,没有收到任何阻拦。 几名办差的小吏这才回过神,有人叫道:“追,快追!” 三班衙差,快板和皂班的人都逐出,如今衙门里能做杂事的也就少量临时壮班的人,此刻衙门前也就三四名壮班的差役,不曾有过办案逮捕的经历,都是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有人已经跑上前,检查倒在地上的那名被刺壮汉,见得壮汉腰部一片血渍,立刻叫道:“快将他抬去医馆,不要耽搁。”又喊道:“赶紧禀报堂尊。” 围观的人们都是惊魂未定。 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县衙门前行刺,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但由此可见,在那些贼人心中,这山阴县衙狗屁不是,他们对这些官差没有任何畏惧。 那壮汉被迅速抬去医馆,更多的围观者则是纷纷散去。 那壮汉刚才第一个要去报名,已经让在场许多人心中振奋,大家都已经做好跟随上前报名的准备。 毕竟这样的机会确实千载难逢,实在不能错过。 虽然内心对侯通那伙人存有忌惮,但既然有人站出来,忌惮之心大大减弱。 可壮汉被这一刺,所有人都绝了成为衙差之心。 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都明白,这出手刺伤壮汉之人,十有八九与侯通那伙人脱不了干系。 那壮汉被刺数刀,是死是活还无法确定,这当然是侯通那股势力对山阴百姓的一种警告。 这壮汉只是有报名的意向,便在青天白日之下被当众行刺。 如果真的有人入编,进了衙门当差,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大家都是不寒而栗。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八章 断头饭 只是片刻间,本来围观的一大群人都是走的干干净净,衙门前变得冷清一片。 几名小吏面面相觑。 魏长乐此刻已经得到壮汉被刺的消息,蒋韫本来在安抚昨晚的受害者,得到消息便匆匆来到中堂,见得魏长乐神色凝重,上前行了一礼,小心翼翼问道:“堂尊,行凶的恶徒可抓住?” “众目睽睽跑脱了。”魏长乐叹道:“蒋主簿,山阴的民风如此剽悍吗?” 蒋韫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这里没别人,你有话直说。” “堂尊,恕卑职直言,从昨晚到刚刚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有计划而行。”蒋韫道:“朔州地处北方边陲,民风素来剽悍,这并不假。但如此胆大包天,视王法如无物,山阴城中可并没有多少人。” “坐下说话!” 蒋韫坐下后,想了一下,终是道:“堂尊,这是有人逼你离开山阴。卑职可以断言,这些乱象并不是结束,只是刚开始。昨晚也许还只是牛刀小试,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案子要发生。他们就是要将山阴搞乱,让堂尊束手无策。只要堂尊不能解决当下的困境,必然有人会将山阴大乱的消息报上去,如此一来,上面很可能会问罪于堂尊,堂尊想留在山阴也难了。” 魏长乐嘴角泛笑,凝视蒋韫道:“蒋主簿推心置腹,本官心中感动。其实你已经知道昨夜行凶的背后主使是谁,对不对?” “堂尊这样说,卑职也不否认。”蒋韫轻叹道:“堂尊心里也有数的。” 魏长乐身体前倾,问道:“你说是谁?” “这.....!”蒋韫犹豫一下,苦笑道:“天高皇帝远,散校郎在山阴的地位,堂尊心中很清楚。堂尊赴任山阴,已经成了散校郎的肘腋之患,他肯定是不想堂尊留在这边。” 魏长乐含笑点头道:“蒋主簿这是实诚话。” “堂尊驱逐侯通等人,刚好给了散校郎机会。”蒋韫道:“侯通对堂尊心存怨恨,散校郎只需稍加唆使,大乱便起。” “你觉得昨晚杀人放火的是侯通那伙人?” 蒋韫却是摇摇头,道:“堂尊,侯通虽然嚣张,却不是蠢人。昨晚之事,触犯王法,如果查到真凶是他们,他们便会人头落地。所以这些案子即使是侯通策划,也不会是他们那伙人亲自动手。” 魏长乐颔首道:“你说得对。” “侯通是散校郎脚下的一条狗,而五仙社则是侯通屁股后面的疯狗。”蒋韫正色道:“卑职可以断定,昨夜祸事,必是五仙社的人动手。方才行刺的恶徒,也必定是出自五仙社。” “蒋主薄这样一说,本官心中豁然开朗。” “堂尊,咱们就算知道真凶是谁也无济于事。”蒋韫一脸苦闷,“他们的势力太大,堂尊即使天神下凡,也无法以寡敌众。方才这一闹,咱们就算将招募告示贴遍大街小巷,卑职也敢断定不会有一人报名,快班和皂班的编制是补不上来的。” 他的话其实意思很清楚。 魏长乐要应对当下的局面,必然需要一批令行禁止的衙差听命,否则孤家寡人一个,根本不可能收拾当下的乱局。 但对方已经发出了警告,城中青壮自然不可能再谋求当差的饭碗,所以魏长乐手下也就不可能有人可以使唤。 “蒋主簿觉得本官现在该怎么做?” 蒋韫摇摇头,为难道:“卑职从未遇上这种境况,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堂尊,恕卑职直言,他们这一手真是凶狠恶毒,那是往死里逼迫堂尊,堂尊.....堂尊现在已经处于绝境。” 魏长乐叹道:“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也怪卑职。”蒋韫感慨道:“堂尊驱逐侯通的时候,卑职没能力劝,这才酿成大祸。”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问道:“蒋主簿,你说城中百姓会真的以为是贼寇入城吗?” “不会。”蒋韫很肯定地摇摇头,“他们并不傻。所有人都知道堂尊驱逐了侯通那帮人,侯通前脚被逐出,城中后脚便大乱,是个人都猜到这一定与侯通有关。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五仙社是侯通任意使唤的疯狗,所以这般凶恶之事,大家都明白十有八九是五仙社所为。但即使知道真相,那也是人人讳言,谁敢不要命指责是五仙社所为。” “五仙社本就招人痛恨,所以这次之后,百姓心中肯定对五仙社更是恨之入骨了。” 蒋韫道:“那又如何?百姓痛恨这帮城狐社鼠不是一天两天,但多年来一直受欺压,谁敢反抗?” “这就好,这就好。”魏长乐却是微微点头。 蒋韫一怔,有些诧异,心想这又有什么好的。 “你继续去安抚那些受害者。”魏长乐起身来,道:“本官去监牢一趟。” “监牢?”蒋韫更是疑惑。 “让人简单准备一些酒菜。”魏长乐道:“送到监牢,本官有用。” 蒋韫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堂尊大人意欲何为,却也只能按吩咐去办。 县衙监牢内昏暗一片,有十几个牢房,有大有小,最大的可以关押十来人,最小的也能容纳三四个人。 五仙社头领蛇大杨雄此时被单独关押在一处狭小的监牢里。 从昨日被关进来之后,竟然无人送饭,这位从前活得滋润无比的市井刁首此刻已经是饿的两眼昏花。 好日子过得太多,突遭牢狱之灾,自然是叫苦不堪。 但他知道真正的苦头只是刚刚开始。 他当然知道河东魏氏的厉害,如果不是侯通指使,无法违抗,他实在不想与这样恐怖的家族为敌。 若是计划得逞,真的将魏长乐逼出山阴,为河东马氏立下功劳倒也罢了。 可侯通那下三滥的计划被魏长乐轻而易举化解,侯通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倒霉的却是自己。 自己本该坐在主楼里抱着女人吃肉喝酒,可现在却成了阶下之囚。 河东魏氏有仇必报,这一点他很清楚。 而且他已经看出,那年轻的魏氏二公子绝非善茬,自己此番落入这小魔王之手,当真是生死未卜。 饥渴只是身体上的折磨,撑一撑也就罢了,可是想到自己的性命很可能就断送在此,心中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 蜷缩在监牢角落,曾经意气风发的蛇大爷眼神涣散,全身发虚。 陷害朝廷命官,这当然是大罪,杨雄根本不指望侯通那些人会出手相救。 五仙社本就是侯通使唤的一条狗,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用,真要沾上了污垢,主子肯定是弃之不及。 听得牢门打开的声音,杨雄抬头望过去,却见到两名狱卒一前一后进来。 前面的狱卒端了一张小木桌放在牢房中间,另一名狱卒提着食盒,很快就将酒菜摆放在桌上。 “两位......两位兄弟,这.....这是什么意思?”杨雄看到桌上有酒有肉,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两名狱卒却根本不搭话,摆好酒菜,转身就走,牢门却没有关上。 杨雄正自心惊胆战,却见到一道身影走进牢房内,仔细一看,全身绷紧,失声道:“魏.......大老爷!” 魏长乐背负双手,环顾一圈,含笑道:“比起蛇大爷之前的住所,这里确实是寒酸了些。不过不要紧,你也住不了多久。” “大人.....大人要杀我?”杨雄后背生寒。 魏长乐却是抬手指着桌上的酒菜,温和道:“天寒,趁热吃吧。” “这是断头饭?”杨雄心中发凉,苦笑道:“大人还没有过审讯,也没有定罪,这就要杀我?” “吃完再说。”魏长乐道:“听说你蛇大爷在山阴城内向来是横着走,那是胆大包天无所畏惧。怎么,现在酒肉摆在你面前,你不敢享用?” 杨雄一咬牙,起身来,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道:“大人说的是,杨某十几岁就开始混迹市井,什么事情没干过,还真没什么怕的。既然得罪了魏氏公子,我知道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反正是要死,上路前吃顿饱饭也好。” 他既知必死无疑,寻思着也确实不能做个饿死鬼,当下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昨日本官将侯通和两班衙役都驱逐出县衙,让他们丢了差事。”魏长乐也不嫌弃地上肮脏,在杨雄对面坐下,一边看着杨雄狼吞虎咽,一边缓缓道:“他们对我恨之入骨,虽然不敢杀我,却铁了心要将我逼出山阴。” 杨雄嘴里塞满食物,听得此言,赫然抬头,目瞪口呆。 “昨晚城中两条街被大火焚烧,死伤了不少人。”魏长乐继续道:“此外还有不少百姓的家中夜入贼寇,杀人强暴,凶残至极。今日在县衙正门前,有人当众被刺伤,如今还在救治。” 杨雄哽了一下,将口中食物生生咽下,惊骇道:“大人,这.....这都是真的?” “河东魏氏,有仇必报,有功必赏。”魏长乐盯着杨雄双目,一字一句问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第一卷山中狼 第四十九章 做我的狗 杨雄放下筷子,苦笑道:“蝼蚁尚且偷生,这世上哪有不想活的人。” “你伙同侯通设下圈套,欲图谋害本官,你觉得会是怎样的下场?” “小民很清楚会有怎样的下场。”杨雄道:“大人圣明,应该也知道,五仙社不过是侯通任意使唤的走狗,我杨雄在山阴百姓眼里看起来威风八面,但生死早就掌握在侯通手里。人人都骂五仙社无恶不作,可是如果我们不听话,活不下去的就是我们。” 魏长乐笑道:“所以你觉得自己很委屈,罪责不在你?” “小民并不是这样说。”杨雄道:“小民只是据实以告。大人,如果只是一个侯通,杨某和五仙社的弟兄还未必害怕,但他背后是散校郎,是河东马氏,我们这些人在河东马氏眼里连蝼蚁也不如,他们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将我们碾死。” 魏长乐点头道:“你这倒是实话。同样的道理,河东魏氏要弄死你,甚至用不了一根手指。” “此番侯通欲图利用小民陷害大人,却未能得逞,所有罪责他肯定都是扣在小民的头上。”杨雄忽然跪在地上,恳求道:“小民自知命不久矣,只求大人能够放过家眷。” 魏长乐笑道:“还能为家小考虑,至少还有一点人性。杨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救你?” 杨雄苦笑道:“小民在他们眼里现在已经没有价值,他们不会花功夫就我这样一个小角色。” “你是五仙社的头领,没有你,五仙社岂不是群蛇无首?” “大人说笑了。”杨雄有些尴尬道:“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他们随便就可以提拔新的人取代小民。小民和豕九入狱,他们只会立刻撇弃,但五仙社还有三个头领,随便提拔一个便可统领五仙社。” 魏长乐叹道:“那你可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杨雄口中这样说,眉宇间却真是显出不甘之色,“狼三一直和小民不对付,他巴不得小民死在狱中。”顿了一下,看着魏长乐道:“大人,小民可以断定,眼下侯通肯定让狼三取代了小民。侯通虽然忌恨大人,但昨晚那些脏事他自己肯定不会动手。如果小民猜的不错,昨晚那些事都是狼三派人干的,他就是要向侯通邀功。” 魏长乐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雄,你这些年盘剥百姓,肯定也攒了不少家资。如今你入狱,狼三那伙人没了忌惮,你说他们会不会抄了你的家?” 杨雄身体一震,赫然变色。 魏长乐拿起酒壶,给杨雄倒了一碗酒,杨雄受宠若惊,双手捧住。 “天冷,喝碗酒暖和暖和。” 杨雄一时猜不透魏长乐心思,但魏二公子亲自倒酒,这碗酒肯定是要喝的,也不犹豫,一口饮尽。 “这酒是好酒,只可惜里面有毒。”魏长乐含笑道。 杨雄手一软,酒碗落下。 “大人.....大人要杀我,何必用这种手段。”杨雄眼中显出怒色,“河东魏氏好歹也是威名远扬,竟然.....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魏长乐摇头道:“你不必着急,酒是毒酒,人却未必会成为死人。这毒药七天之后才会发作,这七天之内不会有任何感觉。只要七天内给你服下解药,毒性立刻解除。” “大人......你想让我做什么?”杨雄毕竟也不是普通之辈,瞬间意识过来。 魏长乐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不错,我要让你办事,但信不过你。不过我可以保证,如果这次你能办好我交代的事情,你的家人不但会平安无事,而且我可以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杨雄狐疑道:“大人到底要我干什么?” “杨雄,马靖良是河东马氏的一条狗,侯通是马靖良的一条狗,你却只是侯通的一条狗。”魏长乐不答反道:“做狗也要做的高明一些,你做的这条狗实在太过低贱了。” 杨雄眉头锁起,眼中显出怒色,但很快却是一脸无奈。 “本官是魏氏二爷,你觉得是做侯通的狗舒坦,还是做我的狗舒坦?” 杨雄诧异道:“大.....二爷,您的意思是?” 魏长乐没有直言,却忽然问道:“山阴前任县令苏长青可是你们五仙社谋害?” “啊?”杨雄惊骇道:“二爷,绝无此事。小民知道苏长青失踪,但他的失踪却是与小民和五仙社没有任何关系。” 魏长乐目光锐利,就像是刀锋般盯着杨雄。 “二爷,小民可以用全家人的性命发誓。”杨雄急忙道:“而且此事肯定与侯通也没有关系。苏长青失踪之后,侯通也是纳闷,私下里吩咐小民派出五仙社的人满城搜找。” 魏长乐冷笑道:“侯通是不是在你面前演戏?” “不会。”杨雄摇头道:“其实苏长青来到山阴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衙门里还是侯通做主,苏长青并不干涉。侯通也觉得苏长青来山阴一定有图谋,但却猜不透苏长青到底想做什么。苏长青背后是河东节度使赵朴,他没先招惹侯通,侯通也不敢轻易去惹他。” 魏长乐心中更是疑惑。 如果马靖良想要除掉苏长青,肯定不会亲自动手,必然是利用侯通和五仙社这些走狗。 但侯通和杨雄都不知道苏长青的下落,那只能说明另有玄机。 他微一沉吟,缓缓起身,道:“你先吃饱肚子,要办事的时候我会找你。”也不和杨雄废话,转身离开。 杨雄望着魏长乐离开的背影,一脸茫然。 魏长乐回到中堂不久,县丞丁晟便赶了回来。 见丁晟一脸沮丧,魏长乐猜到结果:“马靖良不调兵?” “卑职见到了散校郎。”丁晟苦笑道:“卑职将情况详细说了,请他调拨人手巡夜,防止贼寇继续犯案。但散校郎却说城兵的职责是守城,是抗击外敌,不是用来抓捕盗寇。他还说抓奸缉盗是县衙的事情,他要是调兵,那就是越权,到时候......到时候堂尊又会以此为借口参劾他。” 魏长乐笑道:“他真的这样说?他说不管这些事?” 丁晟点头道:“卑职再三请求,而且说明是堂尊的意思。但他不为所动,还说堂尊如果真的缺人手,可以派人去太原求救兵。反正他的意思,如果是有人攻打山阴城,他麾下的兵马会拼死守城,除此之外,绝不会调动城兵。” “这就好,这就好。”魏长乐竟然笑容满面。 丁晟一脸不解,心想马靖良拒绝调兵协助,这样一来,县衙可就真的无人可用,这还好? 他也不知道魏长乐到底是什么脑回路,无奈道:“堂尊,监牢里还有八名狱卒,要不要临时再征募一些壮丁巡夜?卑职回来的时候,听到城中百姓都在议论,大家都是心中惶恐,担心今晚还会有大事发生。” “他们可曾议论本官?” “这......!”丁晟有些尴尬,却只能道:“对堂尊还是有些微词。” 魏长乐笑了笑,问道:“壮丁巡夜,当真可行?”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丁晟苦闷不已,“按大梁律法,非战时壮丁不可佩戴兵器,否则以谋反论处。而且壮丁平日都不会习练兵刃,让他们干些力气活倒没问题,真要有人动手,只怕不成。” “都是有家小,一般的壮丁怎会拿性命与贼人搏杀。”魏长乐平静道:“而且大家都知道在城中为恶的真凶是谁,没有人真的敢和那帮恶徒为敌。” 丁晟一怔,但立马明白魏长乐话中深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出手时就出手。”魏长乐喃喃道:“既然他们已经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本官也该亮剑了!”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章 最后的晚餐 天黑之后,山阴城内家家闭户,整座城一片死寂。 但不良窟西北角那座精致的竹楼却是火光明亮,笑声阵阵。 这本是五仙社大头领杨雄的居所,杨雄入狱后,狼三已经是迫不及待鸠占鹊巢,将此处占为己有。 二楼的桌面上,摆满了酒肉,桌子一圈,围坐了六七人。 “汪头、曹头、宋头,老五敬你们一杯。”一名面色黝黑左脸有一道伤疤的汉子起身端起酒碗,恭敬道:“从前多亏你们照应,这日后还要几位多多抬举。” 酒桌之上,被魏长乐驱逐出衙门的几位班头赫然在场。 皂班班头曹飞、快班汪奎和牢头宋德也都是醉意盎然,在座的另外几名汉子也都是一脸敬意。 “不能再喝了。”已经有七八分醉意的曹飞摆摆手,“可别误了正事。” 边上一名尖嘴猴腮蓄着八字须的男子笑道:“曹头,你别担心,肯定误不了。我们已经吩咐下去了,只等时辰一到,我亲自带队,立刻动手。” “鼠老三,昨晚你做的过了。”牢头宋德皱眉道:“你奸污了那对母女,搞得那一家子灭门,实在有些过分。” 八字须陪笑道:“宋头,本来我也没准备那么干,可当时那娘们衣着单薄,瞅见她胸口鼓囊囊的,一时没忍住。我正在兴头上,她女儿上来拉扯,我便干脆一起办了。你也知道,我鼠老三就这点爱好,嘿嘿......!” “宋德,你就是妇人之仁。”汪奎没好气道:“事情不搞大,怎能逼走姓魏的?那小子将咱们逼到这个份上,咱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曹飞点头道:“老汪说的是。搞两个女人算个屁?事情大了,群情激奋,姓魏的应付不了,就只能乖乖滚蛋。妈的,以为是魏氏子弟,就能在山阴撒野,也不将招子放大点,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小子到任没两天,山阴就被他弄得一塌糊涂,上面肯定要追他的罪。”汪奎向鼠三道:“鼠老三,放手干,你背后有咱们撑着,无需害怕。” 鼠老三嘿嘿笑道:“我还真不害怕。汪头,莫家的二媳妇长得可是太馋人了,那嘴巴,那腰身,还有那屁股......啧啧,我见了两回,便再也忘不了。要是能睡她一次,做鬼也值了。” “鼠老三,你可记住了,士绅大户不可动。”曹飞脸色一沉,“莫家虽然不是三姓,但在山阴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动了莫家,就是动了整个山阴士绅,那是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 鼠老三忙道:“知道知道,我也只是说说,绝不会招惹士绅。” “老五,这以后五仙社就交到你手上了。”曹飞看向疤脸男子,“典史说了,杨雄把五仙社弄得乌烟瘴气,越来越不懂规矩,你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别他娘的让人一提你们五仙社就像见了鬼一样。” 汪奎附和道:“不错。事情要干,但脸上要带笑。你瞅瞅你们五仙社那帮杂种,个个凶神恶煞,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坏人。” 疤脸男子狼五笑道:“杨雄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几位放心,五仙社在我手里,定会大有改变。” 他话声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五,你就这样说你大哥?” 这声音十分突兀,按理来说此刻绝不会有人敢擅自闯入打扰。 在场众人几乎同时望过去,只见到从门外缓缓走进一人。 瞧见来人,众人都是赫然变色,一直没吭声的犬六失声道:“大.....大哥!” 进来之人,竟赫然是五仙社老大杨雄。 杨雄缓步而入,身后紧随着数名大汉,堵住了正门。 “杨雄,你怎么出来了?”曹飞皱起眉头。 杨雄也不看他,直接走上前,一脚将鼠老三踹开,随即在空出的地方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仰首猛灌了一大口。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 杨雄十几岁就在山阴市井混,最后能坐上五仙社老大的位置,本身就证明是个狠人。 在那些大人物眼里,杨雄确实宛若蝼蚁,可是在山阴的市井无赖眼中,着实是个厉害角色。 五仙社创立之前,他本就是山阴城最大帮会的老大,尔后又坐上五仙社头把交椅,几年下来,五仙社上下对他还是心存忌惮畏惧。 特别是狼五,鸠占鹊巢,取代了杨雄的位置,此刻见到杨雄安然归来,心底自然是发虚。 眼见得杨雄一壶酒饮尽,曹飞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出来了?” 杨雄伸手拿了一只酱肘子,张口咬了一大口,这才道:“我在狱中为你们受难,你们却在这里把酒言欢,这也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吧。这些年大家称兄道弟,今朝我遇到劫难,你们就没有想过救我出来?” 汪奎本来一脸惊诧,这时候却突然脸上带笑,和气道:“老蛇,大伙都很担心你,也正商量怎么救你出来。你能平安归来,这可是真是太好了。来来来,大家都把酒满上,一起敬老蛇一碗。” “先别急着喝酒。”杨雄道:“我想问你们,这是我的宅子,主人不在,你们怎会聚在我的宅子里?” 在场诸人都不说话。 “老五,你说。”杨雄目光冷峻,盯着疤脸男子狼五,冷冷道:“方才听你说,这五仙社在你手里怎样怎样,我就奇怪了,五仙社的头领是老子,什么时候五仙社在你手里?” 狼五也是脸色阴沉,一只手握拳,淡淡道:“杨雄,你办事不利,给了姓魏的把柄,五仙社已经容不下你。自今而后,五仙社归我来统领,这所宅子......自然也是我的。” “杨雄?”杨雄哈哈笑道:“现在连大哥也不叫了,敢直呼我的名字?” 鼠老三在旁陪笑道:“大.....大哥,大家都以为你出不来,典史亲自说了,这以后五仙社就由老五带领。” “我没听见。”杨雄冷笑道:“除非我听到典史亲口说出来。” 曹飞冷着脸道:“典史确实说过。” “我说过,我没听见。”杨雄将手中剩下的肘子丢在桌上,“让典史亲自过来和我说。” 曹飞瞥了堵住大门的几名大汉,冷笑道:“杨雄,你是要造反吗?” “姓曹的,你是什么东西?”杨雄并不客气,直视曹飞:“昨天你是班头,今天你狗屁不是。没老子同意,你跑到老子的宅子大吃大喝,谁给你的胆子?” 汪奎笑容收起,皱眉道:“老蛇,你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说话呢?还不向曹头赔礼?” “汪奎,曹飞,你们两个虽然以前是班头,可是真要打起来,你们两个联手也未必是我对手。”杨雄冷冷道:“老子十几岁就开始和人拼命,刀口舔血,活到现在,还真不怕玩命。” 曹飞脸色铁青,便要起身,汪奎却是伸手拉住。 “老三,你跟谁?”杨雄瞥了边上的鼠老三一眼。 鼠老三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眼珠子转动,笑道:“大哥,咱们是结拜兄弟,不要伤了和气。你永远是我大哥,不过.....典史大人已经将五仙社交给老五,咱们.....咱们自然要遵从典史大人的意思。” 杨雄将目光移向犬六,虽然没说话,但意思也很明白。 犬六低头沉默许久,终是抬头道:“大哥,当年你救过我性命,这些年也是厚待我,我欠你一条命,也欠你人情。以后你要有难处,我不会作壁上观,但......老三说得对,典史大人既然将五仙社交给了老五,咱们自然拥戴老五。你给老五敬碗酒,大家依然是兄弟,老五以后也不会亏待你。” 杨雄闻言,放声大笑,“兄弟?哈哈哈哈,真是好兄弟。” 见得几人都支持自己,狼五顿时底气十足,冷声道:“杨雄,别在这里耍酒疯。我说了,五仙社容不下你,立刻滚出这里。” “老子混了多年,可不是你们几句话就能打发。”杨雄脸色陡然变得冷若寒霜,眸带杀意,看向牢头宋德:“宋德,你现在去叫典史过来,如果他亲口说五仙社交给狼五,我立马滚蛋。我知道你们今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典史没到之前,谁也不得离开这里。” “你说不离开就不离开?”曹飞冷笑道:“你算老几?” 杨雄冷视曹飞,“姓曹的,你莫忘了,这几年五仙社的老大都是我。虽然多有吃里扒外的狗杂碎,但老子手底下也还有忠心耿耿的弟兄。你们布置在外面的人我都遣走了,现在都是我的人,想要动手,随时奉陪。”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一章 金兰兄弟 曹飞缓缓起身,道:“老子现在就走出去,看看谁敢拦我?” 他转身抬脚欲走,门口几名壮汉立刻身体绷紧,拳头握起。 汪奎却拉住了曹飞衣襟,笑道:“多少年的弟兄,不要为了点小事伤了和气。曹头,老蛇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没有亲耳听到典史的吩咐,心存疑虑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许多事情只要说明白了,也就大事化小。” 宋德也已经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见典史,请他过来,你们在这里等候。” “宋德,你和典史说,我就想听他亲口说一句话。”蛇大杨雄叹道:“当年是他让我搞起了五仙社,今日要我离开,我只听他的话。” 宋德也不废话,快步边走,门前的壮汉倒不拦他。 “来来来,坐下喝酒。”汪奎扯着曹飞坐下,又拿起酒壶,给曹飞倒上酒,这才笑道:“咱们这些年虽然职司不同,但都是为典史办事,说得更明白些,都是为散校郎当差,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好兄弟。老蛇,你能出来,大家都很高兴,其实你也不必着急。你的功劳,我们都清楚,散校郎和典史也都清楚,怎可能亏待你?” “对对对。”鼠三凑上来,给杨雄倒上酒,“大哥,就算典史将五仙社交给老五,也肯定会给你另外安排差事。你为大家立过功,这次又吃了苦,以后自然还会受到重用。” 曹飞却是冷着脸,盯着杨雄问道:“你被关在县衙大狱,怎能出来?” 杨雄端起酒碗,并不理会。 “是啊,老蛇,姓魏的怎么大发善心放你出来?”汪奎笑眯眯道:“听说这人是睚眦必报的恶徒。” 杨雄一口饮尽,放下酒碗道:“衙门里现在乱作一团,魏长乐哪里还能顾得上我。看守的狱卒我认识,许他五百两银子,让他甩了狱卒的差事,拿银子享福。晚些时候我给他送银子。” “出手豪阔。”汪奎竖起大拇指。 “五百两买一条命也不算贵。”杨雄道:“待在监牢里,姓魏的如真想起来,搞不好我这条命就没了。” 鼠三笑道:“大哥,魏长乐自身难保,用不了几天,他就要夹着尾巴狼狈滚出山阴。” “我听说昨晚城中两条街起了大火,还有人犯下案子。”杨雄道:“衙门里就是因为这些事混乱一片。我离开的时候,听狱卒说魏长乐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躲在县衙不敢出门。” 鼠三更是得意,炫耀道:“大哥,昨晚那些事都是咱们干的,就是......1” 他还没说完,曹飞已经用力咳嗽了两声,显然是提醒鼠三不要继续说下去。 杨雄见状,却是哈哈笑起来,竟是向狼五道:“老五,你看到了?老子给他们当了多年的狗,什么臭粪都往我身上泼,我也都担下来了。可是一朝失势,他们连狗都不让你当了。你也不是笨人,今日我的下场,又何尝不是你日后的下场?” 狼五眼角抽动,显然对杨雄这话颇有感触,脸色凝重起来。 汪奎见状,立刻道:“曹头,都是自己人,难道还信不过自家兄弟?老蛇,我们不说,你也清楚,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是魏长乐欺人太甚,硬生生将我们逼到这个份上。他不仁,我们也不用和他讲客气。我们这样做,就是要将他逼出山阴,虽然手段有些强硬,但那些造成死伤的缘故,都是因为魏长乐。” “昨夜已经让魏长乐乱了方寸,今晚你们可还有行动?” “有。”鼠三立刻道:“大哥,本来待会儿我们便要出发,该怎么做也都商定好。连续三天搞下去,魏长乐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杨雄目光从鼠三、狼五和犬六身上一一扫过,问道:“此番杀人放火,典史可给了你们手令?” 三人面面相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曹飞冷冷问道。 杨雄缓缓道:“从前勒索百姓,甚至欺男霸女,在山阴这样的边陲小县不算什么。毕竟上面的老爷们不会在乎平头百姓的死活,更何况是他们视为盗匪丛生的山阴。更何况一直有散校郎庇护,可以高枕无忧。当初我敢让五仙社去做那些事,就是知道做了也不会招来灾祸。” “杨雄,你想说什么?”狼五忍不住问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河东魏氏也插手到山阴,这山阴就不是散校郎能一手遮天了。”杨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饮了半碗,才继续道:“这一次你们烧了两条街,在城中劫掠,甚至因强暴妇人致人死命,这就算放在从前,也不是小事,搞不好就要惊动上面。如今魏长乐坐镇县衙,你们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下这些案子,自以为可以逼他走,但你们可想过,是不是在他给他递把柄?” 鼠三嘴角微微抽动,道:“他.....他难道知道是我们所为?” “是你当他蠢,还是你自己太蠢?”杨雄似乎都被气笑:“连市井老百姓都能猜到是你们做的,魏长乐不知道?” 狼五冷笑道:“知道又如何,他有什么证据?” “看来你们真的对河东魏氏一无所知。”杨雄叹道:“你们难道真的没听过鬼狐狸胡药师的名字?那可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斥候的厉害绝色,更是马军总管魏如松的义子。都说只要胡药师想查的事情,就没有查不到的真相,也没有拿不到的证据。” 曹飞端起酒碗,不屑道:“这天下名不符实的人多了去,我就不信那个什么鬼狐狸真有那么厉害。而且他难道还会跑到山阴来?” “这就说不准了。”杨雄不看曹飞,只是死死盯着狼五:“此番无论魏长乐是走是留,他一定会拿到作案的凶手证据。道理很简单,如果他留下来,为平息百姓的怒意,必然要破获这几桩案子找到凶手,所以一定会查到底。反之,他真的被逼出山阴,回到太远,你觉得他会咽的下这口气?又或者说,河东魏氏能咽下这口气?” 五仙社几名头头隐隐觉得事情确实不对,脸色开始有些难看。 “所以无论如何,魏家肯定是要将你们几个揪出来。”杨雄道:“干下这么多事,你们还真以为没有丝毫线索留下?到时候河东魏氏找到五仙社头上,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活?” 很少吭声的犬六终于开口道:“我们是奉了典史大人之令。” “证据在哪里?”杨雄伸手笑道:“他给你们手令了?你们到时候有证据证明是侯通指使?结果难道不是和从前一样,所有的抽粪都泼在五仙社头上,然后你们几个直接被拉到街头砍了脑袋。” 鼠三忍不住道:“散校郎是河东马氏的人,河东马氏实力雄厚,一定会庇护我们。” 杨雄闻言,又是一阵大笑,道:“他若能保你们,先前为何不保我?你们干的这些事,群情激怒,一定会臭名远扬,谁沾上谁就发臭。难道你们奢望河东马氏不顾族名发臭,会竭力保住你们?” 几人顿时一阵沉默。 谁心里都清楚,对河东马氏来说,五仙社比蝼蚁还不如,怎可能真的会为这群城狐社鼠败坏名声。 “所以我才问你们,是否有侯通的手令。”杨雄端碗将剩下的一饮而尽,悠然道:“如果有他的手令,证明一切都是他指使,到时候追查起来,他就是主犯,你们不过是从犯,也许可以保住性命。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要强得多。” 汪奎和曹飞的脸色此刻也是难看至极。 他们倒不是觉得杨雄危言耸听,恰恰相反,只觉得杨雄所言极有道理。 五仙社在马氏眼中连蝼蚁都不如,侯通这些被逐出衙门的恶差在马氏眼中同样也不值一提,如果五仙社这帮人到时候大难临头,这群恶差同样也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你们真的以为我今天是来抢回老大的位置?”杨雄眉宇间不无得意之色,“这位置现在是火烤屁股,坐了上去下不来,最后一定会被活活烧死。我避之不及,哪里还想坐上去。”端起空碗,冲着狼五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笑道:“老五,你替大哥抗下这样的担子,大哥真是感激不尽,没白交你这个兄弟,有难的时候,你还真是能顶上!”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二章 阎王驾到 狼五脸色发黑,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曹飞虽然心里发虚,却还是冷声道:“不要听他危言耸听。山阴是马氏的天下,就算是魏氏,在山阴也掀不起风浪。” “不错。”汪奎附和道:“马氏就算为了将山阴握在手中,也会竭力保住你们。” 狼五低头想了一下,很快抬头问道:“杨雄,既然你不是想抢回位子,为何让人去找典史过来?” 这话一问,其他几人也立马觉得事情确实不对劲。 杨雄自称对五仙社老大的位置避之不及,在这种非常时刻,就该离得越远越好,甚至从监牢出来后赶紧找到家人尽快逃离,毕竟现在衙门里乱成一片,杨雄真要逃离山阴也不是难事。 但此人直接回到五仙社的竹楼,而且一开始做出一副要抢回老大位子的姿态,让人去请侯通前来,这言行不一致,让人一时间不知他心中到底是何打算。 狼五发现问题所言,出言询问,但杨雄却是双臂环保胸前,似乎在再无打算和几人说话,闭上眼睛,气定神闲。 汪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开口道:“老蛇,宋德迟迟未到,我去瞧瞧怎么回事。”起身便要离开。 杨雄依然是闭目不语,待汪奎走到门前,那几名壮汉如同一堵墙拦住,并不闪让。 “让开。”汪奎拉下脸,“知道我是谁吗?” 几名壮汉根本不吭声,却一个个凶神恶煞,睁大眼睛。 “老蛇,你说句话!” 杨雄开口道:“我先前说过,侯通过来之前,谁也出不去。” “这是你们五仙社的事,与我们无关。”汪奎冲着曹飞道:“老曹,咱们走。” 曹飞也不傻,见得汪奎举动,意识到什么,起身道:“不错,五仙社的事,我们不掺和。” “曹头、汪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狼五见两人要离开,心下心虚,急忙道:“典史大人很快就到,你们.....你们现在离开做什么?” 杨雄道:“不掺和五仙社的事?哈哈,真是笑话,没有你们,哪有五仙社?五仙社每年收入的银子,你们要拿走一半,如今却说自己与五仙社无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冷冷道:“都老实待着,等侯通来了再说话。谁想强行出去,别怪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汪奎听杨雄语气,知道不是开玩笑。 他和曹飞对视一眼,终是回到位子坐下,只盼侯通早早赶来。 屋内一时间寂然无声,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好一阵子过后,听到楼下传来嘈杂声,随即又听到楼梯噔噔噔直响,明显是有人上来,而且人数不少。 很快,七八人拎着木棍从外面冲进来,将堵在门口的几名五仙社壮汉瞬间冲开,随即分在左右。 见到来人,曹飞和汪奎终是松了口气。 他们自然认出,这七八人之前都是衙门里的差役,也都是被魏长乐驱逐出来。 “典史!”汪奎率先起身,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人,而其他人也都纷纷站起,只有杨雄稳坐泰山不动。 侯通一身棉衣,进来之后,直接摘下了皮帽,而宋德就跟在侯通身后。 几人都向侯通行礼,也不敢坐下。 侯通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到杨雄对面,一屁股在矮桌边坐下,将皮帽放在桌子上,盯着杨雄,淡淡道:“我来了!” “久等了!”杨雄笑道:“有劳典史大人了。” “听说你想亲口听我说。”侯通不假辞色,很干脆道:“你入了监牢,五仙社群龙无首,所以我让狼五管起来,你现在可听清楚了?” 杨雄点头道:“很清楚。但我现在出来了。” “我侯通说话从来算话。”侯通道:“既然让狼五管理五仙社,那就不能收回。” 杨雄叹道:“侯通,这几年我一直为你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为什么进了监牢,你比谁都清楚。我给你做狗,帮你顶罪,你不想着救我出来,却一句话便要将我废了,你这干的似乎不是人事啊。” 侯通脸色一沉,目露寒意,冷冷道:“你可知道,今晚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可怜,更不会有任何人调查,就像死了一条狗。” “我相信。”杨雄道:“难道你觉得我会束手就擒?” “外面的人都已经被我赶走了。”侯通道:“杨雄,你想和我拼,你有那个实力吗?” 那些恶差都是握紧木棍,虎视眈眈看着杨雄。 侯通目光扫过杨雄那几名手下,冷冷道:“这里的事与你们无关,还不滚出去。”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却没有移脚。 “还不错,至少这些年没白混,手底下也有几个愿意为你拼命的人。”侯通唇角泛笑,“杨雄,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既然回来了,你就老实在这里待些时日。等解决了魏长乐那个麻烦,山阴一切恢复,我到时候会给你安排其他的差事。” 杨雄凝视侯通,面上没有愤怒,没有欢喜,反倒是一副同情之色。 侯通自然看得出来,皱眉道:“你不愿意?” “侯通,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会有胆量与魏长乐为敌,难道你真的不怕河东魏氏?” 曹飞此时底气十足,冷笑道:“杨雄,典史给你留了情面,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雄,你请典史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狼五站在侯通身后,忍不住再次问道。 他混迹市井,也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侯通已到,但他心中依然不踏实,隐隐觉得今晚似乎有大事要发生。 “侯通不来,怎能证明他和五仙社沆瀣一气?”杨雄笑道:“他若不来,又怎能证明昨晚发生的那些都是他指使五仙社所为?” 曹飞不屑道:“就算一切是我们在背后指使,你又能如何?” 杨雄摇头道:“我当然不能怎样,可有人知道该怎样。” 侯通见杨雄眉宇间显出得意之色,却也是感觉事情不对劲,环顾一圈,问道:“杨雄,你到底搞什么鬼?” 便在此时,却听到外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今晚不搞鬼,只搞人。” 熟悉那声音的人都是赫然变色,侯通已经失声道:“魏......魏长乐!” 门外显出一个身影,一身灰褐色棉衣,头戴粗棉帽,腰间甚至挂着一只牛皮酒袋,眉清目秀,不是魏长乐又能是谁。 魏长乐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场除了杨雄,其他人都是大惊失色。 “侯通,你手下当差的真是没用。”魏长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你留人在外面守门,我靠近他身边他都没发现,一拳就打昏,比饭桶还不如,看来将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赶出衙门真是英明无比。” 杨雄这时候已经站起身,向魏长乐拱手道:“二爷!” “你做得很好。”魏长乐笑道:“要不是你,我怎能证明侯通这帮恶差会与五仙社狼狈为奸。” 在场众人此时已经明白,杨雄今晚演戏,诱骗侯通前来,竟然是受魏长乐指使。 “老子就知道不对劲。”曹飞狠狠盯着杨雄,握拳骂道:“杨雄,你这条恶狗,竟然吃里扒外,咬起自己的主人。” 杨雄冷冷道:“姓曹的,你不用急,老子待会撬掉你的牙。” “河东魏氏,名不虚传。”侯通此时竟然还显得异常镇定,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县尊大老爷,不愧是魏氏子弟,这胆量还真是了得。不过我很好奇,你就算知道又能如何?谁都知道你将我们赶出县衙,已经结仇,你出去说是我指使五仙社犯案,谁又会相信?” 曹飞也是冷笑道:“不错,姓魏的,你以为这样就能治我们的罪?如今山阴城人心惶惶,许多人因你死伤。你若是识趣,今晚就带着包裹滚出山阴,否则山阴越来越乱,上面追责,你难辞其咎。” “明着和你说,昨晚的事就是我们指使五仙社干的。”汪奎对魏长乐恨之入骨,此时也是一脸阴鸷:“可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与我们有关?就算上面下来人追查,我也保证他们拿不到任何证据。就靠你红口白牙,那也做不了数。” 魏长乐叹了口气,道:“丁县丞,蒋主簿,你们两个也都听见了。” 众人又是一怔,随即便见到县衙的两位佐官缓缓走到门前,两人都是一脸凝重。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三章 老兵 山阴县三大朝廷命官同时出现,即使是侯通也显出骇然之色。 “侯典史,我知道你和五仙社一直不清不楚。”丁晟长叹一声,“我本以为你也就是拿点银子花,可谁成想你为了报复堂尊,竟然和五仙社这帮人串通一气,犯下如此伤天害理的大案。” 蒋韫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摇摇头,一脸唏嘘。 侯通虽然眼角微微抽动,但却并不慌乱,问道:“两位大人难道要帮着魏长乐作证?” 两名佐官对视一眼,蒋韫欲言又止,丁晟犹豫一下,才道:“不是帮谁,而是法网昭昭,我们相信自己所闻所见。” “早就看出你们心术不正。”侯通不屑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无非是觉得没什么前程,见到了魏氏子弟,立刻起了攀附之心而已。你们想靠着魏氏这棵大树往上爬,只可惜你们忘了,得罪了马氏,你们依然没什么前程。” 曹飞也是冷笑道:“丁县丞,蒋主簿,我劝你们还是好好想想。这些年你们吃的是马氏的饭,如今砸了马氏的饭碗,投靠魏氏,想想会有什么结果。” 蒋韫本来不想多话,听到这里,显出怒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吃的是朝廷的饭,什么时候吃着马氏的饭?” 魏长乐笑道:“侯通,事到如今,本官也不和你们啰嗦了。给你们一条路,现在就当着我们的面,写下认罪状,参与昨夜城中案子的人,无论是背后指使还是直接行动的,都按上自己的手印,然后跟本官回衙门。” “笑话。”侯通不怒反笑,“魏长乐,你是在太原威风惯了,以为跑到山阴也能吆五喝六?” “哦?”魏长乐面不改色,反问道:“那你想怎样?” 侯通缓缓起身,双手背负身后,淡淡道:“到了这个份上,若是束手就擒,会是怎样的结果,你们心里都很清楚。愿意束手就擒的现在就跪在魏长乐面前。” 他这话自然是对身边的几人说。 “老子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不束手就擒!”曹飞凶狠道。 汪奎道:“典史,属下都听你的。” 五仙社那几人互相看了看,狼五握拳道:“束手就擒就是死,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死的那么窝囊。” “有这样的心思就好。”侯通双目泛起凛然杀意,“事到如今,咱们已经别无选择。”抬手指向魏长乐:“杀了他!” 此言一出,哪怕其他人都对魏长乐恨之入骨,却也是显出骇然之色。 “典史,要.....要杀魏氏子弟?”鼠三显出惊惧之色,颤声道:“这......!” 河东魏氏,这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家族。 这些人都知道,河东魏氏不只是魏氏家族这么简单,在这个名字背后,那是一万如狼似虎的铁骑。 魏氏铁骑之中,有太多让人闻之色变的恐怖名字,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是让人背脊生寒的存在。 现如今要杀死魏氏二公子,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几人却又知道,这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又似乎是当下不得不做的事情。 “怕什么。”侯通却是镇定得很,“他将咱们逼到了绝境,难道咱们还要继续还等着他举起大刀要了咱们的脑袋?杀了他,咱们上山去。” 上山自然就是落草为寇。 山阴县境内山峦众多,以侯通和五仙社的力量,随便找个山头落脚,都能成为一股强悍的山匪。 “魏氏铁蹄不会放过咱们。”牢头宋德在后边忐忑道:“即使上山,魏氏也会将咱们赶尽杀绝。” 侯通毫不在意道:“魏氏铁蹄如果真的杀过来,咱们就去云州。” “云州?”汪奎吃惊道:“典史,咱们.....咱们去云州做什么?那里已经是塔靼人的天下。” 侯通道:“塔靼大汗早就将云州交给了他们的右贤王,如今云州是由右贤王麾下的右大都尉治理。你们可知道右大都尉是何人?” 他当着魏长乐的面商议行凶之后的退路,显然是杀心已定。 “听说......右大都尉是梁人。” “不错,莫恒雁曾是云州长史,不得重用,暗中被塔靼人收买。”侯通道:“当初塔靼人攻下云中城,据说是莫恒雁里应外合,那是为塔靼人立下大功。他投靠塔靼,右贤王对他很器重,封了他右大都尉的高官,将云州交给他治理。这些年他招贤纳士,也提拔了不少梁人为官。” 鼠三显出喜色,道:“典史,咱们去投靠莫恒雁,他会不会重用咱们?” “如果是之前,咱们身份低微,去了云州也没什么用。”侯通嘴角泛笑,“可是如果我们是河东魏氏追杀的对象,莫恒雁必定会待我们为上宾。这河东十八州,有几个敢与魏氏为敌?又有几个能被魏氏追杀?” 鼠三兴奋道:“好,杀了魏长乐,咱们就去云州。” “商量好了?”魏长乐终于开口,笑盈盈道:“确定去云州了?” 鼠三指着魏长乐道:“姓魏的,你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两位,你们都听到清楚了。”魏长乐叹道:“他们不但犯下大案,竟然还准备叛国投敌,这可不是本官诬陷他们吧。” 丁晟脸色铁青,道:“岂有此理,侯通,你们......你们简直是岂有此理。” 侯通冷冷道:“丁晟,蒋韫,念在这几年你们还算懂规矩,我不杀你们,立刻滚。” “典史,杀一个是杀,杀三个也是杀。”曹飞怂恿道:“这两个家伙已经反叛,投靠了魏氏,为何放过他们?” 侯通点头道:“有道理,那就一起都杀了吧。” 杨雄已经探手将桌上的那把匕首握在手中,沉声道:“保护二爷!” 他手底下几名壮汉便要护住魏长乐,魏长乐却是摇摇头,吩咐道:“杨雄,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带着你手下人先离开。” 杨雄一脸诧异,只以为自己听错:“二爷,你.....你让我们走?” 侯通和狼五这伙人加起来有十来号人,杨雄知道无论是侯通还是狼五,甚至汪奎,打起来那都不是弱角色,自己带着手下几人跟随魏长乐一起力拼,那还有一战之力。 但魏长乐竟然要求自己带人离开。 难道魏长乐准备孤身应战? 虽说这位魏氏二爷的勇名在外,但事关生死,多一人就多个帮手,魏长乐要孤身迎敌,是否太过自信? “还不走?”魏长乐声音一冷,“带两位大人离开。” 杨雄犹豫一下,终是缓缓后退,和手下护卫两名佐官离开。 “魏长乐,你还是个有种的。”侯通冷笑道:“拿了你的人头去送给莫恒雁,应该能换取荣华富贵。”抬起手臂,便要挥手让众人冲上。 但手臂还没挥出,又听到外面的楼梯传来噔噔噔之声,显然是又有人冲上来。 很快,门外出现一群黑影,令人惊骇的是,这群人一个个虎背熊腰身体健壮,而且手中竟然都拎着刀。 “我.....我们的刀!”曹飞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大刀,失声道。 侯通和汪奎等人自然也看清楚,也都是一眼认出对方手中都是县衙差役的佩刀。 大梁的律法很严苛,普通人是根本不能携带兵器。 哪怕是衙门里三班差役的壮班,除了狱卒和特定环境下,那也是不得佩带兵器。 即使是县太爷,也无权让不能佩刀的人擅自佩刀。 山阴县能佩刀的差役几乎都被赶出来,现在一群人举着刀出现,自然是让人惊骇。 这突然出现一群人就已经让人震惊,更要命的是对方都拿着刀,这打起来,对方都有刀,而这边能用的只是木棍,兵器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优劣不言自明。 “魏长乐,你.....你敢让人擅自佩刀?”侯通厉声喝道:“你是要造反。” 魏长乐含笑道:“忘记和你们说了。本官已经招募了三十名差役,他们天黑的时候刚刚入编,今晚缉盗追凶刚好试一试他们的手段。对了,他们以前都是骑兵,在云州铁马营从军,也不知道砍人的功夫生疏没有。” 铁马营! 侯通等人浑身冰凉。 一个铁马营出身的契苾鸾就曾经差点让五仙社烟消云散,如今出现的竟然是一群铁马营的老兵。 那些老兵的眼神透着血腥味,哪怕失去军籍远离沙场多年,但铁血军人的杀气依然没有削减。 他们的眼睛盯着屋里的众人,就像是一群盯住猎物的虎狼,等待着一场血腥盛宴的开始。 “都杀了吧!”魏长乐语气云淡风轻,就像是让人杀几只鸡宰几只羊那么轻松。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四章 屠杀 “咔嚓!” 侯通第一个做出反应,不等老兵们冲进来,猛地用力在地面上狠狠一踩。 下面是木板,他这一踩之力极是浑厚,木板竟是瞬间被他才裂开来。 破碎的木板下面,竟然储放着兵器。 他弯下身子,探手拿出一把大刀在手,厉声道:“想活命就放手一搏。”根本不犹豫,整个人已经跳到矮桌上,随即借力向前扑出,身如鹰隼,手中大刀挥出,却是向魏长乐直直砍了过去。 侯通知道事已至此,再无任何退路。 擒贼擒王,先斩杀魏长乐,震慑老兵,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私匿兵器,果然是早就准备造反!”魏长乐冷笑一声,身形不动,稳如泰山。 眼见得侯通一刀斩下,凌厉无比,却从魏长乐身后窜出一道身影,却是一名反应迅速的老兵,抬起手臂,手中大刀横住,只听得“呛”的一声响,侯通大刀已经狠狠砍在老兵的刀身上。 双刀相击,火星四溅。 但那老兵的手臂竟是纹丝不动,不动如山。 侯通微微变色,正要变招,魏长乐却已经趁机身体前欺,不等侯通反应过来,一拳击出,重重打在了侯通胸口。 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修过狮罡,力道无穷,上次在途中甚至一拳击碎刺客黑鬼的手骨,所以自己这对拳头委实厉害。 侯通亦是感觉胸口似乎被铁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已经向后飞出,“砰”的一声,正巧落在那矮桌之上,哗啦啦一阵响,矮桌碎裂,上面的酒菜洒满一地,不少油腻全都沾在侯通身上。 “哇!” 侯通一口鲜血喷出,一时间根本起不来身。 “杀!”曹飞和其他人也都趁机从木板下拿出了兵刃,见到侯通瞬间就被击飞,心中骇然。 不过也都明白,今晚想活命,只能血搏。 厉吼声中,曹飞率先冲上来,其他人无路可走,也只能挥刀冲上。 老兵们一个个杀气腾腾,久违的感觉让他们血液上涌,吼叫声中,也都是从魏长乐两侧抢过去。 铁马营的老兵们往里冲的时候,魏长乐却转身出了门,十分惬意地向楼下去。 二楼这间房舍颇为宽敞,但几十号人挤在一起厮杀,魏长乐也没必要凑合在其中。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知道这些老兵一个比一个生猛,多自己一个也不多,自己留下反倒让他们无法放开厮杀。 对于这些老兵,魏长乐绝对有信心,他们肯定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 一帮城狐社鼠又岂能与浴血疆场的精锐老兵相提并论? 魏长乐直接下了楼,两位佐官此刻就在楼下等候,见得魏长乐下来,两人的目光比之以前更是充满了敬畏。 杨雄等人也是站在一边,等魏长乐走过来,这些人不但眼中充满畏惧,连身体也是情不自禁弯下来。 杨雄这时候也终于明白,魏长乐为何会让自己带人先撤下来,却原来是早就准备了杀招。 毫无疑问,这些老兵冲进去之后,肯定是毫不留情,如果自己带人还留在二楼,搞不好就要被那些老兵误伤。 “二爷!”杨雄身体弯得更深。 这一刻,他甚至很庆幸,庆幸自己之前被关进了监牢。 否则今晚自己的人头肯定也是保不住。 “劳烦两位今晚前来做个见证。”魏长乐看着两位佐官,含笑道:“让两位受惊。不过若没有两位过来作见证,搞不好会有人污蔑本官是公报私仇滥杀无辜。” 丁晟立刻开口道:“侯通勾结五仙社,危害百姓,杀人放火,甚至意图对堂尊下杀手。堂尊当机立断,铲除叛贼,英明神武,我等都是亲眼所见。” “正是。”蒋韫也立刻拱手道:“侯通这伙反贼竟然还想投奔塔靼,这是叛国。这些狗贼,千刀万剐也难偿其罪!” 杨雄听得两位佐官所言,竟是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如果没进监牢,必然会被侯通逼迫参与昨夜的大案,那么被魏长乐铲除之后,还要落个反贼的之名。 大梁律法,谋反之罪,那可不只是本人要被处决,而是要株连九族。 想到这里,杨雄竟是双腿不自禁跪了下去,感激道:“二爷,大恩不言谢。以后堂尊有什么吩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小民也立刻去做。” 他身后那几名五仙社喽啰也都不傻,知道其中关窍。 听到楼上一阵厮杀,时不时传来惨叫声,也都知道自己真是躲过一场大劫难,一个个都跪了下去。 两位佐官其实也已经大致看明白魏长乐这次布局,心中都是钦佩。 “杨雄,你们以前干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事,但这次能够及时悔悟,也算是悬崖勒马了。”蒋韫叹道:“堂尊对你们的恩情,你们确实不能忘记。” 杨雄忙道:“绝不敢忘,绝不敢忘。” 魏长乐淡淡道:“杨雄,以前你干的事儿,关上你半辈子都不冤枉。不过本官言出必行,你这次立了功,本官自然会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先都起来吧。” 便在此时,却听到马蹄声响,魏长乐猛地抬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杨雄等人也迅速跟上。 还没出门,却见一道身影从门外冲进来,灵巧敏捷,正是彘奴。 “二爷,有大批骑兵赶过来。”彘奴道:“好像是夜哭郎。” 魏长乐唇角泛起冷笑,道:“来得好快。” 他出了门,门外有七八名老兵握刀正在守卫。 三十名铁马营的老兵,除了留下几名在衙门里看守县衙,魏长乐带了二十多人过来。 大多数已经在二楼大开杀戒,剩下的几人则是在竹楼下看守,以防有人逃脱。 夜色之中,只见到街道上火光明亮,却是大队骑兵举着火把正往这边冲过来。 老兵们虽然人数不多,但却一字排开,握紧手中刀,宛若一堵横在大门外的铜墙铁壁。 骏马如风,眨眼之间,马队便已经冲过来,但却放缓了马速,距离人墙不过几米之遥勒马停住。 忽听得楼上“咔嚓”一声响,魏长乐抬头瞧过去,只见得一道身影竟然从楼上破窗而出,生生从上面跳下来。 此人身形灵活,再加上楼层不算太高,落地之时,倒也没有摔倒,只是踉跄几步,却恰恰到了魏长乐边上。 这跳楼之人,身形瘦削,尖嘴猴腮,魏长乐方才在楼上撇过一眼,知道肯定是五仙社那几位头领之一。 他此刻血染棉衣,肩头被砍了一刀,皮开肉绽,甚是可怖。 那人站稳身形,一抬头,却刚好看到魏长乐笑盈盈的清秀面庞,面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反应,魏长乐抬起一脚,重重踢在了那人小腹处。 魏长乐修炼狮罡,纯钢之力,那人整个身体已经飞出去,随即重重落在地上。 他想挣扎起身,魏长乐却已经来到他身边,一只脚踩在了他胸口。 “请教大名!”魏长乐居高临下,俯瞰脚下之人。 此人只觉得胸口憋闷,勉强道:“都.....都叫我鼠.....鼠三!” “原来阁下就是鼠三爷。”魏长乐笑道:“你在山阴城的名气可大得很。” 鼠三满是惊惧,“魏.....魏爷爷,我都是......都是被逼的,求您......求您饶命.....!” “回答一个问题,只要说真话,这次没人会杀你。”魏长乐道:“就算你犯了滔天大罪,这次我也饶你不死。但下次见面可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鼠三本以为是必死无疑,听得魏长乐承诺,哪里还会犹豫,“魏爷爷,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只要.....只要知道绝不会隐瞒。你说话算话,这次......这次饶我一命......!” “昨夜城中发生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有一家三口母女被凌辱,全家被杀,与你可有关系?”魏长乐微微俯下身子,嘴角带笑:“千万不要撒谎,一句假话,那就性命不保。其实我已经知道真相,只是想确认一下。” 鼠三心下一凛。 “当真不.....不杀我?” 魏长乐叹道:“我以河东魏氏之名保证,这次绝不会杀你。但下次见面可就不敢保证了。” 鼠三心想老子对山阴城的构造了如指掌,想要出城逃命多的是办法。 只要这次能饶过,今晚就能想到办法逃出城去。 众目睽睽之下,魏长乐以河东魏氏的家名保证,肯定不会自食其言。 “是我一时糊涂......!”鼠三得到保证,也不再犹豫,更不敢撒谎:“我当时.....当时色欲熏心,所以控制不住自己。他们拼命反抗,激怒了我,血气上头,就......就都宰了......!” 那晚他带着好几个人闯进那户人家,干下的事情那几人也都看见,所以在有其他人目睹的情况下,还真不敢蒙骗魏长乐。 魏长乐微点头,又问道:“衙门里招募衙差,却有人当众上前刺杀,那也是你做的?” “不是,那不是。”鼠三立马道:“那是......那是狼五亲自下手。” “很好,你让我很满意。”魏长乐笑道:“这次我就饶了你,下次千万别让我看到,否则我定会亲手杀了你。”说完,收回了踩在鼠三胸口的脚。 鼠三死里逃生,暗自幸庆。 他知道楼上包括侯通在内的那些同党,今晚十有八九一个都活不了,自己算是命大,这种绝境还能死里逃生。 “多谢魏爷爷饶命之恩。”鼠三爬起身,跪地叩谢,“以后我一定重新做人,绝不再干这些脏事。” 魏长乐凝视鼠三,道:“记着,千万不要再见面。”说完,转过身去。 “是是是,小的马上离开山阴,有多远走多远!”鼠三又磕了几个头,便要起身离开。 他一条腿还没起来,便见魏长乐转过身来,冲着他笑眯眯道:“鼠三爷,你好,咱们又见面了!”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五章 踩死鼠辈 鼠三抬起头,一时有些发懵。 可是见到魏长乐那诡异的笑容,马上反应过来,一张脸瞬间惨白。 卧槽,还能这么玩? 转身再回头,就是再见一面? 他知道大事不妙,周围都是魏长乐手底下的差役,肯定是逃不脱。 唯一活命的机会,只能是擒贼擒王,制住魏长乐,将之挟持,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几乎是瞬间握拳,便要扑向魏长乐。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人还没从地上起来,魏长乐一脚抬起,“咔”的一声,准确无误地踢在了鼠三的下颚。 额骨碎裂的声音大家都听得清楚,但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却只有鼠三能够体会。 狮罡之力绝非普通蛮力能够相提并论,这一脚踢断了额骨,碎骨也瞬间刺穿了鼠三的舌头,他是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被踢的后翻仰倒在地。 魏长乐跟上一步,再次脚踏胸口。 鼠三下半张脸骨碎皮裂,恐怖异常,就宛若丧尸。 他眼中既有痛苦,亦有恳求。 临死前深入骨髓的恐惧,甚至盖过了鼠三身体的痛苦。 “你杀她们的时候,应该想到有一天也可能会被杀。”魏长乐脸色平静,但目光比寒夜还冷,声音淡漠:“老鼠是要被踩死的。给你最后的机会,我踩下去,你活着就是天意,若死了就怪你的外号没取好。” 鼠三身体颤动,魏长乐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一抬脚,然后重重踩在鼠三的心口。 鼠三清晰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也感受到断骨刺入心脏的痛苦。 他身体瞬间绷紧,瞳孔扩张。 魏长乐说话算话,一脚踩下,收回脚,往后退了两步,冷冷地看着鼠三。 周围众人也都是冷视着这位五仙社的三当家。 大家只见到鼠三身体在抽搐,骨裂皮开的嘴巴只是个窟窿,鲜血泊泊往外流。 并没有太久,鼠三身体便再不动弹,双目睁着,瞳孔早已没了光,脸上只有恐惧和痛苦共存的扭曲表情。 虽然鼠三毙命大快人心,但魏长乐一脚便能生生踩死此人,却也是让周围的老兵们心中惊骇。 他们是在沙场上搏杀过无数次的勇悍之士,近身搏杀也不是没有过,自然知道一脚踩死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力道。 这位魏知县看起来干净秀气,年纪轻轻,谁能想到他竟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而且杀伐之果断,也让人心惊。 那群刚刚赶过来的骑兵不少也都是看得清楚,一个个大惊失色。 “魏.....魏长乐,你大胆,竟敢......竟敢当街杀人!”骑兵中有人厉喝一声,但底气发虚,带着惊慌。 魏长乐抬头望过去,瞧见那人,笑道:“原来是你。庞老六,别在这里大呼小叫,上次的事还不能让你长记性?” 那骑兵见魏长乐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又是变色。 魏长乐在赶赴山阴的途中,酒铺遇上一群夜哭郎为非作歹,而庞老六当时也在那支队伍中,魏长乐对此人倒是记得很清楚。 一看到魏长乐,庞老六就想到那次吃的大亏,怒从心中起,冷笑道:“魏长.....县令,得到举报,这里有人闹事,我们前来平乱。魏县令,这些持刀的都是你的人?” “不错。”魏长乐道:“本官带人抓贼,有什么问题?” “听说县衙里的差役都被逐出衙门,这些人是什么身份,竟敢持刀?” 魏长乐叹道:“你能不能把你的脑子拿出来晒一晒。既然持刀,当然是衙门里的差役,否则岂不是要造反?” “衙.....衙差?” “庞老六,这大半夜的,你带兵在城中横冲直闯,到底意欲何为?”魏长乐脸色一沉。 “我说过,前来平乱。”庞老六道:“你们立刻撤走,这里交给我们。” 魏长乐还没说,就听上面传来一声大叫,扭头看过去,却见到又有一人从楼上窗口跳了下来。 这人却是稳稳落在地上,只是右臂齐肩被砍断,断臂处兀自向外喷血,鲜血淋漓,正是侯通。 之前被魏长乐打了一拳,还被砍断一条手臂,侯通依然能跳楼逃窜,这求生欲却是极强。 “庞六哥,我在这里,快救我......!”侯通远远看到庞老六,本是一只手捂住断臂,这时候也顾不得,抬起左手向那边招手示意。 他从楼上跳下来,眼中只有庞老六这位救星,知道要想活命只能靠赶过来的这些夜哭郎,根本没注意自己就落在魏长乐边上几步之遥。 魏长乐见他招手,上前两步,二话不说就踹了过来。 “啊!” 一声惨叫,魏长乐这一脚正好踹中他侧腹,立时被踹翻在地。 先前一拳已经让侯通受了内伤,这一脚又是狠踹,侯通觉得腹间巨疼钻心,怀疑自己的内脏只怕在这瞬间已经撕裂,再也起不来身。 一名老兵反应迅速,如猛虎般扑上前,揪住了侯通的发髻,扯了起来,随即一把刀直接架在了侯通的脖子上,这才看向魏长乐。 只要魏长乐一点头,刀刃立刻就能割断侯通的脖子。 但魏长乐只是摇摇头,示意老兵暂别动手。 侯通口鼻喷血,身体绵软,双目浑浊无神,就像已经枯萎。 “不要动手。”庞老六似乎和侯通交情不浅,见大刀架住侯通脖子,立马扯着嗓子叫道:“魏长乐,你.....你不能杀他。就算他们触犯王法,也要审讯定案,不能随意处决。” “本官得到确凿证据,知道他们在城中作乱,所以亲自带人缉捕。”魏长乐双臂环抱胸前,很有耐心解释道:“可是侯通私匿兵器,见到衙差缉捕,竟然持刀拒捕,都到了到这个份上,就不是犯罪,而是谋反了。这样的反贼不杀,难道还要等到过年?” “就.....就算这样,也该将他交给我们。”庞老六显然是想保住侯通,“将人交给我们。” 魏长乐哈哈笑道:“交给你们?我没听错吧?” “不错。”庞老六十分坚定,指着侯通道:“将他交给我们。” 此时二楼已经没有了搏杀的声音,倒是窗边显出几道人影,都是魏长乐带来的老兵。 魏长乐心知楼上已经解决,向楼上吩咐道:“收拾一下,待会将案犯的尸首都抬回衙门。” “你.....你说什么?”庞老六骤然色变,失声道:“你......你已经杀了他们?” 魏长乐反问道:“他们?他们是谁?庞老六,难不成你知道楼上死的都是谁?” 庞老六知道失言,却还是道:“人交给我们,你们立刻撤走。” “散校郎来没来?”魏长乐打了个哈欠,“你没资格和本官在这里叫唤,要说话让散校郎亲自出来。” 夜哭郎们一阵沉寂,很快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活人本将带走,死人归你!” 骑兵们闪开一条道路,一匹高头骏马从人群中缓缓上前来。 火光之中,只见到马上是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身披甲胄,单手执缰,一脸从容,双眸却是透过人群直直看向魏长乐。 他肤色白皙,气质清雅,面貌俊朗,若不是一身甲胄,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但他一双眼睛却是犀利非常,宛若刀锋。 对方说话没有丝毫的场面话,魏长乐当然也不会假以辞色和对方客气,淡淡道:“死人、活人本官都要带回去。” “本将奉命镇守山阴,维护一方平安。这里既然有贼,本将自然要亲自审讯,追查党羽。” 身披甲胄的年轻人自然是山阴散校郎马靖良,神情冷漠。 魏长乐唇角泛笑:“本官记得城兵的职责是守城,缉盗追凶是县衙门的事情,这似乎还是你亲口提醒。” 庞老六本就对魏长乐心存怨恨,此时忍不住呵斥道:“魏长乐,你小小的县令,怎敢与散校郎如此说话?” 魏长乐却是低头左右环顾,似乎在找寻什么,看到地上一块小石头,过去捡起,还没等众人明白魏长乐要做什么,却见他已经抬手将石头掷出。 他手上的力量强横无比,石头就宛若出膛的炮弹般,带着呼呼劲风,直直向庞老六飞过去。 虽然两个人隔了些距离,但那石头的速度太快,庞老六也没有想到魏长乐竟然会来这一手,等反应过来,欲要躲闪,那石头“砰”的一声正砸在他心口。 石头不大,但这一击却是力道惊人,庞老六只觉得心口剧痛,惨叫一声,身子弯下,重心一失,整个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从马背上滚落,引得众人都是变色。 “以下犯上,没人管教,本官来管。”魏长乐啐了一口,随即看向马靖良,笑道:“散校郎,你别误会,本官不是说你不懂带兵,你别往心里去。”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像是指着马靖良的鼻子骂。 所有人也都知道,魏长乐这当然不只是针对庞老六,而是借教训庞老六打马靖良的脸。 待在屋内没敢出来的两名佐官见状,对视一眼,都是显出苦笑。 县尊大人真是毫无顾忌,一点脸面都不给散校郎留。 “你管教我的人?”马靖良冷冰冰道。 魏长乐也是冷下脸,道:“城头抗敌之时,本官管不了他们。但本官身为山阴父母官,任何人在山阴境内胡作非为,本官都要管。” 庞老六从地上爬起来,心口兀自疼痛,捂住心口,想说什么,但魏长乐冷厉的眼光瞅过来,到嘴边的话竟然生生咽了回去。 “你觉得本将想要将贼寇带回去,你能拦得住?” 马靖良此番带来数十名骑兵,都是装备精良,也正因如此,他自然是底气十足。 魏长乐瞥了侯通一眼,道:“散校郎是准备抢人?” “你能如何?”马靖良冷傲道。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六章 灭门之灾 “卧槽,我最讨厌别人用这种语气和老子说话。”魏长乐冷冷道:“抢夺人犯,本官就当你是反贼。你人多势众,真打起来,我这边估计确实打不过。不过你可听明白了,你的兵最后或许能赢,但你的人头我肯定能摘下来,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此时从竹楼内又冲出一群老兵,自然是解决了楼上的事情,过来增援。 二十多名老兵都是虎目凛冽,握刀的手青筋暴突,自然是已经做好拼杀的准备。 两名佐官躲在屋内都是紧张的冷汗直冒。 他们本以为这两位年轻的贵族子弟见面之时,即使心中视对方为敌,但面子上肯定也会强装笑颜,不至于一见面就直接撕破脸。 但此时才明白,这两人都没有给对方好脸色的打算。 无论是马靖良还是魏长乐,背后都有着庞大的势力,如果今晚真的在这里厮杀,甚至有一方出现死伤,后果必然是不堪设想。 “大人,要不要.....要不要过去劝劝?”蒋韫一想到一旦厮杀起来,山阴立马就会天翻地覆,心中骇然。 丁晟神色凝重,低声叹道:“咱们人微言轻,他们哪会听咱们的?” 夜哭郎和老兵们都是剑拔弩张,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去。 马靖良死死盯着魏长乐,目光如刀,似乎要看透魏长乐的心思。 魏长乐年纪轻轻,却异常老成的单手背负身后,也是迎着马靖良的目光,嘴角甚至泛起一丝挑衅的笑意。 彘奴却已经站在魏长乐身前,以瘦弱的身躯护住二爷。 空气都似乎要凝固。 许久之后,马靖良终于道:“既然你要审他,那本将就找他的家人审讯,总要审出更多的党羽。” 侯通被大刀架住脖子,见到马靖良出现的时候,眼眸之中还存有一丝希冀。 他断臂处一直流血,脸色也是惨白异常,虚弱无比。 待听到马靖良这句话,身体一震,瞳孔收缩。 陡然间,他大叫一声:“我没有同党!”话声落后,竟是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押着他的老兵立时察觉,叫道:“他咬舌自尽!” 边上一名老兵抢上前去,便要用手扯开他的嘴,将断舌取出,否则此人不需流血而死,直接会窒息而亡。 但侯通此刻倒也算是一条硬汉,拼了全身力气咬紧牙关,一时根本打不开嘴。 “不用了。”魏长乐淡淡道:“他想死,就让他死去。” 马靖良见侯通咬舌自尽,情绪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道:“他死了,死人归你!”一兜马首,掉头便要离开。 “等一下!”魏长乐冷声道。 马靖良也不回头,却也没有离开。 “告诫你手下的城兵,自今而后,他们的职责只是守城,在山阴境内,其他的事情他们最好不要做。”魏长乐语气平静,缓缓道:“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要在山阴触犯王法,否则本官只会秉公办事。” 夜哭郎们脸色都是难看起来。 “还有,这两天本官会派人和户仓署对账。”魏长乐道:“这几年你们代收的赋税,全都要交回县衙。自今而后,山阴只收取朝廷规定的赋税,那些巧立名目的税赋统统废除。不过这也不需要和你说,毕竟收取赋税是当地衙门的事,与你们守城的官兵没有任何关系。” 马靖良冷笑道:“户仓署囤积粮草,以备战时之用。山阴县衙屡屡迟缓收税,而且无法尽数收上来,如果因此耽误了军情,你魏长乐能担得起?” “废话。”魏长乐不客气道:“什么时候军粮需要从当地直接收取?军粮由朝廷拨开,还轮不到山阴的百姓来填充军粮库。”顿了一下,语气却变得平和了不少,甚至微笑道:“散校郎,本官也是为你好。你统率几百名守城官兵,却又想着插手山阴的赋税,掌控钱粮。如此你一手有兵,一手有钱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谋划造反。” 马靖良赫然回头,厉声道:“你说什么?” “你耳朵不好使?”魏长乐关切道:“那就找大夫好好看看。既然没听清,本官重复一遍。你手握兵权,又要掌握钱粮,会让人误会你要谋反。” 一众骑兵都是显出愤怒之色,握紧马刀刀柄。 两名佐官在屋内听得清楚,后背生寒,叫苦不迭。 两人都看见侯通自尽,马靖良准备离开,一场厮杀终是躲过,正自庆幸,谁成想魏长乐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两人就害怕这几句话激怒了马靖良,一旦马靖良愤怒之下失去理智,未必不会打起来。 但两人却又都明白,既然今晚都已经撕破脸,那么魏长乐将规矩直接说出来,也未尝是坏事。 否则纠缠不清,这些话以后还是要说明白,终究存在冲突。 马靖良眼角抽动,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一抖马缰绳,催马而去。 骑兵们见状,虽然心中愤愤,却也只能纷纷兜转马头,跟在马靖良身后呼啸离开。 两位佐官见状,这才从屋里出来,到得魏长乐身边,看魏长乐的眼神都是钦佩敬畏。 “堂尊智勇双全,实在让卑职钦佩万分。”丁晟感叹道:“只是这样一来,堂尊和散校郎之间可就.......!” “怎么,你觉得我能和他成为朋友?”魏长乐瞥了一眼,淡淡道:“既然水火不容,那就没必要虚与委蛇,否则许多事情就不能放开手脚了。更何况本官说的话难道不是遵循大梁国法?他要真的底气十足,也不会灰溜溜离开。” 两位佐官对视一眼,心想年轻人做事还是没有顾忌,雷厉风行,确实是干脆利落。 不过马靖良这次吃了大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这以后两位贵公子针锋相对,山阴肯定是太平不了。 丑时时分,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山阴城大多处都是一片死寂。 侯家大宅的宁静却在瞬间被打破。 侯氏族长侯文祖年事已高,睡得晚,起得早,这个时辰躺在床上还是半梦半醒,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知道如果不是出了大事,这个时辰是绝不敢有人过来惊扰自己。 “老爷,出大事了。”外面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得到消息,侯.....侯通死了!” 侯文祖一个激灵,竟是赫然坐起身,吃惊道:“什么?谁.....谁死了?侯....侯通?”他急忙披上衣服下榻,点上油灯,这才走向房门:“怎么回事?他怎么死的?” 房门打开,外面一股寒气涌入。 “老爷,侯通被魏长乐弄死了。”外面的家仆急忙回道:“竹楼......竹楼那边死了人,魏长乐不知哪里找到一群厉害的刀手,今晚端了五仙社的老巢。” 侯文祖年纪大,身体虚,外面透进来的寒风让他有些顶不住,退回房内,让家仆进来之后关上门,才急切问道:“是竹楼那边?杨雄的住处?” “听说今晚竹楼有许多人聚在那里。”家仆道:“除了五仙社的几个头领,曹飞、汪奎和衙门里不少人也都在那里。” 侯文祖变色道:“糊涂。这个时候还搅和在一起,他们是担心魏长乐找不到他们的把柄?”意识到什么,问道:“侯通也在场?” “侯通一开始不在,听说是后来带人过去了。”家仆道:“侯通上了楼,没过多久,魏长乐就带着一群人突然冒出来,杀了进去。” 侯文祖身体发抖,连连跺脚:“那个蠢货,他......他这是自投罗网。这是魏长乐的圈套,就是等他入套。他虽然被逐出衙门,但之前是典史,手下那些人也是公差,半夜三更竟然和五仙社的人混在一起,这......这不是送给魏长乐把柄吗?” 家仆道:“是啊。老爷,城里刚刚发生大案,一群人在城中杀人放火,许多百姓私下都猜测是五仙社那伙人所为。今晚侯通一伙人竟然出现在五仙社的竹楼里,魏长乐绝不会错过。” “魏长乐设下圈套,就在外面埋伏着。”侯文祖叫苦不迭,“侯通自投罗网,是将刀子往魏长乐手里送啊。老夫就知道他被逐出来之后,一定不甘心,搞不好就要闹事。所以白天专门找他过来,嘱咐他最近老实待着,千万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这个畜生,将老夫的话当放屁。” 家仆道:“先后来了几个人,禀报了竹楼那边的情况。他们见到魏长乐手下的刀手杀到楼里,里面一片惨叫,后来没了声息,曹飞那帮人肯定都死光了。” “老方,你赶紧跑一趟散校郎府,就说魏长乐今晚设了圈套,五仙社大祸临头,侯通和一干公差也都卷入进去了。”侯文祖毕竟老成,心知这时候不能乱了方寸,“千万千万让散校郎赶紧带人过去。” “他已经带人去了。”家仆道。 侯文祖闻言,惊骇的脸色微微缓和一些,道:“那就好,那就好。有散校郎出面,总能稳住局面。” “老爷,来人禀报,侯通被魏长乐的人抓住。”家仆道:“散校郎让魏长乐交人,但魏长乐根本不怕散校郎,还准备和散校郎拼命。侯通受了重伤,然后咬舌自尽,散校郎见侯通死了,带兵走了。” 侯文祖吃惊道:“他.....他就那样走了?” “是。”家仆道:“竹楼那边是魏长乐的人清理善后。” 侯文祖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好在家仆反应快,伸手一把扶住,担心道:“老爷,你.....你怎么了?”扶着侯文祖走到边上的大椅子坐下。 “大事不妙。”侯文祖活了大半辈子,当然明白其中的关窍,颤声道:“马靖良想抽身,他.....他这是要眼看着侯家灭门啊。” 家仆还没反应过来,诧异道:“老爷,不......不会这么严重吧?” “魏长乐带人冲进竹楼,如果侯通他们束手就擒,魏长乐不会杀人。”侯文祖道:“魏长乐的对手是马靖良,抓了侯通和五仙社那帮人,可以利用他们将罪责引向马靖良。但魏长乐没有这样做,那便是侯通他们出手反抗搏命了。” 家仆还没反应过来。 “魏长乐是县令,他带的人不管从哪里冒出来,魏长乐一定给了他们公门差役的身份。”侯文祖一张老脸发白,两手不停抖动,“侯通他们被逐出衙门,就是布衣,布衣百姓和官差动手,那是什么?” 家仆终于明白,也是变色道:“造.....造反!”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七章 救命稻草 “魏长乐恐怕就是想逼他们反抗。”侯文祖有气无力道:“侯通这个畜生竟然中了圈套,让侯家大难临头。”他强行要站起身,连声道:“不行,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老夫要去找散校郎。” 家仆也是急道:“老爷,散校郎不是不管了吗?” “魏长乐年纪虽小,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侯文祖道:“他视侯通为敌,也将我们侯家当成了敌人,不会手下留情的。他只要给侯通扣上谋反的罪名,我们侯家便劫数难逃。给老夫拿棉衣,老夫要去见散校郎,求他救救我们侯家。” 家仆忙道:“老爷,外面天寒地冻,你现在去见他,别伤了身子。而且现在去见散校郎,又能如何?” “马靖良来山阴,我们侯家一直全力支持。”侯文祖忿忿道:“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什么脏活累活都听他的,现在大难临头,他不能丢下侯家不管。无论如何,老夫也要河东马氏帮侯家度过这一劫。” 他话声刚落,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谁?”家仆回头问道。 “老爷,甘员外求见!”外面回道。 侯文祖一怔,瞬间回过神,“快,快请他进来。” 甘修儒过来的时候,侯文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一把握住甘修儒的手,颤声道:“修儒,侯家大难临头了!” “兄长莫急。”甘修儒扶着侯文祖再次坐下,示意家仆退下,等家仆带上门之后,才一脸凝重道:“竹楼那边的事,兄长看来是知道了。小弟得到消息,立马连夜赶过来。” “侯通那孽畜,是要让侯氏灭门啊。”侯文祖一想到侯氏一族生死一线,也是难以稳住心神,“魏长乐不会放过侯家的。修儒,你.....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甘修儒倒是镇定,叹道:“侯通这些年一直都是唯马靖良之命是从,是个人都知道他的靠山是散校郎。魏氏和马氏水火不容,魏长乐既知侯通是马靖良的人,肯定对侯通不会手下留情。”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侯通出自侯氏一族,恨屋及乌,魏长乐恐怕真的也将侯氏当做敌人了。” “这个理我知道。”侯文祖苦笑道:“我现在只担心魏长乐给侯通扣上造反的罪名。若是如此,侯氏一族必将遭受牵连,后果不堪设想。” 甘修儒正色道:“如果侯通真的被定了谋反罪,侯氏的处境确实严峻。” “所以我才准备去见散校郎。”侯文祖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马氏出手救我侯氏。” 甘修儒摇头道:“兄长,这条路恐怕行不通。” “为何这样说?”侯文祖心下一凛。 “如果侯通这次没有把柄落在魏长乐手中,只是魏长乐要找寻侯家的麻烦,散校郎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甘修儒肃然道:“但魏长乐今晚出手果断凶狠,而且侯通确实与五仙社的人混在一起,甚至与公人厮杀,这可是被魏长乐拿到了确凿的证据。” 侯文祖一听这话,对魏长乐只有畏惧,反倒是恨不得将侯通碎尸万段。 甘修儒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侯文祖道:“而且小弟得到准确消息,今晚丁晟和蒋韫也都在场,成了人证。还有五仙社的蛇大,就是那个杨雄,他不知为何也投向了魏长乐。丁晟和蒋韫作证,就足以帮魏长乐定下的任何罪名坐实,如果加上杨雄这个五仙社的头头也佐证,那就是魏长乐说什么是什么了。” “杨雄?”侯文祖更是骇然失色,“他成了魏长乐的走狗?” “现在侯通是否谋反,就取决于魏长乐怎么说了。”甘修儒轻叹道:“明知道侯家可能会牵连到谋反大案,散校郎是绝不可能再出手相助的。即使他想救侯家,河东马氏也绝不会让他沾上。” 侯文祖颓然靠在椅子上,无力道:“我也只是想挣扎一下。我心里清楚,我们这种家族,在河东马氏眼中连蝼蚁也算不上,随时可以舍弃的。” “如果兄长这时候向马氏求救,马氏固然不可能出手相救,反倒是被魏长乐知道,会更加恼恨。”甘修儒轻声道:“到时候他就更不可能手下留情,只会将侯氏赶尽杀绝了。” 侯文祖无奈道:“那怎么办?难道.....难道就坐以待毙?”陡然间,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眸中显出凶狠之色:“侯家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召集侯氏一族的族人和家仆,奋力一搏,先下手为强......!” 但说完这句话,眼中的凶狠之色转瞬即逝。 他一时放狠话,却也瞬间明白,领着族人造反,只会死得更快,根本不现实。 “兄长可千万不要糊涂。”甘修儒劝道:“侯通走错了路,你可千万不能一错再错。” “是是是,是我老糊涂了。”侯文祖知道自己说的已经是谋反之言,心中发虚,看着甘修儒:“修儒,你帮老哥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躲过这场大劫。” 甘修儒想了一下,才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兄长,侯氏一族的生死掌握在魏长乐的手中,那么侯家要渡劫,也只能找魏长乐。” “找他?”侯文祖诧异道:“找他有何用?难道他还能放过侯家?” 甘修儒轻声道:“兄长,我看魏长乐也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说句实在话,如果他真的要在山阴掀起谋反大案,结果必然是牵连众多,血流成河。如此一来,河东魏氏必然和咱们山阴士绅结下深仇大恨,这难道就是魏长乐想见到的?” “说下去!” “魏氏能让魏长乐来山阴,肯定是不希望看到山阴成为马氏的地盘。”甘修儒很耐心为侯文祖分析其中厉害:“小弟觉得,魏氏是不想看到马氏在山阴一家独大。若是如此,魏氏的初心应该是想在山阴争取人心,与马氏分庭抗礼。” 侯文祖微微颔首,道:“有道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魏长乐应该不会在这里掀起谋反大案,引得天怒人怨。”甘修儒唇角泛起一丝浅笑,“只要是这样,那么侯通一案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兄长想想,大家都觉得魏长乐会对侯家狠下杀手,但他最终却宽宏大量宽恕了侯家,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称颂?这是提升威望的大好机会,魏长乐如果是聪明人,想必也不会错过。” “上次酒宴,我担心马靖良对侯家有成见,所以处处与魏长乐不对付,狠狠得罪了他,也是没料到会有今天。”侯文祖却是担忧道:“修儒,你觉得此人真的有如此胸怀和远见?他真的.....真的能不计前嫌?” “可不要小看他。”甘修儒正色道:“北风楼之事,兄长难道忘记了?也就一顿饭,他略施手段,就从咱们老兄弟手中弄走大批粮食,兄长难道以为这是有勇无谋之人能做到?以前他在太原的风评不好,说他是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无能之辈。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和他打过交道,已经知道他的斤两,可不能只以从前道听途说之事来看到他。” 侯文祖低头沉吟,许久之后,眉宇间微微舒展,之前的惊惧消散不少,甚至抬手抚须,感慨道:“生死一线,如果魏长乐真的手下留情,侯家甘愿付出一切代价。” “河东马氏的态度,咱们已经清楚。”甘修儒不无恼怒道:“咱们对马氏也算是唯命是从,但要命的时候,对咱们却弃之如履。兄长,你亲自去见魏长乐,以诚相待,看看魏长乐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也是侯家唯一的求生之路了。” 侯文祖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才微微点头。 天亮的时候,魏长乐已经身在县衙。 这一夜的行动干脆利落,但魏长乐却也是略显疲惫,手底下的人在做事的时候,他便靠坐在大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等睁开眼睛,天早已经大亮,两名佐官正毕恭毕敬站在不远处。 “怎么不喊我?”魏长乐一看就知道两人等了有一会儿,伸了个懒腰,笑道:“等好久了吧?” 丁晟忙道:“堂尊辛累非常,好不容易睡一会儿,卑职不敢打扰。” “坐下说话。”魏长乐示意两人坐下。 蒋韫却是十分乖巧地过去给魏长乐倒了杯茶,奉上来,恭敬道:“堂尊喝茶醒醒神。” 魏长乐接过之后,问道:“都弄好了?” “回禀大人,已经收缴了五仙社的不少财物,卑职已经派人开始去统计被抢丁户的损失,尽量归还回去。”丁晟拱手道:“衙门口竖起了木杆,几名要犯的尸首都绑上示众,向百姓告知,前夜在城中杀人放火的便是这些人。” 魏长乐颔首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给大家一个明确的结果。” “侯通是主谋,为了报复堂尊,勾结五仙社犯下了大案。”丁晟道:“堂尊明察秋毫,慧眼如炬,一到任就看出侯通等人心术不正,驱逐出衙门。而且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揪出了这些大额之徒,将之处决。现如今城中百姓都是欢声如云,大家都在赞颂堂尊为山阴一夜除两害。” “除两害?”魏长乐抿了一口茶,笑道:“怎么讲?” 蒋韫笑道:“之前有些话不好说,现在说说也无妨。堂尊,按照百姓的话说,这山阴有四害,四害只有存在一天,老百姓就过不上好日子。” “五仙社是一害,山阴盗匪是一害,唔......这县衙里的差役是一害。”魏长乐扳着手指头数,含笑道:“这是三害了,还有一害是?” 两名佐官有些尴尬,蒋韫还是压低声音道:“堂尊知道,比起这三害,百姓最恨的是夜哭郎。”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依我看,不只四害。” “哦?”丁晟诧异道:“难道堂尊发现了第五害?” 魏长乐摇头道:“其实山阴有六害!” “六害?”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八章 六害 “听说不良窟有座白雀庵,许多百姓膜拜一个叫五色佛的邪神。”魏长乐脸上笑容消失,“两位可否查过那位白菩萨的来路?虽然在山阴不过几年时间,但本官听说这白菩萨利用五色佛骗取了许多的信徒。” 蒋韫道:“堂尊,那白菩萨声名极好,她.....她为百姓义诊,救了不少人。” “但我听说白雀庵对百姓的供奉来者不拒。”魏长乐又饮了口茶,才道:“庵里收取大量财富,还收揽人心,一举两得。人人都说那白菩萨是大善人,难道她就真的是降世活菩萨?万一此人背后有哪股盗匪,甚至是塔靼,那岂不是天大的隐患?哪天白菩萨利用被她蛊惑的信徒与外敌里应外合,这山阴城可就大难临头了。” 两位佐官闻言,都是赫然变色。 魏长乐的话当然是大有道理,如果白菩萨背后真的有不轨势力,她在城中发展出大量信徒,有朝一日那股势力图谋山阴城,众多信徒立时就会成为内应,给山阴城带来不可估量的可怕后果。 魏长乐能够想到此节,也是警醒了两名佐官。 “堂尊虽然少年英雄,但深谋远虑,这一点卑职竟然没能想到,实在汗颜。”丁晟对魏长乐更是敬畏。 蒋韫道:“堂尊,有此隐患,确实要防患于未然。不过......城中其他地方倒还好,但西城贫瘠,有大量百姓信奉五色佛。特别是不良窟,许多人甚至将白雀庵发放的五色符当作神祇一般供奉起来。” “正是如此。”丁晟皱眉道:“供奉功德,是百姓自发所为,衙门里也无权阻止。堂尊,如果是寻常的庙庵,衙门出一道命令也就封禁了。但白雀庵在城中少说也有上千名信徒,如果强行封禁,恐怕会生出大祸。” 蒋韫也附和道:“县丞大人所言极是。堂尊,这世间最倔强的就是神祇信徒,一旦被蛊惑,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反倒会拼死护卫信奉的神祇。不良窟都是穷困之人,没了盼头,将希望都放在了五色佛和白菩萨身上,真要封禁五色佛,那些人一定会生乱子。” “长痛不如短痛。”魏长乐神色凝重,道:“比起之前所说的四害,这第五害反倒是最为恐怖。这才几年时间,白菩萨就能在小小山阴城拥有如此众多的信徒,若是放任不管,假以时日,后果不堪设想。” 丁晟想了一下,才问道:“堂尊可是有什么好对策?” “强行封禁确实会有些麻烦。”魏长乐道:“对付白雀庵,就不能像对付五仙社那般直接用雷霆手段。说到底,五色佛信徒多是贫苦人,正如蒋主簿所言,他们是将希望放在了五色佛身上。要让这些信徒醒悟过来,就需要从希望这两个字下手。” 两位佐官一时没明白过来,都显出疑惑之色。 “我听说之前契苾鸾差点打的五仙社解散。”魏长乐放下茶杯,笑道:“据说当时不良窟有成百上千人拥护他,这事儿没错吧?” 两人没想到魏长乐会忽然提及契苾鸾,都显出不自在的表情。 魏长乐扫视两人,淡淡道:“契苾鸾当初是因为与五仙社为敌,所以才被扣上了造反的罪名。现在大家都知道,五仙社和侯通那伙恶差都是荼毒百姓的毒瘤,那么带领百姓与这两害抗争,本官并不觉得契苾鸾是什么恶人。最重要的是,契苾鸾一个契骨人,在不良窟能得到那么多百姓的拥护,由此可见,契苾鸾在不良窟必然是威望极高,深得百姓之心。” “堂尊,契苾鸾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丁晟小心翼翼道:“堂尊难道.....想为他平反?” 魏长乐道:“我知道已经定案,但如果是冤案,就算定了案,也不是不能平反。最重要的是,如果契苾鸾真的能够得到平反,此人或许可以劝说那些信徒幡然醒悟,如此一来,可帮山阴解决隐患。” 两名佐官都是默不作声。 “两位觉得不应该平反?” “堂尊,如果是冤案,自当平反。”丁晟道:“但众所周知,契苾鸾当初是主动投案,而且对造反之罪供认不讳。案犯自己投案认罪,而且衙门确实没有任何严刑逼供,所以......这件案子实在不好平反。”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先不说这个了,等本官再好好搞清楚这桩案子的前因后果再做决定。” 两位佐官松了口气,蒋韫几乎是立刻引开话题道:“堂尊,您方才说有六害。这第五害是白雀庵,却不知第六害是什么?” “山阴士绅!” 两位佐官都是变色。 “我来到山阴,便瞧见山阴多是崇山峻岭。”魏长乐道:“都说靠山吃山,山阴群山如云,山中多得是木材、药材、鸟兽,我只以为有这么多资源......唔,这么多东西,百姓也不至于过得太苦。” 丁晟知道魏长乐意思,轻叹道:“堂尊,群山虽众,但如今许多都是被盗寇所占,百姓都不敢上山采药打猎了。” “你错了。”魏长乐摇头道:“据我所知,山阴众多山头,曾经都是士绅的家财,百姓采药打猎也需要缴纳大批所获。所以盗寇占不占山,对百姓来说并无多大区别。百姓生活困苦,无非是士绅占有了大批的土地和山头而已。” “但.....素来如此。”蒋韫却是有些诧异,“世家豪绅田产众多,这全天下都是如此,并非只有山阴存在啊。” 丁晟心想魏长乐出身将门,从小不愁吃穿,很多事情可能并不明白,含笑道:“堂尊,山阴士绅拥有大批田地确实不假。不过我大梁门阀不少,那些门阀世家的田产可都是一眼望不到头。一些门阀的田产那是成千上万顷,数到数不过来的。” “正是。”蒋韫也笑道:“我大梁五姓,那五大门阀拥有的土地,用快马跑上十天都到不了头。如果士绅也是大害,大梁五姓岂不是最大的害?” 魏长乐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只是淡淡道:“难道不是?” 两位佐官知道魏长乐洒脱不羁,做事固然干脆利落,但性情之中却也有难以掩饰的狂傲。 但魏长乐竟然直接职责大梁五姓是大害,这还真是出乎两位佐官的意料,万想不到这种话出自一位将门之子的口。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干笑两声。 “向上呈报的文书是否已经写好?”魏长乐知道这些话说多了,恐怕会吓着这两人,脸上浮现笑容问道。 蒋韫忙道:“卑职已经写好。”从袖中取出文书,双手呈上。 魏长乐接过之后,细细看了看,含笑点头道:“确实写得好。” “这都是卑职和县丞大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蒋韫正色道:“侯通一干恶差利用五仙社荼毒百姓,堂尊察觉到蛛丝马迹,将这伙恶差逐出了衙门。他们心中怨恨,恶念生起,竟然在城中杀人放火。堂尊得到线索,亲自查案,找到了这伙人的老巢。他们聚集在一起,本想着再次在城中犯案,幸亏堂尊及时发现他们的阴谋。这伙贼人不顾堂尊语重心长的劝说,竟然要杀死堂尊,甚至准备犯案之后逃亡云州投靠塔靼。堂尊迫于无奈,这才将这伙贼寇尽数诛杀。” “不错,这确实是实事求是。” “卑职和县丞大人都按了手印,证明这一切都是所见所闻。”蒋韫恭敬道。 两位佐官也清楚,事到如今,也只能抱住魏长乐这条大腿。 在这份文书上按上手印,以山阴佐官的身份作证,这不但可以证明文书上所叙的真实性,更重要的是这也向魏长乐表达了忠心。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这些人的家眷该如何处置?” “这就要看上面对此案是如何最终定论了。”丁晟道:“如果只是犯案,以贼寇论处,那么他们的家眷就不会受到牵连。但若是谋反叛国论处,那就是重刑,不但妻儿老小肯定活不了,其他亲眷也定会遭受牵连。” 蒋韫犹豫一下,才轻声道:“堂尊,参与犯案的这些人在城中亲眷不少,如果上面真的下令株连九族,这.....这山阴城便是血流成河了。” 魏长乐拿起文书,再次看了一遍,终是道:“将他们欲图逃亡云州这一句删除。” 两位佐官闻言,顿时都松了口气。 两人很清楚,这文书之中,最致命的便是这一句话,只要这一句话存在,必然就是叛国谋反。 如果真的最终定论为谋反,牵连的人将会是一大群,山阴本就只是个县城,互相有亲眷关系的实在不是小数,一旦掀起谋反大案,诛杀流放之人必将是一个恐怖的数目。 删除这句话,也就等于是让一场血腥大案消弭。 “对了,堂尊,甘员外方才派人过来询问,粮食是运到衙门来,还是直接运到不良窟。”丁晟问道:“他已经筹措了五百石粮食,今日正午之前可以装车完毕。” 山阴三大姓之中,甘家和谭家都签下了文书,十日之内每家都要上缴一千石粮食用于救济不良窟的难民。 这才过了两天,甘修儒率先准备五百石粮食,也算是兑现诺言,很有诚意。 魏长乐道:“这还真是大事。蒋主簿,不良窟的户册可有?” “有的。”蒋韫立刻道:“当初从云州来了许多难民,入城之后都是有过登记。此外之前出现大灾,再加上山匪劫掠,山阴境内许多百姓失去了田地,也都流落到县城找口吃的,这些人流动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入了城,也搞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离开,所以无法完全录入户册。” 魏长乐道:“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看天气过几日恐怕还会有暴雪。不良窟内许多百姓以雪充饥,如果这个冬天还有人饿死或者冻死,本官唯你们是问。” “堂尊,卑职立刻带人去不良窟清点人口。”蒋韫忙道:“待粮食送到,按人口分粮。” 魏长乐颔首道:“如果城中士绅如约都将粮食送过来,这个冬天的粮食肯定是充足。你尽快清点人口,在此之前,先在不良窟多搞几个粥铺,让大家不要饿着。” “若是这样,只怕需要不少人帮手。”丁晟道:“可以招募一些壮丁。” 魏长乐摇头道:“不用,你们可以先准备一下,待会儿我给你们派人。” 两人对视一眼,心想衙门里的差役并不多,虽然新来了三十名衙差,但这些人还要维持城中秩序,自然不可能将这些人差役调过去分粮。 难不成要将衙门里的文吏都调过去? 但魏长乐既然这样说,两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报,大人,衙门口有不少百姓求见!”外面传来禀报声。 蒋韫脸色微变,“难道是侯通的党羽还在胡作非为?” “不至于!”丁晟摇头道:“他们没那么大胆子。” 魏长乐也不犹豫,起身离开中堂,快步来到衙门口。 几根木杆竖在衙门外,侯通、曹飞、汪奎以及鼠三狼五等一干人的尸首都挂在木杆上。 远处有不少百姓远远围观,但却有几十名百姓就站在衙门外的石阶下。 见到魏长乐出来,便有人率先跪倒,其他人也是纷纷跪下。 “这......这是做什么?”魏长乐有些诧异。 但他很快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正是前晚妻子葬身大火、被魏长乐和彘奴救出两名孩子的柱子。 柱子也不说话,只是拼命叩头。 “乡亲们,都起来!”魏长乐已经意识到什么,抬手道:“不要跪下,不要向任何人下跪。” 一名老者被人搀扶起来,颤巍巍上前,感慨道:“大人,咱们都是前晚遭了害的。衙门里有人过去,统计被抢物件,我们从未想过被抢的物件还能归还回来。”抬手指着柱子,“大人那晚冲进大火之中,救了孩子,大伙儿都知道,这是菩萨下凡来了。” 众人都不起身,都是磕头。 “快起来!”魏长乐脸一沉,吼道:“我让你们不要跪,你们都没听见?” 百姓们见县太爷似乎发怒,也都是纷纷起身,但对眼前这位县太爷,所有人都是面带敬畏之色,眼中更是充满感激。 “都记着,不要轻易下跪,除了老子娘,没人值得你们跪下。”魏长乐神情肃然,高声道:“我到山阴,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谁逼你们用膝盖跪下,我就打断谁的膝盖。” 众人面面相觑。 穷苦人、低贱人跪下膝盖,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丁晟上前两步,高举双手道:“县尊忙了一晚上,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大家先都回去,都回去吧!” 百姓们也都再次向魏长乐躬身行礼,尔后纷纷散去。 魏长乐待众人离开,扫了那些尸首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回衙。 屁股刚坐下,两名佐官也才刚进门,就有人前来禀报:“报,堂尊,侯文祖求见!” 三人同时看向门外。 第一卷山中狼 第五十九章 破财 魏长乐嘴角泛起笑意。 北风楼宴席上,侯家那位老家主可是桀骜不驯,充满了反抗精神。 众目睽睽之下,不但对魏长乐态度冷漠,甚至拒绝捐粮,也算是耍足了个性。 “堂尊,看来是为了侯通而来。”丁晟轻声道:“侯通的尸首在衙门外示众,侯文祖肯定得到了消息。” 蒋韫冷笑道:“侯文祖上次在宴会处处刁难大人,不配合大人募粮,起了很坏的影响。我还真当他不怕死,这还不是跑来向堂尊求饶。” “堂尊,要不要见他?”丁晟轻轻一笑,“要不让他在衙门外跪上一天,尝尝厉害?他既然来了,那肯定是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上次在酒楼不是很威风吗?咱们就让他在县衙正门外的街上跪着,让大家都瞧瞧。” 衙门里的官员,真要整人肯定有一套。 魏长乐微一沉吟,淡淡一笑,道:“要整治他,有的是办法,不过没什么太大意义。咱们现在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没必要因为他耗精力。让他进来,我倒想看看他是否风采依旧!” 没过多久,便见一道身影从门外进来,刚一进门,便跪倒在地,额头埋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叩头。 两位佐官在旁看着,想到上次在宴席上侯文祖有多狂妄,如今就有多狼狈,差点笑出声来。 但此等场合,也只能强自忍住。 两人不由自主看向魏长乐,心中更是敬畏。 魏长乐向丁晟使了个眼色,丁晟心领神会,起身上前,欲要扶起侯文祖:“侯员外,都一把年纪了,赶紧起身,有话慢慢说。” 但侯文祖却没有起来的打算,只是拼命叩头,地面是青石砖铺就,几下子额头就磕破,鲜血流出。 “有话说话,不说话你磕死在这里也没用。”魏长乐也没有给笑脸,淡淡道:“可是为了侯通而来?” 侯文祖这才抬起头,比起上次,这位侯员外竟似乎老了十岁,脸上满是畏惧之色,颤声道:“上次小老对大人不敬,罪该万死。大人便算是杖毙了小老,小老也绝无怨言。小老只求大人给侯家一条生路,求大人开恩!” 说完之后,侯文祖不顾额头血水,依旧是继续磕头。 “侯通是你的族人?”魏长乐问道。 侯文祖再次抬头,回道:“他是小老侄子。此番侯通丧心病狂,犯下大案,侯家上下对他痛恨不已。大人,侯通勾结五仙社犯案,侯家事先毫不知情,族内没有任何人参与其中。” “他可是厉害人物。”魏长乐叹道:“本官差点死在他手里。” 侯文祖更是惊恐,颤声道:“小老临来之前,已经从族谱之中将侯通划去,他再不是侯氏族人。” “本官若是你,也会将他驱逐出去氏族。”魏长乐微笑道:“你从族谱中将他划去,他确实再不算是你侯家的人。只可惜他犯案之时,还是你的侄子。” 侯文祖身体一震,心下骇然。 魏长乐将蒋韫先前呈上来的文书递给丁晟,示意丁晟送过去,丁晟拿着文书上前,摆在侯文祖面前,道:“侯员外,这是要呈上去的案卷,上面每一个字都确凿无疑。我和蒋主簿都可以作证的,你先看看侯通都做了什么。” 侯文祖跪在地上,看到侯通意欲投往云州,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冰冷,口中“啊啊”两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无论侯通是否真的有这个打算,魏长乐既然写在案卷里,那么几乎就成定局,更何况还有两位佐官作证,侯通叛国谋反的罪名也就板上钉钉。 “侯通是要害死侯家啊。”魏长乐叹道:“侯员外,一旦定案,山阴侯家恐怕便要不复存在了。” 蒋韫在侯文祖身侧感慨道:“不只是侯家。侯家与山阴诸多大姓通婚,如果上面定下谋反罪,株连九族,山阴半数士绅大姓都不会存在了。” 侯文祖眼前发黑。 他知道魏长乐一到山阴,侯通就与他有冲突,甚至侯通都有要杀死魏长乐的打算。 河东魏氏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招惹,更何况魏长乐这次抓住了足以让侯家灭门的证据,此人有仇必报,看来侯氏一族真的是大难临头。 蒋韫伸手将脑中一片空白的侯文祖扶起身,同情道:“侯员外,堂尊正在与我们商议如何向上陈述此案,还没有做定论。即使案卷呈送上去,最终的判定也还有回旋余地。只是案卷送到州所甚至太原府,少不得会有一番周折。” “山阴被人戏称为千匪之境,又是边陲之地,上面对这边一直都是从严惩处。”丁晟抚须道:“论及大梁各地的刑法,边境地带素来都是从严治理,这也是为了让边陲不至于出大乱子。侯员外也是知道,在山阴境内,只要被擒获的是盗匪,肯定是处死。如今侯通竟然叛国谋反,这比上山为寇还要严重,上面得知此案,恐怕.......!”说到这里,只是摇头叹息,没有继续说下去。 蒋韫轻声道:“侯员外还是多准备些银钱,尽快去州所甚至是太原,好好疏通。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都是乡里乡亲,侯员外以前对县衙也是多有捐赠,所以还是提醒一下。” 侯文祖面如死灰,苦笑道:“几位大人,侯家在山阴还算大姓,家财也能说得过去。可是到了上面,侯家这点家资又算得了什么?而且这几年盗寇丛生,不但是侯家,整个山阴大户都是每况愈下,哪里能拿得出多少银钱去疏通。” “关乎到侯氏一族的生死,只能竭尽全力。”丁晟肃然道:“否则最终真要定个叛国谋反,侯氏一族老老少少上百口肯定是活不了。此外还要连累到侯家的亲朋眷友,后果不堪设想啊。” 侯文祖再次跪下,如同一条狗般向前爬了几步,哀声道:“大人,求您大发慈悲,饶过侯家。只要大人高抬贵手,侯家就能死里逃生,求大人开恩,开恩呢。”又向两位佐官道:“丁县丞,蒋主簿,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求你们帮帮忙,向大人说几句好话,求求你们了。” 魏长乐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并不言语。 两位佐官也都是沉默不语。 “这是五千两银子。”侯文祖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双手高高举起,“只求大人们能在案卷上划去投奔云州那句话,这些银两便当是小民孝敬几位大人的。” 魏长乐脸色一沉,怒道:“侯员外,你这是想罪加一等吗?贿赂朝廷命官,简直是岂有此理。”吩咐道:“喊人过来,将他赶出衙门。” “不不不!”侯文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急忙道:“今年大雪灾,城中许多百姓食不果腹,小民......小民是要捐献这五千两银子,用于救济灾民。” 魏长乐脸色微微和缓,道:“如果是为了救济灾民,这倒是一副菩萨心肠。”淡淡一笑,道:“不过城中那么多难民,区区五千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如何救民?” 他心里其实也知道,在这山阴县,五千两银子着实是一笔巨款,如果用在救济灾民,确实可以让许多百姓吃饱穿暖,绝不至于还有人会饿死。 侯家虽然是大姓,但毕竟只是一县大姓,侯文祖这次能够掏出五千两银子,对一个小县士绅来说,确实算是竭尽全力。 “大人,小民已经在筹措粮食。”侯文祖一听魏长乐的话,意识到有回旋余地,心中激动:“仓库里的四百石粮食今天晚上便可以送到县衙。此外小民会在五.....不,三天之内再筹集六百.....不,再筹集一千石粮食,全都用于救济灾民。” 魏长乐看向侯文祖身后的两名佐官,见两位佐官都是微微点头,心中明白意思。 魏长乐先前就已经决定将那句话划去,给了侯家生路,但却没有直接对侯文祖说。 两位佐官都不傻,当然明白魏长乐的心思,立刻配合演了一场戏。 魏长乐此时看向两位佐官,无非是想用眼神询问侯文祖是否已经尽力。 两位佐官在山阴为官多年,即使只是个摆设,但对山阴各大士绅的家底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此刻两人都向魏长乐点头,也就表明侯文祖已经拿出了足够丰厚的保命条件。 五千两银子,再加上一千石四百石粮食,对一个小县士绅来说,确实已经是极为庞大的数目,也算是竭尽全力。 “侯员外,既然你有心要救济灾民,那就送佛送到西,多捐赠一些。”魏长乐很直接道:“再去筹措五千两银子,捐献两千石粮食,本官可以保你侯氏一族不会遭受任何牵连。”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章 开山 侯文祖现在虽然可怜兮兮,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但魏长乐心中很清楚,在此之前,侯氏一族肯定对百姓极尽盘剥之能事。 侯通是山阴典史,也是掌握着县衙的真正实权,背靠马靖良,侯氏一族有侯通这样的杀招在手,在山阴肯定是肆无忌惮。 魏长乐根本不用去调查,也能猜到这些年侯氏一族在山阴的所为。 毕竟上次在北风楼,侯文祖明知自己是魏氏子弟,而且还是山阴县令,却态度嚣张,由此可见一斑。 侯文祖抬起头,见魏长乐正在喝茶,不由皱起眉头。 魏长乐就等于将价码翻了一番。 侯文祖为了救一族的性命,本已经出大血,而魏长乐的条件更为苛刻,如此几乎将侯家逼得倾家荡产。 但他心中也明白,到了这步田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而且他也知道,即使如此,魏长乐也算是手下留情,否则定下谋反罪,全族老小肯定活不了,再多的家财也只能是被抄没。 “大人,小民竭尽所能。”侯文祖再不犹豫,决然道:“回去之后,小民马上筹措,即使倾家荡产,也会......也会如数捐赠灾民。” 魏长乐也不和他废话,挥手道:“送客!” 蒋韫送了侯文祖出去,丁晟这才上前感慨道:“堂尊雷霆手段,这是一箭三雕的手段。” “怎么讲?” “一来可以惩处侯氏一族。侯氏一族这些年在山阴素有恶名,借着侯通的力量,明抢暗夺霸占了许多的田地,甚至在城中逼迫不少人转让了店铺,许多人为此家破人亡。堂尊惩处侯氏一族,必然会让百姓拍手称快,获取民心。”丁晟含笑道:“二来有了这些钱粮,救济城中难民,那是绰绰有余了。这三来惩处了侯家,必然能震慑山阴其他士绅,他们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主要是让难民吃饱穿暖,活得像个人。”魏长乐平静道:“如果山阴那些士绅良善一些,能够保障城中不会饿死人,我也不会这样做。” 两位佐官齐声道:“绝不让一人再饿死!” 魏长乐含笑道:“如果不出意外,这几日会有大批的粮食送过来。丁县丞,所有的粮食都运到不良窟,现在就可以征募一些民壮在西城修建粮仓,粮食放进去,清点户头之后,按人口分粮。” 丁晟忙道:“卑职忙上去办。” “这五千两银子入账,记着,之后若有士绅捐银,都入账,而且必须用在难民的身上。”魏长乐正色道:“除了缺粮,我见到不良窟很多百姓只能用破旧帐篷遮风挡雪,这会冻死人。你和衙门里的人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在不良窟建造一些房舍,至少能保障他们有地方避风避雪。” 丁晟道:“堂尊的心意,卑职明白。” 自打多年前大批难民来到山阴,没有哪个官员真的想帮难民解决吃住问题,甚至都是放弃西城,任由难民自生自灭。 魏长乐是第一位真正想着难民生计的官员,如今有钱有粮去解决难民的困苦,即使是丁晟,心头也是振奋。 毕竟他也是山阴的官员,这样做可得民心,对他的前程绝非坏事。 “对了,杨雄是否还在县衙?” “在,他一直在等着。”丁晟忙道:“堂尊要见他?” 魏长乐道:“让他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杨雄进屋之后,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 “杨雄,这次剪除反贼,你是有功的。”魏长乐抬手示意杨雄起身,问道:“你们五仙社以后准备怎么办?” 杨雄站起身,却依然弯着身子,恭敬道:“小的立刻解散五仙社。” “你们五仙社有多少人?” “真正入社的有三百多人。”杨雄回道:“还有些人虽然也听五仙社吩咐,却没有入社。” 魏长乐摸着下巴道:“三百人可不少,解散之后,他们会做什么?”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杨雄尴尬道:“不过......这些人好吃懒做,以前也都是坑蒙拐骗,如果......如果解散,也不定能做正经事。” 魏长乐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了五仙社,但这些人存在,也就表明五仙社依然存在。他们这几年过着好日子,突然解散,让他们去做活,他们也不甘心。” “大人放心,谁要是在山阴继续作恶,小.....小的弄死他!” “你杀不了那么多。”魏长乐微一沉吟,神情严肃起来,道:“我赴任途中,一路走过山阴的山山水水。虽然山阴地处边陲,还是苦寒之地,但我却觉得这是一片风水宝地。” 杨雄抬头,面上有几分诧异。 “途中我见到山峦众多,而且山上有许多的树木。”魏长乐道:“北方的树木奈苦寒,我听说其中还有杵榆木、铁桦木这些上等木材。” 杨雄忙道:“正是。这其中杵榆木最是坚固,车轮用此木最是合适。许多达官贵人就喜欢用这种杵榆木,早些年有商贾专门来山阴收购杵榆木,只是后来盗匪太多,这门生意才衰落。” “山阴城南边不到五十里地,有一片大山,连绵起伏,林木茂密,听说那座山上多的是上好的木材。”魏长乐笑道。 杨雄立刻道:“大人说的是龙背山。” “不错。”魏长乐道:“杨雄,你觉得龙背山能养活多少人?” 杨雄道:“龙背山确实有许多上等木材,山上还有许多名贵药材,如果真的可以伐木采药,几千人都能养活。”说到这里,似乎明白了魏长乐心思,为难道:“只是......龙背山是有主之山。” “都是山阴士绅的?” “至少归属七八家。”杨雄解释道:“山阴三大姓在那边都有地契。但大人知道,盗匪在山阴境内到处活动,出了山阴城,随时都要提防山匪的劫掠袭击。所以这些年也无人敢跑到龙背山去伐木采药,士绅们也只是名义上拥有。” 魏长乐讽刺道:“所以五仙社的英雄好汉只敢在窝里横,连山阴城都不敢出?” “这.......!”杨雄犹豫一下,终于问道:“大人是想让我们去伐木采药?” 魏长乐道:“不只是你们。不良窟那些难民的状况你很清楚。他们生活艰苦,哪怕给人做工,因为是难民身份,肯定也是遭受盘剥,要养家糊口并不容易。” 杨雄点头道:“大人明察秋毫,确实如此。因为这些难民的到来,城中有力气活都会找他们,工钱很低,比以前普通人的工钱少一半都不止。但他们要过活,只能忍耐。” “还要被五仙社盘剥。”魏长乐冷笑一声,“救急不救穷。衙门筹措粮食,可以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如果要让他们衣食无忧,就只能找寻真正可以让他们活下去的道路。” 杨雄感慨道:“如果龙背山真的可以伐木采药,确实可以让他们活得很好。” “所以我想让你带着五仙社的人去开山。”魏长乐道:“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既然眼前就有活命的办法,那就去活。”缓缓起身,走到杨雄面前,道:“我听说山阴的盗寇虽多,却都只是小阵仗,三五成群而已,真正有上百喽啰的盗寇似乎并不多。 杨雄忙道:“除了棋盘山盘踞着白胡子一党,他手底下有上百之众,还算实力雄厚。山阴其他几十股山寇,大都人数很少。” “你手里有三百人,难道还怕他们?”魏长乐神情冷厉:“带着你的人去龙背山,冬天过去之后,我要见到你们在那边建起房舍和仓库。过了冬,不良窟会有很多人去伐木采药,如果可能,我还会让人在山下建造工坊,招募匠人就地去打造木器,然后贩卖出去。我可以保证,真正出力做事的,会衣食无忧。” 杨雄眉宇间显出惊讶之色。 “你们五仙社的人以后的职责便是保护伐木采药的百姓,还要将货物运出山阴。”魏长乐道:“他们如果愿意,自然是衣食无忧,如果不愿意,那就在城中老实找其他生计。告诉他们,在我的治下,谁要是还敢坑蒙拐骗,昨天晚上死的那些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杨雄低头沉吟,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怎么,你不愿意?” “谁若是为难你们,我不会坐视不管。”魏长乐冷冷道:“若有人作梗,我会让他后悔。” 杨雄摇头道:“大人,不......不是害怕山匪,也不是担心士绅。”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出口。 “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吞吞吐吐?”魏长乐皱眉道:“有话直说,死不了人。” 杨雄这才道:“大人莫非......莫非不知道龙背山有阴兵?” “什么?”魏长乐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兵?” “阴兵借道!”杨雄眼眸带着恐惧,“就是阴曹地府的阴兵!”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一章 阴兵借道 魏长乐一听“阴兵借道”四字,差点笑出来,没好气道:“你是说龙背山有鬼?杨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觉得像我这样有理智的人,会相信你这种无稽之言?” 可是杨雄的神情,并不像说笑,异常认真。 “小人哪敢在大人面前胡说八道。”杨雄惶恐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真的有鬼?”魏长乐狐疑道。 “正是。”杨雄点头道:“很多人都知道此事,所以山阴本地的人,只要天一黑,从来不会靠近龙背山。” “坐下说。”魏长乐一时来了兴趣,坐下之后才问道:“你说的阴兵借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雄自然不敢和魏长乐平起平坐,解释道:“龙背山林木茂密,山脚下一条宽道,大人来的时候,自然是走过那条道路的。白天的时候倒也无妨,可是入夜之后,会突然冒出一队阴兵。这些阴兵都是身着黑白两色皮甲,举着白幡,由黑白无常在前领路。他们会护着几具棺材,在山脚下的道路出现。” “有多少人?” “大都是二三十人。”杨雄道:“不,是二三十只鬼。” 魏长乐问道:“为何肯定一定是阴兵?有没有可能是有活人装神弄鬼?” “一开始我们确实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杨雄道:“但后来官府派人埋伏在隐蔽处,发现了那队阴兵。是了,那次就是侯通带了人埋伏,小人......小人不信邪,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亲眼看到了阴兵。” 魏长乐只是看着杨雄,等着杨雄说下去。 “我们躲在草丛里,盯着道路,亲眼看到那队阴兵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一个接一个出来,还拉着好几具棺材。”杨雄眼角抽动,显然心有余悸:“他们顺着道路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之后,又凭空在我们眼前消失。” 魏长乐却也是觉得浑身不适,“真有这么邪门?” “要不是亲眼所见,小人也不会相信。”杨雄正色道:“大人,那确实是小人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如果是人假扮,怎会突然冒出来,又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问道:“你是何时见到?” “两年前了。”杨雄道:“不过阴兵借道最早出现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散.....马靖良还没来山阴。” 阴兵借道这种诡异的事情,魏长乐骨子里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杨雄说得有鼻子有眼,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出对此深信不疑,着实让魏长乐感觉蹊跷。 “是谁最早发现阴兵?” “最早是几个商人。”杨雄立刻道:“他们来山阴办事,错过了宿头,就只能在夜里赶路。那晚他们经过龙背山,迎面撞上了那队阴兵,吓得魂飞魄散,躲到了路边。然后他们亲眼看到那队阴兵走过。来到山阴,他们逢人便讲,却没有人相信,只以为他们是胡说八道。” “那为何后来你们又信了?” “那事情过后半年,几个打猎的上山偷猎。”杨雄解释道:“他们也碰上了那队阴兵,吓得逃窜。五个人跑了三个,剩下两个被吓傻了,没有跟上。到次日一早,猎人们回头去找,发现两个同伴被开了膛,五脏六腑全都不见,而且眼珠子和舌头也都没了。他们只能报官,衙门派人追查,没能查出任何结果。那几名幸存的猎人也到处说阴兵借道之事,加上之前那些商人也说过,所以龙背山阴兵借道的传闻就开始到处都有了。” “阴兵杀人?” 杨雄点头道:“又隔了几个月,山脚下又死了几个人,死状和之前那两名猎人一模一样,那必然是撞上了阴兵。庞知县.....唔,那时候在任的是庞知县,见到连续死人,不能不查,所以便下令侯通一定要查出结果,就算有阴兵,也要将阴兵拘了。” “所以侯通带人去龙背山埋伏?” “是。” 魏长乐若有所思,想了一下,才道:“那些阴兵经常出现?侯通又怎知阴兵一定会出现?” “我们也不确定。”杨雄道:“侯通也只是想带人去撞撞运气。当时带了十几名衙差,为防万一,还从城中找了两个驱鬼道士。头一天晚上没有见到,第二天晚上就看到了。那两个道士见到阴兵,立马肯定那便是阴兵借道,绝不会有错。我们也亲眼看到他们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确信无疑。” 魏长乐皱眉道:“这几年阴兵一直没消失?” “没有。”杨雄摇头道:“那次埋伏过后,有几个封不住口的衙差对外说了,大家见官府的人都这样说,也都知道阴兵借道是真事。这种事传的很快,后来只要天一黑,山阴本地人肯定是不敢靠近龙背山了。” “有意思。”魏长乐虽然不知阴兵借道到底是弄得什么名堂,却明白这其中必然有蹊跷,凝视杨雄道:“你害怕阴兵了?” 杨雄犹豫一下,还是点头:“在大人面前,小的不敢逞能。阴兵夺人性命,而且手段残忍,小的.....小的确实害怕。” 魏长乐骂道:“没出息,你这样的胆量,以后还能跟我做什么?” “大人,小的虽然害怕,但既然大人有令,小的会遵从大人吩咐。”杨雄一咬牙,知道有机会抱住河东魏氏这样的大腿那是决不能错过,毅然道:“小的这就去召集人手,尽快赶过去。” 魏长乐这才笑道:“我就欣赏你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士。杨雄,你也别太担心,几百号人,阳气十足,就算龙背山真的有阴兵,也会避着你们。”打了个哈欠,道:“你先去吧,有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杨雄行了一礼,却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原地踌躇不决。 此番死里逃生,甚至能够和魏长乐攀上关系,杨雄心中自然是庆幸不已。 但他也知道,自己投向魏长乐,必然会得罪马靖良。 魏长乐不好惹,那马靖良同样不好惹。 要想保住性命,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死死抱住魏长乐,有这棵大树给自己撑腰。 但五仙社这些年干的恶事太多,自己在五仙社老大的位置坐了多年,如果马靖良翻五仙社的旧账,自己肯定讨不了好。 “怎么了?”魏长乐看出杨雄有话要说,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杨雄却跪倒在地,请罪道:“大人,五仙社这些年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很多事情小的也参与其中,求大人惩处。” “所以我才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魏长乐淡淡道:“我说过,包括你在内,如果五仙社的人恶性不改,本官只会加倍惩处。” 他很清楚,五仙社盘踞城中多年,明面上就有几百号人,暗中的人脉那更是不简单,这股势力的如果强行剪除,只怕适得其反,反倒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毕竟将这些人赶入绝境,他们意识到没有活路,肯定会放手一搏。 而且五仙社虽然欺凌百姓,但也不是全都该死。 如果能够利用杨雄来控制这股力量,将他们引上正途,甚至能做些正儿八经的事情,那绝不是坏事。 五仙社的五个头领被诛杀三个,断腿豕九还被关在监牢里,如今唯一可以对五仙社发号施令的就只能是杨雄。 虽然魏长乐对此人以前的作为颇是厌恶,但当下的局面,还真是要好好利用此人。 杨雄跪在地上,抬头道:“小的明白,以后也会严加约束他们。只是......有件事情小的不敢隐瞒,必须向大人禀明。” “哦?”魏长乐知道能让杨雄主动交代,事情肯定不小:“何事?”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二章 地下迷踪 “这几年侯通给五仙社交下了一个任务。”杨雄小心翼翼道:“他说边境的军堡经常要修固,需要从城中招募一些青壮送到前线。不良窟的难民中多有青壮,到前线干活不但可以吃喝不愁,还有工钱可以拿。” 魏长乐两世为人,何其敏感,立刻意识到什么,问道:“他让你们在不良窟招募青壮?” “对。”杨雄皱眉道:“但.....但奇怪的是,如果是招募青壮去修固军堡,县衙门直接可以张贴告示,有吃有喝还有工钱,会有大把的人愿意去。但衙门没有出告示,侯通让我们暗中招募,只说这是军务大事,不能四处张扬。” 魏长乐冷笑道:“听说军堡里驻扎着众多将士,他们有的是力气,为何还要专门从山阴暗中招募劳力?” “小的也不敢询问。”杨雄道:“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招到劳力之后,会偷偷集合起来,然后在夜里送出城。城外有人接应,会带他们去边境。”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问道:“你们招募了多少人?” “几年下来,大概有两三百人。”杨雄回道:“反正每隔几个月就会招到一批人,凑够二三十人就会送出去。这事情做得很隐秘,知道的人很少。我们会嘱咐那些劳力不能对外宣扬,即使家人知道,也要他们家人闭口,否则会以军法从事。” “你们送出城的?” “小的送过两次,但大都是鼠三带人送出去。”杨雄道:“出了城,按照约定的地点交人,他们有马车,接了人就走。” 魏长乐冷笑道:“所以你们只负责招募人,然后送出城,但他们到底是否去了边境,你们并不确定?” 杨雄点头道:“是。两个月前,还送走了一批,大概有二十多人。”顿了一下,才讨好道:“小的知道这事蹊跷,不敢隐瞒大人,所以告知。” 魏长乐若有所思,许久之后,开口问道:“你还有事没有说。” “啊?” “你们只是招募青壮?”魏长乐盯着杨雄,目光如刀,犀利非常。 杨雄瞬间明白,额头冷汗冒出,俯下身,额头贴着地面:“五.....五仙社还在不良窟强迫了一些......一些女童和姑娘,将她......她们也都送出城。” “送到哪里?” 杨雄听得魏长乐声音冰冷,汗流浃背,不敢抬头:“同样是送出城,有人接应,去往何方,小的不知。但和那些劳力不同,侯通担心百姓追问那些姑娘的下落,所以让我们对外宣扬,说那些女童和姑娘都被送到太原去享福了。” “啪!” 魏长乐一只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杨雄心脏砰砰直跳。 片刻之后,他身体前倾,盯着杨雄问道:“这些事从何时开始?” “散......马靖良来到山阴之后。”杨雄忙道:“马靖良来到山阴之后不到三个月,侯通便开始让我们暗中招人了。” 魏长乐右手握拳,冷笑道:“果然和他有关。”但随即眸中却满是疑惑之色,喃喃道:“这家伙背后到底在搞什么鬼?” 杨雄的心思,魏长乐心知肚明。 在杨雄看来,五仙社干的最丧良心的事情便是暗送人口,只以为这种肮脏事魏长乐并不知晓。 他既然要抱魏长乐的大腿,最担心的便是魏长乐日后发现了这些脏事会震怒。 魏长乐的手段他现在已经知道,那可真是杀伐果断,狠起来可是毫不留情。 那些脏事与其等魏长乐日后自己知道,还不如主动招认,这不但可以表现出悔悟的态度,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办法。 魏长乐又如何不知道杨雄的心思,只是他现在琢磨那些人到底被送往何方,马靖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没有心思找杨雄麻烦。 杨雄听魏长乐喃喃自语,立马道:“大人,这事情背后肯定与马靖良有关。” 魏长乐心说你这不是废话,问道:“你觉着马靖良要这些人做什么?” “按理说马靖良出身河东马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杨雄也是一脸纳闷,“几年下来才暗中招募了三百来人,送出去的童女姑娘加起来也就四五十个人。马靖良如果真想要人,以马氏的财力,轻而易举就可以买到更多的奴仆,根本不必这样费时费力。” 魏长乐冷哼道:“你们五仙社在山阴也算是消息灵通,送了人出城,连去哪里都不知道,你这老大做的也真是窝囊。” “是是。”杨雄哪敢反驳,只能道:“大人,其实.....其实不单小的不知,侯通似乎也不知道那些人的下落。小的之前和他喝酒之时,试探过话风,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反正那些人的去处应该见不得人。”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我知道了。侯通出了事,马靖良肯定也不会再从你们这条线向外送人了。你手下耳目众多,也试着暗中打探,看看能否查出那些人的下落。” “大人放心,小的定会竭力去办。” “龙背山那边你不用担心。”魏长乐道:“真要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我说过,开春的时候,你只要带人在那边建好房舍就行。” 杨雄主动交代罪行,魏长乐最终也没有严惩,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知道算是暂时度过一难。 但他也知道,魏长乐这次交代的事情,自己还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要抱住魏氏二爷这条大腿,就必须向二爷证明自己还是可以办事的人。 他混迹多年,当然明白,如果自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根本不可能得到魏长乐的欣赏和重用。 所以也是下定决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魏长乐交代的事情办好。 杨雄退下之后,魏长乐才感觉一阵轻松。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上任短短几天,就异常利索地解决了侯通和五仙社这股大麻烦。 恐怕整个山阴也没有人能想到自己会这样干脆利落。 侯通一党被诛,足以对许多人起到震慑作用。 魏长乐知道此时肯定有许多人会对自己恨之入骨,但同样也会对自己心存畏惧,至少那些视自己为敌的对手经此一事,肯定是不敢轻举妄动,这对自己在山阴办事当然大有好处。 出了门,空中竟是飘起了小雪絮。 如果是前两天,他自然会担心又一场寒雪会给城中难民带去巨大灾难,但眼下救灾的计划开始实施,粮食也会迅速到位,他心中倒是踏实不少。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而且十分荒谬地成了山阴县令,魏长乐倒也没有空幻的雄心大志。 他从来都很务实,自己来山阴要做的,就是让那些活得不像人的百姓能像个人,让那些不让别人活得像人的家伙滚出山阴。 “大人!”魏长乐仰望天空,看着在空中漂浮的雪絮怔怔出神,便听到身边传来声音,瞧了过去,只见到一名身材魁梧的衙差正躬身站在自己面前。 此人国字脸,额头微隆,眼眶略有些凹陷,乍看似乎是梁人,但仔细打量,面相和大梁人却又略微有些不同。 “潘信?”魏长乐笑容可亲,温和道:“不是让你们好好歇息吗?有事?” 这潘信自然是昨夜参与行动的铁马营老兵。 魏长乐虽然看似豪横,但做事却素来谨慎,战略上藐视敌人,而战术却一定要重视敌人。 山阴城内,除了自己的两名伴随,魏长乐信不过任何人。 侯通和五仙社都是马靖良的爪牙,要剪除这颗根基深厚的毒瘤,仅依靠自己和两名伴随,根本不可能做到。 计划再周密,如果没有可以实施计划的人手,一切也就等于零。 向太原求援,且不说自己那便宜老爹会不会派人增援,即使真的派人来,马靖良很容易就得到消息,计划也就根本不可能实施。 这次计划最重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魏长乐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美人师傅那边,也知道傅文君那边是自己在山阴唯一可以找到的助力。 他写了密信,派出彘奴偷偷前往归云庄求援。 对于美人师傅是否会派人支援,魏长乐是充满信心,结果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归云庄的老兵们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在城中集合,跟随魏长乐发起突袭,而领头的老兵正是这位潘信。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三章 归云庄 潘信是契骨人,当年契骨诸部被塔靼吞并,大批契骨人南逃,被大梁收容,甚至给予了大梁子民的身份。 所以大部分契骨人在成为大梁的子民后,虽然依旧保留契骨姓名,却也给自己取了大梁的名姓,既是为了不忘本,也是为了表明对大梁的忠诚。 而潘信便是大梁名姓。 “大人,昨日接到庄主的命令后,我们立刻出发赶来。”潘信对魏长乐很是尊重,恭敬解释道:“庄子那边有许多事情来不及处理,还有些需要的东西没带过来。小的想回庄一趟,将大伙需要的东西带过来。” 魏长乐笑道:“我正好也想过去亲自向师.....向庄主道谢,正好和你一同前往。” “大人今天就去吗?”潘信有些诧异:“衙门这边.....?” 毕竟昨晚才处理掉侯通,衙门里应该还有不少事。 魏长乐摆手道:“其他的事都不重要。没有归云庄相助,我也无法铲除贼寇。比起其他的事情,向庄主道谢才是最重要的。对了,潘信,衙门里典史的位置空缺,你就先担起这副担子。” 大梁制,除了县丞和主薄两位朝廷命官,县令有权罢免任用衙门里其他任何人,典史的去留也在县令一念之间。 潘信却没有想到魏长乐如此轻描淡写便提拔自己为典史,有些诧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快班和皂班的班头也空缺,你从那群老兄弟里挑选能干的,将班头的位置也补上。”魏长乐知道衙门要运转,三班六房必不可少,吩咐道:“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劳烦你们。” 潘信低头想了想,终是抬头问道:“大人,这.....这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什么意思?” “我们大都是契骨人。”潘信有些顾虑道:“而且我们这些人都被削去了军籍,这是朝廷的惩处。如果.....如果大人这般重用我们,朝廷会不会不满?百姓们是否也会觉得不妥?” 魏长乐明白潘信的心境。 云州是大梁北方边境,过了云州,便是广袤的戈壁大漠,那里曾是契骨诸部的家园。 曾经契骨诸部也难免对大梁边境有袭扰,造成大梁边民死伤也是必不可少的事情,所以大梁边境百姓对契骨诸部也是心存怨恨。 塔靼吞并契骨诸部之后,北边大片土地也就成了塔靼的疆土,而塔靼对大梁的抢掠更是严重,特别是大梁被迫割让两州之地后,大梁上下对塔靼更是痛恨到骨子里。 塔靼汗国虽然是以塔靼人为主,但包含了诸多被征服的部族,契骨许多部族也都被征服,成为了塔靼汗国的一部分。 但大多数梁人也分不清楚塔靼和契骨有什么区别,对北方诸部一视同仁,视之为敌。 甚至以契骨人为班底组建的铁马营,虽然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但即使是大梁的边民,都只以为铁马营是梁人。 魏长乐知道潘信的顾虑,含笑道:“你们不需要有太多担心,一切都有我。我知道你们为大梁流过血,用人不疑,如果我真怕你们给我惹麻烦,我便不会用你们了。既然用了,对你们的信任便是无条件的。”顿了一下,才道:“你们也别忘记,你们是大梁的子民,有资格效忠大梁。” 潘信深深一礼,也不废话。 魏长乐收拾了一下,此行前往归云庄,不单只是向傅文君表示谢意,亦有一些疑惑想要傅文君帮忙解答。 潘信和两名老兵在县衙后门等候。 魏长乐做事出人意料,将侯通等数人的尸首直接示众于衙门前的正街上,此时已经有不少百姓围观,所以不方便从正门出行。 彘奴得知魏长乐要出远门,很自觉地从马厩牵了马,要陪着魏长乐一起去。 魏长乐则是向两名佐官嘱咐了一阵,正要出门,魏古却突然背着长木盒冒出来。 到了山阴城后,魏古就像是突然消失一样,这两天难见到人,这冷不丁冒出来,魏长乐还真有些不适应。 “睡好了?”见到魏古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魏长乐心中好笑。 魏古笑眯眯道:“二爷,老奴身子骨弱,从太原一路辛苦赶到山阴,去了半条命,所以这两天都在好好恢复。” “我和彘奴不也一样连日赶路?”魏长乐没好气道:“是我们不好,路上没有照顾好你。” 魏古摆手道:“没有没有,是老奴老的太快,再年轻十岁八岁,肯定不会如此了。” “无妨,反正你累不累也不会影响什么。”魏长乐挥手道:“你继续睡吧,不打扰你。” “彘奴说二爷要出城。”魏古忙道:“老奴已经准备好,可以跟二爷一起出城。” 魏长乐摇头道:“不用。也就几十里地,快的话今天能赶回来。” “那可不行。”魏古正色道:“总管吩咐过,到了山阴,一定要照顾好二爷,绝不能出任何岔子。老奴如果为了睡觉,没能伺候在二爷身边,总管知道,那是要打板子的。” 魏长乐上下打量魏古一番,终于道:“老逼登,你说实话,总.....老爹让你跟我来山阴,到底是看中你哪一点?你到底有什么不为我所知的任务?” “就是照顾好二爷啊。”魏古委屈道:“老马识途,老奴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毕竟老成持重,二爷遇到麻烦,老奴可以......!” “算了算了,打住!”魏长乐抬手道:“我就当你是监视我,不让我闯祸。你要跟着就跟着。” 他也没时间和老魏古废话,到了县衙后门,翻身上了已经准备好的马匹,老魏古则是很熟练地翻上彘奴那匹马,坐在彘奴身后。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上马的动作倒很利索。 自东门出城,一路向东,因为积雪的缘故,马匹跑不快,但归云庄距离山阴城也就二十多里地,这还没到中午,时间上十分充裕。 天上的飘雪依旧,不过没有下大。 过了正午时分,便瞧见远处出现一片小树林,树林东边则是一处湖泊,周围一圈有零散的大树,只不过寒冬时节,自然是一片光秃秃,但却像是一群卫士守护着这片湖泊。 湖泊对面,首先看到的竟是两座高塔,都是木制,拔地而起,甚至可以看到塔楼上有人值守。 “前面就是归云庄,周围一片都是良田。”潘信解释道:“这是天子下旨赐给庄主的庄园,这些年我们都是在此耕种生活。” 彘奴在旁问道:“那两座是哨塔吗?” “山阴盗寇众多。”潘信道:“归云庄曾经遭受过匪寇的袭扰,官府管不了,驻守的城兵更不会调兵保护庄子,所以我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庄主下令建了哨塔,日夜都派人值守,以免盗寇来袭,打我们措手不及。” 魏长乐心中感叹,这也幸亏归云庄内有数百名老兵,否则这处庄子恐怕早就被山寇夷为平地。 从湖边绕过,魏长乐便见到那两座哨塔两边是蔓延开去的木栅栏,靠近过去,才发现木栅栏外面还挖着壕沟,壕沟照顾不到的地方,尖桩鹿角遍布,竟给人一种军营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以前夜哭郎前来归云庄收税,却狼狈而去,现在看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些木栅栏和壕沟的布置十分讲究,绝非普通人能够布防。 夜哭郎虽然是守卫山阴城的城兵,但其中真正上过战场的未必有多少。 反倒是归云庄的老兵们,那都是铁马营的精兵,曾经可是纵横大漠、连塔靼骑兵都畏惧的虎狼。 虽然这些人不再上马征战,以前却都是砍过人头被鲜血沐浴过,夜哭郎与这些老兵正面交锋,只能是自取其辱。 如果是真正的战场,那群前来挑事的夜哭郎恐怕没有一人能够活着离开。 到了庄门前,便见到两名身着棉袍戴着棉帽的壮汉在看守,瞧见率先上前的潘信,都是躬身行礼。 但礼仪和普通人并不一样,分明是军礼。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知这些人虽然被削夺了军籍,但还是保留了军旅生活的习性。 一行人进了庄内,魏长乐抬目张望,只见到这庄内规划的井井有条。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整齐的木舍都围了小院子,院内堆放着劈好的木柴。 此外还有一部分牛皮帐篷,显然也是住了人。 他知道这里面有众多契骨人,虽然投奔了大梁,但祖上的生活习性恐怕没有完全舍去,依然有部分人是住着帐篷。 庄内的道路修的十分平整,而且可以看到有专门的马厩和仓库。 “那便是庄主的住处。”潘信抬手指向远处一处独栋木舍,“大人可以在那里见到庄主。” 虽然那处木舍独处一地,但和其他木舍比较也没什么特殊,十分普通。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四章 斩草未除根 魏长乐此时却看到一些房舍的门窗都有人正向自己这边张望,不但有男子,亦有不少妇人和孩童。 他想了一下,也便明白,这归云庄可不只是住着铁马营的老兵。 看来许多兵士都已经成家,在这边娶妻生子。 “你们跟潘信找个地方取暖。”魏长乐向两名伴随道:“我去见庄主!” 傅文君的木舍边是一处低矮的房舍,屋顶竖着烟囱,自然是厨房。 此刻烟囱还在冒烟,似乎正在做饭。 早已经过了午饭的饭口,这时候却在做饭,看来傅文君吃饭的时辰很随意。 进了院子,将马拴好,魏长乐径自走到厨房外,果然见到屋里有个身影,荆钗布裙,发髻盘起,正在灶台边揉面粉。 魏长乐进去后,拱手行礼道:“师傅!” “肚子饿了吧?”傅文君也不回头,只是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有点腌猪肉,是入冬前在山上打的山猪,需要炖上一会,你等一等就好。” 魏长乐有些诧异,想不到这位出身将门的大小姐竟然还会亲自做饭。 虽然荆钗布裙,却掩饰不住美人师傅的柔美身段。 “会经常去山里打猎吗?” “庄子里养了一些牲畜,但耗粮食,数量不多,都是逢年过节才上桌。”傅文君语气平和,完全是唠家常的语气:“所以庄里会偶尔组织人手去山里打猎,让大家也时不时能吃些肉。” 魏长乐见一口锅正在炖着山猪肉,另一口锅正在烧水,他直接坐到灶前,拿了木柴添火。 傅文君在这个时候做饭,还特地炖了山猪肉,竟似乎料定自己会在这个时辰来到归云庄。 “你下过厨房?”傅文君斜睨了一眼,好奇问道。 魏长乐笑道:“没下过厨房,但烧过火。” 傅文君嘴角泛起一丝浅笑,道:“能劳动县令大人帮着生火,还真是不敢当。” “师傅说笑了。”魏长乐诚挚道:“这次师傅帮了我大忙,我特地过来道谢。” 傅文君十分麻利地将揉好的面团端到锅边,用手挤出一个个小面团丢进去,一边道:“那倒用不着谢我,我还要谢你。庄子里一下子少了三十名壮劳力,每天能节省不少口粮。到了你那边,每个月还能领到薪俸贴补回来,这是好事。” “衙门里已经录用他们,我在一天,他们就能吃公粮。”魏长乐笑道。 傅文君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砍了马靖良的手臂,他想在山阴作恶已经不那么方便。”魏长乐道:“我已经向士绅借粮,可以保障今年冬天不良窟的百姓不会挨饿。此外不良窟也要进行改造,明年冬天决不允许有人冻死。” 傅文君看了魏长乐一眼,道:“这本是为官者天经地义要做的事情,但几任父母官却视若不见。你能做到这些,已经是功德无量。” “五仙社那边,我已经安排他们前往龙背山。”魏长乐道:“开春之前建好房舍,天气暖和之后,让不良窟的青壮去那边伐木采药,可以让他们有收成。” 傅文君道:“那些士绅愿意让出山林?” “山阴是边境地带,一切以稳定为主。”魏长乐道:“要稳定,就要让百姓衣食无忧。那些士绅可以拥有山,但山上的木材药物甚至猎物,都是上天赐给百姓,不归他们拥有。他们如果不同意,那就自己上山。” 傅文君唇角带笑,道:“他们遇上你这样不讲道理的父母官,也是无处申冤了。” 此时已经将一块面团处理好,盖上了锅盖。 “师傅,龙背山有过阴兵借道的传闻,你可知道?” “听说过。”傅文君淡定无比,“怎么了?” 魏长乐见傅文君如此从容,忍不住道:“你不觉得奇怪?” “山阴每天都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发生,阴兵借道我为何要奇怪?” “你觉得是真的有鬼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是真是假与我何干?”傅文君淡淡道:“那些魑魅魍魉又不曾跑到归云庄为害。” 魏长乐一想,也觉得傅文君说的有道理。 傅文君现在只是在竭力保护好归云庄,让庄子里的男女老幼能够平安活下去,显然没有兴趣过多去在意外面的事情。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似乎察觉到魏长乐有些沮丧,傅文君问道:“你觉得是有人装神弄鬼?” 魏长乐点头道:“什么阴兵借道,我肯定是不相信的。” “既然你觉得有人装神弄鬼,他们的动机何在?”傅文君在边上一张小凳子坐下,看着魏长乐问道:“为何要在龙背山装神弄鬼?” 她毕竟将门出身,即使坐在小凳子上,也是背脊挺直。 魏长乐上次见过她的美貌,不过只是惊鸿一瞥,此时看得清楚,愈发觉得师傅美艳动人。 那秋水双眸自带风情,特别是唇角那颗殷红小痣,更显风情万种,外泄风流。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我听说此事发生过后,只要天黑,无人再敢靠近龙背山。即使是白天,知道山中有鬼,行人也会迅速通过,不敢在那一带逗留。” “所以你得出什么结论?”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那些阴兵想要的结果。”魏长乐道:“他们不希望有人靠近龙背山,所以用这个办法让人们畏惧那一带。”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微点螓首道:“你这个想法很有道理。如果当真如此,他们又为何不希望有人靠近龙背山?” “这就不复得知了。”魏长乐摇头道:“所以我想问问师傅,你对龙背山可了解?那一带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傅文君也是摇头道:“山阴群山如云,也并不曾听说龙背山有何特别。” 魏长乐本想着傅文君在山阴多年,也许会知道一些线索,听她这样说,心中略有些失望,但面上却是淡定无比。 “我来山阴几天,得到一些消息,确实觉得山阴处处充满诡异。”魏长乐又往灶里放了一根木柴,才道:“前任县令苏长青夫妇莫名其妙失踪,下落不明。马靖良利用五仙社对外送出人口,有劳力也有姑娘,也都是不知去向。而龙背山又出现诡异的阴兵借道,更是瘆人,但背后必有蹊跷。师傅,这几件事情明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我却隐隐感觉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罩在山阴。” 傅文君凝视魏长乐,问道:“你觉得这一切都与马靖良有关?” “阴兵借道是在马靖良来山阴之前就出现,似乎与他没有关系。”魏长乐眉头微锁,“但我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傅文君道:“河东马氏在山阴的根基,比你想的深。你这次剪除了马靖良的臂膀,却并不代表你已经掌控山阴。”顿了一下,才道:“你除掉马靖良的爪牙,他没有直接与你刀兵相见,固然是因为你背后有魏氏撑腰,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你还没有真正动到河东马氏在山阴的利益。” “师傅所言极是。”魏长乐轻叹道:“五仙社和侯通那伙人,不过是马氏手中的工具,马氏可以在山阴豢养出更多这类角色。” 傅文君轻笑道:“你明白这一点,还算聪明。”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魏长乐平静道:“今次剪除五仙社和侯通,根本没有伤到马靖良的筋骨。只要河东马氏的势力存在于山阴,迟早会有新的毒瘤长出来。”他握起拳头,冷笑道:“要想山阴百姓不再受盘剥,就要将马氏从山阴连根拔起。” 傅文君却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魏长乐,柳眉微蹙。 “师傅,我说错了?” 傅文君只是叹了口气,起身过去打开锅盖,将面疙瘩盛了起来,道:“庄里没什么好东西,就用疙瘩汤对付一下。”抬头问了一句:“你今天急着走吗?” “不急,师傅有事?” “吃完饭再说。”傅文君始终显得淡定。 木舍内简单而干净,餐桌不大,摆着一大碗山猪肉,一碟腌萝卜,此外便是两碗疙瘩汤。 傅文君吃东西很慢,细嚼慢咽,给人一种异常珍惜食物的感觉,毕竟是将门出身,姿态动作也是十分优雅。 自昨晚到现在,魏长乐还真是米水未沾,那炖猪肉的香味弥漫,确实让人食欲大振,不过他却并没多动筷子,只是有滋有味品尝疙瘩汤。 “师傅,我记得你上次提到狮罡。”傅文君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四周一片寂静,魏长乐有些不适应,甚至略有些尴尬,打破宁静道:“还有什么三兽罡,这都是什么功夫?”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五章 武夫 傅文君放下碗筷,抬头凝视魏长乐,美丽的面庞显出狐疑之色,问道:“当真无人告诉你这些?” “真的没有。”魏长乐摇头道:“那狮罡我练的也是稀里糊涂,只记得这些年坚持练习一套拳法。那拳法稀松平常,真要打架似乎排不上用场,但好像可以调解气息,反正我也不大懂。” “那还真是稀里糊涂。”傅文君道:“看来总管府有高人传授你狮罡心法,却又不想让你知道。”顿了一下,眉宇间却显出一丝钦佩之色,道:“传授你狮罡的高人用心良苦。想必他是觉得如果让你知道是在练气,反倒会心有牵挂,影响修炼。他只是教你拳法,以拳法修炼内气,而你不知自己是在练功,心无旁骛,反倒在狮罡修为上突飞猛进。” 魏长乐本就一直好奇,既然有贵人授艺,却又为何不让自己知晓。 傅文君这样一说,立时释然。 “狮罡可以让人力气变大?” “武夫修力,剑士炼气,你没听过这两句话?” 魏长乐摇摇头。 傅文君微一沉吟,终是道:“看来当日我说破,对你并非好事。你现在一直执念于狮罡,也不知以后对你的修为是否有影响。” “其实话也不能这样说。”魏长乐道:“也许一开始稀里糊涂修炼狮罡对我有益处,但修到一定境界,如果依旧懵然不知,却未必是好事。这就好比要走一条路,如果心中了然,便知道该怎么走。但深夜行道,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条道路反倒不容易走的顺利。” 傅文君莞尔一笑,道:“你这样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武夫修体,剑士炼气,我修的是狮罡之气,那是不是表明我修的是剑士?” 傅文君摇头道:“并非如此。其实无论是武夫还是剑士,初始都需要练气。只不过随着修为渐深,就会出现岔道,变成两条道路。” 魏长乐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放下碗筷,兴致勃勃看着傅文君。 “天下间有许多人追求武道,但却并非谁都可以踏入武道。”傅文君看出魏长乐似乎真的对武道一无所知,当下耐心解释道:“有资质进入武道者,百人不过其一而已。” 魏长乐立马接话道:“百里挑一。” “可以这么说。”傅文君微笑道:“只是这百里挑一的意思,是指拥有踏入武道资格的根骨。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适合修武的根骨。” 魏长乐心想这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世间百业,各自谋生,大多数人也根本不可能会想着练武,那也就自然不可能在意自己是否拥有进入武道的根骨。 “天下诸大武宗门派,在招收弟子的时候,便会判定其根骨。”傅文君道:“招收弟子的时候,可能有数百人参加,但能从中选出一两名根骨合适的弟子,便算是大有收获了。” 魏长乐忍不住笑道:“我能修炼狮罡,是不是证明我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 “是!”傅文君倒不吝啬赞美,微点螓首:“你确实是根骨极佳的修武者,而且早已经踏上了武夫之道。”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我还是不大明白。武夫之道和剑士有什么区别?” “人生百面,意思是说这普天之下,不存在皮囊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傅文君解释道:“同样的道理,这世间也没有一模一样的根骨。有些人的根骨注定与武道无缘,但有些人却天生武骨。” 魏长乐笑道:“我明白,就像同一片田地生出的麦穗,颗粒大小多少形状也不会完全相同。” “即使天生武骨,也同样有区别。”傅文君道:“有些人适合修习皮骨气力,而有些人则只适合修炼内气。初始的时候,无论是武夫骨还是剑士骨,都要练气打好根基。但修为渐深,武夫之道和剑士之道便会区别开来。这倒不是说拥有武夫骨就不能气修,只是说异骨异修会艰难无比。拥有剑士骨修炼内气,一年的成就可能是武夫骨十年都不能达到,反之亦然。” 魏长乐大概明白其中的门道,问道:“所以我注定是要走武夫之道?” “三兽罡是武夫之道极为高深的心法。”傅文君道:“我曾经听说,如果一名武夫能够修齐三兽罡,必然可以达到六境武圣,成为武夫之巅。只是三兽罡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世间,只有一些零碎的传闻出现。你能修得狮罡,也算是机缘了得。” 魏长乐闻言,有些疑惑道:“师傅,我不知自己修过狮罡。我第一次听到,还是上次在半道上。那个刺客......唔,就是吕梁三鬼中那个黑鬼,他竟然能识出我练的是狮罡,难道他见过这门功夫?” “裂筋!”傅文君道:“传闻之中,修炼狮罡,可得纯钢之力。此等钢力,与一般的劲道并不相同。只要到得二境力士,刚力击中对方,对方没有内劲防卫,被击中处附近的经脉立时便会碎裂。一般拳力对经脉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摧毁能力。吕梁三鬼在江湖上也算是好手,见多识广,三兽罡的传闻他们肯定也是听说过。那黑鬼被你一拳打中,肯定是感觉到自己的经脉碎裂,所以才会脱口而出。” 魏长乐想不到狮罡拳如此了得,心头振奋,但随即有些遗憾道:“三兽罡之中,我只修炼了狮罡,还有虎罡和象罡,要凑齐三兽罡恐怕不容易。” “你还真想修成三兽罡?”傅文君失声轻笑道:“你能修炼狮罡,已经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竟然想凑齐三兽罡,你这野心真是不小。” 魏长乐笑道:“人总要有理想,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傅文君显出赞许之色,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现在走的是武夫之道,而且一开始便拥有狮罡之力,若能坚持不懈,也未必不能修成六境。” 魏长乐对此倒是心宽,并不执着,反正他也只是想有些功夫防身,并没有闯荡江湖的念头,至于修成武圣,当个理想放在角落里就好。 “师傅,你说六境巅峰,难道武道最高峰便是六境?” 傅文君点头道:“至少目前江湖所知的至高境界便是六境。不过别说六境,就算是五境修为,那也并不多见。” “到底是哪六境?” “初境武夫、二境力士、三境铜身、四境不破、五境金刚,到了六境巅峰,便是武圣了!”傅文君缓缓道。 魏长乐心中也明白,虽然听起来武夫修行只有六境,但每一境的跨越恐怕都是艰辛无比。 “师傅,那你是武夫还是剑修?” “你说呢?” 魏长乐笑眯眯道:“武夫这个名字有些粗俗,配不上师傅这样的大美人,所以师傅一定是剑修!” 他这话也是活跃气氛,但傅文君听到“大美人”三字,双眉微蹙,显然是不大满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听说你来山阴之前,大多时间都在军营之中。可有人传授你刀法?” 魏长乐脑中飞转,宿主的记忆倾泻涌出,点头道:“练过。” 傅文君起身进了内屋,很快便出来,丢给魏长乐一把刀。 魏长乐探手接过,有些诧异道:“师傅,你......这庄里还有刀?” 大梁禁止民间私匿兵器,归云庄已经没有军人,按理来说不应该还有兵器存在。 “庄里不止一把刀。”傅文君倒是很坦然,“你是山阴县令,要不要将我们抓起来?” 魏长乐忙笑道:“应该放几把刀,以防山匪来袭。” “吃饱了吧?”傅文君直接走到大门处,道:“将你在军中学的刀法耍给我看看,不用保留,有多少本事就使多少本事!” 魏长乐当然知道傅文君为何要看自己的刀法,也不犹豫,拔刀出鞘,出门在院内的空地上站住身形。 他脑中自有关于宿主刀法的记忆,只是微一沉吟,猛地握紧刀,右腿向前蹬出一步,大刀斜砍。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出刀会僵硬,傅文君这样的高手能轻易看出破绽。 将门之子,如果连使刀都僵硬无比,自然会引起傅文君的疑虑。 好在宿主肯定是练刀很勤快,身体已经有了肌肉记忆,第一式使出之后,下一招自然而然使出来,衔接自然,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身体记忆让他将一把刀使得虎虎生风,远处不少庄民都是饶有兴趣地望着,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惊讶。 一套刀法使下来,在这寒冬天气,魏长乐倒是浑身暖和。 “师傅,就是这样了。”魏长乐收刀道:“我也不知道刀法是否过得去。” 傅文君微点头道:“你这是正宗的军中刀法,适用于疆场搏杀。不过你的骨骼倒是很合适用刀,如果早先学过一些玄妙刀法,应该有更深的造诣。” “没事,以前没学,现在跟着师傅照样可以学。” 傅文君低头想了一下,才道:“军中刀法讲究以命搏命,攻势为主,守势为辅。其实在战场上也没有过多时间给你纠缠,双方搏杀讲究的便是速战速决。”说到这里,俏美的脸上却显出一丝黯然之色,抬头望着漫天飘雪,缓缓道:“也正因如此,军中刀法有许多地方其实不依刀理,存在许多破绽。” “师傅可有办法帮我弥补缺陷?” “你的刀法可以称为上手刀。”傅文君想了一下,向魏长乐道:“上手刀连续砍杀,刚猛凶狠,但却有着极大的隐患,那便是中下盘破绽。” 魏长乐想到自己方才使刀时的身体记忆,直觉傅文君这话是一针见血,连连点头。 “上手刀看起来固然势大力沉,但提刀却是弱势。别人看穿你的虚实,知道你刀法走向,很容易压制你的提势,攻击你的中下盘。”傅文君正色道:“如果对方是剑士,以兵器交手,你的处境必将危险。” 魏长乐脑中回想宿主的刀法,果真如同傅文君所言,确实对中下盘的防卫很弱。 他自知拳法刚猛,徒手搏斗并不怵,但未必每一个对手都会徒手搏斗,一旦使兵器,自己还真要加强中下盘。 “师傅,我该如何提升?”傅文君既然让自己展示刀法,又提到自己的弱点,魏长乐便知道自己这位师傅肯定不只是嘴巴说说,应该对自己有教诲。 傅文君道:“刀法千变万化,如果只是叫你破招,你不可能破解所有的刀法。真正的剑士,也绝不可能只修一套刀法......!” 魏长乐听到这里,插嘴问道:“师傅,剑士不都练剑吗?他们也用刀?” “武夫和剑士不过是两种称谓。”傅文君倒也不生气,耐心解释:“就譬如武夫也不只是练拳。武夫以皮骨和力道为根,拳法、掌法、爪法、指法不一而足,尽皆可以习练。随着修为加深,任意招式都可以显出极大的威力。” 魏长乐一点就通,马上道:“所以剑士练气,并不是只会用剑,十八般兵器都可用。” “是这个道理。”傅文君点头道:“我刚说到,剑士不会只习练一套刀法,如果一套刀法被你破解,他一旦变招,仓促之下,你再想破招便不容易。上百种刀法,你要破解,便需要知道对方刀法的套路,莫说你不可能清楚所有刀法,即使真的清楚,以你的性子,可有耐心一套一套地破解?” 魏长乐笑道:“破天下刀法,估摸着我七老八十也不可能做到。” 傅文君站起身,左右看了看,从墙边拿了一根木枝在手,走向魏长乐,忽然抬起手臂,挥枝为刀,对着魏长乐当头砍下。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六章 血仇 魏长乐心下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刀格挡。 木枝瞬间贴上刀身,魏长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过度,正要说话,傅文君已经冷声道:“还不变招?你不杀敌,敌便杀你,出刀攻过来!” 魏长乐一怔,意识到什么,手臂用力,一挑木枝,大刀随之往前斜劈。 他知道傅文君的功夫远胜自己,这一刀就算全力劈下也不可能伤到美人师傅,但安全为上,也只是出了三分力,掌握好尺度。 但那木枝就像是黏在了刀身上,大刀劈下,木枝也顺势落下,随即便见到傅文君不紧不慢,玉腕螺旋般一转,速度极快,竟让人产生木枝巻住大刀的错觉。 魏长乐刀刃距离傅文君还有些距离,傅文君手中木枝一绞,魏长乐便觉得手中刀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握在手中异常不对劲,随即一股力量一带,手中大刀根本握不住,脱手飞出。 他一时愣在当场。 “有句话叫做大刀看刃,仅仅是刀刃的功夫,便有劈、斩、撩、抹、刺、压、挂等诸多手段。”傅文君凝视魏长乐道:“但顶尖的剑士,会将一把刀所有部分都当做可施展之处。刀背、刀身、刀萼甚至刀柄,存在着无穷变化,难以尽数。” 魏长乐此时已经是钦佩万分。 如果说上次在半道拜师,是存了拉拢傅文君为己用的心思,那么此刻是真正想得到美人师傅的指点。 “我有一套刀法,或许能让你有所裨益。”傅文君道:“这套刀法是一位高人心血来潮所创,除我之外,也并无其他人知道。” 魏长乐心想美人师傅功夫了得,自然是得到高人传授,也许她口中的高人就是她的授艺前辈。 “那位高人是剑修,境界很高。”傅文君谈及那人之时,眉宇间果然显出敬畏之色,道:“武道中,武夫和剑修各有所长,难免会对彼此有些不敬之言。那位高人心高气傲,专门创了这套只适合武夫所用的刀法。初衷是想这套刀法能在武夫之中流传,然后让世人知道,武夫所使的顶尖刀法,恰恰是剑修所创,以此来奚落武夫。” 魏长乐笑道:“那位高人还真是天真烂漫。” “高人虽然修为莫测高深,但心性确实单纯。”傅文君唇角含笑:“这套刀法教授给我之后,高人让我传之于世。但过了一夜,便又改了主意,只说是随性所创,其中还有小瑕疵,不必公之于世。” 傅文君将这套刀法的缘来告知,魏长乐便知道刀法肯定不简单,心下振奋,问道:“师傅,这套刀法可有名称?” “游丝!”傅文君道:“高人随口取了这个名字。” “游丝刀法?”魏长乐少不得夸赞道:“好名字,好名字!” “这套刀法的要点和我上面所说的那些不同。”傅文君道:“它的要诀是三个字,缠、绞、拉。特别是第一要诀,天下百般刀法,即使千变万化,但只要能做到缠字诀,便可将之掌控。而缠字诀最害怕的是力道太弱,容易被对方震脱,但武夫修的就是力道,你修炼的狮罡更是纯刚之力,所以这套刀法正好适合你。” 魏长乐欢喜不已,合不拢嘴:“师傅,我就是这套刀法的天命人!”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傅文君道:“你若不急着回去,今晚就留在这里。夜里我将这套刀法的要领传授给你,你掌握之后,日后再慢慢修习,真要遇到危险,这套刀法或能帮你转危为安。” 彘奴和老魏古来到归云庄,倒是真的被视为贵客。 虽然饭菜简单,却量大管饱。 而且潘信还让人拿出了庄子自己酿造的烈酒,这让老魏古欢喜不已,只是知晓归云庄并不宽裕,饮到七分醉就不好意思再饮下去。 彘奴却是时不时地出门张望,瞧瞧魏长乐是否出门准备回城。 一开始还见到魏长乐在院子里耍刀,后来进屋跟着傅文君进屋后,屋门一直关闭,到天黑的时候,也不曾打开。 “看来今天大人是不能回去了。”潘信回庄处理好一些事情好,也做了跟随魏长乐回城的准备,但到了天黑也不见魏长乐出来,而且风雪似乎更大,便向彘奴道:“夜里风雪大,虽然只是二十多里地,但走起来特别缓慢,半夜也不定能回城。” 虽然知道傅文君是二爷的师傅,如今还是盟友关系,但彘奴内心还是有些挂念,忍不住道:“二爷在屋里做什么?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出来?” 他脑中自然不会有什么龌龊猜疑,只是觉得那扇门关了一下午,二爷始终不曾露面,实在有些奇怪,也让他颇为担心。 “之前你看到大人耍刀。”潘信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庄主应该是在指点大人刀法吧。” 彘奴顿时恍然大悟,担忧之心顿减。 “别瞎担忧。”老魏古起身走出门,打了个哈欠道:“待在归云庄,可比待在山阴城安全得多。” 潘信一听这话,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只觉得那两坛酒没有白拿出来。 “两位今晚就在这屋里歇息。”潘信很热心,笑道:“如果需要什么,喊人过来吩咐就好。大人今晚不回城,我便去安排些其他事情,两位自便。”拱了拱手,径自离开。 这归云庄生活很有规律,下午时候庄里还有人走动,天黑之后,也几乎都回了屋,纵横交错的道路上不再见到人影。 彘奴过去给火炉子添了一些火,才走到桌边坐下,轻声问道:“古伯,那庄主是云州安义伯的女儿,你知道吗?” “哦?”魏古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靠在椅子上,并不如何惊讶:“难怪庄里许多人看起来像当过兵的,那都是铁马营的兵士吧?我以前倒是听过,云州陷落后,有一群残兵退到了山阴,不去京城,非要留在山阴,应该就是这群人了。” 彘奴挠挠头,道:“古伯,这几天你待在屋里不出门,外面发生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的。” “我一个老头子,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魏古笑眯眯道:“彘奴,你也记着,在这世间,知道的事情越少,活得越久。” 彘奴似懂非懂。 “不过安义伯倒真是可惜。”魏古感慨道:“这人带兵还是没话说。那些契骨人被他收容,在他死后还能效忠于他的女儿,就这本事,那也是没几个人做到。” 彘奴凑近到魏古身边,轻声问道:“古伯,你方才看这些人的身段,虽然多年不曾上战场,但浑身上下还是带着军人的味道,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农夫。” “你还真当这些人甘心在这里种田?”魏古瞥了一眼,怪笑道:“他们真要愿意种田,当年进京,朝廷肯定会赐给他们每人不少田地,绝不会像现在还为吃饱肚皮愁烦。” 彘奴聪颖得很,立刻道:“我知道,他们都想打回云州。” “那是自然,但他们还有一个夙愿,那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也要达成。”魏古轻叹道。 彘奴疑惑道:“古伯,什么夙愿?” “云州割让之后,你可知最大的受害者是谁?” 彘奴眼珠子一转,道:“是云州的世家豪绅?他们家财众多,肯定会被塔靼人劫掠。” “错了。”魏古摇头道:“云州落在塔靼手里之后,塔靼人也不蠢,选了一个梁人管理云州。此人本是安义伯麾下的长史,叫.....唔,叫莫恒雁,是一介文官。只是云州地处边境,安义伯一门又是武勋世家,在云州是重武轻文,文官都没什么实权,也说不上什么话,所以莫恒雁肯定是有不满之心。” 彘奴眼中立刻显出厌恶之色,道:“那个莫恒雁叛国了?” “此人现在已经是右贤王麾下的右大都尉,在塔靼也算是高官了。”魏古嘿嘿一笑,道:“当初他只是云州长史,没有实权,右贤王将云州交给他之后,他就成了云州的土皇帝,那对塔靼可是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 “塔靼将云州交给他,那是清楚用这种人才可能稳住云州。”魏古打了个哈欠,轻拍了拍嘴,“莫恒雁对云州士绅豪族竭力拉拢,他比谁都明白,只要笼络住云州门阀,也就等于将云州握在了手里。云州门阀落入塔靼人之手,本都觉得大难临头,突然有莫恒雁出头维护他们,不但保他们性命,还保护他们的家财,你说这些人又怎会不唯他马首是瞻。” 彘奴小拳头握起,更显厌恶之色。 “所以云州割让之后,云州门阀反倒过得很好,并没有受到戕害。”魏古道:“受害最深的只是百姓,特别是当年投奔到云州的契骨人,最被塔靼仇视。莫恒雁要向新主子展示忠诚,自然是拿契骨人下手。据我所知,云州境内的契骨人几乎被诛杀殆尽,无论是男女老幼,只要有契骨的血统,莫恒雁是绝不留情。” 彘奴立时明白,为何归云庄这些人宁可留在山阴,也绝不进京。 铁马营的残部中,至少有半数是云州契骨人,他们当年虽然从云州突围,保护傅文君来到了山阴,但他们的家眷亲属却都留在了云州。 莫恒雁在云州大肆屠戮契骨人,契骨骑兵的亲眷肯定也都没多少存活下来,所以在归云庄这些契骨兵的心中,塔靼是死敌,与莫恒雁更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七章 夜马蹄声声 夜色之中,却见到庄内人影闪动,四周有众多庄民正在跑动,有男有女,有些人还抱着孩子,虽然都很急切,却并不慌乱。 “赶紧去石圈那边。”彘奴瞧见一名手执铁锹的汉子正在高声指挥:“不要乱,进了石圈便不要出来。” 一些妇孺往北边跑,却又有众多手持器械的壮丁都向南边汇集。 这些人手中或持镰刀、或持斧头、或持铁锤,大都是农具,却又都有一定的攻击性。 而且这些人行动迅速,很快就列好队形,并没有丝毫混乱。 风雪交加之中,彘奴听力惊人,微闭上眼睛,随即向南边望过去。 他竟是在风雪中依稀听到从南边传来阵阵马嘶声。 “彘奴。”身后传来声音,彘奴回头望过去,却见潘信手持佩刀正迅速跑过来,他身后跟着五六名壮汉。 潘信被编入县衙,配备了大刀,此番回庄,也是带刀回来。 彘奴在前来归云庄的途中,已经知晓潘信被魏长乐提拔为山阴典史,迎上前去道:“典史,我听到马蹄声,来人.....来人不少。” 潘信点头道:“号角声响,有敌来袭。我带弟兄们去御敌,你赶紧跟随大家去石圈。”转身指向一个方向道:“石圈可以暂时抵御敌人,孟二哥带人在那边守卫,你进了石圈便会安全。” “我要找二爷。”彘奴向傅文君木屋那边望过去,正好瞧见傅文君正与魏长乐飞步而来。 “二爷!”彘奴也不管其他,快步迎上去。 魏长乐见到彘奴,皱眉道:“魏古呢?” “古伯不见踪迹。找不见他。”彘奴也是担心道。 便在此时,就听南边传来杀声,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到那边火光骤起,竟然有房舍已经被大火烧着。 “潘信,孟波在哪里?” “庄主,孟二哥已经带人去了石圈。”潘信立刻道:“大家都正往石圈那边去。” 傅文君点头道:“你去北门,提防敌人两面夹击。” 她根本不啰嗦,吩咐过后,脚下如飞,已经向南门那边冲过去。 “找到魏古,带他去石圈。”魏长乐向彘奴吩咐道,也不废话,跟在傅文君身后,飞奔而去。 风雪如刀,夜色之中,只见到庄子南边已经有不少房舍被点着,烈火熊熊。 庄子里的屋舍大都是木料搭建,一旦被引着,很容易燃烧。 两人虽然都是飞奔,但身法强弱高下立判。 傅文君足下轻点,宛若在雪中化蝶,不但身姿轻盈曼妙,而且速度快极。 魏长乐气息虽足,跑起来并不吃力,但速度却远不及傅文君,很快就被甩在后面。 而周围各处也有许多壮丁正迅速向南边冲过去,训练有素,如狼似虎。 很快,魏长乐便瞧见前方出现大量的骑兵。 来人全部都是棉袍在身,戴着毡帽,但面上却都裹着布巾,只漏出双眼。 众多骑兵有的手持马刀,亦有人手持铁锤,而且不少人手中还拿着火把,战马掠过房舍之际,火把便投向木舍。 马刀挥舞,见人便砍,毫不留情。 魏长乐奔过来之时,发现马刀霍霍,伴随着飘雪斩落,颇为触目惊心。 他手提大刀,躲过两名骑兵的劈砍,目光所及,只见到四周黑压压一片,众多蒙面骑兵如同蚂蚁般遍布,燃烧木舍的火焰之中,人影交错,许多庄民已经与骑兵交上手。 魏长乐一时不知这些骑兵的来历,但他们显然是早有准备,杀人放火,出手狠辣,完全是一副要将归云庄屠灭烧尽的架势。 但归云庄的庄民毕竟不是普通百姓,敌骑虽然突袭而来,杀了归云庄一个猝不及防,但这些老兵们很快就稳定阵脚,利用简陋的器械与敌人厮杀。 这些庄民都是骑兵出身,对骑兵的战斗技巧了解,同样对战马的动作十分清楚,所以虽然是徒步面对敌方骑兵,却还是能够扬长避短,尽力与敌骑纠缠。 而且这些老兵极其迅速地组成小队,三五人成一小队,互相掩护,攻守兼备。 是以来骑虽然气势凶狠,但实际上却没能立刻占上风。 眼见得一骑飞驰过来,马上的蒙面骑兵挥刀兜头向魏长乐砍过来,刀锋凌厉,凶狠异常。 魏长乐右手握刀,但这一刻却没有挥刀去挡,反倒是左手握拳,低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照着马首一拳打了出去。 他是头一次身处这种生死激战的环境,心情难免还是有些紧张,紧张之中又带着一丝丝兴奋,是以这一拳打出去是用了全力。 “砰!” 只听得战马悲嘶声,拳头重重击中战马马首侧面,整匹马一个侧翻,马上那骑兵惊呼出声,根本来不及下马,连人带马翻倒在地,重重的马躯压住了骑兵一条腿,骑兵发出嘶声裂肺的惨叫,显然是一条腿已经被压断。 人倒马翻,惨叫凄厉,附近不少人都是瞧过来。 魏长乐一个箭步冲过去,抬刀砍下去,血雾喷溅,一刀便砍飞那骑兵人头。 第一次斩首,眼瞅着那人头飞出,他没有紧张,没有恐惧,反倒是感觉异常兴奋。 马蹄声响,附近一骑催马向他冲来,也是挥刀斩过来。 也便在这一瞬间,边上一道人影闪出,正是傅文君。 她身轻如燕,脚不沾地,宛若漂浮起来,只是一伸手,竟然绕过那人马刀,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大叫一声,却已经被傅文君夺下了马刀,还没等那骑兵反应过来,傅文君已经飘到马背上,站在那人身后,手起刀落,那人脑袋也是飞上半空。 她空手夺白刃的功夫稳准狠快,斩飞那人首级之时,抬脚将那人尸首踢落下马,落坐在马背上,看了魏长乐一眼,也不多言,兜转马头,却是骑马向敌骑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 迎面冲上两名骑兵,纵马要拦,傅文君双腿一夹,战马冲了过去。 那两人纵马冲来,长刀交错,斜斩过来,便要将傅文君拦腰三段。 傅文君垂刀斜指,三马交错的功夫,陡然出刀。 寒光只是两抹闪现,下一刻功夫,拦截的两人已经栽落下马。 魏长乐看的清楚,又是惊讶又是钦佩。 傅文君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杀伐果断,巾帼不让须眉,在战场上的勇悍刚烈与她平日里的柔和全然不同,而且其刀法后发先至,一刀两命,当真是威烈无比。 傅文君片刻间连杀三人,魏长乐却也是心头振奋。 今夜敌方突然袭击,而且几乎都是骑兵,宛若一把利刃就刺入了庄子内。 虽然庄民多是老兵,也都训练有素,甚至熟知骑兵的战法,但敌我双方的装备实在是相差不小。 对方清一色都是马刀在手,庄民则都是耕具,即使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以简陋的农具应对敌方精良的兵器,那也是十分吃力。 而且敌方人数不少,看当下混乱局面,对方绝对不下于百骑。 也幸亏归云庄不是一般的村庄,否则百骑夜袭任何一个普通村庄,那必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这些骑兵除了见人就砍,显然还成心要将庄子摧毁,众多蒙面骑兵手持火把,如蝗虫般散落在庄内,向木舍投掷火把,引得庄内南边这一片大火成片。 好在妇孺都迅速往农庄中间的石圈跑去,而老兵们则是及时出现堵截骑兵追击,所以庄内的妇孺倒是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傅文君冲进人群之中,那边与敌骑厮杀的老兵们顿时士气大震,魏长乐本想过去助战,还没跑出几步,夜色之中,一人纵马冲来,火光之中,竟发现那人面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 战马如飞,直冲过来。 魏长乐本待故技重施,待战马靠近然后迅速闪躲,再趁机一拳打向马首。 但那人显然猜到魏长乐的用心,战马尚有几步之遥,青铜面具人竟然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就宛若鹰隼般飘过来,兜头照着魏长乐一刀便砍了下来。 刀风烈烈,携着凌冽杀意直斩而下。 魏长乐瞬间就知道对方绝非泛泛之辈,几乎是下意识向后连退几步,刚好踩在一堆积雪上,差点滑倒。 那人一刀砍空,却没有丝毫迟钝,足下一点,在魏长乐后退之际,如影随形,身体前欺,手中刀斜挥起来。 对方出刀迅速,不给魏长乐丝毫喘息之机,刀风也让魏长乐知晓此人的身手了得。 眼见得那马刀斜挥而上,却是要往自己的脖子上划过来,情急之际,魏长乐脚下却猛地一挑,地上的积雪被踢起一片,其中一团直往那面具人的脸上打过去。 刀光闪动,那面具人似乎是有意显摆自己的身手,雪团在刀光中四散分开,如同一个个小米粒。 也就是这一顿之间,魏长乐终于缓了一下,却并没有趁机闪躲拉开距离,而是一咬牙,右手握刀,斜砍过去。 他记忆中只有军中刀法,没有太多变招,刀法很容易被看破。 但狮罡神力在身,刀法虽然简单,却更显干脆,一刀劈出,确有开石断金之势。 那人却早已经抬臂挥刀,“呛”的一声,挡住了魏长乐大刀。 两刀相击,双方的手臂都是剧震。 魏长乐甚至感觉虎口一阵酸疼,也幸好他紧握大刀,否则对方这一格挡,很可能就是这一震便让自己大刀脱手。 那人手臂也是剧震,却也是稳稳握刀。 魏长乐心中也是吃惊,他这一刀全力以赴,力道惊人,换做普通人肯定是抵挡不住,但此人不但抬刀挡住,而且握刀极稳,由此可见,此人不但刀法了得,而且内力也是不弱。 对方面具下的双眸也是显出一丝惊讶,但瞬间消失,轻笑道:“果然有些力道,难怪一拳能击倒一匹战马!” “你们是什么来路?”魏长乐手臂聚力,大刀下压,目光冷峻。 “魏长乐,我为你而来!”那人怪笑一声,低声道:“能亲手斩杀魏家老二,我这刀法也没白练。” 他竟似乎确信定能斩杀魏长乐。 魏长乐心下一凛。 骑兵夜袭,他本以为这些人是冲着归云庄而来,但听此人言辞,竟似乎是冲着自己来。 也就是说,这伙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由不得他多想,却见得对方手腕外翻,那把刀竟是顺着魏长乐刀身滑动,顺势要攻魏长乐的胸口。 魏长乐几乎是瞬间作出反应,手腕翻动,刀身依旧贴住对方的刀身,手上发力,已经改变了敌刀方向。 那人“咦”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料到魏长乐会有这一手,并不迟疑,再次变招。 他变招极快,意图创造机会攻击魏长乐要害。 如果是白天,对方如此变招,魏长乐仓促之下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但如今他对游丝刀法中的缠字诀奥义铭记在心,不但得到傅文君的详细讲解,也在傅文君配合下演示过。 虽说还是初学,十分生疏,但生死关头,却是牢牢记着刀法要义。 对方显然以为很轻松就能解决魏长乐,变招之后,竟发现魏长乐的大刀死死贴着自己的刀身,一时间竟然甩不开。 一旦没有空间,就根本不可能施展杀招。 他连续变招,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眸中显出诧异之色,失声问道:“这.....这是什么刀法?”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八章 大剑师 “不死不休刀法!”魏长乐冷笑道,口中说着,手臂却不停,缠死对方。 他一面缠住对方的刀,一面也在寻找攻击的机会,不过他既知对方刀法了得,所以并不求急,先守住才有机会反击。 那人变了七八次,但手中刀依旧像牛皮糖一般被缠住,似乎有些不耐烦,足下一点,身体却是往后退了两步,两把刀这才分开。 周围马声长嘶,呼喝叫喊声不绝入耳,战况颇为激烈。 那边有几名归云庄的老兵也发现魏长乐这边陷入困境,欲要前来救助,却很快就被冲过去的蒙面骑兵们拦住,根本无法上前来增援。 那面具人死死盯着魏长乐,往左边挪了几步,又往右边挪了几步,似乎在找机会出刀。 但魏长乐手臂斜垂,握紧手中刀,全神戒备,只待对方出刀,便要立刻缠住。 便在此时,忽听得左手边传来马嘶声,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骑快马正往自己这边冲过来,马上一骑也已经抬臂举刀,分明是要向自己杀过来。 他心中吃惊。 如果和面具人单打独斗,他还能僵持下去,但突然有人杀过来,自己根本不能分神去迎敌,否则瞬间就给了面具人机会。 一旦对方有机会,面具人肯定出手便是杀招,绝不留情。 骏马冲来,那面具人却蓄势待发,并没有轻易出手,显然是在等一击必杀的机会。 眼见得战马近在咫尺,魏长乐只能闪躲。 他闪避之际,一瞥之间竟发现马背上那人也是带着青铜面具,和自己方才对手一般无二。 今晚袭来的骑兵虽然大都蒙面,但几乎都是布巾蒙脸,魏长乐只发现这两人戴着青铜面具。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如果不出意外,这两人此来,恐怕就是专门为了诛杀自己。 果然,马背上那人赫然从马背上跃起,身法敏捷,身在空中,双手握刀,临空对着刚刚闪避的魏长乐劈下。 他竟似乎预料到魏长乐闪躲的方向,后发先至,这一刀算的极准,大刀劈下的方位,正是魏长乐闪开后的位置。 魏长乐大惊失色,他虽然力大无穷,但身法却算不得迅疾,本以为自己已经避开,孰知这一刀兜头劈下来,再要闪躲,速度已经是来不及。 而距离几步之遥的另一名青铜面具人也是低喝一声,身体如同猎豹般窜出,化刀为剑,刀尖直向魏长乐刺过来。 电光火石这之间,却见半空中那人身体陡然一紧,本来颇为舒展的身体瞬间像触电的虾米一样,紧缩起来,斩向魏长乐的长刀瞬间失了方向。 也就是这一迟滞,魏长乐脚下一蹬,整个人已经向后跳开。 而半空那人如同石头般重重摔落在地上,大刀脱手,身体抽动两下便再不动弹。 另一名冲过来的面具人见到同伴落地毙命,立刻停住,瞳孔收缩,站在同伴身边,低头看了一眼,瞬间如同受惊的羊羔,双手握紧刀柄,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左右环顾,颤声道:“大.....大剑师,这里......这里有大剑师......!” 大剑师! 魏长乐也有些发懵。 他此时也已经看到,地上那具尸首的太阳穴正向外溢血,那处竟然有一个血孔。 也就是说,在电光火石之间,有利器穿透了此人的太阳穴,瞬间将其击杀。 但刚才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有看到击杀面具人的兵器。 这只有一种解释。 那利器的速度,快的连自己根本看不到。 眼见得剩下那名面具人双手握刀,一副惊恐慌乱的样子,魏长乐自然也知道附近肯定有高手出招相救。 他也忍不住左右环顾,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傅文君。 傅文君显然是剑修,武功到底多高,自己还真是无法确定。 如果是傅文君见到自己身处绝境,出手相救,那自然能解释得通。 但周围人影闪绰,骑兵和庄民们兀自在搏杀,却根本看不到傅文君的身影,也不知道她杀到哪里去。 不过他只是左右看了看,没有瞧见傅文君,便不再多想,握紧刀,猛地向那面具人挥刀砍过去。 这人刀法不弱,而且就是为了取自己性命而来,只要活着,就是威胁。 现在这家伙惊慌失措,失了心神,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而魏长乐从来不会错过稍纵即逝的机会。 刀锋劈开空气,兜头向那人砍过去。 那人反应也是迅速,抬刀欲挡,但似乎想到什么,瞬间改变注意,侧身闪躲,等魏长乐下一刀砍过来,此人已经转身便跑,脚步飞快,就像背后有恶鬼追赶一样。 魏长乐心知这人是因为畏惧大剑师,不敢在此逗留。 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握刀跟在后面追杀。 他之前听傅文君提到武道,存在武夫和剑修,这大剑师应该就是剑修。 但达到几境才被称为大剑师,魏长乐暂时还不清楚。 但面具人连大剑师的影子都没看到,只看到一具尸首,就吓得魂飞魄散,由此可见大剑师在武道中人心中绝对是恐怖的存在。 那人跑得飞快,魏长乐虽然拼命追,这一时间还真追不上。 却见到那人忽然间边上一名蒙面骑兵直接从马背上扯下来,在那骑兵惊叫声中,面具人翻身上马,拍马便走,再不顾其他。 那骑兵嘴里怒骂着,正要爬起身,魏长乐已经赶到,手起刀落,一刀砍断了骑兵的脖子。 敌我分明,魏长乐对敌人绝不心慈手软。 不过那面具人却已经纵马去的远,混入人群之中,再也看不见。 魏长乐有些懊恼,回到那青铜面具人的尸首边,见得那人太阳穴上的血孔依然在流血,血液尚未凝结。 他伸手摘下尸首的面具,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相陌生,肯定是没有见过。 随即扯下那人皮帽,却发现尸首头顶一根毛发也没有,头顶竟然还有香疤。 和尚!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在赶来山阴的途中,正是一名和尚带着吕梁三鬼刺杀傅文君。 而此刻又出现和尚,绝对与上次那和尚有牵扯。 这两名和尚又都是什么来头? 他左右看了看,陡然发现尸首边不远的雪地上,竟然有一根沾血的小木枝,挪过去捡起来,然后回到尸首边,用小木枝在尸首太阳穴的血孔比对一下,赫然发现竟然十分契合。 这青铜面具人竟是被一根小木枝穿透脑袋而亡。 他心下骇然。 毫无威胁的小木枝,竟然成了杀人利器。 那位大剑师的实力当真是恐怖异常。 听到前面马蹄声响,抬头瞧过去,见到数名蒙面骑兵向自己冲来。 毫无疑问,这几名骑兵显然是冲着自己过来,他起身握紧刀,正欲躲避快马的冲击,却听得身后也传来阵阵马蹄声。 他心下一凛,只以为有敌骑从背后杀来,回头望过去,却发现数十骑风驰电掣般冲来,马背上的却都是身着棉衣的庄民。 马如龙,人似虎。 而且这些庄民有的持刀,有的竟然还拿着弓箭。 人未到,箭已发。 “嗖嗖嗖!” 箭矢刺破空气,极为精准地射向那些蒙面骑兵。 惨叫声中,蒙面骑兵们连续中箭落马。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头更是振奋。 他自然知道,这才是归云庄真正的杀招。 虽然过来增援的骑兵也就三十余骑,但归云庄这些骑兵绝非今夜偷袭庄子的蒙面骑兵们能相提并论。 这都是当年百战悍士,连塔靼铁骑都闻风丧胆得铁马营精骑。 弓马娴熟,悍不畏死,全都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古之恶来。 魏长乐此刻已经明白,归云庄自有一套迎敌的策略。 一旦有敌来袭,老少妇孺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庄内的石圈,虽然没有亲见,但魏长乐猜知那肯定是堡垒一般的掩体,敌人难以攻破。 而老兵们则是迅速迎敌。 这里面也很有讲究。 归云庄的老兵虽然都是骑兵出身,但庄内不可能拥有太多马匹,每人一骑那只能是异想天开。 所以大部分老兵以步卒的方式率先迎敌,顶住敌人的袭击,同时也消耗敌人的锐气。 待得双方陷入苦战之时,庄内真正的杀招才会正式出场。 毫无疑问,庄内响起号角声时,这些骑兵便会立刻拿出武器,迅速向马厩集结,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准备之后,再宛若一支利刃刺向敌人。 而此刻魏长乐也真正见识了铁马营的厉害。 三十多名骑兵中,有十余人配备弓箭,这些人显然是最优秀的射手,箭不虚发,劲道惊人,每一箭射出都能命中敌人,敌骑也是非死即伤。 每当有一名蒙面骑兵被射杀,立刻有庄民迅速将其兵器夺下。 有了兵器的老兵,其战斗力自然是恐怖得很。 敌骑众多,瞧见庄内的骑兵杀出来,虽然有一些人十分慌乱,却也还是有些悍勇之徒催马向庄内骑兵冲来。 三十多名庄内骑兵极其娴熟地散开,每两名刀兵掩护一名箭手,展开队形之后,杀伤面积大大增加。 本来不少蒙面骑兵已经冲过去,但冲在最前面的四五人射杀落马之后,其他人纷纷兜转马头,不敢再靠上去。 忽听得庄内骑兵中有人再次吹起号角,四处散落搏杀的庄民听到号角声,开始撤向庄内骑兵那边。 魏长乐也终于看到傅文君从南边纵马回来,身边跟着十多名庄民。 见到傅文君安然无恙,魏长乐甚是宽心,但心中却更生疑惑。 方才生死一线间,大剑师出手相救,他本以为那位大剑师乃是傅文君。 但现在看来,傅文君一直带人在前面搏杀,离自己很远,根本不可能是她出手相救。 那大剑师又是何方神圣?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六十九章 噬人箱 他忍不住又环顾四周,人影混杂,想从中找出大剑师难如登天。 而且那位大剑师既然没有露面,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 “撤回去!”傅文君也瞧见魏长乐,叫了一声,策马过来,探手伸向魏长乐,魏长乐伸手过去,傅文君一把抓住魏长乐手腕,轻轻一带,已经将魏长乐带上了马,稳稳坐在了她后面。 他一手执刀,另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傅文君的腰肢。 傅文君虽然穿着棉袄,但这一抱,却发现美人师傅的腰肢竟然是异常纤细。 她身段微腴,珠圆玉润,实在想不到竟然有如此纤细的柳腰。 庄内骑兵显然给敌人带来了极大的震慑,有人大声叫喝,蒙面骑兵们也都开始从四周汇集起来。 地上尸首不少,有些尚未毙命,挣扎哀嚎。 老兵们虽然也有损伤,但同伴却并没有留下一个伤者,或背或抱带着同伴撤离。 躺在地上哀嚎的全都是敌兵,除了极少数还能得到同伴的搀扶,大多数都是无人问津。 老兵们训练有素,片刻之间,都是退到了庄内骑兵们的后方,三十多名庄内骑兵一字排开,如同一堵墙般护在前面。 傅文君纵马冲到骑兵前,这才勒马停住,兜转马首,面朝敌方。 她手中的刀已经沾满了鲜血,显然是杀敌不少。 夜风呼呼,飘雪如絮。 敌骑在叫喝声中,倒也是迅速列队。 人群之中,一骑蹿出,四十多岁年纪,粗须如针,虎背熊腰,手中长刀抬起,刀尖指向傅文君:“你们竟敢私藏兵器,是谋反,这是谋反!” 魏长乐闻言,哑然失笑。 “我们手中的兵器,都是从你们手里缴获。”傅文君语气淡定,“白胡子,归云庄与你们棋盘山并无过节,你带人前来夜袭,到底是受谁指使?” 白胡子? 棋盘山? 魏长乐立时便想到,之前五仙社蛇大杨雄对自己提及过,这山阴大大小小的山匪有几十股,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棋盘上的白胡子一党。 白胡子既然是山阴土寇,难道不知道归云庄的来头? 他怎敢带人夜袭归云庄? “老子杀人抢粮,还需要人指使?”白胡子冷笑道:“傅文君,你们私藏兵器,图谋不轨,我会让人告发。” “说出背后指使人的名字。”傅文君淡淡道:“否则你们走不了。” 白胡子回头大声道:“弟兄们,都听好了。给你们发财的机会,一颗人头十两黄金,回去数人头,能不能发财,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他抬起手臂,长刀指天,猛然砍下,大声道:“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白胡子一声令下,棋盘上的众匪都是嗷嗷叫起来,催马便往前冲。 虽然有不少死伤,但棋盘山众匪此时还有近百号人,有马有刀。 庄内骑兵虽然给他们带去震慑,但他们也都看见,归云庄这边的骑兵毕竟不多,而且大多数人依旧没有大刀,明面上的实力似乎棋盘山还占据着绝对上风。 拼死一搏,拿了一颗人头就能领十两黄金。 人为财死,对这些亡命之徒来说,值得一搏。 魏长乐心中冷笑。 山匪打家劫舍是常事,但不顾性命要将归云庄赶尽杀绝,这可不是盗匪的作风。 山匪吼叫着争先恐后冲过来。 傅文君却镇定自若,高声道:“车!” 魏长乐一愣,不知傅文君为何喊车。 却见得身后那一排庄内骑兵左右分开,显出几处缺口。 后面的人群中,便有轮板车从缺口处推上来。 魏长乐还坐在傅文君身后,往后面瞧见数辆轮板车出现,更是疑惑。 只见到那几辆轮板车上载着东西,上面都是用黑布盖着,往前推动之时,已经有人迅速将黑布取下来。 然后魏长乐便看到每辆轮板车上载着一只巨大的木箱子。 木箱通体乌黑,前面的面板却是密密麻麻的孔洞,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古怪非常。 魏长乐从未见过这样的物事,新奇不已,却又不知到底是何物。 一辆车大概有四五个人一起操作,共有四辆轮板车,推出来之后,停放稳妥。 庄内骑兵的箭手们连续不断的放箭,敌骑也是有人连续落马。 但双方距离并不远,潮水般的敌骑涌过来,只靠十几名箭手根本不可能阻挡得住。 “发!” 眼见得敌骑越来越近,最近的不过几步之遥,傅文君清脆的声音陡然再次响起。 一声令下,魏长乐还没意识到情况,耳边就听到“嗡嗡嗡”之声,那声音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将蜂巢中成百上千的马蜂招惹出来。 那声音从两侧发出,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两边似乎狂风暴起。 还没来得及再回头看看到底发生什么,眼前便出现让他瞠目结舌的景象。 只见到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山匪,连人带马,转瞬之间便已经千疮百孔。 无论是人还是马,身上全都是利箭穿透,最少的身上也是中了五六箭,一时间血雾弥漫。 战马悲嘶,马匪惨叫声更是不绝入耳,扑通摔落下马的声音掺杂其间,惊心动魄。 前排十几人被瞬间射杀,一个个都成了刺猬,倒地不起,后排的马匪虽然极力想要勒住战马,但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 一时间人仰马翻,叫声一片。 魏长乐震惊之余,已经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那黑木箱子所造成。 他扭头看过去,见得操作木箱的庄民已经做好了第二次准备,箱子后方的庄民也不知道扯动什么,木箱上那密密麻麻的洞孔便有弩箭暴射而出。 那“嗡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轮弩箭射过去,马匪那边又是成片的人马倒下。 魏长乐前世自然也看过影视剧中的弩箭,但这种齐发弩箭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远比自己前世所见要恐怖得多,那威力骇人,面对迎面冲过来的骑兵,简直就是一场屠杀。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归云庄最大的杀招竟然还不是铁马骑兵,而是这几只大木箱子。 几十名马匪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鲜血喷涌,大部分都是瞬间毙命,少数尚未死去,只能在地上挣扎嚎叫,那声音就宛若从地狱传来,凄惨无比。 后队的马匪看到前面惊人的场景,许多人都是呆住。 方才还是几十条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就成为尸体,陡然看到如此恐怖的场景,饶是亡命之徒,却也是被震惊的失去了神志。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快跑!” 这一声立时惊醒了其他人,残余下来的几十号马匪再也不敢逗留片刻,纷纷兜转马头逃窜。 方才还争先恐后要拿人头,这时候却只想着保住自己的人头就好。 傅文君却是一抖马缰绳,催马便追,身后的铁马骑兵们也不犹豫,纷纷跟上。 魏长乐知道傅文君这是要赶尽杀绝。 马匪死伤过半,损失极其惨重,最要紧的是他们的内心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斗志和士气荡然无存。 宜将剩勇追求寇。 傅文君的马术极其了得,纵马如飞,一骑当先,似乎忘记身后还有魏长乐。 魏长乐紧紧搂着傅文君腰肢,借着燃烧的火光,瞧见前面的溃兵中有一道身影,认出正是棋盘山匪首白胡子。 此刻的白胡子早没有刚才的盛气凌人,混在人群之中,拼命催马逃窜。 “师傅,白胡子就在那里。”魏长乐抬起握刀手指,刀锋指向白胡子。 “走不了!”傅文君语气淡然,左手执缰绳,右手握刀,如同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将军。 寒风拂面,一阵醉人的香风钻入鼻中,如兰似麝。 之前生死搏杀,魏长乐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此刻胜局已定,轻松下来,却是嗅到了美人师傅身上的体香,竟是感觉心中一荡。 他搂着师傅腰肢,骏马驰骋之间,两人身体必然是紧紧相贴。 傅文君腰肢纤细,却异常紧实,而圆臀饱满挺翘,也幸好都穿着棉裤,否则以这种姿势厮摩,魏长乐难保不会出现尴尬情形。 马匪们自南门冲出去之后,都发现背后有铁马骑兵追来,更是魂飞魄散,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散溃逃。 铁马骑兵分出少量人手追击,但始终有七八名骑紧紧跟着傅文君。 这些骑兵当年纵横草原,追击的是塔靼骑兵,如今追击马匪,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白胡子身边一开始还有二三十人,等到众匪发现傅文君带人在后面死死咬住,都是心惊肉跳,一个接一个散开,到得最后,仅有两三人跟在白胡子身边。 追出几里地,忽听得前面骏马长嘶,只见到白胡子的坐骑马失前蹄,向前栽倒。 白胡子猝不及备,整个人也是被向前甩飞出去。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章 无上和尚 “师傅,他踩坑了!”魏长乐哈哈笑道。 庄外积雪甚厚,看不清积雪下面的路况,白胡子被追杀,慌不择路,显然是坐骑踩到了坑。 几名马匪见白胡子从马上摔落,后面的追兵近在咫尺,也都不再顾及白胡子,依旧是拼命逃窜。 等白胡子挣扎站起身,傅文君身后的铁马骑兵们早已经围上前去。 “等等......!”白胡子倒也是识时务的俊杰,立马丢下手中刀,高举双手:“我投降,不打了,不打了!” 傅文君放缓马速,缓缓上前,距离几步之遥,勒马停住,并不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冷冷看着白胡子。 魏长乐倒是下了马,上前几步,上下打量白胡子一番,笑道:“你也没长白胡子啊,怎么叫白胡子?” “我姓白。”白胡子勉强笑道。 “知道我是谁?”魏长乐问道。 白胡子也是打量魏长乐一番,摇头道:“没.....没见过。敢问尊驾?” “你放屁呢?”魏长乐脸色一沉,冷笑道:“你要杀我,不知道我是谁?” 白胡子一愣,还是摇头道:“我真不认识。” 傅文君淡淡道:“你们棋盘山哪里来的这么多马匹?” 魏长乐闻言,也立刻意识到,白胡子虽然是山阴最大的一股山匪,但他们拥有的马匹也未免太多。 今晚白胡子带了上百骑前来,蜗居在山中一股匪寇,根本不可能获得如此众多马匹。 兵器、甲胄、马匹,这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官府控制的异常严格。 虽说河东的北部地区靠近草原,双方一度有茶马贸易,曾经有大量马匹流入大梁境内,但在大梁民间进行马匹交易,那都是需要在官府报备,否则私下交易一旦被发现,轻者入狱,重者甚至有杀头的风险。 民间五匹马以上的交易,官府都会仔细调查。 哪怕白胡子带人劫掠村落,也不可能在村中获取如此众多的良驹。 “私下里找人买的......!” 白胡子话声未落,傅文君已经从马背上飘起,临空挥刀,兜头便向白胡子斩落下去。 白胡子想不到傅文君突然出手,根本无法闪躲,惊叫声中,条件反射般抬起右臂。 惨叫声中,鲜血喷溅,半条手臂已经飞出去。 “谁给你的马?”傅文君冷声道。 断臂处巨疼钻心,鲜血喷溅,白胡子左手捂住断臂处,惨声道:“和尚.....是......是无上和尚!” “无上和尚又是什么人?”魏长乐皱起眉头。 白胡子因为痛苦面部扭曲,痛苦道:“我.....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就是个和尚。” “你可以不说。”傅文君云淡风轻道:“你可以拖延到你的鲜血流干。” 魏长乐也是冷笑道:“不错,你尽管拖延,我们有的是时间。” “一年前,无上和尚到棋盘山找......找到我。”白胡子当然知道,拖延下去,自己真的会失血而亡,时间紧迫,只能老实道:“他给我两个选择,是继续在山上为匪,等着有朝一日被剿灭,还是......还是为他做事,等事成之后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魏长乐冷哼道:“他敢这样说,来历不小。” “我自然选择后者。”白胡子道:“我问他,要我做什么,但他没有说,只说时机到了自然知道。我本来不信他,但此后每个月都有十几匹马秘密送到山上,而且还有三十两黄金。他让我训练弟兄们马术,还要熟练马上交战。这一年多一直都没有间断。” 魏长乐和傅文君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此后他也只出现两次,是想看看弟兄们的马上功夫如何。”白胡子扯了棉片捂住断臂,尽量让鲜血流淌的慢一些:“但他一直......一直都不说让我们干什么。直到今天下午,他上山找到我,让我带着弟兄们夜袭归云庄.......!” 魏长乐冷笑道:“你不知道归云庄是朝廷御赐?” “知道。”白胡子道:“但.....但无上和尚说,朝廷根本不会管。我也听说归云庄似乎有一些从云州逃过来的老兵.......!” 此言一出,周围的铁马骑兵都是赫然变色,就是傅文君的俏脸也难看起来。 作为军人,最耻辱的事情便是当逃兵。 铁马骑兵当年是奉命保护傅文君突围,那也是浴血厮杀,没有一个是怂货,当然更不可能是逃兵。 但白胡子失口而言,却是让老兵们感觉异常刺耳,愤怒至极。 几乎所有人都是握紧刀柄,恨不得催马上前一刀斩下白胡子人头。 但没有傅文君的吩咐,众人也只能强自忍住。 “啪!” 魏长乐却已经是一巴掌扇在了白胡子脸上,骂道:“逃你奶奶个腿,那都是浴血厮杀的百战勇士,你们这些山匪连给他们舔脚都不配,还敢跑到庄里寻死。就你们这种货色,他们随便一个,都能打你们二十个!” 那一巴掌扇下去,已经让老兵们颇为解气,而魏长乐这几句话一说,老兵们更像是饮了琼浆玉液,受用的很,全身舒服。 “是我.....是我的错!”一巴掌扇的白胡子脸上留下掌印,迅速肿起来,却只能道:“我知道.....知道归云庄有不少勇士,但和尚说这些人多年都没上过马,更没拿过刀,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说到这里,感觉自己这话说得似乎也不大好听,生怕魏长乐又是一巴掌扇过来,怯生生地看了魏长乐一眼。 魏长乐本以为能够占山为王,还发展成山阴势力最强的一股山匪,这白胡子肯定也不是窝囊废,只怕是个硬骨头。 谁知道身陷绝境,这家伙竟怂的可笑,骂道:“磨蹭什么,还不继续说?” “他让我们夜袭归云庄,杀死所有人,将庄子彻底烧毁。”白胡子道:“只要此事办成,我之前上山的旧事可以一笔勾销,还能得到一千两黄金,至少.....至少还有一顶七品的官帽......!” 魏长乐直视他眼睛,问道:“还有什么?” “就这些。”白胡子道:“我.....我鬼迷心窍,这一年来拿了他的银子,还得了上百匹好马,所以......所以就带着弟兄们马不停蹄杀了过来......!” “不对,还有!” “真......真的没有,求求你们,赶紧.....赶紧帮我止血,我.....我头晕,要死了.....!” 魏长乐冷冷道:“他没有嘱咐你杀了我?” “我真不知道你是谁。”白胡子哀声道:“他让我杀了归云庄所有人,没......没有单独说哪个。” 见魏长乐目光如刀,心下惊恐,白胡子忽然想到什么,忙道:“对.....对了,和尚上山的时候,带了两个人,都.....都戴着青铜面具,一看就是高手。这两人跟着马队一起来,和尚说是帮我,但......但我觉得是监视我们,害怕我们临阵退缩.......!” 魏长乐想到方才那两名联手刺杀自己的青铜面具人,知道白胡子这些话并不假。 “还有没有要说的?”傅文君开口问道。 白胡子忙道:“我知道的都说了,都.....都这个时候了,我.....我哪里还敢隐瞒。”忽地跪下去,乞求道:“我知道错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魏长乐摇摇头,淡然道。 傅文君却看向魏长乐,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魏长乐道:“不过是被利用的蠢货,知道的不会太多。” 傅文君也不废话,向一名骑兵微点头。 那骑兵手执弓箭,二话不说,弯弓搭箭,箭出如电。 傅文君点头的时候,白胡子就意识到情况不妙,待利箭射出,他想闪躲根本来不及。 “噗!” 箭矢精准地射中他喉咙,白胡子双目暴凸,拼力抬起手臂,用手抓住箭杆,似乎想要拔出,但瞬间向后倒下,当即毙命。 魏长乐倒并不意外。 白胡子带人夜袭归云庄,虽然最终溃逃,但烧毁不少房舍,而且在搏杀之中,归云庄肯定有人死伤。 傅文君当然不可能放过此人。 但美人师傅看起来端庄温和,行事杀伐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还真是让魏长乐心生钦佩。 “处理尸首。”傅文君吩咐一声,又看了魏长乐一眼,抬手指了指白胡子那匹马,也不多言,兜转马头往回返。 白胡子的坐骑虽然先前栽倒,但早已经挣扎起身。 那是一匹膘肥腿长的骏马,毕竟是一山之主,坐骑肯定不会差。 魏长乐过去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追上正缓缓而行的傅文君。 “师傅,刚才那两个家伙联手要杀我,是你出手救我?” 虽然明知道以木枝杀死面具人的大剑师十有八九不是傅文君,但魏长乐还是询问,想要确定一下。 傅文君扭头看着魏长乐,虽然没有开口,但那双迷人的眼眸带着询问之色。 魏长乐立时便知道,那大剑师肯定不可能是傅文君。 当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傅文君却并无惊讶之色,显得很淡定,只是道:“没事就好。” “师傅,你.....你的庄里有大剑师?”魏长乐问道。 傅文君摇头道:“没有。五境大剑师,凤毛麟角,我目今也只见过一位,但那位绝不会在归云庄。” “五境?”魏长乐惊讶道:“那岂不是很厉害?” “距离六境剑神一步之遥,当然是剑修中的绝顶高手。”傅文君反倒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魏长乐:“你没见过大剑师?” 魏长乐立刻摇头道:“我哪有那福分。” “五境大剑师,万物皆可为剑,以气驭剑。”傅文君道:“修成剑神,无物亦可为剑!” 魏长乐“啊”了一声,却疑惑道:“木枝杀人,自然是师傅说的以气驭剑,那肯定是大剑师了。但庄里没有大剑师,那大剑师从何而来?他为何又会救我?”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一章 借刀杀人 傅文君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问道:“你已经知道背后的主使是谁?” 魏长乐当然知道她的意思,手执马缰绳与傅文君并马缓行,道:“师傅自然还记得上次在半道截杀的和尚。” “记得!” “师傅当然也知道雇佣吕梁三鬼的人是谁。” “所以你觉得棋盘山也是马靖良的棋子?” 魏长乐淡淡一笑,道:“棋盘山不是棋盘,确实是棋子。我知道马靖良刚到山阴不久,就将税赋之权握在手中,而且派人前来归云庄收税。你们发生过冲突,互相死伤,也因此结下了仇。” “整个山阴,恐怕也只有归云庄是他无法掌控的禁地。”傅文君平静道:“我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 魏长乐冷笑道:“所以他当然是想除掉师傅而后快。只不过师傅的庄园是天子御赐,虽然庄里如今都只是平民,但毕竟与天子有牵涉,马靖良即使想除掉师傅和归云庄,也不敢光明正大动手。” “河东马氏虽然在河东势力庞大,但还没有到无视朝廷的地步。”傅文君淡然道。 魏长乐点点头,“所以他想到了借刀杀人。官兵不能对归云庄动手,但山匪可以。山阴遍布盗匪,利用他们袭击归云庄,那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一年白胡子发展极快,狗咬狗吃掉了几股盗匪,迅速成为山阴实力最强的一股盗寇。”傅文君缓缓道:“原来这背后是有人送银子送马匹,扶持他壮大起来。” 魏长乐看着傅文君侧脸,觉得果然是美人在骨,傅文君的脸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宛若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如果我猜的不错,两年前马靖良在归云庄吃了亏,怀恨在心,就一直筹划报复师傅。”魏长乐道:“他派人找到了白胡子,提供银子和马匹,更是许以做官的承诺,就是预谋借棋盘山马匪之手来报复归云庄。他迟迟没有动手,可能是觉得时机未到,也可能是棋盘山马匪的战斗力还没达到他的要求。” 傅文君斜睨魏长乐,问道:“为何今夜突然杀过来?” “自然是受我牵连。”魏长乐叹道:“这次师傅调派人手助我,一夜之间就剪除了侯通一党和五仙社,让他突然意识到,一旦我与你联手,将对他造成巨大的威胁。” 傅文君并不说话,只是望着前方。 “我虽然是山阴县令,手底下却没有可用之人。”魏长乐道:“归云庄的老兵们虽然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但都被削夺军籍,自然不能轻易生事,否则必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傅文君淡淡一笑,道:“你有用人之权,归云庄可以提供人手,而这正是马靖良最担心的。” “师傅一针见血。”魏长乐笑道:“如果我得到归云庄的帮助,就是如虎添翼,马靖良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山阴。” 傅文君也轻笑道:“如虎添翼?对马靖良来说,你还真算得上是一头下山虎。” “在山阴,我和师傅就成了他最痛恨的两个人,欲除之而后快。”魏长乐道:“只是要杀我,他需要掂量后果,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敢轻易下手。” “马氏虽强,魏氏也不弱,任何人想对魏氏子弟下手,都会斟酌。” 魏长乐淡然一笑,道:“但对师傅,他却始终想要铲除。上次得知了你的行踪,派人截杀,只是他没有想到师傅武功超绝,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刺客。” 傅文君唇角带笑:“上次如果没有你相助,也未必能以一敌三。” “师傅,不许这样取笑。”魏长乐尴尬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要面子的。” 傅文君闻言,却是莞尔一笑,娇艳不可方物。 “前天晚上剪除了侯通一党,马靖良知道我得了归云庄的协助,便再也坐不住,立刻就派人去调动白胡子。”魏长乐冷笑道:“他这是狗急跳墙了。” 傅文君收起笑容,淡然道:“他在山阴唯我独尊,吃了大亏,意识到巨大威胁,当然容不得我们继续活下去。” “也许现在并不是好时机,但他已经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如果白胡子袭击得手,真的除掉归云庄,就等于斩断了我的手臂。”魏长乐眼中显出杀意,冷笑道:“在他看来,只要没有师傅的助力,我在山阴就是孤家寡人,即使想做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傅文君提醒道:“你莫忘记,他还派了刺客专程来杀你。”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一开始只是想利用白胡子屠灭归云庄。”魏长乐道:“但突然得知了我前来归云庄的行踪,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次解决。那两名刺客混在马匪之中,就是找机会杀我。” “这是合理的解释。” “师傅,如果今晚白胡子和那两名刺客真的成功了,你觉得马靖良接下来会怎么做?” 傅文君语气淡定,波澜不惊道:“他自然会立刻调动山阴城兵,将白胡子这股马匪杀的一个不留。” “不错。”魏长乐笑道:“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将屠灭归云庄和杀死我的罪名扣在白胡子身上。不但能杀我,还能给自己创造立功的机会,这还真是一举两得了。” 傅文君打量魏长乐两眼,轻叹道:“看来那些流言果然是假。” “什么流言?” “太原传开的流言。”傅文君含笑道:“都说魏总管膝下三子中,你魏长乐只知逞勇斗狠,是个没有脑子的莽夫,最不讨魏如松喜欢。魏如松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说你是没有脑子的莽夫,说这话的人看来才是真的没脑子。” 魏长乐笑道:“师傅这是在夸赞我?” “不过是事实而已。”傅文君感慨道:“其实得知你是魏氏二公子,还跑到山阴赴任,我就有些奇怪,魏总管怎会同意你来山阴为官。马靖良并不是善茬,如果你真的只是一味逞勇斗狠的莽夫,怎能是马靖良的对手?” 魏长乐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师傅,对不起!” “为何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我,归云庄今晚也不会遭此横祸。”魏长乐诚恳道:“你们是受我牵累。” 傅文君摇头道:“你错了。刚才你也说过,马靖良视我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今日不动手,迟早也会这样做。你的出现,无非是让他提前行动而已。”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云州勇士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早也做好了应对准备。” 魏长乐立时便想起那几口大黑木箱子。 “不过这次马靖良仓促报复,却也是暴露了一个大破绽。” 傅文君看向魏长乐,问道:“什么破绽?” “和尚!” “哦?” “师傅,马靖良在山阴快三年了吧?” 傅文君点头道:“是,再有两个月便是三年了。” “师傅,我记得你说过,马靖良是马存坷的侄子,在河东马氏中算是后起之秀了。” “确实如此。”傅文君道:“河东马氏人丁兴旺,乃是河东望族,首屈一指的门阀世家。只不过马氏子弟多的是纨绔之辈,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并不多。马靖良自幼读书习武,很受马存坷的喜爱。马靖良很早就在河东步军中历练,一直得到马存坷器重提拔,二十多岁就坐上了步军都虞候的位置,凭心而论,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魏长乐笑道:“如此人才,为何会沦落到山阴担任一个小小的散校郎?” “因为他在军中鞭笞部下,用刑过重,打杀了一名兵士。”傅文君道:“事后是马存坷向节度使赵朴主动请罚,将他贬派到了山阴。” 魏长乐摇摇头,道:“河东马氏乃是河东首屈一指的门阀世家,更是掌控河东步军。马存坷对这个侄子器重无比,如果真的只是因为用刑过重打杀一名兵士,马存坷有一万种办法保住自己的侄子,绝不可能让马靖良被贬。” 傅文君美眸如雾,凝视魏长乐道:“你觉得其中有诈?”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二章 尸检 归云庄铁马骑兵追击溃兵,却并没有穷追不舍,大都只追出几里地,如果马匪被追上自然是将之斩杀,否则也是任由马匪逃走。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敌人是否还有其他马队埋伏,所以并不会远离庄子。 而庄内许多人正在扑灭火势,亦有人在处理尸首。 庄内多是浴血沙场的老兵,自然知道如何打扫战场。 魏长乐和傅文君兵马而行,后面的骑兵很是懂事,都保持距离跟随,并不靠近。 “可以确定,马靖良被贬派到山阴,是马氏有意为之。”魏长乐双目有神,缓缓道:“师傅,你想想,就算他真的是被贬派山阴,最多也就做做样子,过上一年半载,河东马氏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他返回太原。” 傅文君微点螓首:“确实如此。” “但此人在山阴一待就是三年,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这难道还不蹊跷?”魏长乐唇角泛笑:“所以咱们可以断定,马靖良来到山阴,是带着某种使命而来。” 傅文君蹙眉道:“山阴是边陲之地,穷乡僻壤,这里有什么值得河东马氏大费周章?” “当然不可能是明面上为了盘剥山阴的百姓。”魏长乐想了一下,才继续道:“河东马氏得到大部分河东门阀世家的支持,区区一个山阴县,能榨出多少油水?只怕马氏伸伸手,从那些门阀世家手中募集的钱财就抵得上十个山阴县。” 傅文君只是微微点头,并没说话,似乎也在寻思什么。 “前任县令苏长青在山阴莫名其妙失踪,而据我所知,此人曾是黑枪军的牙将,那是节度使的亲军。”魏长乐目光变得异常犀利,看着傅文君道:“苏长青是赵朴的亲信,同样也被派到了山阴。如果我猜的不错,马靖良和苏长青先后来到山阴,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傅文君立刻问道:“会是什么事?” “自然是极其隐秘的事情。”魏长乐解释道:“马氏因为那件事情先派了马靖良前来,而赵朴很可能是得到了消息,所以派了苏长青前来。到底是用苏长青制衡监视马靖良,还是秘密调查什么,目下我还不知道。” “你刚才说和尚是破绽,那是什么意思?” 魏长乐道:“师傅,上次带着吕梁三鬼截杀你的是和尚,上棋盘山收揽白胡子的是和尚,今晚刺杀我的也是和尚,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傅文君目光深邃,“白胡子肯定是马靖良派来,由此也可判断那些和尚都与马靖良有关。” 魏长乐正色道:“所以可以判定,马靖良在山阴除了侯通、五仙社、白胡子这几条狗之外,还有一股隐藏的力量,与寺庙有关。” “寺庙?” “不错,无论这些和尚什么来路,却终归是要以寺庙作为巢穴,以作掩饰。”魏长乐正色道:“而这些和尚是马靖良手中真正的力量。这是一支潜伏在水面下的力量,只要能查到这些和尚的来路,就可能查出河东马氏在山阴真正的目的。” 傅文君低头沉吟,许久之后才看向魏长乐,“山阴寺庙并不多,也并无听过有什么无上和尚。” “无上和尚肯定是假名。”魏长乐道:“师傅,你对山阴比较了解,这里有多少寺庙?” 傅文君道:“山阴寺庙并不多,云州被割让之后,山阴成了最前线,本就不多的寺庙也都往南边迁离,如今更是所剩无几。” “僧人都跑了?” “塔靼人一直说大梁信奉的是伪佛,云州陷落后,塔靼对云州的寺庙大肆劫掠屠杀,僧人落入塔靼人手里,都会被活活烧死。”傅文君神情凝重,解释道:“这种禽兽行径传到山阴,山阴的僧人们害怕,唯恐塔靼人打过来落得同样下场,所以大部分都迁离。”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问道:“师傅自然知道白雀庵?” “那是不良窟的尼姑庵。”傅文君不知魏长乐为何提及尼姑庵,疑惑道:“虽然都是出家人,但尼姑与和尚并不同啊。” 魏长乐想了想,笑道:“师傅,我听说过一个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听说尼姑庵一般都是建在和尚庙附近,只要发现尼姑庵,周围一带很可能就存在和尚庙。” “确有这种说法。”傅文君点头道:“其实白雀庵附近也确实有一座和尚庙,叫大德寺,但云州陷落不久,大德寺的和尚们就率先南迁了。” “那个白菩萨如今在城中很受欢迎。”魏长乐道:“天下尼姑和尚是一家,有没有可能白雀庵与无上和尚有牵连?” 傅文君蹙眉道:“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不要给人乱扣帽子。” “我也是胡思乱想,大胆想象,小心求证嘛!”魏长乐呵呵一笑。 雪一直没有停,之前还是小雪,但此时开始越下越大,寒风刺骨。 两人从南门入庄,见到火势已经被扑灭不少,不是先前那般熊熊大火。 庄民们的动作快而不乱,配合默契。 不少人正在处理尸首,将棉衣皮毛靴子等可用之物都扒下来留作己用,尸首则是丢到板车上,准备集中起来处理。 马匪们死伤惨重,留下了不少骏马和兵器,也都被庄民有序地收集。 先前那几辆载着大黑木箱子的轮班车已经不见踪迹,显然是被收起来,但另有板车将尸首收集。 看到附近一辆板车上堆放着好几具尸首,魏长乐陡然想到什么,催马上前到了板车边上,仔细打量一番之后,才问道:“可瞧见一具和尚的尸首?” 庄民面面相觑,都是摇头。 魏长乐也不废话,拍马便走,傅文君在后面看见,有些疑惑,不知魏长乐意欲何为。 魏长乐策马如飞,到得那具和尚尸首所在的位置,发现尸首不见,显出急色。 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另一辆板车,急忙拍马过去,见到车上有几具尸首,那和尚的尸首也在其中,松了口气,指着和尚尸首道:“这具尸首先不要运走。” “大人,你在这里?”身后传来声音,魏长乐回过头去,见到自己刚提拔的典史潘信正快步过来。 “你来得正好。”魏长乐指着和尚尸首道:“找个地方,我要验尸!” 潘信上前看了那尸首两眼,疑惑道:“大人,他是洞穿脑袋而亡。” “我知道。” 傅文君这时候也已经过来,吩咐道:“将尸首送去我屋里。” 潘信也不多话,招手让人牵来一匹马,随即将那和尚尸首丢上马背,这才牵马而去。 “你要做什么?”傅文君一时不知道魏长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魏长乐神秘一笑,道:“待会就知道。” 两人回到木舍,潘信已经将尸首拖进屋内,屋里还点着灯火。 尸首仰放在地上,魏长乐自己关上门,这才吩咐道:“将他衣服扒下来。” 潘信有些诧异,却也按照吩咐扒衣服。 尸首的棉衣皮帽早就被扒了,剩下的衣服很容易就扒下来,当上衣全都扒干净,潘信“咦”了一声,道:“庄主,大人,有字!” 魏长乐和傅文君凑上前去,灯火之下,只见到那尸首的左胸口赫然有一个烙字。 “西!”傅文君轻念出声,疑惑道:“这是用烙铁烙上去的,烙铁上事先刻了这个字,烙在身上,字迹就印下来。” 魏长乐也是眉头锁起,一脸疑惑:“西?这是什么意思?”吩咐道:“继续扒!” 潘信三下五除二扯下和尚的裤子,最后只留下一条短裤,抬起头,憨厚问道:“大人,短裤要不要扒了?” 傅文君蹙起柳眉,自然而然地背过身。 魏长乐笑道:“不用。” 他上前蹲在尸首边上,潘信端着油灯在边上照明。 魏长乐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又将尸首翻过身,背上也没发现其他印记。 “看看脚底板和掌心!”傅文君轻声道。 将尸首翻回身,潘信拿着油灯照了照脚底板,随即摇头。 “拿灯过来!” 魏长乐正在检查尸首掌心,忽地抬头招呼潘信。 潘信拿灯凑过去,见魏长乐拿起尸首的右手,看向掌心,灯火之下,那掌心内竟然有刺青纹。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三章 大丈夫 魏长乐微抬头,目光正与凑近过来的傅文君对上。 两人随即又将目光同时放在尸首掌心,死死盯着那刺青纹。 刺青纹并不大,刺于掌心正中,图纹也不是很复杂。 “是一座山?”潘信在旁忍不住低声道。 那图纹倒真像是三座山峰相连起伏。 魏长乐摇摇头,道:“不是,应该是火焰!” “火焰?” “是,正在燃烧的火焰。”魏长乐轻声道。 傅文君将目光从尸首掌心移到左胸口,秀眉蹙起,喃喃道:“西?火焰?这都是什么意思?” “看来只有找到这和尚的同党,才能解开这个秘密。”魏长乐松开手,放下尸首的手腕。 傅文君看着魏长乐,带着一丝赞赏之色问道:“你怎么知道尸首身上会有印记?” 魏长乐笑道:“我以前看一些闲书,里面一些神秘组织都有特殊的印记,寻思着这些和尚如果也是一股神秘组织,是否同样会有这样的印记存在?” “大人真是睿智过人。”潘信忍不住赞叹道。 傅文君却是若有所思,喃喃道:“我们在山阴多年,确实不曾发现还有这样的组织。” “如果那么容易发现,太原那边也早就有消息了。”魏长乐轻笑道。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问道:“现在既然发现了线索,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马靖良甘愿在此等苦寒边陲之地一待就是三年,也就证明这股力量所图不小。”魏长乐正色道:“所以我定然是要将他们挖出来。不过我们掌握的线索不多,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 傅文君蹙眉道:“既然对方所谋不小,那么自然会谨慎小心。马靖良现在一定会死死盯着你,你越是靠近真相,处境就会越凶险。” 魏长乐笑道:“人一旦有了目标,道路上总会充满荆棘。害怕荆棘放弃目标,甚至畏首畏尾,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既然要找出真相,又怎会害怕路上的阻挡?” “大人好魄力!”潘信竖起大拇指。 傅文君微一沉吟,才道:“我会暗中调查山阴的各处寺庙,查查他们的底细,若有消息,会告知你。” “多谢师傅。”魏长乐含笑道:“白雀庵就交给我。” “你要查白雀庵?”傅文君问道:“你觉得白雀庵有问题?” 魏长乐道:“正因为不确定,所以才要查。” “如果白雀庵真的与这些和尚有牵扯,也必然很隐秘,并不好查。”傅文君道:“白雀庵在山阴算是禁地,百姓拜佛,只能在庵门外,无法进入庵内。所以白雀庵内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魏长乐冷笑道:“师傅,仅此一点,就可以证明白雀庵确有猫腻。哪有庙宇庵堂不允许百姓进入膜拜?” “确实有些不寻常。”傅文君微点头,“也正因如此,百姓虽然知道白菩萨的存在,但也仅此而已。” 潘信在旁低声道:“除了为人诊病,她们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如果以县衙的名义出面去查,她们肯定会掩饰所有线索。而且衙差上门,也会引起百姓的不满,甚至可能造成混乱后果。”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轻声道:“要不要潜入进去调查?” “潜入白雀庵,对师傅来说易如反掌。”魏长乐道:“但这样大概率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傅文君道:“你可是想到什么办法?” 魏长乐笑道:“我确实想了个法子,但不一定奏效。可是一旦奏效,事半功倍,一定能查到有用的消息。” “什么办法?” “正大光明进入白雀庵。” 傅文君和潘信同时显出愕然之色。 “不过我需要一个助手。”魏长乐道:“他需要有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的能力。” “庄子里临危不乱的人多得是。”傅文君显出一丝浅笑,“但随机应变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潘信低头想了一下,主动请缨:“大人需要的,显然是我这样的人!” “你还差点。”傅文君很直接道,想了一下,才向魏长乐道:“需要的话,孟波可以助你。” 潘信有些尴尬,摸摸鼻子,点头道:“孟二哥可以。” 魏长乐立时想到,上次他和傅文君抵达山阴城外时,就是孟波带人接应。 孟波显然很受傅文君器重,在庄内的地位也不低。 魏长乐笑道:“那就请孟波助一臂之力。” “你要他怎么做?”傅文君问道。 魏长乐将目光移到地上的尸首身上,若有所思。 庄内要善后,也不忘派出骑兵在周围巡查,提防还有敌人袭击。 在石圈躲避的老少妇孺并没有立刻离开,按照规矩,必须等到天亮之后确保万无一失才会各自归家。 马匪来袭之时,彘奴本是要跟着魏长乐,但却被魏长乐吩咐找寻老魏古,只能遵令行事。 可是找了好一阵子,却根本没有老魏古任何踪迹。 他只以为老魏古跟着老少妇孺一起跑去石圈避难,便跑到石圈找寻。 但在石圈内仔细找了个遍,也是没瞧见老魏古一根毛,再想出来,却被守卫石圈的老兵们拦阻。 等到击溃马匪,彘奴才从石圈被放出来。 没有找到魏古,彘奴既担心又懊恼,想要见到魏长乐告知情况,却正好看到魏长乐和傅文君进屋,也不好去打扰,就在院子外面等。 好一阵过后,才见魏长乐出来,立刻迎上去,自责道:“二爷,没有找到古伯,不知道他在哪里。” “老家伙乱跑什么。”魏长乐嘴里这样说,心里也有些担心:“他在哪里不见踪迹的?” 方才马匪冲进庄内,见人就杀,万一老魏古撞上刀口,只怕活不了。 彘奴在前带路,来到魏古失踪的那间屋子,解释道:“天气太寒,古伯多喝了些,所以早早便睡下。彘奴听到号角声,觉得出了大事,所以赶紧喊古伯,要叫醒他......!” 说话间,彘奴带着魏长乐走到房门前,伸手推开:“彘奴就是这样推开门,就发现古伯已经不在......!”话还没说完,彘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睁大眼睛,看着屋内的木床。 之前空空如也的木床上,老魏古正盖着棉被,枕着那只长木盒子,睡得正香。 “二......二爷,彘奴......彘奴没说谎......!” 明明不见踪迹的老魏古,此时不但睡在木床上,还打着呼噜,这让彘奴清秀的面庞立时涨红,就像是做错了事。 魏长乐轻拍了一下彘奴肩头,笑道:“我当然相信你。” 他直接走到木床边,抬脚踢了一下木床。 老魏古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反应。 “能吃能喝能睡,就是不能做事。”魏长乐一脸鄙夷,也没有再叫,只是伸手轻轻扯了一下棉被,帮魏古盖好,这才转身走出门,带上房门,轻声向彘奴道:“让他睡,等他醒了再找他麻烦。” 次日天一亮,傅文君亲自骑马相送。 两人兵马而行,其他人都是远远跟在后面。 “孟波最迟今天晚上赶过去。”傅文君道:“他会按照你的意思做准备。” 魏长乐点头道:“师傅,虽然再多说显得矫情,但还是要谢谢你。” “如果你真的能够剪除山阴奸恶,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相信山阴有很多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美人师傅更显端丽。 魏长乐正色道:“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本就是一方父母官应尽的职责,我会尽力而为。” “你该明白,要为百姓做点事情,并不容易。”傅文君遥望远方,感慨道:“手中无权,不但护不住百姓,甚至连自己也护不住。真正想要为百姓做一番大事,先要好好活着。” 魏长乐扭头看着傅文君侧脸。 美人师傅的面庞轮廓极为精致,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秀美无比。 “师傅,那个宋坤现在如何?”魏长乐问道:“马靖良可曾派人来要人?” 上次在酒铺遭遇袭击,宋坤带着夜哭郎马队意图截杀傅文君,却反被魏长乐制服。 魏长乐将宋坤交给了傅文君,却也不知那家伙是死是活,也便随口问起。 “其实我将他带回来,只是想以他作为交易的筹码。”傅文君解释道:“我想让他换回契苾鸾的家人,但可能性并不大。马靖良不会为了一个宋坤放过契苾鸾,我只是尽力而为。” 魏长乐顿时来了兴趣。 他知道契苾鸾是傅文君的人,但发生在契苾鸾身上的事情着实让魏长乐感到疑惑。 此时听傅文君提及契苾鸾的家人,他更是诧异。 铁马骑兵当年是保护傅文君突围,浴血厮杀,不可能带上自己的家人。 而傅文君的意思,契苾鸾的家人似乎在马靖良的手中。 一瞬间,魏长乐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师傅,听说契苾鸾是主动投案。”魏长乐皱眉道:“莫非就是因为他的家人?” 傅文君微点螓首,轻叹道:“当年契苾鸾带队保护我突出了重围,但他们的家人全都落在了塔靼人手里。契苾鸾和其他弟兄都觉得自己的家人已经遭受毒手,立誓要杀回云州为家人报仇。” 魏长乐心中感慨,归云庄从上到下,与塔靼真是不死不休了。 “这些年许多云州百姓逃难到山阴,入城寄居在西城不良窟。”傅文君缓缓道:“他们在城中遭受许多欺辱盘剥,契苾鸾是个血勇之人,看不下去,离开庄子,自己去了不良窟,就是想要保护难民不受欺辱。” 魏长乐微点头,心想契苾鸾挺身而出,确实是个大丈夫。 “许多难民都知道契苾鸾曾是铁马营军使,再加上他为百姓主持公道,所以深得大家的敬畏。”傅文君道:“当初有人就说过,他想成为山阴之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马靖良当然不能容忍山阴有这样的人存在。”魏长乐叹道。 傅文君目视前方,平静道:“他有百姓拥戴,还有归云庄这些老兄弟,马靖良又如何不惧?此后发生的事情,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一日之间,他就能带人将五仙社驱逐出不良窟,如果他愿意,马靖良甚至在山阴都待不下去。” 魏长乐冷笑道:“这样的人物,马靖良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四章 鬼有鬼作怪 傅文君唇角也是泛起一丝冷笑,淡淡道:“如果马靖良正面与他交锋,未必胜得过他。而且真要闹大,起刀兵之灾,你们魏氏也会趁机卷入进来,这自然是马靖良最害怕的局面。低调处理契苾鸾这个威胁,对马氏才是最有利。” “所以马靖良以契苾鸾的家人胁迫,迫使契苾鸾妥协。”魏长乐显出之色,问道:“但马靖良怎能找到契苾鸾的家人?他的家人远在云州,落在塔靼人手里,马靖良又怎能找到?” “河东马氏的耳目遍布河东,他们想从云州找人,并非难事。”傅文君瞥了魏长乐一眼,道:“而且契苾鸾在云州也不是无名之辈,要找他的家人甚至将他们赎回,对马氏来说不算困难。” 魏长乐微点头,却也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河东马氏。 “契苾鸾当年自云州突围,对得起傅氏,却对不住家人。”傅文君苦笑道:“多年来,他面上虽然很平静,但我知道他一直很痛苦。他在屋里偷偷藏了一家人的灵牌,时常跪在灵牌前痛哭失声......!” 说到这里,魏长乐却瞧见美人师傅的眼圈似乎泛红。 他知道傅文君感伤,不仅仅是因为契苾鸾,更多的是想到她自己的家人。 “他的家人如今可在城中?” 魏长乐却是想着,如果能知道契苾鸾家人的下落,自己倒可以尝试想办法营救。 “如果知道下落,他也不会遭受如今的折磨。”傅文君轻叹道:“契苾鸾觉得自己亏欠家人太多,被马靖良抓住了软肋,便想着用自己的性命换家人自由。但马靖良却并不让他死的痛快,而是将他囚禁在了街边的木屋子里,用以震慑其他人。” 魏长乐一只拳头已经握起,道:“我亲眼见到。” “他像狗一样被囚禁在那里,这一年来经受风吹日晒。”傅文君眼角微微跳动,缓缓道:“马靖良让他撑上三年,只要三年后还活着,就会释放他的家人。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日复一日撑下去。” “简直是畜生。”魏长乐怒从心中起,“马靖良这是杀人诛心!” 傅文君只是望着远方,并无说话。 “难怪他勇武过人,却甘愿受那等折磨。”魏长乐神色凝重,问道:“师傅,如果找到他的家人并将他们救出来,契苾鸾是否就会恢复自由?”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道:“锁在他身上的铁链困不住他,但家人那道无形的铁链却将他困的死死的。” 魏长乐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马靖良要胁迫契苾鸾,那么契苾鸾的家人自然被囚禁在极为隐秘的地方。” “我潜入过马靖良的宅子,也派人暗中找遍山阴诸多地方,都是毫无线索。”傅文君神色也是凝重,“如果他的家眷被送到太原秘密收监,要找到更是难如登天了。” 魏长乐低头沉思,猛地抬头,道:“师傅,有没有可能家眷就在那些和尚的手中?” 傅文君扭头看了魏长乐一眼,也是低头沉吟,随即微微点头:“有这个可能。” “所以只要找到那些和尚的巢穴,就可能救出契苾鸾的家眷。”魏长乐目光坚定:“为了恢复契苾鸾的自由,咱们也要将那些和尚揪出来。” 回到山阴城,魏长乐并没有直接回衙门,而是到了马靖良的宅子。 城中有军营,是城兵驻营所在,但马靖良却很少住在军营,而是住在城东一处大宅院内。 魏长乐倒没有直接冲进府内,通禀过后,一名兵士领着魏长乐来到正堂。 一身便装的马靖良背负双手,盯着魏长乐走入大堂,神色淡定,很直接问道:“你找我,有事?” 魏长乐却是一屁股在边上的椅子坐下,上下打量马靖良一番,笑道:“散校郎不愧是名门出身,不动如山,我很钦佩。” “什么意思?” “今日见到我,不觉得奇怪?” “为何要奇怪?” 魏长乐微微一笑,道:“这里没有别人,咱们就不必绕圈子。马靖良,你是否很想让我死?” 马靖良死死盯着魏长乐,半晌过后,才面无表情走到魏长乐对面,也坐了下去。 “这个世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马靖良平静道:“人有人为恶,鬼有鬼作怪,无一处是净土。但无论是人是鬼,一旦越过边界,都会灰飞烟灭。” 魏长乐凝视马靖良,问道:“你这是教我道理,还是在威胁我?” “仅仅是让你知道不该做什么。” 魏长乐双臂环抱胸前,盯着马靖良问道:“昨晚我出城巡视民情,遭遇马匪袭击,差点死在那边,不知散校郎可知晓?” “知晓又如何?”马靖良淡淡道:“你是山阴县令,保县安民是你的职责。山阴被称为千匪之境,你要保命,就该先将那些山匪都剿了。” 魏长乐叹道:“你和手下兵丁吃着百姓的血汗粮,明知有匪,却岿然不动,也不知道你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吃的是朝廷的粮,职责是为朝廷守卫这座城。”马靖良冷声道。 魏长乐冷笑道:“职责是守城,却能插手税赋之事?” “你们县衙收不上赋税,像狗一样前来恳求本将协助。”马靖良也是不屑道:“本将出于怜悯,看在朝廷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 “本官听说你此前也带兵剿过匪,虽然作用不大,但好歹也摆了些架势。”魏长乐凝视马靖良道:“棋盘山的马匪袭击村落,甚至想要谋害朝廷命官,不知散校郎是否准备领兵剿灭棋盘山?” 马靖良唇角终是显出一丝笑意,道:“所以魏县令今日前来,是想让我出兵剿匪?” “你要不要剿匪?”魏长乐重复一遍。 马靖良双手十指互扣,用一种戏虐的目光看着魏长乐,缓缓道:“魏县令不是刚招募了一群骁勇的衙差吗?为何不带他们去剿匪?” 魏长乐只是含笑看着马靖良,并不言语。 马靖良轻笑道:“也对,你手中那点人,莫说剿匪,便是走出山阴城都难。你虽然是魏氏子弟,可魏氏上下没有几个人瞧得上你,跑到山阴,身边也只不过一老一少两个窝囊废,能有什么用?” “比起散校郎人多势众,本官确实孤立无援。”魏长乐依然环抱双臂。 “我知道,魏氏上下瞧不上你,你想争口气,要在山阴做点政绩出来,让他们对你改观。”马靖良缓缓起身,背手走向魏长乐,微眯眼睛道:“不过山阴群匪不剿,你想在这边出政绩,那就是异想天开。” 魏长乐含笑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你想剿匪,只有我能帮你。”马靖良弯下身子,轻声道:“你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头,以后不再插手户仓署的事情,我便立刻出兵,帮你剿了棋盘山,你看如何?” 魏长乐诧异道:“向你下跪?” “不会有人看见。”马靖良笑道:“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魏长乐身体前倾,凑在马靖良耳边道:“你想杀我,却要借刀杀人,有辱马氏门风。今日我上门,就是给你一个机会,你如果真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马靖良脸上的笑容敛去,冷哼一声。 “你不敢动手?”魏长乐哈哈一笑,也是缓缓起身,盯着马靖良眼睛道:“马靖良,其实我想对你说,如果哪天我想杀你,一定会亲自己动手,绝不会假手于人,这句话你可记好了。” 马靖良眸中陡显凛然杀意。 魏长乐却根本不再废话,转身便走,丢下话道:“你说的不错,无论是人是鬼,不要过界。哪天你真的过界了,我会亲手宰了你。” 马靖良紧盯魏长乐背影,只等背影消失,眸中杀意依旧没有消失。 “六爷,看来此人的命还真硬。”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我本以为他是必死无疑,想不到竟能活着回来。”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五章 五兽 马靖良也不看那人,过去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抬头看向来人,淡淡道:“两名三境剑士取不了他的性命,是他的命硬,还是那两人太无能?” 一名身着青色棉袍的老者轻步走过来,五十出头年纪,瘦长脸,鹰钩鼻,须发微白,那双细小的眼睛给人一种阴鸷之感。 “那两人确实是三境修为。”青袍老者道:“逃出来的那名剑士声称庄里有大剑师。” 马靖良不屑笑道:“三境剑士或许容易找到,但大剑师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怎可能出现在山阴这个小地方?” “属下也是奇怪。”青袍老者皱眉道:“但没有大剑师出手相救,魏长乐又怎能活下来?” 马靖良摇头道:“我不相信有大剑师在庄子里。而且我也不曾听说魏氏与哪位大剑师有交情,怎会有大剑师出现救下魏长乐?” 青袍老者若有所思,并没有说话。 “归云庄也许藏匿着高手,但绝不可能有大剑师。”马靖良想了一下,才缓缓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傅文君竟然也是武道高手,否则上次若萧老亲自出马,她就无法活着回来。” 青袍老者劝慰道:“六爷不必遗憾,总还有机会。” “萧老,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魏长乐很陌生?” “六爷的意思是?” 马靖良目光灼灼,缓缓道:“当初在太原,我虽然与他没有交集,但对此人也算是熟悉。他自小就好勇斗狠,不通人情世故,脑子是缺根筋。但凡复杂一点的事情,他都是想不明白,脑子转不过弯。” “确实如此。”青袍老者萧老点头道:“六爷这样一说,属下也觉得如今的魏长乐似乎换了一个人。” “他虽然依旧好勇斗狠,但却并非莽夫。”马靖良感慨道:“他不仅能与归云庄那边勾搭上,短短数日,还筹集了不少粮食,甚至将侯通和五仙社扳倒,没有脑子,又怎能做到?终究是我太轻敌,小看了他。” 萧老眸中闪现杀意,低声道:“如果只是好勇斗狠的莽夫,还能留他性命。可越是有脑子,对六爷的威胁越大,不得不除。六爷,不如属下亲自出手.......!” “不可!”马靖良立刻摆手道:“杀他可以,但绝不能是咱们自己人。萧老,千万不要小看魏氏,更不能给魏氏留下任何把柄。” 萧老微点头,抬手轻抚胡须,眸中杀意不散。 魏长乐离开大宅之后,直接回到县衙。 正是饭口,县衙正门外还是有不少百姓围观。 侯通等人的尸首在正门外示众,昨夜一场大雪,几具尸首都被积雪包裹,倒像是几具雪人。 他带人从后门进了衙门。 连续两夜都没有歇好,一进衙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寻思着先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却见县丞丁晟正在后门口来回踱步,似乎在等待什么。 瞧见魏长乐,丁晟快步迎上来,如释重负般道:“堂尊,您可回来了,中郎将一直在等您呢!” “中郎将?”魏长乐一愣,一脸懵:“什么中郎将?” 丁晟闻言,反倒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魏长乐,就像看.....白痴! 走进正堂,便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堂内。 男子身着粗布棉袍,一顶在市面上很常见的皮毡帽,但此人相貌雄毅,浓眉大眼,双耳下垂,却是生的一副方正样貌。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宛若一尊铁塔,不怒自威,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凛然寒意。 魏长乐看到这人样貌,便觉熟悉,脑中记忆瞬间出现。 “段.....段二哥?”魏长乐试探叫了一声。 他凭借宿主记忆,瞬间就想起,眼前这人竟赫然是河东马军军使段元烽。 河东马军指挥使魏如松出身行伍,那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家业。 征战疆场几十年,威名远扬。 虽然只生有三子一女,但世人皆知,魏如松膝下子嗣却远不止四位。 比起亲生的三个儿子,魏大总管五名义子更是让人谈之色变,被人畏称为“五兽”。 而段元烽便是“五兽”之一,诨号“火豹”,在五位义子中排行第二。 胯下黑风驹,手中朔寒枪,追随魏如松征战近三十年,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杆长枪之下的人头数以百计。 他统率马军三大营之一的火豹营,精骑两千,其中五百赤磷甲骑更是令人闻风丧胆。 赤磷甲骑但凡出现在战场上,必然是取敌首级最多,损失也必然是最少,而段元烽甚至被誉为河东马军第一杀神。 魏长乐陡然在这里见到段元烽,着实感到意外。 五位义子是另外序齿,所以魏长乐称呼其为“二哥。” 段元烽见魏长乐进来,只是微点头,也没有行礼,显得颇为傲慢。 但熟知他的人却晓得,能让段元烽点头回礼,已经算是给了面子,除了那位大总管,段元烽从不会向任何人躬身行礼。 “回来了?”魏长乐正纳闷段元烽怎会出现在这里,就听到左边传来声音,扭头看过去,只见从中堂侧厅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也就二十七八岁年纪,也是粗布棉袍,面如冠玉,样貌极其俊秀,面上带笑,那笑容却是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他双目明亮,声音也是柔和:“你若再不回来,我可要走了!” “大哥!”魏长乐脱口而出。 这人他更是熟悉。 河东魏氏嫡长子,被整个魏氏集团寄予厚望的魏长欢。 魏长乐的记忆潮水般涌过来,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丁晟为何会说“中郎将”在等候。 魏长欢几年前就被晋升为河东马军中郎将,已然可以成为魏如松的左膀右臂。 魏长欢和段元烽同时出现在这山阴县衙,还真是让魏长乐措手不及,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什么。 魏长欢走到魏长乐面前,伸手帮魏长乐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即抬手轻拍了魏长乐脸颊,微笑道:“听说你出城巡视,这大冷天跑出去做什么?” “大哥,你.....你们怎么来了?”魏长乐回过神。 他如今自然也知道,虽然出身将门,是魏氏子弟,但这位宿主在魏氏家族却并不受欢迎,甚至是最为忽略的那一位。 如果不是因为宿主时不时地闯些祸,遭受魏大总管的训斥责罚,没有人会注意这位魏氏二爷。 宿主确实一直在军中混迹,甚至也被提拔有了武职,但不通人情世故只知逞勇斗狠,不但得不到军中上下的敬畏,甚至还会遭受将士们在背后的嘲笑。 魏大总管一心要培养长子魏长欢,所有人都知道魏大总管迟早是要将河东马军交到魏长欢手里,所以这位嫡长子得到河东马军大多数人的拥戴。 而魏长欢也并没有辜负魏大总管的期望。 他不但武勇过人,而且精通军略,待人更是宽厚。 魏氏上下对魏长欢寄予厚望,哪怕是眼高于顶的段元烽,在魏长欢面前也会收敛几分。 虽然是亲兄弟,但魏长欢和魏长乐在魏氏的处境天地之别。 不过遭受魏氏上下鄙夷的魏长乐,却偏偏得到魏长欢的关爱。 记忆之中,魏长欢是魏氏上下真正在意魏长乐的人,平日里不但照顾起居生活以及军中情况,而且只要魏长乐闯了祸,魏长欢也是第一个出来擦屁股,实在瞒不住被魏大总管知晓,也都是魏长欢跪地求情。 他确实是将魏长乐真当自己的弟弟看待。 看着兄长俊朗的面庞,魏长乐心中生起一股暖意。 魏长欢瞥了站在魏长乐身后的丁晟一眼,丁晟立马躬身行了一礼,十分乖巧地退了下去。 “段二哥在安平县境内练兵。”魏长欢见丁晟退下,这才拉着魏长乐的手过去坐下,“安平县有一处荒废的马场,适合用于骑兵训练,所以段二哥向父亲请了令,带领三百骑兵在那边训练一个月。” 魏长乐一怔。 他前来山阴县的时候,途径安平县,知道安平县和山阴县一样,都是隶属于朔州。 安平县距离太原府也是不近,如果只是训练骑兵,太原府附近多得是地方,根本用不着跑到安平县。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心中一片温暖,道:“大哥,到安平县练兵,那是因为.......!”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六章 手足情深 “不过是练兵,不必多想。”魏长欢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走的仓促,当时不在太原,没能送你。此番刚好跟随段二哥一同出来,顺道过来看看你。”想到什么,起身过去拿了一只包裹,解开来,从里面一条围巾,过来直接围在魏长乐的脖子上,仔细看了看,笑道:“你嫂子还是了解你的,这条围巾是她亲自给你缝制,确实很合适。这边天冷,围上就暖和了。” 魏长乐惊讶道:“这是大嫂亲手缝制?” 魏长欢多年前就已经成亲,妻室虽然也是出身不低,但为人贤惠,往日里待魏长乐也不差。 “来的仓促,她也是日夜赶工。”魏长欢道:“你在这边老实待着,不要闯祸。父亲那头我会劝说,最多也就一年半载,我肯定会说服父亲让你回去。” 魏长乐听他提及魏如松,宿主脑中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嘴角泛起不屑笑意:“大哥,谢你好意,不过真的不用。我们那位父亲大人,似乎并不乐意我活着回到太原。” “怎么这么说话?”魏长乐皱眉道。 “那天他不是亲口说,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有我这个儿子。”魏长乐淡然一笑,“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受三十军棍,囚禁三年,不得走出那小屋半步。另一个选择,就是滚出太原,到山阴自生自灭。” 魏长欢叹道:“你闯的祸不小,父亲那样说,也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我们是不是亲兄弟。”魏长乐看着长兄,缓缓道:“如果我们是同母所生,那么为何咱们的母亲大人当时会推波助澜,一个劲地在父亲边上吹风,巴不得让我滚出太原。还有老三,他可是幸灾乐祸得很。” “恨铁不成钢而已。”魏长欢劝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亲大人她......!” “她根本没当我是她的儿子。”魏长乐淡淡打断道:“他们都知道山阴是马氏的天下,却还是赶着让我来到山阴,这是要借刀杀人吗?” 魏长欢沉声道:“住口,二弟,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忤逆的话?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也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段元烽斜睨了魏长乐一眼,波澜不惊,喜怒不显于色。 “算了,不过是发发牢骚。”魏长乐哈哈一笑,道:“反正太原那个家我也未必会回去,那些人也未必会再见。” 魏长欢苦笑道:“你还太年轻,对父亲的误解太深。你出门离开之时,留下那两句话,着实让父亲伤心。” “啊?”魏长乐故意问道:“我说什么了?我不记得了。” 段元烽在旁终于道:“你说义父既然后悔有你这个儿子,你更后悔生在魏氏。你还说出了门就不回头,想让你再回总管府,除非义父亲自给你牵马!” 魏长乐哈哈笑道:“我还说过这样的话?” “父亲被你这两句话可是气伤了身子。”魏长欢叹道:“所以暂时我还不好劝说。等他气消了,缓一缓,我自然会为你说话。” 魏长乐满不在乎道:“无所谓。反正我在这里感觉还不错。” “听说你刚到山阴,就铲除了恶霸。”魏长欢微皱眉头,轻声道:“为民除害,这本不是坏事,但你尚未清楚这里的情况,不该这样轻举妄动。这些人都是地头蛇,除掉一批,肯定会结下许多仇怨。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抬手指向门外,“你将那些人的尸首在衙门外示众,我个人以为这并不妥。这样虽然可以震慑一些宵小,却同样会让他们更加忌恨。听大哥劝,尽快将尸首处理掉,不要这样做。” 魏长乐知道他也只是为自己好,只是“嗯”了一声。 “我和你段二哥来山阴,并无人知道。”魏长欢想了一下,才低声道:“见你一面,今日也要赶回去了。”身体侧过来,凑近魏长乐耳边道:“马氏在这边的势力很大,不要去招惹。如果真有什么难处无法解决,派人去安平县给段二哥送句话,段二哥会尽力帮你解决。” 魏长乐自然明白,段元烽在安平县练兵,当然不是偶然。 三百精骑就在山阴县隔壁,实际上就是给河东马氏予以威慑,无非是告竭马靖良老实一些,不要对魏氏二爷不利,否则以段元烽麾下骑兵的实力,哪怕是如今这样的恶劣天气,最多也就两天时间能够赶过来。 他也知道,河东兵马要大批调动,不但需要节度使的手令,还需要朝廷调令。 如无特殊情况,魏如松能够随意调动的兵力也就五百人。 所以段元烽的三百精骑可以没有调令便可出动。 不过他心下也清楚,此番段元烽领兵出来,未必是魏如松的意思,也许就是自己这位大哥担心自己的安危,说服魏大总管下令。 想到此节,魏长乐对这位兄长却也是心存感激。 他来到山阴,本就无所畏惧。 有归云庄相助,他已经有了底气,如今又有段元烽的三百精骑随时提供帮助,更是让他底气十足。 “段二哥,多谢了!”魏长乐向段元烽点点头。 段元烽虽然心高气傲,但确实有那资格,如此强援,魏长乐倒也不在乎他的性情。 段元烽一直站在那边,身板挺直,只是瞥了魏长乐一眼,淡淡道:“义父并不希望如今就和马氏撕破脸,我也不希望二爷真的会派人过去。” 魏长乐呵呵一笑,这鸟人就这怪脾气,他不去在意。 魏长欢来得突然,走的也迅速。 不过这位兄长的到来,却是让魏长乐心情大好。 剪除侯通一党,却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至少山阴城内的士绅们也确实领教了魏长乐的手腕。 侯通被诛杀示众,而这也成了山阴士绅最忌惮的把柄。 如果魏长乐利用侯通掀起大案,侯氏一族首当其冲要倒大霉,其他士绅大姓也免不了受牵连。 武勋满满的河东魏氏,那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魏长乐真要搞得山阴血雨腥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捐粮的速度极快,城中士绅打开粮库,大批粮食从高门大院中源源不断的向西城运过去。 蒋韫领着衙门的文吏全权处理此事。 除了要在西城设置粮库屯粮,清单户口人头做好发粮的准备事宜,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搭建粥棚,开始赈济难民。 换做从前,想在不良窟做事,绝非易事。 遍布不良窟的五仙社会众有的是办法让你焦头烂额,没有满足五仙社的要求,想在不良窟畅通无阻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如今不良窟从上到下,都是心有余悸。 蛇大杨雄一面按照魏长乐的吩咐,派人去龙背山勘察地形,做好修建营地的准备,一面召集五仙社的人手协助衙门放粮。 五仙社的五位头领,三死一囚,只有杨雄幸免于难,这对五仙社会中来说,那可是前车之鉴。 毫无疑问,当下在山阴城内,谁若是与知县大老爷为敌,肯定是吃不了好果子。 而且五仙社上上下下的屁股都是不干净,一查一个准,知县老爷要想搞谁,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初成为侯通的走狗为祸百姓,那是为了在这块地面活下去,如今跟着杨雄为知县老爷效命,同样也是为了活下去。 所以自杨雄起,五仙社所有人都是不敢懈怠,人人争先,都想表现一番。 这些人对不良窟熟悉无比,所以真心办起事来,效率也是极高。 反倒是不良窟的百姓瞧见五仙社会众与衙差混在一起,都是惊惧。 多少年来,没有人真的关心难民的死活,毕竟是蝼蚁而已。 无论是衙差还是五仙会众,只要出现在百姓面前,百姓就知道没有好事。 习惯了那种日夜惶恐的生活,突然有人来赈济,难民们一开始根本不敢相信。 不过热腾腾的白粥和馒头逐渐让大家知道,官府确实赈灾了。 侯通一党被知县老爷剪除的消息已经传遍山阴城,这已经让大家心头振奋,如今知县老爷更是拿了粮食让大家不挨饿,所有人都知道,山阴似乎变天了。 西城赈济灾民热火朝天,魏长乐却是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这是他来到山阴真正睡上的一个囫囵觉,醒来之时,天色已晚,但整个人却是精神抖擞。 用过彘奴端来的晚饭,魏长乐只觉得浑身充满力气。 傅文君承诺孟波今晚一定会赶到,协同魏长乐探查白雀庵。 正因如此,白天魏长乐养足了精神,只等孟波到来。 天色已晚,孟波尚未抵达,但魏长乐心知傅文君承诺的事情就一定不会有误,只需耐心等候。 径自来到魏古的屋里,却见魏古正靠在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灯火正有滋有味地翻阅。 他有些诧异,凑近过去,还没看清楚什么书,魏古立马察觉,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极其迅速地将那本书籍塞进被窝里。 “拿出来!” 魏长乐没给好脸色。 魏古挠挠头,有些尴尬,还是将书籍拿出来,递给魏长乐。 “艳仙宝鉴!”魏长乐看了书名,瞬间明白过来,戏谑笑道:“有没有省略号?” “啊?”老魏古一愣,“什么?” 魏长乐直接将书揣进自己怀里,故意板着脸:“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看这样的闲书,害不害臊?” “二爷,就是......就是随便翻翻。”老魏古老脸一红,尴尬道:“没啥事干,只能以此解闷。要不.....你把书还给老奴?” “我倒不知道你还识字。”魏长乐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在干事,就你闲得无聊。”目光最终落在被老魏古当做枕头的那只长木盒上面,问道:“一直没机会问你。老逼登,我问你,昨天晚上马匪突袭庄子的时候,你在哪里?” 老魏古道:“老奴昨晚喝多了,醒来后才知道马匪袭庄,一直在床上躺着哩。” “照这样说,彘奴昨晚是眼瞎了?” 老魏古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二爷,睡到半途,出门洒了泡尿,然后又回去接着睡了。” 魏长乐似笑非笑,上上下下扫量老魏古,突然问道:“你会用剑?”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七章 夜入尼姑庵 “剑?”老魏古先是一怔,但马上兴奋道:“二爷好眼力。老奴确实会用剑。” 魏长乐眼睛亮起来。 老魏古摸着自己凌乱的胡须,感慨道:“年轻的时候,老奴能一口气耍出两三套剑法。很多人夸赞老奴,说老奴天赋异禀,如果练上一两百年,在剑术上一定大有造诣。” “你的意思是埋进土里继续练?”魏长乐激动的心情瞬间熄灭。 “只可惜没有遇到剑道大师,否则拜个好师傅,说不准老奴还真的有一番造诣。”老魏古摇摇头,苦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不提了。后来学了拳脚,其实也还可以,只是年纪大了,不轻易与人动手。” 魏长乐翻了个白眼。 “二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老魏古一脸疑惑道:“你想练剑?” “练个毛线!”魏长乐意兴索然,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老魏古。 他也知道,江湖之上,奇人异士众多,有些人看起来不起眼,却是隐藏极深的高手。 大剑师在归云庄出手相救,而当时老魏古恰好不在屋里,确定傅文君不是大剑师之后,魏长乐竟是怀疑老魏古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位大剑师。 不过看到他一副怂包样,怎么瞧都觉得不可能。 自打记事起,老魏古就一直在魏家为奴,魏如松对他肯定是知根知底。 毕竟堂堂总管府,为了提防奸细,也不可能让不知底细的人混入其中。 如果他真的是大剑师,魏如松将他供起来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将他当做一个奴仆。 “二爷,老奴说的是真的。”老魏古看着魏长乐不怀好意的目光,“老奴不说假话的。” “把你那盒子打开。”魏长乐指着长木盒子,“我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魏古立刻将手按在长木盒上,似乎是害怕魏长乐抢夺。 他越是这样,魏长乐就越是好奇,伸手道:“拿来!” “二爷,老奴效忠魏氏十几年了,也该让老奴有一点自己的秘密吧。”老魏古轻叹道:“而且老奴告诉过你,盒子里是一幅画,是老奴后半辈子的念想。她对老奴很重要,老奴发过誓,除非这辈子有缘能再见到她,否则绝不打开盒子。” “真不给我看?” “老奴不能自毁誓言啊。”老魏古可怜巴巴道。 魏长乐心下愈发好奇,恨不得立时打开长木盒子悄悄里面,但看到老魏古可怜表情,也不好逼他。 他知道这老家伙嘴里真话少假话多,看似诚恳,说不定就是在演戏。 忽听得门外传来声音:“大人,人到了!” 魏长乐瞪了老魏古一眼,也不纠缠,出了门,就见到潘信正在外面等候。 两人也不废话,潘信领着魏长乐到了侧堂,已经有一人在等候。 “大人!”那人迎上前来,拱手道:“孟波奉命前来!” 孟波穿着厚厚的大棉衣,戴着兽皮帽,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此番辛苦孟二哥了。”魏长乐微微一笑,扭头看向潘信,问道:“东西准备好了?” 潘信立刻拿了两只包裹过来,打开来,里面各有一套棉衣。 “孟二哥是从后门进来?”魏长乐问道。 孟波点头道:“按照大人的吩咐,天黑城门关闭前进了城,没有引人注意。方才绕了两条街,绕到衙门后巷,潘信一直在那里等候。” “潘信,你穿上孟二哥的棉衣,待会从后门出去。”魏长乐吩咐道:“往东城去绕一圈再回来。” 潘信一怔,有些疑惑。 “这座县衙肯定被马靖良盯住。”魏长乐轻笑道:“进出衙门的几扇门肯定时刻都有人盯梢。孟大哥从后门进来,他们已经发现,如果我和孟大哥再从后门离开,也一定会被跟踪。” 潘信瞬间明白,笑道:“属下和孟二哥的身形相仿,换上棉衣出门,他们就误认为我是孟二哥,一定会尾随,这样就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这个时候有人偷偷进衙门,他们一定会密切注意。”魏长乐看着潘信,颔首笑道:“盯梢的想要立功,只要见你出去,立马就会跟过去。我和孟二哥翻墙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孟波倒也不耽搁,干脆利落地将衣帽全都褪下。 “二哥,你这......!” 兽皮帽摘下,立刻显出孟波光秃秃的脑袋。 潘信有些惊讶,以前的孟二哥有着繁茂的头发,如今却是一根不剩。 “要做事,总要有牺牲。”孟波抬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有些遗憾道:“既入佛门,万物皆空。” 潘信哈哈一笑,立刻穿上孟波的棉衣。 魏长乐和孟波也不耽搁,换上了准备好的棉衣,各有一件灰色斗篷,可以裹住全身,斗篷帽也是罩上。 “孟二哥,今晚咱们要去白雀庵,里面都是尼姑。”魏长乐谦虚道:“对付女人我不熟悉,还需要你应付。” 孟波拍胸口道:“大人放心,别的不敢说,我老孟这辈子就会两件事。一件是上阵杀敌,一件是对付女人。就算白雀庵一窝尼姑扑上来,老孟也能收拾的服服帖帖,你看好就是。” 说话间,脸上满是傲然之色,显然对应付女人胸有成竹。 白雀庵座落在西城偏西北角,因为是佛门之地,附近并无多少民舍,也是给白雀庵一个清静地。 北风如刀,天黑的时候,家家户户就已经关上了门。 虽然衙门又开始安排人巡夜,但主要在其他城区,五仙社遭受打击之后,不良窟如今反倒成为最安全的地方,杨雄甚至安排了人在夜里巡逻,以免有不轨之徒在不良窟作恶,从而牵累到他。 万籁俱静,白雀庵的大门紧闭,整座庵宇被夜色包裹。 “哒哒哒!” 几声响后,孟波双手合十站在庵门前,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魏长乐全身上下用斗篷裹得紧紧的,斗篷帽下压,只露出半张脸,亦显神秘。 好一阵子过后,庵门“嘎吱”一声响,打开一条小缝。 孟波废话不说,抬起右手,将掌心亮过去。 半扇门瞬间拉开,一个娇嫩不失恭敬的声音道:“上师快请!” 魏长乐双眸划过一道光。 两人先后进门,这时候才发现,门后是两名小尼姑,都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一个拎着灯笼,另一个正关闭庵门。 借着灯火,两名尼姑穿着海青,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显得有些肥大,却掩饰不住腰身的窈窕。 “去通禀主持,告知上师驾临!”提灯笼的尼姑吩咐道,关门的尼姑立刻加快步子往庵里去通禀。 白雀庵内一片死寂,院内的积雪倒是扫的干干净净,几株光秃秃的老树却是让庵里显得颇有些阴气森森。 魏长乐微低头,两眼却左右观察。 他一直怀疑白雀庵不简单,现在可以确定,自己这趟还真是来对了。 死在归云庄的那个和尚手掌心有火焰纹,自然是一种秘密记号,如果白雀庵和那些和尚有牵涉,当然也会识得火焰纹。 魏长乐在归云庄发现了这股秘密势力的存在,却又没有其他线索能够追查,唯一有希望找到线索的可能就是白雀庵,所以探查白雀庵也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无论成败,都要试探一番。 孟波这次为了协助魏长乐,牺牲不小。 不但剃了光头,而且在掌心还刺了火焰纹。 方才将掌心亮给对方,就是让小尼姑看到火焰纹。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关,如果小尼姑根本不识得火焰纹,这次行动从一开始也就失败。 顺着青石板小道往前行,魏长乐心中暗自庆幸。 但很快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小尼姑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这本也没什么,可是行走之间,小尼姑的腰肢却如同风中柳絮般摆动,带动臀儿左右摇摆,看上去颇为诱惑。 她一身海青尼服,显得清洁素雅,可这走路的姿势却偏偏带着七分风流,很是不协调。 魏长乐实在不知她天生如此,还是有意这样走路。 想到先前那去通禀的尼姑行走之际似乎也有这味道,愈发觉得奇怪。 青灯古庵,穿廊过院,到得一处偏院,小尼姑引着两人进了一间雅室,这才向孟波微躬身道:“上师稍候,已经通禀主持,很快就到!” 孟波一脸淡定,只是微点头。 尼姑放好灯笼,点上了油灯,这才拎着灯笼退了下去。 这是一间极为素雅的小厅,干净整洁,墙上还挂着佛像。 孟波在椅子上坐下,魏长乐却是站在后面,扮作随从。 “委屈大人了。”自己坐着,大人站着,孟波心里有些抱歉。 魏长乐却并没说话,只是扫视厅内,时刻保持警觉。 白雀庵既然和那些和尚有牵涉,就不是什么善地。 虽然凭借火焰纹混了进来,但魏长乐对庵里的情况一无所知,自然是要处处小心。 灯火闪动,佛像慈悲而威严,但魏长乐身处此地,非但感觉不到平和宁静,反倒是紧绷心弦。 没过多久,忽听外面有脚步声,脚步轻盈,但魏长乐修炼狮罡,感觉自然比常人敏锐不少,手指戳了一下身前左顾右盼的孟波,孟波立马坐正身子,双手合十,闭目不语,一脸庄严。 魏长乐眼角斜视,只见一名年轻的尼姑正从门外走进来。 孤灯微光映在那尼姑的面庞上,魏长乐只看一眼,却是不由呆了一下。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八章 秀色可餐 一位容貌绝美的俏尼姑宛若一片轻云飘来,身着极其契身的海青尼衣,头戴尼帽,既清丽出尘,又妖艳魅惑。 魏长乐目不转睛,一时间甚至无法看出她究竟多大年纪。 乍一看似乎是轻熟女,但多看一眼,却又感觉是熟的滴出蜜汁的美妇人,可是仔细看,还能从她身上看到纯情妖冶杂糅交织在一起的魅力。 美貌尼姑走到孟波身边,对着孟波合十行礼,声音轻柔干净:“贫尼青萝,见过上师!” 孟波本是下意识要起身还礼,但听到“上师”二字,似乎自己的身份要高过对方,如果起身还礼,反倒不对,于是只合十点头,并未起身。 魏长乐心知这美貌尼姑自然就是白雀庵的主持,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白菩萨。 她自称青萝,也不知道是法号还是俗名,反正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出家人的法号。 魏长乐一瞬间想到了落马而亡的前任县令何贵。 也难怪何贵醉酒之后,半夜三更会找白菩萨过去。 这样的绝色尤物,哪个男人不动心? 何贵肯定是见过了白菩萨的美貌,心生觊觎,这才在醉酒之后找过去意图不轨。 途中魏长乐也嘱咐过孟波,不可轻易开口,只等对方先说话,再小心试探。 所以孟波也不率先开口。 白菩萨却也没有立刻说话,轻步走向那幅佛像,这时候魏长乐立刻发现,这白菩萨走动之时,也是腰肢摆动,这个角度能隐约看到她丰盈的臀部曲线,尽显风流。 魏长乐这才知道白菩萨不光容貌惊艳,身段更是了不得。 从挺拔的侧背下来,纤腰呈内弧线往里收,再往下去,以平滑流畅的曲线迅速攀升,圆润饱满的臀线,那是连最高明画师的想象力也难以创造出来。 魏长乐前世纵横商场,见过的美人无数,经过的女人也是连自己也记不清。 但此时却异常肯定,前世见过的所有女人,也比不得这白菩萨万中无一的美。 他虽然尽力克制,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在白菩萨身段上扫量,尼衣契身,显得腿部很长,但也因此再度衬托出臀线的饱满丰隆,比之臀线的美妙,长腿反而成了只是衬托的绿叶。 这个屁股价值连城! 魏长乐内心深处忍不住粗俗地叫了一声。 白菩萨点上香烛,这才对着佛像合十礼拜。 “日子没到,上师提前下山,可是有什么吩咐?”白菩萨转过身,妙目含水,轻声问道。 下山? 魏长乐敏锐捕捉,心想看来和尚的巢穴是在山上。 不过山阴群山繁多,到底窝在哪座山上?心下一凛,暗想不会那么巧,那群和尚竟是窝在龙背山吧? 孟波庄严肃穆,道:“山上出了点小事,所以此番由我前来。” 这也是魏长乐事先嘱咐。 如果白雀庵与那些和尚秘密接头,接头人自然不会经常更换,白菩萨也肯定认识接头人。 今夜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自然会让白菩萨起疑。 所以必须要编造一个理由。 白菩萨闻言,倒是波澜不惊,在对面的椅子坐下,轻声道:“大帅告诫过,我等不可过问山上的事情,上师其实不必和贫尼说。” 魏长乐更是诧异,心想白菩萨口中的“大帅”又是何方神圣? 马靖良肯定没有资格被称为大帅,即使是河东步军总管马存坷,将士们也只称“总管”,并无“大帅”这样的称呼。 “并非告诉你山上的事。”孟波倒也不愧是心理素质过硬,平静道:“只是山阴最近起了变化,大帅担心这边遇到麻烦,所以令我前来看看。” 白菩萨轻点螓首:“有劳大帅关心。上师说的变化可是指魏长乐?” 孟波不动声色,十分淡定问道:“你也在注意他?” “他一到山阴,天翻地覆,想不注意都难。”白菩萨轻叹道:“上师说山上出了点小事,莫非与他有关?” 孟波点头道:“确实与他有关。” “难道他已经发现山上的秘密?” 孟波道:“暂时还没有。只是此人来到山阴,威胁太大,我们率先出手,却中了圈套,有些损失。” 白菩萨“哦”了一声,美眸流动,有意无意间看了孟波身后的魏长乐一眼。 孟波察言观色,立刻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此番一同下山。” “原来如此。”白菩萨淡定无比,“上师是担心魏长乐注意到白雀庵?” 孟波点头道:“大帅确实有些担心。山上的秘密十分要紧,绝不可让魏长乐知晓。” “上师回禀大帅,白雀庵上下,只有贫尼知晓大帅在山上,其他人绝不可能知道。”白菩萨道:“如果大帅担心贫尼口风不严,大可以下令处死。贫尼死了,白雀庵便不会再有人知道大帅的踪迹。” 孟波笑道:“言重了。大帅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大帅只是担心你这边疏忽,被魏长乐盯上而不自知。” “白雀庵大门紧闭,最近也不会义诊,上师让大帅放心就好。”白菩萨顿了一下,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吩咐?” 孟波正寻思该如何套话。 白菩萨见孟波表情,似乎觉得孟波有话不好说,主动开口道:“这次只能让上师带两名回去,其他人尚未调教好。” 魏长乐心中一凛,意识到什么。 “上师稍候!”白菩萨起身出了门,很快就带着两名年轻尼姑进来。 两名尼姑径自走到孟波身前,都是跪了下去。 “妙月、妙音,见过上师!”两名尼姑齐声道,声音酥腻,根本不像是出自尼姑之口。 白菩萨狐媚子般的眼眸瞟过魏长乐,落在孟波身上,轻声道:“今晚就让她们伺候上师,等上师回山之时,她二人便可随同上山。” 孟波打量跪在身前的两名尼姑,一个体态苗条,另一个则是略显丰腴,当真是燕瘦环肥。 他喉头微动。 “上师不满意?”白菩萨见孟波不说话,柔声道:“这是目下庵里最好的两位,如果上师不满意,贫尼再找......!” “不用,不用!”孟波忙道:“满意,很满意!” “后室已经让人准备斋饭。”白菩萨吩咐道:“妙月、妙音,你二人带上师去用饭。” 两位娇俏可人的尼姑就在面前,而且都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媚意,饶是孟波见多识广,此刻却也是心神荡漾。 但他却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咳嗽一声,正想推拒,两名俏尼姑已经起身上前,一左一右抱住了孟波两条手臂,腻声道:“上师一路辛苦,我们陪你去用饭。” 她们很懂得如何撩拨男人,故意将孟波手臂贴住自己胸脯,让孟波感受她们胸脯的柔软。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头还真是有些吃惊,想不到这尼姑庵荒唐至此。 毫无疑问,白雀庵在外人眼中看来是清修之地,庵里都是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出家人。 可真实的白雀庵却藏污纳垢。 美人在侧,而孟波明显已经动心。 “师傅,你去用饭,弟子在这里等候。”魏长乐在身后道。 白菩萨只说让孟波去用饭,并没有提及自己,当然是不想让自己跟过去。 孟波被两名俏尼姑搞得火气很大,但强压悸动的内心,本来并无准备真的去和两名俏尼姑胡天胡地,孰知魏长乐在背后这般说,他先是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 如果拒绝前往,必然会让白菩萨生疑。 “好,玄明,你在这里等着,师傅去吃点东西。”孟波很熟练地展开双臂,将两名俏尼姑搂在怀中,笑道:“这边也给我徒弟弄些吃的。” 将计就计,干脆和两名尼姑胡天胡地的时候打探虚实。 白菩萨彬彬有礼道:“上师放心,不会怠慢玄明。” 孟波这才搂着两名俏尼姑出了门去,出门之时,回头看了一眼,见魏长乐气定神闲,心知这位知县大人虽然年轻,却智勇双全,既然能让自己离开,肯定是能应付当下局面。 待孟波离开之后,魏长乐故意显得青涩,低下头不看白菩萨。 “小师入门多久了?”白菩萨声音轻柔,柔中却又带着似有若无的媚意:“一直都在山上吗?” 魏长乐低头带羞道:“跟了师傅半年多,他说要考察小僧资质,一年为限。如果一年后能让师傅满意,才会正式收入门中。” “原来如此。”白菩萨轻柔一笑,道:“玄明小师,请随我来,我带你去吃饭。” 魏长乐故作不懂世事道:“为何......不让小僧跟随师傅一起去吃饭?” “吃的不一样。”白菩萨妩媚一笑,“贫尼保证小师吃的一定比他好。” 她也不多言,转身向门外走去。 魏长乐犹豫一下,跟在后面。 白菩萨提起留在门外的一盏灯笼,在前领路,夜色深深,四下里一片静怡,孟波却已经不知被那两名俏尼姑带到哪里去,不见踪迹。 出了院子,顺着一条小径前行,魏长乐紧随在后面,微低头,但眼睛却是盯着身前的白菩萨。 那婀娜有致的身段并没有因为穿着海青尼衣而遮掩轮廓。 这身尼衣并不肥大,十分契身,甚至有些地方紧贴身体,也因此让她玲珑浮凸的身段纤薄毕现,走动间更是摇曳生姿风姿绰约,使得原本就动人无比的肉体线条平添了一分动感魅力,真是活色生香动人心魄。 这样的风韵出现在一个尼姑身上,着实有些违和。 夜风吹拂,一股淡淡的幽香从白菩萨身上弥散过来,钻入鼻中,沁人心脾。 方才魏长乐是注意过,这白菩萨素面朝天,并没有施脂粉,毕竟出家人确实不好打扮,所以这幽香八成是她身体自带的体香,美人就是美人,连体香也是那般让人陶醉。 最要紧的是,这次看得真切,走动间那款摆的腰肢似乎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折。 片刻之后,来到一处四四方方的小院,四下里幽静异常,院内是一栋精致的雅舍,走到门前,白菩萨推门而入,回转身,柔声道:“玄明小师,这里就是用饭的地方,你进来。” 她先进屋内,点燃了火烛,然后走过去闭上了门。 魏长乐心存戒备,轻步走进去,左右扫视,只见得此间确实素雅,地上是梨花木铺就,有一张柔软的毛毯铺在地上,毛毯边上有一道素雅屏风,上面描绘着万圣朝佛的画像,边上还摆放着一张小矮桌,上面放有佛珠木鱼等法器,甚至还有几本佛经。 墙壁上,也悬挂着一张佛像,莲台宝座,祥光普照。 “这是贫尼修佛的净斋,平时不让人进来,玄明小师是第一位客人!” 魏长乐心知这俏尼姑带自己单独来此,必有盘算,故意装作驽钝问道:“斋......斋饭在哪里?” 白菩萨妩媚一笑,眨了眨眼睛,媚意横生:“小师就这么着急吃斋饭?都说秀色可餐,小师是嫌贫尼生的丑陋,当不得秀色可餐四个字吗?”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七十九章 温柔乡 如此直白的引诱,却是让魏长乐颇感惊讶。 他实在没有想到,一身海青尼衣之下的这位俏尼姑,竟然如此放浪。 但他瞬间就明白,能够在白雀庵调教女人送上山,这白菩萨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自己切莫被她一身尼衣所蒙蔽。 他低下头,羞涩道:“没.....没有,我不知道......!” 白菩萨幽幽道:“贫尼第一眼瞧见你,便觉得亲切。你师傅今晚肯定是没空闲找你,你刚好在这里陪我说说话。这白雀庵终日大门紧闭,不与外界接触。庵里的姐妹也都是沉默寡言,我有许多话想说,却无人可诉。”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魏长乐缩着身子,就像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白菩萨嫣然一笑,妖媚不可方物,腻声道:“你就没有话想对......姐姐说?” 艳若桃李,风情无限,哪里还有半点出家人的影子。 “姐姐?” “咱们不过是披着佛门皮囊的世俗人。”白菩萨娇声道:“其实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我姐姐自然没错。” 魏长乐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就算你师父是佛门弟子,你还没入门,算不得出家。”白菩萨幽幽道:“这花花世界,你当真就轻易舍弃?” “我不知道......!” “对了,小弟弟,你可见过大帅?”白菩萨美眸流动,柔声问道:“他最近可好?山上那处瀑布边的石台你可去坐过?” 魏长乐不动声色,已经明白白菩萨是故作诱惑,但却已经开始试探。 “小僧......小僧上山后,一直跟着师傅住,师傅管教严格,平日里不许小僧出门走动。”魏长乐语气纯真,“小僧不曾见过大帅,师傅平日里也很少提及大帅和山上的人。” 白菩萨轻笑道:“那是你师父保护你。”抬手道:“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这一晚上,你也不能一直站着。” 魏长乐乖巧地在坐下,双手合十,真是个虔诚的小和尚。 “你还能下山透透气,姐姐我却走不出这座庵宇。”白菩萨莲步轻移,轻叹道:“若能出去看一看,死而无憾。” 魏长乐正要说话,却隐隐嗅到一股清香。 这股香气并非白菩萨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味道,却不知是从何处弥散开来。 缓步之间,白菩萨已经走到魏长乐身侧,看着魏长乐道:“这屋内并不冷,要不要将斗篷脱下来?” “多谢......!”魏长乐忙摇头道:“师傅待会若是叫我,脱了斗篷会耽搁。” 白菩萨噗嗤一笑,道:“你师傅在温柔乡中,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陪着他,他哪里还能想得起你。” “温柔乡?” “莫非你不知道温柔乡的意思?”白菩萨凑近过来,在魏长乐身边弯下身子,吐气如兰:“要不要姐姐帮你知道什么是温柔乡?” 魏长乐低着头,故作紧张道:“姐姐,你.....你身上好香,小僧.....小僧忽然心跳的好快......!” “那是你动心了。”白菩萨轻吹一口气,如兰似麝,声音柔腻:“小弟弟,你说姐姐好不好看?” 说话间,一只白似美玉的柔荑轻轻搭在了魏长乐一只手背上。 魏长乐此时却感觉整个身体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似乎开始神游天外。 这倒不是因为美人在侧的缘故。 白菩萨虽然是极其罕见的绝色尤物,但魏长乐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郎。 他前世经过的女人不在少数,也不会因为对方惊人的美貌就心神荡漾。 那种不知从何处弥散出来的淡香一直悄无声息地往自己鼻子里钻,一开始魏长乐还没太在意,但此时却瞬间明白,那淡香肯定有古怪。 他只觉得脑袋犯晕,身上的气力似乎正在一点点消失。 他心下吃惊,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悄无声息中遭了对方的暗算。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着冷静不动声色。 他微扭头看向白菩萨,那张媚若妖狐的绝美面庞近在眼前,肌肤白皙如玉,吹弹可怕,美眸勾魂,粉润樱唇充满诱惑。 “这么瞧着姐姐做什么?”白菩萨贝齿轻咬下唇,娇声道:“都被你看的不好意思.....!” 魏长乐心知落入陷阱,懊恼自己还是小看了对方。 正盘算着该如何脱身,却猛地感觉胸口处涌起一股热浪,随即那股热浪似乎幻化成无数条小虫子,顺着体内经脉迅速流动。 他心下骇然,只以为这是那诡异淡香导致。 但很快,却感觉本已经逐渐消失的气力正迅速恢复,脑袋的晕眩感也逐渐消失。 狮罡之气! 魏长乐几乎瞬间就断定,自己体内的狮罡之气竟然主动保护自己。 毫无疑问,那股淡香侵入自己体内,导致沉睡的狮罡之气惊醒。 狮罡之气乃是至阳之气,轻而易举地防御了诡异的淡香。 他心头振奋,却故意皱起眉头,抬起一只手搭在自己额头,可怜巴巴道:“姐.....姐姐,小.....小僧头晕......!” “不舒服?”白菩萨娇媚一笑,玉手在魏长乐那只手背轻轻摩挲,柔声道:“姐姐差点忘了,刚刚点烛的时候,指甲缝里有东西不小心落进去。” 魏长乐故作疑惑道:“什么东西?” “姐姐懂点医术,平常和各类药物接触,指甲缝里残留了一些药粉。那药粉被烛火一烧,味道就会弥散,闻到可能会头晕,而且气力消失。小弟弟,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力气了?” “姐姐.....姐姐也是如此吗?” “那自然不是,和药物在一起时日长了,就没有感觉了。” 魏长乐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可怜巴巴道:“那.....那姐姐能不能帮我......!” “我没有解药啊。”白菩萨吃吃一笑,“你别担心,不会要了你性命,睡上几个时辰就好。待会姐姐扶你上床,陪你到天亮,你说好不好?” “小僧......小僧担心师傅找我......!” “他乐不思蜀,不会想到你。”白菩萨轻笑道:“男人都是那样,埋进女人的胸脯里,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阿弥陀佛!”魏长乐低唱一句。 白菩萨噗嗤一笑,美眸转动,凑近魏长乐耳边道:“不过你要好好回答姐姐的问题,姐姐满意了,就陪你上床歇息,否则姐姐要生气的。” “什么.....什么问题?”魏长乐看上去愈加无力。 白菩萨缓缓站起身,双手横扣胸前,边走边道:“小弟弟,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假扮山上的人?你师傅带你来此,究竟有何图谋?” 她走动之时,身姿妖娆,尽显风流。 听到白菩萨所言,魏长乐倒不惊讶。 白菩萨既然在火烛中做手脚,就表明她早已经起了疑心。 “小僧......小僧不明白.....!” “你们能知道圣火焰,看来对山上的秘密多少有些了解。”白菩萨绕着魏长乐缓缓转圈子,轻笑道:“只是你们自以为聪明,入门的时候却没有说出暗号。我本以为是你们疏忽,可你们见到我依然没有说暗号。错一次可能是疏忽,错两次就必然有诈了。” 魏长乐心下苦笑。 这次行动本就是冒险,很容易出现破绽,谁成想还没进门就已经有破绽露出来。 也幸亏自己有狮罡护体,否则这次冒失的行动,很可能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我不知道......我一直跟着师傅......!”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谎?”白菩萨双膝跪在魏长乐边上,轻吐兰香:“小弟弟,你们根本不是山上的人,你又怎会住在山上?” “我.....!” “你再骗姐姐,姐姐真的要生气了。”白菩萨抬起手臂,扯开了魏长乐的斗篷帽,吃吃笑道:“要假扮和尚,这脑袋都舍不得剃度吗?” “小僧.....小僧还没入门,尚未剃度。” 白菩萨一只玉手放在魏长乐脖子上,柔荑温润光滑。 她凑近耳边道:“小弟弟,姐姐告诉你,这白雀庵虽然是佛门之地,但下面可是埋了不少人。你们师徒今晚如果死在这里,偷偷埋下去,神不知鬼不觉,那是谁也不知道的。” “姐姐,我不想死,一切......一切真的与我无关!” 白菩萨玉手从魏长乐后脖缓缓滑到喉咙处,手指张开,微掐住魏长乐的喉骨,柔声道:“我现在只需一用力,你喉骨断折,立刻就会毙命,你怕不怕?” “怕.....!” “那你就好好回答,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来路?”白菩萨美眸中显出杀意,声音陡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说错了,立刻取你性命。”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章 毒蝎 魏长乐从不会低估人心之恶,就如同他同样相信人心之善。 白菩萨送女上山,仅此行径,便知不是善类。 此刻被对方掐住咽喉,心知随时都可能死在她手里。 他虽然具有冒险的胆魄,却决不允许自己的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 几乎是在白菩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魏长乐猛然一个侧撞,力道十足,堪堪撞在了白菩萨的胸口。 白菩萨本以为魏长乐中了毒香,根本不可能有反抗之力,哪里能想到这家伙竟然还能发起暴击。 一声娇啼,柔美的身子已经被撞飞开去。 狮罡之力,雄浑异常。 白菩萨翻倒在地,却是感觉胸口一阵憋气,气息根本上不来,也因此瞬间头晕脑胀,眼前发黑。 但她知道事情不妙,虽然受到撞击之后,一时透不过气,却还是在地上一转身,按直觉向屋门的方向爬过去。 气息不畅,一时间也无法起身,只能下意识爬行逃命。 还没爬两步,却感觉自己的右足一紧,心下骇然。 魏长乐撞飞白菩萨,就担心她叫喊出声,引来庵中其他人。 所以根本不给她喘息之机,见她向门口爬去,一个翻身,探手出去,一把就抓住了白菩萨脚踝,用力往回拉。 白菩萨魂飞魄散,想要叫喊,但胸口气息上不来,难受至极,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魏长乐抓着白菩萨的脚踝拉过来,唯恐她反击,扑上去,双手从后面按住白菩萨肩头,整个人却已经坐在了白菩萨身上。 他知道这俏尼姑也不是泛泛之辈,坐在身上令其不能动弹后,又迅速抓住她两条手臂,反扣到背后。 若是一般女人,被如此粗暴地反扣双臂,必然是异常痛苦。 但白菩萨体态柔软,并不感觉难受,只是双臂被扣,无法动弹,扭着屁股挣扎了几下,气息微顺,恨声道:“放开,你......你快滚开!” 虽带着恨意,但声音柔媚无力,极是诱人。 她头上尼帽已经脱落,但头顶并无戒疤,还真只是套个佛门弟子的皮囊,并无心向佛。 “你再乱动,老子立马折断你手臂,你大可试试!” 魏长乐并不怜香惜玉,声音冰冷。 “我不动,你别......别杀我......!”这次白菩萨的语气却又变得可怜兮兮。 说话间,白菩萨的右足悄无声息自魏长乐背后反勾,脚跟却是直取魏长乐股后的“尾闾穴”。 这招叫做“蝎尾勾”,看似简单,但对身体的柔韧度有着极高的要求,若无练过柔术,根本不可能施展出来。 她故意用言辞吸引魏长乐注意,趁对方不防备,自后偷袭。 一旦被她脚跟踢中“尾闾穴”,身体会在瞬间发麻,短时间内不可动弹。 这也是她绝境之中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虽悄无声息,但这一招极是迅疾。 眼见脚跟便要踢中,白菩萨却感觉脚踝一紧。 却原来是魏长乐已经感觉身后劲风忽至,几乎是下意识甩手抓过去,准确无误地再次抓住了白菩萨的脚踝。 也便是在这瞬间,尼衣下摆往下滑,显出白菩萨一条长腿。 她尼衣之下,是一条麻裤,紧贴肌肤,虽然看不到肌肤,但长腿的轮廓完全显露。 一条浑圆修长的美腿如月牙倒挂,弯似蝎勾,脚上套着罗袜布鞋。 “你......你想做什么?”白菩萨救命的一招落空,扭过头来,妖媚的脸上满是楚楚可怜之色,美眸甚至带着惊恐,颤声道:“你想.....想强暴我吗?” 魏长乐冷笑道:“别和老子来这一套,你这媚术对我不起作用。” “我害怕......!”白菩萨依然做最后挣扎,腰肢扭动,屁股旋转,“你......你是武夫,没有到.....没有到四境不动,不能和女人亲热的......!” 魏长乐一怔。 他倒是知道武夫六大境界,傅文君详细对他提及过,四境也确实被称为不动。 但傅文君却并没有提及武夫不到四境不可以碰女人。 不过这也能理解,傅文君端庄内敛,这种话当然不好说出口。 脑中忽地想起上次在弈吟居与思云相处的场面,暗想幸亏当时没有被美色所诱,如果那晚真的和思云发生些什么,岂不是断了武夫之道? 他也不知道白菩萨所言是真是假,紧紧抓住她脚踝不放,冷笑道:“你真当是个男人都想和你上床?老子现在只要用力,你一条腿就会折断,我还真想看看有没有男人喜欢瘸子。” 话虽这样说,但魏长乐知道,以白菩萨的样貌和身段,别说瘸一条腿,就算两条腿都废了,喜欢她的男人也会是多如牛毛。 白菩萨虽然不敢回话,但腰肢还是扭动,带着饱满的圆臀如同石磨般旋动。 魏长乐也正好坐在此处,虽然生死之间,不会被美色所惑,但身体摩擦,还是感觉血气上涌。 而且这时候他才察觉,这俏尼姑的身体柔软无比,就似乎没有骨骼一般,宛若坐在软垫之上。 “你不能杀我,你.....你师父被我们制住。”白菩萨求生欲极强,想尽办法脱身:“你放了我,我......我也放过你师父......唔......!” 魏长乐却猛地探出另一只手,不等白菩萨说完,掌心已经贴住白菩萨的樱桃小嘴。 白菩萨还以为魏长乐不让自己说话,但却感觉他掌心有东西瞬间进入自己口中,大吃一惊,想要吐出去,但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想吐也无法做到。 “吞下去!”魏长乐声音冷然,“否则立刻扳断你一条腿。” 白菩萨虽然柔术了得,但面对修过狮罡的魏长乐,气力简直是云泥之别。 此刻近身接触,魏长乐的气力占据绝对优势,白菩萨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她拼命摇头,身体如蛇般扭动,却根本无法挣开魏长乐的控制。 “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魏长乐也不废话,手上陡然用力。 白菩萨感觉脚踝一紧,双眸立时显出惊惧之色,晓得这少年郎说到做到。 这少年郎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果断狠辣,白菩萨只能用力点头,嘴中发出“呜呜”之声。 “吞下去了?”魏长乐手上微松。 白菩萨“嗯嗯”两声,魏长乐这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吩咐道:“用力吐两口口水。” 白菩萨知道魏长乐是信不过她,以此办法验证那东西是否吞下去。 她心中虽恼,但受制于人,无法反抗,只能狠狠吐了两口唾沫,就似乎是吐在魏长乐身上,以此解气。 魏长乐此时也知道白菩萨的武功见不得有多高。 以自己的实力,正面交手,对方还真斗不过。 他这才起身,不知为何,一离开那饱满的绵股,还真有那么一丝失落。 但这种感觉瞬间消失,退后一步,看着白菩萨挣扎坐起身,见得对方白玉般的面颊此刻却是一片潮红,艳若桃李。 白菩萨没有站起身,坐着整理了一下尼衣,将翻卷起来的尼衣下摆顺下去,遮掩了修长美腿。 虽然剃度没有秀发,却依然不失其绝美容颜,反倒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诱惑力。 她刚抬头,还没看清楚魏长乐,就听“啪”的一声响。 魏长乐竟然抬手一个耳刮子打在她漂亮的脸蛋上。 一时间白菩萨忘记脸上吃疼,抬手捂着脸,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魏长乐。 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木头? 还是心里有问题? 对着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他怎么下得了手? 看这少年郎清清秀秀,一副人畜无害的长相,下手怎会这般冷酷。 “送女上山,换作我以前的脾气,一脚踹死你。”魏长乐冷着脸,“先给你一巴掌,要是不老实,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白菩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魏长乐撕碎,攥着粉拳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你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毒药,干嘛逼你服下?”魏长乐云淡风轻:“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有解药,半个月之内及时服用解药,还会有救。否则你自以为的花容月貌,很快就会腐烂不堪。” 白菩萨娇躯一颤,美眸中更是充满怨恨:“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如此狠毒。” “想不到你长着一副还算可以的皮囊,皮囊之下却是歹毒不堪。”魏长乐冷笑道:“不过你懂医术,自己也可以想办法解毒,兴许你运气好,真的能够自己研制毒药。” 魏长乐自然是危言耸听。 他身上从无毒药,方才也是在白菩萨挣扎间,从鞋底搓了一点湿泥,捏成小团塞进她口中。 换做平常,白菩萨瞬间就能察觉问题。 但方才她惊惧之下,哪里还能想到那么多。 更何况这少年郎武功不弱,来路不明,身上携带毒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菩萨哪里能想到他会用小泥丸冒充毒药。 她心中又惊又怒,盯着魏长乐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你们并无仇怨,为何要来害我?” “害人者人恒害之。”魏长乐重新在白菩萨面前盘坐下去,神色冷然,直接问道:“你的那位大帅,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白菩萨先是一愣,显出诧异之色。 但随即便咯咯娇笑起来,花枝招展,因为笑的太激烈,胸脯荡漾,波涛汹涌,令人目眩。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一章 如意经 魏长乐盘膝而坐,皱眉道:“为何发笑?” “搞了半天,原来你们根本不知他的底细。”白菩萨笑声中不失嘲讽。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 白菩萨眼眸转动,似乎在打着什么算盘,很快便道:“我可以将所知告诉你,但你也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觉得现在可以和我谈条件?” 白菩萨笑道:“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你想威胁我,也未必奏效。” “我有解药,只要你老实回话,还能活。” 白菩萨摇头叹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以为我只是担心你逼我服下的毒药?实话告诉你,在你之前,早就有人这样做。” 魏长乐一怔,将信将疑道:“有人早就逼你服下毒药?” “否则我又何必被困在此地四年之久。” 魏长乐更是诧异,狐疑道:“听说你本是云游的比丘尼,四年前带着两名同伴一起来到山阴,在这白雀庵挂单,此后便留在这里清修。”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白菩萨幽幽叹道:“我确实是四年前带着两位师妹一同来到山阴,也确实在此挂单,却并非是为了清修。你方才应该也看到,我并未点戒,本就不是出家人,又何来清修之说?” 魏长乐忍不住再次打量白菩萨。 容颜绝美,身段曼妙,当真是罕见的尤物。 这样的尤物,既然没有出家,也确实没道理长守青灯古卷。 所以留在此地,应该确有不得已之处。 “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今日前来的目的。”白菩萨声音轻柔,美眸明亮,也许是方才被魏长乐重重一撞伤到了胸口,所以气息颇弱:“无非是想知道追查大帅的秘密。” “那就如实招来!” 白菩萨幽幽叹道:“我今日如果闭口不言,你自然不会给我解药。可是我若真的知无不言,大帅很快也会知晓,我同样也是死路一条。所以选择在我而不在你。” 魏长乐心下一凛,明白过来,惊讶道:“你是说,那位大帅逼你服下毒药?” “你总算明白了。”白菩萨似乎觉得斜着腿有些不舒服,挣扎着跪坐起来,背脊挺直,酥胸饱挺。 魏长乐心中疑惑,这白菩萨既然是大帅的人,大帅为何会对自己人下毒? 白菩萨盯着魏长乐,轻叹道:“如果不是被他下毒挟制,天地之大,我早就离开此地,远走高飞了。” 魏长乐冷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大帅以毒制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助纣为虐,也不是好货。” “你都没验货,怎知我不是好货?”白菩萨声音娇腻,眸如秋水。 魏长乐却感觉心神一荡,知道这白菩萨还在使花招。 他沉静心神,冷冷道:“莫在我面前耍花招。” “玄明,我想知道,你到底练的是什么功夫?”白菩萨咬住下唇,眼中带着疑惑问道:“为何能抵挡得住龙树香?” 魏长乐心知龙树香自然就是方才在火烛中散发的淡香,淡淡道:“心正则邪术不侵。” “别道貌岸然。”白菩萨哼了一声,“莫说世俗男人,就算是自诩清修的和尚道士,有几个心正的?见了漂亮女人,有哪个不是想着把女人拉到床上去?” “别说这些废话。”魏长乐没好气道。 白菩萨嗔道:“这怎么是废话了?你想知道的不是废话,我说的就是废话?你要不想听就算了,我还真不想多说,无非一死而已。” 魏长乐知道这白菩萨狡黠得很,但确实要从她口中问出大帅的秘密,也不便太过刺激她,只是冷冷看着对方。 “以你的年纪,不可能抵挡得住龙树香和如意经双管齐下。”白菩萨似笑非笑,美眸带着一丝疑惑。 魏长乐狐疑道:“如意经又是什么鬼东西?” 白菩萨娇声道:“自然是好东西。你恐怕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这两样对年纪的男子最是有效,你却偏偏抵挡住,一定是练过邪门的功夫。” 魏长乐心下好笑,暗想老子接触的女人恐怕比你见过的男人都多,还真当二爷是个青涩的愣头青? 至于邪门功夫,那狮罡乃是纯阳之气,正的不能再正。 龙树香他自然已经知道是那毒香,可如意经又是什么? 只是一瞬间,魏长乐便心知肚明。 如意经这名字听起来就有些诡异,自然是一种媚术。 白菩萨声称龙树香和如意经双管齐下,也便是说方才言谈之间,白菩萨已经使出了媚术。 也难怪自己看她眼神听她声音,便有一种心神荡漾之感。 原来并非自己是好色之徒,不过是受媚术攻击。 幸好自己修炼的是狮罡,否则如此劲道的女人施展媚术,自己未必能抵得过。 现在想想,这俏尼姑浑身软若无骨,宛若棉花般又香又软,可能就是媚功的一部分。 他想到白菩萨方才情急之下的言辞,脱口问道:“你说武夫未入四境不可亲近女子,是真是假?” 话一出口,便觉得此时问出这话有些不妥。 白菩萨眼波流动,吃吃娇笑道:“原来你是担心不能亲近女人。你力道浑厚,走的是武夫之道,莫非不知,不入四境的武夫不能走漏元阳?” 说话间,却是剧烈咳嗽起来,急忙抬手捂住嘴巴。 显然是被魏长乐撞击受伤,勉强挺住而已。 魏长乐当然知道走漏元阳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 以前世来来论,那就不只是走漏元阳,而是元阳倾泻了。 但如今这具宿主的身体,似乎还真的没有泄露过元阳,完好无损的童子之身,否则狮罡也不会修炼的如此顺利。 可是按照白菩萨的说法,如果不能踏入四境不动,便不可接触女人,这对魏长乐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他已经接受了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现实,而且迅速融入进来。 人生路还长,在这个世界娶妻生子肯定也是一种必然的体验。 但如果此生无法踏入四境不动,难不成就真的不娶妻? 自己是否要考虑放弃武夫之道? 一阵咳嗽之后,白菩萨从身上取了一方布帕,轻拭嘴角,动作看起来既优雅又妩媚。 “不说这个了。”魏长乐轻咳一声,道:“我修炼过.....天罡功,可以应对你的邪术。好了,我告诉你了,你该说实话了。” 魏长乐随口杜撰应付白菩萨,对这样的女人,撒谎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白菩萨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知大帅,又怎会在掌心纹上火焰纹?” 魏长乐皱眉道:“你的问题太多了,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在问我。”想到什么,冷声道:“你的右手掌心给我看一下。” “我没有。”白菩萨摇摇头,却还是抬起右臂,将掌心朝向魏长乐。 她掌心还真是没有火焰纹。 “你真当谁都可以纹上火焰纹?”白菩萨眼波流动,轻声道:“只有入了帅门,才有这个资格。” “帅门?” “反正到底什么是帅门,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菩萨轻摇头,平静道:“我只是一枚棋子,所知少之又少。” 魏长乐冷哼一声,自然不信。 白菩萨娇媚一笑,道:“他们行事诡秘,到底有多少人,我根本不知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你在这里帮他办事,一待就是四年,他也不让你入帅门?” “入不入帅门,我不在乎。”白菩萨轻蔑一笑,美眸中竟然显出怨毒之色,恨声道:“我知道他对我的打算,也等着那一天到来。” 魏长乐一怔,看得出来,这白菩萨竟似乎对大帅异常痛恨。 “他对你有什么打算?”魏长乐好奇问道。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二章 恨意 白菩萨闭上眼睛,并不说话。 魏长乐双臂环抱胸前,微一沉吟,才道:“你似乎对那位大帅很痛恨。” “他逼我服下毒药,我不应该恨他?”白菩萨狠狠剜了魏长乐一眼,眼中再无妩媚。 魏长乐心下冷笑,知道这俏尼姑现在对自己的恨只怕不下于大帅。 “他用毒药逼你为他办事,你恨他倒也应该。”魏长乐打量白菩萨几眼,道:“不过你说的话我还真不大相信。” “哦?” 魏长乐淡淡道:“你说自己是被迫留在这里,必然有假。以你的本钱,留在那位大帅身边并非难事。” “本钱?”白菩萨又是妩媚一笑,“我能有什么本钱?” “虽说你心肠歹毒,但这副皮囊也还凑合。”魏长乐目光扫过白菩萨胸脯,很直接道:“而且你还修炼媚功,如你所言,除了像我这样心里纯洁的正派人,一般的男人都会顶不住此等邪功。” 白菩萨再次妩媚一笑,妖艳勾人。 也许是因为修炼媚功的缘故,白菩萨一颦一笑自然而然会散发出勾人魂魄的风流韵味。 那并非低俗的风尘味,而是恰到好处磕在人心弦上的诱惑魅力。 “你不是正派人,只是修炼了邪功的怪物。” 白菩萨对自己没能诱惑魏长乐入毂,心下耿耿于怀。 魏长乐冷哼一声,道:“除非大帅不是男人,否则他必然会将你留在身边。可你却偏偏苦守此庵,这就实在说不通了。” 白菩萨这般可遇不可求的绝色尤物,是个男人都会想着占为己有,时刻陪在自己身边。 “你以为我不想留在他身边?”白菩萨却是冷笑一声,道:“可是他心存忌惮,不敢让我留在他身边。” 魏长乐皱起眉头,狐疑道:“你除了媚功还过得去,武功平平,那位大帅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为何会对你心存忌惮?” 白菩萨面上的媚态早已经荡然无存,却是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佛像,怔怔出神。 魏长乐也忍不住扭头瞧过去。 他之前进门的时候,也发现了这幅佛像,只是当时没有细看。 但此刻借着灯火,细细看了看,却发现这幅佛像颇有些特别。 画中佛陀的宝像并不庄严,反倒是显得异常慈和,而且面相轮廓和自己以前看到的佛像很是不同。 “难道这就是五色佛的真容?”魏长乐想到这白雀庵供奉着一位五色佛,心中暗想:“这是她的住处,所以将五色佛供奉在此。” 白菩萨目视佛像,轻声问道:“是否觉得这幅佛像不同寻常?” “是五色佛?”魏长乐脱口问道。 白菩萨不屑道:“五色佛不过是按照大帅的吩咐,用来装神弄鬼,引诱无知百姓信奉而已。那样的邪佛,怎能进得了我的居室。” “你还好意思说出口。”魏长乐冷笑道。 白菩萨不以为意,问道:“你们要找大帅,意欲何为?” 魏长乐只是盯着白菩萨眼睛,并不说话。 “你们是魏氏的人。”白菩萨打量魏长乐,忽然冷笑一声,语气肯定道:“定是魏长乐派你们来的。” 魏长乐神色不变,心下一凛,暗想这俏尼姑还真是精明,一语中的。 “不会有错。”白菩萨微低螓首,喃喃自语:“魏长乐发现了火焰纹,怀疑到白雀庵的头上,所以才派你们来探听虚实。” 她抬起头,却是再次仔细打量魏长乐,很快,那双迷人的眼眸显出惊讶之色。 “你该不会就是魏长乐吧?”白菩萨眉宇间显出一丝震惊之色,“你的年纪......魏长乐,你......你真是魏长乐?” 她一脸的不敢置信。 魏长乐心想果然是聪明的女人,不动声色,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我们确实在调查火焰纹和背后的那位大帅。” “魏长乐,你是否想除掉大帅?”白菩萨直视魏长乐眼睛,神情却是异常严肃。 魏长乐也不否认,只是道:“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到底在哪座山头?” 白菩萨唇角泛起笑意,幽幽道:“想不到魏二公子竟是如此有胆量,竟然亲自前来白雀庵。” “胆量不大。”魏长乐淡定道:“但我素来是想去哪就去哪,没那么多忌惮。” 白菩萨凝视魏长乐眼睛,很平静道:“你当真不怕白雀庵有埋伏?如果真的有高手藏匿此庵,你觉得还能活着离开?”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魏长乐满不在乎,道:“瞻前顾后,只会一事无成。” 话声刚落,忽听到院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魏长乐抬头望向屋门,心想如此寒冬深夜,怎可能有鸟雀鸣叫? 却见白菩萨已经起身,捂着胸口,轻咳两声,径自走到门前,随即竟然也发出几声鸟啼。 魏长乐睁大眼睛,立时明白,这是白雀庵内部的信号,想不到白菩萨竟然擅长口技。 她这口技还真是不错。 很快,门外传来两重一轻的敲门声,白菩萨这才将屋门打开一条缝隙。 “师姐,那秃子已经中了迷香,现在睡的像头死猪。”外面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是将他绑了丢进黑屋,还是直接剁了埋进后院?” 魏长乐立时便知道,那秃子肯定是指孟波。 那声音说的随意,魏长乐听着却觉后背发凉,看来这白雀庵以前还真杀过人。 外人看来,这尼姑庵是个美人窝,但谁能想到这里却是白骨冢。 “让她们两个看着,等他睡醒。”白菩萨吩咐道:“不要伤害他,不过告诉她们两个,别被那秃子占了便宜。” 门外尼姑显然有些诧异,“啊”了一声。 白菩萨犹豫一下,却拉开门,道:“青宁,你进来,让你见一个人。” 从门外走进一名尼姑,进屋之后,立时发现盘膝而坐的魏长乐,花容失色:“师姐,他......他怎么.......!” 她显然以为魏长乐早已经被白菩萨控制,见到魏长乐安然无恙,自然惊骇。 魏长乐打量几眼进来的尼姑。 这青宁尼姑也就十八九岁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样貌也是极为俊俏,身段婀娜窈窕,腰细腿长。 虽然及不上白菩萨的绝色容颜,但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不过比起白菩萨身上散发的那股艳而不俗风韵,青宁尼姑却是弱了几分,那眉宇间反倒多了几分戾气。 “这是魏二公子魏长乐,也就是现今的山阴知县。”白菩萨在青宁耳边道。 魏长乐不动声色,却暗自戒备。 他一时还真是猜不透拜菩萨的心思。 不过就算来了一个帮手,实力肯定也只是在白菩萨之下,自己即使以一对二,也完全可以应付。 青宁尼姑得知魏长乐身份,双目睁大,更是吃惊。 “魏公子,这位是我师妹青宁。”白菩萨向魏长乐道:“四年前跟随我一起来到白雀庵,一直都是相依为命。” 魏长乐见白菩萨的态度陡然大变,反倒向自己介绍其师妹,还真不知道这俏尼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心存戒备,只是向青宁微点头,并不说话。 “青宁,你受些累,在院外巡视,我出去之前,切莫让任何人靠近。”白菩萨吩咐道。 青宁尼姑一脸狐疑,瞅着魏长乐打量几眼,但她对白菩萨显然是言听计从,轻嗯一声,出了门去。 白菩萨这才关上门,转身走过来,重新坐在魏长乐面前,很直接道:“大帅在龙背山!” 魏长乐身体一震。 他来山阴城的途中,就注意到龙背山,不过只是觉得龙背山连绵起伏,林木繁盛,如果加以利用,完全可以给百姓创造财富,解决温饱问题。 后来他安排五仙社的人去龙背山做准备,却得知了阴兵借道的传闻,心知龙背山有蹊跷。 今晚得知那股秘密势力隐匿山中,虽然脑海中也想到过龙背山,却还是觉得不至于那么凑巧。 毕竟山阴群山如星,山头众多,能隐藏的山头不在少数。 而白菩萨此刻直接告知大帅就在龙背山,魏长乐还是颇有些吃惊。 “你在龙背山见过他?”魏长乐立刻问道。 白菩萨微点螓首,道:“我便是从龙背山下来的。” 魏长乐一怔,将信将疑道:“为何现在如此痛快告诉我?” “我知道你还在怀疑我。”白菩萨轻叹道:“可是如果你真的想杀死他,我会全力相助,便算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已经是贝齿紧咬,充满怨恨。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三章 义士 夜风呼呼,透过窗纸,隐隐可见院内的老树在风中摇摆,犹如妖魔狂舞。 屋内却还是颇为温暖,灯火闪烁,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因为他逼你服毒,所以你想让他死?”魏长乐道:“可是他若是死了,你没有解药,同样也活不成。” 白菩萨却是淡然一笑,看着魏长乐道:“魏公子,你以为我活到今天,是为了自己?” 她一直称呼魏长乐为魏公子,并不称呼大人。 魏长乐自然明白,白菩萨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山阴知县,她称呼魏公子,只是因为河东魏氏。 在她眼里,河东魏氏当然不是一个山阴县令能相提并论。 所以与她谈话的不是山阴县令,而是河东魏氏二公子。 她缓缓站起身,轻步走到那幅佛像前,双手合十,轻诵几句。 此时她却是一脸虔诚,完全就是一个佛门比丘尼的样子。 “魏公子,你是否发现这幅佛像不同寻常之处?”白菩萨再次问了一句先前问过的话。 魏长乐起身来,站在白菩萨身后,再次观察一番。 他微一沉吟,才道:“佛像庄严肃穆,不怒自威。但这幅佛像.....他的眉眼不像圣佛,倒像是普通人,没有威严,却充满慈和。” “魏公子慧眼如炬。”白菩萨也不回头,轻声道:“不错,他不是佛,却胜似佛。” 魏长乐不解。 白菩萨终于道:“他是我师父。” 魏长乐一怔,皱眉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身体宝座都是佛,但面庞却被我改动,是师傅的样子。”白菩萨柔声道:“师父菩萨心肠,比起那些石雕画像,才是真正大慈悲的圣佛。” 魏长乐站在她身后,感觉到她香肩微微颤动。 他凝视着佛像面庞,愈发觉得那面庞慈眉善目,相由心生,仅看这面貌,似乎不像是什么歹毒之人。 如果这般慈眉善目的人是白菩萨的师父,却为何调教出狡黠心狠的徒弟? “他是否已经不在世?”感觉到此刻的白菩萨似乎很伤感,魏长乐也不管是真是假,还是问了一句。 白菩萨转过身,两人近在咫尺,灯火下见到那张艳丽无双的面庞精致异常,只不过眼眶却是已经泛红。 魏长乐很自然地退后两步,拉开距离,重新坐下。 “魏公子是否要喝茶?”白菩萨问了一句,但随即自嘲一笑:“我在魏公子眼中是个歹毒风骚的女人,我的茶你肯定是不会喝的。” 她袅袅走到魏长乐对面,依然是跪坐下去,看着魏长乐道:“师父在五年前已经遇害。” 魏长乐敏锐捕捉到,白菩萨说的是遇害,而不是去世。 “发生了什么?” “公子可知道青萝是哪里人?” 她自称青萝,似乎是以世俗身份与魏长乐交流。 魏长乐摇摇头,心想天大地大,我哪里能知道你什么来路。 “我是云州人。”白菩萨此刻目光清澈,看上去异常干净:“云州珙县人!” 云州? 魏长乐立刻问道:“难道......你也是从云州逃难过来的难民?” “七年前云州被破,割让给了塔靼。”白菩萨道:“一开始遭殃的还只是云中城的百姓,很快就开始蔓延到整个云州。” “云州虽然割让给塔靼,但那些畜生只当云州是他们的牧场,百姓成了他们的猎物。他们将云州百姓列为最低贱的奴仆,随意砍杀。”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往事,这俏尼姑显出痛苦之色。 魏长乐神色凝重,虽然他不一时无法确定白菩萨到底是何自己说真话还是在演戏,但塔靼人在云州为恶,他却是很清楚。 “云州的塔靼驻军时常狩猎,他们以村落为目标,狩猎百姓,攀比谁砍的人头多。”白菩萨平静道:“我记得那是六年前冬天的一个晚上,一队塔靼骑兵突然出现在我们的村落,那年我十七岁......!” 魏长乐此刻的神情也变得平和,一言不发,仔细聆听。 “到处都是哭喊声和惨叫声......!”白菩萨香肩颤动,却还是竭力保持平静:“眼前都是大火,都是四处逃窜的百姓,还有挥舞着马刀的恶魔....!” 如果这是真的,魏长乐知道白菩萨此刻在心理上其实再次遭受了一次屠杀。 “爹爹拉着我逃命,后面有骑兵追,村边有一处池塘,结了厚厚的冰。” 白菩萨微抬头,望着那面绘有万圣朝佛的屏风,似乎在诉说,又似乎在自语:“靠近岸边的地方平日有人取水,所以冰面很薄,爹爹砸破了薄冰,将我推进了冰窟窿里......!” 魏长乐神色愈发凝重。 他知道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塔靼骑兵屠村,见人就杀,只要是活的就肯定逃不了。 白菩萨当时十七岁,本就是青春妙龄,再加上天生绝色,一旦被塔靼骑兵发现,一刀被斩杀反倒是最幸福的结局,必然会遭受生不如死的凌辱。 “我在冰层下面藏匿,都忘记了寒冷。”白菩萨继续道:“我只听到叫声越来越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蹄声远去,附近没有人再叫喊.....!” 魏长乐终于道:“你能活下来,确实不容易。” “还有青宁。”白菩萨道:“当时躲在冰层下面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四五个,除了我和青宁,其他人都活活冻死在水里,再也没能上来。” “我和青宁上了岸,看到的是遍地尸首,还有熊熊烈火。人死了,房屋烧了,一个上百人的村落,就这样消失......!” 魏长乐双目锐利,寒意凛然。 他知道塔靼人在云州烧杀劫掠,但白菩萨将亲历的场面缓缓道来,一切就似乎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虽然他并不信任白菩萨,但这段往事,魏长乐却感觉并不假。 而且他知道,这样的场景在云州落入塔靼之手后,绝不只是个例,而是太多太多。 “人哪怕只剩一口气,都想活下去。”白菩萨道:“我和青宁离开村子,流落四处,不但要躲避兵灾,还要躲避匪患。” “我们有时候好几天都找不到东西吃,只能以雪充饥。听说很多人往南边逃难,只要到了朔州,不但有衣裳穿,还能吃饱肚子。” “而且朔州有大梁的重兵守卫,要活命,唯一的指望就是能逃到朔州。” 魏长乐心中感慨。 也许云州的难民当时都以为朔州是天堂,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逃到朔州。 但如今来看,即使逃到朔州,也许能保住命,却依然是凄苦不堪。 远在神都的王公贵族和他们的皇帝,似乎已经舍弃朔州,只是将这片土地当做了缓冲区。 至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人关心。 “我和青宁历尽艰辛,逃到了云州边境,只以为死里逃生,却偏偏遇上了塔靼在边境的游骑兵。”白菩萨苦笑道:“当时三名游骑兵发现了我们,我和青宁只以为必死无疑,只等着引颈待戮。” 边境一带有大批塔靼游骑兵巡逻,防止云州百姓南逃,此事魏长乐也从两位佐官的口中得知。 他灵光一现,明白过来,抬头看了一眼那幅佛像,道:“是你的师父救了你们?” “是!”白菩萨目光也落在那幅佛像上,“师父突然就冒出来了,用一把刀砍杀了那三名游骑兵,自己还被砍了两刀,好在不是伤在要害,老天有眼。” 魏长乐微点头。 那位义师父挺身而出,自然是侠义之辈,斩杀三名游骑兵,身手自然也可以,但却被游骑兵砍伤,也可见武道修为并不是很高。 但恰恰如此,更让魏长乐对那位义师父心存敬佩。 乱局之下,人心不古,都只想保住自己性命。 明知没有占绝对优势,还能冒着性命之忧挺身而出,真乃义士也! “师父救了我们,杀了那三名游骑兵,我们才知道在此之前,师父已经救下了另一名姑娘。” 白菩萨声音平和,语速缓慢:“师傅带着我们三人穿过了边境,转危为安。本来他想让我们自己到山阴,但世道凶险,我跪在地上,恳求追随师父.......!” “他菩萨心肠,你这一跪下,自然不忍再抛下你们。”魏长乐也是叹道:“于是他收了你们三人为徒,相依为命。” 白菩萨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这位义士令人敬佩,他大名是什么?” 能让魏长乐钦佩的人并不多,他自然不想连名字也不知道。 “韦初八!”白菩萨唇角却是显出一丝颇为温馨的笑意,“师父说他原本的名字更难听,他第一次杀恶人是在腊月初八,所以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奇怪的名字。” 她低下螓首,想了一想,才抬头看着魏长乐,问道:“魏公子,我说的这些,你相不相信?” 魏长乐这次没有犹豫,点头道:“我相信,我也愿意相信。如果连这个你也满嘴谎言,那位韦前辈恐怕死也不会瞑目。” “多谢你。”白菩萨显出感激之色,道:“我替师父谢谢你。” “这是为何?” 白菩萨幽幽道:“师父无门无派,出身也很低贱,而且没有人授艺。他说自己的功夫是东拼西凑,登不上台面。” “但他觉得一个人习武,除了强身健体,唯一要做的就是锄强扶弱,不让弱小被欺负。” 魏长乐正色道:“英雄不问出身。他做的事情,以及他说的话,比许多所谓的名门正派和武道高手要强得多。你有这样的师傅,是你的幸事!” “所以我替师父谢你。”白菩萨道。 魏长乐微点头,马上问道:“你说他是遇害,又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害了他?” 刚问出口,瞬间想到什么,锁眉道:“凶手......该不会是那位大帅吧?”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四章 人鼎 “公子睿智,师傅正是被大帅所害。” 魏长乐抬手,“等一下,我顺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师父被大帅所害,你们如今却在听从大帅吩咐,为他办事?” “因为我们如果死了,师父的仇便再也无人能报。”白菩萨秋水剪瞳此刻却是异常的坚定,“大帅只以为是以毒药控制我们,所以才会任他驱使。其实我们活下来,就是要取他性命。” 魏长乐似乎明白过来,道:“令师是如何遇害?” “我们到了山阴,在山阴待了大半年。”白菩萨想了一下,才道:“那时候的山阴比现在更混乱,兵匪没有区别,盗匪劫掠,往前线去的官兵路过,也会顺道淫掠,根本没有人管。” 乱世人如狗,魏长乐深知其中道理。 “师傅觉得山阴不是久待之地,便要领我们往南去。”白菩萨道:“谁知道还没出山阴地界,就遇上了那个恶和尚。” “大帅?” 白菩萨点头道:“正是。恶和尚半道撞上我们,就起了歹心。” 魏长乐心想你师父倒也罢了。 但他身边跟着三名如花似玉的女弟子,乱世之下,必然会引来灾祸。 “他身边跟着两名弟子,都假扮出家人的模样,还和师父套近乎,声称山阴太乱,他们也是往南边去。” “那恶和尚自称知道近道,想骗我们进山。”白菩萨俏脸此时变得冷峻起来,美眸泛寒:“师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拒绝同路,那恶和尚便立时翻脸。” “师父拼力搏杀,想让我们逃脱。但那恶和尚武功了得,师父不是敌手。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被恶和尚砍杀,束手无力......!” 说到这里,白菩萨终是落泪,郊区颤抖。 “那你们三个......?” 白菩萨抬起头,梨花带雨,道:“我们落入恶僧之手,也都知道清白难保,想过自尽。不过那恶僧并没有下手,而是将我们带到了他的巢穴,囚禁起来。” “是龙背山?” “是。”白菩萨颔首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龙背深山内,有一座古寺,隐藏的极深,那里人迹罕至,正是恶和尚的巢穴。当时也无人称呼恶和尚为大帅,都叫他大菩萨。” 魏长乐喃喃道:“深山古寺?”问道:“这是五年前的事?” “对的。”白菩萨道:“我们被关了好些日子,被囚禁的时候,我三人也都立誓,无论有多难,都要为师父报仇,不可轻易求死。” 魏长乐微点头,心想三个弱女子当时自保都难,还能想到为师报仇,如果这是真的,倒也可敬。 但他忽然想到什么,摇头道:“不对。我听说许多百姓的重病都是你救治回来,你的医术应该很高明啊?你从哪里学来的医术?” 他脸色微沉,冷笑道:“还有你的媚功邪术,又是从何而来?你师父难道还会传授你那等邪术?” “我师父自然不会。”白菩萨正色道:“师父光明磊落,恐怕连这种邪术都没听过。” “既然如此,你从何习来?” 白菩萨低头微一沉吟,终是道:“魏公子,我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你可相信?” 魏长乐一怔,想不到白菩萨竟然说出这话。 他前世经得多,倒也没什么。 只是这话出自一个身着海青尼衣的俏尼姑之口,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而且他也不知白菩萨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并无其他意思。”白菩萨立刻道:“魏公子,我身在狼穴,却能保住清白,并非恶和尚存有善念,而是.....而是他有更大的图谋。” 魏长乐“哦”了一声。 “【如意经】确实是邪术媚功,为正直之人所不耻。”白菩萨解释道:“这【如意经】是恶和尚强迫我们修炼。” 魏长乐诧异道:“他强迫你们修炼这种邪功做什么?” “人鼎!” “什么?” “说的直白些,就是以身体助他练功。”白菩萨道:“那恶和尚也是修武夫之道,但一直以采阴补阳的方法练功......!” 说到这里,看着魏长乐清秀的面庞,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面颊竟然微微泛红,没好意思说下去。 魏长乐直接替她说了:“恶和尚练功,需要和女人上床。” “是这个意思。”白菩萨见魏长乐说开,面色舒展。 “他取女人元阴练功,武功进展神速,五年前就已经修成三品铜身。不过他练功之法异常邪毒,以前只需处子元阴,但武道要大成,后期必须.....必须要人鼎相助。” 魏长乐忍不住再次打量白菩萨,确实是媚骨天生,问道:“那恶和尚觉得.....你是人鼎?” 白菩萨微低头,轻嗯了一声,“他说我天赋异禀,万里挑一,是可遇.....可遇不可求的天生人鼎。他自三境修四境,只需.......只需取我元阴,朝夕之间便可破。”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 “那恶和尚虽然歹毒,却也目光长远。”白菩萨道:“比起进入四境,修五境金刚才是难如登天。” 魏长乐立时明白过来。 果然,白菩萨继续道:“他是想修成四境之后,再等我修成【如意经】三阶,到时候.....到时候再取我处子元阴,便可助他突入五境。” 魏长乐冷笑道:“果然是阴邪之法。” “对他来说,我这样的人鼎可遇不可求,并非随时都能遇见,所以必须豢养起来,等他需要的时候再用。”白菩萨粉拳握起。 “所以你就甘心成为他的人鼎?” 白菩萨淡淡道:“他用我们三姐妹的性命互相要挟,迫使我们修炼【如意经】为他所用。我们为了报仇,也只能虚与委蛇。” 魏长乐点头道:“所以他一直没有碰你,只是时机未到。” “是这样。” “那你的医术?” “我在他眼里虽是极品人鼎,他却还想美上加美。”白菩萨解释道:“人鼎长期服用花汁,便可改善气血,让元阴更充沛。” “那古寺之中有一位神医,医术极其高明,是恶和尚将他劫持上山,囚禁起来。山上有人患病,便可让神医治疗。” “而且他还让神医帮他制作各种药物,宛若奴隶。而花汁的制作并不简单,十分复杂,必须由那位神医亲手制作。” 魏长乐此刻对白菩萨的话倒也相信了七成,问道:“你的医术是那位神医所授?” “那神医被称为盲老。因为他上山的时候,恶和尚担心他找机会逃脱,剜了他双眼。”白菩萨俏脸冷然,“盲老配制花汁的时候,我便被安排在旁协助,可以待在寺中药房。” “盲老其实一直想自尽,但他觉得一身医术没有传下去,心中不甘,所以期盼有一天能重获自由,找到有缘人传授衣钵。” 魏长乐顿时肃然起敬。 想死很简单,但背负信念在绝境中艰难活下去,心存希望才是最令人钦佩。 虽然尚未见过那恶和尚,魏长乐却已经将此等大凶之徒列入必杀名单。 “我虽然资质不佳,但盲老却尽力传授我医术。”白菩萨感慨道:“如今我依旧不得盲老一成的本事,但一些寻常病症还能勉强应付。” 魏长乐心想这也就等于是盲老借助白菩萨之手济世救人。 “此外盲老有一独门秘方,制作出的合气丸可以短暂消减病状,让人病疼消除。只是治标不治本,应急一时。” “有时候我实在无法应付的病症,便让患者吞服合气丸,病症消减,他们便以为我医术高超。” 魏长乐轻笑道:“你在山阴所为,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实疑难杂症也并不是经常出现。”白菩萨微笑道:“大部分百姓患病,无非是冷着饿着导致,很容易就能救治。” “既然大帅要豢养你做人鼎,你又怎么来到山阴城?”魏长乐问道。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五章 是非善恶 室外寒风呼呼,宛若鬼嚎。 “我知道恶和尚要当我是人鼎练功,所以一直修炼【如意经】,寻思等他取我元阴的时候,趁机刺杀。”白菩萨看向跳动的油灯,轻声道:“在山上待了一年,他突然让我下山来住持白雀庵,十分突兀。” 魏长乐立刻问道:“他让你到山阴的目的是什么?” “用医术治病救人,收买人心,然后利用五色佛招揽信徒。”白菩萨很干脆道。 魏长乐抬手摸着下巴,盯着白菩萨眼睛,锐利异常。 白菩萨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接着道:“此外还要在不良窟为他找寻处子,教授那些姑娘部分【如意经】,只需修到一阶,便可送上山。” 魏长乐脸色一沉,冷笑道:“所以这白雀庵也确实一直在拐骗良家女子?这四年来,你害了多少姑娘?” 白菩萨却是淡然一笑,没有丝毫愧意。 “你还能笑得出来?”魏长乐本已经对白菩萨有几分同情,见她此时反应,又生厌恶。 白菩萨反问道:“魏公子可知山阴每年有多少姑娘被山匪劫持上山?又可知道有多少姑娘被暗中贩卖出山阴?” 魏长乐一怔。 “你初来乍到,当然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姑娘冻死饿死。”白菩萨语气平静,“你如果在不良窟转一圈,就知道一个姑娘的身子只需要一张大饼就可以换取。” 魏长乐一愣,大饼换身子,这倒不假,他是亲眼见过。 “乱世人不如狗。”白菩萨嘴角泛起不屑笑意:“大梁真的天下太平?” “就算大梁天下太平,大梁皇帝是否在意过山阴这样的边陲之地?” “人命如草芥,你是将门公子,也许并不知道,大多数人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屈辱是不可以忍受的。” 魏长乐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白菩萨心中有怨,直视魏长乐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魏公子,这是你在北风楼念出来的诗句,但你真的明白其中意思?” 魏长乐微微变色。 想不到自己在北风楼赴宴时随口念出的诗句,连足不出庵的白菩萨也已经知道。 看来这小小山阴城,还真是没有什么秘密。 “不良窟每天都有人徘徊于生死之间。”白菩萨幽幽叹道:“一只饼也许就能让一条命勉强活下去。” “女人乱世半斗米,那其实还说多了。这几年白雀庵确实从不良窟找了一些少女,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处在死亡边缘。” “并非我自夸,如果没有我们将她们带进庵里,她们现在也只是城外乱坟岗的枯骨。” 不良窟的凄惨状况,魏长乐是亲眼所见,所以白菩萨之言,也并不夸张。 他神情也是愈发凝重。 让百姓活得像人,不能只是一种理想,更不能只是一句空话。 白菩萨看着魏长乐凝重表情,声音变柔:“这四年来,前后有四十多人进了白雀庵,她们也无一例外被我传授了部分【如意经】。 “你说我荼毒少女也罢,说我本性淫荡也行,但这四十多人如今也都活着。” 魏长乐坐正身子,问道:“你送了多少人上山?” “每隔四个月,确实会让接头人带一两名姑娘上山,前后也有二十来人被送过去,这是我的罪过。”白菩萨竟是合十,轻唱了一声佛号。 “难得你知道自己错了。” “有罪不等于有错!”白菩萨摇摇头,凝视魏长乐:“如果不这样做,她们活不了,我师父的仇也报不了。公子,你说我是对是错?” “又或者说,这世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魏长乐沉吟不语。 这世间很多事情确实如此。 有些事似乎瞬间能够分出善恶,可是身处其中,却又渐渐分不出是非。 火烛跳动,白菩萨却是起身,走到屏风后的桌边,倒了一杯热水,回来之后放在了魏长乐手边,也不说话。 “你们每四个月接头一次?” “其实就是送药。”白菩萨解释道:“我们三姐妹下山前,被恶和尚逼着服下了毒药。” 魏长乐自然明白,大帅这是用毒药控制三姐妹,问道:“你懂得医术,无法破解毒药?” “我们试过,根本做不到。”白菩萨摇头道:“恶和尚能将这毒药用来控制我们,就是算准我们自己配制不出解药。” 魏长乐微点头。 大帅既然敢让她们下山,自然是断定她们破解不了解药。 “不过盲老或许有办法。”白菩萨心存一丝希望,“但下山之后,我再无见过他老人家,他是否还活着,我都不知道。”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道:“让你们诱骗少女修炼【如意经】,然后送上山,肯定是帮他修炼邪功。但利用五色佛蛊惑百姓,招揽信徒,那又是为什么?” “他只将我们当做工具,威逼我们按他的意思做事,不会告诉我们有何图谋。”白菩萨摇摇头,轻声道:“不过我总觉得他是想造反。” “哦?” “城中五色佛的信徒已经不少。”白菩萨轻咬下唇,才道:“如果我利用五色佛对他们发号施令,他们一定会听从。” 魏长乐冷哼一声,利用神鬼之说蛊惑人心加以利用,古往今来一直都存在。 可愚民一旦被蛊惑,便会为之狂热,彻底失去自我意识。 “再过两年,信徒只会更多。”白菩萨见魏长乐脸色不好看,说话也小心不少:“如果到时候恶和尚真的图谋造反,利用城内信徒,里应外合,很容易就能拿下山阴城。” 魏长乐眸中寒光一闪,冷笑道:“他要拿下山阴城?就算拿下了,又能如何?孤城一座,他还能守得住?” “我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盘算。” 魏长乐身体微微前倾,逼视白菩萨:“他和马靖良狼狈为奸,马靖良镇守山阴城,他又怎会打山阴城的主意?” “狼狈为奸?”白菩萨反倒显出诧异之色:“魏公子,你的意思是,恶和尚与马靖良暗中勾结?” 她这话一说,魏长乐更是起疑,只以为白菩萨是在演戏。 可是看她反应和眼神,要么这俏尼姑的演技太过惊人,要么她是真的不知道马靖良与恶和尚是一丘之貉。 “你当真不知?” “确实不知。”白菩萨惊讶道。 魏长乐也是皱眉道:“如果他们没有勾结,马靖良凭什么护着白雀庵?不良窟鱼龙混杂,五仙社盘踞其中,你这白雀庵都是女子,五仙社那帮人难道不会心生觊觎?” “而且据我所知,那些信徒供奉的香火不少,白雀庵每年都能收到大量财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满是女子却又财源滚滚的尼姑庵,在不良窟怎可能平平安安存活下来?” 白菩萨却是轻轻一笑,道:“原来公子是有此怀疑。不错,白雀庵确实受到马靖良的庇护,但却并非因为那恶和尚。” “所以是马靖良心存慈悲?”魏长乐嘲讽一笑。 “他就是个畜生。”白菩萨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冷,玉手攥成粉拳:“大人有所不知,比起恶和尚,马靖良的恶毒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讲?” 白菩萨低头想了一下,再次起身,走到屋门前打开,再次发出鸟啼。 很快,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外。 “找到你二姐,还有妙芳、妙云,让她们三个现在就过来。” 魏长乐皱起眉头,心想白菩萨该不会是召集庵里的高手来围攻自己吧? 不过这个念头瞬间消失。 方才青宁已经发现了这边的状况,如果对方真要行动,那些人早就过来。 吩咐过后,白菩萨这才关门,回来坐下。 “你搞什么鬼?” “魏公子不是想知道马靖良为何会庇护白雀庵吗?”白菩萨平静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回答。” 魏长乐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眸中显出狐疑之色。 白菩萨脸上早没有了笑容,“眼见为实。我今夜说这么多,如果魏公子只当是我编造,那么对你我都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所以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证据,证明我所言非虚。”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六章 往前走,莫回头 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鸟啼声,魏长乐已经熟悉。 白菩萨过去打开门,随即便有三名尼姑先后进来。 最后一名尼姑身体十分消瘦,而且还是个瘸子,一走一拐。 先前见过的青宁站在门外,并无进来。 最前面尼姑样貌也是秀丽,眉宇间自带魅惑,瞥了魏长乐一眼,才向白菩萨道:“师姐,你找我们?” “青霜,你们三个背过身去,脱下上衣!”白菩萨吩咐道。 魏长乐有些吃惊,立刻问道:“你做什么?” “魏公子马上就知道。” 三名俏尼姑对白菩萨唯命是从,并没有因为有少年郎在场便犹豫,而是转过身,齐刷刷地开始脱去上衣。 魏长乐尴尬无比,扭过头,不好直视。 “魏公子,你好好看看。”白菩萨道。 魏长乐犹豫一下,缓缓转过头。 只见到三名尼姑排成一列,背对这边,双臂抱住胸口,显出背部。 “怎么会这样?”看到三尼后背,魏长乐赫然变色,瞬间起身。 只见到三尼的后背全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就如同枯藤缠绕一般,触目惊心。 此时也顾不得三尼是女子,魏长乐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 他完全可以看出来,这些疤痕有的是刀伤,有的是鞭笞留下的伤痕。 疤痕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的明显时间很长,有的则是愈合不久。 魏长乐心中腾起前所未有的怒火,双手握拳,却不忍再看,背过身来。 “她们全身上下都是如此。”白菩萨悲怆道:“除了脖子以上和两只手,处处都是疤痕。” 魏长乐目中喷火,“都是马靖良所为?” “他是个疯子。”白菩萨道:“每个月他都会发疯,按照日子,庵里就会派一个人过去。最开始都是妙芳前往,不过去了四次,妙芳这条腿就被他弄瘸了,身上也没有一块好地方。” 魏长乐怒喝道:“你明知她们遭受如此虐待,为何还要让她们去?” “不要怪师姐。”青霜尼姑道:“这都是我们自愿的。魏公子,你可知道,马靖良要毁灭一个小小的尼姑庵,有多么容易?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需要一个眼神,尼姑庵便会庵毁人亡。” 魏长乐当然知道。 莫说尼姑庵,就算是山阴城,河东马氏也有能力彻底摧毁。 “我们三个只要满足那畜生,受他欢喜,便不会连累到其他姐妹。”瘸腿的妙芳轻声道:“当初我本就要死了,是主持将我带回庵里救活。我这条命本就只值一只饼,如能救下庵里这么多人,死了也无妨的。” 白菩萨已经拿起衣衫,裹在妙芳身上。 “让他们去歇息。”魏长乐平静道。 三尼穿上衣衫,却都是回头向魏长乐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出门。 “往前走,莫回头!”魏长乐看着三人出门,忽然道。 白菩萨明白魏长乐话中意思,娇躯轻颤,凝视魏长乐,忽然也是深深一礼。 门外一片漆黑,三尼出了门,似乎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白菩萨过去关上门,默然无语走回来。 “是否每个月还会派人去?”魏长乐重新坐下,脸色凝重,双目如刀。 白菩萨轻轻点头,“马靖良心理扭曲,人面兽心。他癖好古怪,喜欢玩弄出家的人。青霜伺候他的时候,听他亲口说,寻常女子已经无法激起他的兴趣,他喜欢玩弄出家的道姑和比丘尼。” “妈的!”魏长乐一拳砸在地上。 “山阴城只有白雀庵一处尼姑庵,他一到山阴就盯上。”白菩萨道:“三年来,她们三个轮流前往伺候。二妹的【如意经】修到了二阶,所以深得马靖良喜欢,遭受的虐待也轻了许多。” 魏长乐微点头,犹豫一下,道:“方才我的言辞重了些,你不要太在意。” 白菩萨一愣,显出错愕之色,显然想不到魏长乐竟然主动宽慰。 魏长乐这时候已经对白雀庵的处境颇为了解。 前有狼,后有虎,这便是白雀庵的处境。 山上有大帅一党,城中有马靖良,白雀庵的生存可说是极其艰难。 无论是大帅还是马靖良,都可以轻易摧毁白雀庵。 一群尼姑,没有外力保护,只能依靠自己生存下去。 可是无兵无权,而且并无真正的武道高手坐镇,想要自保何其艰难。 除了牺牲,还是牺牲。 “所以你并不知道马靖良和大帅是一伙?” 白菩萨立刻点头:“确实如此。我们也会从信徒口中获取一些消息,但十分有限。白雀庵与外面保持距离,我也很久没见到大帅,所以他们在山上到底干什么,我确实不清楚。” “对了,前任县令何贵你自然是知道的,他的死与你可有关系?” “有!”白菩萨没有否认,“他来过庵里两次,说是拜佛,但我当时就知道他不怀好意。那天晚上,他派人传我过去,说是有要事询问,我只能前往。谁知道他是酒后起了色心,将我叫过去,是想.....!" 虽然没有说下去,魏长乐自然明白意思。 “他是官,民不与官斗,我本想忍下这口气,毕竟也没被他真的占了便宜。”白菩萨道:“不过二妹知道此事后,立刻去找了马靖良,告知了此事。” “那马靖良当时也没说什么,但次日就听说何贵落马摔死。这事儿太巧,肯定是马靖良安排人杀了何贵。” 魏长乐淡然一笑,道:“那畜生恶贯满盈,却想不到也能做点好事。” “在他眼里,人命如草芥,一个县令算不得什么。” “苏长青呢?”魏长乐立刻问道:“他们夫妻突然失踪,还有两名随从,都是下落不明,你可知道是何故?” 白菩萨摇头道:“当时满城都在找寻他们,我也是知道。不过为何失踪,我确实不知。” 见魏长乐沉吟,白菩萨忽然跪移到魏长乐面前,身体前伏,额头贴着地面,行跪拜之姿。 魏长乐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魏公子,我知道你来山阴,是要剪除马氏。”白菩萨恳求道:“恶和尚恶贯满盈,害人无数。可他实力雄厚,而且武功了得,我知道凭我们自己要报仇难如登天。 “只求.....只求魏公子支持公道,铲除恶党。若能诛灭恶和尚,青萝甘愿为奴,万死不辞。” 白菩萨一心想要修炼【如意经】,等着大帅索取处子元阴的时候出手刺杀,为师报仇。 这是白菩萨唯一的机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恶和尚绝非泛泛之辈,他与白菩萨有杀师之仇,肯定也会时刻提防,即使到时候真的身体相贴,白菩萨也未必能得手。 白菩萨显然知道成功率并不高。 但她不甘心师父枉死。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魏长乐,白菩萨显然是发现了天大的机会。 毕竟魏长乐背靠魏氏,那是绝对的实力强悍,若真想剿灭恶和尚一党,以河东魏氏的实力,自然是绰绰有余。 也正因如此,白菩萨才会知无不言,将自己所知尽数相告,说到底,就是希望借助魏长乐这棵大树报仇雪恨。 而白菩萨此刻的请求,却是正中魏长乐下怀。 她不知道马靖良和恶和尚暗中勾结,但魏长乐却很清楚。 归云庄的线索,证明这两人早就穿一条裤子。。 魏长乐对马靖良早有杀心,今日见到被马靖良虐待的三尼,那更是铁了心要弄死那畜生。 至于恶和尚,不单是马靖良的党羽,而且还派了两名和尚欲图置魏长乐于死地,已经与魏长乐结下死仇。 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帅想杀魏长乐,魏长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也是将大帅列入了必杀名单。 白菩萨请求帮助,自然而然就成了魏长乐铲除马靖良一党的助力。 所谓的斗争,不就是将朋友搞得多多的,将敌人弄得少少的吗?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七章 空门红颜 “起来说话。”魏长乐抬抬手。 白菩萨这才起身,坐在魏长乐面前。 魏长乐环抱双臂,问道:“你是四年前入城,马靖良比你晚来一年,这一年期间,白雀庵又是如何躲过那些城狐社鼠?” 白菩萨解释道:“马靖良到山阴之前,不良窟有大小十几个帮派,互相争斗。虽然在西城为恶,但没有抱团,倒也不敢太过猖狂。” “我们来到山阴,给百姓义诊,得到许多百姓的喜欢。大家都觉得如果白雀庵没了,以后就无人给他们看病,所以那些地痞流氓害怕百姓激愤,明面上不敢招惹我们。” 这个解释倒也符合逻辑。 谁都有三灾两病,难民无钱看病,好不容易有白雀庵这样免费瞧病的地方,如果地痞流氓去欺负白雀庵,就动了难民们的念想,大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那时候五仙社尚未成立,百姓自然不会太过惧怕那些城狐社鼠。 “不过有些胆大的会半夜翻墙进来。”白菩萨唇角带着冷笑,“他们以为庵里都是女子,可以任意欺辱。但白雀庵有来无回,那些人如今都在后院埋着。” 魏长乐嘿嘿一笑,至少白雀庵在这件事上干的很漂亮。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魏长乐忽然拘束起来。 白菩萨妩媚一笑,道:“公子今晚没少问,怎地突然觉得有不当问的问题?” “是这样。”魏长乐略有些尴尬,“你说马靖良觊觎白雀庵的比丘尼,那么.....你又怎能是......?” 他没有直接问出口,但白菩萨自然明白意思。 马靖良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到白菩萨的绝色容颜。 按理来说,他既然有那恶心的癖好,第一个遭受玷污的就该是白菩萨。 但白菩萨声称自己还是处子之身,就有些不合理了。 白菩萨轻咬朱唇,还是解释道:“马靖良来到山阴之后,确实盯上了我们。而且上任不到一个月,就亲自来到了白雀庵。” “他到白雀庵做什么?” “他入庵之后,我自然只能请他用茶。”白菩萨脸颊微红,“他打量我一番,便.....便让我陪他上床!” 魏长乐“啊”了一声。 他虽然猜到马靖良到白雀庵肯定是没好事,却想不到那位散校郎竟然如此直白。 “被他盯上,你又怎能全身而退?” 白菩萨轻声道:“我骗他说,我是.....石女!” 魏长乐前世见多识广,倒也明白石女的意思。 因为身体构造存在问题,无法圆房。 “你那么容易骗过他?” “刚好妙芳送茶进来。”白菩萨轻叹道“那畜生立时看上了妙芳,没有和我纠缠。他让妙芳两日后去他宅子,否则白雀庵就会消失。” 魏长乐知道,白雀庵的噩梦从那时候便开始。 这是白雀庵的伤疤,他不好多说,转变话题问道:“龙背山连绵几十里,林木茂密,要找到那古寺并不容易。你可知古寺的具体位置?” 白菩萨立刻道:“刚离开古寺的时候,是被蒙着眼睛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解开。我记得很清楚,在山林中走了快两天才下山。” “所以出寺之后,你们有一个时辰是被蒙着眼睛走路,无法辨别方向。” 白菩萨微微一笑,轻声道:“青萝也不算蠢,下山时存了心眼。蒙住眼睛虽然无法看清道路,但我却记住了行路的方向和大概的时间。公子,我可能无法用言辞说出古寺的具体位置,但知道从哪里上山,也有信心在山中找到古寺。” “如此甚好。”魏长乐心中也是颇为欢喜。 毕竟龙背山实在太大,就算老猎人进了深山,也有迷路的可能性,更不用说普通人。 在崇山峻岭之中找寻一座古寺,无疑是大海捞针。 如果没有向导,仅凭几个人在山里搜索,要找到那座古寺也不知道猴年马月。 所以就必须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组织规模庞大的搜索。 但如此一来,打草惊蛇,藏匿于深山的和尚们很容易就察觉到动静,也有充足的时间转移撤退,最后不过是扑个空。 如有白菩萨这样的向导带路,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到藏匿于深山中的古寺,确实是求之不得。 “魏公子,你.....真的要找那座古寺?”白菩萨似乎觉得事情太过顺利,有些不敢置信。 魏长乐身体前倾,盯着白菩萨美丽的眼眸,“那我告诉你,于公,那位大帅与马靖良狼狈为奸,祸乱山阴,本官身为山阴的父母官,你觉得我会允许他们在这块地面继续为非作歹?” 白菩萨粉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于私,那恶和尚派了刺客协助马靖良杀我,你觉得我会饶过他?”魏长乐坐正身子,嘴角带着不屑笑意:“总要让人知道,招惹了魏二爷,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白菩萨精神振奋,更显娇艳,道:“公子,您能出手,青萝的仇就一定能报。我们虽然帮不上大忙,但公子有任何驱使,我等定会唯命是从。” 话声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都不要妄动,否则老子立刻取他性命。” 魏长乐和白菩萨都是一愣,齐齐向门外瞧去。 “人在哪里?”那声音气势不小,“你们要是伤了他一根毫毛,老子将这狗屁尼姑庵一把火烧成灰烬!” “是孟波!”魏长乐立刻起身,笑道:“他不是还在梦里吗?” 白菩萨也略有些惊讶。 魏长乐过去直接打开门,只见院内有十来名尼姑缓缓后退。 院门处,孟波正挟持着一名尼姑,左手横抱在那尼姑的胸前,右手则是拿着一片锋利的瓷片,顶在尼姑喉咙处。 魏长乐见孟波确实安然无恙,自是宽心。 看来白雀庵这边还是小看了孟波。 就连魏长乐也以为孟波中了迷香被控制,想不到这家伙还能挟持人质过来救援。 不过孟波没有穿棉衣,只有里面的单衣单裤,衣衫凌乱。 这寒冬深夜,也亏他行伍出身体魄强壮,否则这寒气还真不容易抵受。 “咦!”孟波瞧见魏长乐走出来,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徒弟,快到师傅这边来,他们要敢耍花样,老子抹了这臭尼姑的脖子。” 魏长乐正想说白雀庵已经弃暗投明,但瞬间意识到,这庵里有好几十号人,未必都是白菩萨的心腹。 如果其中有大帅安排的眼线,自己现在却当众表明和白菩萨是自己人,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不但会牵累白菩萨,自己寻觅大帅老巢的计划也将功亏一篑。 “师傅,别乱来......!”魏长乐竟是故意举起双手,“我没事,主持.....主持没伤我......!” 跟在魏长乐身后的白菩萨冰雪聪明,立刻冲着孟波冷声道:“你若伤了妙音一根汗毛,两人都别想走出白雀庵。” 妙音正是之前去伺候孟波的两名俏尼姑之一。 “咱们互换人质。”孟波只以为今夜行动已经失败,心中十分懊恼,可当务之急却是要保证魏长乐全身而退。 他心里还有些埋怨,暗想我轻而易举应付两名尼姑,并没有中他们圈套,本以为魏二爷能轻松应对白菩萨,却想不到反被白菩萨拿捏。 大人还是太年轻! 白菩萨故意问道:“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我白雀庵意欲何为?” 白菩萨自然相信庵里的尼姑对自己都是忠诚无比。 但世间事就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为确保与魏长乐的合作万无一失,自己自然要将这出戏演下去。 她演技逼真,孟波却真实表现,所以除了青宁等极少数白菩萨的绝对心腹外,其他人还以为两人真是在谈条件。 “老子就是想进你这尼姑庵玩玩。”孟波身处困境,却并不慌乱,嘿嘿一笑道:“咱们师徒路过山阴,听说这里有座尼姑庵,就跑进来装模作样骗骗你们,无非是想占占便宜。不过一切都与我徒弟无关,要不要换人质,赶紧决定。” 魏长乐心中好笑,不过孟波倒也没有让自己失望。 “主持......!”尼姑们都看向白菩萨。 白菩萨故作低头沉吟,终是抬头道:“好,今日就放过你们。若是再见到,必将你们碎尸万段。” 随即吩咐道:“青宁,去东侧门!” 青宁尼姑在前道路,孟波挟持妙音,在一众尼姑的环绕下到了东侧门。 魏长乐和白菩萨走在最后面。 “我回去之后做下准备,近日便会前往龙背山探查。”魏长乐走在白菩萨身前,压低声音道:“你若能随同前往带路,自然是再好不过。” 白菩萨也是低声道:“公子放心。我可以借口闭关练功,将庵里的事务都交给青宁处理。按照时间算,山上的接头人还要一个多月才会过来,而且近期也不会有义诊,所以青萝随时可以陪同公子前往。” “你令心腹每日天黑后守在东侧门。”魏长乐道:“我准备好之后,会通知你出发时间。” 白菩萨轻嗯一声,低声道:“一切听从公子安排。公子,青萝.....青萝会一直等着你!”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八章 落魄书生 到了东侧门,孟波令人打开门,自己挟持妙音先出了去,这才道:“让我徒弟先出来,我立刻放人。” 白菩萨故作犹豫一下,才微微点头。 魏长乐这才双手合十,低着脑袋,轻步走出了门,到了孟波身边。 “你先走!”孟波努了努嘴,示意魏长乐先行。 魏长乐心想这孟波不愧是追随傅文君的忠义之士,临危不乱,而且自己断后,让同伴先撤。 魏长乐透过人群,看着白菩萨,见到白菩萨那双秋水美眸也是望着自己,没有丝毫魅惑,清澈干净,却又带着期盼。 他也不耽搁,转身就走,走出一小段路,瞧见边上有一棵大树,便即站在大树后等待。 果然,片刻之后,便见一道人影飞奔而来,差点从大树边掠过。 “孟波!” 魏长乐叫了一声。 孟波立刻停下步子,扭过头来,见到魏长乐,松了口气,立刻凑近过来,关切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 “这尼姑庵不简单。”孟波道:“那两个尼姑放了迷香,我差点着了道。幸好庄主赐给我两枚清心丸,我发觉身体不对的时候,偷偷含了一颗,然后故意装作昏迷。他们只以为得手,并不知道我是将计就计。” “孟二哥智勇双全,让人佩服。” “哪里哪里。”孟波眉宇间还是显出一丝得色,“那两个尼姑在屋里一直守着我,还低声说晚点要将咱们剁了埋在后院。” 魏长乐心想这还真不是假话,那白雀庵后院确实埋着不少人。 “我一听就知道事情坏了。”孟波肃然道:“我想着大人可能已经身处险境,所以故意发出声音,等那个尼姑靠近,立马出手制住。本来我还以为那两名尼姑有些本事,谁知道不堪一击。她们也只会卖弄风骚而已。” 魏长乐也不说破,道:“今晚如果不是孟二哥机智过人,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过誉了。”孟波叹道:“想不到他们竟然发现了破绽。本来我还想从那两名尼姑口中套一些线索出来,最后都是白费。大人,这白雀庵确实有问题,不过已经打草惊蛇,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魏长乐笑道:“不用着急,我想想再说。对了,孟二哥,你......真没占到那两个尼姑的便宜?” 孟波倒没有不好意思,耿直道:“大人,不瞒你说,我确实好久没碰过女人。说来也奇怪,那两个尼姑虽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一颦一笑还真勾人,我当时还真想和她们大战三百回合,哎,可惜......!” 他一脸遗憾,显然有些不甘心。 魏长乐心想那两名尼姑都是修过【如意经】媚术,要勾引你这许久不曾碰过女人的粗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里太冷,回去再说。”魏长乐低声道。 寒夜凄冷,风如刀割。 两人也不耽搁,借着夜色往衙门去。 出了西城,顺着一条冷清长街前行,宛若夜色下的两道幽魂。 “大人,等一下!”经过街边一处巷子,孟波职业习惯,顺便往巷子里扫了一眼,立时低声叫住正在前面的魏长乐。 魏长乐停下脚步,回头见孟波正在小巷口,正直直盯着巷子里看,有些疑惑,转身走过来。 巷内一片漆黑,却能看到巷口处有一堆破棉被。 棉被颤动,却是有人裹在棉被之中瑟瑟发抖。 这是条死巷,对面并无出口,所以并不灌风,比之其他地方,这巷内确实可以躲避寒风。 但山阴地处北境边陲,白天都是温度极低,到夜里更是寒冷入骨。 此人即使裹着破棉被,却也根本无法抵挡寒气侵蚀。 “还在动,没有死。”孟波很清楚,山阴每年都会冻死不少人。 不说城外大小村落,便是这山阴城内,每年少说也要冻死几十号人。 这显然又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床破棉被,躲在死巷中想挺过寒夜。 他身前去,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回头道:“大人,是个男人,气息微弱,如不及时救治,应该是挺不过今晚了。” “带他去衙门。” 不管是谁,行将冻毙,魏长乐自然不可能不管不顾。 孟波将那人扯出来,很干脆地脱下自己的斗篷,裹在了那人身上,然后极其利索地背负在身后。 魏长乐凑近上前,仔细看了看,诧异道:“这.....他是孟无忌!” “大人认识他?”孟波也是惊讶道:“和我同姓。” 魏长乐实在没有想到,差点冻死在巷内的竟然是曾为誉为神童的孟无忌。 上次在北风楼赴宴,本来安排弈吟居的思云姑娘弹琴献艺,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孟无忌阻拦,扰了许多人的兴致。 魏长乐也是得知,这孟无忌文采出众,年幼时被誉为神童,名扬一时。 中正查贤,依靠其父的名望,山阴地方士绅也是推荐了此人,得以成为朔州刺史府的幕僚。 但因为一名歌伎,与高门子弟发生冲突,被打折了腿赶出刺史府,自此前途尽毁,更是自暴自弃,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魏长乐也不多解释,见到孟无忌脸色惨白,气息虚弱,知道孟波所言不虚,这家伙若是再不及时救治,肯定是活不过今晚。 两人加快步子,到了县衙侧院外,翻墙而入。 孟波背着孟无忌,魏长乐直接带到自己起居的院子。 “二爷,你回来了?”刚一进门,彘奴迅速迎上来。 “怎么还没睡?”已经过了子夜,想不到彘奴还在等候。 “彘奴见二爷一直没回来,心里担忧,一直在等着。”彘奴忙解释,见孟波背着一个人,奇道:“二爷,这是.......?” 魏长乐也来不及解释,吩咐道:“彘奴,赶紧去弄些吃的,最好是补气的汤水。对了,热水......不对,冻过度了还不能用热水,反正先备着,快去......!” 彘奴也不废话,飞奔而去。 进了屋,彘奴早就在屋内生了火炉。 将孟无忌小心翼翼放在屋内的一张靠椅上,灯火之下,只见孟无忌脸色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牙关紧咬,双目紧闭,身体还在瑟瑟发抖,气息更是微弱的很。 “大人,他身上僵硬,不能用热水。”孟波也是老兵,经验丰富:“可以先用雪擦拭,能慢慢缓过来,我去取雪。” 魏长乐点点头,孟波立刻出门去取雪。 屋内已经十分暖和,魏长乐还是脱下了自己的棉衣,盖在孟无忌身上。 孟无忌在北风楼的表现,其实让魏长乐颇为反感。 倒不是因为孟无忌破坏了氛围,而是在那种场合,孟无忌我行我素,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表现的愚蠢透顶。 用魏长乐的话说,就是一个愤青喷子。 不过人命关天,虽然对孟无忌的印象并不好,却也并不妨碍魏长乐救他一命。 孟波很快就取了雪回来,利索地用血搓揉孟无忌的手臂。 魏长乐知道这是在帮助孟无忌促进血液流通。 片刻之后,彘奴也进来,拎着食盒和水桶,水桶里热气弥漫的热水。 他打开食盒,道:“二爷,厨房里刚好有剩下的冻鱼汤,热了一下,现在还温着,要不要喂他喝下去?” “他现在身体很虚弱,需要进食驱散体内寒气,现在可以喂,小心一下,别呛着他。”魏长乐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彘奴小心翼翼喂汤,孟波继续搓揉他手臂,一起伺候这位孟先生。 鱼汤喂下去大半碗,孟波也退到一边歇息。 片刻之后,才见孟无忌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有气无力道:“这.....这是哪里?” 第一卷山中狼 第八十九章 人言可畏 “这是县衙。”彘奴道:“你差点冻死,是我家......唔,是知县大人将你带回来,救了你的命。” 孟无忌侧过头,终于看见了坐在一旁的魏长乐。 “魏......魏知县?”孟无忌一怔,随即苦笑道:“贱命一条,大人.....大人何必救我?” “孟波,将他丢出县衙。”魏长乐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要死,就让他死去。” 孟波“啊”了一声,却没有动手。 孟无忌有些尴尬。 “以后别那么矫情,没空看你表现情绪。”魏长乐没给好脸色,“老子最讨厌这样的。” 孟无忌想不到魏长乐如此不留情面。 魏长乐打量他两眼,笑道:“你瞅瞅你,说来也曾被称为神童,最终却要冻死街头,嘿嘿,当真是笑话。” 孟无忌闻言,却是怒道:“你想.....你想笑,尽管取笑.....!” “取笑你?你配吗?”魏长乐不屑道:“路边的一条冻死狗,你有什么资格让老子取笑你?孟无忌,活成你这样,想让别人取笑你,你都没资格。” 孟无忌顿时一阵咳嗽。 “听说你父亲也是山阴名士,很有声望。”魏长乐一屁股重新坐下,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依靠父亲的声望被推举上去,却不知道珍惜,为一名歌伎争风吃醋前途尽毁,嘿嘿,这就是神童,我去你妈的神童.....!” 彘奴和孟波对视一眼,心想大人这话可真够重的。 孟无忌都这副模样,还出言嘲弄,真要这么玩吗? “不是我父亲......!”孟无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正身子,冲着魏长乐怒道:“没有父亲,我.....我也有资格被推举上去......!” “那又如何?”魏长乐笑眯眯道:“推举上去之后,迷恋歌伎,为歌伎争风吃醋,然后被打折腿滚出刺史府,狼狈归乡?” 孟无忌身体颤动,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愤怒。 但他终是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虽然被赶出刺史府,难道那就是天塌了?”魏长乐并不就此打住,冷笑道:“真正能被推举上去的人才有多少?难道不做官就活不下去了?” “小小蝼蚁都为生存用尽全力,世有百业,哪一行都能活人。” “你不是文采出众吗?我就不信活不下去。回乡败尽家财,留恋风月之地,自暴自弃,最后人人厌恶,流落街头都无人问津......!” “孟无忌啊孟无忌,我还真不该救你,你这种人,确实不配活在世间。”说到这里,魏长乐摇摇头,一脸鄙夷之色。 孟无忌听到这里,却忽然大笑起来。 他身体虚弱,气息不足。 只笑了两声,就剧烈咳嗽起来,就似乎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彘奴心中不忍,上前轻拍孟无忌后背,帮他顺气。 缓过气来,孟无忌扭头看了彘奴一眼,却是微点头,道:“多谢。” “我看你还是别说话了。”彘奴劝道:“我家二爷不管说什么,肯定都是为你好。他是好人,不会害人。” 孟无忌只是勉强一笑,扭头看向魏长乐,轻诵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孟某本.....本以为能作出如此深刻诗句的人,一定是个见识了得睿智非常的高人。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魏长乐也只......只是凡夫俗子,和那些俗人一样,听风就是雨。” 他闭上眼睛,语气充满不屑:“阁下不足与吾语。” “又矫情?别跟老子来这一套。”魏长乐可不惯他清高的脾气,抬手指着孟无忌骂道:“有话说有屁放,别一副天下人都欠你的样子。孟无忌,你再在老子面前摆出这幅态度,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孟无忌不知魏长乐是这样的脾气,睁开眼睛,又是错愕又是尴尬。 “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听风就是雨。”魏长乐指着孟无忌,气势逼人:“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听风就是雨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无忌眼角抽动。 孟波粗声道:“孟无忌,大人给你机会自辩,别不识抬举。还要在这里装犊子,老子真的将你从院墙丢出去。” 屋内生着火炉,十分温暖。 大半碗鱼汤下肚,再加上屋里的温度,也是让孟无忌缓过来不少。 “那个还用不用?”孟无忌瞅见彘奴手中的汤碗,里面还有些鱼汤,略带尴尬道:“我再喝一口。” 彘奴立刻上前,将剩下的鱼汤喂给了孟无忌。 “让厨房再给他做点吃的。”魏长乐吩咐道。 彘奴答应一声,端着鱼碗退下。 孟无忌眼中显出一丝感激之色。 这位魏知县话说得难听,但做事却不赖。 “大人,他们是否说,我在刺史府和一名歌伎有染?”孟无忌问道:“还说在宴会之上,我因为那歌伎与高门子弟争风吃醋,所以被打折了腿,逐出刺史府?” “确实如此。”魏长乐点头道:“难道不是?” “人言可畏!”孟无忌凄然一笑:“这些话,都是从刺史府流传出来。这里的人也都是听到这样的流言,才会觉得我是因为一名歌伎自毁前程。” 魏长乐双臂环抱,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孟无忌问道:“大人觉得我今年多大?” 魏长乐打量一番,道:“三十.....三十五?” 他在酒楼初见孟无忌之时,就看不出实际年龄。 此人鬓角生白,但面相却又不是太老。 “哈哈哈......!”孟无忌抬手摸了摸自己鬓角,“在下今年九月刚满二十五!” 魏长乐一怔。 看上去一脸沧桑,这孟无忌竟然只有二十五岁? “只有二十五?你可别随口就来。”孟波忍不住道:“你看起来比我年纪都大。” 孟无忌淡然一笑,道:“在下确实只有二十五。十九岁被举荐进了刺史府,待了不到两年被逐出,回山阴浪荡了四年。” “看来你经历不少。”魏长乐心知二十五岁的人却这样老态,肯定是经过太多的挫折和风霜。 “当年进入刺史府,在下也是一腔热血,希望能够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孟无忌平静道:“那时候云州割让给塔靼不久,所以在下以为朝廷很快就会北上收复云州。” “如果朝廷真有此举,朔州自然是最前线,也必将成为粮草后勤囤积点以及运输线。” 魏长乐点头道:“真要北上,朔州的战略地位自然十分重要。” 孟无忌见魏长乐仔细聆听,却是精神一振,立刻道:“所以朔州肯定要早做准备,修建仓库以及维修官道。” “我亲自看过朔州城内的仓库,那都是久经失修,许多地方都有破漏,一旦雨雪天气,仓内都能淹了。” “如果朔州作为战时的粮草囤积处,到时候必然有大批粮草囤积在那些仓库中,到时候粮草被水浸泡,岂不是坑害前线的将士?” 孟波赫然起身,感同身受道:“太对了。当年我们就收到一批浸过水的粮食,都已经泛霉,却又不能晾晒干,只能将就吃下去。许多兄弟就因为那发霉的粮食得了病,根本不能上阵。侯爷因此震怒,砍了送粮官的脑袋,而且向上参了一本。” “阁下是?”孟无忌见孟波如此反应,有些诧异。 孟波很干脆道:“我叫孟波,跟你同姓!” “哦!”孟无忌道:“原来是族兄!” 孟波嘿嘿一笑,暗想这孟无忌被魏长乐骂了几句,似乎懂事多了。 “粮仓不能修固,确实害军害国。”魏长乐点头赞同。 孟无忌忙道:“最要紧的是官道。大人从太原过来,走的是官道吧?你应该也看到,官道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许多地方泥泞不堪,一到大雨天,几里地都是泥泞不堪。人行马走都是艰难,就不要说运粮的车队。” “确实如此!”魏长乐双手十指互扣,神情严肃。 “平时也还好,万一到了战时,遇上大雨,那该怎么办?”孟无忌越说越激动,“朔州本就多雨,而且一年有好几个月都是大雪天。一旦开战,后勤如火,粮草不能及时供应上去,前线的将士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还有辎重,塔靼的马刀本就锋利,咱们的兵器装备如果送不上去,岂不是让前线将士白白送死?”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章 门阀之疾 孟无忌这一番话,却是让魏长乐刮目相看。 此人虽放浪形骸,但还是颇有见识。 最关键的是,孟无忌并非满嘴雄心壮志的空话,而是实事求是,着眼于实际情况。 这就让魏长乐对他的感觉大为改观。 魏长乐不吝夸奖,笑道:“孟无忌,你说的这两点都十分重要。即使朝廷不急着收复云州,但朔州的仓库和官道确实需要迅速修缮,提前做好准备。” “除此之外,还有朔州百姓。”孟无忌得到魏长乐的肯定,情绪高涨,道:“塔靼人善战,收复云州绝非朝夕之功。” “一旦陷入僵持,朝廷的后勤供应无法及时供应上,到时候必然是就地筹备军需。” “所以在下觉得,开战之前,就应该减轻朔州诸县百姓的负担,轻徭薄赋,让他们休养生息,藏富于民,等到真正危急时候,才能在朔州筹集到所需军需。” “这也是未雨绸缪,必须要做的事情。” 魏长乐听到这里,却是坐正身子,不再靠着。 “大人,这孟无忌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孟波忍不住道。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问道:“这些建议,你都向朔州刺史提出?” “朔州刺史韩煦,出身河东高门。”孟无忌眉头微锁,缓缓道:“我本以为既然出自高门士族,见识肯定比我高得多。他没有注意这些,也许只是公务太多,所以忽略。” 魏长乐淡然一笑,道:“见识高低,与出身无关。” “我进入刺史府之后,做了个书办,帮着韩煦处理公文。”孟无忌继续道:“我检查仓库,甚至专门走过上百里的官道,细细查看,然后花了数日时间,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谏疏呈上去。” 说到这里,孟无忌自嘲笑道:“当时在下信心满满,还觉得依靠那篇谏疏,定能得到韩刺史另眼相看,得到重用。” 孟波忍不住问道:“结果如何?” “被痛斥一顿,说我小小书办妄论政事,不知天高地厚。”孟无忌笑道:“还说我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不过是穷乡僻壤出身的泥腿子,给了我一口饭吃就自以为是。” 孟波闻言,不由握起拳头。 魏长乐冷笑一声,道:“所以你的三点建议,他一条都没看进去?” “是。”孟无忌点头道:“我当时只以为确实是自己鲁莽,不敢多言。隔了好几个月,我又找了个时机,再次提出了谏言。韩煦冷着脸,训斥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孟波怪笑一声,道:“他是高门士族,打一开始骨子里就瞧不上你。且不说他根本不想做事,就算真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也不会接受。” 魏长乐看向孟波,只听孟波继续道:“道理很简单,他是高门,自视甚高,如果按照你的谏言去做,岂不表示你比他高明?他的脸往哪里搁?” 孟无忌似乎是遇到知音,道:“族兄言之有理。一开始我没能明白这道理,后来也就懂了。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所以此后不好再多言。” “你和那歌伎又是怎么回事?”魏长乐问道:“当真没有瓜葛?” “若说没有瓜葛,那也不实。”孟无忌苦笑道:“韩煦虽然对在下所谏不闻不问,但对酒色享乐却是极为用心。” “他府里豢养着一支乐队,有十几名歌舞伎。在下因为懂得音律,被韩煦知道,非要我编写曲谱。” “我身在屋檐下,只能奉命,编了几首乐曲,而且韩煦让我亲自指导乐队习练。也正因如此,认识了歌伎凤蝶。她嗓音极好,宛若天籁,我很是钦佩。” “一来二去就互相喜欢上了?”孟波笑道。 孟无忌摇头道:“乐队的歌舞伎是韩煦的禁脔,我这样的小人物,哪有资格喜欢她们?不过凤蝶出身凄苦,所以我会时常宽慰她,互相之间绝无任何越轨之举。” “这是抱团取暖了!”魏长乐打了个哈欠,问道:“是否因为韩煦见你与凤蝶靠得太近,心生不满,才打断你的腿?” 孟无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残腿,沉默片刻,才道:“他对我不满,可能是我知道太多。” “你知道的很多吗?” 孟无忌脸色凝重,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人逼你。”魏长乐淡淡道。 孟无忌不再犹豫,开口道:“我帮韩煦处理文书,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也不避我。因为我这样的出身,在他眼里只是蝼蚁,轻而易举可以捏死,所以并不害怕我知道那些事。” “我曾谏疏让他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以备战时之需。可此人非但没有丝毫体恤民情,反倒是巧立名目,向下摊派各种税赋。” “而且他以刺史的权势,帮助韩氏一族在朔州各地巧取豪夺土地,韩氏一族在朔州的田产,那是天文数字。” 魏长乐倒还很平静,利用手中权势牟取暴利,在各朝各代并不新鲜。 这时候彘奴也已经回来,见孟无忌在说话,也不插腔,只是向魏长乐做了手势,表示厨房已经在安排饭食。 魏长乐微点头,彘奴才站在门边静静待着。 “而且他还卖官。”孟无忌一脸悲愤道:“做官本是为百姓谋福,所以中正推贤应该是选录德才兼备之人。” “但韩煦暗中标了价码,出得起银子,就能在他那里求得官职,为此朔州不但遍布他提拔的党羽,而且都是一群花银子买官的酒囊饭袋。” “魏大人,你说说,这些人花了银子买官,岂不想着收回本钱?本钱从何收回来?不还是想尽办法盘剥百姓。他们带给百姓的只有灾难,没有福祉。” 孟波行伍中人,对官场之事关注并不多,听到这里,也是怒火中烧,骂道:“韩煦这狗东西,就该罢官免职砍了脑袋。” “罢官免职?”孟无忌嘲讽一笑,“谁能罢他的官免他的职?” “他是河东门阀出身。河东门阀世族虽有争斗,但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却是异常齐心。” “他们互相包庇,互相举荐,河东十八州,只不过是他们桌上的菜肴而已。别说一般人,就是朝廷也奈何不了他们。” “真要闹出大事,他们也会找替死鬼顶上去,想要撼动河东门阀势力,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侃侃而言,这些话显然憋在心里太久,今日好不容易能够倾泻,言辞便如江水决堤般滔滔不绝。 似乎也想到魏长乐也是出身河东魏氏,却也不客气道:“魏大人,在下知道你是河东魏氏子弟,可你应该比我清楚,河东门阀从没有将你们魏氏当做自家人。” “哦?”魏长乐不动声色,浅笑道:“他们也瞧不上魏氏?” “恕我直言,确实如此。”孟无忌很干脆道:“魏氏是凭借军功打上来的,他们根本不觉得魏氏属于河东门阀。” 孟波粗声道:“咱们保家卫国立下的战功,岂是那些尸位素餐的门阀能够相比?” 孟无忌只是一笑,继续道:“谁都知道,魏氏铁骑所向披靡,可说是大梁北方最强悍的骑兵。河东马军中更是猛将如云,从实力上来说,马氏虽然统率三万步军,却远不如你们魏氏能打。” “多谢你夸奖。”魏长乐也是一笑。 孟无忌说到兴头上,也是口无遮拦:“但你们魏氏为何不敢与马氏撕破脸?我听说魏大总管在很多事情上对马氏都是处处忍让,那是为何?” 魏长乐见这位书生的愤青脾气又上来,也不多言。 “说到底,不还是顾忌马氏背后的河东门阀。”孟无忌却是叹了口气,道:“河东门阀大半都是支持马氏,支持你们魏氏的屈指可数。” “说白了,韩煦这种人力挺马氏,马氏也全力庇护他们。动韩煦,就是动河东门阀,动河东门阀,就是动马氏的三万步军,谁有这个胆子?” “门阀不除,天下不宁!”魏长乐喃喃自语。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一章 滔天大恨 孟波忍不住问道:“孟无忌,说了半天,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高门子弟打折了?” “确实是被打折的,但打折我腿的不止一个人。”孟无忌凄然一笑,“而且也并非是因为争风吃醋得罪了高门子弟。” 魏长乐倒是颇为好奇,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那天夜里,刺史府设宴,韩煦邀请了他的一些党羽寻欢作乐。”孟无忌冷笑一声,道:“因为当晚有几首曲子是我编出,所以韩煦令我也参加了宴席。这些人肆意狂欢,饮酒如水,到后来都是醉的疯疯癫癫。”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孟才子对此看来是感悟深刻。”魏长乐似笑非笑。 孟无忌淡然一笑,道:“本来那种场面我见得多了,也麻木了。我的谏言在韩煦看来就是放屁,所以我认清自己在刺史府到底是什么东西。韩煦只是让我做他的一条狗,那我就做他的狗,不叫不闹的好狗。” 几人也知道孟无忌的无奈。 门阀当道,孟无忌要吃饭,就必须仰门阀鼻息。 那是一张无形的巨网,像孟无忌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挣脱。 想要进入那样的圈子比登天还难。 唯一还能存有渺茫希望的办法,就只能是成为他们的狗。 等主人心情好了,赏一点残羹剩饭,这样勉强还能成为他们可以利用的工具,成为门阀边缘人。 “但那晚韩煦突然发疯,竟然.....竟然勒令我......!”说到这里,孟无忌似乎难以说下去,摇头道:“算了,不说也罢。我如今废人一个,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命丧街头,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魏长乐淡淡道:“不想说就不说,这里不是刺史府,没人逼你。” 孟无忌一怔,凝视魏长乐,忽然道:“不错,这里不是刺史府,你们没有逼我,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孟波也忍不住道:“你这人说话婆婆妈妈,好不痛快。” “魏知县,那天晚上,韩煦竟然勒令我与凤蝶当众行房。”孟无忌悲愤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贪恋他的歌伎,那就成全我,要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是畜生吗?”孟波厉声道:“如此有悖人伦的荒淫之举,他.....他竟能想得出来。” 魏长乐眉头锁起。 他想到过那群门阀高贵的奢靡荒淫,却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没有底线,连此等禽兽之行也能干得出来。 “我当然是宁死不从。”孟无忌道:“但那群达官贵人竟然大笑着上前扒我的衣服,凤蝶更是被他们撕碎了衣衫.......!” 说到这里,孟无忌眼睛赤红,几乎喷出火来:“我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想着一头撞死......!” 屋内一阵死寂,只听到孟无忌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架着我,令我无法动弹,想求死也不能。”孟无忌情绪微微缓和,但双眸依旧充满仇恨:“有人见我挣扎不从,一脚踩在我的膝盖上,他力气好大,踩得好凶狠,我都能清楚听到腿骨断裂的声音,这条右腿立时就折了......!” 孟波双拳紧握,眼中也是喷火,怒声道:“我们这些人当年在前线浴血拼杀,就是......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畜生?” “我当时惨叫一声,差点疼死过去.......!”孟无忌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我那一声惨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凤蝶趁机挣脱开,冲向一根柱子,狠狠撞了上去......!” 彘奴却已经是眼眶湿润,咬牙切齿,带着哭腔道:“我要杀了他们,全都杀死,我要将他们都杀了......!” “凤蝶死了.....!”说完这段往事,孟无忌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软软靠着椅子,有气无力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一头撞死了......。” “我记得她说过,要好好练嗓子,好好唱曲,如果有朝一日能嫁给一个好男人,就可以孝敬爹娘,她爹娘肯定盼着她回去......!” “她死了,我的腿断了。韩煦当时就让人将我丢出了刺史府,对......就像丢一条死狗,就那么丢了出来......!” 孟无忌眼中没有光,只有泪水:“幸好街头的乞丐救了我。因为我平时也会偶尔施舍他们一些东西。” “他们照顾我,乞讨的饭食会给我一份,过了好几个月,我才能起来走动,但......从此以后就成了一个瘸子。” 彘奴落泪如雨,抬手直接用袖子拭泪。 “我离开朔州城,沿途乞讨回了山阴。”孟无忌凄然笑道:“都说山阴是千匪之境,我这样的穷酸落魄人,走在道上连盗匪也不看一眼。”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听说你的父母给你留下了不少家业,如果节俭度日,也不会冻死街头。” “家业?”孟无忌哈哈大笑,笑中带泪:“魏知县,你手下的丁县丞和蒋主簿难道没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些士绅告诉你,我挥霍无度,败尽了家财?” “难道不是?” “天下乌鸦一般黑。”孟无忌摇头道:“那些高门士族荒淫奢靡,这山阴的大族也是心狠手黑。孟家几代都没有出过一个官绅,家父自幼天赋异禀,擅长作画,其画作也是名动一时,得到许多人喜爱收藏。” “也正因为如此,家父被人冠上了名士的头冠,在山阴交朋会友,与那些大姓走在一起。家父自以为那些人真的将他当自家人,孰知那些人根本没瞧得上他。” 说到这里,孟无忌自嘲笑道:“寒门布衣,怎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 孟波冷哼一声道:“那些大姓都是盘踞当地上百年的士绅,田产众多,只靠几幅字画出了名就想与他们平起平坐,那才是异想天开。” “后来家父也明白了,却还是和他们走得很近。”孟无忌感慨道:“他走不出山阴,却希望我能走出去。” “依靠字画,家父确实积攒了一些产业,可少有人知道,为了和那些大姓亲近,家父欠下了许多外债。他讨好山阴士绅,花了许多银子,希望中正选拔之时,山阴的士绅能举荐我。” “后来他确实如愿了,我去了朔州,但背后这些事,我当时并不知晓。” 魏长乐的脸色颇有些难看。 他背靠河东魏氏,行事干脆,无所顾忌,要生存似乎并不难。 但这时候却明白,像孟无忌这类寒门布衣出身,即使身怀才学,想要晋升谋事,那也是艰难无比。 门阀之间互相举荐,几乎垄断了大大小小重要的官职。 寒门布衣即使拼命挤上去,除非有天大的机缘,否则也只能像孟无忌这样成为边缘人,在门阀圈外徘徊,始终无法进去,更不可能享有真正的权势。 “回到山阴后,我才知道,其实我前往朔州之时,家里就已经负债累累。”孟无忌神情黯然,“只不过我身在刺史府,他们也担心我真的出人头地,所以家父即使欠了外债,他们也不敢逼得太甚。” “等我瘸着腿回到山阴,他们知道我被逐出刺史府,便不再客气,一直逼债。” “那时候家父的灵气消失殆尽,字画已经不值钱,成日有人逼债,再加上我的遭遇,他心中郁郁,很快就病逝,家母也是随后过世,只剩我孤单一人。” 魏长乐叹了口气,这孟无忌还真是命运多舛。 “父母过世后,我便没有顾虑,将家产尽数卖了,尽可能将债务还清。”孟无忌平静道:“孟某虽然没什么出息,却也不能挂着欠债不还的名声死去,有辱先人。” 他看着魏长乐,淡然一笑,道:“我又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彻底将债务清了,就算死了,也是干净离开。” “魏大人,今晚你救了我,我要说声谢谢。不过死在街头,那是我早就料到的结果,没什么大不了。今日不死,也许明日会死,这世间对我而言,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魏长乐凝视孟无忌,开口问道:“孟无忌,你觉得自己是不是男人?” “当然是!”孟无忌微怒道:“我偿还债务,自有担当,怎会不是男人?” “小小债务算个屁。”魏长乐冷笑道:“你说你可以干干净净死去,这话不对。你说你欠的债都还清了,同样不对。因为你还有一笔大债没有偿还,同样也有人欠你的债没还。你现在死去,依然不干净。” “我还欠谁的债?”孟无忌气息急促,“我谁都不欠!” “凤蝶!”魏长乐冷冷道:“如果不是你私下与她走得近,她是否会落得那样的结果?她撞柱自尽,不但是保她自己清白,难道不也是在保你声誉?孟无忌,你欠她的债,还清了吗?” 孟无忌怔了一下,随即双眼发直,呆呆不动。 “韩煦那样折辱你.....!”魏长乐指着孟无忌的腿,“这条腿就是他欠你的债,你难道就云淡风轻当作没发生?” “你欠的债要还,别人欠你的债要讨,恩怨分明,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魏长乐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将韩煦欠你的讨还回来?”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二章 有仇不报非君子 孟无忌先是一愣,随即发出刺耳的笑声。 “魏大人,向韩煦讨债?哈哈哈......!”他泪水本被拭去,此刻却又笑出泪来,抬手指着自己胸口:“凭我?就凭我这个差点冻毙街头的废物?魏知县,你......哈哈哈,你这个玩笑开大了。” 彘奴虽然同情孟无忌,但见不得任何人对二爷不敬。 他上前一步,正要斥责,魏长乐却已经抬手,示意彘奴不必多话。 “孟无忌,你可知道公羊高?” “自然知道。”孟无忌立刻道:“他是儒门异类。” 但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魏长乐缓缓道:“公羊高是公羊学派的祖师爷。你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公羊学派有两个坚定不移的核心信念。” “维护天下一统。”孟无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魏长乐点头道:“这是其一。孔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圣人告诉我们说,如果别人伤害了你,你就应该予以反击。别人给予你帮助,你就应该回报。所以就算是孔圣人,那也是反对被以德报怨的思想绑架。而公羊学派继承了以直报怨的思想,推崇有仇必报,这也是华夏文明的血性所在。” 孟无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道:“魏.....魏大人,我想复仇,但......!” “我知道你的心思,凭你现在的实力和处境,想要复仇,确实是痴人说梦。”魏长乐淡然道:“不过我记得公羊高说过,百世犹可复仇。这世人也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说复仇毫无希望。” 说到这里,魏长乐轻笑一声,嘲讽道:“不过你若真的死了,那就真的报不了仇,做个冤死鬼。” 孟波听得魏长乐之言,显出敬畏之色,竖起大拇指道:“大人,你.....你说的好。我不知道什么公羊高,可有仇不报非君子。” 他抬手指向北方,神情坚毅:“塔靼吞我云州,害我百姓,我只要有一口气,就念着杀回去,而且一定能杀回去。” “孟无忌,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大丈夫没?”魏长乐却是站起身,向孟波拱手,正色道:“这就是历艰辛不改其志的好汉子。对孟二哥来说,杀回云州收复失地,并不比你向韩煦讨还血债要容易。但他其志不改,就让人钦佩!” 孟波本是一抒心怀,却不想得到魏长乐如此夸赞,受宠若惊,立刻起身躬身还礼。 “不错,我.....我不能就这样死。”孟无忌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他太过虚弱,刚一站起,便觉头重脚轻,腿一软,已经摔倒在地。 彘奴便要上前扶起。 “不要扶他。”魏长乐阻止道:“他如果连这都站不起来,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孟无忌却也抬手示意彘奴不必搀扶,咬牙缓缓站起身。 “这才有几分山阴神童的影子。”魏长乐道:“既然你曾被誉为神童,也有人说你才华出众,亦曾在刺史府干过两年,想必也不是一无是处。” “孟无忌,你想向韩煦讨还血债,并非朝夕之功,当下也不可能立刻就能达成心愿。但正如我所言,只要有一口气,大可以以此为目标,不要一副怨天尤人自叹自哀的样子,这很让人瞧不起。” 孟无忌拱手道:“魏大人今夜一语惊醒梦中人。不错,我死了不打紧,可是凤蝶那般无辜死去,全都是受我牵累,如果不能为她报仇,我死后无颜见她。” 他犹豫一下,毅然道:“大人,在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虽然鲁莽,也可能会让大人为难,但......但恳请大人考虑。” “你说!” “在下听说几日前衙门里驱逐了一些差役和文吏。”孟无忌抬头注视魏长乐,“六房之内似有空缺,不知......不知大人能否雇用在下?” 魏长乐笑道:“你想到衙门做事?” “要报仇,先要活下去。”孟无忌道:“若能在衙门里谋个文职,只要填饱肚子,在下必当尽心竭力。” 大梁地方官员的权力其实并不小,即使在达官贵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地方县令,其实在当地也是颇有权势。 除了县丞和主簿这两个职务属于朝廷命官,三班衙差和六房文吏,都不是国家编制,只属于地方县署的编制,而且任免之权都在一县之尊。 从某种角度来说,三班和六房的人,其实都属于县令雇用做事的吏,吃的是县粮。 所以魏长乐还真有资格决定是否雇用孟无忌入衙门。 “想要正儿八经做事,这就不错。”魏长乐微笑道:“不过你曾是刺史府的书办,委屈你在县衙当个小吏,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孟无忌却笑道:“今夜在下忽然明白,活了这么多年,便是为颜面所累。大人,从今以后,孟无忌不会在乎什么颜面,只要活下去,能有朝一日为凤蝶报仇,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彘奴,丁晟和蒋韫可在衙门里?” “他两位已经几天没有回家。”彘奴忙道:“他们白天都在不良窟办事,天黑的时候蒋主簿自己回来,丁县丞好像直接回家了,说是明天一大早就会赶到衙门。” 魏长乐也知道自打来到山阴后,两位佐官这几日确实是忙前忙后,吩咐道:“那让蒋主簿过来一下。” 彘奴出门后,魏长乐才示意孟无忌坐下,问道:“六房确实有些空缺,不过你觉得自己能做什么?” 孟无忌坐下之后,不似先前那般浑噩,眼中竟然泛起光彩,道:“大人初到山阴,便募粮济民,而且确实做到实处,可见大人是真心想为山阴的百姓做些事情。但山阴乃虎狼之地,大人想要真正展开手脚,恐怕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做。” “哦?”魏长乐问道:“怎么讲?” “至少眼下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大人必须立刻去办。” 孟波心想就你还教魏大人做事? 嘴巴微动,但想想自己骑马射箭去砍人没啥问题,但事关政务治理,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何事?” “户仓署!”孟无忌很直接道:“户仓署本是用来囤积军粮,但散校郎来到山阴之后,他手下的城兵取代了税吏,直接收取赋税,将税粮也都储存入户仓署。” “据我所知,县衙的开支都是出自地方赋税,散校郎拿走了赋税权,县衙的开支和薪俸便需要向那边讨要。”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道:“如果换做其他人,守城的官兵插手地方赋税,那是大罪。但散校郎背后有河东门阀,下面的人不敢上告,上面的人即使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长乐心想这孟无忌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所言还真是一针见血。 “掌握不了地方的税收,就会受制于人。”孟无忌正色道:“魏大人如果不尽快收税粮回县仓,那么县衙依然是个摆设,最终还是要仰马靖良的鼻息。” 魏长乐含笑道:“我已经对马靖良说过,要将税粮收回,而且绝不允许他的人在山阴继续收税。” “说了却没有做,等于没说。”孟无忌不客气道:“敢问大人,税粮是否从户仓署运回县仓?” 魏长乐摇头道:“还没有。” “户房那边是否已经清对账目?”孟无忌接着问:“城兵插手税赋已经两年多,山阴县下辖近百个村落,人口也有七八万之众,这两年各种名目的税赋摊派下去,到底收了多少银子和粮食上来?” “许多百姓以皮帽山货代替赋税,有些折银,有些则折粮,马靖良又是按照怎样的标准折算收取?这些赋税进项的具体数目到底是多少?” “每一项赋税的收缴可有准确的记录?按大梁律法,赋税必须有清晰的账目,如果出现错漏,那是要追究罪责的。” “马靖良手下那帮人是否每一笔赋税都记录清楚,有没有弄虚作假?” 孟无忌一番连珠炮问出来,竟是气势逼人。 孟波军人出身,听得这番话,顿觉头大。 魏长乐眼中已经显出赞赏之色。 前世纵横商界,虽然对账目也是敏感,但两年多的税赋账目堆叠起来,他知道如要清算,那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 “这只是收入,还有开支。”孟无忌正色道:“城兵有朝廷的专项军费,不能动用地方税粮。县衙门的大小开支确实是从地方税赋中开出,但比例是多少?” “几任县令下来,县衙的每一笔开支是否清晰无误?这几年马靖良那边向县衙拨付了多少钱粮,县衙是否都用在正途?” 魏长乐面带微笑,也不说话,却是仔细聆听。 孟无忌继续道:“就譬如方才那碗鱼汤,是大人自掏腰包,还是走公账?如果走公账,是否已经报到户房?” “大人,很多开支不起眼,但东一点西一点,积攒起来就是个庞大的数目,如果没有清晰入账,时间一久,就会出现数目巨大的坏账无法对上。” 魏长乐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只能夸赞道:“孟.....孟无忌,你.....你还是有才学的。” “大人问我能干什么,这就是我能干的。”孟无忌一字一句道:“在下可以帮大人理顺这几年的账目,夺回财权!”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三章 提拔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户房都是些烂账,那些文吏都是吃干饭的,要等你去清账?”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孟无忌道:“在下只是说,就算大人现在派户房的人去户仓署对账,他们也没有几个敢去,即使核算,也只会听那边说了算。” 他抬起手,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道:“但我敢去,而且不会害怕他们威胁,因为在下已经死过一次,那是什么都不会怕。” 魏长乐凝视神色毅然的孟无忌,唇角更是泛起笑意。 便在此时,蒋韫跟着彘奴匆匆过来。 刚一进门,蒋韫就看到孟无忌,立刻显出诧异之色。 “孟.....孟无忌,你怎么在这里?” 孟无忌犹豫一下,还是站起身,向蒋韫拱手道:“见过主簿大人!” “堂尊,这是?” 三更半夜,魏长乐还没有歇息,屋里待着几个人,连孟无忌也让人意想不到出现在这里,蒋韫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上次和马靖良说过,要将户仓署的税粮全都运回县仓。”魏长乐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衙门里可有准确的账目,马靖良屯了咱们县多少钱粮?什么时候可以运回来?” 蒋韫闻言,立刻显出头疼的表情,勉强笑道:“堂尊,这事属下也记着。只是这两天一堆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今天还在不良窟待了一天,还来不及处理户仓署那边的事情。” “能理解。”魏长乐点头道:“我只是问一下咱们可有清晰的账目?别到时候去拉粮食,该拉多少回来都不知道。” 蒋韫低头想了一下,凑近到魏长乐身边,低声道:“堂尊,要不......借一步说话?” “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不用避嫌。” 蒋韫瞥了孟无忌一眼,心下诧异,暗想这孟无忌什么时候也成了自己人? 还有那个魁梧强壮的大汉,明显不是衙门里的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但也不敢多废话,只能道:“堂尊,大概的账目是有的,不过.....未必准确。这两年都是城兵直接去收税,收上来也只给了一个大概的数目,而且......有些税赋是以什么名目去收取,那边也不告诉我们,所以......!” 说到这里,他有些尴尬,勉强笑道:“所以咱们的账目确实不准确。” “马靖良越俎代庖,既然他抢着帮县衙收税,自然应该有清晰的账本交过来。”魏长乐淡然自若,微笑道:“蒋主簿,要不你明天一早去找他们要详细的账目?” 蒋韫“啊”了一声,一脸错愕。 魏长乐道:“带上咱们的人,拿上账本,和他们的账本好好对一下。他们收了多少钱粮,然后拨给县衙多少,只要中间没人搞鬼,肯定会很清晰。收缴的赋税减去这两年拨下来的开支,剩下的就都弄回来。” 蒋韫变色道:“堂尊,这.....这么急?” “我的主簿大人,衙门里可是一大堆地方要花银子的。”魏长乐叹道:“咱们账上的银子还能支撑衙门运转几天?总不成又要去找他马靖良领取吧?自己的东西却要找别人索要,这不难受吗?” 蒋韫低头想了一下,终是苦笑道:“堂尊,并非属下无能,真的......真的是要不回来的。” “哦?”魏长乐脸色一沉。 “都是烂账,不清不楚。”蒋韫无奈道:“他们不会交账,我们也拿不出准确的账目,一定会扯皮,到最后只能拖延。户仓署有兵士把守,莫说进去,就算靠近,他们也会立刻驱赶。” 魏长乐冷笑道:“就算是烂账,也要清算出来。天一亮,你就带户房的人过去。” “进不了门。”蒋韫很肯定道:“他们不会让咱们进门。” 见魏长乐脸色不好看,蒋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而且.....户房那些人也未必敢跟着去。” 魏长乐看向孟无忌,而孟无忌也正看着魏长乐,四目相对,孟无忌嘴角带笑,自然是向魏长乐表示我猜的没错吧。 “不对账,那就直接去户仓署拉粮。”魏长乐淡淡道:“他们收了多少赋税你不清楚,但这两年拨了多少钱粮过来,咱们总有账目。先按照往年的赋税来算,三年赋税加起来,再减去开支,剩下多少,你就拉多少回来。” 蒋韫更是苦着脸,道:“堂尊,您有吩咐,属下自然要前往。但户仓署有好几十人守着,都是拿着兵器,咱们非要进仓,到时候他们扣上抢夺官粮的罪名,那是要出人命的。” “无妨。”孟无忌开口道:“他们有人,衙门里也有人。” 蒋韫顿时冷着脸,道:“孟无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堂尊确实新招幕了衙差,但他们人数不多,还要在不良窟维持秩序,总不能都调去拉粮?到时候真要出了人命,谁来负责?” “不需要将衙门的差役都调过去。”孟无忌站起身,向魏长乐拱手道:“堂尊,让壮班的人前往。” 蒋韫立刻道:“壮班?壮班的人现在都有事在身上,难道还要临时征募?而且他们如果知道是去户仓署,肯定不会前往。” 三班衙役只是个统称,大多数时候衙门里只是两班听令。 壮班连衙门的编制都不算,属于一种徭役。 除了一些譬如更夫、马夫之类的特殊杂差,大部分时候衙门是需要的时候才会征召壮班差役。 魏长乐也是知道,虽然自己剪除了侯通一党,让城中百姓大为振奋,可城中百姓对于马靖良和夜哭郎的畏惧却并未削弱。 去户仓署拉粮,就是与马靖良及其手下城兵针锋相对,即使征募壮班衙差,他们也没有胆子去与夜哭郎硬碰硬。 “五仙社!”孟无忌一字一句道。。 魏长乐唇角瞬间浮现笑意。 “听闻五仙社那帮人想要改邪归正。”孟无忌眼眸中竟然显出之前从未见过的犀利,缓缓道:“那些人也是山阴百姓,同样也要承担徭役。从户仓署拉粮,就需要征用壮力,那么征召五仙社的人服徭役,也是县衙权利之内的事情。” 蒋韫本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听得此言,似乎明白什么,眉宇间显出惊讶之色。 “五仙社那帮人害怕大人治罪,都想立功赎罪。”孟无忌笑道:“他们本就是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狂徒。如果背后有知县大人撑腰,他们的胆子可就不是一般百姓能比了。而且他们人数不少,杨雄一声号令,聚集一两百人并非难事。” 魏长乐微笑道:“不错。他们去运粮,粮库守卫要是阻挡,直接冲门。咱们是拉税粮回县仓,就算是闹到金銮殿,也是我们占理。” 他含笑看着蒋韫,吩咐道:“蒋主簿,劳你辛苦,连夜派人去和杨雄说一声,明天早上,我要他至少带一百人到衙门口集合,到时候你就带着他们直接去户仓署对账拉粮。” 孟波兴奋起来,拱手道:“大人,我也是山阴良民。不如明天也招募我,我跟着他们一起去。” “杀鸡焉用牛刀?”魏长乐笑道:“孟二哥,你今晚好好歇息,我有一封书信,你明日带回去交给庄主。户仓署那边,我会让潘信带几名兄弟一起去捧场。” 孟波笑眯眯道:“好。那我先去找潘信聊聊。” 他也不好继续在这里听下去,一拱手,出了门去,径自去找潘信。 “蒋主簿,我再给你派一个人。”魏长乐指着孟无忌道:“孟.....孟主事精通算术,如果那边配合对账,账目清算就由孟主事协助你。” 蒋韫和孟无忌同时显出惊讶之色。 “孟主事?”蒋韫一脸懵,“堂尊,他.......!” 魏长乐脸色沉下来,问道:“户房主事现在是谁?” “杨侃!”蒋韫立马回道。 魏长乐冷哼一声,道:“你方才说账目不清,他作为户房主事,山阴的赋税进项支出,他都没有一本清晰地账目,还待在那个位置做什么?” 蒋韫额头立时冒汗。 他知道魏长乐这是给自己留了颜面。 那杨侃虽然主理户房,但自己这个主薄却是六房之首,真要追责,自己担的责任最大。 “从现在起,他那把椅子交给孟无忌。”魏长乐不客气道:“如果他想干,就留在户房好好做事,如果心里不服气,那就立刻滚蛋。” 蒋韫眼角微微抽动,知道这不但是要惩处户房主事,也是在敲打自己。 孟无忌想不到魏长乐行事如此当机立断,呆了一下。 但他马上拱手道:“多谢堂尊提携,在.....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好好当差。” “堂尊,这.....这事儿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蒋韫犹豫一下,还是皱眉道。 魏长乐“哦”了一声。 蒋韫忙道:“孟.....孟无忌虽然有才名,但之前却并无处理过地方事务,这仓促提拔为户房主事,恐怕真的难以服众。” 见魏长乐脸色不大好看,蒋韫接着道:“堂尊如果想用他,可以让他先在户房历练,等过些时间确实能堪重用,到时再.....!”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四章 遮天虫豸 “没做过不等于不会做。”魏长乐打断道:“用人不疑。如果孟无忌真的做不好,我也会让他滚蛋。” 蒋韫欲言又止,似乎对魏长乐如此草率决定很不赞同。 “蒋主簿,你放心,堂尊给我机会,我不会辜负。”孟无忌道:“如果真的不行,不用堂尊驱赶,我自己会走。” 蒋韫叹道:“孟无忌,我不是对你有成见,更不是针对你。只是你当初一直在刺史府当差,那里的差事和地方县衙完全不同。刺史府和百姓离得太远,但县衙每天就是处理百姓事务,我是担心......” 顿了一下,蒋韫看向魏长乐,“堂尊,属下斗胆,向孟无忌出两个考题,如果他确实处理得当,属下定当竭力支持他。而且还可以以此封其他人的口。” “孟无忌,你觉得呢?”魏长乐问道。 其实他倒也觉得蒋韫这几句话颇有道理。 刺史府高高在上,哪怕在刺史府只是一个书办,与地方县衙的差事也是大不相同。 孟无忌坦然道:“如此甚好。如果在下两个考题都过不去,确实没有资格留在衙门。” “这话倒不错。”魏长乐笑道:“衙门里不养闲人。” 孟无忌却已经向蒋韫拱手道:“主簿大人请出题。” 蒋韫想了一下,才看着孟无忌,问道:“你可知道田孝村?” “出城往北,不到五十里,就是田孝村。” “不错。”蒋韫微点头,缓缓道:“田孝村附近有一处荒山,草木皆无,几年前有人买下了那座荒山,准备开荒种粮。” “按理说拿些银子出来,雇用村民,那块荒地很容易就能开垦出来。不过村里有个叫周武的凶汉,阻拦村民开垦,而且索要重金,否则那座荒山就要一直荒废下去。” “那周武是个亡命之徒,也结交一些地痞无赖,所以地主也不敢得罪,但又不能眼看着买下的荒山毫无价值。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理此事?” 孟无忌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是地主,会带着一箱黄金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交到周武手中。” 蒋韫闻言,不屑笑道:“就这样处理?你哪来的黄金?若真有那一箱黄金送给周武,还在乎区区荒山?” 他摇摇头,向魏长乐道:“堂尊,你听听,这......看来他真的不合适。” “莫急!”孟无忌不等魏长乐说话,立刻道:“我当然没有黄金,所以那一箱黄金肯定是假的,只是当时让其他人都看到而已。几锭假金元宝,那还是很容易做出来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蒋韫皱眉道:“周武即使当时被骗过,回去一看,立马就识破。你骗了他,莫说再开垦荒山,恐怕到时候你连田孝村都不能去。” 孟无忌笑道:“周武收下黄金,不出三天,必死无疑!” “你还敢雇凶杀人?”蒋韫冷笑道。 孟无忌摇头道:“触犯王法之事,我怎会去做?只不过山阴匪患深重,田孝村附近就经常有盗匪出没。周武拿了一箱黄金,这事儿用不着一天时间就能传出去。” 说到这里,孟无忌唇角泛起冷笑,凝视蒋韫问道:“主簿大人,试想一下,此事如果传到那些匪寇耳朵里,会是怎样的结果?” 蒋韫一怔,很快神色就变得惊骇起来。 魏长乐哈哈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周武有一箱黄金,盗寇知道,只怕当夜就要潜入村里,杀人夺金。” 他打量孟无忌,心想还真看不出来,此人的谋略真不差,只是计策实在有些狠毒。 “你这.....你这手腕也太狠毒了。”蒋韫叹道。 彘奴一直在旁聆听,此时也是兴奋,在旁道:“计策虽毒,却能达到目的。周武一死,无人再拦阻,自然可以开垦荒山。” “主簿大人,我再送那地主一策,让他用最小的代价顺利开荒。”孟无忌一改之前颓然之态,颇有精神。 蒋韫狐疑道:“怎么讲?” 孟无忌轻笑道:“地主偷偷让人在荒山几处埋下铜钱,每一处数量不要太多,但足够分散。然后再从村里先雇佣几个村民上山,就在埋着铜钱的地方开垦。” “村民挖了铜钱出来,可以让村民带走,但接下来阻止其他人上山,不再让人开荒。最好是先守它一两天,然后装作有急事离开,走的时候嘱咐村民,谁敢私自上山就报官。” 蒋韫瞬间明白过来,感慨道:“人性本贪。山里挖到了铜钱,村民都以为有人在山上藏钱,自然时刻惦记。” “地主一走,全村上下自然会全都跑上山。”魏长乐笑道:“恐怕用不了一两天,那座荒山就要被翻上三遍。如此一来,荒山也就被开出来了。” “依然是歹毒之策!”蒋韫叹道。 魏长乐含笑问蒋韫:“蒋主簿,这孟无忌可否入衙?” 蒋韫有些尴尬,似乎还有些犹豫。 但他很快凑近到魏长乐身边,低声道:“堂尊,卑职还是想请借一步说话。” 魏长乐看蒋韫神情,看出他似乎有很大的顾虑,点点头。 孟无忌身体虚弱,不好让他出门受寒,所以魏长乐带了蒋韫到院内。 “蒋主簿,你似乎不怎么喜欢孟无忌。” “堂尊说错了。”蒋韫叹道:“卑职恰恰是怜悯他过往的遭遇,所以才不想让他入衙。” “此话怎讲?” 蒋韫想了一下,才道:“堂尊,孟无忌曾经被中正选贤录用过,那也是在韩刺史的门下当过差。” “我知道,那又如何?” “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孟无忌是从刺史府被驱逐出来。”蒋韫正色道:“从他跨出刺史府门槛的那一刻,就注定前途尽毁,此生不可能再入仕途。” “为何?” 蒋韫诧异道:“堂尊,那可是被韩刺史驱逐的人。为韩刺史做过事,就是韩阀的门人,除非韩阀主动向其他阀门推荐,否则孟无忌就只能为韩阀效力。” “一旦孟无忌另投其他门阀之下,那就是叛徒,必将是臭名远扬啊。” 魏长乐眉头微紧,也不说话。 “更何况孟无忌是被驱赶出来,整个河东,谁还敢用他?”蒋韫叹道:“谁要提拔任用,那岂不是与韩阀为敌?与韩阀为敌,那就是与整个河东门阀为敌啊。河东十八州,大小门阀有不成文的默契,但凡是被门阀驱逐之人,谁都不会再多看一眼。” 魏长乐嘴角泛起冷笑,道:“所以我也不能用他?” “孟无忌当年被驱逐之后,回到山阴,就是明白自己再无出路,只能回到山阴苟活。”蒋韫感慨道:“任他有通天的才干,也只能终老于山阴这座小城了。堂尊一旦起用他,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立马就会与韩阀结仇。而且河东门阀也都会觉得堂尊破坏了河东的规矩,都将会敌视魏氏。” 魏长乐忍不住笑道:“我起用一个人,就能成为河东门阀的敌人,这孟无忌的威力有这么大?” “不是孟无忌的威力大,而是门阀不允许有人破坏他们的规矩。”蒋韫苦笑道:“孟无忌如果像一条狗那样无声无息死去,没有人会在意。可是一旦他再次被启用,便会激怒河东门阀,他们不但会视魏氏为敌,而且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孟无忌死无葬身之地。” 魏长乐知道蒋韫不是在危言耸听,神情冷厉起来。 蒋韫叹道:“堂尊,现在您可明白卑职的用心?你这样做,既是为魏氏树敌,也是给孟无忌招灾啊。” 魏长乐抬起手,轻拍了一下蒋韫臂膀,“蒋主簿,你是好心,我很感谢。” 他抬手指向黑洞洞的天幕,问道:“你可希望这上面的天一直是黑的?” 蒋韫一愣,勉强笑道:“终有天亮的时候。” “是啊。”魏长乐平静道:“门阀遮挡天幕,他们以为是天经地义,甚至被他们视为草芥的人们也都觉得是天经地义。如果没有人伸手去扯烂这些遮天的蝗虫,天又如何能亮?” 蒋韫心下一凛,吃惊道:“堂尊,你......!”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遮挡了天,我就撕开它们。天不亮,我就捅破这天。”魏长乐语气如平静的湖面般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河东门阀要孤立魏氏,那就让他们去孤立,虎豹都是独来独往,用不着成群结队。苍蝇、鬣狗才会聚集在一起惹人心烦。” 蒋韫虽然知道这位年轻的知县特立独行,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却不想竟然连河东门阀都不放在眼里。 “孟无忌今晚已经死过一回,如果河东门阀要搞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再死一次。”魏长乐含笑道:“我既然要用他,若有人想让他死,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反倒是韩阀,如果真的想动我们,他们还真要掂量自己的人头够不够分量。”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五章 血溅户仓署 蒋韫知道魏长乐心意已决,只能道:“堂尊既然心意已决,卑职也不再多劝。” “既然如此,那明早等五仙社的人到齐,就劳烦你带他们去户仓署走一趟。”魏长乐微笑道。 蒋韫拱手道:“堂尊有令,卑职自当从命。” 当晚孟无忌就临时在魏长乐的院子住下。 魏长乐吩又熬夜写了一封信。 无非是告知傅文君,自己已经打探到那些和尚的藏身之地。 写完之后,令彘奴交给孟波,自己便先行睡下。 男人要对自己好一点,该吃的时候吃饱,该睡的时候睡好。 从马靖良手中拿回财权固然重要,但探查龙背山古寺同样要紧。 次日醒来,天已经大亮。 一打开门,彘奴兴冲冲地跑过来:“二爷,他们去了,上百号人气势冲冲去了户仓署。” “孟波呢?” 彘奴回道:“信函昨晚交给了他,他一大早就赶回庄子去了。” “孟无忌呢?” “跟着蒋主簿一起去了户仓署。”彘奴道:“他见二爷没起,就没有打扰。” 魏长乐自然明白,经过昨夜的刺激,孟无忌完全没了求死之心,反倒是复仇之心极为强烈。 孟无忌不是蠢人,甚至说异常聪明。 他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恐怕再过几辈子也无法完成复仇的愿望。 唯一的可能,就是抱住魏长乐的大腿。 抱住魏长乐,就等于抱着河东魏氏。 要抱魏长乐的大腿,就要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解决户仓署的问题,恰好是一个天赐良机,孟无忌自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全力以赴,以得到魏长乐的真正器重。 魏长乐洗漱一番,用了早餐,直接来到衙门中庭东院。 这里是六房所在。 虽然听起来好几个部门,但每一房办差的人并不多,六房中最多的也正是负责财务账目的户房,有六名文吏当差。 不过前往户仓署,涉及到账目,蒋韫从户房调去了四人,眼下只有两名文吏当值,见到堂尊进来,两名文吏立马起身行礼。 “今天去拉粮,咱们可有具体的账目应对?”魏长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一名八字须的文吏拿了账目上前,恭敬道:“堂尊,昨晚主簿大人就亲自过来看账,连夜统计,天亮的时候有个大概的数目。” 他将账目呈上,等魏长乐接过,才小心翼翼道:“山阴是个穷县,每年主要的税收来自田赋、丁税、商税、矿税这几样。” “正常来说,这些税赋一年下来折合成银子是一万三千四百余两。县里的存留折合成银子,一般也就两千四百余两,用于本县开支。其他的都要缴纳上去。” 魏长乐翻开账目,问道:“开支是哪些?” “俸禄、伙食、代办费用、祭祀以及驿站这些。”文吏道:“此外每年会有一百两的不动银,除非是遇上急事,通常都会存在县库,不轻易使用。” “马靖良代收三年税赋,也就是说按照往例,他在山阴收了四万两银子的赋税?” 边上那名文吏道:“正是如此,这些赋税是少不了的,散校郎手中有兵,肯定也是能收上来。” “三年拔下来多少?” “钱粮合计六千两。”先前那文吏道:“每年比以前都要少四百两左右。” 魏长乐冷笑道:“说直白些,马靖良每年都克扣了县衙至少四百两银子?” “正是。”文吏道:“堂尊莫觉得四百两银子不多,这县衙的开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几十两银子都能耽误许多事,所以四百两银子对县衙来说其实是个很大的数目。”” “也正因如此,衙门里总是捉襟见肘,许多事情硬是办不了。也多亏县丞和主簿大人,实在缺银子,就只能去找城中士绅求助,让他们帮忙。” 魏长乐心下冷笑。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马靖良少给了银子,县衙就要去求助士绅,如此一来,欠下士绅人情,平日衙门办事,自然而然会受到当地士绅的影响。 所以少拨银子,不是马靖良看上那三瓜两枣,而是以此让县衙彻底沦为附属。 “所以马靖良至少克扣了县衙一千二百两的钱粮。”魏长乐掐指算了算,“折算下来,仅仅该给衙门的开支就少了六百石粮食,这还与灾民的救济粮无关。地方赈灾,自然可以向上面打报告,几千百姓,一个冬天至少要两千石才能活命,三年就是六千石。” 他自言自语道:“不错,其他的账先不算,今天至少要拉六千六百石粮食回来。” 两名文吏对视一眼,心想堂尊真是异想天开。 莫说六千六百石,今天要是能弄回六百石,那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魏长乐正准备再详细搞清楚账目,外面却是传来焦急声音:“堂尊,堂尊在哪里?快,赶紧找到堂尊!” 魏长乐听那声音慌张,知道事情不对,直接走到户房门前。 其他各房的文吏也被惊动,都站到门口。 只见一人已经冲到东院内,四处扫视,瞧见魏长乐,就像是看到大救星,飞奔上前,气喘吁吁道:“堂尊,不.....不好了,死.....死人了......!” ........... 户仓署座落于山阴城东北角,因为是要地,周围并无民居,而且城兵的营地就设在户仓署附近,相距不到三里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帝国北境是战事频发之地,哪怕已经与塔靼议和多年,但塔靼人反复无常,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突然南下侵扰。 北境的运输条件也是恶劣,为以防万一,分布在边境戍守的十二戍堡固然囤积了不少粮食,像山阴这样的边境城池,也是备有一些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户仓署占地面积不小,储存的粮食自然也是丰厚。 哪怕是西城众多百姓忍饥挨饿,甚至有人饿死,户仓署也是不放出一粒粮食。 户仓署周围修了高大的院墙,只有前后两门。 院墙内时刻都有兵士来回巡逻,而前后门平日也都有数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守卫。 一直以来,因为无人敢靠近户仓署,所以这里素来平静。 但此刻的户仓署前门外,却是乱成一团。 几十名城兵横成一排,有的握刀,有的持枪,甚至有济民弓箭手,阻拦任何人靠近仓库。 队列前面则有四五名骑兵,手握马刀,居高临下看着对面。 对面却是黑压压一群人,除了几名衙门里的差役,其他都是五仙社的喽啰。 人群中发出凄惨叫声。 却是有数人受伤,有的被砍了肩膀,有的被长枪扎了大腿,此刻同伴正在帮忙处理伤口。 另有两具尸首躺在地上,一人被砍断脖子,另一人则是直接被长枪刺穿了心脏。 蛇大杨雄蹲在尸首边上,死死盯着对面骑马居中一人,目光如刀。 那人却赫然是庞老六。 他手中马刀沾血,显然一人被砍杀正是他的杰作。 “谁敢再上前,老子认得,刀不长眼。”庞老六脸色阴沉,抬刀指向站在人群前的主簿蒋韫,冷笑道:“蒋韫,你他娘的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带着一群泼皮前来抢粮?你这是要聚众谋反。等散校郎到了,看看你是怎么死。” 蒋韫也是脸色发青,既有恐惧,亦有愤怒,沉声道:“庞队正,你......!” “住口!”庞老六喝道:“老子现在是队率,不是队正。” “好,庞队率,你说我聚众谋反,那是血口喷人。”蒋韫脸色难看至极,道:“这些人都是衙门招募的壮班班丁,不是你口中的叛匪。散校郎当初是帮助县衙收取赋税,如今堂尊要清账,将税粮入县库,有什么问题?” 他抬手指着两具尸首,怒道:“你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杀人,这是草菅人命。” “抢夺官仓,无论是谁,就是造反。”庞老六冷哼一声,“谁敢上,老子就杀谁。” 杨雄缓缓站起身,双手握拳,怒视庞老六。 “蛇大,你还真以为换了主子,就扬眉吐气能做个人了?”庞老六盯住杨雄,不屑笑道:“狗就是狗,怎么着也是一条狗。不对,狗对主人忠心耿耿,你这条狗有奶便是娘,毫无中心可言,那是连狗都不如,哈哈哈......!” 其他城兵闻言,也都是大笑起来。 杨雄怒不可遏,握拳便要上前,却感觉肩头一紧,扭头看过去,却是孟无忌拦住了他。 杨雄皱眉,孟无忌却是一瘸一拐上前几步,单手背负身后。 “啧啧啧,这魏知县真是无人可用了。”庞老六感叹道:“要么是一群烂到骨子里地痞无赖,要么是个瘸子。孟无忌,不都说你熬不过今年冬天吗?怎么还活着?我还担心你冻死街头,没人帮你收尸呢。” 孟无忌却是微微一笑,问道:“庞队率,你杀了人,还能笑得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庞老六戏虐道:“死瘸子,你再往前走几步试试,老子保证一刀就能砍断你的脖子。” “杀人是要偿命的。”孟无忌依然笑道:“你杀的人不是叛匪,是山阴县衙壮班的班人。” “以前山阴有没有王法我不知道,但如今的山阴还是有王法的,山阴县衙也一定会办理此案。” 他盯着庞老六,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死到临头却不自知,我实在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 庞老六哈哈笑道:“不错,山阴有王法。抢夺官仓,聚众造反,这山阴的王法肯定是要治你们的。对了,魏长乐呢?他是山阴县令,出了人命案,他也该出来了。老子就想问他,造反该如何惩处?” 他话声刚落,急促的马蹄声响。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到不远处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是堂尊!”蒋韫看的清楚,精神一振。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六章 逆者,死! 骏马说到就到,如闪电般直接冲到了庞老六前面,一拉马缰绳,骏马一个人立而起,长嘶出声。 马背上魏长乐一手执马缰,另一只手则是拿着一把大刀,并无刀鞘。 “庞老六,本官来了!”魏长乐看着庞老六,“你在等我?” 庞老六虽然气焰嚣张,可是见到魏长乐,心里还是虚了几分。 “魏......魏知县,你手下的蒋韫带人抢官仓,你管不管?” 魏长乐却是看向那两具尸首,问道:“人是谁杀的?” “是他!”杨雄抬手指向庞老六,“他亲手砍死了一名弟兄。他后面那个持枪的刺死了另一名弟兄。” 魏长乐点点头,看向庞老六道:“你杀了人,出了人命案,需要跟我回衙门受审。下马,丢下兵器,跟我走!” “让我跟你去衙门,不可能。”庞老六冷笑道:“老子凭什么跟你走?” 忽听得又是一阵马蹄声响,却是从另一边传过来。 远处却是来了十余骑,当先一人甲胄在身,虽然还有些距离,但魏长乐一眼认出正是马靖良。 马靖良显然也得到了消息,立刻赶来,却还是比魏长乐慢了一步。 见到马靖良带人前来,庞老六底气十足,气焰更是嚣张, 他竟然抬刀指着魏长乐,沉声道:“魏长乐,这里是户仓署,可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 “你不跟本官走?”魏长乐双目犀利,逼视庞老六:“你要拒捕?” 庞老六冷哼一声,道:“你想抓捕我?你没那资格。” 他话声未落,却见魏长乐已经抬起手臂,大刀干脆利落地照着庞老六兜头砍下。 庞老六虽然忌惮魏长乐,知道此人不是善茬,却没有想到他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挥刀砍向自己。 情急之下,无法闪避,他只能抬臂挥刀抵挡。 “呛!” 庞老六拼力抵挡,本以为凭借气力,足以挡住这一刀。 但魏长乐这一刀是有心蓄谋,配上狮罡之力,力大无穷,庞老六又如何能够抵挡? 连人带刀,魏长乐直接砍在了庞老六的脑袋上,将庞老六头上的皮盔直接砍成两半,刀刃没入头颅中。 庞老六巨疼钻心,发出一声惨叫。 魏长乐右手一抬,大刀从庞老六头颅中拔出,不等庞老六反应,一刀斜砍出去。 鲜血喷涌而出,一颗头颅直飞出去,庞老六瞬间身首分离。 在场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 夜哭郎们固然是魂飞魄散,便是杨雄和手下那上百号人也都是目瞪口呆,背脊生寒。 庞老六是城兵队率,是马靖良的亲信。 魏大人竟然连想也不想,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杀了。 莫说小小山阴,恐怕整个河东十八州也没有几人敢这样做。 “拒捕,必杀!”魏长乐砍杀庞老六,一兜马首,面向马靖良。 马靖良骏马如飞,自然也看见魏长乐砍杀庞老六。 他已经拔刀出鞘,厉声喝道:“魏长乐,杀我的人,你找死!” 魏长乐见对方来势凶猛,杀意满满,也不犹豫,一催骏马,竟是向马靖良迎了过去。 两匹骏马迎头冲刺,势如奔雷,马背上的两人也都是握紧战刀。 二马尚未碰面,只三步之遥,马背上的两人已经不约而同地飞身跃起,脱离马背,空中挥刀,刀光霍霍。 众人就如同看到两只鹰隼在半空,都是杀意凛然。 城兵散校郎和山阴知县出刀相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这一幕竟然会发生。 二人身在半空,连续出刀互砍,双刀交击声如密鼓急雷,响个不停。 落地之时,马靖良又是一刀斜砍过来。 魏长乐微一侧身,竖刀挡住,随即手臂用力,向外挥出,直接拨开对方的刀身,旋即顺势横削,却是直取马靖良腹间。 马靖良刀法不弱,魏长乐也是在军中练了多年。 马靖良后退一步,堪堪避开,待这一刀掠过去,却是极为凶狠地往前一窜,厉喝声中,身形已如螺旋般拔地而起,长刀挥出犹如苍鹰博兔般临空劈下。 刀风犀利,魏长乐并没有硬接,足下一点,向后飞出,躲过这凶狠一刀。 在场的五仙社会众虽然都知道魏长乐一夜斩杀侯通一党,凶猛异常,却并没有几个人亲眼见到。 此时看到魏长乐的身手,都是骇然,心想魏知县连马靖良都不惧,还有如此了得身手,区区侯通和五仙社与他为敌,那还真是自寻死路。 “散校郎不可......!”一匹快马靠近过来,马未停,一道人影已经从马背上飘然落在马靖良身侧,探手抓住了马靖良手臂。 此人身法轻盈,下马时犹如一片云彩,众人瞧见,都是吃惊。 只见此人是个青袍老者,五十出头年纪,鹰钩鼻,双目如刀,一看就不是善茬。 “你干什么?”马靖良被拉住无法上前,怒声道。 老者劝道:“散校郎,切莫冲动。有事说事,不可犯险。” 马靖良指着早已经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无头尸首,道:“他杀了庞河,你没看见?” “他该死!”魏长乐冷笑道:“杀人归案,他当众拒捕,不杀留着过年?” 马靖良目中喷火。 死了一名手下,其实也不足以让马靖良如此震怒。 但魏长乐当众杀了他手下队率,杀的是庞河,打的却是他的脸,而且是狠狠的抽打。 他坐镇山阴三年,除了归云庄是他心头一根刺,整个山阴上上下下无不对他又敬又怕。 便是他手底下几百名城兵,在山阴也是人上人。 别说砍杀夜哭郎,山阴甚至无人敢高声对这些人说话。 他习惯了这样的权威,习惯了自己如同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如果说魏长乐先前在山阴的所为已经伤及到他的权威,对他土皇帝的身份发起了凶猛的挑战,那么今日砍杀庞河,就等于是将他马靖良的权威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这一点,他根本无法接受。 “你,过来!”魏长乐扭头看向那些还处于震惊的夜哭郎,指着用长枪杀人的那名城兵:“你杀了人,本官要办案,所以你必须去衙门受审。” 那城兵脸色瞬间惨白,不自禁往后缩。 先前杀人的时候,他勇猛无比,那是有心想要立功。 但他万没有想到杀人会是如此严重的后果。 庞河杀人,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更何况自己一个小卒。 “潘信何在?”魏长乐沉声道:“还不拿下人犯?” 今日蒋韫带人来户仓署,杨雄领着上百号人来,典史潘信也是带了几名老兵衙役一同前来坐镇。 他早就做好准备,魏长乐一声令下,潘信带着几名老兵从人群中冲出,便要过去抓捕那军士。 虽然那边有几十名城兵,但潘信这几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可丝毫不惧。 马靖良厉声吼道:“谁敢靠近户仓署,立刻斩杀!” 城兵们立刻挺起长枪,严阵以待。 “所有差役都听好了,山阴县的税粮在户仓署,暂时核算有六千六百石。”魏长乐冷声道:“今日从户仓署拉走六千六百石粮食入县库,谁要是阻拦,那便是欲图贪墨民脂民膏,甚至是屯粮谋反,直接杀了!” 杨雄一紧裤腰带,抡起放在地上的棍子,大声道:“弟兄们,都不要怂,今日追随知县大人平叛,真要是死了,家中老小我杨雄养一辈子。” 一群人顿时士气高昂,都是拿着木棍,跟在潘信和杨雄身后,向户仓署步步紧逼。 “马靖良,今天有多少人挡道,老子杀多少人。”魏长乐冷笑道:“你若不服,老子陪你去太原府,去金銮殿,看看有没有是非。” “你一个守城的散校郎,越俎代庖,竟敢剥夺地方县衙的税赋权,更是在城中囤积粮草,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答,朝廷自然会有人帮你答。” 马靖良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狰狞异常。 “六爷,今日他们占了理。”青袍老者凑近马靖良耳边,低声道:“如果真的大打出手,死伤众多,此事一定会闹到上面。赵朴一直在找把柄,如果咱们太过冲动,搞不好就是将把柄送到赵朴和魏如松手中。” 马靖良咬牙切齿道:“姓魏的欺人太甚,难道咱们要退让不成?” “六爷,大局为重。”青袍老者更是压低声音:“城中这些事,本就是掩人耳目,最要紧的是山里。闹大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这对咱们大大不利,总管知道,也定会责罚。” 马靖良皱起眉头。 “想要杀魏长乐,并非难事。”青袍老者见马靖良有顾虑,更是劝道:“老奴保证一定会让魏长乐死无葬身之地。如果六爷气不过,老奴到时候会让六爷亲自动手。但眼下万不可冲动。” 马靖良深吸一口气,终是高声道:“魏长乐,你们县衙无能,本将出手相助,你们却不知好歹。好,你要拿回粮食,本将不阻拦,尽管取走便是。只是日后税赋收不上来,千万别来求我。” “看来散校郎也明事理了。”魏长乐笑道:“蒋主簿,散校郎松口了,你们就入仓,记着,今日暂且运走六千六百石,一颗粮食也不能少。” “什么叫做暂时?”马靖良冷笑道。 魏长乐淡然道:“这是县衙核算出的最低数目。当然,散校郎如果觉得不对,我现在就派人和你一笔一笔清账。” “我说暂时,那是接下来还要调查这三年你的人到底收上来多少税赋。听说你们增加了不少名目,多收取了不少赋税,这些账你不拿出来,本官会派人下去一点点查。” “总之你清楚的账,本官会清楚,你不清楚的账,本官也同样会搞清楚。” 马靖良只觉得胸口憋闷,几乎要吐出血来。 但大局为重,他强制忍住,冷哼一声,向青袍老者道:“调几名账房过来,盯着他们。出仓的每一颗粮食都要过称,不要让他们多运走一颗粮食。” “六爷放心,老奴知道怎么做。” 马靖良实在不想看到魏长乐,只感觉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耻辱,直接过去上了马,拍马便走。 蒋韫长出一口气。 今日前来,其实他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魏长乐有吩咐,也无法抗命。 但结果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六千六百石粮食! 蒋韫感觉自己就像做梦。 多少年了,山阴县衙在财政上捉襟见肘,始终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如今拿回赋税权,而且还有六千多石粮食入县库,蒋韫这一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如此一来,山阴县衙从此以后再也无需仰别人的鼻息。 有了财权,自己这个主簿也才像个真正的主簿,不再是从前的泥菩萨,不再是傀儡。 “今天过来运粮的,完事之后,每人发三十斤粮食,当做工钱。”魏长乐嘱咐蒋韫道:“反正也都是要吃粮,能够为官府办差,咱们也不能亏待他们。” 每人三十斤粮,一百多号人也就不到三十石粮,但这三十石粮发下去,却必然会让众人心生感激,此后也必然会遵从县衙的吩咐。 蒋韫感慨道:“堂尊体恤下情,大伙一定会心存感激。” 他抬头望向天空,手指向上指了指,忍不住向魏长乐笑道:“堂尊,您看,山阴的天,他亮堂着哩!”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七章 双姝 寒夜凄冷,白雀庵一片死寂。 白菩萨盘膝坐下自己的居室内,面朝墙上那幅佛像,手握念珠,轻声诵经。 青灯古佛。 外面响起鸟啼之声,白菩萨立刻睁开眼睛,脸上显出一丝欣喜,迅速起身,几乎是抢到门边,打开了门。 “青宁,东侧门那边.....?”见到一清秀女尼在外,白菩萨一脸期盼。 青宁手里却是拿着食盒,轻摇头,径自走进屋内。 白菩萨俏媚的脸上颇有些失望,黯然走回小桌边。 “大姐,都已经三天了。”青宁一边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米粥和馒头,一边怜惜道:“你中午只吃那么一点点,晚上又不吃东西,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的。赶紧吃点东西。” 白菩萨缓缓坐下,摇头苦笑道:“我没有胃口,吃不下。” “我知道你在等魏长乐。”青宁蹙眉道:“大姐,你觉得他当真会帮咱们?” “他和马靖良已经彻底撕破脸,前两天在户仓署还打了起来。”白菩萨放下手中的念珠,轻声道:“魏长乐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恶和尚与马靖良是一党,他必然会将恶和尚视为仇敌,也一定会出手铲除。” 青宁苦笑道:“我的好大姐,山里那帮畜生,你以为是说除掉就除掉?” “你莫忘记,魏长乐在山阴安然无恙,无非是因为他的出身。他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许多人都想将他碎尸万段,只不过顾忌河东魏氏,才不敢动手而已。” “如果恶和尚那伙人是自成一党,也许还有铲除的可能。可如今咱们知道恶和尚与马靖良是一党,想要除掉他们,那就更是难如登天。” 白菩萨也是蹙眉道:“你觉得魏长乐不敢出手?” “我不怀疑他的胆量。”青宁肃然道:“但魏长乐在山阴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与马靖良一党正面对决。他不是傻子,不会鸡蛋碰石头。” 她微顿一下,才轻叹道:“而且悬空古寺高手众多,魏长乐去找古寺,不是自寻死路吗?” 白菩萨微低螓首,若有所思。 青宁柔声道:“大姐,咱们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等两年。你的【如意经】早就修到三阶,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也一定能修到三阶。到时候咱们一同假装帮恶和尚练功,两人一起出手,必能成功。” 白菩萨伸手握住青宁的手,摇头道:“我说过,我单独行动,不需要你们插手。” “恶和尚的实力远非我们能相比。”青宁叹道:“大姐,咱们活着,不都是为了报仇吗?多一人就多一分把握。” 白菩萨幽幽道:“铲平悬空古寺,不但可以报仇,也可以摆脱恶和尚的控制。如果盲老还活着,一定可以解毒,到时候你们就能重获自由。” 她抬起手,轻抚青宁的面颊,柔声道:“你们还年轻,尚未体验人间的美好,定要好好活着。” 青宁也是握着白菩萨柔荑,很坚决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大姐,没有师傅,咱们早就成了荒冢白骨,所以大恩大仇都不能不报。” 犹豫一下,青宁才肃然道:“不要指望魏长乐,他有自己的盘算,不会真的帮我们。这笔仇,终究还是要靠咱们自己去报。” 白菩萨只是幽幽叹口气,神情复杂。 “别想那么多了,也别等了,他不可能过来。”青宁拿起一只馒头递给白菩萨:“大姐,先吃东西。” 白菩萨犹豫一下,正要伸手接过,便听到外面再次传来鸟啼声。 “我去看看!”青宁立刻起身,开门出去。 白菩萨也起身来,站在门边,很快,青宁折返回来,靠近低声道:“大姐,他......他在东侧门!” “是.....魏公子?” 青宁点点头,有些尴尬道:“想不到......想不到他真的来了!” “他言而有信,岂是一般人能比?”白菩萨俏脸满是欣喜之色,但瞬间警觉,低声道:“都睡下了?” 青宁点头道:“大姐放心,按照你的吩咐,酉时一过,所有人都必须熄灯就寝,不得随意走动。已经是戌时三刻,没人敢出来。” “青宁,我走之后,按照之前的计划,告诉她们我要闭关几日练功。”白菩萨嘱咐道:“看好我的居院,每日由你按时送饭,不要让任何人怀疑我已经离开。庵里大小事务,你也多费心。” 青宁蹙眉道:“大姐,你孤身和他前往,我......我不放心。要不让二姐守在庵里,我陪你同往?” “不行。”白菩萨摇头道:“马靖良那个疯子,如今也只有你二姐可以稳住他。谁知道马靖良会不会突然找你二姐?如果你二姐走了,你也离开,风险就太大。” 她轻握青宁的手:“莫担心。魏长乐如果想对我不利,我就算在庵里也躲不过。” 青宁低头想了一下,才张开双臂,轻抱白菩萨,哽咽道:“大姐,我等你回来!” 白菩萨进屋之后,迅速换装。 她与魏长乐有约定,要作为向导带魏长乐前往龙背上找寻古寺,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发。 穿上棉衣,披上黑色大氅,戴了黑纱斗笠,拎起包裹,出门后径自随着青宁一同到了东侧门。 青霜正在这边等候,见白菩萨过来,迎上前来,低声道:“他在外面等候。大姐,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已经做了决定,独自前往。”白菩萨道:“青霜,你和青宁留守,我很快就回来。” “那你一切小心。”青霜性情倒是干脆,并不废话。 她上前打开门,白菩萨径自出门,走出几步,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道人影,知道是魏长乐,回身向两名姊妹挥挥手,这才快步上前。 “魏公子!” 魏长乐含笑点头,道:“辛苦你了。都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白菩萨道:“公子,今晚动身吗?不过现在城门已经关上,咱们出不去的,要等天亮。” 魏长乐笑道:“放心,有高人相助,别说山阴城,就算是神都,咱们也进出自如。” 他抬手指向一侧,道:“这位是......唔,你叫高人就行。” 边上有一颗老树,从老树后面走出一人。 白菩萨看了一眼,先是一怔,随即有些尴尬。 撞衫了。 对方也是裹着黑色大氅,头戴黑纱斗笠,只是脸上裹着黑巾,只显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子。 “高人.....!”白菩萨行了一礼。 对方只是打量白菩萨两眼,淡淡道:“走吧!”转身便走,干脆利落。 语气虽淡,但声音却很悦耳,而且那双眼眸子也是异常好看。 白菩萨心知对方也是个女子,看身形轮廓,恐怕也是一位大美人。 夜色深沉,三人在夜色中快步而行。 都是练过内气,行路并不成问题。 白菩萨感觉带路的女子一直是向西南方向走,走了大半个时辰,却是来到城墙根下。 山阴县的城墙比一般的县城高不少,毕竟是边陲城池,都是增高加固。 却见斗笠女子取出颇为奇怪的手套,似乎是铁质,戴在手上之后,指尖却是锋利的铁钩,夜色之下,泛着幽幽青光。 “你们等一下!” 女子上前,身形一展,已经掠起,手掌贴上城墙墙面,钩子扎进去,尔后就如同壁虎一般,迅速往上攀爬,速度快极。 “果然是高人.....!”白菩萨仰着头,看见斗笠女子身形如魅,片刻间已经上了城头,心下惊叹。 魏长乐却也是面带微笑。 师傅毕竟是师傅,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那斗笠女子,自然就是傅文君。 魏长乐虽然让孟波将密信带回去交给傅文君,却也没有打算傅文君会出马,只想着和白菩萨一同先去龙背山探探情况。 但傅文君对此事却很是上心,也许是担心魏长乐孤身前往山里会遭遇凶险,所以主动前来。 有美人师傅这高手随同前往,魏长乐当然是求之不得。 傅文君上了城头,过了小片刻,一根长长的绳子丢了下来。 白菩萨有些诧异,心想方才并不见高人带绳子,这条绳子从何而来。 “你先上去,我帮你绑上。”魏长乐上前拿过绳子,示意白菩萨过去。 白菩萨犹豫一下,上前去,魏长乐双手利索地用绳子绑住她腰肢,随即用力晃了晃绳子,上面很快就往上拉。 待绳子再次丢下来,魏长乐自己绑好,也是被拉了上去。 “大人!”一上城头,除了傅文君和白菩萨,孟波竟也早在这里等候。 白菩萨此时却也终于知道,魏长乐在这边早就安排了人接应。 先后下了城头,傅文君最后将绳子丢到城外,自己则是利用手套下了去。 孟波巻好长绳,背在身上,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五匹马却已经在等候,更有一人在此等候待命。 白菩萨知道魏长乐半夜利用这种方法出城,自然就是掩人耳目,谁也不会发现他已经离开山阴城。 毕竟城中多的是马靖良的耳目,如果从城门离开,很容易就暴露行踪。 魏公子胆大心细,一切都是安排的十分妥当。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八章 山中救美 龙背山地处山阴城以南不到五十里地,是县内最大的一条山脉。 山中有岭,如同一条受伤的巨龙蜿蜒匍匐在苍茫大地之上。 山中林木茂密,传闻有诸多凶兽藏身其中,也曾有老猎手进入深山之后,便再也没能出来。 所以除了极其胆大的猎人之外,当初大部分猎人也只在龙背山边缘一带狩猎,并不敢进入深山之中。 只是几年前龙背山传出阴兵借道的传闻,而且确实有不少人惨死山脚,所以这几年莫说进山打猎,便是从山下经过的人们,那也是以最快速度通过。 天刚蒙蒙亮,魏长乐一行人五人便已经赶到了龙背山山脚。 白菩萨虽然四年不曾上山,但却清晰记得入山的路口。 马匹交给那名叫达伦的老兵看顾,魏长乐三人则是随着白菩萨直接上山。 浓密的山林中昏暗阴霾一片,藤蔓丛生,根本看不到任何道路。 也幸亏有白菩萨作为向导,否则进山之后,连方向都难以辨识。 魏长乐和孟波都是拿刀在手,跟在白菩萨左右。 她已经下山四年,这条道路也没多少人走过,免不得生出藤蔓荆棘,若有挡道,直接用刀清理。 四人穿行在深山之中,换作普通人,走起来肯定是异常吃力,也一定会耗费大量体力。 但这四人的实力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比。 傅文君自不必说,魏长乐和白菩萨也是各修内气,孟波更是铁打的身体,体力上都是不虚。 传闻说山中有凶兽,也确实不假,偶尔能听到深山中传来虎啸兽吼。 几人不但时不时遇上毒蛇,而且林中还弥漫着瘴气。 傅文君早有准备,取了四颗药丸,每人一颗服下,以抵御林中毒气。 “我还真是佩服他们。”孟波忍不住道:“竟然躲在这种深山老林,那些和尚当时是怎么找到那座古寺的?而且那古寺又是什么时候在山中修建,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 白菩萨道:“我倒是知道,当年那恶和尚是被仇家追杀,窜进了龙背山。” “被追杀?” “嗯。”白菩萨边走边道:“恶和尚当年到处为恶,结下了不少仇家,有一次被仇家盯上,一直追着不放。我记得他说过,当时追杀他的有四个人,都是好手,那时他不过是二境力士,根本无法与他们相抗,所以窜到了龙背山躲避。” 孟波冷笑道:“当年那狗东西真要死在这里,也就不劳咱们来找他。” “他没死,但他的仇家都死了。”白菩萨道:“他在山中和他们捉迷藏,以一敌四,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利用各种陷阱,将那四人一一击杀。” 孟波吃惊道:“看来这家伙还真不简单。” 白菩萨颔首道:“”此事他一直十分得意,和手下人经常提及。那四名仇家的头骨他都保留,做成器皿,有酒盏、有痰盂、有夜壶,总是拿出来显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也正是那次在山中躲避追杀,被他发现了悬空古寺。” 魏长乐神色冷峻,道:“此人心黑手狠。四个对手都不弱,却能被他尽数击杀,亦可见他狡猾异常,绝非泛泛之辈。” “他虽然击杀了四名仇家,但自己也受了伤。”白菩萨道:“他发现悬空古寺的时候,里面还有几个避世隐居的僧人。” “僧人慈悲为怀,为他疗伤,给他吃喝。他声称要剃度出家,所以古寺里的僧人帮他剃度。但他伤好之后,却偷偷在食物中下毒,将那几名僧人全都毒杀,占了古寺。” 孟波恼道:“忘恩负义,那些和尚也是瞎了眼,救了这样的大恶人.....!” 他话声刚落未落,却猛听一声厉吼,吼声之中,从边上的一棵老树上面,一道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扑出,正扑向走在前面带路的白菩萨。 “小心!” 傅文君走在最后面,却最先感觉到危险,轻呼一声,脚下一点,飘身上前。 她速度虽然不慢,但毕竟有些距离。 树上那道影子的速度也不在她之下。 白菩萨也是感觉到半空中劲风袭来,抬头望过去,花容失色。 她修炼【如意经】,媚术不弱,但对突袭而来的影子,媚术毫无作用,想要闪躲,却也没有那般灵快的身法。 眼见得那影子近在咫尺,后面一道影子却已经冲到白菩萨身边,一个环抱,带着白菩萨的身体侧闪过去。 冲上前的自然是魏长乐。 林中昏暗,几人前行注意脚下,也偶尔会向上面瞧一瞧。 但刚巧几人说话,注意力放松,不想那树上竟然蹲了一头山豹。 白菩萨走在最前面,立马就引起山豹的注意,瞬间发起攻击。 吼声响起的一瞬间,魏长乐便大事不妙,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冲上前,环抱住白菩萨腰肢,奋力向边上闪躲。 豹速如电,魏长乐虽然全力冲过去,但终究还是慢了一点点,在闪躲一瞬间,猎豹一爪已经贴上他背部。 “刺啦!” 人虽躲到一边,但背上棉衣碎裂,利爪生生划破了皮肉。 魏长乐抱着白菩萨在地上奋力滚了两下,拉开与山豹的距离。 但山豹一击不成,却已经再次扑上去。 孟波厉吼道:“畜生,这里......!”握紧手中刀,义无反顾也是冲上前。 魏长乐躺在地上,白菩萨压在他身上,看到山豹扑来,想也不想,将白菩萨甩到边上,低吼一声,坐起身来,右拳握起,朝着龇牙咧齿的山豹一拳侧挥出去。 “砰!” 这一下又快又猛,速度也是极快,狠狠地打在了山豹的面门上。 一声吼叫,山豹身体侧翻出去。 也便在此时,一条绳带如同毒蛇般飞出,山豹身体还没落地,一条腿已经被绳带巻住。 那绳带猛力一甩,山豹便被甩到一棵大树边,重重撞了上去。 孟波这时候也如同猛虎般冲上前,不等山豹落地,挥刀斩落,砍在了山豹的脖子上。 他一刀砍下,却不停歇,手臂不停,连续挥刀,十数刀下去,山豹便再不动弹。 “公子......!”白菩萨扭头看过。 只见魏长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白菩萨急忙挣扎起身,跑上前去,蹲在边上,关切道:“公子,你怎样?” 魏长乐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事。” 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他正要站起身,却感觉后背一阵辛辣刺疼,不由嗦了口气。 “你哪里受伤了?”白菩萨见状,立时知道不对。 傅文君却宛若魅影般过来,绕到魏长乐身后。 只见到魏长乐后背棉衣碎裂开,漏出的肌肤是清晰可见的血痕,而且还有几根枯枝刺入伤口处。 魏长乐被山豹伤了后背,却还是抱着白菩萨闪躲,在地上滚动之时,枯枝扎入了伤口处。 傅文君摘下腰间的水带,蹲下身子,低声道:“忍一下,我帮你处理伤口。”又取了一块布巾,用水清洗伤口。 白菩萨忙到了魏长乐身后,看到背上情景,先是一怔,但马上显出既担心又感激的神色。 “高人,我这里有伤药。”白菩萨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涂在伤口上,可以止血疗伤,而且伤愈后不会留下疤痕。” 她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出手救自己,魏长乐绝不会受此伤害。 傅文君清洗好伤口,结果那瓷瓶,打开闻了一下,这才将伤药小心翼翼涂抹在伤口处。 白菩萨看着魏长乐皮开肉绽的后背,怔怔发呆。 当年差点葬身塔靼游骑兵的马刀之下时,师傅挺身而出,救了她性命。 除了相依为命的那两位姐妹,所有与她接触的人,都是存有图谋,何曾有真正在意过她? 魏长乐竟然不顾性命出手相救,这是白菩萨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大人,喝口酒!”孟波上前来,摘下牛皮酒袋子递给魏长乐:“受伤后,一口酒下肚,什么都感觉不到。” 魏长乐哈哈一笑,接过酒袋子,仰首灌了一大口,笑道:“孟二哥,这是什么酒?好烈性,但很过瘾,痛快!” “北方的古城烧。”孟波军人出身,见魏长乐如此洒脱,心下更是钦佩。 他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大人反应机敏,身手不凡,年纪轻轻却能一拳打飞山豹,这要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也无人相信。” 他疆场厮杀,知道那一拳的实力。 那头山豹体型不小,体重不下于两个身材魁梧的猛汉。 战场肉搏,一拳想要打飞一名壮汉,那几乎没有可能。 但魏长乐仓促之下打出这一拳,就相当于打飞两名猛汉,这力道实在是让孟波惊叹。 “回头路过这里,咱们扒了它的皮,拿回去给师.....庄主做衣裳。”魏长乐又灌了一口酒,将酒袋递还给孟波,笑道:“这豹子大,多余的再给二哥做双皮靴!” 傅文君刚涂好伤药,闻言轻叹道:“伤成这个样子,还能说笑,你这颗心是真大。” “白菩萨,大人可是为了你才受伤。”孟波看向呆呆发怔的俏尼姑,“要不是大人反应迅速,你现在已经死了。” 白菩萨低下头,轻咬下唇,幽幽道:“大人千金之躯,怎能为我犯险?这......这不值得。” 说话间,俏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第一卷山中狼 第九十九章 棺材的秘密 “你没事吧?”魏长乐笑道:“没什么值得不值得,总不能见死不救。”便要站起身,白菩萨这次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伸手扶住,扶他起身。 魏长乐知道几人心里担忧,笑道:“没事。有白菩萨的伤药,很快就会好。咱们继续赶路。” “大人,你后面漏风。”孟波便要脱下自己的棉衣,“你穿我的。” 白菩萨急忙道:“我这斗篷可以防风。” 她立刻解下斗篷,不由分说便从后面给魏长乐披上。 “你不冷?”魏长乐也知道后面一直漏风实在不成,即使铁打的身子,一直受寒风侵袭,肯定也是撑不住。 白菩萨摇头道:“不冷,我穿的厚实。” 傅文君道:“我在前面走,白菩萨,你跟在后面指引道路。” 大家都知道傅文君是担心后面还会有猛兽潜伏,她武功最高,感知最强,走在前面更容易发现潜伏的猛兽。 傅文君显然是觉得魏长乐有伤在身,不能走太快,所以速度降下来。 她虽然口中不会说多少关切之言,但心细如发。 天黑之后,傅文君选了一处视野比较好的地方,让几人歇息。 山中行路十分艰难,即使四人的体质不是普通人能相比,却也耗费不少。 孟波取了干粮,分发给几人。 “对了,白菩萨,市井传言,龙背山下有阴兵出没,还害死了人,这事儿你可知道?”魏长乐坐在树下,吃着干粮问道。 白菩萨细嚼慢咽,似乎有什么心事。 听到魏长乐询问,忙抬头道:“知道。传言自三年前开始,都说龙背山下有阴兵借道。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 “你觉得阴兵借道这种诡异的事情,与古寺里的那位大帅可有关系?” “不知道。”白菩萨摇摇头,“但这种事情发生在龙背山下,肯定是有些牵扯的。” 孟波好奇道:“大人,古寺那帮人为何要这样做?装神弄鬼吓唬人吗?” “就是吓唬人,而且十分奏效。”魏长乐笑道:“我仔细了解了龙背山,这是一处宝地。不说山里的药材和树木,便是遍布其中的猎物,对那些靠山吃山的猎人来说,那就是宝藏。” 他咬了一口发硬的烧饼,才继续道:“虽说这座山落在一些士绅的名下,但以前会有很多猎人偷偷进山狩猎,以此为生。那些士绅即使知道,那也是管不过来,总不能花银子雇人天天在山里守着。” 孟波笑道:“难道是那些士绅派人装神弄鬼,以阴兵借道吓唬猎人,令他们不敢进山?” “一开始我确实有这种怀疑。”魏长乐正色道:“但连续出人命,这事情可能就与士绅无关了。” 白菩萨微点头道:“那些士绅吓唬人的手段有,但闹出人命,他们恐怕没这么大胆。要是处理不当,上面介入下来,查到人命案与他们有关,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我觉得仅仅是为了吓唬猎人不让他们狩猎,他们还不至于狠毒到杀人。” “有道理。”孟波点点头。 傅文君忽然道:“古寺装神弄鬼,不让猎人上山,以免发现他们的存在,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当然有。”魏长乐点头道:“但这应该不是最主要目的。按时间推算,大帅占据悬空古寺至少五年以上,阴兵借道却是从三年前才开始发生。如果真的是吓唬人,为何五年前没有这样做?” 他看了白菩萨一眼,继续道:“此外第一次发生阴兵借道事件后不到几个月,马靖良就来到山阴,若说这两件事没关系,打死我,我也是不信的。” “有道理,有道理!”孟波再次连连点头。 魏长乐想了一下,又道:“而且阴兵借道也很诡异。五仙社的杨雄亲眼见到,那些阴兵在山下行走,还带着几具棺材。” 说到这里,他唇角泛起浅笑,扫视几人,问道:“几位觉得那几具棺材有没有问题?” 白菩萨瞬间意识到什么,立刻道:“棺材里......有东西!” “棺材当然有尸首,没尸首怎么叫棺材?”孟波哈哈一笑,可是见到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瞧着自己,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犯蠢。 傅文君若有所思,轻声道:“自山阴往南走,龙背山下的官道是必经之路。要运输货物,就必须走那条路。” 美眸微转,她唇角泛起一丝轻笑:“阴兵借道都是发生在天黑之后,他们的目的,是让天黑后没有人敢走在那条官道上。” 魏长乐双手十指互扣,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觉得。”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那帮人装神弄鬼,是要占道运送货物?”孟波也明白过来,皱眉道:“他们冒充阴兵,杀害路人,就是让所有人在天黑后都不敢走上那条道。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那条道上运输货物。” 魏长乐点头道:“二哥说得对。” “可是什么货物要这么做?”孟波更是诧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解道:“官道本就是为了贯通南北,如果是运送货物,也没必要大费周章啊。” 白菩萨灵动的眼珠子微转,轻声道:“莫非是害怕盗匪,所以以此手段威吓?” “不会。”傅文君微摇头,“如果装神弄鬼的真是悬空古寺那帮人,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乎盗匪。山阴匪患虽重,但大都是过不下去的百姓落草为寇,每股盗匪人数都不多,战斗力也不强。悬空古寺有不少高手,放眼山阴,真正能对悬空古寺造成威胁的盗寇凤毛麟角。” 孟波疑惑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费尽心思?” “不怕匪,却怕官。”傅文君一根手指轻贴颚下,“如果是寻常货物,可以正大光明运送。但既然费心费力,就只能表明那批货物见不得光。” 魏长乐显出赞赏之色,道:“英雄所见略同。他们的货物出自龙背山,应该是往南边运过去,而且经常会运送。但他们担心被人发现这种状况,所以才会搞出阴兵借道这一出。” “公子,你是说他们担心被人查知有货物从龙背山运出?”白菩萨柳眉微蹙。 “悬空古寺和马靖良是一党,盘踞于山阴,是山阴真正的地头蛇。”魏长乐双目如夜色中的星辰,含笑道:“他们不怕盗匪,甚至不怕官府。如此遮遮掩掩,如果我没有说错,忌惮的是节度使赵朴和我魏氏。” 傅文君微点螓首:“不错。山阴虽然被人视为马氏的地盘,但马氏比谁都清楚,你们魏氏和赵朴的耳目肯定也一直在这边。他们费尽心思,就是担心被你们的耳目探知龙背山有问题,害怕运送的货物被你们知晓。” “如果不出意外,马靖良三年前来到山阴,真正的原因,就是为了龙背山的货物。”魏长乐脸色变得冷峻起来,“他在山阴城所为,很可能只是吸引注意力,为龙背山作掩护。” 孟波惊讶道:“大人,照你这样说,龙背山有宝贝?” “但山上能有什么?”白菩萨娇美的俏脸也是疑惑,“药材、兽皮、木材,除了这些,这山上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东西。这些货物在山阴很寻常,就算光明正大运送出去,那也没什么要紧啊。” “当然不是这些。”魏长乐看着白菩萨,冷笑道:“马氏家财万贯,也看不上这些东西。” 傅文君道:“你这次进山,就是为了查明他们运出的到底是什么货物?” “是。”魏长乐点头道:“我们都以为山上除了那几样,没什么别的东西。但在此之前,我们同样不知道深山之中竟然还有一座古寺,所以山里还是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环顾四周,四下里一片漆黑,隐隐听到山林中的虫鸣兽叫。 “有道理。”孟波饮了一口烈酒,赞同道:“深山既然有古寺,说不定就有别的宝贝。大人,弄不好那些宝贝就藏在古寺里。” 白菩萨狐疑道:“我在古寺里待了近一年,也并没听说哪里有什么宝贝。” 她秀眉微蹙,想了一下,轻声道:“恶和尚贪婪得很,如果他真的在古寺里发现宝贝,自然是占为己有,为何要运送出去?” “货物肯定是勾结马氏运出去。”魏长乐轻笑道:“他既然贪婪,如果有比他手中更吸引人的东西,他当然舍得献出宝贝。” 傅文君微微点头,道:“以目前对大帅的了解,他早年也不过是亡命江湖之徒,这种人马氏肯定是看不上眼。但马氏能和他走到一起,双方自然都是有所图。” “庄主,这就更奇怪了。”孟波奇道:“河东马氏乃是河东世家,在河东根深蒂固,要银子有银子,要权势有权势,那狗屁大帅手里有什么宝贝值得马氏贪图?” 几人都是沉吟。 孟波的疑问,也正是几人心中的疑惑。 如果先前的判断没有差错,马靖良来到山阴是为大帅打掩护,这就表明河东马氏对大帅及其手中的货物异常看重。 否则也不会派出族中的后起才俊马靖良跑到小小山阴坐镇。 可马氏要钱有钱有人有人,大帅手中又有什么能让马氏如此在意? “都不用想了。”魏长乐笑道:“真要是能想出来,咱们也就不用深入虎穴了。既然来了,咱们总要摸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 傅文君也是点头道:“赶了一天的路,你们也都辛苦,都好好歇息吧。今晚我来守夜。” “庄主,你歇下,我来守夜。”孟波忙道:“以前追击塔靼人,连续追上几天几夜都不用歇着,守上一夜不在话下。” 魏长乐站起身,道:“你们都是因为我才过来,哪有让你们守夜的道理。孟二哥,要不这样,你先歇着,我守上半夜,你下半夜接班。” “可是你还有伤,大人,你.....!” “就这样决定了。”魏长乐摇摇头:“不必再多说。我先到周围巡视一下。” 他直接拔刀出鞘,握刀在手,挥手示意几人先歇息,径自到周围巡查。 有了山豹的前车之鉴,他更加小心。 山中猛兽不在少数,而且许多凶兽极其擅长潜伏偷袭,悄无声息靠近,然后出其不意发起攻击,稍有疏忽,搞不好就是大难临头。 好在转了一圈,确定附近并无野兽,这才宽心。 正往回走,忽听“咔嚓”一声,似乎是踩断枯枝的声音。 他立刻警觉,握紧刀,低声道:“谁?” 循声看过去,只见一道人影站在不远处。 “公子,是我!” “白菩萨?”魏长乐上前去,“怎么没歇息?” 第一卷山中狼 第一百章 武夫隐忌 白菩萨欲言又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璧无瑕的皮肤透着淡淡红粉,显得娇艳欲滴。 如今她自然不敢在魏长乐面前施展媚术。 但这俏尼姑媚骨天生,再加上长期修炼【如意经】,那种妩媚到骨子里的妖艳却还是不自禁散发出来,颇为勾人。 “有事?” “公子,今天你救了我,我.....我还没好好谢你.....!” 魏长乐洒脱一笑,道:“这点小事还记着做什么。走了一天的路,看你样子也很疲累,早些休息。明天应该还要走上一天,养养精力。” “公子,刚才我忽然想起一件旧事,不知.....不知有没有用。”白菩萨犹豫一下,才轻声道:“公子猜测古寺里藏有宝贝,当时我就想到这件事,但拿不准,所以不好说。” “哦?”魏长乐走到白菩萨面前,问道:“什么旧事?” 白菩萨想了一下,才道:“当时我们还没去山阴城,青宁年纪小,大帅并不觉得她有威胁,所以有时候会将她当做丫鬟端茶送水。” 魏长乐收起刀,也不说话,只是凝视对方。 “那时候大帅手底下已经有不少帮凶,有几个很受他器重,隔三岔五就会聚在一起饮酒。”白菩萨回忆道:“有天小妹青宁送了酒过去,然后偷偷在外面听他们说话。大帅当时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魏长乐好奇道:“什么话?” “青宁说那天大帅的心情很好,和手下几名心腹都是饮了不少酒,她还寻思等他们真醉了出手击杀大帅。”白菩萨道:“大帅和手下几人说,有了仓库里那些东西,便不用一直在山里吃斋念佛了。” 魏长乐立刻问道:“大帅可说是什么东西?” “没有。”白菩萨摇头道:“他只说有了那批东西,以后便可进退自如。当时他还和手底下那些人说,摆在前面的有两条路,往前走可以封官拜将,如果后退,也能成为一方豪强,是进是退,让手底下人都说说。” 林中寒气逼人,但两人却都不觉得寒冷。 “进则封官,退亦可成为一方豪强。”魏长乐不自禁抬手轻摸下巴,想了一下,问道:“后来又说什么?” 白菩萨道:“青宁本来还想听他们说什么,但忽然来了人,她不好继续留在那里,只能赶紧离开,后面的话她就没能听见。青宁回来和我说起这些,我当时也琢磨不明白,也就没多想。今天听公子所言,忽然想到,看来大帅手中确实有不寻常的东西。” “所以早在四年前,大帅手中就握有马氏想要的东西。”魏长乐若有所思,微点头道:“这就对了,许多疑惑现在就能理的清楚了。” “公子的意思是?” 魏长乐笑道:“大帅当年手握奇货,可进可退。青宁听到他们的谈话时,他们还在犹豫选择之中。后来事实证明,他们选择了封官之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主动联络了河东马氏,以手中的货物与马氏做了交易。” “所以马氏随后派了马靖良到山阴?”白菩萨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异常娇俏。 “不错。”魏长乐点头道:“马靖良坐镇山阴,龙背山下阴兵借道,这一切都与那批货物有关。” 他微皱眉,想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道:“如果不出意外,苏长青莫名失踪,应该与此事也有关系。” 白菩萨轻轻点头。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魏长乐笑道:“先去歇息吧。” 白菩萨看着魏长乐,欲言又止,只是轻嗯一声,转身缓步离开。 魏长乐看着白菩萨背影被夜色吞没,就听身后传来声音:“你觉得她是否可信?” “师傅!”魏长乐回过头,却不知傅文君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宛若暗夜魅影,事先毫无察觉。 傅文君缓步走过来,看着白菩萨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 “师傅觉得她可疑?” “我觉得任何人都可疑。”傅文君淡淡道。 魏长乐笑道:“那师傅难道不相信我?” “那你可相信我?”傅文君扭头看向魏长乐。 魏长乐收起笑容,正色道:“当然相信。” 傅文君一怔,随即眼眸中显出暖意,轻声道:“生在这个世道,不要相信任何人。轻易相信人,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魏长乐心里明白,傅文君说这句话,完全是因为她自身的遭遇。 “师傅,有个事情想向你请教。”魏长乐不想继续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岔开道:“听说修行武夫之道,如果没能进入四境不动,就不能......嘿嘿,就不能与女子亲近,这是真是假?” 傅文君一愣,倒还镇定,微点头道:“确有这样的说法。不过有些武夫走的是邪门歪道,不一定受此限制。武夫正道,守阳护刚,自然.....自然是不能亲近女人。而且三兽罡更是至阳神功,你修炼狮罡,已是纯阳真体,自当要护好元阳。” “如此说来,我此生如果修不成四境,那.....那就永远不能碰女人?”魏长乐满是无奈。 傅文君微蹙眉头,道:“那倒不是。你是将门之子,即使武道没有成就,也不耽误你的前程。你大可以放弃武夫之道,想怎样就怎样。” “那可不成。”魏长乐忙摇头道:“师傅你也说过,狮罡可遇不可求,我有了这么好的底子,放弃多可惜。” “知道就好。”傅文君淡淡道:“你天生武夫骨,又得了狮罡力,这无论哪一样,都是天下武夫可望不可求的机缘。” 魏长乐笑眯眯道:“那是,天选之子嘛。” “今日你一拳打飞山豹,便可见狮罡之力的强悍。”傅文君正色道:“你现在只是二境中阶,按理来说,力士之拳不可能造成那样的伤害。正因为你修的是狮罡,所以虽然是二境力士,却打出了三境铜身的实力。” “我现在的境界只是力士?”魏长乐其实一直搞不清楚自己实力到底如何,本以为自己有那般恐怖的拳头,实力应该不弱, 却不想只是个二境力士,心里有些失衡,颇为沮丧。 “你这个年纪,能修到二境力士已属不易。”傅文君看出魏长乐的沮丧,柔声劝慰道:“最要紧的是你根基异常牢固,否则先前也不可能打出三境的实力。” 听到劝慰,魏长乐心里稍微舒坦些。 “三兽罡是奇功,非比寻常。”傅文君微笑道:“方才你打出三境实力,着实让我有些惊讶。既然有了牢固的根基,那就用心修炼,守好元阳,他朝自有精进。” 魏长乐想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师傅,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会不好意思?”傅文君轻笑道:“既然做了你师傅,为你解惑也是分内之事。你有什么疑问,但说无妨,我若知道,自会解答。” 魏长乐忙点头道:“是。师傅,这保护元阳的意思,就是.....不与女子亲近,不让元阳外泄,对吧?” “自然是这意思。” “那么.....我是说如果,如果睡觉的时候做梦,梦到心仪的女子,然后梦见一些.....就是不大好意思的场景,然后无意识走漏了元阳,那.....那会不会影响练功啊?”魏长乐一脸郑重,期待师傅解惑。 傅文君本来温和的表情冷淡下去,斜睨他一眼,问道:“你经常做那种梦?” “师傅说的是哪种梦?” 傅文君冷着脸道:“你说的是哪种梦?” “应该......就是师傅理解的那种梦!” “那你就少做那种梦!” 魏长乐尴尬道:“我不是说我做过,我是说如果.......!” “那就少胡思乱想。”傅文君淡淡道:“找几本佛经读读,清心寡欲。” 美人师傅也不多解释,抬步便走。 “师傅,怎么这就走了?”魏长乐急忙跟上,“你还没有为我解惑呢。” 美人师傅身法迅疾,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这一夜倒是平安无事,次日天还没亮,四人吃过干粮,便即出发。 到得正午过后,白菩萨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道:“是这里,就是这里。” 魏长乐四下看了看,依然还在密林之中。 但他马上知晓白菩萨的意思:“你从古寺出发的时候,被蒙上眼睛走了一个多时辰。你的意思是说,解下眼罩的时候,是在这里?” “不会有错。”白菩萨很肯定道:“离悬空古寺已经很近了。我不知道古寺周围是否有人放哨,所以后面的道路定要小心,莫要惊动了他们的人。” 她取了布巾,自己蒙上眼睛,顺着刻在记忆中的方向开始往前行。 另外三人也都是异常警觉,时刻警惕周围的环境。 白菩萨凭借记忆走了好一阵子,忽然感觉一阵阵寒风扑面而来,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变的坚硬起。 她唇角泛起惊喜,轻声道:“对,没有错。我离开古寺的时候,感觉脚下踩着岩石,现在......现在就是那种感觉。” 她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忽然感觉手臂一紧,立刻停步,问道:“怎么了?” “摘下面罩。”身边传来傅文君声音:“不能再往前走。” 白菩萨抬起手臂,摘下眼罩,还没睁开眼,一阵刺骨寒风迎面吹来,等睁开眼睛,往前看了一眼,却是双腿一软,花容失色。 第一零一章 罗汉 悬崖! 白菩萨睁眼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处悬崖边。 再往前走上两三步,便将坠入悬崖。 魏长乐此时也站在悬崖边上。 俯瞰下去,只见到下面深不见底。 这是一条宽约几十丈的大峡谷,站在崖边,可以看到对面陡峭的崖壁。 这条峡谷就像是天神用巨斧劈下,生生劈开大山,将一座大山一分为二。 “确定没有错?”魏长乐看向白菩萨。 白菩萨点头道:“悬空古寺,就是建在悬崖边。” 她扭头望向南边,抬手指过去,“顺着悬崖往前走,最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应该有个凹谷,悬空古寺就在那里。” “天快黑了。”孟波抬头看了一眼,“大人,咱们是往南边走,还是在这里歇一歇?” 傅文君摇头道:“此处不安全,先回林中,等天黑之后再过去查探。” 悬崖边十分空旷,几个人站在这里,很容易被发现。 回到林中,孟波分发了干粮和水。 几人用过之后,天色也已经暗下来。 “我在前面探路,你们顺着悬崖往南走。”傅文君吩咐道。 几人知道古寺周围肯定也有警戒,如果一起过去,很容易暴露行踪。 傅文君武功最强,孤身在前探路,反倒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夜色之下,寒风刺骨。 三人待傅文君率先出发后,也都是顺着悬崖悄无声息往南行。 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却见对面忽然有身影迎面而来。 魏长乐很自然地护在白菩萨身前,握紧手中刀,孟波也是严阵以待。 “是庄主!”那人影尚未靠近,孟波便低声道。 他常年追随在傅文君身边,对傅文君的体态自然异常熟悉。 却见傅文君脚步如飞,两手却各拎着一个人。 魏长乐见状,心知傅文君的实力恐怕远在自己的预估之上,至少提着两个人,自己绝不可能如此健步如飞。 傅文君走到近处,直接将那人丢在地上,两人却都是一动不动。 孟波正要上前探看,傅文君已经摇头道:“不用看,都死了!” “庄主,这.....?” “再往前半里路,却有一处凹陷下去的地势,古寺就建在那里。”傅文君道:“这两人在下坡处守卫,为防他们叫喊,我直接都杀了。” 虽说留下口舌可以审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但就在古寺边上,一旦这两人有任意一个叫喊示警,查探古寺的计划瞬间就会破灭。 傅文君杀伐果断,却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你换上他的衣服。”傅文君打量魏长乐两眼,指着其中一具尸首道:“你体型和他相似,夜里不容易被看破。” 她说完,也不再废话,却是再次拎起另一具尸首,飞身向林中而去。 几人见状,都知道傅文君是入林换衣裳。 “这是要假扮守卫混进去?”孟波明白过来,神情凝重:“咱们对里面的情况了解太少,一旦被识破.....!”却不好再说下去。 魏长乐这时候却已经看清楚,尸首内穿棉衣,外披大氅,面上竟然还戴着面具。 那大氅乃是用兽皮缝制,内胆光滑,而外面则是兽毛。 “大人,这应该是他们的腰牌!”孟波从尸首腰间扯下一块铁牌,递给魏长乐。 魏长乐接过铁牌,凑在眼前细看,见到铁牌正面刻有“笑狮”二字,反面则是刻着一只狮头。 他也不耽搁,在孟波的协助下,迅速换上了尸首的衣裳,戴上了面具,将铁牌挂在腰间。 之前白菩萨给他的披风,则是还给了白菩萨。 忽然想到什么,蹲在尸首边,拿起尸首右手,发现他掌心赫然纹着火焰纹。 见到火焰纹,魏长乐不由皱起眉头。 白菩萨在旁也是看清楚,低声道:“公子,要假扮他们蒙混过去,就怕有人会查看你的掌心。” 魏长乐却也是有此顾虑。 即使现在临时刺纹,恐怕也来不及。 “不用担心。”后面传来傅文君的声音,却见她已经换上了衣衫,也戴上了面具,手中拎着那具尸首,走到崖边,直接丢了下去。 白菩萨有些惊愕。 这位高人说话的时候,语气柔和,但行事却相当果决。 丢下尸首,傅文君却拿着一枚印章,走过来,向魏长乐道:“张开右手!” 魏长乐张开手伸过去,傅文君将印章按在魏长乐掌心,拿开之后,魏长乐掌心赫然出现火焰纹。 “师傅,你早有准备?”魏长乐欣喜道。 傅文君收起印章道:“拓印不比刺青,一旦见水容易模糊甚至消失,所以要注意一些。不过只要不是仔细查看,应该看不出破绽。” “师傅,你可有铁牌?” “坐鹿!” “你是鹿?”魏长乐笑道:“我是笑狮!” “坐鹿和笑狮都是十八罗汉中的罗汉。”傅文君冷笑道:“这悬空寺不大,却设了十八罗汉。” 孟波也如法炮制,拎起另一具尸首,也丢到悬崖下。 悬崖深不见底,尸首丢下去,完全被吞噬。 他回到傅文君边上,犹豫一下,还是道:“庄主,里面情况不明,这般进去,是否太过冒险?” “除此之外,也很难有其他办法。”傅文君轻声道:“方才我出手偷袭,这两人很是警觉,差点叫出声。他们都是二境力士,如果真有十八罗汉,那么寺里还有众多的二境武夫。这座古寺修建在悬崖边,地势非常特别,想用其他办法潜入进去非常困难。” “属下是担心露出破绽,处境会异常凶险。”孟波担忧道。 魏长乐轻声道:“二境武夫都只能在外面看门,由此可见,这寺里还有众多高手。” 傅文君却是看着魏长乐,道:“孟波说的没有错。本来我准备一个人假冒守卫混进去,但他们是两人一组,如果我身边没有同伴,很容易就会被看出破绽。” 她看了孟波两眼,才道:“孟波的体型太粗壮,与这两名守卫的体型相差太大,所以只能让你涉险。不过你现在还可以做选择,如果觉得太过凶险,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甚至取消这次行动。” “我做事从来只往前走,不回头。”魏长乐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傅文君面具下的眼睛显出欣赏之色,微点螓首。 “公子,这个你拿着。”白菩萨忽然递过来一张黄纸,“当年被囚禁在古寺,我能自由走动的地方并不多。这是我们姐妹互相回忆当年活动的地方,大致拼凑出来的地图,无法得窥全貌,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魏长乐接过,笑道:“多谢。” 白菩萨又拿了一件东西递过来,却是一只用木头雕刻的木鱼,栩栩如生,一根手指长短,栩栩如生。 “这是我下山之前,盲老送给我的礼物。”白菩萨幽幽道:“盲老说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送给他的吉祥物,他一直带在身上。” “我下山之前,他担心我有凶险,所以赠送给我,希望能保我平安。盲老不会相信任何人,但将木鱼交给他,他便知道你是自己人。” 魏长乐心想这木鱼也没能保住盲老的平安,但也知道这木鱼寄托了情感和希望,接过道:“盲老若是活着,我定会全力救他脱身。” “如果真的遇上危险,看看能否找到药房。”白菩萨凑近魏长乐身边,低声道:“如果说古寺里有可能的助力,盲老就是唯一。公子,古寺不大,但凶险不小,你.....你千万要小心。” 说到最后,却满是担心。 魏长乐也不知道她是出于感激自己救过她,还是害怕无法诛杀大帅报仇。 但白菩萨的关切却还是难言掩饰。 魏长乐微微一笑,轻声道:“等我们查明情况,顺利出来之后,给你解药。” “公子不要骗我了。”白菩萨幽幽道:“上次你给我的根本不是毒药,我琢磨了半天,那.....那只是你的小伎俩。” 魏长乐一怔,随即一脸尴尬。 “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出卖你,故意吓唬我。”白菩萨摇头道:“你放心,青萝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出卖你。” 傅文君在旁道:“你们的话可说完了?守卫随时换岗,如果换岗的人发现他们两个不见,立刻就会起疑心。” 魏长乐也知道不能耽搁,想了一下,却拉着孟波的手臂,走到一旁,轻声道:“孟二哥,我知道这两天你很辛苦,但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做。” “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示下。” 魏长乐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 孟波显出惊讶之色,但还是点头道:“大人放心,绝不会误事。” 魏长乐这才向傅文君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向南边快步而去。 白菩萨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怔怔出神。 第一零二章 五境金刚 两人借着夜色一路往南,行不多时,果然见到前面的地势突然变低。 走上前去,便看到一处陡峭的斜坡往下沉,斜坡上树木稀疏,有一条小径通下去。 随即便看到坡下灯火点点,却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古刹,古朴肃穆。 傅文君站在斜坡边,轻声道:“方才两名守卫便在此处,咱们不必前行,在此等候。” 这是通往古寺的一处入口,安排了守卫,时辰一到,肯定有人前来轮岗。 但究竟要等多久,一时间还无法确定,但两人有足够的耐心等候。 魏长乐居高临下俯瞰,见那古寺三面环林,唯独西边是悬崖,四面却都是高墙环绕。 自上方俯瞰下去,能见古寺大致的格局,墙内有墙,院内有院,前后有数座大殿,又有诸多庭院,建筑精妙,结构极巧。 “当年修建这座古寺,肯定花费不少物力人力,为何山阴上下却一无所知?”魏长乐惊叹这如临深渊的精巧古寺,很是疑惑:“而且我们上山走了快两天才到此处,当年修建古寺所需要的材料肯定也是从其他地方运过来,这可要费不少功夫。” 傅文君也是感慨道:“能够秘密建造此等古寺,古寺主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他有能力建造这古寺,自然有能力封锁消息。” 两人知道轮值的守卫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过来,干脆就坐在树下歇息。 四下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一阵子,忽听到古寺内传来一声狂啸,宛若狮吼。 那声音震动四野,甚是惊人,两人立刻都站起身,向古寺望过去。 “好深厚的内力。”傅文君双眸显出惊讶之色,低声道:“这古寺里果真有厉害角色。” 很快,又听狮吼声响起,随即就听到寺内传来阵阵惊呼声。 他正自诧异,却很快看到从寺庙一座大殿内飞奔出几道身影,显得异常慌乱,四散逃窜。 正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便看到从大殿内又冲出一人,手中竟是挥舞着一把大刀,左砍右劈,阵阵狮吼正是那人发出。 持刀人状若疯癫,竟是提刀追着其他人。 “师傅,那.....那是怎么回事?”魏长乐睁大眼睛,一脸惊讶。 傅文君并无说话,目不转睛观察情况。 那持刀疯子挥刀追砍其他人,其他人根本不敢还手,只是四处奔逃。 却见到其他院子里也都出现人影,有多有少,大部分人从屋里出来之后,很快又跑回屋内,紧闭大门。 有几个院子的人从屋里拿了桌椅,直接跑到院门处,用桌椅顶住了院门,躲在院内不敢出去。 “走火入魔!”傅文君忽然明白过来,道:“他练功练岔了气,神志不清。” 魏长乐吃惊道:“那是谁?” “他内力深厚,啸声如雷,修的是武夫。”傅文君低声道:“至少是个四境不动......!” 魏长乐心下一凛。 “那疯子很可能就是大帅。”傅文君轻声道:“先前你说过,此人修的是武夫之道,却利用采阴补阳的邪术练功。这种修炼方法或可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但却也是存在巨大隐患。一旦体内阴阳不调,很容易就会出现真气不受控制的状况,导致神志不清,状若疯癫。” 魏长乐冷笑道:“那是罪有应得。” “有人出来了!”傅文君低声道。 魏长乐却也看到,持刀疯子追砍不止,许多人四散躲避,有三四人却正好往这边跑过来。 一人打开门,几人都是迅速冲出门,那持刀疯子却是在后面大叫追过来。 那几人出了门,立刻散躲,一人折向东边密林中,有两人则是往坡上冲过来。 “快跑!”那两人跑到坡腰,抬头看到魏长乐二人,立刻叫道:“大帅发病了,赶紧走.....!” 那疯子果然是大帅! 但魏长乐二人却并没有动。 因为两人都看见,大帅追出门后,却没有继续往坡上来,而是折向东边,却追钻进密林那人。 那两人上了坡,回头望去,见得大帅并无追来,都是松了口气。 魏长乐见这两人穿着厚厚的僧衣,并无戴面具,头上光秃秃一片,还有戒疤,还真是两个和尚。 “师兄,怎么办?”年轻些的和尚一脸惊恐,喘着粗气问道:“咱们还跑不跑?” 和尚师兄恼道:“还跑什么?再等一等,大帅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他如今正是修炼的关键时候,只要度过这一关,修为便更上一层楼。”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年轻和尚心有余悸道:“方才幸亏师兄反应快,若是再慢一步,咱俩都要被大帅一刀砍了。” 便在此时,却听到东边树林中传来凄厉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道明师弟活不了了。”师兄叹道:“大帅待会清醒过来,必然伤心。” 年轻和尚身体发抖,颤声道:“师兄,这样下去,咱们......咱们会不会有一天也要死在大帅刀下?” 那师兄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不.....不成,我不在上面待了,我宁可下去,也.....也不要继续留在上面。”年轻和尚一脸惊恐,“下面虽然辛苦,但好歹能活命,在上面待着,迟早要命。” “道尘,大帅对你可是偏爱得很,总是让你伺候在旁。”那师兄带着醋意,冷笑道:“平日你都是抢着在大帅身边伺候,现在大帅身体不好,你便寻思退路了?” 那道尘师弟忙道:“道元师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道元和尚冷哼一声,还要说什么,却瞧见从寺门那边又出来几个人,精神一振,道:“西相出来了。” 他往前走出几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步子,又退了回来。 魏长乐听到“西相”二字,立马就想到在归云庄验尸的时候,那和尚左胸口刻有一个“西”字,当时琢磨不透那个“西”字到底隐藏着什么含义。 此时听到“西相”的称呼,寻思与那“西”字肯定有关系。 他看向傅文君,恰好傅文君也看过来,自然是也意识到这一点。 这对师兄弟惊魂未定,也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两名守卫早已经被他人取代,所以说话并不避讳。 那师弟声称不要留在上面,要到下面避祸,这让魏长乐心头满是疑惑。 上面的意思,自然就是指古寺,但下面又是什么意思? 是像白菩萨那样,被调出龙背山,去其他地方潜伏,远离此地? 又或者是另有其他含义? 他瞧见那西相竟是披着袈裟,身法轻盈,脚下如飞,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领着几人去了东边密林。 那边树木茂密,再加上夜色漆黑,一时间还真看不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什么。 那两名师兄弟也没太在意魏长乐二人,只是死死盯着东边密林。 好一阵子过后,才见到从那边林中走出几人,当先一人却正是方才发疯的大帅。 此刻大帅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但看上去十分疲惫,弯着身子,依然手持大刀,在西相等人的簇拥下,回了古寺之内。 道尘师兄弟这才长出了口气。 但两人显然还没有彻底放心,道元和尚瞥了魏长乐两人一眼,道:“你们两个先回寺,我们留下来值守。” 他一副发号施令的语气,显然在寺中的地位较高。 魏长乐心下冷笑,知道这两人还是心存畏惧,不敢回寺靠近大帅。 傅文君也不废话,径自下坡。 两人本就是想等待时机潜入寺内,道元主动要求替班,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当下跟在傅文君身后,径自往古寺去。 进到寺内,前面是一个颇为空阔的场地,一条青石板道路通向正前方的一座大殿。 两人在坡上俯瞰之时,对古寺的格局有了大概了解,但却不知道入寺之后该往何处去。 便在此时,却听得锣声响起,诧异之间,却见到边上有两人匆匆走过。 锣声正是从前面那座大殿传过来,依稀看到有一道人影正站在殿前敲锣。 两人也不着急,观察四周,发现从四面八方有众多人影都向那大殿去,瞬间明白,那锣声应该是着急寺内众人前往大殿。 当下也跟着往前去。 到得大殿前,抬头看到上面有一块大匾,书有“纯阳殿”三字。 魏长乐瞧见众人都是往殿内去,多是身着僧衣的和尚,却也有几人和自己打扮一样,披着兽皮大氅,戴着面具。 进了大殿,里面异常宽敞,四周灯火明亮,一尊大佛居中盘坐,只是金身脱漆,很是破旧,显然是多年不曾镀金身。 殿内黑压压一片,已经有好几十人,却分成左右两拨站定。 左边都是秃头和尚,有三四十号人,右边都是戴面具披大氅,比起那些和尚,数量少得可怜,不到十人,分前后两排。 魏长乐和傅文君站到第二排,也无人注意,都不怀疑。 片刻之后,就见一道身影从侧门缓缓走过来,身披金色袈裟,身形魁梧粗壮,步伐沉稳,虬髯浓密,样貌没有出家人的慈和,反倒是一脸凶悍之相。 在他身后,紧随着一名大红袈裟的和尚,比前面那和尚矮半个头,双手合十,亦步亦趋,面上却是戴着一副狰狞面具。 在场众人都是合十躬身,齐声敬道:“大帅!” “本座召集你们过来,是有桩大喜事要告诉你们。”大帅声若洪钟,中气十足:“方才本座已经进入五境,修成金刚!” 此言一出,殿内一阵喧哗。 魏长乐心下吃惊,想不到眼前这和尚竟然真的修成了五境金刚。 五境大剑师能够御剑杀人,恐怖非常。 那么修成五境的武夫当然也是极其恐怖的存在。 “恭喜大帅!”在场众人纷纷道:“大帅修成金刚,真是天大的喜事。” “悬空寺有金刚坐镇,所向披靡。”有人很是兴奋。 又有人道:“大帅修成金刚,也必然能成为武神。哈哈哈,修成武神,连皇帝老子也要害怕。” 魏长乐不自禁斜瞥了傅文君一眼,见她镇定自若,不动如山。 大帅也是哈哈大笑,忽地转过身,右手成拳,猛地一拳打出,正打在一尊铜炉上。 第一零三章 清理门户 “咚!” 铜炉晃动了一下,差点倒下。 大帅也迅速按住铜炉,斜眼看向众人。 众人瞧过去,却发现铜制炉身竟是有一块凹陷下去。 魏长乐在后面也是看的清楚,心下骇然。 一拳能够将铜制炉身打的凹陷下去,他当然知道这一拳的威力有多强。 如果这一拳是打在人的身上,人的骨骼瞬间就会碎裂,必死无疑。 大殿内顿时又是一阵赞叹。 “殿内都是本座的兄弟。”大帅双手叉腰,虽然身披袈裟,却没有出家人的样子,哈哈笑道:“上山的时候,本座对你们有承诺,必然会让你们光宗耀祖,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本座说话从来算话,不会让你们失望。” 下面立刻有人道:“我等追随大帅,愿意为大帅赴汤蹈火。” “跟着大帅,必然是前程无量。” 大帅含笑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才继续道:“西相和圣国的兄弟虽然晚来些,却也同样是咱们的骨肉弟兄,以后自然也是有福同享的。” 他扫了那些戴着面具的罗汉僧一眼,才继续道:“除了本座修成五境金刚,还有件大喜事也顺便和你们说了。” 所有人都看着大帅。 魏长乐听到这里,瞧了一眼站在大帅身边的红衣僧。 这时候心里却也明白,殿内的和尚都是大帅的麾下,但戴着面具的却显然都是西相的人。 大帅声称西相和面具人都是圣国的弟兄,但宿主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关于所谓圣国的线索,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知道大家在山里待了这些年,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抱怨。”大帅扫视众人,缓缓道:“有句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让你们在山里待着,就是在养兵,时机一到,本座自然会让你们如同猛虎下山。” 下面有人问道:“大帅,咱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 “不要着急。”大帅道:“不会太久。现在咱们是蓄力,不可轻易出手。但咱们一旦出手,必然是所向披靡。” 他哈哈一笑,指着在场众人道:“你们只以为本座麾下这点人?实话告诉你们,本座在山下有千军万马,时机一到,摧枯拉朽,你们到时候全都是大功臣。” 不等众人吹捧,大帅脸色忽地一沉,高声道:“带上来!” 众人便见到从佛座后面转出来几个人,却是两名和尚推搡着一人上前来。 被推搡那人也是一名和尚,双手被反绑,口中塞着东西,脸色惨白,满是恐惧。 “本座将你们当兄弟,自然也希望你们将本座当兄弟。”大帅本就样貌凶悍,此时冷下脸来,更是狰狞可怕,声音低沉:“但有人却不想认本座这个兄弟,你们觉着该怎么办?” 下面一片死寂。 很快,一名和尚举起手臂道:“大帅待咱们恩重如山,如骨肉兄弟。谁要是背弃大帅,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殿内和尚立刻都高举手臂,齐声呼喝。 面具人却都是闭口不言。 大帅这才看向被绑的和尚,冷笑道:“道空,你听到了?这可不是本座要杀你,而是众望所归。” “大帅,弟子.....弟子错了。”那和尚颤声道:“求大帅看在.....看在弟子追随多年,宽恕弟子这一次。” “不错,你是当年最早愿意追随本座的人。”大帅感慨道:“咱们认识十多年,得了这古寺,我便想让你一起享富贵。你当年也没有让本座失望,愿意上山追随,本座也很是感动。” 殿内无人敢说话,只听大帅的声音回荡。 大帅背负双手,走到道空和尚面前,盯着他眼睛道:“本座成为大菩萨,收你为弟子,这些年来,待你不薄。所以我现在只想问你,你为何想要逃离悬空寺?若非西相谨慎,还真被你走脱。” “大帅,是.....是我一时糊涂,求你宽恕.....!” “本座视你为心腹,许多事情都不瞒你。”大帅冷笑道:“你偷逃下山,可是要出卖本座?你想去找谁?” 道空和尚扑通跪下,哀声道:“没有.....大帅,弟子绝没有想过背弃你......,大帅待我恩重如山,我......我便是死也不会背叛你。” “道空,你若不想背叛大帅,为何要逃离?”下面有人厉声道:“我们都发过毒誓,誓死追随大帅,你背弃誓言,罪不可赦。” 道空一咬牙,道:“大帅,弟子不是想背叛你。只是.....只是大帅时常发病,弟子....弟子又时常在你身边伺候,所以.....所以心中害怕......!” “哦?”大帅眸中满是杀意,却咧嘴一笑:“你不是发誓,要誓死追随本座?因为怕死,便要背弃本座,你的誓言难道不算?” “弟子一时.....一时糊涂,求大帅看在.....看在弟子伺候多年的份上,饶恕.....饶恕弟子.....!” 大帅叹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悬空寺也有门规,事到如今,本座也不得不清理门户!” 那道空抬头,一脸恐惧, 不等道空开口,大帅猛地一拳击出,正中道空心口。 道空整个人就如同纸鸢般向后飞出。 “砰!” 正好撞在大殿的一根柱子上,尔后重重落在地上。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道空身体抽动两下,便再不动弹。 大帅一拳击杀道空,却是淡定自若扫视众人。 众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大殿顿时只有呼吸声。 大帅对众人的恐惧似乎很满意,却叹了口气,道:“本座虽不想杀他,却不能坏了规矩。不错,本座因为练功,时常会进入忘我之境,但每一次都是功力大增。” 众人都是低头,不敢出声。 “本座给你们机会。”大帅感慨道:“都是多年的兄弟,本座也是通情达理。这样吧,有谁想下山,现在站出来,本座让他离开。” 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 大帅准许离开,那确实是要让人离开古寺,但前往的地方肯定是阎王殿。 “大帅,就算只剩一口气,弟子也要追随大帅脚下。”一名和尚上前一步,正色道:“大帅是弟子再生父母,就算是粉身碎骨,弟子也不离开。” 马上有人跟着道:“不错,哪有儿子离开父母的道理?大帅就算赶弟子离开,弟子也要死在大帅身边。” “大帅如果让弟子离开,弟子只能自尽。”竟然有人垂泪道:“弟子以寺为家,以大帅为父。” 其他和尚也都纷纷赌咒发誓,定要誓死追随大帅。 大帅哈哈大笑道:“本座知道你们都是真心话。既然都这样说,那本座丑话就说在前头。留下来追随本帅,没有二心,本帅保证他后半辈子一定享尽荣华富贵。这几年缺失的东西,本座日后会加倍补偿给你们的。” 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心,大帅几乎是瞬间沉下脸,冷笑道:“可是若有人口是心非,还想着逃离,那么本帅也不会客气。” “且不说无人能逃出悬空寺,就算真的逃下了山,本座五境金刚修为,那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亲手击杀叛徒。” “誓死追随大帅!”众僧合十躬身,齐声道。 大帅这才抬手揪着自己的虬髯,笑道:“本月增加荤日,明后两天你们分批前往菩萨洞,好好轻松一下!” 众人顿时一阵兴奋,纷纷拜谢。 魏长乐有些奇怪,不知那菩萨洞又是什么地方,为何这些人听得要去菩萨洞会如此欢喜。 大帅也不多言,转身离去,红衣僧一挥手,众人再次行礼,待红衣僧离开后,这才纷纷退出大殿。 魏长乐出了大殿后,见到那些面具人都往古寺西北方向走,心知西相手下这些人应该是住在那边,当下也和傅文君跟在后面。 走了片刻,见到面具人都是进了一座禅院,魏长乐却停下脚步,并没有继续跟上。 “怎么了?”傅文君低声问道。 魏长乐左右看了看,才轻声道:“师傅,我想去见见盲老。他在寺内多年,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也好。”傅文君道:“盲老是在药房,你可知药房在何处?” 魏长乐笑道:“白菩萨给了我一张地图,药房在纯阳殿东南角,大致的路线我知道。” 他刚说完,就听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道:“怎么不回禅院?在这里做什么?”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却见几步之遥处,身着红色袈裟的西相正盯着自己。 第一零四章 盲老 红衣僧的目光就如同毒蛇一般,似乎穿透了魏长乐的身体。 魏长乐看到红衣僧的瞬间,内心竟是生出一种不适感。 那不是畏惧,准确来说,是一种忌惮,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这个和尚不简单! 傅文君眼眸瞬间显出厉色。 也几乎是在瞬间,魏长乐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傅文君立刻探手拉住魏长乐的手腕。 而魏长乐却已经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弯着身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就似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身体不舒服?”红衣僧走上前来,吩咐道:“伸手出来!” 傅文君松开魏长乐手腕,离开的一刹那,指尖在他手腕轻弹一下,夜色之中,那红衣僧根本察觉不到。 魏长乐伸出右手,故意张开手掌,显出掌心的火焰纹。 “左手!”红衣和尚瞥了火焰纹一眼,淡淡道。 魏长乐这才抬起左手,伸到红衣僧面前。 红衣僧探出两根手指,搭在魏长乐手脉,很快收回去,淡然道:“脉象确实有些紊乱,不过没什么要紧,去药房看看,配一副药吃。” 魏长乐又是一阵咳嗽,故意掩饰不说话。 红衣僧显然也不是真的起了疑心,转身离开。 “这和尚是四境武夫。”傅文君待红衣僧走远,才低声道:“这古寺里藏龙卧虎,这西相的实力不在大帅之下。” 魏长乐诧异道:“师傅,大帅已经是五境金刚,西相的实力怎会不在大帅之下?” “大帅不是金刚。”傅文君冷笑道:“今晚只是大帅演的戏。” 魏长乐眼睛一转,瞬间明白过来。 “他修为确实了得,一开始我也以为他真的修到了金刚境。”傅文君解释道:“但他自己露出了破绽。” 魏长乐忙问道:“师傅怎么看出来的?” “他当众杀人,是要立威震慑手下人。”傅文君伸过手来,搀扶魏长乐向纯阳殿方向回返,轻声道:“只可惜演过了头。” 魏长乐还是不大明白。 “五境金刚的实力,大帅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傅文君淡淡道:“如果他真的修成了金刚,那一拳无需接触到身体,拳劲瞬间就能要了那和尚的性命。” 魏长乐回想当时场景,恍然大悟:“那和尚落地之后,还抽搐了几下。” “不错。”傅文君微点头,“金刚出手,瞬间毙命,哪里还有机会抽搐。而且那和尚撞在柱子上,你可见到柱子有什么变化?” 魏长乐摇摇头,道:“当时倒没注意这一点。师傅,柱子有什么变化?” “没有变化!” “啊?” “大殿的柱子是以极坚固的岩石制作而成,一般人自然是无法撼动。”傅文君解释道:“但武夫却不同。如果修成四境不动,拳劲打上去,可以造成裂纹。” 魏长乐道:“师傅的意思是,被杀的和尚撞上柱子,柱子应该留下裂纹?” 傅文君目视前方,边走边道:“五境金刚的实力远超四境,借力打力,也足以让那和尚的身体在柱子上留下裂纹。但我看那柱子上连一条裂纹都没有,就足以证明大帅自称修成金刚是自吹自擂。” “我明白了。”魏长乐嘴角泛起笑意,“他练功走走火入魔,寺内人心惶惶,他要稳定人心,就有意演了这场戏。” 傅文君点头道:“今晚他就是要威吓寺内其他人,令他们不敢动其他心思。” “上山的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否则谁愿意呆在这里与世隔绝。”魏长乐嘿嘿笑道:“这群人能有几个好鸟?大帅担心他们动歪心思,那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纯阳殿外,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折向大殿东南方向。 “不过四境不动能够一拳将铜炉打入进去,这实力也是很了得。”魏长乐感叹道:“我要是能修成这样的境界,也算无憾。” 傅文君轻笑道:“那铜炉也做了手脚。” “啊?” “金刚境确实有那样的实力,但不动境还差些火候。”傅文君见四下无人,这才松开手,“那铜炉必然是事先准备好,做了手脚,故意放在边上。” 魏长乐嘿嘿笑道:“以这些雕虫小技威吓人心,好好一处佛寺,却成了妖魔作祟之地。” 既知大帅并没有修成五境金刚,魏长乐心中微宽。 他很清楚,如果这古寺真有金刚坐镇,那还真是不好对付。 往前片刻,到得一处小院子外,魏长乐取出地图凑近看了看,确定这间院子就是地图上标记的药房。 魏长乐心下庆幸,幸好白菩萨有准备,如果没有这幅残缺的地图,对古寺的格局一无所知,那么肯定找不到药房所在。 他上前本是准备敲门,却发现微一用力,院门却被推开。 两人对视一眼,这才走进院内。 一进院子,就闻到了各种药材混杂的味道,十分浓郁。 白菩萨还在山上的时候,这药房的主人是盲老。 但四年过去,也不知道如今盲老是否还活着。 院子里有一排房舍,开了三扇门,两边的屋子都是一片漆黑,倒是居中一间还有灯火。 居中的门敞开着,此刻一名老者正坐在门槛上,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这人一身破旧的灰棉袄,没有戴帽子,两手握着一根捣药杵,当做拐杖般撑着身体。 魏长乐轻步上前,还没开口,老者便淡淡问道:“哪里不舒服?” 魏长乐这时候看的清楚,老者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双眼的上下眼皮却是连在一起,根本看不见眼眶。 果然是盲老。 见得盲老还活着,魏长乐心中却是一宽。 他知道盲老的过往,晓得这是被大帅抓上山的神医,为防止他逃脱,大帅亲手剜去了他的双目。 “心口疼。”魏长乐轻声道:“劳烦盲老配一副药。” “左手伸过来!”盲老语气淡漠到没有任何情绪。 魏长乐伸过手臂,盲老也是探指搭在手脉上,只是瞬间,就淡淡道:“你没有病。” “有心病!” “治不了心病。” 魏长乐压低声音道:“盲老可记得青萝?” 盲老却是不动声色,淡然道:“当年给我打下手的丫头,她不是早就下山了吗?” “但她回来了。” 盲老一声冷哼,并不理会。 “青萝一直担心你。”魏长乐凑近过去,低声道:“她想救你离开这里。” 盲老却是低下头,依然没有理会。 魏长乐心知这盲老的戒心极强,瞧这架势,如果不能取信于他,他肯定是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环顾四周,药房周围的院墙很高,外面即使有人,也绝无可能瞧见里面的状况。 当下从怀中取出白菩萨送给自己的小木鱼,递过去道:“盲老,你可记得此物?” 盲老虽然眼瞎,但感觉却显然很灵敏。 他感觉到有东西递到自己面前,抬起一只手,接过去握在手心。 只是瞬间,他身体一震,抬起头,似乎在“看”着魏长乐,脸上显出惊愕之色。 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小木鱼揣进怀中。 魏长乐还想说话,却见盲老撑着捣药杵缓缓站起身,转过身,左腿迈出,右腿竟然是在地上拖过去,进了屋内。 魏长乐这时候才知道,盲老不但双目被剜,竟然连右腿也是残废。 白菩萨并没有提到盲老的腿,也不知道是故意没提,还是白菩萨下山之后,盲老又遭毒手。 看到盲老很吃力地进屋,魏长乐双眸显出凝重之色,却还是和傅文君跟了进去。 傅文君进门后,立时关上门。 这屋里的药味更浓,左首有一扇小门,门开着,借着灯火,可以看到里面都是坛坛罐罐。 盲老对屋里的情况自然是异常熟悉,走到一张椅子边,缓缓坐下。 “盲老现在可相信了?”魏长乐轻声问道。 盲老却猛地伸出手,一把握住魏长乐手腕,倒是吓了魏长乐一跳。 “你.....你哪里得到的?丫.....丫头在哪里?她怎样了?” 他本来淡定无比,此刻情绪却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全身颤抖。 “盲老不要激动。”魏长乐知道盲老是担心白菩萨安危,轻声道:“青萝就在古寺附近。” 盲老的反应,证明他确实与白菩萨关系匪浅,白菩萨之前所言,并不虚假。 盲老深吸一口气,情绪渐渐平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要取大帅性命的人。”魏长乐很直接道:“古寺中这帮人在山阴为祸,我们潜入进来打探情况,时机一到,定要将他们尽数剿灭。” 盲老虽然拿到木鱼,却还是狐疑道:“这古寺固然金汤,而且高手众多,防范极严,你们怎能潜入进来?” 魏长乐心知身处狼窟,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自己只是进来看个病,然后取一副药,如果待的时间太长,搞不好就要出麻烦。 谁也不能保证没人盯着自己。 但他也知道,盲老在这古寺待了多年,又经常给人瞧病,哪怕从没有走出这个院子,对古寺内的事情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这古寺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真要打探一些情况不被发现,那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而盲老如果能提供帮助,绝对是事半功倍。 所以魏长乐耐着性子,轻声道:“我假扮笑狮潜入进来,暂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但我担心有人在监视我们,所以在这里不能停留太久。” “原来是假扮罗汉僧。”盲老明白过来,“这寺中确实有众多耳目,要处处小心。” 魏长乐听他这样说,知晓他对自己已经信任了几分。 “盲老,他们提及下面,那是什么意思?”魏长乐低声问道。 盲老也没有废话,很干脆道:“想知道下面是哪里,出了古寺西门就知道。” “西门?”傅文君诧异道:“西门外是悬崖。” “我知道!”盲老面不改色,“那里有你们想知道的答案。” 第一零五章 冤家路窄 魏长乐和傅文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疑惑。 没有进寺之前,在坡上俯瞰悬空古寺,两人便发现古寺三面环林,唯独西面是万丈悬崖。 就在悬崖边,古寺也修建了高墙,但当时看不清楚那边还有西门。 而且就算开了西门,又能如何? 院墙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渊,走出西门,不是自寻死路? 那里能有什么答案? 魏长乐轻声道:“盲老,能否说明白一些?” “说不明白。”盲老摇摇头。 魏长乐心里却是想到,盲老也许能够从那些看病的人口中获取一些消息,但知道的肯定不会详细,那些人也不可能真的对盲老仔细说明一些东西。 盲老所知,也无非是从各种谈话中得到支离破碎的情报,然后拼凑起来。 这时候却见盲老站起身,拖着残废的右腿进了那间满是瓶瓶罐罐的屋内,没过多久,便即出来,拿了一包药递过来:“你肠胃有损,这一副药泡水服用,三天可好。” 魏长乐接过药包,自己进来看病,当然要拿药离开。 盲老这是在帮自己编造病症。 “那个大帅今晚犯病,可是走火入魔?”傅文君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终于问道:“他可找你看过?” 盲老冷笑道:“他修炼象罡神功,贪急求快,利用采阴补阳的邪术练功。象罡是至刚神功,守定纯阳才能修得大成,他以纯刚之体引极阴元精,身体不出岔子那才见鬼。” “象罡?”魏长乐失声道。 三兽罡可遇不可求,他自身修炼狮罡,已经感受到这门神功的玄妙。 傅文君曾说若得三兽罡齐修,有朝一日定可达成武圣之境,但对此魏长乐只是一笑,毕竟要三兽齐修,只能是在梦里。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帅竟然有象罡在手。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问道:“盲老可知他何时入了不动境?” “两年半前他便踏入了四境初阶。”盲老冷冷道:“也不知他从何处得知,进入四境后可以利用处子元阴加快修炼速度。所以这两年就他不但大量服用诸多药物,而且一直以采集元阴的办法提升功力,一心想要修成五境。” 魏长乐心想白菩萨调教白雀庵的尼姑修炼【如意经】,自然就是为大帅提供处子元阴。 等到大帅四境根基牢固,冲击五境的时候,白菩萨便将成为大帅练功的人鼎。 “他贪急求快,却不知适得其反。”盲老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之色,缓缓道:“他以邪术练功,害人害己。入了四境后没多久,他体内真气就经常失控,痛苦不已。一开始倒还能勉强控制,后来愈发严重,最近这几个月一旦发作,便会神志尽失,完全疯癫。” “那是自食恶果。”魏长乐冷笑道。 “他想让我帮他解决体内真气失控的问题,但我无能为力,所以赔了一条腿。”盲老声音低沉,发出一声冷笑:“不过那无上和尚有一篇经文,大帅发疯之时,无上和尚念诵经文,可以帮助大帅平息下来。” “原来那红衣僧就是无上和尚。”魏长乐赫然明朗,立刻问道:“盲老,那无上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的修为似乎也极深。” 他自然记得,前往棋盘山拉拢白胡子一党,出面的正是无上和尚。 “我不知道。”盲老摇头道:“两年前,无上和尚突然出现在古寺,很快就得到了大帅的器重。不过我知道,大帅相信他,就是因为那篇经文。” “因为经文可以帮助大帅恢复神智?” “是。”盲老点头道:“这些年大帅已经招揽了不少亡命之徒,他们不少都是走投无路,追随可大帅可以得到庇护。我记得两年前,所有人都尊称大帅为大菩萨,直到无上和尚来到这里之后,所有人才改口称呼他为大帅。” 魏长乐微眯起眼睛,暗想这无上和尚应该就是河东马氏派来的人。 但念及至此,却又感觉不对劲。 马靖良来到山阴将近三年,而龙背山下出现阴兵,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由此可以判断,早在四年前,大帅就应该和马氏勾结上。 如果马氏要派人进山,无上和尚为何只是两年前才进入古寺? 傅文君微一沉吟,才问道:“无上和尚被他们称为西相,盲老可知?” “西王之相。”盲老道:“有罗汉僧前来诊病之时,透露过一些消息,说他是西王麾下的丞相,但西王又是谁,我却不知。” 傅魏二人对视一眼,心想怎地又蹦出个西王? 但盲老既说不知西王是谁,自然不用多问。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问道:“罗汉僧就是无上和尚带来的人?” “无上和尚当年上山,带来了十八罗汉僧。自此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山上,从无下山......!”盲老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摇摇头:“不对,前几日有罗汉僧下山过。” “哦?” 盲老解释道:“前两日有个芭蕉罗汉过来取药,说是要凝神静气的药材。” “那是为何?” “他受了惊吓,出现心悸,夜夜生噩梦。”盲老冷笑道:“他说自己下山一趟,遇到了大剑师。还说.....随他一起下山的过江罗汉被大剑师所杀,他能保一条命回来,已经是万幸。” 魏长乐二人默契地对了个眼神。 白胡子带人夜袭归云庄,马队中混入了两名三境剑士。 那两名剑士意图趁乱取魏长乐性命,却落得一死一逃的结果。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被大剑师所杀的正是过江罗汉,而芭蕉罗汉则是逃亡回到了龙背山。 “你们取药,不要多留。”盲老低沉着声音,挥挥手,示意两人赶紧离开。 两人也知已经在药房待了不少时间,不能再耽搁,只能等下次机会。 辞别盲老,两人离开药房,径自到了罗汉禅院。 进到院内,三排精舍呈品字形在院内,中间是宽敞的庭院,种着两棵菩提树,树木高大,显然很有些年头。 正准备找寻自己的住舍,却忽见一道身影迎面走过来。 “为何现在才回来?”迎面来人戴着面具,但没有披大氅,声音充满质问。 魏长乐心知此人应该在禅院有些地位,见有人晚归,所以质问。 由此也可见禅院的规矩颇为森严。 他立刻抬起手臂,亮了亮药包。 那人毕竟想不到能有人混进来,见到药包,便道:“既然不舒服,回头我让人替你一天。” 这人倒很讲情理,魏长乐躬身表示感谢。 他弯腰之际,却盯住那人的腰牌,瞧见上面刻着一只盘龙,瞬间明白,此人应该是十八罗汉中的降龙罗汉。 降龙罗汉似乎有些心事,转身离去,低头嘴里嘟囔着什么,也是听不清楚。 两人靠近到左边那排精舍,瞧见第一间上面横着一方匾额,写着“长眉堂”三字,顿时宽心,知道每间屋都做了记号。 两人顺着精舍往前走,很快就找到“坐鹿堂”,那“笑狮堂”就在隔壁。 两人也不耽搁,各自回屋。 魏长乐进了屋,里面倒是整洁得很,物件也很简单,中间是一张桌子,上面有茶壶茶杯,角落摆放一张木板床,边上还有一只衣柜。 他关上门,伸了个懒腰,躺下松弛了一下手脚。 这里面的人大都戴着面具,似乎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真容。 这样倒也方便了自己。 他正准备摘下面具,却听敲门声响起,立刻警觉。 “是我。”外面传来声音:“笑狮,我是芭蕉!” 魏长乐一怔,先前盲老还提到过芭蕉罗汉,因为见过大剑师杀人产生心悸,自然就是从归云庄逃脱的那名和尚。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却不知他突然跑来做什么。 此人见过自己,甚至交过手,切莫被对方看出破绽。 他用兽皮大氅裹好身体,过去打开门,也不与对方直视,转身就进门。 芭蕉罗汉自然也戴着面具,进来之后,反手关上门。 魏长乐径自过去躺到床上,芭蕉罗汉到桌边,见到桌上的药包,诧异道:“怎么,你身体不舒服?” 魏长乐指了指自己喉咙,不敢轻易开口。 “这鬼地方寒得紧。”芭蕉罗汉一屁股坐下,抱怨道:“都来了快两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西王总不会将咱们都忘了吧?” 魏长乐心知包括西相在内,这些罗汉僧应该都是西王的麾下。 但西王与河东马氏又有什么关系? 能够称王,地位肯定不一般。 马存坷只是步军总管,如果与哪位王爷真有勾结,也只能是王爷的走狗。 “我这心口也一直不舒服,睡不着,过来和你说说话。”芭蕉罗汉平日里似乎与笑狮罗汉交情不错,叹道:“前两日还去药房开了药,但服下之后也没感觉有什么用。” 魏长乐不好说话,只是故意咳嗽两声。 芭蕉罗汉却自顾自道:“笑狮,我现在做梦都是过江被杀的情景。就那么一下子,一条命就没了。大剑师.....大剑师真是了不得,我若能修成大剑师,也不枉此生了。” 魏长乐心下冷笑。 这芭蕉罗汉如今是三境剑士,实力也算过得去,但距离大剑师却还差得远。 不过这十八罗汉都不是泛泛之辈,既有武夫,亦有剑修。 西王能笼络这样一群人,确实非比寻常。 见魏长乐一直没吭声,芭蕉罗汉有些不悦道:“你是不是怀疑我在撒谎?我告诉你,我是真的见到大剑师。如果没有大剑师,你觉得以我和过江二人的实力,还弄不死一个魏长乐?” 第一零六章 师傅好香 魏长乐暗想这话倒不假。 那晚在归云庄,如果没有大剑师及时出手,自己还真是凶多吉少。 芭蕉罗汉似乎有些神经质,此刻又在喃喃自语道:“那大剑师到底是河东魏氏的人,还是归云庄的人?他们那边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厉害的角色。” 魏长乐又故意咳嗽两下,无非是提醒对方自己身体不舒服,赶紧滚蛋。 这芭蕉罗汉在这里多待一刻,对自己就多一分威胁。 “算了,你好好养病。”芭蕉罗汉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坐了下去,低声问道:“笑狮,你说大帅真的修成了金刚?” 魏长乐也不看芭蕉,只是“嗯”了一声。 “这可不妙。”芭蕉罗汉冷笑道:“他修成金刚,以后更会盛气凌人了。” 魏长乐又“哦”了一声。 “他口口声声说将咱们当自己人,但这两年咱们可是受够了那帮和尚的气。”芭蕉罗汉握拳道:“有时候老子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鬼寺院。” 魏长乐心想这个想法,你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但芭蕉罗汉这几句话,却也让魏长乐瞬间明白悬空寺内的状况。 大帅和西相各有一党,看似同舟共济,实则矛盾极深。 似乎意识到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芭蕉罗汉再次起身,便要离开。 “对了,大帅赏赐咱们去菩萨洞,还是他手底下那帮和尚占先。”芭蕉罗汉有些不甘心道:“咱们要轮到后天晚上才能去,还是吃他们剩下的。后天你要不要一起下去?” 魏长乐本来懒得理会他,但听到“下不下去”几个字,立时被吸引。 菩萨洞在下面? 哪个下面? 他看上去平静异常,却心里却是盼望芭蕉罗汉继续说下去。 芭蕉罗汉见魏长乐抱着被褥不说话,想到什么,哈哈笑起来。 魏长乐不明白他为何发笑,故意瞥了他一眼。 芭蕉罗汉笑道:“你是武夫,到了菩萨洞,那也做不了正事,反倒是看着干着急。若是投胎成剑修骨,你也修剑,就用不着受这样的苦楚了。” 魏长乐更是疑惑,心想武夫为何在菩萨洞干不了正事? “咱们负责看门,每月的荤日本就比他们少一次。”芭蕉罗汉又开始抱怨:“如今受赏,还要排在他们后面,真当咱们是后娘养的。” 魏长乐又不好接话,只能又咳嗽两声。 “老子这几天总做噩梦,定要下去轻松一下。”芭蕉罗汉有些急不可耐,满是憧憬道:“那官家夫人可真是风韵动人,那胸脯、那腰身,脸蛋都能掐出水来,啧啧,着实千里挑一。” 魏长乐听到官家夫人几字,身体一震,立刻转身,看向芭蕉罗汉。 芭蕉罗汉见状,只以为魏长乐来了兴趣,笑道:“可惜是匹烈马,身上一直藏着一把匕首,一靠近便要觅死觅活。” “官家夫人?”魏长乐依然侧躺,故意用手压着喉咙,含糊不清问道:“是谁?” “伏虎说过那女人是官家夫人,哪个官家我还真不知道。”芭蕉摇摇头,满是遗憾道:“上次我差点就得手,可惜功亏一篑。笑狮,你是没见着,那娘们可当真馋人,搂在怀里肯定滑不留手。” 魏长乐想多问一句,却担心说多话容易被听出声音,只能“哦”了一声。 “这次再去试试,说不定运气好,真能得手。”芭蕉罗汉满是期盼,“笑狮,你要不要去?” 魏长乐入寺本就是要找机会查探里面的情况,有此机会,当然不会错过,“嗯”了一声。 “那好,回头一起去快活。”芭蕉罗汉端杯将茶饮尽,这才起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 魏长乐这才起身,走到门边,确定芭蕉走远,这才栓上门。 回到桌边摘下面具,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心中却是琢磨起来。 芭蕉罗汉提及的官家夫人到底是谁? 该不会就是苏长青的夫人吧? 在山阴能被称为官的,当下除了自己,便只有两名佐官。 若往前推,那就要加上苏长青。 苏长青夫妇两个月前莫名其妙消失,难不成被囚禁在悬空寺? 说也奇怪,虽然身处狼窝,这一夜倒是睡得很香。 次日一大早,却是有人挑着扁担将早餐送到院内,罗汉僧各自领取。 魏长乐也观察了一下人数,领取早餐的有十人左右,如果院内住了十八罗汉,却有小半没出现。 这便可以推断出,罗汉僧平日的职责应该是在悬空寺外围看守要道,而且分为两班轮值。 也难怪昨夜芭蕉罗汉说负责看门。 到了时辰,昨晚出现的降龙罗汉便安排人出寺轮值。 降龙罗汉知道魏长乐身子不舒服,本要安排开心罗汉替班,但魏长乐还是主动跟着傅文君一同出门。 他心中知道,如果让傅文君和开心罗汉一起去值守,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搞不好就要被开心罗汉识破。 能够列入十八罗汉,肯定都不是窝囊废。 傅文君毕竟是女人,虽然假扮坐鹿罗汉,尽力掩饰,但偶尔间动作还是有女人味。 更何况她身材丰腴,细腰圆臀,胸脯腴沃,兽皮大氅包裹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稍有松懈,很容易看出破绽。 两人出了罗汉禅院,轻车熟路,到了坡上,便见到道尘师兄弟正靠在树下打盹。 这两人害怕大帅发病时候被连累,竟真的在这里待了一夜。 魏长乐咳嗽两声,两人惊醒过来。 那师兄不满道:“怎么才来?”也不多言,和道尘起身回去寺内。 看到两人进寺,魏长乐才长出一口气。 “师傅,昨晚睡得怎样?” “你睡了?”傅文君反问道。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睡得很香。” 傅文君轻笑道:“难得你还能睡得着。” “昨晚芭蕉罗汉到了我屋里。”魏长乐走过去,在崖边一棵古松旁坐下。 傅文君跟了过去,犹豫一下,便坐在了魏长乐身边,轻声道:“我听到一些动静,但听不见说什么。” 魏长乐当下将芭蕉罗汉所言尽数告知。 “看来这两拨人的矛盾已经很深。”傅文君微微点头,“我昨晚也琢磨了一晚上,只觉得西相和罗汉僧未必是河东马氏的人。” 魏长乐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你是怎么想的?” 魏长乐收起笑容,正色道:“大帅至少四年前就与马氏勾结。按理来说,如果大帅手中有马氏觊觎之物,马氏应该立刻就会派人过来。但无上和尚却是在两年前才姗姗来迟,这一点就很可疑。” “有没有一种可能......!”傅文君微一沉吟,才轻声道:“大帅是墙头草,暗中做了些连河东马氏都不清楚的事情。” 魏长乐顿时来了兴趣,道:“师傅的意思是,大帅两面下注?” “大帅在悬空寺发现了秘宝,这个应该不存在问题。”傅文君道:“发现秘宝之后,他一直在盘算如何利用,斟酌再三,找上了河东马氏。” 魏长乐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双方达成了某种协议。”傅文君双眸清澈,斟字酌句道:“但事后不知是马氏未能兑现承诺,还是大帅觉得开出的条件太便宜了,所以生出悔意。” “所以另找买家?”魏长乐眼睛亮起来,“那个西王开出了更高的价码,于是大帅背着马氏与西王勾结。” 傅文君轻笑道:“大帅与马氏达成了协议,即使反悔,却也不敢真的撕毁协议。所以只能背着马氏秘密与西王交易。” “开出的价码能比马氏还高,这西王的实力还真是不一般。”魏长乐冷笑一声,但随即疑惑道:“不过悬空寺内有西王的人,却没有马氏的人,这还真是奇怪。” 傅文君摇摇头,道:“其实并不奇怪。” “怎么讲?” “大帅与马氏虽有交易,但肯定不敢让马氏的人上山。”傅文君缓缓道:“大帅的心思很简单,既想攀附马氏,却又害怕马氏。如果马氏的人真的上山入寺,那悬空寺就不是大帅的了。” “有道理。”魏长乐茅塞顿开,笑道:“所以马氏只能派马靖良坐镇山阴城内,就近配合。” 一阵风吹来,风中带寒,但却也让人脑中一清。 “那西王的人却又为何能入寺?”魏长乐随机想到此节,不解道:“那无上和尚可是带了十八罗汉入寺。” “西王开的价码更高,提出的条件自然更苛刻。”傅文君平静道:“你莫忘记,大帅走火入魔,还需要无上和尚的帮助。” 无上和尚能够诵经帮助大帅恢复神志,这当然也是西王的一张底牌。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道:“大帅在悬空寺的根基还是很深,他手底下人多势众,足以压制西相那帮人。” “这倒不假。”魏长乐笑道:“罗汉僧都是用来看门,而且在寺中的地位并不高。” “号称十八罗汉,也只是虚张声势,真正的高手并不多。”傅文君微有不屑,“昨日在殿内,我观察过这些罗汉僧的气息,大部分修为尚浅,达到三境修为的并不多。” 魏长乐对此深表赞同,立刻道:“他们派人前往归云庄杀我,自然是派出最厉害的角色。芭蕉和过江都是三境,应该就是他们中间为数不多的高手了。” 傅文君不置可否,却是站起身,缓缓走到崖边。 遥望过去,山峦起伏,层峦叠嶂,雾气如仙境,入眼处竟然是一片大好风光。 只是大好风光之中,隐藏着满是邪恶的古寺。 魏长乐也起身走过去,站在傅文君身畔。 “一切也只是我们猜想。”傅文君遥望远方,轻声道:“他们背后到底藏着怎样阴谋,还需仔细调查。” 两人并肩而立,山风刺骨。 魏长乐却是闻到了美人师傅身上淡淡的幽香。 “师傅,你身上好香!”他忍不住道。 傅文君眼眸中显出不悦之色,低声道:“胡说什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回头进了古寺要小心,不要离其他人太近。”魏长乐忙道:“若有人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能看出破绽。” 傅文君忍不住抬起手臂,嗅了嗅,道:“这衣服上都是先前那人的怪味,我.....我怎么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很浓吗?” 魏长乐凑近过去,嗅了嗅,道:“越靠近味道越浓。这是你身体散发的味道,不好掩饰,只能和人保持距离。” “你不早说。”傅文君有些埋怨道:“我昨天没注意,若真是因此被人看出破绽,那真是我们太蠢了。” 魏长乐委屈道:“我又不是一直贴在你身边,也是刚刚才注意。” “那是我的错。”傅文君也觉得自己似乎埋怨的没道理,“我自己习惯了,所以闻不出。其他人也从没有告诉我这个。早知这样,应该做些处理。” 魏长乐笑道:“归云庄都是你手下,他们哪敢跟你说这种话。不过师傅,你.....你身上确实好香......!” “不要再说了。”傅文君有些尴尬,幸好戴着面具,看不到她脸上表情。 第一零七章 菩萨洞 一阵风过,魏长乐竟是感觉身体有些发凉。 魏长乐陡然想到什么,向傅文君道:“师傅,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傅文君眸中显出疑惑之色。 却见魏长乐转身向北,飞步而去。 傅文君似乎明白什么,眼神恢复平静,望向对面的山峦,目光深邃。 魏长乐脚下如飞,一口气跑出好一段路,环顾四周,干脆直接摘下了面具。 “公子.....!”一道身影从林中跑出来,却正是白菩萨。 魏长乐做了个手势,令白菩萨不要过来,自己疾步走过去,一同进了林子。 “公子,一切可好?”白菩萨满是欢喜之色。 魏长乐四下看了看,才问道:“你昨晚一直待在林子里?” 白菩萨微点螓首,轻声道:“那位二哥有事要办,昨天分别后就离开了。我一直在林中等你们。” 寒夜凄冷,白菩萨孤身一人等了一夜,却是让魏长乐生出一丝怜惜。 “盲老还活着。”魏长乐给她带来好消息,“一切都还好,昨晚我已经见过他。” 白菩萨立马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欢喜道:“他安然无恙,那可太好了。公子,真.....真的多谢你了。” “是我该谢你。”魏长乐含笑道:“如果不是你提供了地图和木鱼,我也无法得到盲老的帮助。” 他此刻对白菩萨已经颇为信任。 如果这俏尼姑真的存有异心,只需昨晚去见大帅告发,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是了,你可听说过西王?” 白菩萨一脸茫然,摇头道:“不曾听过。” 她不知西王的存在,却也是意料中事。 “你可有食物?”魏长乐问道。 白菩萨忙点头道:“孟二哥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下食物和水,节省一些,可以维持两天。” “天太冷,咱们带来的干粮就像石头。”魏长乐轻叹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递过去。 白菩萨疑惑道:“公子,这是......?” “早上的馒头。”魏长乐笑道:“给你留了两个。” 白菩萨娇躯一颤,盯着魏长乐手中纸包,却没有接过去,很快却背过身去,柔美的娇躯只是轻颤。 “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白菩萨声音却是哽咽。 魏长乐有些尴尬,心想不过是两个馒头,没必要如此感触吧。 “先拿着,我一直放在怀里,还有些热乎,莫嫌弃。”魏长乐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白菩萨抬起手臂,似乎在擦拭眼泪,转过身来,接过纸包,轻声道:“公子一切多小心。” 魏长乐微微一笑,戴上面罩,疾步而去。 白菩萨小心翼翼打开纸包,虽然只是两个馒头,但她却视若珍宝,动作很轻,就像是担心弄坏了馒头。 抬头望着魏长乐的背影消失,她才低头呆呆看着手中馒头,几滴清泪却是落在了上面。 这一日倒是一切顺利,中午有人送餐,天黑之时,有两名罗汉僧前来轮换。 两人也不与其他人接触,以免被人看破。 好在罗汉僧们回到禅院后,都是待在自己屋里,很少出门,互相之间也没什么走动。 次日天黑换班后回到禅院,就见降龙罗汉站在院内,正召集众僧过去。 除了当值的罗汉僧,禅院内其他人都围在降龙罗汉周围。 傅文君用兽皮大氅裹着身子,跟在魏长乐身后,都是站在众人后面。 “大帅赏赐荤日,你们都是知道。”降龙罗汉扫视众人,缓缓道:“今日轮到禅院,想下去的跟着伏虎一同前往,不去的自己回屋练功。” 魏长乐在人群中看到芭蕉罗汉,见他双眸满是兴奋之色,显然是期盼已久。 “大家都知道,当初西王分派我们来这里,那是用心良苦。”降龙罗汉倒是语重心长,“咱们都是武修,西王对大家寄予厚望,不让琐事扰了我们的心境,所以才让西相领着我们在这世外之地修炼武道。” 这降龙罗汉的地位显然不一般,众人对他都很恭敬,魏长乐猜测他应该就是十八罗汉之首。 听他这样说,魏长乐心下却是一凛。 这降龙罗汉所言,看来并不假。 十八罗汉都有武骨,不是武夫就是剑修,如此众多武者跟随西相来到古寺,除了监督大帅,莫非真的也是为了在此清净修炼? 若当真如此,无论西王是谁,这都属于暗中豢养武者了。 “这两年有几人在武道上有所突破,也算没有辜负西王的期盼。”降龙罗汉道:“西王让我们在此清修,我们便是西王收在剑鞘中的一把利剑,迟早是有用剑之时。等到用剑那一日,可别出尽洋相。” 就听一人道:“大罗汉,你放心,咱们谁都没耽搁练功。” “你们中有人修武夫,见到女人,切不可一时冲动,否则武道尽毁,那可是得不偿失。”降龙罗汉肃然道:“每个月我都提醒,便是担心出岔子。” 魏长乐心知若想在武夫之道上有所成就,看来还真要守身如玉。 一名矮胖的罗汉等降龙罗汉说完,才高声道:“都跟我来!” 魏长乐知道这人应该就是伏虎罗汉。 除了一名罗汉径自回屋,其他人都是跟着伏虎罗汉出了禅院。 伏虎罗汉轻车熟路,带着众人来到了西门,便见到西门处有两名守卫,都是佩刀在身。 一名守卫上前两步,也不说话。 伏虎罗汉左手拿腰牌,右手也是抬起,亮出掌心。 守卫回过头,向同伴点头示意,那守卫这才打开西门。 木门打开的一刹那,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寒冷刺骨。 “都是老兄弟了。”检查腰牌的守卫道:“但还是要提醒一句,下去之后,不要坏了规矩。” 伏虎罗汉收起腰牌,径自出门。 魏长乐在后面看得清楚,门外一左一右有两块巨大的石墩,却是绑着绳梯。 伏虎出门之后,径自到绳梯边,小心翼翼下了去。 后面一个接一个跟上,都是拿了腰牌在手,将右掌火焰纹亮出来。 魏长乐出门之后,走到崖边,低头看了一眼。 夜色之中,下面一片漆黑,宛若洪荒巨兽的巨口,似乎能够吞噬一切。 绳梯悬挂在崖壁边,还有些摇晃。 这要是胆子小,恐怕都不敢下去。 他抓紧绳梯,也是缓缓往下去,片刻之后,却感觉眼前突然亮堂起来,这时候看清楚,面前的崖壁上竟然有一个洞口。 洞口内有几名守卫,有人专门拽着绳梯稳住,另有人伸手拉了魏长乐进去。 踏入洞口内,向前望过去,前方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伏虎等人已经顺着通道往前走。 通道两边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路就有灯柱,点着灯火,所以外面虽然漆黑一片,但石洞内倒是明亮得很。 那芭蕉罗汉惦记着那官家夫人,脚下飞快,紧跟在伏虎罗汉身边。 魏长乐回头看了一眼,见傅文君已经跟上,这才往里去。 他一边走一边细心观察,这石道一开始还是笔直,走了小片刻,便开始曲折蜿蜒。 两边石壁陡峭不平,上方还有大量钟乳石,形状古怪。 片刻之后,前方却是出现岔口,除了向前依然有石道,左右两边竟然各有一条岔道。 伏虎罗汉很熟悉地折向左边的岔道,一行人都是紧随其后。 魏长乐跟在后面,瞥见右首岔道的入口处竟然也有两名持刀守卫,目光扫动,满是警觉,仔细打量每一名罗汉僧。 魏长乐担心对方起疑心,也不好向那条岔道里面多看,但心里明白,既然有守卫把住入口,那条岔道里面肯定也不简单。 他正要进入左首岔道,想起什么,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到岩石上竟然刻着“菩萨洞”三字,忍不住回头往对面岔道上方瞧了一眼,见上面也刻了三个字,却是“金刚洞”。 顺着菩萨洞往前走了十来米远,便是一道铁门横亘在前,伏虎再次亮出腰牌和火焰纹,里面的守卫打开了铁门,众人这才鱼贯过了铁门。 伏虎停下脚步,回头笑道:“两个时辰之后,都在这里集合,不可迟缓。” 那芭蕉罗汉却是急不可耐,第一个往前跑,似乎是害怕有人跟他抢。 其他人也都加快步子。 魏长乐往前走出十来步,便看到石道左右两边竟然都有石室,每间石室都有一道布帘当做门。 此刻门帘都是敞开,里面的石室都不大。 但每一间石室内,都有一名女子,面对门外,垂手而立,低着头,乖顺无比。 便在此时,却听到前面突然传来惊叫声,异常刺耳。 第一零八章 落魄美妇 那是女人的声音,满是惊恐。 魏长乐皱起眉头,回头见傅文君跟在后面,立时加快步子往前行。 “不要过来,你......你再过来,我死给你看。”一个女人惊声尖叫。 便瞧见前面一间石室门前,正有两名罗汉在看热闹。 “芭蕉,这可是菩萨洞唯一的烈马,这么长时间可都没人能驯服。”一名罗汉笑呵呵道:“上次你就没成功,还不长记性?” 里面传来芭蕉罗汉恼怒的声音:“滚,少他妈添堵!” 两名罗汉都是哈哈大笑,继续前行。 这条石道蜿蜒向前,每隔五六步远,两边就各有一间石室,加起来少说也有二三十间,工程着实不小。 魏长乐走到芭蕉罗汉那间石室门前,见门帘子已经被放下,伸手扯开。 却见芭蕉罗汉已经摘下帽子,抬手直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显得有些懊恼。 石室的角落处,却是一名少妇两手握一把匕首,正顶在自己的喉咙处。 少妇姿容秀美,也就二十出头四五岁年纪,一脸惊恐,梨花带雨。 芭蕉罗汉显然很是恼怒,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便是死了,老子.....老子也要摸你几下。”又往前逼近两步。 美少妇恨声道:“你们这些畜生,迟早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我便是死了,也绝不可能让你得逞。” 她闭上眼睛,手上用力,便要刺入喉咙。 “慢着。”芭蕉罗汉显然担心真的将少妇逼死,又急又恼,骂道:“臭娘们,你就装模作样。看你生的风骚,老子不信你一辈子不要男人。” 他想离开,却又不甘心,这时候眼角余光才发现门外的魏长乐,有些不悦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魏长乐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美少妇。 傅文君早已经从他身后经过,并不停步。 魏长乐也不担心,傅文君的江湖经验十足,肯定能应付各种情况。 “怎么,你瞧上这臭婊子?”芭蕉罗汉见魏长乐没有离开的意思,冷哼一声。 魏长乐却已经走进石室内,一言不发,直接走到靠近角落的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上下打量那美少妇。 “你要和我抢人?”芭蕉罗汉语气有些恼怒,但瞧见那美少妇紧握匕首缩在角落,冷笑道:“笑狮,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将她让给你,反正你也不能办正事,真要是能扒了她衣服,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知道待在这里没什么用,一肚子火气离开。 芭蕉罗汉离开后,美少妇立刻看向魏长乐,依然是警惕。 魏长乐缓缓站起身,背负双手,一步步向少妇靠近过去。 “不.....不要过来......!”美少妇一脸绝望。 距离两步之遥,魏长乐却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苏长青......!” 美少妇娇躯一颤,花容变色。 “你......你是......?” 魏长乐向门帘子那边瞥了一眼,心想菩萨洞连石室都有了,却偏偏无门,别说石门,哪怕是有个木门也好。 现在只有一道布帘子,随手一扯就能掀开,根本不方便说话,简直是反人类。 他犹豫一下,背对布帘子,抬手小心翼翼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显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庞。 那美少妇见到魏长乐面孔,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缓和不少。 魏长乐很清楚,青铜面具一戴,宛如恶鬼,别说一个娇滴滴的少妇,便是男人见到这狰狞面具,也会心生反感和恐惧。 让美少妇看到自己的面孔,年轻俊朗,虽然还会保持警惕,但抗拒之心肯定会减弱不少。 他只让对方看了一眼,重新戴上面具,这才往前又走了一步,距离少妇咫尺之遥,已经能够清晰地闻到美少妇身上的味道。 美少妇握紧匕首,往后缩了缩,但反应却没有先前那样激烈。 “你是苏知县的夫人?”魏长乐低声问道。 芭蕉罗汉昨天就提及过,这菩萨洞有一位官家夫人,当时魏长乐就想到失踪已久的苏长青夫妇。 他昨天就怀疑芭蕉罗汉口中的官家太太可能就是苏长青的妻子,今日见到,发现对方年纪十分契合,却依旧不能确定,所以低声询问。 美少妇俏脸显出疑虑之色。 “我奉命追查苏大人的行踪。”魏长乐轻声道:“你可有话和我说?” 美少妇依然不敢放松戒备。 魏长乐也不和她啰嗦,见她不说话,转身便要走。 “等.....等一下!”美少妇见状,忙道:“我.....我是。” 身处绝境,苏夫人本以为难有重见天日之时。 这时候魏长乐的出现,无疑是黑暗中的一丝亮光。 她不知魏长乐是谁,也不知道是否值得信任,但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 魏长乐这才转身,抬起一只手,螓首道:“握住我的手。” “为.....为什么?”苏夫人还是不敢轻易放下匕首。 “必须让他们没有怀疑。”魏长乐淡淡道:“一旦起疑心,一切前功尽弃。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他没有放下手臂,等着苏夫人的抉择。 犹豫好一阵子,魏长乐正要收回手,苏夫人终是将匕首从喉咙移开,打量魏长乐一番,迟迟没有伸手。 这时候听到外面似乎有脚步声,魏长乐扭头瞥了一眼,苏夫人再不犹豫,伸手过来。 魏长乐轻握住苏夫人的柔荑,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 苏夫人明显有些不适应,却又不敢挣脱。 “苏大人在哪里?”魏长乐低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便在此时,帘外有声音道:“怎么没动静?”帘子被掀开,竟然是芭蕉罗汉去而复返。 魏长乐一只手臂立刻搂住了苏夫人的腰肢。 苏夫人却也不傻,娇躯侧过来,靠在魏长乐身上,两人看上去显得异常亲密。 芭蕉罗汉在门口看到这一幕,面具下的眼睛满是惊讶。 “笑狮,你......你怎么办成的?”芭蕉罗汉不敢置信,又是羡慕又是吃惊道:“她.....她怎么就看上你了?” “滚!”魏长乐很干脆道。 芭蕉罗汉竖起大拇指,道:“想不到你竟然有这本事,老子服了。”嘿嘿笑道:“不过你是武夫,可别昏了头。” 他也不好继续打扰,退了出去,放下了门帘。 “见了鬼,真他娘的见了鬼!”外面传来芭蕉罗汉不敢置信的声音,“这家伙用了什么邪门手段,真.....真他娘见鬼。” 魏长乐则是闭上眼睛,确定芭蕉罗汉走开,才凑在苏夫人耳边道:“此地凶险,不可漏出任何破绽,你若相信我,全力配合我。” 苏夫人这时候已经相信了几分,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我相公现在如何?” “你不知他下落?”魏长乐倒是有些惊讶,担心还有人过来,搂着苏夫人的手臂并未收回。 苏夫人也是靠在魏长乐身上,不敢离开,低声道:“我上了谭家老妖婆的当,被他们一直囚禁在此。” “谭家老妖婆?”魏长乐心下一凛,低声道:“山阴谭家?谭林?” 两人保持极其亲昵的姿态,虽然是迫于无奈,却也是极为方便低声私语。 “对。”苏夫人恨声道:“谭林的妻室,看上去一脸慈祥,却是个老妖婆。” 魏长乐心知苏夫人肯定知道不少情况,反正伏虎说过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时间充裕,当下收回手臂,脱下靴子,掀开被褥,直接钻进褥子里。 苏夫人正诧异间,魏长乐却已经向她招手,又做了手势,分明是让苏夫人也进被褥。 苏夫人立时警觉。 这一切该不是此人循序渐进的圈套吧? 一步步引自己入彀,等自己放松戒备真的上床,此人再霸王硬上弓? 第一零九章 密室共枕 苏夫人犹豫不决的样子,反倒是让魏长乐心中好笑。 老子真想占你便宜,方才搂着你腰的时候,顺势就能将你压在身下。 他见苏夫人迟迟没动作,干脆双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越是应对急事,越要不骄不躁。 片刻之后,终于感觉苏夫人靠近过来,却也是掀开被褥上床,但还是保持了一些距离。 她毕竟是少妇,不似少女那般实在放不下脸。 而且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只是在同一张床上说话,实在算不了什么。 “今晚进来的有不少高手,耳朵灵敏。”魏长乐微转头,看着苏夫人侧脸,尽量压低声音:“我不敢保证这样的距离说话会安全。但我需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 “相公他.....?”苏夫人还是没敢靠近。 “他和你是同一天失踪。”魏长乐这次没有客气,直接伸过手臂,搂住了苏夫人脖子,轻轻带过来。 苏夫人似乎也知道这种时候不可太计较,倒也没有抗拒,身体侧过去,贴近了魏长乐。 她本钱不差,饱满的胸脯挤在魏长乐身上,香软异常。 “据我所知,你那天带着一名侍卫离开,去了何处?”魏长乐虽然不是柳下惠,却也不至于搂个女人就神魂颠倒。 苏夫人见魏长乐并没有乱摸,微宽心,犹豫一下,才贴近魏长乐耳边道:“我和老妖婆越好,在城南一处巫婆家见面。提前数日就定好,事发当日按时前往。” “巫婆?” “我和相公一直无子,老妖婆几次提及可以帮我。”苏夫人也不隐瞒,“她说城中有巫婆,能沟通鬼神,擅长求子,十分灵验。” 魏长乐皱眉道:“你没有告诉苏大人?” “他整日里都在架阁库待着,那里是堆积如山的书卷档案。”苏夫人幽幽道:“虽然都在衙门里,但有时候我几天都见不到他人。” 魏长乐问道:“他行伍出身,虽然读书识字,但应该不至于这般沉迷书卷。” “其实我知道他在书山卷海中找寻一些什么。”苏夫人道:“但他很多事情都不对我说。我跟他到山阴之后,他让我多与那些士绅女眷交往,有时候会让我从那些女眷口中探听一些虚实。” 魏长乐早就猜到苏长青到山阴绝非偶然。 “也正因为平日交往,我和谭家的老妖婆走得很近,轻信了她。”苏夫人满是怨恨,低声道:“那日我前往巫婆家中,只以为去一趟很快就能回衙门。之前出门,我都会告知相公去往何处。但求子这种事,也.....也是不好和相公说。” “见到巫婆了?” “没有。”苏夫人微摇头,“那是一间空屋子,我和周恒进屋之后,就觉得不对劲,便要和周恒离开,刚转身,就有人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口鼻。只是一瞬间,我就眼前发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长青夫妇前来山阴赴任的时候,带着两名黑枪军出身的护卫,周恒自然是其中之一。 “有人偷袭你?” “是。”苏夫人柳眉挤在一起,“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被囚禁在一处黑屋里。过了好些天,便被送到这里。”轻咬下唇,问道:“这里暗无天日,不知时辰。我....我失踪多久了?” “两个月。” “啊?”苏夫人吃惊道:“才两个月吗?我.....我以为都有两年了。” 魏长乐心想,被关在这种鬼地方,度日如年也是理所当然。 “你的匕首从何处来?” 苏夫人手中一直握着匕首,此时意识到,忍不住往后收了些,道:“我先前被关在小黑屋的时候,摸到了这把匕首,就一直藏在身上。” 魏长乐若有所思,闭目不语。 只是他一直搂着苏夫人的脖子,这时候就像是回到前世和女网红躺在床上,一只手不自禁轻抚苏夫人秀发。 “你.....你干嘛?”苏夫人自然察觉到,脸颊微红,却并没有太抗拒。 魏长乐却是沉默不语,似乎没有听见。 好一阵子,魏长乐终于问道:“那两名护卫与苏大人的关系如何?” “他们都是黑枪军出身。”苏夫人不解魏长乐为何这样问,却还是如实回道:“在太原时,相公与程韬关系很亲近,但与周恒并无太多走动。只不过都是黑枪军,所以都是弟兄。” “蠢货!”魏长乐冷哼一声。 苏夫人一呆,随即有些委屈道:“为....为何骂我?” “不是骂你。”魏长乐也没有心思安慰,淡淡道:“是那位节度使赵大人,当真是蠢笨如牛。也难怪他身为节度使,如今却只能看别人眼色。” 苏夫人一脸懵,蹙眉道:“你....你怎能骂节度使?” “夫人,你可知道,当初你和苏大人踏入山阴那一刻,就已经注定走不出去了。”魏长乐叹道:“当日在巫婆家中,你觉得是谁偷袭你?” 苏夫人摇头道:“不知道,但一定是极厉害的高手。周恒身手不弱,却也没能发现。” “夫人,你也不聪明。”魏长乐扭头过来,两人咫尺之遥,差点亲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当日袭击你的人,就是周恒。” 苏夫人赫然变色,但立马道:“不.....不可能。他和相公情同手足,怎么可能.....!” “可知道我为何说赵朴是个蠢货?”魏长乐冷笑道:“他定然是发现了山阴有状况,所以派了苏大人这位亲信来调查。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偏偏还派了与苏大人关系一般的周恒。周恒跟你们到山阴的任务,其实就是监视苏大人。” “可.....节度使大人很信任相公。” 魏长乐轻叹道:“这就是赵朴愚蠢的地方。既然派了苏大人过来,自然要毫无保留信任。可他却又派了周恒监视,这就让人有可乘之机了。” “我....我还是不明白。” 外面又有脚步声,魏长乐唯恐又有人掀帘而入,毫不犹豫侧过身,一把将苏夫人抱入怀中。 苏夫人这一次倒没有吃惊,显然也是听到了脚步声,面红耳赤蜷缩在魏长乐怀里,闻到少年郎身上的味道,心中更是一阵慌乱。 她是有夫之妇,知道被其他男子这般抱在怀中,实在是大大不该,换做以前那是万不能接受。 但这时候没有选择。 她脸颊贴在魏长乐脖子上,因为心跳加速,鼻息也急促起来,那气息吹在魏长乐颈脖上,却是酥酥痒痒。 “夫人,对不住。”魏长乐低声表达歉意,毕竟不是铁打,这样一个香软的美少妇抱在怀中,起伏的绵软酥胸挤压着胸膛,还是让他心下起了涟漪。 “不.....不怪你.....!”苏夫人自然也是不敢看魏长乐眼睛。 待脚步声过去,魏长乐才微微松手,却没有完全松开。 苏夫人也没有挣脱过去,任由魏长乐抱着。 “那个程韬与苏大人交情深厚,自然是不会出卖你们,那些别有居心之徒也不敢轻易从程韬下手。”魏长乐嘴唇几乎是贴着夫人的耳朵,轻声道:“但他们肯定也调查过,知道周恒与苏大人是泛泛之交,必然会从这里入手。” 苏夫人毕竟也是颇为聪慧,这时候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他们收买了周恒?” “苏大人是赵朴的亲信,来到山阴,是个人都知道不简单。”魏长乐感觉苏夫人螓首微动,那柔软的秀发摩擦着脸颊,颇为酥痒,竭力稳住心神,解释道:“马靖良那帮人一定是坐立不安,也一定想搞清楚苏大人到底意欲何为。” “我知道了,他们想弄清楚相公的心思,便收买我们身边的人。”苏夫人恍然大悟,“他们不敢收买程韬,却看中了周恒。” 魏长乐道:“周恒虽然与苏大人同出黑枪军,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那帮人拿出让周恒无法拒绝的价码,要收买他似乎并不难。” “那个混蛋。”苏夫人咬牙切齿,“难怪那天他一反常态,要跟随护卫。以前外出,都是程韬,那天却没见到程韬,而是那个混蛋冒出来。” 魏长乐冷笑道:“所以那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圈套。周恒参与计划,早知道你当日要出门,所以事先找由头让程韬没能出现,自己则是趁机要陪同护卫。你到了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便被他们挟为人质了。” “这样说来,谭家的老巫婆、周恒早就知道了计划。”苏夫人粉拳握起。 “他们应该不至于知道全部计划,只是负责自己该做的一部分。”魏长乐道:“谭家的老巫婆应该是受到威胁,只能将你诱骗到事先安排好的地点。” 苏夫人也大概理顺了事件的真相,道:“他们挟持我,是为了威胁相公?他们.....他们就不担心节度使大人震怒?”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或许真的不会轻举妄动。”魏长乐微一沉吟,才继续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苏大人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对马靖良那伙人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他们不敢让苏大人继续调查下去,所以才迅速出手。” 苏夫人道:“你几次提到马靖良,是说背后的主使全都是他?” 魏长乐并无回答,反问道:“你可知苏大人当时究竟查到了什么?” “似乎也没有查到什么啊。”苏夫人想了想,忽地抬头,差点撞到魏长乐下巴,低声道:“我记起来了,事发前几日,相公从架阁库出来,心情很好,那天晚上还找程韬和周恒饮酒。当时我听到他们提及什么阴兵,还有什么王.....对,难陀王。” “难陀王?”魏长乐反是一愣。 第一一零章 难陀王 “难陀王是护持佛法的八大龙王之一。”苏夫人解释道:“用咱们的话,就是欢喜龙王。” 魏长乐立刻问道:“苏大人调查龙背山的阴兵借道?” “他们喝酒的时候提及,是否调查我也不知。” 魏长乐轻嗯一声,“难陀王又是怎么回事?” “等他们散场后,我问过相公,他又不懂佛法,为何提及难陀王?”苏夫人睫毛微颤,又不敢直视魏长乐眼睛,只是轻声道:“相公告诉我说,他提及的不是护持佛法的难陀龙王,而是在架阁库查阅文案,发现了当年在朔州自立的难陀王。” 魏长乐隐隐意识到什么,没有说话,只等苏夫人继续说下去。 苏夫人道:“案卷中记载,前朝大晋最后一个皇帝哀帝的时候,天下大乱,各地豪强并起,自立为王者不计其数,难陀王便是其中之一。” “他一开始聚众作乱,很快就被官兵打的溃败,只带了几十个人流窜到山阴。官兵以为他无路可走,发了通缉,却并无再搜找。” “但仅仅一年之后,他再次冒出来,这一次聚集了几千人,而且装备精良,马匹众多,突袭朔州城,很快就控制了朔州大部分地区,随即就自立为王,号称难陀王。” 朔州不过是河东十八州之一,只控制了一部分朔州,就敢称王,这样看来,难陀王其实也只是个平庸之辈。 但此人能在一年之内就拥有打下朔州城的实力,这倒是不简单。 “这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书中对难陀王的记载并不多。”苏夫人道:“难陀王最后的结局,也没个说法,书上只说称王不到两年,难陀王的领地就被其他势力吞并,至于难陀王是生是死,并无说明。” 魏长乐问道:“苏大人是因为在文案中发现难陀王,所以很是欢喜?” “是。”苏夫人轻声道:“我记得相公当时还说,他废了那么多精力,终于没有辜负节度使大人,有了些进展。我问他有什么进展,他却没有多说,只说我不必知道太多。” “阴兵借道和难陀王这两件事,程韬和周恒都知道?” 苏夫人轻叹道:“相公为人侠义,那两人追随他来到山阴这苦寒之地,他便将那两人视为兄弟。很多事情他瞒着我,却并不隐瞒那两人。” 魏长乐轻叹一声,并不说话。 “怎.....怎么了?”苏夫人忙问道。 “他将周恒当兄弟,周恒却将他视为升官发财的工具。”魏长乐感慨道:“我现在终于知道,马靖良为何会令人绑架夫人了。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苏大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情。” “你是说.....难陀王?”苏夫人俏脸满是不解,“难陀王与我被绑架有何关系?” 魏长乐并不解释,微一沉吟,才道:“夫人,菩萨洞对面有个金刚洞,你可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不知道。”苏夫人轻叹道:“这里面囚禁了三四十人,每天都会有人送吃喝,却走不出菩萨洞一步。谁要是不听话,就会遭受折磨,我来了两个月,已经.....已经有好几个姑娘死去......!” 魏长乐其实已经对菩萨洞的状况心中了然。 他甚至清楚,菩萨洞这些女人之中,肯定有从白雀庵过来的尼姑。 白菩萨为了保全白雀庵更多的人,被迫每年都会向山上提供女子。 她只以为那些女子是被送给大帅练功,若是知道落得如此悲惨境遇,却也布置会作何感想。 “等一下。”魏长乐沉吟间,苏夫人却似乎想到什么,低声道:“半个月前,我见过矿丁!” 魏长乐眉头一展。 “当时有好几个人来到菩萨洞,有个男人跑到我这屋里。”苏夫人回忆道:“我不让他靠近,他却说我是他的奖励,拼死拼活一个月,得了奖赏,谁也拦不住。” 魏长乐问道:“你怎知他是矿丁?” “他手上有很厚的老茧,身形魁梧,皮肤发黑,手臂特别粗壮。”苏夫人道:“这种人要么是农夫,要么是山里采矿的矿丁。而且在这山洞里干活,只可能是矿丁。” “原来如此。”魏长乐轻笑一声。 苏夫人犹豫一下,才问道:“你.....你觉得相公是否还活着?” 她不是笨人,心里其实也已经明白了不少。 那伙人当然不是以绑架自己为目的,说到底是冲着苏长清去。 连周恒都背叛了苏长青,而苏长青在山阴毫无根基,面对那样一群恐怖的对手,自然是凶多吉少。 “放心,还活着。”魏长乐宽慰道:“他们能让你活着,苏大人想必也不会有事。” 苏夫人幽幽道:“如果不是有这把匕首,我早就被他们玷污,那.....那也肯定是不能活下去。” “你在小黑屋醒来,摸到了这把匕首。”魏长乐道:“夫人,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苏夫人立刻道:“既然囚禁我,怎会留下匕首?我一直琢磨,这里面确实有蹊跷。” 魏长乐叹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周恒很可能也在这山上。这把匕首,很可能是周恒故意留给你。” “他.....他能这么好心?” “也许他早就知道这伙人会逼迫你进菩萨洞。”魏长乐道:“周恒出卖了苏大人,或许心中有愧,不想看到你被他们折磨,给你留下匕首,让你选择自尽。” 苏夫人闻言,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苏夫人才幽幽道:“我.....是不是当时就该选择自尽?” “如果你这样想,那就愚不可及。”魏长乐平静道:“从头到尾,你都是受害者,为何轻易认命?有人想让你死,你反倒不能轻易走上绝路。只要有一口气,就该心存希望。” “我....我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苏夫人苦笑道:“我一直以为相公会想办法救我。我日盼夜盼,只是.....只是没想到出现的会是你。” “苏大人肯定也一直在担心你。”魏长乐想到这位娇滴滴的夫人竟然在这狼窟强撑了两个月,确实不易,柔声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肯定能离开此地,重获自由。” 苏夫人微仰头,正好魏长乐也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苏夫人脸颊竟是微微泛红。 面具虽然狰狞,但她见过魏长乐俊朗面容,自然不会害怕甚至反感。 苏夫人始终被魏长乐抱在怀里,说话的时候倒不觉得,但此刻静下来,反倒有些尴尬,双方都能感觉彼此的心跳似乎快了不少。 魏长乐其实还真没有占苏夫人便宜的意思,毕竟对方有相公,趁机揩油有些不地道。 但也仅此而已。 他与苏长清没什么交情,而且晓得河东魏氏与赵朴是面和心不和,几家都是在明争暗斗。 苏长青是赵朴的人,魏长乐自然不会将之视为自己人。 “你待会儿是不是要走了?”一阵沉寂之后,苏夫人轻声问道。 魏长乐竟是脱口而出:“不舍得我走?” 苏夫人面红耳赤,便要推开魏长乐。 “对不住对不住。”魏长乐知道自己失言,尴尬笑道:“我的意思是,夫人难道害怕我离开?” 苏夫人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你.....你在这里,我觉得.....有些踏实。” 这倒是实话。 身处虎狼之穴,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豺狼,两个多月来,难得遇见魏长乐,而且抱在一起小半天,魏长乐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这确实给苏夫人带来了一些安全感。 魏长乐柔声道:“你再坚持几天,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带你安全离开。” “我....相信你!”苏夫人也是声音轻柔,犹豫一下,竟是带着羞意道:“除了相公,我.....我没让别的男人这样.....这样抱着我.....!” “是我失礼。”魏长乐化身翩翩君子,“只是担心被他们看出破绽。” 苏夫人忙道:“我懂,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魏长乐前世万花丛中过,对女人的心思明白得很。 苏夫人话声刚落,他却是手臂微微用力,将苏夫人更是抱紧,宛若抱了一团棉花,柔软无比。 “这样.....这样不好......!”苏夫人的声音细若蚊蚁,“我.....我只是觉得靠近你,会......会很安全。” 第一一一章 夺魂 苏夫人蜷缩在魏长乐怀中,只是片刻间,竟然沉沉睡去。 魏长乐着实有些惊讶。 这样一个始终将匕首握在手中的女人,容不得其他任何男人接近半步,竟然就这样在自己怀中沉睡,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 如果只是被囚禁两个月倒也罢了。 但这是在菩萨洞。 这地狱般的狼窟,随时都可能有豺狼进入。 面对这种险峻的处境,苏夫人这两个月肯定是时刻保持警惕,也始终处于紧张的状态中。 所以她每天的睡眠必然是极其短暂,而且即使迷迷糊糊睡着,精神也是紧绷,唯恐有人趁机而入。 正如苏夫人所言,她在魏长乐身边感觉到踏实,自然是相信魏长乐对她绝无恶意。 精神一旦放松,那种疲倦感必然会瞬间产生,眨眼间便睡去,自然也是能够理解。 只等到外面传来敲锣声,苏夫人才被瞬间惊醒。 “时辰到了!”外面有人喊道。 苏夫人发现自己一直睡在魏长乐怀中,更是尴尬,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和蓬散的发髻,勉强笑道:“你.....要走了吗?” 魏长乐也是起身,微微点头。 “那.....那我是否还能见到你?” 苏夫人此言,自然是想再次确定能否离开狼窟。 “我保证!” 苏夫人嫣然一笑,低声道:“多谢你,我.....很久没睡的这么踏实。” 两人都下了床,苏夫人看着魏长乐整理衣服,怔怔出神。 “我走了!”魏长乐竟是看到苏夫人眼中的不舍。 苏夫人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究是勉强笑道:“那.....我等着你。” 魏长乐点点头,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苏夫人抬起手臂,似乎想要喊住魏长乐,却没发出声音,等魏长乐掀帘出去,才低头喃喃道:“我.....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魏长乐出了门,瞧见傅文君已经出来,正走在前面,立刻跟了上去。 傅文君自然也进了石室,但他实在不知道美人师傅这两个时辰是怎么熬下来。 其他人也都纷纷来到铁门处,待伏虎罗汉过来之后,才鱼贯而出。 众人原路返回罗汉禅院,魏长乐却一直没有机会与傅文君说上话,直到进屋的时候,两人对了个眼神。 回到屋内,都已经过了子时。 今日收获着实不小,不但确定了古寺下面确实另有洞天,而且也知道苏夫人还活着。 隐藏在山阴县的秘密,也已经浮出水面。 苏长青当初也确实查到了关键的线索,却因为周恒的出卖,被马靖良得知。 阴兵借道和难陀王这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关,但结合在一起,却已经接近真相。 魏长乐此时几乎可以确定,如不出意外,这悬空古寺乃是两百多年前由难陀王所建造。 苏夫人提供的难陀王线索异常重要。 一股被打的只剩下几十号人的流寇,怎可能在一年之内就东山再起,而且拥有精良的兵器和大量战马? 魏长乐知道,原因就在这悬空古寺。 马靖良得知苏长青查到了要紧的线索,威胁巨大,自然是不得不出手。 他心知苏长青如果没死,就很可能也在这悬空寺。 只是究竟被囚禁在何处,一时还真不好探查。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魏长乐立刻警觉,三更半夜,去过菩萨洞的罗汉们都已经十分疲倦,大多数人肯定已经歇下,这种时候,难道是美人师傅偷偷过来? 他起身走到门边,捏着嗓子问道:“谁?” “是我!” 外面竟然响起芭蕉罗汉的声音。 对此人魏长乐是厌恶至极,却还是打开门,等芭蕉罗汉钻进来之后,他才栓上门。 芭蕉罗汉依旧是到桌边一屁股坐下,自己倒茶,向魏长乐问道:“笑狮,你不会真的睡了她吧?你是武夫,若是走了元阳,这武道可就毁了。” “没有!”魏长乐低声道。 芭蕉罗汉嘿嘿一笑,道:“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骗得那女人服服帖帖?咱们都是戴着面具,她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你的长相,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很晚了。”魏长乐又道。 这芭蕉罗汉在归云庄见过自己,而且听过自己的声音,放眼整个悬空古寺,此人恐怕就是威胁最大的那一位。 和他每多待一刻,就有一分风险。 但如果强行驱赶,发生冲突,恐怕更会显出破绽。 “今天是荤日,明天又不用早起去当班,要过正午才会轮值,急什么?”芭蕉罗汉脸皮很厚,显然是对苏夫人念念不忘,“笑狮,我可瞧见你搂着她了,后来又怎样了?” 魏长乐站在他身后,并不说话。 “那身段你真的能忍住?”芭蕉罗汉喝了一口茶,不甘道:“反正你是武夫,要修到四境也不是这一两年就能做到。就算骗了那官家夫人听话,也办不了正事。” 见魏长乐不说话,芭蕉回头看了一眼。 “今天我将她让了给你,你也该告诉我是用什么手段骗她听话。下个月再过去,我也如法炮制,说什么也要弄了她。” 魏长乐冷冷看着他,依然不开口。 “你什么意思?”芭蕉罗汉的语气变冷,干脆转过身,盯住魏长乐眼睛:“有好处独享?” 魏长乐面具下的双眸更是犀利。 芭蕉罗汉看向魏长乐眼睛,见到那双锋锐的眼睛,怔了一下,道:“怎么这样看我?” 陡然间,他身体一震,瞳孔收缩,脱口道:“你.....不对,你不是......不是笑狮......!” 也几乎在这一瞬间,魏长乐右手已经探出。 他知道芭蕉罗汉已经看出破绽,这种情况下,自己根本没有余地。 芭蕉罗汉修为并不低,但魏长乐出手突兀,而且速度快极,芭蕉罗汉欲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 他屁股还没离开座椅,魏长乐的右手已经掐住他的喉咙。 只一瞬间,芭蕉罗汉感觉自己的喉咙似乎是被铁箍锁住,无法呼吸。 生死之间,他也是拼力做出反应,右手握拳,便要打出去。 但魏长乐的左拳却早已经击出,狠狠地击中在他心口。 芭蕉罗汉是剑士,走的是剑修之路,手中若有剑,那还真不好对付。 但此刻他手中无剑,而且剑修主要是练气,没有武夫那样强悍的躯体,魏长乐这一拳全力以赴,就像是铁锤狠狠砸中,芭蕉罗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在瞬间撕裂。 他双目暴凸,本来打出的拳头瞬间没了气力,软软垂下。 魏长乐自然不可能给芭蕉罗汉任何反应的机会,更不会让他出声示警,没有任何犹豫,又是连续几拳,芭蕉罗汉的胸腔、腹间都是遭受重击。 他无法呼吸,眼眶内一片赤红,喉咙里发出嘎嘎声音,脸上也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裆下屎尿失禁,散发出浓郁的臭味。 “眼力太好,很容易没命。”魏长乐身体前倾,双目盯着对方赤红的眼睛,轻声道:“你能逃多远?” 芭蕉罗汉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什么,瞳孔急剧收缩,充满惊恐怨毒之色。 他显然已经从对方的眼神和声音猜到了魏长乐的身份。 魏长乐一句“你能逃多远”,芭蕉罗汉也是瞬间明白其中意思。 他与过江罗汉奉命前往归云庄刺杀魏长乐,却遭遇大剑师出手击杀过江罗汉,自己仓皇逃窜,保住了性命。 本以为身在悬空古寺这座老巢,肯定是安全无比。 谁能想到,魏长乐竟然匪夷所思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自己没能杀死魏长乐,最后却要死在对方手里。 魏长乐其实很想知道关于西王的情报,但这次肯定不是时机。 魏长乐右手力量不减,芭蕉罗汉的瞳孔一开始还充满惊惧和怨毒,但渐渐扩大,到最后完全失去光色,黯淡无光,只是因为充血而显得异常可怖。 又等片刻,直待确定芭蕉罗汉确实已经死去,魏长乐才松开手。 芭蕉罗汉的尸首软软靠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魏长乐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茶壶,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 虽然出手很是冷静,但在敌人的巢穴杀死一名三境剑士,他的心跳还是有些加快,额头上甚至渗出冷汗。 他当然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出手果断,在芭蕉罗汉做出反应之前迅速掐住他喉咙,那么今晚死在这里的很可能是自己。 外面一片死寂,屋里发生的一切自然是无人察觉。 看着一动不动的尸首,魏长乐沉默片刻,终是轻步走到门前,打开了一道缝隙,向外扫了几眼,确定院内无人,这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来到隔壁傅文君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魏长乐就感觉到傅文君走到门边,这才低声道:“师傅,是我!” 傅文君打开门,魏长乐闪身而入。 “刚才有人进了你屋里。”傅文君见魏长乐直直看着自己,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我杀了他!”魏长乐干脆明了。 第一一二章 祸心 傅文君倒还淡定,站在门边,透过门缝向院内扫了一扫,才回头低声道:“他看出破绽?” 她心中清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魏长乐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杀人。 “他就是上次从归云庄逃脱的那名剑士。”魏长乐也是压低声音道:“我和他见过面,他也听过我声音。刚才他看出不对,我只能将他弄死。” 傅文君低头沉吟,见魏长乐已经摘下面具,便也将自己的面具摘了下来。 “师傅,这里已经不能待下去了。”魏长乐正色道:“一旦他们发现芭蕉罗汉不见踪迹,会迅速搜找,我们的处境必然凶险万分。师傅的武功虽然深不可测,但他们人多势众,一旦打起来......!” 傅文君摇头道:“你也不必给我戴高帽。这悬空古寺内高手众多,咱们绝非敌手。” 魏长乐神色凝重,道:“所以咱们必须尽快离开。” “现在还不能走。”傅文君冷静道:“被人发现我们半夜离开,立刻就会暴露。” 魏长乐赞同道:“我明白。那家伙说要到明天正午才轮值,咱们只能等到那时候再离开。” “尸首还在屋里?” 魏长乐点头道:“无法处理尸首,这禅院一圈都是住房,谁也不知道哪间屋子背后有眼睛,那尸首根本不能带出屋。” “他们如果找人,一定会搜寻禅院各屋,那时候立刻就暴露。”傅文君道:“在那之前咱们必须离开。” 魏长乐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待傅文君过来,才身体前倾,凑近过去轻声道:“我本想弄清楚寺里究竟有多少人,现在只能中止了。好在大致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也不虚此行。” “底下的情况你都搞明白了?”傅文君给魏长乐倒了杯茶,推过去之后才问道:“那金刚洞里到底是什么?” 两人说话声音都极低,都只是让对方听见。 “现在来看,悬空古寺下面,很可能是一座巨矿。”魏长乐低声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精铁矿。” 傅文君蹙眉道:“铁矿?你怎能确定?” 魏长乐双手互扣,低声道:“因为每个月都有矿工因为受到奖励,会进入菩萨洞。” 傅文君双眸生寒。 “而且我大概可以猜到,这悬空古寺其实是一处兵器铸造地。”魏长乐目光凝重,缓缓道:“他们采集铁矿之后,就地锻造兵器。我们在下面进入了菩萨洞,但那只是地下世界的冰山一角。” 傅文君目光更是吃惊,道:“私铸兵器,那是谋逆之罪。” “所以他们才会小心翼翼,竭力掩饰。” “你是自己猜想,还是打探到的消息?”傅文君直视魏长乐眼睛。 魏长乐不答反问:“师傅可听说过难陀王?” “难陀龙王吗?那是护法八大龙王之一。”傅文君微点螓首,有些诧异道:“为何提及难陀龙王?” 傅文君这样一说,魏长乐就知道她对两百年前在山阴自立的难陀王一无所知。 当下便将难陀王的情况说了一遍。 傅文君恍然大悟,惊讶道:“原来山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我确实不知。前朝末年,自立为王者不计其数,许多人今天竖起王旗,明天就可能人头落地,史书都记不过来。这难陀王的记载我也是从未见过,甚至不曾听说过。” “难陀王也就风光不到两年,关于他的记载少之又少,师傅不知也是理所当然。”魏长乐轻声道:“如果不是苏长青翻遍了架阁库,找到了蛛丝马迹,我也不可能知道。”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道:“你觉得难陀王能东山再起,是因为发现了龙背山的铁矿?” “难陀王流窜到山阴之后,肯定是四处躲藏。”魏长乐冷笑道:“就像大帅当初躲避追杀,一头扎进了龙背山。” “所以他们在山里发现了铁矿。” “不错。”魏长乐目光锐利,轻笑道:“要造反,首先就需要装备,如果不是发现了铁矿用以打造兵器,难陀王又如何东山再起?” 傅文君美眸亮起来,微微点头道:“这样就说的通了。如果大帅发现了精铁矿,确实有底气与河东马氏谈条件。” “师傅,马氏垂涎这里的精铁矿,是否真的想要谋反?” 傅文君沉吟良久,才摇头道:“朝廷虽然日渐衰败,对地方的控制愈发虚弱,但河东马氏当下倒也没有胆子起兵谋反。 她”凝视魏长乐眼睛,语气很肯定道:“马氏的目标,应该是你们魏氏。” 魏长乐一怔,双眸划过厉色。 “你在军中待过,应该很清楚,河东军兵士平日里并不能装备军械。”傅文君道:“除了军中将官和极少数特殊情况,大部分军士都是以木制兵器操练,只有临战之时,才能从军械库领取兵器。” 傅文君所言,魏长乐自然是知道。 整个河东军数万兵马,能够长期装备军械的只有两队兵马。 一支是节度使赵朴身边三百近卫营,另一支则是魏氏麾下的赤磷甲骑。 赵朴身边亲兵装备军械自然是理所当然,但赤磷甲骑是河东军中的特殊存在,能够刀不离身,也是皇帝陛下的特旨。 赤磷甲骑建功无数,无论是北方的塔靼人还是河东匪寇,对赤磷甲骑都有着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赤磷甲骑隶属于河东马军三大营之一的火豹营,火豹营虽然有两千骑兵,但作为主力的赤磷甲骑只有五百人。 而皇帝陛下也不知是从哪方面考虑,几年前便下了一道特旨,准许赤磷甲骑配备兵器。 “河东马氏一直视你们魏家为肘腋之患,而赤磷甲骑更是让马存坷夜不能寐。”傅文君轻笑道:“一山不容二虎,谁都能看出你们两家对彼此的敌意越来越浓,说不准哪天就撕破脸,刀兵相见。” 魏长乐轻声道:“马氏暗中储存兵器,是准备对魏氏马军发起突袭?” “无论是步军还是马军,俱都分布在河东十八州。”傅文君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继续道:“如果哪天马氏步军兵士手中都有军械在手,对只有木制兵器的马军发起突袭,你觉得魏氏会是怎样的下场?” 魏长乐闻言,背脊生寒。 如果真的到了刀兵相见的那一天,双方肯定都不会客气。 马氏一旦下定决心铲除魏氏,对马军当然不可能手下留情。 魏氏马军即使再善战,若手无寸铁,也只能被步军屠杀。 魏长乐想到河东马氏几年前开始就已经筹划诛灭魏氏,而且有条不紊的进行,如果不是这次有发现,河东魏氏只怕真要迎来灭顶之灾。 他额头冷汗直冒。 “师傅,如果不是发现了这个地方,也许用不了多久,魏氏真的要迎来大祸。”魏长乐深吸一口气,“河东马氏果真是狠毒。” 傅文君淡淡道:“两虎相争,也没什么狠毒不狠毒。如果你们魏氏找到机会,同样不会对马氏手下留情。” 魏长乐心想这倒不假。 魏如松能以军功成为河东马军大总管,当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麾下那些将士,也肯定不是慈悲心肠。 “都说你们兄弟三人中,魏如松最不在意的便是你,甚至有不少人说你是魏氏之耻。”傅文君轻笑道:“但如今却偏偏是你这魏氏之耻发现了马氏的计划。也许就是因为这次发现,才让魏氏躲过一场灭顶之灾。魏如松如果知道真相,不知作何感想。” “他怎样想,我不在乎。”魏长乐淡淡道:“我的目的只是要搞掉马靖良和他的党羽,让山阴一片太平。” 傅文君端起茶杯,并无说话。 “师傅,你今晚可有什么收获?”魏长乐见傅文君若有所思模样,不由问道。 不过他话一问出口,便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傅文君是女人,即使进了菩萨洞的石室,从头到尾肯定也不会说一句话,更不可能靠近任何女人。 连话都不说,当然不可能探听到什么线索。 “我见到了她.....!”孰知傅文君俏脸上却是一片黯然,眉宇间竟带着伤感。 第一一三章 暴露 傅文君这句话却让魏长乐一脸懵逼。 “师傅,你.....见到了谁?” 傅文君轻叹道:“契苾鸾的妻子!” “啊?”魏长乐一震,随即欣喜道:“他们.....他们果真在这里?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很清楚,救出契苾鸾家眷,就等于救下了契苾鸾。 他心中振奋,但马上笑容消失。 傅文君的表情告诉他,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师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疯了。”傅文君神色逐渐变冷,目光变得冷厉起来:“须卜云已经疯了!” 魏长乐身体一震。 “那.....其他家眷呢?” “她的女儿应该跳崖死了。”傅文君神情黯然,“我低声询问她女儿的下落,她.....她神志不清,一直嘟囔说要到悬崖下找儿女。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但契苾鸾一对子女应该都死了。” 魏长乐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惨绝人寰! 契苾鸾经受一年非人的折磨,还要继续承受下去,一切都只是为了保住家眷的性命。 但契苾鸾哪里会知道,他用命想要保住的家人,却已经是死的死疯的疯。 如果契苾鸾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魏长乐几乎不敢去想。 “契苾鸾性子刚烈,他的子女也同样如此。”傅文君轻叹道:“他们肯定是不想遭受折磨,所以找到机会跳下悬崖。须卜云看到自己的儿女死在自己面前,难以承受,所以.....疯了!” 魏长乐握起拳头,虽然没说话,但眼中满是杀意。 “师傅,你莫太伤心。”魏长乐劝慰道。 傅文君苦笑摇头,伤感道:“我只是想到契苾鸾若知晓此事......!” “我不会让契苾鸾有遗憾!”魏长乐缓缓站起身,“师傅,你早些歇息。” 今晚不能离开,而且芭蕉罗汉被杀暂时也不会被人发现,自然是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他回到自己屋内,将芭蕉罗汉的尸首直接塞到了床底。 好在这家伙是被魏长乐活活掐死,并无流血,自然不用担心有血腥气弥散出去。 床下是尸首,虽然魏长乐胆子极大,但睡在尸体上面还是十分忌讳。 干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 天亮时候,就听到外面照例有人喊吃早餐。 魏长乐过去看了一眼床底,尸首还在,将床单故意往下扯,遮挡下面情状。 出了门,见到罗汉僧们都在领取早餐。 傅文君也刚出门,两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都是过去领了早餐。 正准备回屋等到轮值时候离开悬空寺,刚转身,就听降龙罗汉声音道:“芭蕉为何没有出来?他每日不都是最早,为何今日迟迟不见?” 芭蕉罗汉性子急,不但找女人抢在前头,吃饭也是积极。 “早上都没见他。”边上有人道:“确实有些古怪。” “你去他屋里瞧瞧,可别出了什么事。”降龙罗汉十分警觉,吩咐一名罗汉道。 魏长乐再次与傅文君对了个眼神,心知情况不妙。 这时候若是离开禅院,立马就暴露。 但降龙罗汉察觉到不对劲,接下来肯定麻烦。 那罗汉脚步飞快,去了芭蕉罗汉屋前,叫了几声,见无人应声,推开了门。 芭蕉罗汉昨夜来找魏长乐,住处自然没有从里面反锁。 很快,那罗汉冲出门,向降龙罗汉道:“大罗汉,他不在屋里!” 降龙罗汉环顾四周,猛然道:“所有人都不要动,伏虎,关上大门!” 矮胖的伏虎罗汉身法却是敏捷,冲到禅院门前,迅速关上了大门。 其他人心知事情不对,都是警觉起来。 “早上可有人瞧见他?”降龙罗汉扫视众人,面具下的目光异常锐利。 众人都是摇头。 伏虎罗汉沉声道:“罗汉僧不得擅自离开禅院,方才是我开门,在此之前,芭蕉绝不会离开禅院。他眼下定然还在禅院内。” “昨晚回来之后,谁最后见到他?”降龙罗汉问道。 却听一名罗汉僧道:“笑狮,芭蕉与你交情极好,昨晚你可见他?” 魏长乐心中直跳,面上却镇定自若,微微摇头。 他很清楚,虽然这些罗汉僧并非都是高手,但降龙伏虎二人的修为绝对不低。 一旦暴露,立时便会落入罗汉僧们的包围。 傅文君修为虽然了得,但悬空寺内还有大帅和红衣僧两大高手,想要冲出悬空寺,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降龙罗汉目光如刀,从众僧身上一一扫过,忽然道:“所有人都回屋,待在屋内不要出来。”向伏虎罗汉道:“搜查各屋!” 他显然对伏虎很是信任。 众僧不敢违抗,各自回屋。 魏长乐还没走出几步,却被降龙罗汉叫住。 他心中一凛,竭力表现平静。 傅文君脚步虽然顿了一下,却还是往屋里去。 “听说你今晚在菩萨洞,与芭蕉进了同一间石室?”降龙问道。 魏长乐心想这里果然是耳目众多,点了点头。 “你和他发生冲突?” 魏长乐摇摇头。 降龙罗汉绕着魏长乐转了一圈,才道:“带我去你屋里瞧瞧。” 魏长乐心中吃惊。 芭蕉罗汉是三境剑士,这降龙是罗汉僧之首,至少也是三境修为。 看他体型,应该也是一名武夫。 正面交手,自己二境修为肯定不敌。 但他没有犹豫,转身便往屋里去。 降龙罗汉跟在后面,等魏长乐推门而入,降龙罗汉向屋里扫了一眼,才缓步而入。 屋内十分简洁,一眼就能看清楚状况。 降龙罗汉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床上,见得床单都要拖在地上,瞥了魏长乐一眼,这才缓步走过去。 魏长乐一颗心怦怦直跳,单手背在身后,握紧拳头。 眼见败露在即,直待降龙罗汉看向床底,他便要出手。 虽然对方修为至少高出一境,自己却也不能束手待毙。 果然,降龙罗汉蹲下身子,掀起床单,低头朝着床底下瞧过去。 魏长乐目光一寒,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上去,便要一拳击出。 却在这一瞬间,见到降龙罗汉身子晃了晃,抬手捂向喉咙。 魏长乐一怔,只见降龙罗汉一屁股坐在地上,喉咙发出“格格”声音,两只手正捂住喉咙,身子转过来。 他双手指缝间竟然鲜血直流。 魏长乐却也看清楚,竟然是一根木枝刺入了降龙罗汉的喉咙。 降龙罗汉似乎想要叫喊,但喉咙被刺,根本发不出声音。 也便在此时,床底下一道身影滚出来,魏长乐看了一眼,失声道:“师......!”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叫出声。 床底之下,竟是傅文君。 他方才明明见到傅文君回屋,怎地会出现在自己屋内。 难不成美人师傅还会魔法不成? 但一瞬间便想明白关窍,望向了后窗。 毫无疑问,傅文君方才迅速回屋,显然是早做准备。 她回屋之后,从自己屋内后窗出来,绕到自己这边后窗,进来之后关上窗户,躲进床底等候。 方才降龙罗汉叫住魏长乐,傅文君便猜到降龙可能对魏长乐产生了疑心。 但没有见到尸体,降龙也不会贸然确定。 一旦进屋查看,床底下的尸首很容易就被发现。 她等候在床底下,就是担心降龙会找到这里。 降龙发现尸首之时,也就是毙命时刻。 降龙歪倒在地,瞳孔收缩,死死盯着傅文君,喉咙还在发出“格格”之声,但很快便没了声息。 傅文君一脚将降龙尸首踢到床底,扯下床单掩饰,这才低声道:“走!” 生死关头,傅文君知道容不得有半点耽搁,身法轻盈,冲到后窗边,打开窗户,翻身跃出。 魏长乐也不犹豫,迅速过去,翻出窗户,回手又将窗户带上。 后面几步之遥就是禅院高墙,傅文君此刻已经翻上墙头,伸手下来要拉魏长乐。 魏长乐一个箭步冲上前,腾身跃起,举起手臂。 傅文君握住他手腕,轻松将他拉到墙头。 观察了一下,两人都是从墙头跳下,没有任何耽搁,立刻向北门方向快步而行。 在寺内待了两天,道路已经熟悉。 走出没多远,就听到禅院方向传来高喊声:“有奸细,有奸细,他们要逃了!” 随即是好几人齐声高喊:“守住寺门,有奸细,莫要让他们跑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寺院内很快就响起敲锣声。 两人见到院内多处出现人影,知道已经惊动了寺院内其他人,若不迅速逃出寺院,后果不堪设想。 “守住各门!”不远处传来洪钟般的声音:“任何人不得出寺!” 魏长乐循声看过,只见到红衣僧从不远处的一栋浮屠塔内飞奔出来,宛若猛虎,高声吩咐。 他脚步如飞,幸好两人在他出来之时,两人闪身躲在一尊八角小石塔后面。 红衣僧直往罗汉禅院方向去,并无注意这边。 待红衣僧过去,两人才加快步子往北门去。 寺内许多人已经往各门赶去,一旦大门被封,再想离开更是难上加难。 好在禅院虽然发出警讯,寺内的和尚们反应过来需要时间。 两人赶到北门之时,除了一名值守的佩刀和尚外,其他人尚未赶过来。 “有奸细,守住门!”那守卫见到两人赶过来,只以为是援兵。 魏长乐快步上前,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右拳已经挥出,夹着呼呼劲风,干脆利落地打在了那人的喉咙上。 喉骨断裂声响起,那人哼都没哼一声,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之后,瞬间毙命。 傅文君却已经冲上前,迅速拉开门栓。 “那边!”后面传来惊叫声,“他们要逃,在这里了!” 魏长乐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几名和尚正向这边冲过来。 自己击杀守门僧,却已经被人看见。 第一一四章 生死与共 “走!” 傅文君已经打开门,回头喊道。 魏长乐冲过去,顺手捡起被杀和尚手中的刀,跟着傅文君冲出门。 两人脚下不停,后面追兵都是厉声叫喊。 冲上斜坡,两名罗汉僧正在那边值守。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后面追兵也都冲出门来,紧追不舍,冲着坡上的罗汉僧喊叫道:“他们是奸细,别让他们跑了1” 两名罗汉僧见到魏长乐二人被一群人追赶,眼中满是诧异之色。 看装束,迎面而来的两人分明也是罗汉僧,怎地变成了奸细? 但寺内叫声嘈杂,肯定是出了大事。 一名罗汉僧已经迅速拔出佩刀,上前两步,刀锋指向冲在前面的傅文君,厉声道:“停下!” “给我刀!”傅文君脚下不停,右手伸过来。 傅文君是剑修,兵器在手,如虎添翼。 魏长乐立刻将手中刀递过去。 傅文君接过刀,脚下一点,身形飘起,手中大刀干脆利落地斩向那持刀僧。 持刀罗汉僧见状,低喝一声,抬刀欲挡。 却见傅文君手腕一转,手中刀竟是诡异地绕过对方的刀身,变斩为划。 刀光划过,已经抹过了持刀僧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持刀僧手臂依然抬起,但手中刀却已经落下。 边上另一名罗汉僧也是勇猛,暴喝一声,一个箭步冲向傅文君,一拳打过去。 “你的对手是我!” 魏长乐如猎豹般闪出,想也不想,右手握拳,迎向对方的拳头。 “砰!” 双拳交击。 魏长乐隐隐觉得拳头略有些生疼,却也仅此而已。 对方的拳头却有清晰的手骨碎裂之声。 凄厉的惨叫响起。 十指连心,指骨碎裂的疼痛绝非常人能忍受。 魏长乐再待出拳,傅文君却干脆利落一刀砍过去,斩断了那武夫的脖子。 “走!” 追兵将至,两人合力在瞬间击杀两名罗汉僧,便即飞奔往北。 两人心里都清楚,悬空寺众僧发现了奸细,定是要全力追杀。 这悬空寺是极其隐秘所在,大帅断不会允许踪迹泄露出去。 龙背山广袤无比,林木茂密,只要钻进林中,再想追上便不容易。 傅文君身法虽快,但魏长乐毕竟只是二境武夫,速度却是远及不上美人师傅。 而且寺内也不乏好手,一群人在后面死死盯住。 “白菩萨就在前面的林中。”危急时刻,魏长乐并没有忘记白菩萨。 如果这群人在林中发现白菩萨,大帅自然不会放过她。 魏长乐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道人影脚步如飞,速度奇快,将其他人甩在后面,越来越近。 那人红衣飘动,正是西相。 他心下一沉。 傅文君说过,红衣僧是四境武夫,修为不浅,此刻见识到对方如骏马般的速度,却是知道四境武夫的实力着实了得。 如果傅文君是孤身一人,兴许还能躲过。 但自己只是二境,速度却无法与那红衣僧相比。 眼见得红衣僧越来越近,傅文君却是停下脚步,沉声道:“找到白菩萨,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不行!”魏长乐心知傅文君这是要留下挡住红衣僧,为自己争取时间,“师傅,我们冲进林子里,他们未必能追上。” 傅文君却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快走!” 她手握大刀,却是一步步迎向红衣僧。 魏长乐微一犹豫,却并不独自逃生,反倒是跟上前去,站到傅文君身边。 “你做什么?”傅文君瞥了一眼,怒道:“为何不走?” 魏长乐淡然一笑,道:“你若有事,我也走不了。而且我没有丢下女人自己逃生的习惯。” “蠢货!”傅文君叹道:“你想死在这里?” “要死一起死,我绝不让你孤身一人。”魏长乐也是坚定道:“我们若真是死在这里,悬空寺一个人也活不了。” 傅文君淡淡道:“你是派孟波去找援兵?” “若是再等上一天,他们也许就能赶到了。”魏长乐苦笑道:“本想着先搞清楚里面的情况,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谁知道运气不好,蹦出来芭蕉那个臭虫,坏了我的计划。” 说话间,那红衣僧已经追上来,几步之遥停下步子。 “阿弥陀佛!”红衣僧盯住傅文君,平静道:“不愧是四境剑灵,果然了得!” 魏长乐闻言,心知美人师傅乃是四境剑修。 “阁下四境不动,也是了得。”傅文君淡淡道。 红衣僧中气十足,言辞竟是十分客气道:“两位艺高人胆大,竟有胆量潜入古寺,贫僧实在钦佩。只不过鄙寺远离尘世,不想沾染凡尘污垢,是以绝不容许任何人泄露这一方净土的隐秘。” “西相这话说得好听。”魏长乐哈哈一笑,“却不知你准备如何守住这一方净土的秘密?杀人灭口吗?” “佛祖慈悲,有好生之德。”红衣僧平静道:“两位只需放下屠刀,跟随贫僧回寺清修便好!” 魏长乐问道:“如何清修?” “寺中有清修之地。”红衣僧道:“贫僧会安排地方,任何人都不会打扰二位。只要不出悬空寺,两位必然平安无事。” 魏长乐嘿嘿一笑,道:“说白了,不就是要将我们囚禁起来吗?” “尘世满是污垢,隐居古刹,岂不是最好的选择?”红衣僧笑道:“也许两位在古刹清修,不受凡尘侵扰,还能修成正果。” 说话间,后面一群追兵也都赶上来,二十多号人将魏长乐二人团团围在中间。 “老和尚,别他妈和我说这套鬼话。”魏长乐声音变冷,“这世间最肮脏的地方,你们这悬空寺肯定算一个。老子要吃肉喝酒,可从来没想过什么清修。” 红衣僧身后一人恨声道:“西相,这两个狗贼昨夜杀了芭蕉,方才又杀死了降龙,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说话之人却正是伏虎罗汉。 傅文君终于开口道:“我想知道,你们口中的圣国,到底是哪个国?” 四周顿时一阵骚动。 傅文君披着大氅戴着面具,众僧只以为是男子。 此刻一开口,才知道是女人。 红衣僧倒是淡定,叹道:“贫僧眼拙,直到刚刚才瞧出你是女施主。” “她.....她是女人!”伏虎罗汉也是吃惊。 红衣僧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他们住在禅院,你们一群人竟没识破有女人混在其中,当真是愚蠢透顶。” “西相,属下驽钝!” 红衣僧直视傅文君,竟是道:“归云庄主亲临悬空寺,未能礼遇,还请勿怪!” 魏长乐倒是想不到红衣僧眼睛如此毒辣。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傅文君直接承认。 “前番吕梁三鬼截杀庄主,却自寻死路。”红衣僧笑道:“白胡子率领上百部众突袭归云庄,却也几乎落得全军覆没下场。傅庄主女中豪杰,着实令人钦佩。” 傅文君冷笑道:“你们几次三番想取我性命,都未能得逞,是否很失望?” “庄主错了。”红衣僧摇摇头,真诚道:“马靖良对庄主确实是想杀之而后快。但贫僧断无取庄主性命之心。” 魏长乐冷笑道:“你们一丘之貉,有什么区别?” “吕梁三鬼是马靖良出银子,让大帅派人雇佣。”红衣僧缓缓道:“白胡子带人突袭,同样是马靖良向大帅提出请求,大帅才令贫僧安排。贫僧与庄主无仇无怨,只是奉命行事。” “你没必要向我解释!” 红衣僧诚恳道:“贫僧必须向庄主解释,以免庄主误会。” 傅文君刀锋扫过众僧,嘲讽道:“这难道也是误会?” “确实是误会。”红衣僧点头道:“如果知道是庄主亲临,贫僧只会相迎,绝不会刀兵相见。” 傅文君“哦”了一声。 “因为贫僧和庄主有同样的志愿。”红衣僧道:“而且贫僧相信,我们非但不是敌人,甚至可以成为朋友。” 魏长乐听得此言,心中诧异,却不知道这红衣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一一五章 剑气 红衣僧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傅庄主,敢问安义伯的大仇何时能报?” 此言一出,魏长乐固然一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傅文君亦是身体一震。 “傅氏满门忠义,却落得几乎族灭的下场。”红衣僧长叹一声,“傅庄主莫非就不想为族人报仇?” 傅文君竭力掩饰情绪,冷声道:“此事与你何干?” “所有人都觉得安义伯战死,是因为莫恒雁与塔靼人勾结。”红衣僧冷笑道:“但真正的仇家是谁,傅庄主可曾搞清楚?” 傅文君淡淡道:“我自然会亲手取莫恒雁的人头。” “错了。”红衣僧叹道:“莫恒雁自然是要诛杀,但安义伯战死的真正元凶,并非莫恒雁。” 傅文君略有些诧异,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红衣僧双手合十,身形如钟,沉稳异常:“傅庄主,莫恒雁确实是小人,但真正致安义伯于死地的,却是河东军。” 魏长乐心下一凛。 “罗利领兵南下,虽然一路势如破竹,但围困云中城之后,那也是花了将近二十多天才破城。”红衣僧面具下的眼眸锐利异常,缓缓道:“敢问傅庄主,二十多天的时间,河东可有一兵一卒驰援云州?” 傅文君并无说话。 “魏氏手中有一万铁骑,马氏有三万步卒。”红衣僧冷笑道:“如果他们得到战报第一时间发兵驰援,云中城怎会陷落?可是安义伯几次派人向太原求援,最终却没能到来一兵一卒。” “所以你觉得云州陷落,是因为河东军的缘故?”傅文君问道。 红衣僧笑道:“是谁的缘故,傅庄主聪慧过人,也不用我再多说了吧。贫僧只是想提醒傅庄主,可别忘了真正的仇敌是谁,让安义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你说我们志愿一样,那是什么意思?” “不瞒庄主,贫僧和许多有识之士都以收回云州为己任。”红衣僧沉声道:“但要收回云州,便先要拿下河东。控有河东十八州,便有实力收复云州。” 傅文君吃惊道:“你们想拿下河东?” “不错。”红衣僧毫不犹豫道。 魏长乐确实忍不住笑道:“老和尚,就凭你们这点人,痴心妄想要夺取河东十八州?” 红衣僧不屑笑道:“要拿下河东,自然要除掉河东军。都以为河东军实力雄厚,但在老僧看来,不过是井中枯骨而已。” 好大的口气! “河东所有人都知道,河东两军势若水火,无论是马军还是步卒,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红衣僧缓缓道:“仅此一点,就足以铲除河东军。” 傅文君指向前方的手臂放下,似乎有了兴趣,“我倒想知道你们如何利用这一点铲除河东军。” “只要庄主愿意与贫僧为友,贫僧定当知无不言。” 傅文君轻笑道:“那又如何与你为友?” 红衣僧却是缓缓抬起手臂,指向魏长乐:“庄主亲手杀了他,我们便是朋友。” 魏长乐闻言,怔了一下,扭头看向傅文君。 “所以你是让我们自相残杀?”傅文君嘲讽道。 红衣僧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庄主知道,以现在的局面,庄主不动手,我们也可以杀了他。贫僧只是给庄主一个化敌为友的机会。” “就凭你三言两语,我便要杀他?”傅文君笑道:“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红衣僧哈哈笑道:“庄主误会了。贫僧可以保证,只要庄主愿与贫僧为友,你将获得想象不到的好处。而且我们也定能帮助庄主报得大仇。” “给我画饼?”傅文君冷笑道:“没有你们,难道我的仇就报不了?” “报不了!”红衣僧竟然一口咬定。 傅文君又是一声冷笑。 红衣僧道:“庄主,当今朝廷到底是怎样,你比谁都清楚。七年前,太子赵宏掀起神都之乱,虽然最终被平息,但朝廷却是元气大伤,直到今日还没恢复过来。” “那又如何?” “赵宏一死,诸皇子为夺储君之位,搅得朝堂一片风雨。”红衣僧笑道:“朝廷也因此日渐虚弱,导致地方势力蠢蠢欲动。如今朝廷自顾不暇,根本不敢对外用兵。你指望朝廷收复云州,那是痴心妄想。” “至于河东军,魏氏和马氏明争暗斗,赵朴也无法左右局面。他们迟早确实会用兵,但却不是刀指塔靼,而是自相残杀。” 魏长乐面具下的眉头锁起。 “所以无人能真正助你报仇。”红衣僧直视傅文君,“除了贫僧!” “我又如何相信你?” “杀死魏长乐,贫僧带你去个地方,你立马就能相信。”红衣僧很干脆道。 魏长乐心下冷笑,暗想原来这红衣僧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反倒是红衣僧身侧的伏虎罗汉吃惊道:“西相,那.....那是魏长乐?他怎敢亲自进山?” 他盯着魏长乐,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伏虎,你小看了魏二公子。”红衣僧笑道:“在这山阴,恰恰只有这位二公子才敢进山。” 伏虎忽然笑起来,道:“魏长乐,派人去杀你没能得手,想不到你自投罗网。好极了,今日我便亲手杀了你,为降龙和芭蕉报仇。” 他便要上前,红衣僧却横臂拦住,摇头道:“不用动手,这个机会送给傅庄主。” 魏长乐看着傅文君,叹道:“他们既然认出了我,肯定是不会让我活着下山。庄主,你尽管动手,死在你手里,总好过死在他们手里。” “傅庄主,二公子可是视死如归啊。”红衣僧哈哈笑道:“你不用犹豫,成全他就好。事到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他一起死在这里,要么亲手杀了他,与贫僧为友。庄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四周众僧都是兵器在手,虎视眈眈。 傅文君走到魏长乐面前,背对红衣僧,看着魏长乐眼睛,却是缓步后退。 她缓缓抬起手臂,刀尖指向魏长乐。 “下辈子聪明点!”傅文君叹道:“你这个蠢货!” 魏长乐知道她的意思。 方才明明可以丢下她,自己钻进林中逃生。 但自己并没有选择那样做。 话声刚落,却见傅文君猛地一个拧腰,瞬间转身,右臂挥出,手中刀向前面砍过去。 她与红衣僧尚有数步之遥。 刀风乍起。 红衣僧沉声道:“来得好!” 身体一个旋转,就像是陀螺一般,闪到边上。 也几乎是瞬间,站在红衣僧身后的一名僧人身体左右分开,血雾弥漫。 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惊呼出声。 魏长乐看在眼里,却也是骇然。 他瞬间明白,虽然隔着几步之遥,但傅文君这一刀却是蓄势已久,一刀劈下去,那是想以劲气将红衣僧劈成两半。 只不过红衣僧一直都在戒备,傅文君出刀那一刻,他瞬间反应,闪躲开去。 倒是他身后那名和尚挨了这一道剑气,成了红衣僧的替死鬼。 此刻魏长乐才知道傅文君的真实实力。 傅文君虽然不能像大剑师那般以气驭剑,却可以打出剑气。 四境剑灵,果然非比寻常,虽然只比三境剑士高出一境,但实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也难怪五境大剑师能让人闻之色变。 “你自己选的!”红衣僧闪过之后,足下一蹬,整个人已经向傅文君扑过来。 人未至,红衣僧右手成掌,向傅文君拍过来。 傅文君自然清楚,对方也是四境,同样的境界之下,一旦被武夫靠近,那将是一场灾难。 她身体后飘,同时再次挥刀砍过去。 红衣僧在半空中一个扭身,再次避开。 但周围的和尚们亲眼见到有人被劲气劈成两半,也都学了乖,纷纷后退,唯恐殃及池鱼。 红衣僧躲过之后,却再一次如同鬼魅般扑上前。 目标不是傅文君,竟是魏长乐! 第一一六章 长枪破境 若是换成别的对手,魏长乐必然不会退却。 但见识了四境剑灵的实力,他知道这红衣僧的实力远非自己能够碰瓷。 此刻若是迎上去力拼,那是自寻死路。 “退后!” 傅文君厉声娇喝,却已经飘向红衣僧,挥刀砍过去。 红衣僧这一次却没有闪避,反倒是探手过来,直往傅文君刀上抓过去。 傅文君立刻变招,斜斩对方手腕。 “傅庄主能打出两次剑气,实在了得。”红衣僧双臂挥动,僧衣飘起,却是沉声道:“你耗力救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吗?” 魏长乐却已经趁机向后退出数步。 也便在此时,听得身后劲风忽起。 魏长乐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有人趁机来袭。 他立刻向边上闪去,眼角余光瞥见一名罗汉僧正是从自己身后挥刀砍来。 比起大帅麾下那群和尚,罗汉僧对魏长乐自然更为痛恨。 毕竟十八罗汉之中,有数人都因魏长乐而毙命。 魏长乐反应迅速,躲过那罗汉僧一刀,却感觉旁边又有一道身影冲过来,也是一刀砍过来。 傅文君被红衣僧缠住,一时间根本无法过来相救。 也便在此时,却听“嗖”的一声响。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噗!” 箭矢劲道有力,正中那身影侧脖子,瞬间贯穿。 那身影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了下去。 这一下异常突兀。 其他人都是围着魏长乐二人,注意力也都在这边,谁也没想到突然有箭矢射来。 便在此时,却听到有人惊呼道:“林子.....林子有埋伏!” 许多人扭头看向树林,却只见无数身影正从林中飞奔而出。 这些身影清一色都是身着皮甲,头戴皮盔,前排都是端着箭弩,而后排则是手持大刀。 “官兵!”有人失声道:“他们是官兵!” 从林中冲出来的皮甲官兵脚下飞快,一边冲过来,一边扣动箭弩机关。 “嗖嗖嗖!” 箭矢又快又急,连声惨叫中,已经有数人中箭倒地。 箭弩比起长弓,射程远远不如,但近距离射击,力道和命中率却不是长弓能比。 而且箭弩的工艺复杂,民间罕见,通常只有军中才会装备。 红衣僧躲过傅文君一刀,瞧见大量官兵从林中冲出,面具下的眼眸也是显出惊骇之色。 他足下一点,向后飘开,高声道:“撤回去!” 想也不想,却是转身就往寺里跑。 众僧虽然被官兵突袭,却也准备力拼,孰知红衣僧如此干脆便撤走,都是心惊,瞬间就没了斗志。 官兵虽然是从林中冲出来,队形却是井然有序。 最前面是二十多名弩手,后面两排则是数十名刀兵。 弩手冲出来之后,迅速以弩箭收割敌人,而刀手列阵在后,并不急于冲出来搏杀。 距离敌人五六步之遥,弩手便都停下脚步,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些兵士训练有素,收割敌人之时冷酷无情,宛若机械。 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也许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可怕,但一群这样的士兵形成战斗队伍,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魏长乐只看到众僧一个接一个倒下,虽然有人想要跟着红衣僧逃回悬空寺,但十几名刀兵已经迅速堵住了撤回古寺的道路。 “大人!”从官兵后方冲出一人,手中握刀,对着一名僧人砍过去,却正是孟波。 魏长乐见到孟波,长出一口气。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和他们拼了!”伏虎罗汉没能及时跟随红衣僧撤走,眼见得众僧一个个倒下,只是片刻间十几人就已经横尸当地,立时咆哮道。 厉吼声中,竟是向着官兵冲过去。 弩箭射过来,伏虎罗汉双臂在身前挥动,竟是将射过来的弩箭尽数打开。 一支冷箭射在他身上,却没有扎入皮肉,而是直接落了下去。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这伏虎罗汉修的是武夫,三境铜身。 顾名思义,武夫修体,达到三境,身体皮肉自然是坚韧异常,寻常兵器难以造成伤害。 这伏虎罗汉的修为着实不弱,在十八罗汉中,自然是数一数二的角色。 弩箭伤不了伏虎,伏虎却已经几步间冲过去。 从弩手身后立刻冲出几名刀手,自三面挥刀砍过来。 伏虎怒吼一声,不理会两边的刀手,却是探手出去,直直抓向迎面那名刀手手中刀。 两名刀手的大刀砍在他身上,竟似乎是砍在石头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伏虎两指已经捏住对面刀尖,左右一摆,那刀身晃动,兵士立时握不住刀,瞬间脱手,被伏虎夺了刀去。 也便在此时,从那刀手身后如同毒蛇般探出一根长枪。 枪身银白,出枪如电。 伏虎惊骇间,欲要闪躲,但长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瞬间刺入伏虎心口,贯穿身体,从后背冒出来。 “三境铜身,不过如此!”一张冷酷的面庞出现在那兵士身后。 长枪一甩,伏虎的身体如石头般飞出,重重落在地上。 他挣扎欲要起身,却根本起不来。 长枪的主人从后面缓缓走出来,手提长枪,径自走到伏虎身边。 伏虎口中向外冒血,拼力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根本不理会,只是将枪尖在伏虎身上擦拭了一下,擦去枪尖的血迹。 他头也不回,径自向魏长乐走过去。 伏虎睁着眼睛,却无气息,死不瞑目。 “段二哥!”魏长乐见到走过来的长枪将,干脆一把摘下面具,丢在一旁。 他上前迎了一步,拱手行礼,十分客气。 来者当然是段元烽。 段元烽打量魏长乐两眼,道:“轻身犯险,恕我直言,这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确实愚蠢。”魏长乐笑道:“幸亏段二哥及时赶到,否则......!” “如果因为愚蠢而死,只会惹人笑话。”段元烽淡淡道,抬起头,望向南边,问道:“寺中有多少人?” 魏长乐立刻道:“无法准确预估。” 段元烽皱眉道:“你差点付出性命为代价,还没弄清楚里面有多少人?” 众僧被杀的所剩无几。 虽然这里面有七八名罗汉僧,身手不弱,但面对训练有素赤磷甲骑,根本无法抵挡,都是伏尸当场。 面对专业杀人的军队,即使是武者,也是难以抵抗。 “悬空寺是掩饰。”魏长乐当然不会对段元烽隐瞒,道:“悬空寺之下,可能有精铁矿。” 段元烽一怔,意识到什么。 他正准备问明到底是什么情况,傅文君却已经迎面过来。 “师傅!”魏长乐回头见傅文君走过来,立刻迎上前。 傅文君并不摘面具,也是打量魏长乐一番,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段元烽凝视傅文君,问道:“你是傅文君?” 傅文君却是看了段元烽手中长枪一眼,道:“火豹段元烽,果然名不虚传!” 段元烽手臂一抬,竟是将手中朔寒枪递给魏长乐。 魏长乐一怔,但马上明白,忙伸手接过。 段元烽提枪轻松无比,但入手之后,才发现这杆长枪异常沉重。 向来鼻孔朝天的段元烽竟然整理了一下甲胄,上前一步,朝着傅文君拱手行了一礼。 傅文君美眸显出一丝诧异,点头还礼。 “这一礼是送给安义伯。”段元烽平静道:“十二年前,段某有幸见过安义伯,得他指点过枪法,一直铭记在心。” 魏长乐心中好笑。 看他郑重无比,还以为是敬重美人师傅,却不想是让美人师傅代替安义伯受礼。 不过受人之恩,一直记在心头,这鼻孔朝天的家伙人品倒是不差。 傅文君又是点头。 便在此时,魏长乐却听到悬空寺那边传来喊杀声,皱起眉头,扭头望了过去。 第一一七章 赤磷虎狼 段元烽扫了一眼,见众僧已经被麾下屠杀干净,立刻道:“杨泉!” 不远处一名甲士立刻拱手道:“属下在!” “列队!”段元烽伸手直接从魏长乐手中拿过长枪,吩咐道:“攻寺!” 那甲士杨泉立刻向军士们高声道:“列队!” 魏长乐这时候才发现,众多甲士腰间都挂着人头。 原来就在这说话之间,甲士们迅速割下被杀僧人的头颅,直接悬挂在腰间。 毫无疑问,这些头颅都是作为领功的证据,谁杀的敌人,脑袋就归谁。 虽然粗野,却也显出赤磷甲骑的凶悍。 “我已经将三百兵士分成三队,自三面围攻,无论悬空寺有多少人,走不了一个。”段元烽瞥了魏长乐一眼,道:“你在此等候,清理之后,我派人过来告知。” 魏长乐立刻想到盲老。 悬空寺内虽然还有大帅那样的高手,但三百甲士攻打悬空寺,而且是河东军中最精锐的赤磷甲骑,要迅速拿下应该不成问题。 但这些甲士杀起人来冷酷无情,那就是一群凶恶的虎狼。 刀子砍下去,可不管你是瞎子还是瘸子。 盲老身在悬空寺内,一旦有甲士发现,必然横死。 毕竟这些甲士用人头领功,多拿一个人头就多一分功。 听到古寺内杀声阵阵,魏长乐脸色已经沉下来。 赤磷甲骑自三面围杀,北面这边列队正准备杀过去,寺内传来杀声,就表明另外两队甲士已经杀进了寺内。 盲老危在旦夕! 傅文君也几乎同时想到这一点,脱口而出:“盲老!” 两人便要冲向寺内救人。 “不必担心!”段元烽听得傅文君叫出盲老,立刻道:“我已经嘱咐军士,不会伤害盲老!” 魏长乐诧异道:“段二哥,你怎知盲老?” 段元烽尚未回答,魏长乐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道:“二公子!”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到白菩萨正飞奔过来。 见白菩萨安然无恙,魏长乐更是宽心。 段元烽却已经快步走到队伍那边,一挥手,队伍井然有序却又极其迅速地向悬空寺冲过去。 “白菩萨,你没事吧?”魏长乐迎上两步。 白菩萨到得魏长乐身前,停下脚步,欢喜道:“公子安然无恙,那可太好了。方才我在林中见到公子被他们追杀,那些军士没有立刻出来救援,我担心死了。” 魏长乐笑道:“这不都好好的吗?” 他心知段元烽其实到了有些时辰,只是按兵不动,没有轻易出击。 本来还奇怪段元烽怎知寺内有盲老,这时候自然知道,那是白菩萨告知。 “庄主,大人!”孟波并无跟随队伍杀向寺院,收刀走过来。 魏长乐拱手道:“孟二哥,这次可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带他们赶到,我和师傅恐怕......!” “大人,这是段军使行动快速。”孟波道:“我快马加鞭赶到马场,见到了段军使,将大人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禀明。段军使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领兵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他们途中吃饭撒尿都要在马背上,没有耽搁片刻。” 魏长乐望向已经冲向寺院的段元烽,心想难怪这位火豹威名远扬。 他虽然性格傲慢,但做事却是干脆利落当机立断。 拥有果断的决策和行动力,当然是一名将领最优秀的品质之一。 白菩萨却是望向寺院,俏脸显出一丝忧虑。 “不用担心。”魏长乐明白白菩萨的担忧,宽慰道:“段.....段军使已经嘱咐过麾下,盲老不会有事。” 白菩萨苦笑道:“我只担心乱军之中,没人会在意盲老。” “军令如山,既然有军令,谁敢伤了盲老,我亲手宰了他!”魏长乐冷笑道。 他心中清楚,白菩萨担心盲老安危,固然是因为当初盲老传授她医术,两人有师徒之实。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解药。 白菩萨三姐妹被大帅强迫服下毒药,如果大帅被诛杀,就只能指望盲老研制解药。 他转身望向寺院,神色却是颇为凝重。 傅文君在旁看见,轻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段二哥未必能诛杀大帅。”魏长乐看了傅文君一眼,紧跟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方才西相见到官兵,立刻往寺内跑去。 孟波在身后忍不住道:“大人,他发现官兵,立刻逃回寺内,这.....这不是应该的吗?” 魏长乐摇摇头,转过身来,望向北边,抬手指过去道:“以他的身手,如果向北边逃,进了山林,哪怕官兵追拿,他应该也能甩开追兵。” “大人,你是觉得,西相觉得寺内会更安全?” 魏长乐点点头,肃然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一个人在危急时刻,自然而然会做出最为有利的选择。他逃回寺内,只因为那一刻他觉得寺内会更安全。” 孟波抬手摸着粗须道:“他是不是想往南边逃?往南会进入龙背山更深处,他觉得那样更难找到他。” “这个和尚不简单。”魏长乐摇头道:“他不会不知道,官兵一旦做出攻打寺院的决定,绝不可能只从一面发起攻势,事先肯定做好了部署。” 傅文君微点螓首,表示赞同:“他们想逃进悬空寺下面躲藏。” “我们虽然对悬空寺有所了解,但对下面的情况知之甚少。”魏长乐看向傅文君:“我现在只担心,下面是否有逃生的通道。如果他们像老鼠一样,从地下溜走,那可就麻烦了。” 孟波和白菩萨并不知道悬空寺下面另有洞天,听得有些迷糊。 傅文君道:“即使没有逃生的通道,他们只要躲到下面,想要攻入进去,并不容易。” 两人下过菩萨洞,知道要进入下面需要出西门,利用绳梯进入。 只要有人守住地下通道的入口,哪怕赤磷甲骑的军士骁勇善战,那也是下去一个死一个。 说话间,寺院那边的杀声竟然已经消失。 “这么快就解决了?”孟波有些诧异。 段元烽带人才刚刚冲进去片刻,难不成其他两队军士已经将寺内众僧杀干净。 魏长乐与傅文君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寺院内定然出现蹊跷。 没过多久,便见一名甲士飞奔而来。 “二爷,军使请您过去!”甲士自然认识魏长乐,十分恭敬。 魏长乐也不废话,快步向寺院走起,傅文君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进了北门,看到有几具僧人的尸体。 甲士在前领路,魏长乐一路走过去,见到每一道门都已经有军士把守,寺内的地面零星有尸首出现,但数量都不多,而且脑袋也都被军士割去。 “公子,我去见盲老!”白菩萨始终担心盲老安危。 魏长乐点点头,向孟波道:“孟二哥,劳烦你了!” 他知道白菩萨虽然精明,也有些拳脚功夫,但身手其实很一般。 那媚术在乱军之中,根本起不了作用,更不可能杀敌。 孟波虽然粗犷,却也精明,立刻明白魏长乐意思。 寺内乱作一团,遍布赤磷甲士,说不定还有悬空寺残党埋伏,白菩萨孤身前往,自然凶险。 魏大人这是让自己保护白菩萨。 孟波军人作风,也不废话,跟着白菩萨一同去药房。 魏长乐这才与傅文君径直来到纯阳殿,见到段元烽正在殿内等候,不少军士也在殿内各处搜找。 大殿地上有血迹,几具僧人的尸首被军士拖到一边堆放在一起,空气中檀香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你之前说过,悬空寺下面有精铁矿,那是怎么回事?”段元烽见魏长乐过来,开门见山问道:“是不是说,这古寺下面,另有玄机?” 说完,他低头看向地面。 魏长乐道:“我去过一次,只见到冰山一角。地下有众多通道,但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无法准确说明。” “入口在哪里?” “西门外是悬崖。”魏长乐立刻道:“悬崖边有绳梯,顺着绳梯往下去,大概十几米,崖壁上有入口。” 段元烽立时皱起眉头,“没有其他入口?” “我只见过那一个入口。” “入口自然有守卫。”段元烽摇头道:“我的兵不能那样去送死。” 正如魏长乐所想,如果军士要从悬崖下的入口攻进去,难如登天。 那处入口,绝对算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段元烽身旁一名部下道:“如果强攻不成,就只能困死他们。” “下面肯定有囤积的粮食,也必有水源。”段元烽道:“否则寺里的人活不了。” 他眉头微锁,显然没有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 短兵相接、冲锋陷阵,他自然无所畏惧。 但悬空寺目下的情况,段元烽是有力气却使不上。 “进去!”外面传来呼喝声,“快点!” 第一一八章 佛堂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到几名甲士推搡着一名和尚进了大殿。 “军使,抓了个活口。” 那个叫杨泉的部将上前来禀道:“这家伙躲在柴房里,被搜了出来。” 魏长乐看向被抓捕的那名和尚,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他却是一眼认出,这和尚竟然是道尘。 大帅发病的时候,道尘和另一名和尚逃出寺院,冲出北门,担心死在大帅手里,硬是替代魏长乐在北门外守了一夜。 这道尘似乎很受大帅宠爱,此刻却是狼狈不堪。 “道尘,咱们又见面了?”魏长乐嘿嘿一笑。 那道尘一怔,见魏长乐一身罗汉僧的打扮,却没有戴面具,竟然识得自己,有些疑惑。 但见到魏长乐与官兵在一起,他脑子倒也不笨,吃惊道:“你.....你是那个奸细?” 之前满寺的人追拿奸细,现在看到这幅场景,道尘便是再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话声刚落,就“哎哟”一声,膝盖一弯,已经跪了下去。 却是后面的甲士见他如此与二爷说话,抬起一脚,从后面踹他膝窝,将他踢跪在地。 “大帅在哪里?”魏长乐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还有那个西相,躲在何处?若能答上来,你的脑袋可以保住。” 道尘忙道:“小僧.....小僧不知。你们冲进寺里,小僧在柴房避祸.....!” 不等他说完,魏长乐直接挥挥手:“他什么都不知道,没用,拉出去剁了吧!” 道尘一怔。 这么干脆吗? “有用,有用!”甲士刚拉住道尘手臂,道尘杀猪般叫起来:“小僧有用,小僧知道很多秘密!” 段元烽却向杨泉道:“带人去西门外看一下。那里有绳梯,通到下面的入口。没我吩咐,谁也不得轻举妄动,守住那里就好。” 杨泉一拱手,退了下去。 “兵爷,不止那一个入口。”道尘却是非常识趣,立马道:“小僧知道还有一处入口。” 魏长乐和段元烽对视一眼。 “在哪里?” “佛堂!”道尘毫不犹豫道:“大帅住在通天殿,殿内有佛堂!” 魏长乐直接吩咐道:“带路!” 通天殿位于纯阳殿东北边,离得并不远。 这名字很唬人,但却只是一处偏殿,比纯阳殿的规模远远不如,四周还围着高墙。 魏长乐却是记得,那天晚上大帅发病,还真是从这座殿宇冲出来。 进了殿内,道尘非常老实地带着众人进了角落处的佛堂。 殿内已经有甲士在搜找,进了佛堂,也有三名甲士正在翻箱倒柜。 “通天殿是悬空寺内的禁地,除非有大帅吩咐,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道尘进了佛堂内,知无不言:“大帅平日都住在这里,我们在佛堂外随时伺候。” 魏长乐环顾一圈,发现这佛堂其实并不大。 中间有一尊佛龛,供奉着一尊小金佛,大红色的帷幕十分耀眼。 角落则是放着一张木床,边上有桌椅。 “军使,搜遍此处,并无人藏身。”一名甲士上前来,向段元烽恭敬道:“只有许多佛经。” 魏长乐却是想到,大帅修炼的是象罡神功,那可是武学宝典。 这些甲士不懂武学,如果大帅仓皇逃离,落下了武谱,可别让这些甲士当做普通的佛经处理。 “所有佛经不得损毁,整理起来,回头交给我。”他立刻吩咐道。 段元烽扫视一圈,这才向道尘问道:“入口在哪里?” 道尘忙道:“就在佛龛下面。” 他主动跑上前,伸出双手,握住了小金佛。 “啊!” 一声惨叫,道尘瞬间松开手,张开两手。 却只见两只手正在迅速腐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蔓延。 魏长乐根本不犹豫,回手夺过身边甲士手中大刀,连续挥刀向道尘手臂砍了过去。 道尘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双手齐腕都被斩下,断手处鲜血喷溅不止,洒在了佛龛的大红幔布上。 剧痛之下,道尘双臂挥动, “帮他止血!”魏长乐将刀丢还给甲士。 立刻有两名甲士上前,迅速帮道尘处理伤口。 战场厮杀,作为精锐的赤磷甲骑,不但能骑善射,自然也拥有帮战友处理伤势的能力。 段元烽见得魏长乐如此果断,倒是显出一丝赞赏之色。 他很清楚,那小金佛做了手脚,涂有腐蚀性极强的剧毒。 道尘为了立功免死,急着去碰小金佛,双手立时沾上剧毒,如果不是魏长乐当机立断斩断他双手,毒性蔓延,恐怕片刻间这和尚就尸骨无存。 大帅的手段,当真是狠辣异常。 魏长乐这时候却也是警觉,知晓那大帅不但是四境武夫,而且极擅长用毒。 白菩萨三姐妹下山,大帅为了控制她们,就逼她们服下了毒药。 所以使用毒药,也是大帅惯常的手段。 “金佛左.....左转一圈,便能.....便能打开地道......!”道尘痛不欲生,却还是竭力道:“不要.....不要右转......,有.....有毒箭......!” 段元烽走上前,探出朔寒枪,挑起佛龛下的桌帷,蹲下身子。 魏长乐也是蹲了下去,仔细一看,果然见到那佛龛下是精心制作的机关,一圈都是寒光闪闪的弩箭。 可以预见,一旦转动金佛,错了方向,桌帷下暗藏的毒箭立刻射出,只要是在这佛堂之内,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活不了。 两人对视一眼,魏长乐只觉得后背生寒。 “幸亏他们没有触碰金佛。”魏长乐勉强一笑,“否则必死无疑。” 段元烽知道他是说那些甲士没有见财眼开。 如果自己麾下甲士毫无军纪,搜索寺院之时发现小金佛,必然是立刻抢夺。 这后果已经不言自明。 “他们是赤磷甲骑!”段元烽只回了一句,神色虽然淡定,但语气不无傲然。 如果只是能骑善射骁勇善战,赤磷甲骑并不足以所向披靡。 一支强悍的军队,自然是纪律严明。 “你们都出去!”段元烽将长枪递给魏长乐,吩咐道:“我没有叫你们之前,谁都不得进来。” 魏长乐一怔。 他本以为段元烽会吩咐一名甲士做好防护,上前去转动金佛打开地道。 却没想到段元烽竟要亲力亲为。 虽然已经知晓小金佛做了手脚,可以做好防护,但终究还是有风险。 段元烽并没有考虑让手下甲士去做这件事,而是身先士卒。 这一瞬间,魏长乐再一次明白,为何赤磷甲骑威名远扬,而段元烽却能够统领这样一支精锐马军。 一直没吭声的傅文君此刻也是眸中显出赞赏之色。 几名甲士令行禁止,拖着道尘出了佛堂。 “想什么?”段元烽见魏长乐有些发呆,皱眉道:“再耽搁下去,他们跑了算谁的?” 魏长乐接过长枪,心下感慨,也不废话,和傅文君一起出了门去。 片刻之后,就听到里面传来“嘎嘎”之声,又等了小片刻,就听段元烽道:“进来!” 魏长乐提着长枪第一个进去,便见到佛龛真的移动了位置。 段元烽已经掀开地面的石板,显出了地道入口。 “调五十个人过来。”段元烽向一名甲士道:“多调几名盾牌手。” 甲士立刻去调人。 魏长乐走过去,见到入口下面昏黑一片,有石级通向下面。 “当年难陀王修建悬空寺,也是当做最后的退路了。”傅文君看向地道,轻声道:“这地道下面应该还有陷阱,下去之后,定要小心谨慎。” 段元烽疑惑道:“难陀王?那是谁?” “回头和你细说。”魏长乐立刻道:“反正这悬空寺是难陀王修建,他最早的主人。” 段元烽也不多问,看着魏长乐道:“你之前说这下面可能是精铁矿,自然有众多矿丁?” “他们开采精铁矿,很可能就在地下锻造兵器。”魏长乐点头道:“我怀疑不但有不少矿丁,还有锻造兵器的匠人。” 段元烽眸中瞬间显出寒意,杀气凛然。 第一一九章 兵分三路 五十名甲士迅速被调了过来,严阵以待。 段元烽招手示意几名盾牌手上前,从其中一名甲士手中拿过盾牌。 他扫视几名盾牌手,向其中两名盾牌手道:“下面是地道,情况不明,很可能有陷阱。我现在下去,你二人以盾牌护住我左右,定要小心谨慎。” “遵令!”两名盾牌手毫不犹豫。 段元烽又向魏长乐道:“你与傅庄主留在此处,等一切清理干净,我派人上来告知。” “我要下去。”魏长乐这次却是摇头拒绝,“就算无法亲手杀死大帅,我也要看他如何死。” 段元烽微皱眉头,犹豫一下,也不再多言。 他左首握盾牌,右手提长枪,率先走进入口,顺着石级往下去。 两名盾牌手迅速跟上,护在左右两边。 这地道虽然不算太狭窄,却也并不宽敞,两名盾牌手只能侧身前行。 魏长乐正想让傅文君留下,孰知还没开口,傅文君已经抢先进了去。 他只能苦笑,顺手从一名甲士手中拿过一把刀,直接道:“你就不用下去了。”跟在傅文君后面进了入口。 甲士们则是鱼贯而入。 段元烽虽然身先士卒,却又小心异常,行动极为谨慎。 这石级竟然不短,至少也有六七十级,并无弯曲,直通到下面。 下了最后一道石级,途中却并无机关陷阱,前方是一条宽阔的石道,地面却是铺着石板。 段元烽继续往前行,只走了不到三十来步,便见到前面是一堵石墙,断绝了通路。 “火把!”段元烽回头道。 此处的通道已经颇为空阔,魏长乐回头从一名甲士手中接过火把,走上前去,见到石墙封路,皱起眉头。 段元烽却提起长枪,枪尖在石壁上滑动,发出“滋滋”声响。 他眉头更是紧锁。 “这样一道石墙,人力难以打开。”傅文君也上前来。 段元烽瞥了她一眼,道:“他们能逃进去,就证明有打开这倒石墙的办法。” “自然有。”傅文君已经环顾周围,手中刀时不时地在两边敲击。 段元烽立刻明白,吩咐道:“敲击墙面,若有异样,立刻禀报!” 众甲士立刻都奉命握刀敲击坑洼不平的石壁。 几十号人几乎敲遍了两边每一寸石壁,都没有发现异状。 魏长乐也是拿着火把仔细观察,发现两边石壁虽然坑洼不平,却并无缝隙,根本发现不出人工痕迹。 他不禁举起火把向上看,这石道上方也是坑洼不平,举起手臂都能触碰。 忽然想到什么,举起火把向地上的石板照过去,很快便发现靠角落处一块石板有些裂痕,唇角泛起笑意。 他径自过去,照着那块有裂痕的石板猛地踩下去。 地上铺就的石板都是用极为坚硬的岩石打造,他这突然一脚踩下去,边上几人都是奇怪。 但很快,就听到“轰轰”的声音响起,面前那倒石墙竟缓缓升起。 众人顿时振奋。 “盾牌手!”段元烽沉声道。 从后面立刻冲上三名盾牌手,与段元烽列成一排,都是持盾在前,组成了一道盾墙。 那石墙升起的速度并不快,众人都是严阵以待。 “嗖嗖嗖!” 石墙升起一半,就从里面爆射弩箭,速度快极。 “铛铛铛!” 连声响,弩箭却都是被盾牌挡住。 这幸好是段元烽早做了准备,如果没有盾牌防御,就是这一轮弩箭射进来,前面几人立时便要中箭。 一轮弩箭过后,段元烽已经上前两步,朔寒枪从盾牌的缝隙间如同毒蛇般刺出,“噗”的一声,准确无误地刺中一人腹间。 里面立刻有人冲上前,拿着大刀连砍枪身。 只听“铛铛铛”数声响,火星四溅,那枪身纹丝不动。 魏长乐是亲手拿过朔寒枪,知道这枪身乃是精铁打造,重量不轻,想要砍断枪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段元烽手臂一收,枪尖已经从那人腹间拔出,随即猛地向边上一扫。 “噗!” 枪杆正好打在那刀手身上,就听那刀手闷哼一声,已经被打飞出去。 石墙升到了众人胸口处,盾牌手便不犹豫,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如狼般弯身冲了进去。 后面的甲士也迅速跟上前。 魏长乐也不急着进去,等到石墙完全升上去,十几名甲士早已经率先冲入,与里面的敌人短兵相接。 “你怎知那里是机关?”傅文君先前没注意地上那块石板,只将注意力放在石壁上。 等她看到魏长乐踩下的石板,也见到裂痕,却只以为是魏长乐踩出来。 魏长乐笑道:“其他地方都是坑洼不平,唯独地面平整如镜,专门从外面运来打造过的石板铺上,这就有些古怪了。” “不错。”傅文君有些惭愧道:“我竟没有想到。” 魏长乐道:“其实我也只是突然想到。而且这块石板上的裂痕并非我踩出来。” 段元烽扭头看了一眼,道:“那人从这里逃进去,心急火燎,打开机关时用力过猛,所以留下了裂痕。” 赤磷甲骑杀进悬空寺,如同风卷残云。 大帅当然知道大难临头。 他虽然四境修为,可面对数百名精锐甲士,想要反抗,也只能是鸡蛋碰石头。 匆匆逃进地道,本就气急败坏,再加上急着逃生,那一脚自然很是用力。 四境修为,踩裂石板自然是理所当然之事。 待魏长乐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极为空旷的石窟,比之纯阳殿的正殿还要大出许多。 这处石窟一眼就能瞧出是天然存在,顶部还有倒垂的钟乳石。 几名弩手都已经横尸在地,十几名刀手与甲士奋力搏杀。 这些刀手的实力其实都不弱,刀法也是了得,如果单打独斗,任何一人都不输甲士。 但他们俱都是各自为战,远不及甲士协同作战。 而且甲士们的数量远超对方,以少打多,配合默契,只是片刻间,又有数人先后被砍杀。 魏长乐扫视一圈,发现石窟周围一圈石壁上,除了进来的入口,另有三处通道。 一名刀手见段元烽装扮,知道是将领,竟是极其勇猛地冲向段元烽,挥刀砍过来。 段元烽看也不看,长枪出手。 那刀手见长枪刺来,欲要闪躲。 可明明那枪尖离自己还有些距离,还没等自己闪躲,心口一阵刺疼,那枪尖竟是瞬间刺入了自己心口。 段元烽一枪贯穿刀手身体,随手一甩,那人尸首飞出,却是撞向另一名刀手。 那刀手急忙闪躲,一名甲士却是趁机向前一刀劈出。 他这一刀却是劈向身前半空之处,身前虽然没人,但是谁到了那里,立时便会被劈中。 而那名刀手却堪堪闪到,刚好被甲士一刀劈中了脑袋,瞬间毙命。 段元烽这一瞬间,直接杀一人,间接助攻杀一人。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下赞叹。 不但是因为段元烽身手了得,便是这位火豹麾下的甲士,那也是非比寻常,做出预判出刀,可不是谁都能做到。 “段二哥,你是什么修为?”魏长乐待段元烽收回长枪,才轻声问道。 段元烽淡淡道:“一天出枪五百次的修为!” 魏长乐为之莞尔。 但他也知道,水滴石穿,段元烽每日坚持练枪,即使没有武骨,但只要有长枪在手,那也是恐怖的存在。 十几名刀手死伤殆尽,剩下几人却都已经转身便跑,各自冲进那几处通道。 甲士们欲要追杀,却被段元烽喝令止步。 斩杀十来名敌人,却只有两名甲士受了轻伤。 傅文君也是顺便斩杀了一名刀手,见段元烽正观察那几处通道,开口道:“只能分头行动。” “我带一队去那边。”段元烽指向靠左的通道,“庄主能否带一队?” 他见识过傅文君的身手,知道以她的实力,带一队甲士搜找并不困难。 傅文君点点头。 段元烽扭头正准备安排一名部下在带一队人手,魏长乐却已经主动请缨道:“段二哥,给我一队人手,咱们三队人手兵分三路。” “不行!”段元烽立刻拒绝:“你跟着我。” 魏长乐心知段元烽是担心自己遇险,好意要自己跟在他身边,摇头道:“我是山阴县令,这帮贼寇在山阴作恶,我岂能躲在后面?” 段元烽打量魏长乐两眼,扭头道:“张贵,你带二十名弟兄,听从二爷的调遣。” 张贵三十五六岁年纪,虎背熊腰,拱手称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段元烽毫不客气道:“我若不在,你自己送死我也管不着。不过今日我在这里,你若有个闪失,我无法向魏氏交待。” 魏长乐翻了个白眼,也不废话。 当下兵分三路,魏长乐领着二十名甲士进了右首通道,傅文君和段元烽各领十五名甲士,各自进了另外两处通道。 进入通道之后,魏长乐发现比之前那条地道宽敞许多,即使三人并行,也不会有丝毫拥挤之感。 三名盾牌手组成一道盾墙走在最前面,张贵则是和另外两名甲士持刀紧随盾牌手之后。 魏长乐便是跟在张贵后面,其他甲士则是三人一列,鱼贯而入。 第一二零章 大风车 这条通道蜿蜒曲折,一路畅通,并无任何阻拦。 好一阵子过后,前面豁然开朗,却又是一处巨大的石窟。 甲士们立时冲进去。 魏长乐刚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馊臭味道扑面而来,极为呛人,差点一口呕吐出来。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到石窟中央,一大群人正惊恐地看着冲进来的甲士。 地上都是破旧的褥子,连成一片,那股馊臭味道,分明就是从褥子散发出来。 这些人也都是衣衫偻烂,皮肤发黑,蓬头垢面。 魏长乐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闯进乞丐窝。 这些人有不少神色惊恐,但更多的人却是神情呆滞,甚至有些人依旧躺着。 他环顾四周,却赫然发现,周围的石壁边,竟然都搭建了木架。 石窟内有众多灯柱,都点着灯火。 灯火映照下,石壁的壁面色泽不一,有的发黑,有的发褐,但其中竟有不少地方显出金黄色。 他睁大眼睛。 几乎是在瞬间便确定,这里竟然是一处金矿。 他在菩萨洞中得知此处有矿丁存在,联系到难陀王东山再起,猜想到一定有精铁矿用于打造兵器。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一座大金矿。 只是一瞬间,他便完全明白过来。 难陀王当年迅速东山再起,除了兵器,还有大批的战马。 天下大乱之际,粮食和兵器战马自然而然就成了紧俏货。 每每这种时候,北方草原就会趁机以高价向中原输出战马,中原和草原的马贩自然也成为最活跃的力量。 朔州地处北境,虽然从草原获取战马更为便利,但前提条件却是需要大量的财帛。 一个流窜的叛匪,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聚敛大批财富,而后用以购买战马? 答案此刻就在眼前。 那些木架之上,依然有矿丁在开采金矿。 他们似乎已经麻木,采矿之时,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即使赤磷甲骑的甲士们冲进石窟,不少正在采金的矿丁们浑然不觉。 岩壁上坑洼不齐,显然这处金矿开采了很久。 而且另有多处通道。 悬空寺的地下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通道遍地都是。 甲士们冲进来之后,也被里面的场景惊住。 看到那些面皮发黑神情呆滞的矿丁,魏长乐心中清楚,这些人完完全全就是奴隶。 他们就在这矿洞之内吃住,轮班采矿,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比起菩萨洞的女人,这些矿丁同样凄惨。 他缓步走过去,张贵唯恐有失,立刻跟在魏长乐身边。 魏长乐似乎已经忘记了那股馊臭味,扫视矿丁,瞧见一个年纪不大的矿丁,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两.....两年......!”那矿丁怯生生道。 “多大?” “十.....十七.....!” 魏长乐皱起眉头,虽然这矿丁看上去并不大,但怎么着也该二十出头。 艰苦的处境,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大上不少。 “你家在哪里?” 年轻矿丁马上道:“云州,我是云州人!” “我也是,我是云州长德县人!” “我是云州珙县!” 边上一群人纷纷道。 他们本来神情或惶恐、或呆滞,但提到家乡,眼中开始有光。 “你们是官兵吗?”人群中挤上来一人,面庞肮脏不堪,一身破衣烂衫,有些激动道:“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人目光闪动,显出兴奋之色。 只是太过邋遢,看不清楚面孔,实际年纪也是看不出来。 张贵在旁道:“我们是官兵,你们.......小心!” 他话说一半,骤然变色,惊叫提醒。 却是那说话的矿丁竟然猛地欺身向前,右手握着一把匕首,直直向魏长乐心口刺来。 此人出手异常突兀,都以为只是个寻常的矿丁,谁成想竟然是蓄势待发的刺客。 他故意接近魏长乐,突然发起攻击,任谁都是猝不及备。 但魏长乐竟似乎早就看穿了对方的图谋。 那人匕首刺出,魏长乐侧身左闪,低喝一声,手中大刀毫不犹豫朝着那人斩落下去。 刺客本以为能杀魏长乐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魏长乐竟然有如此迅速的反应。 只是一瞬间,攻守易型。 而魏长乐这一刀斩落,那刺客反倒猝不及备,欲要闪躲,已经来不及。 大刀狠狠砍在刺客的手臂上,刀过臂断,刺客拿着匕首的右臂已经生生被砍下半截子。 也几乎在这一瞬间,魏长乐却感觉到身后劲风忽起。 他心下一凛。 刺客并不是只有一个。 至少有两名刺客藏匿在矿丁人群之中,而且使出了声东击西的手段。 持匕刺客的真正目的,竟然只是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却来自身后。 虽然他背对身后那名刺客,看不见那刺客到底是谁,但那股浑厚的劲风却让他有一种熟悉感。 他想要闪躲,却也知道对方既然是早有预谋,闪躲已经是来不及。 当机立断,反手挥刀,便要尽力砍过去。 “二爷闪开!” 身后响起张贵的声音。 魏长乐此时已经半回转身子,看见一道身影近在咫尺,一掌向自己拍过来。 张贵几乎是卯足了全身的气力,冲过去拦在了魏长乐身后。 “砰!” 本来打向魏长乐的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张贵身上。 张贵哼都没哼一声,魁梧的身体如同石头般直飞出去。 那刺客一掌击飞张贵,顿了一下。 也就在这一瞬间,魏长乐的大刀已经砍落下来,正砍在刺客的手臂上。 让魏长乐惊骇的是,这拼尽全力的一刀斩落下去,对方的手臂竟是浑然无事。 刺客反倒是手腕一扭,两指夹住了刀身。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魏长乐手中大刀却是从中间断成两截。 这时候魏长乐已经与对方的眼睛对上。 只是一瞬间,魏长乐便认出,自后偷袭之人,赫然是西相。 这位西相早已经褪下大红袈裟,一身矿丁打扮。 大刀断成两截,西相眼中显出戏谑之色。 与武夫交手,最忌惮的便是被武夫接近。 傅文君是四境剑灵,之前与西相交手之时,那也是不敢被西相靠近,始终保持距离。 而此刻西相与魏长乐近在咫尺。 他知道,魏长乐的生死已经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陡然间,西相却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是电光火石之间,魏长乐右手已经弃刀,而且以极快的速度瞬间攥住了他左手手腕。 西相唇角泛起不屑笑意。 他修为深厚,早已经从魏长乐的气息判断出对方的境界。 区区二境力士,即使攥住自己的手腕,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 他暂时也并无击杀魏长乐的打算。 道理很简单,一旦击杀魏长乐,数百赤磷甲骑甲士肯定要将悬空寺夷为平地。 悬空寺里的人,肯定一个也活不了。 这当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此刻已经能够轻易挟持魏长乐,只要将此人挟持在手,官兵投鼠忌器,就绝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可以利用魏长乐迫使官兵撤走,如此一来,便可争取时间死里逃生。 他探出右手,便想要掐住魏长乐脖子。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飘起来。 无论是矿丁还是甲士们,都惊讶地看到,魏长乐身体开始旋转起来。 少年郎一手攥住西相的手腕,身体突然转动,竟然不可思议地将西相的身体带飞起来。 西相心中吃惊,他左手被攥住,探出的右手本欲掐住魏长乐的脖子,却不想魏长乐另一只手也几乎在同时探出,扣住了他右手手腕。 如果魏长乐修为极高,西相定会谨慎小心,更不可能被对手如此轻易攥住手腕。 只是他一开始打骨子里就没瞧得上魏长乐的修为。 区区二境,又怎能让他瞧上眼? 可他万没有想到,魏长乐竟然会将他的身体甩起来。 随着魏长乐攥他双手迅速转起来,西相的身体也是被带的在半空中飞转,足不着地,双手被扣,一时间根本无处借力,更是没办法摆脱。 两人宛若风车一般,速度越来越快。 矿丁和甲士们只感觉到劲风呼呼,纷纷躲闪。 西相与人交手,何曾见识过这种诡异的手段。 他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催动内力,低喝一声,灌注于手,只想凭借浑厚内力震开魏长乐双手。 但令他惊骇的是,魏长乐双手并没有被震开。 这少年郎身体旋转之间,却猛地往下一个侧甩。 “砰!” 西相的身体重重被甩在坚硬的石台上。 第一二一章 绝杀 魏长乐此刻也是胸口发闷。 从西相手腕上涌过来的内力,确实让他几乎脱手。 但他知道自己一旦松手,西相瞬间就能反客为主,将自己挟为人质。 自己一旦成为人质,后果不堪设想。 段元烽和傅文君等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也必然会被胁迫撤兵。 如此一来,悬空寺这伙人就能死里逃生。 走脱了这伙人,后患无穷。 所以他咬牙死死攥住,也幸好那一瞬间自己体内的狮罡之气涌过去,终究没能被西相震开双手。 但对方四境修为,内力浑厚,即使没能震开自己双手,但两股内力碰撞,却还是让魏长乐感到胸口一时透不过气。 他也知道,对方虽然无处借力,但如果继续催动内力,下一次自己恐怕就难以抵受。 所以想也不想,猛然间一个侧甩,将西相砸在地上。 西相虽然身体韧度极强,但这一下身体直接与坚硬的石头,却也是痛苦不堪,闷哼一声。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魏长乐却又抡起西相身体,向另一边狠狠甩下。 于是所有人都见到,魏长乐发出低吼,就像疯了一样,将西相左抡右甩,每一下都是结结实实甩在石台上。 换作一般人,即使能够抡起一个人,也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力气将人这般狂甩。 但魏长乐手中的西相,却宛若一捆稻草。 甲士们握紧手中兵器,却都是一脸骇然。 照魏长乐这样的甩法,普通人经不起三五下,估摸着就能被活活摔死。 但魏长乐一口气甩了几十下,似乎要将全身的气力都要用尽。 方才用匕首行刺魏长乐的那名刺客被斩断了手臂,早已经被几名甲士一拥而上,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等到魏长乐感觉全身力气似乎被抽干,再也抡不起来,终于松开手,也不管西相是死是活,一屁股坐了下去。 西相被丢在地上,却如同一滩烂泥,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几名甲士立时冲上前,将西相按在地上。 但这时候甲士也发现,西相已经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血肉模糊,多处凹陷下去,许多地方甚至都能看到骨头。 至于五官,早已经是模糊不清,看不出人相,恐怖至极。 石台上也满是斑斑血迹,都是从西相身上溅出来的鲜血。 甚至左眼珠子都被砸出来,变成一块血团。 甲士们虽然见多了血腥的场面,但这样恐怖的场景,却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不用去探鼻息,也知道这刺客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其他甲士也都是冲过去,将矿丁围起来,不让任何人再接近到魏长乐身边。 “二爷......!”一名甲士见魏长乐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还直冒汗,小心翼翼道:“刺客死了!” 魏长乐一怔,这时候才看向西相。 见到西相血肉模糊的样子,反倒是一脸发懵。 “他真的死了?”似乎不相信西相就这样死去,魏长乐有气无力吩咐道:“探探鼻息。” 西相尸身边一名甲士抬头道:“二爷,死了,真的死了,被你活活摔死了!” 众甲士看魏长乐的眼神,就宛若看着神祇,充满敬畏。 魏长乐呆了一下。 四境修为的武夫,被自己活活摔死? 如果不是尸身就在眼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他依然觉得如在梦中。 他想起身过去亲手触碰,好好确定一下,但刚站起一半,却感觉两腿酸软无力,根本无力起身。 好在边上有甲士看出不对,立刻伸手扶住,缓缓搀扶魏长乐站起。 却忽听魏长乐嗦了嗦气。 却是魏长乐感觉自己的两条手臂酸疼不已,一个劲地发抖,起身之后,臂膀抽动一下,连着肩头也是剧痛,忍不住嗦了口气。 “二爷,你.....你没事吧?”身边甲士关切道。 魏长乐摇摇头,“张贵,他人怎样?” 他如风车般转了小半天,此刻也是头晕脑胀,一时间还真辨不清楚方向。 一名甲士上前来,神情黯然,拱手道:“二爷,张都头.....张都头战死!” 魏长乐身体一震,望过去,只见到两名甲士正低头站在张贵身边,一脸黯然。 张贵躺在地上,口鼻的血液已经凝固。 方才张贵为了保护魏长乐,生生受了西相一掌。 西相的修为,连傅文君都不敢硬接他掌力。 张贵被那一掌打的结实,当时便即毙命。 陡然间,魏长乐无力地身体却再次涌出力量,推开搀扶自己的甲士,顺手夺过他手中刀,对着西相的尸身又连砍了数刀。 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泄心中的愤怒。 矿丁被甲士围住,见得魏长乐刀砍尸身,都是心惊胆战,惶恐不已。 十几刀过后,他才丢开大刀,一扭头,便瞥见被甲士控制的那名断臂刺客。 魏长乐缓步过去,两名甲士也是紧随在他身边,以防再生变故。 断臂刺客的断臂已经被甲士缠上了布巾,不让鲜血流的太快。 见魏长乐过来,甲士将断臂刺客扯起来,又按住他跪下,反扣双臂。 魏长乐上前去,抓住他发髻,向后一扯,那张邋遢不堪的面孔仰起来。 “咦!”魏长乐身边一名甲士吃惊道:“怎么是你?”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问那甲士:“你认得他?” “二爷,他是黑枪军的周恒!”甲士毫不犹豫道:“我见过他多次,绝不会有错。” 其他甲士闻言,便有两名甲士凑过来,看了那刺客面庞,都是很肯定道:“二爷,确实是周恒。听说他跟随苏长青到了山阴,想不到竟然在这里。” 那刺客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此刻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不错,老子就是.....就是周恒。” “原来你在这里。”魏长乐冷笑道:“是你勾结恶党,出卖了苏长青?” 他在菩萨洞见过苏夫人,从苏夫人的陈述中,断定周恒已经背叛苏长青,参与圈套绑架了苏夫人。 先前他就怀疑周恒很可能躲藏在悬空寺,看来还真是被自己猜中。 魏长乐一口吐沫直接吐在周恒脸上,冷笑道:“老子最厌恶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魏长乐,既然落到这步田地,老子也无话可说。”周恒倒是硬气,“只可惜那秃驴大言不惭,竟然轻敌死在你手里,连累于我。” 他口中的秃驴,自然是指西相。 两人自然是做好了预谋,周恒吸引注意,西相再趁机出手控制魏长乐。 有了魏长乐在手,一切自然就转危为安。 但谁也想不到,四境修为的西相,竟然生生被魏长乐摔死。 魏长乐笑道:“你放心,你死之后,你的家人很快就去陪你。” 周恒骤然变色,“你.....你想干什么?” “废话。你勾结叛匪,意欲谋反,还真以为家人能活?”边上一名甲士恨声道。 张贵死在西相手中,周恒分明是西相的同党,这些甲士自然对周恒也是恨之入骨。 “我不是谋反。”周恒立刻叫道:“我.....我转投马氏,不是.....不是谋反!” 魏长乐知道他的意思。 背叛苏长青,虽然也等同于背叛赵朴,但却并不算是谋反。 毕竟转投马氏,而马氏也是大梁兵马,无非是改换门庭。 魏长乐不和他废话,冷声问道:“苏长青在哪里?” “我不知道。”周恒道:“我只负责在这里监工,其他事情管不了。” 他话声刚落,魏长乐抬手就是一巴掌,随即又反手抽回来。 “啪啪啪”之声不绝,片刻间,已经是抽了十几个耳光,直打的周恒嘴角冒血才停手。 周恒脸上马上就肿起来。 “拖下去,找绳子绑起来!”魏长乐没有兴趣和他屁话,吩咐道:“先别让他死了。” 几名甲士立刻将他拖拽下去。 他又吩咐甲士让这处石窟内的所有矿丁集合在石台,那些本在木架上的矿丁也都被叫下来,聚在石台上。 矿丁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十人,见得连续有人被杀,都是心惊胆战。 “大人,他们行刺,与.....与我们无关。”一名壮丁壮着胆子向魏长乐道:“我们都是被骗到这里,只盼你们来解救,绝.....绝无想过害你们。” 西相二人假扮成矿丁,混入人群,出手行刺。 虽然行刺失败,但矿丁们却唯恐魏长乐因此迁怒到其他人,都是惊恐。 其他矿丁闻言,纷纷点头。 “大人,我们....我们只想回家。”一名矿丁竟然哭出来,“我还有妻儿,我想见到他们。我答应过.....挣了银钱,回去让他们过好日子.....!” 其他矿丁听到这句话,也都是悲从中来。 不少人低声抽泣,亦有人嚎啕大哭。 魏长乐抬起手,示意矿丁们静下来。 在甲士的呼喝声中,石窟内很快一片死寂。 “这里有多少人?”魏长乐待众人静下来,才问道。 一名岁数稍大一些的矿丁上前两步,道:“回禀大人,我们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待在这几个矿洞做工。”转过身,指向其他几个洞口,“那几条通道通向其他几处矿洞,都有人在里面做工。” “这几处矿洞加起来有二百来号人。”边上一人跟着道:“矿洞里除了金矿,还有铁矿。采集的金矿和铁矿石都会用轮车运走。” 他抬起手,指向魏长乐刚才进来的那条石道,“都从那条石道运出去,运到哪里,我们并不知晓。” 第一二二章 地狱囚牢 魏长乐扫视那几处洞口,问道:“那些矿洞里可有乱党?” “有!”那人见识到魏长乐的实力,也知道这些官兵就是来剿匪,再无恐惧,指着一处石洞道:“有十几个监工跑到那处矿洞躲了起来。” 先前那年纪大一些的立马也指着另一处洞口:“那里面也有三四个。” 魏长乐向边上甲士使了个眼色。 那甲士也不废话,立刻向其他军士做了手势,只留下几名甲士,其余十几名甲士兵分两路,迅速向那两处石洞冲过去。 魏长乐心中也清楚,这几处矿洞之内,或有监工,但应该不会再有高手。 如果真有高手,方才完全可以混在人群,与西相同时出手。 若是那样,更可保万无一失。 西相安排周恒配合,而周恒的身手虽然也算过得去,却实在不算什么高手。 这也证明,那些监工之中,并无比周恒更强之人。 西相麾下虽然有十八罗汉,但在寺外就已经被歼灭的差不多。 很快,就听到那两处石洞内传来搏杀声。 厮杀声并无持续多久,待得一切都安静下来,两处洞口都有甲士迅速跑回来。 “二爷,叛匪全部清理,斩杀十二人,我方伤两人,无人战死!” “斩杀四人,我方无一人伤亡!” 两名甲士先后禀报。 魏长乐满意点头,吩咐道:“搜寻各处,所有乱党斩尽杀绝。” 两名甲士下去传令。 矿丁们听闻监工俱都被铲除,竟是欢呼起来。 其实矿丁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今日没有官兵出现,所有人都将在此劳役至死。 想要逃生出去,见到家人,那只能是痴人说梦。 从其他矿洞里也有矿丁们跑出来,片刻之间,石台上下竟然聚集了近两百来名矿丁,黑压压一大片。 却见有两名矿丁率先向魏长乐跪下来。 其他矿丁见状,也都纷纷要跪下。 “起来!”魏长乐却是一声厉喝:“都不许跪。你们还没有跪够?” 矿丁都是一惊,呆呆看着魏长乐。 魏长乐沉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向人下跪。”让跪下的矿丁立刻起身后,才问道:“你们中间有许多从云州流落到山阴的难民,可是有人告诉你们去边境修固军堡,所以才被骗到这里?” “是的。”马上有人道:“大人,是五仙社的那帮杂种骗了我们。他们说边军要招募壮丁,前往修筑军堡,不但工钱高,干得好还有赏钱。” 立刻有人跟着道:“我们在城中帮人做工,工钱养不活家人。本以为去修筑军堡能让家人吃饱穿暖,却被他们骗上了山。半道上有人要回去,他们挥刀就砍,我们......我们没有法子,只能被他们逼到这里来。” “我们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有人忍不住抽泣道:“反正监工们到点就让我们采矿,一天睡不了多久,三班轮换,除了睡觉吃东西,就是拼命采矿。” “每天采矿过后,还要清点。若是采的少了,不但没饭吃,还要挨鞭子。” “他们就不是人。”一名矿丁握住拳头,“半年前我哥哥太过劳累病倒了,他们还逼着他采矿,他.....他从木架上摔下来,活活摔死!” 魏长乐心知悬空寺那帮人根本不将矿丁当人,只是采矿的工具而已。 但此时也确定,这些矿丁之中,确实有不少是以修筑军堡之名被骗而来,与五仙社杨雄所言确实对上了。 所以山阴失踪的壮丁,还真是都被骗到这里。 “你们很快便能回家与妻儿相聚。”魏长乐高声道:“现在拿起你们的工具,就在这里等候。见到乱党,不用客气,直接砍杀。” 他心里也清楚,西相和周恒混入矿丁之中,应该只是个例。 矿丁中肯定也有人知道他们混入,但刚才的情况,谁也不敢吱声。 可现在西相已死,周恒被抓,那些监工也几乎清除干净,矿丁们见识到了官兵的强悍,自然不可能再包庇叛党。 但凡有叛党混入其中,甲士们认不出来,但矿丁们却一眼就能看出。 这里有近两百号矿丁,真要有悬空寺的人混在其中,这些矿丁想到平日受到的折磨欺辱,肯定不会再犹豫,定是一拥而上将其剁成肉泥。 当务之急,不是探查矿洞,而是要清除残党。 自己这一路算是转危为安,但另外两队人手是什么状况,尚未可知。 西相虽然被自己摔死,但大帅依然活着。 他是悬空寺之主,对悬空寺的情况了若指掌,虽然官兵突袭,大帅却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如此情况下,另外两队人马就很可能遭遇不利的困境。 他点了三名甲士跟随,并不犹豫,折返回那条石道,便要去增援傅文君。 刚进石道,迎面却见一群人快步过来,当先一人竟赫然是段元烽。 “段二哥!”魏长乐率先叫道:“你怎么来了?” 段元烽见魏长乐安然无恙,略显宽心,问道:“你这边情况如何?” “已经清理差不多。”魏长乐道:“这里是矿洞,不但有精铁矿,还有......金矿!” 段元烽却并不意外,点头道:“我们那条通道通向一座石窟,里面是锻造兵器的地方。” “果然是锻造兵器!” “那里有好几十名匠人。”段元烽道:“他们不但锻造兵器,而且就地冶金。所需的器具火炉都是齐全,但年头很久,应该是当年难陀王留下,他们重新启用。” 魏长乐皱眉道:“他们占了悬空寺多年,按时间来算,恐怕已经锻造出了大量兵器。” “并无发现仓库。”段元烽点头道:“这里面肯定有储存兵器和黄金的仓库,自然是要找到。” 他忽然想到什么,皱眉道:“锻造窟没有发现大帅和那红衣僧,你这边也没有,那定然是在傅庄主那边,我们立刻去增援。” 在他看来,魏长乐这边若是遭遇大帅和西相,肯定是凶险,魏长乐也不会如此顺利。 “红衣僧死了。”魏长乐很干脆道:“被我摔死了!” 段元烽一怔,随即上下打量魏长乐,问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魏长乐咧嘴笑道:“我杀死了红衣僧,就在刚刚,死的不能再死了。” 段元烽一脸狐疑,却见魏长乐身后两名甲士都在点头,忍不住道:“你们看清楚了?真是那红衣僧?” “二爷摔死了一名刺客。”一名甲士道:“那刺客一掌打中了张都头,张都头他.....他已经战死!” 段元烽眉头锁起。 那名甲士将情况又简略说了一遍。 魏长乐知道段元烽的疑惑。 虽然魏氏上下都知道魏长乐勇悍有余,却也都只以为他是天生神力,无人知道他修炼过狮罡,更不知道他早已经修成二境力士。 而红衣僧对战傅文君,段元烽是亲眼见到。 段元烽当然也已经知道红衣僧的修为,远不是魏长乐能够相提并论。 连傅文君都无法击杀的红衣僧,却被魏长乐击杀,这怎么听都像是痴人说梦。 段元烽但凡有一丝理智,肯定会觉得魏长乐所言是无稽之谈。 可是那甲士说明情况之后,段元烽也是错愕,似乎还是觉得不可能,问魏长乐道:“你确定那刺客是与傅庄主交手的红衣僧?” 甲士只说魏长乐活活摔死了刺客,但并不认识红衣僧到底是谁。 “我也不相信自己能杀死他,但他就是被我摔死了。”魏长乐完全理解段元烽的怀疑,只能道:“也许我真的认错人了,不过尸首在那里,你可以去瞧瞧。” 甲士在旁道:“可能认不出来了。那刺客一张脸被砸的稀巴烂,面目全非。” 段元烽倒也不多言,转身道:“回头再说,先去增援傅庄主。” 一群人折返回去,出了通道,也不停歇,迅速进入傅文君负责的那条通道。 段元烽身先士卒,其他人尾随在后。 前行片刻,便见到石道内躺着几具尸首。 好在并无官兵尸首,自然是有悬空寺的刀手在此拦截,却被傅文君和官兵斩杀。 众人更是加快步子,跑出好一段,隐隐听到前方不远有吼叫声传来。 第一二三章 圣国四王 段元烽脚下飞快,快步冲过去,出了石道,眼前又是一处石窟。 却见到石窟正中,两道身影正飘忽交错,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六七具尸首,其中有两具竟是赤磷甲士。 周围十来名赤磷甲士手握战刀,封住了石窟另外两处通道。 有一名甲士靠着岩壁,受了重伤,同伴正在帮忙处理伤口。 显然这边的厮杀惨烈不少。 魏长乐跟在段元烽身后,看的明白,场中正是傅文君与大帅交手。 大帅依然一身金色的袈裟,闪动之间,火光照在袈裟上,金光闪闪,甚是耀眼。 他扫视石窟内状况,心知双方已经厮杀一场,大帅身边的部下都已经被赤磷甲士清理干净。 只不过能够跟随在大帅身边的部众并非庸手,赤磷甲士也是死伤数人。 大帅袈裟抖动,出拳刚猛,而傅文君身法轻灵,宛若蝴蝶般持刀在大帅身边游动。 傅文君几次出刀,都是被大帅闪躲开,而大帅那势大力沉的拳头,也是难以击中傅文君。 见得大帅虽然体型粗壮,但身法却是极为灵活,魏长乐禁不住想起刚刚被自己摔死的西相。 西相的修为与大帅一样,同为四境不动。 如果当时西相没有轻敌之心,没能让自己攥住他手腕,魏长乐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击杀西相。 就譬如此刻若面对大帅,单打独斗,魏长乐心知自己肯定是必死无疑。 西相死的确实窝囊。 他也知道,两位四境高手对决,以自己的实力上前相助,恐怕对傅文君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反倒会让傅文君分心。 不过段元烽却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朔寒枪携着凛冽寒风直刺大帅。 大帅并不闪躲,反倒是右拳挥出,迎上朔寒枪枪尖。 拳头击在枪尖之上,整杆长枪剧烈一抖。 拳头毫无损伤,而长枪一抖之后,也是稳下来。 魏长乐锁起眉头。 武夫修体,比起剑修,武夫的身体其实就是最强悍的武器。 随着境界的提升,武夫的身体也会愈发的坚韧。 三境武夫被称为铜身,由此便可见武夫身体的韧度。 之前赤磷甲士以弩箭射击伏虎罗汉,弩箭射在伏虎罗汉身上,竟然无法穿透皮肉,由此便可见武夫之强悍。 好在段元烽当时一枪贯穿了伏虎罗汉身体,这也让魏长乐知道,那伏虎罗汉倒也不是真的铜皮铁骨。 如果猜想不错,修成三境铜身,应该是布气全身,让皮肉拥有坚实的防御,普通的兵器难以损伤到皮肉。 虽然随着内气的消耗,不可能始终保持铜皮铁骨,但短时间内却拥有极其强悍的防御力。 段元烽能够一枪贯穿伏虎罗汉身体,要么是段元烽的力道足以破坏伏虎的防御,要么便是长枪刺入了防御最薄弱之处。 不过眼下的大帅却比伏虎境界还要高出一境。 在武道之上,一境修为的察觉,有时候是天地之别。 朔寒枪显然是一件极其锋锐的神兵利器,再加上段元烽的实力,却无法对大帅的拳头造成一丝损伤,亦可见大帅实力的强悍。 傅文君此刻却也是趁机一刀砍向大帅。 刀风凛冽,劲气寒霜。 大帅却是早有防备,拳头击中枪尖之时,却已经借力向后飘出。 那一刀劈下,被大帅躲开,但坚硬的地面上却已经裂开一道缝隙。 段元烽足下一点,再次挺枪向大帅刺过去。 魏长乐此刻也是看的明白。 段元烽的实力虽然及不上大帅,但凭借一杆长枪,却也能够给大帅造成不小的麻烦。 而他显然是吸引大帅的注意力,让大帅无法全力应对傅文君。 傅文君一直在大帅身边游走,大帅一旦无法全力应对,稍有破绽,便能给傅文君可乘之机。 四境剑灵虽然无法与大帅力拼,但抓到机会打出致命一击,却足以对大帅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见得段元烽一往无前,骁勇无比,魏长乐也终于明白,为何魏如松会将最强悍的赤磷甲骑交到这位火豹手中。 长枪如电,瞬间接近大帅心口。 这一次大帅依然没有闪躲。 他右手成爪,在枪尖即将刺入心口的一刹那,已经抓住了枪身。 朔寒枪顿时无法再向前刺入分毫。 而傅文君已经从大帅左边挥刀砍过来。 大帅低吼一声,左手成掌,迎着傅文君的大刀一掌拍过去。 浑厚的掌力却是让傅文君一个拧腰躲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段元烽亦是暴喝一声,本来纹丝不动的朔寒枪却瞬间刺进了大帅的心口。 大帅骇然变色,虽然右臂用力,让枪尖偏了两寸,但却无法阻止长枪贯入之势。 “噗!” 朔寒枪锐不可挡,自大帅前胸刺入,后背贯出。 大帅一脸不可思议,低头看了一眼。 胸口处已经是鲜血溢出。 “你.....原来三境剑士......!”大帅嘴角向外溢血。 魏长乐心下一凛。 段元烽握枪的手稳如泰山,冷冷道:“现在知道,已经迟了!” 这一瞬间,魏长乐终于明白,段元烽刺向大帅的第一枪,乃是隐藏了实力。 他竟然是三境剑士。 以枪为剑! 段元烽的修为不及大帅,如果第一枪全力以赴,以三境修为,或许勉强能够伤到大帅的拳头,却根本不足以对大帅造成致命的伤害。 也正因为大帅接住段元烽的隐藏实力的第一枪,便判断出段元烽对自己并无太大威胁。 段元烽的第二枪被他稳稳抓住,大帅更是掉以轻心。 所以才会运力向傅文君拍出那一掌,意图以掌力逼退傅文君之后,顺势夺下长枪,先解决段元烽。 但他万没有料到,段元烽竟然是三境剑士。 如果正面对决,大帅自然不会将三境剑士放在眼里。 可是当他分出劲气打向傅文君,段元烽这位三境剑士就成了可怕的存在。 段元烽没有错过稍纵即逝的机会,全力一击,生生刺破了大帅的防御。 “噗!” 大帅拍向傅文君的左臂并没有放下,而傅文君躲开那一掌之后,一个旋身,干脆利落一刀斩下,狠狠砍在大帅的左臂上。 刀过臂断! 大帅低吼一声,握住枪身的右手欲图折断枪杆。 段元烽却根本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向后抽枪之时,一脚踢中大帅的腹部。 长枪抽出,鲜血喷溅,而大帅也被这一脚踹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断臂处鲜血喷溅。 大帅挣扎坐起,迅速探指,先是点了自己胸口两处穴道,然后又点住自己肩头几处穴道。 魏长乐见状,知晓段元烽那一枪虽然贯穿他身体,却还是被大帅竭力避开心脏。 否则那一枪足以让大帅立时毙命。 见到大帅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襟,捂住断臂处,魏长乐倒觉得此人还真是十分顽强。 此刻大帅身后是傅文君,身前则是段元烽。 一刀一枪蓄势待发,已经能轻易取其性命。 自段元烽第一次出枪,到大帅挣扎坐起,只是片刻间发生。 魏长乐长舒一口气。 不得不承认,傅文君和段元烽都是极其聪明之人,能在瞬间做出极其默契的配合。 眼见得段元烽枪尖向前,大帅立刻道:“先别动手!” 魏长乐心中冷笑,盯着大帅,问道:“你觉得自己还能活?” “这里.....这里的东西都归你们。”大帅喘着粗气,“只.....只要留我性命,我......我可以帮你们.....!” 魏长乐不由想到第一次在纯阳殿见到这位大帅之时,那真是威风凛凛,和当下穷途末路的样子相比,判若两人。 “红衣僧到底是谁的人?”傅文君在大帅身后冷冷问道。 大帅道:“他是圣国西......西王麾下的宰.....宰相!” 众人并不为他处理伤口,他虽然点住穴道止血,但断臂和胸口伤处还是有鲜血流淌。 那张本来发黑的面庞也开始逐渐失去血色。 “圣国西王又是什么东西?可与河东马氏有牵连?” “他.....他是圣国四王之一!”大帅毕竟修为不弱,虽然失血,却也还是保有一些体力:“河东马氏并.....并不知道圣国存在,我们.....我们一直都在.....都在利用马氏!” 魏长乐闻言,不由看向傅文君。 美人师傅果然有先见之明。 她之前就猜测大帅是墙头草,很可能背着河东马氏勾结了其他势力。 现在看来,还真是一语中的。 悬空寺下面的隐密就已经十分惊人,而圣国的存在,很可能有更惊人的秘密。 段元烽显然也想搞清楚内中隐情,冷声问道:“你们是如何利用马氏?” 第一二四章 穷途末路 “马氏贪图这里的兵器。”大帅如实道:“马氏承诺,只要我能提供三万件兵器,我便能.....便能得到马军军使的位置,至少可以统帅三千骑兵。” 魏长乐忍不住看了段元烽一眼。 段元烽唇角泛起冷笑,并不言语。 河东马军设大总管,总管麾下设一指挥使,其下便是三位军使。 到了军使的位置,就已经是掌握军队的实权人物。 可是河东马军将领,无一不是凭借军功爬起来。 莫说军使,便是下面的都虞候、都头,那也无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拎着人头出来得到提拔。 而且河东马军铁板一块,马氏根本不可能干涉到马军将领的任用。 要么马氏只是在给大帅画饼,要么便是马氏除掉魏氏控制河东马军之后,再提拔大帅。 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那所谋着实不小。 大帅继续道:“马氏还承诺,等我当上马军军使,可以从马氏族中挑选一名未婚女子,娶为.....娶为妻室.....!” 几人心中明白,马军军使的位置固然诱人,但与马氏结亲,那才是真正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世家门阀最强大的一件武器,便是姻亲。 门阀互相通婚,以此加强力量,让其他势力难以渗透。 大梁帝国的门阀世家小姐,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与底层通婚。 如果大帅当真成了马氏的女婿,立马就成了门阀的一份子,从流寇瞬间实现阶级的跨越。 所以这两个条件对大帅来说,还真是拥有巨大的诱惑。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与什么所谓的西王勾结?”魏长乐问道:“难道你不知背叛了马氏,他们知晓后,肯定饶不过你。” 大帅捂着断臂,冷笑道:“悬空寺又不是朝廷的锻造厂,人数本就不多,也只有那三个炉子。而且还要提防被发现,就算日夜锻造,一年下来,最多也就锻造出四五千件兵器。” “与马氏谈条件的时候,我估算错误,只以为三万件兵器最多也就两年的事情。搞了一年多,才知道真要兑现三万件数量,没个五六年,那是想也不用想。” 魏长乐心中好笑,道:“所以你撕毁了协议?” “我和马氏商量,兵器可以一直打造,军使的位置也可以缓一缓.......!”大帅脸上开始变的苍白,“但必须尽快成亲。” “他们没答应?” “马氏说只有当上军使,才有资格迎娶马氏女子。”大帅恨声道:“他们骨子里就没瞧得上本座......。” 段元烽开口道:“所以你转而勾结了西王?” “悬空寺有个老瞎子懂些医术。”大帅也不隐瞒,“我练功出了岔子,经脉受损。老瞎子开了药方,但有几味药材......!” 他忽然打住不言,缓缓盘坐下去。 “为何不说话?”段元烽皱眉问道。 大帅冷笑道:“老子.....老子一直在流血,你们不想着帮老子止血,那是存心要让老子死。既然想让我死,老子凭什么还要和你们废话。” 段元烽冷冷道:“想让你开口,我有很多办法。” “但你无法阻止老子自尽。”大帅喘气道:“以多打少,不讲武德。你们能伤我,却不能拦我。” 段元烽枪身一抖。 魏长乐却已经抬手笑道:“段军使手下留情。大帅都到了这个份上,杀与不杀其实没什么区别。其实他只要如实招供,咱们也未必非要杀他。” 段元烽微皱眉头。 “不错,想让我说话,就不能杀我。”大帅看向魏长乐,道:“你是魏家二公子?我和你说,只要你不杀我,悬空寺的兵器和金子全都送给你,你想知道什么我也告诉你。” “你放心,我不杀你。”魏长乐正色道:“我这人说话算话。” 大帅冷笑道:“你当我会上你的当?你不杀我,但这些人虎视眈眈,都想取我性命。” 魏长乐摇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不动手,在场所有人,不会伤你一根汗毛。” “她呢?”大帅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她是傅文君,你能代表她?” 魏长乐还是摇头:“我代表不了她。”向傅文君道:“傅庄主,能否给我一个面子,承诺不取他性命?” 傅文君始终是罗汉僧的打扮,面具下的眼眸很是平静。 她只是犹豫一下,便即点点头。 “现在你看到了?”魏长乐笑道:“只要你如实招供,我们饶你性命。” 大帅道:“傅文君,魏二公子,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想必不会自食其言。” 魏长乐回头吩咐一名甲士道:“你原路折返上去,找到悬空寺的药房,那里有一位神医,你对他说,大帅受伤,请他来给大帅疗伤。” 甲士一拱手,飞奔而去。 “现在你可放心了。”魏长乐看向大帅,正色道:“招供之后,盲老给你疗伤。” 大帅深吸一口气,这才道:“我经脉受损,老瞎子开的药方中,有几位药材在龙背山找寻不见。我派了人到山阴城的几家药铺,凑齐了所需药材。” 他莫名其妙提及药铺,军士们都是疑惑。 但魏长乐却是瞬间意识到,药铺肯定与西王有关。 果然,只听大帅继续道:“其中一家药铺是西王的人经营。我买的药材是用来治疗经脉损伤,而且数量大,便被他们盯上。” 魏长乐皱起眉头。 看来西王早已经渗透进入山阴城。 “于是他们便派人尾随进山,发现了悬空寺。”大帅显然是多年打坐,虽然受伤,但坐姿倒还挺直:“没过几日,无上和尚就来到了悬空寺,带来了一盒灵药赠送于我。” 他说的无上和尚,便是红衣僧西相。 魏长乐淡淡道:“那自然是治疗经脉损伤的灵药。” 大帅点头道:“是。他送了药物,我怎知真假?他却束手就擒,甘愿被关进囚牢,等我服药过后,待经脉复原再放他出来。” “他倒是很有诚意。”魏长乐冷笑一声。 “那药物确实灵验,不过十天,我受损经脉便即痊愈。”大帅看着魏长乐道:“我放了他出来,他便告诉我来历。” “他怎么说自己的来历?” 大帅想了一下,才道:“他直接问我是否与河东马氏有来往?还说马氏阴险狡诈,不过是在利用我。等到时机成熟,马氏肯定会派人屠灭悬空寺,彻底将悬空寺霸占到手。” “这个道理本就很清楚。”段元烽淡淡道:“你自以为是,却不知是在与虎谋皮。” 大帅咬牙切齿道:“马氏欺骗老子,老子当然不能任由他们摆布。西相便说若能投靠圣国,效忠西王,待成就大事之后,我得到的就不只是区区一个军使的位置,而是可以封王。” 魏长乐笑道:“你握着悬空寺,那些人给你画的饼可是越来越大了。” “既然你知道与马氏交易是与虎谋皮,难道不知与西王交易同样如此?”段元烽也是冷哼一声。 大帅低下头,沉吟片刻,才道:“一开始我自然当他说的话是放屁。本来我担心他走漏消息,想继续囚禁他,但想到他既然敢上山,自然是有恃无恐。而且西王已经知道悬空寺所在,囚禁他也没什么用,就放他下山了。” 他点住那几处穴道,效果却也不差。 虽然断臂处的衣襟早已经被鲜血染红,但已经没有大量血液溢出。 “后来他又如何带了人上山?”魏长乐问道。 大帅脸色十分难看,咬牙道:“老子.....老子怀疑上了他的当!”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我修成四境,经脉受损,服了他的药物之后,虽然修复了经脉,但.....但练功之时,内气经常无法控制。”大帅一脸怒道:“一旦出现那种状况,全身.....全身就像烈火炙烤,而且......神志不清,只想杀人......!” “你贪急求快,吸取元阴修炼,当然没有什么好结果。”傅文君终于在他身后淡淡道:“不过你说无上和尚在药中做了手脚,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帅立刻道:“发作几次过后,他就再次上山。我便质问他是否在药中做了手脚,他自然是极力否认,我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将他囚禁起来。” “过了几天,我练功时再次发作,他听到动静,便让人放他出来,声称可以帮我恢复神智。” “寺内当时一片混乱,他被放出来,直接找到我,我依稀记得差点砍死他。”大帅回忆道:“但他一边闪避,一边诵经,说来也怪,那诵经声钻进我耳朵里,身上的炙烤感便逐渐消失......!” 魏长乐打断道:“所以他抓住了你的软肋。” 大帅似乎不想承认,犹豫一下,终是点头道:“我心中明白,如果没他诵经相助,我非但无法修成五境,还有可能走火入魔致死。所以我只能假意谢他,心里盘算着,等修成五境,第一个便取他性命。” 他虽然断了手臂,但内力尚在,调息之间,精力倒也不失,说话依然有力。 “那倒不必了。”魏长乐淡淡一笑,“你可以谢我,我帮你杀了他!” 傅文君立时瞧过来,面具下的美眸显出狐疑之色。 她显然也只以为魏长乐是信口开河,自然不相信魏长乐真的能击杀西相。 第一二五章 言出如山 大帅却是不屑一笑,道:“魏二公子,你......你可还没那本事。” 魏长乐也不与他多言,只是一笑。 “我答应加入圣国,想打探那圣国到底是什么玩意。”大帅缓缓道:“但无上和尚只提及了圣国四王,还说西王是其中之一。他们要建立一个天下人都丰衣足食不受欺压的至圣天国!” 魏长乐冷笑道:“他们若真想建立那样的天国,首先便该解救悬空寺的这些百姓。” “我也知道他是一派胡言。”大帅也是冷哼一声,道:“只是我的软肋握在他手中,只能忍耐。” 段元烽依然是长枪向前,问道:“那西王自然也是图谋悬空寺的兵器和黄金?” “是。”大帅点头道:“不过他们也很谨慎,让我继续与马氏虚与委蛇,不要被马氏发现悬空寺投靠了西王。” 魏长乐皱眉问道:“你们打造兵器已经数年之久,有多少兵器送出去了?” “一开始锻造兵器的速度很慢。”大帅回道:“几年下来,也就锻造了不到两万件。” 说到这里,他低头想了一下,才道:“锻造兵器也就从三年前开始,头一年人手不足,锻造了也就三千件兵器,我留了五百件储存起来,剩下的都送到了马氏手中。” “你们是如何运出去的?” “分批运送,一个月送出两百多件。”大帅心知悬空寺肯定是保不住,眼下保命要紧,倒也是知无不言:“我的人会送到山阴境外,那边会有马氏的人接应。” 傅文君在后问道:“假扮阴兵是怎么回事?” “每个月都要从龙背山送出兵器,一旦被人盯上,大祸临头。”大帅道:“所以假扮阴兵在山下出没,如此天黑之后便无人敢靠近,我们也就可以从容顺着官道将兵器运出去。” 魏长乐皱眉道:“山阴县衙派了差役打探情况,发现阴兵出没,很快失去踪迹,那是怎么回事?” 大帅冷笑道:“那是马靖良的主意。那些衙役是他安排,我们早就知晓,所以演了一场戏,就是让那些衙差信以为真。连官差都说龙背山有阴兵,那些百姓自然更不敢靠近过来。” “为何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山脚下有一处隐蔽的山洞,运送兵器的马车和棺材都在里面。”大帅道:“每个月会从寺里送去兵器,囤积在山洞,到了时间就运走。从山洞出去的时候,有树木遮掩,等那些衙差瞧见,便会觉得是突然冒出来。” “此外我们还在官道上挖了地洞,地洞是斜道,队伍前面的人迅速打开入口,其他人进了地洞,从远处看,就是凭空消失。” “事后我们将地洞又填起来,神不知鬼不觉。” 说到这里,大帅脸上甚至有几分得意之色。 “三年来,你们交给马氏多少兵器?”段元烽对此问题异常关切。 大帅想了一下,才道:“也就七千件左右。后来虽然锻造兵器的速度加快,每年能打造四五千件,但我每年依然只交出两千多件,剩下的都储存在悬空寺。这些储存的兵器,只待时机成熟,都要交给西王。” 忽然想到什么,立马道:“不过这几年无上和尚弄走了不少黄金,加起来少说也有上万两。” 魏长乐知道山阴一年的赋税,折合成现银也就一万多两银子,西王却从悬空寺弄走上万两黄金,那可是十个山阴县加起来的赋税。 如此大笔的黄金落在西王之手,其图谋当然不小。 “那十八罗汉僧都是西王的麾下?”傅文君又问了一句。 大帅冷笑道:“这些人全都是西王招揽的好手,身有武骨,可以修炼武道。无上和尚将他们带到悬空寺,就是躲在这里练功。无上和尚有次与我喝酒,声称西王要组建杀手团,以后用来刺杀敌人的首领,这十八罗汉僧日后便是杀手团的主力。” 说到这里,他却忽然笑道:“西王苦心要栽培的十八罗汉,一朝葬送于此,他若知晓,只怕要气得吐血。不过你们也因此与他结下死仇,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段元烽冷冷道:“无上和尚带着十八罗汉入住悬空寺,河东马氏难道丝毫不知?” “老子这些年也是招贤纳士,许多走投无路的英雄好汉都被我招募过来。”大帅大言不惭道:“手里没人,成不了大气候。马靖良来过几次悬空寺,也见到无上和尚,但他只以为是老子招募的好汉,从无怀疑老子早就和西王私下有来往。” 说到这里,他竟是拿开捂住断臂处的手,向魏长乐竖起拇指道:“魏大人,你比那小子强多了。你不但这么快就摸到了悬空寺,还有胆量潜入进来,马靖良可没有这个本事。” “那西王如今身在何处?”魏长乐淡淡问道。 大帅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甚至从未见过他。”咧嘴笑道:“魏大人,你们山阴城有家保安堂,那是西王的药铺,如果速度够快,也许能够抓到活口。” 魏长乐心知大帅应该没有隐瞒。 此人投靠西王,说到底,那也是迫于无奈。 对这种人来说,对任何人都不存在忠诚,只考虑哪头利益更大。 他不会效忠河东马氏,同样也不会忠诚于所谓的西王。 只要能活命,他可以出卖任何人。 “那里面是金库。”大帅指向一处石道,“里面储存了许多黄金,魏大人,那些黄金都归你了。” 他又指向另一条石道:“顺着这条通道走到底,是兵器库,具体数目我也不清楚,但至少有五六千把大刀,还有一些枪头,也都归你们。” 魏长乐笑道:“你倒真是慷慨。” “反正你们答应饶我性命,这些东西换我一条命,我觉得值。”大帅竟然笑道:“对了,金库里还有一个人,应该也是你们一直在找寻的人。” 魏长乐立刻明白,脱口而出:“苏长青!” “不错。”大帅道:“这人到了山阴,并不安分,竟然查到了难陀王,扯上了龙背山。马靖良被马氏派到山阴,就是协助悬空寺暗中打造兵器,他得知苏长青查到线索,当然不允许他继续查下去,所以设计将他囚禁起来。” 魏长乐问道:“他身边有名侍从......!” “死了!”大帅很干脆道:“抓了他老婆之后,派人送了一封信过去,约定地点让他过来。这位苏大人倒也是条汉子,竟真的在只带了一个人赴约。” 段元烽淡淡道:“他若没有胆量,也就不敢来山阴了。” “可是他的武功比起你,差得太远。”大帅看着段元烽道:“根本用不着无上和尚出手,三名罗汉僧就擒获了他,顺便将他身边的侍从一刀砍了。” 傅文君问道:“既然担心他查出线索,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他是赵朴的人。”大帅笑道:“无上和尚将他抓回悬空寺,我当时还真觉得太麻烦,直接丢到悬崖算了。但无上和尚说,苏长青是那位节度使大人的亲信,以后说不定能用此人与赵普做交易,反正不用担心他跑了。” 见众人不说话,大帅才道:“魏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和你们没什么深仇大恨,你们也答应放我生路,我现在是否可以走了?” “何必如此着急!” 大帅冷笑道:“魏大人,你们想自毁其言?” “难道你没有背弃与河东马氏的协议?自毁其言对你来说不就是家常便饭?”魏长乐哈哈一笑,“和你这样的人,其实用不着讲什么信义。不过我这人还真是言出如山,不会出尔反尔。” 大帅微松口气,立马笑道:“不愧是将门之子,言出如山,我很钦佩。” “我让你别着急,只是因为你的伤势还要处理一下。”魏长乐笑道:“盲老很快就过来,你见了他之后,再走不迟!” 他话声刚落,就听后面脚步声响,派去请盲老的军士已经快步过来,恭敬道:“二爷,人带来了!” 大帅看向入口,陡然间神色骤变,脸上肌肉直抽动。 第一二六章 夙愿得偿 却只见白菩萨搀扶着盲老从入口缓缓进来,孟波则是握刀跟在后面。 盲老一瘸一拐,白菩萨进来之后,立时便盯住大帅,俏脸生寒。 魏长乐却是一挥手,吩咐军士们道:“搜寻仓库!” 甲士们这次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看向段元烽。 段元烽点点头,甲士们这才分成两队,分头去金库和兵器库。 魏长乐倒也并不在意。 这些甲士俱都是段元烽的部下。 如果段元烽不在场,自己这个魏氏二爷倒还能指挥得动这帮甲士。 但段元烽就在当场,甲士们自然只遵从他的军令。 “多年不见,你没什么变化。”大帅震惊之后,却很快笑道:“我琢磨半天,就奇怪魏大人怎能这么快摸到悬空寺。青萝,原来是你出卖了本座!” 白菩萨却向盲老轻声道:“盲老,他就在这里了。” 盲老却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带着哭腔,喃喃道:“我终于等到今天,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有仇报仇!”魏长乐将手中刀递给白菩萨,“我答应过你,定会让你报得大仇。” 白菩萨接过大刀,缓步向大帅走过去。 大帅变色道:“魏.....魏长乐,你答应不杀我.....!” “我答应过。”魏长乐点点头,认真道:“我说过,我不杀你,段军使和他麾下的甲士们也不会杀你,傅庄主同样手下留情。但我管不了白菩萨,她若要报仇,我可拦不住。” 大帅缓缓站起身,盯着白菩萨,冷笑道:“你要报仇?” “你该知道,当年你杀害我师父之后,我们就没有一天不想报仇。”白菩萨美眸中满是怨恨之色,“如果不是为了报仇,我们为何会苟活到今日?” “就凭你?”大帅不屑道:“魏二爷有过承诺,不会出手。” 他有意称呼魏长乐为二爷,自然是让魏长乐不要插手。 虽然受到重创,但大帅自然不会畏惧白菩萨。 白菩萨冷笑道:“要报师仇,自然是我亲自动手。” “不自量力!”大帅冷哼一声。 白菩萨距离大帅三步之遥,却猛地抬臂,挥刀向大帅砍过去。 她身法轻吟,但力道偏弱。 大帅却是哈哈大笑,迎上白菩萨,右手探出,竟是抓向刀身。 “噗!” 他手臂尚未碰到刀锋,身后一道刀光劈下来,又快又急。 刀光划过,大帅一只右臂直飞出去,鲜血喷溅而出。 白菩萨一个扭身,闪到一边。 斩断大帅右臂这一刀,自然是傅文君砍出。 此刻大帅双臂俱被砍断,嘶声道:“魏.....魏长乐,你.....你出尔反......反尔.....!” “我说的很清楚,你不动手,谁也不动你一根汗毛。”魏长乐冷冷道:“你既然动手,那我们也就不必客气。” 白菩萨此刻已经绕到大帅身侧,大刀狠狠劈下来,正砍在大帅的脖子上。 大帅被傅文君一刀斩断手臂,内气顿消,而白菩萨这一刀挟着刻骨仇恨,凶狠非常。 大刀砍进大帅脖子,大帅发出一声惨叫,颈脖处鲜血喷溅。 “杀得好,杀得好!”盲老也发出刺耳的笑声,“丫头,帮我也砍几刀!” 白菩萨美丽的脸庞此刻冷厉无比,一刀又一刀砍落下去,发泄着心中的怨恨。 其他人都是冷眼旁观 段元烽收回长枪,转身向兵器库走去。 等到白菩萨砍了十几刀停下来,大帅已经颓然跪在地上,低垂脑袋,全身鲜血淋漓。 “当.....当初就该.....就该杀.....杀了你.....!”大帅说完最后一句话,身体往前扑倒,抽搐几下,便再不动弹。 白菩萨将大刀丢下,忽然双手捂住面庞,痛哭失声。 傅文君却是仰头望着顶部,怔怔出神,良久不动。 魏长乐心中清楚傅文君此刻的感受。 白菩萨隐忍多年,今朝报得大仇,再也不用背负仇恨。 但安义伯一门被杀,傅文君身负血海深仇,要报得大仇,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忽听得脚步声响,魏长乐循声望过去,只见从金库那条通道飞跑出一人来。 此人披头散发,衣衫偻烂,胡须拉渣,但身形魁梧,手中竟是拿了一把刀。 孟波抢上前去,横刀立在傅文君身前。 那人身后跟着两名赤磷甲士,一人沉声道:“还我刀!” 魏长乐瞬间就猜到眼前这状若乞丐的男子身份,朗声道:“苏长青!” 那人抬头看过来,见到魏长乐,却是冷哼一声,四下看了看,瞧见躺在血泊中的大帅,一个箭步冲上去,挥刀便砍。 他砍了几刀,这才停手,扫视几人,问道:“谁杀了他?” 几人都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魏长乐,我在太原见过你。”苏长青再次看向魏长乐,语气之中毫无感激:“你是如何找到这里?” 魏长乐见此人毫无礼数,心中很是不爽,淡淡道:“你受累了,先好好歇歇吧。” “让你的兵封住洞口,任何人不得进入。”苏长青指着金库入口道:“那里面全是赃物,需要立刻派人前往太原禀明节度使大人,等大人下令处置。” 魏长乐皱眉道:“你是在教我做事?” 苏长青一怔,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对,想了一下才道:“魏长乐,这是叛匪巢穴,存有大批赃物,还请你下令派人看守,不可轻动。” “这倒不劳你操心。”魏长乐挥挥手,“来人,带他上去找个地方歇息。” 苏长青却断然拒绝道:“不行。你立刻派人去太原禀报节度使大人,他的人到了,我才会走。” 孟波忍不住道:“苏长青,若不是魏大人救了你,你一定会死在这里。你连句谢字都没有,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你是何人?”苏长青盯住孟波。 “我是谁不重要。”孟波翻了个白眼,“你这事干的就不讲究。” 苏长青道:“此事过后,我弄清楚真相,该谢的自然会谢。” “那倒不必。”魏长乐倒是想看看金库里到底储存了多少黄金,向金库入口走过去,“你想禀报节度使,大可以自己现在就下山去太原,没人拦着你。” 苏长青见魏长乐要进金库,却冲过去站在入口前,横刀胸前,沉声道:“我说过,任何人不得进入金库。你手下的军士也要立刻从里面出来。” “苏长青,你是不是脑子被关糊涂了?”魏长乐皱起眉头,“老子剿匪,检查匪巢,你有什么资格拦着?” 苏长青挺胸道:“本官是山阴知县,此地属于山阴县境内,本官当然有资格处理这里的一切。” 魏长乐退后两步,不禁上下打量。 苏长青在县衙架阁库查到关于难陀王的线索,甚至因此怀疑到龙背山,照理来说,也是个脑子十分活络的人。 但此刻的表现,竟显得有些愚蠢。 不过魏长乐心中明白,这苏长青此举显然是担心这批黄金落入魏氏之手。 苏长青是节度使赵朴特意派到山阴的钉子。 由此也可以证明,赵朴对于苏长青这个人的忠诚是绝不怀疑。 苏长青所做一切,当然也是为了维护赵朴的利益。 眼下魏长乐领兵出现在这里,仓库里堆满了黄金,苏长青当然有理由怀疑魏长乐要将这批黄金占为己有。 他也当然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忘记告诉你了,你已经不是山阴县令了。”魏长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现在山阴县,由我管事。” 苏长青一怔,一脸惊诧。 “听清楚的话,闪到一边去。”苏长青的表现让魏长乐很是失望,甚至心生厌恶,语气也是变冷。 苏长青还是倔强道:“本官并无见到被罢免的文书。你既说自己是山阴县令,拿文书来看!” 他一脸怀疑,当然不相信赵朴会将山阴县令的位置交给魏氏。 而且魏长乐的出身,也不至于跑到如此偏远之地来当一个小小县令。 所以他断定魏长乐这是随口胡诌,只是为进金库编造出的借口。 第一二七章 绝情 魏长乐实在懒得和他废话,便要绕过他进洞。 苏长青却固执得很,“刷”的一声,大刀挡在了魏长乐身前。 孟波见状,便要上前,听得傅文君在身后咳嗽一声,便没有轻动。 他毕竟只是庶民身份,如果真的伤了苏长青,必然给归云庄招来麻烦。 魏长乐脸色一沉,根本不惯苏长青臭脾气,探手过去,直接去夺他手中大刀。 苏长青手腕一扭,却不料魏长乐夺刀是假,竟是左手呈刀状,以手为刀,狠狠砍在他手臂上。 苏长青虽然也是孔武有力,但魏长乐手刀砍下去,他整条手臂一抖,五指竟是不由自主松开,大刀掉落下去。 一条手臂酸疼不已,大刀还没有落地,魏长乐右脚探出,踢了起来,探手接住,随即向后扔给了那名甲士。 甲士立刻接住。 “吃饭的家伙都能被人拿了,还打个屁的仗?”魏长乐回头骂道:“自己回头领罪!” 甲士一脸惶恐。 但苏长青和其他人都不是傻子,知道魏长乐这是指桑骂槐。 苏长青曾是黑枪军牙将,那是赵朴麾下的近卫亲军。 如今被魏长乐一招便打的兵器脱手,自然是极其羞耻之事。 对于军人来说,兵器脱手,那可比扇他耳光还要耻辱。 苏长青脸上肌肉抽搐,神色难看至极。 便在此时,却听兵器库的石道内传来脚步声。 两名军士率先出来,随即从里面出来一名美貌少妇,魏长乐一眼便认出,那少妇正是自己在菩萨洞见过的苏夫人。 一瞬间想到在菩萨洞的时候,与苏夫人在床上相拥的情景。 此时照面,必然尴尬。 他趁机钻进金库的石道内,背对外面。 他心知这些军士进入兵器库之后,肯定顺着通道搜寻,找到了那边的菩萨洞。 见到官兵到来,苏夫人当然不会隐瞒身份。 军士得知了苏夫人的身份,自然不会怠慢,想必是领着过来见自己。 那苏夫人出了石道,一开始还没看到苏长青这边,等她瞧过来时,魏长乐已经钻进了石道内。 她见到苏长青,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跑向苏长青。 苏长青看到苏夫人出现在眼前,先是一愣,但瞬间也显出激动之色,迎上几步,叫道:“菀贞......!” “相公!”苏夫人激动不已,若非边上有人,恐怕立时要扑进苏长青怀中。 苏长青伸出手,苏夫人正要搭手过来,但苏长青却猛然想到什么,脸上激动之色瞬间消失,不等夫人碰到他手,已经收回去,问道:“你怎么还活着?” “相公,他们没有杀我。”苏夫人只以为苏长青在关心,解释道:“他们抓了我上山,将我囚禁在菩萨洞......!” 苏长青身体一震,竟是后退一步,冷声道:“你被关在菩萨洞?” 苏夫人本是一脸激动,瞧见苏长青态度瞬间大变,意识到什么,颤声道:“相公,我.....我没有......!” 傅文君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这一幕其他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傅文君和藏在石道内的魏长乐却是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苏长青虽然被关在金库里,但他肯定已经知晓菩萨洞是什么地方。 菩萨洞宛若青楼,里面都是被迫受辱的女子。 苏夫人貌美如花,被囚禁在菩萨洞两个多月,若说还能清白如初,估计没有几个人能相信。 苏长青显然也不相信苏夫人保有清白,所以立时态度大变。 “你为何不死?”苏长青盯着梨花带雨的苏夫人,眼中显出厌恶之色:“你为何还活着?” 苏夫人娇躯颤动,呆呆看着苏长青,嘴唇微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孟波实在看不下去,恼道:“苏长青,你来山阴之前,难道不知这里凶险异常?明知这是虎穴狼窝,你还带自己老婆过来,那就根本没为她的安全考虑。” “与你何干?”苏长青冷笑道:“我的女人,需要你多嘴?”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孟波顿时火冒三丈,骂道:“原来你知道她是你的女人。既然知道,怎会让她被叛匪抓了?你自己无能,还能怪到女人身上?” 苏长青赫然扭头,双目泛寒。 “怎么,要打架?”孟波也是暴脾气,晃了晃手中刀:“老子害怕你不成?” 苏长青双手握拳。 苏夫人身体发抖,却还是道:“相公,你....你别生气,我......我真的没有......!”上前两步,担心苏长青真的要打起来,伸手准备拉住。 “滚!” 苏长青一把甩开苏夫人的手,冷冷道:“不要碰我!” 苏夫人悲痛欲绝。 “不错,我.....我该死!”她低下头,喃喃自语:“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只是担心你,也担心我爹以后......以后没人照顾.......!” 她猛地抬头,凄然笑道:“相公,我死后,盼你念及夫妻之情,多少.....多少照顾我爹一些......!” 魏长乐站在石洞内,外面对话他是听的一清二楚。 待听到苏夫人最后两句,心知不妙,立时转身。 也几乎在这同时,苏夫人一个扭身,却是冲向岩壁,便要一头撞上去。 “不要!”白菩萨花容失色,失声惊叫。 孟波也是赫然变色。 魏长乐知道大事不好,足下用力,便要冲出来。 苏长青见得苏夫人冲向岩壁,条件反射抬起手,准备拉住。 但只抬起一半,却又放下,扭过头去,一脸冷漠。 眼见得苏夫人便要撞在岩壁上,便是魏长乐也来不及阻止。 一道身影飘忽而起,随即一条细长的腰带如闪电般卷过去,瞬间巻住了苏夫人的一只手腕。 苏夫人前冲之势顿时停下。 却正是傅文君出手相救。 傅文君出手迅疾,以腰带拉住苏夫人,尔后用力往后一带,苏夫人柔弱的娇躯便向后飞出。 傅文君飘然落地,探手顶住苏夫人的背,尔后玉指探出,点了苏夫人两处穴道。 苏夫人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向后便倒。 “你来照顾!” 傅文君将苏夫人向白菩萨那边一推,白菩萨脚步轻盈,抢上前来,扶住了苏夫人。 却见傅文君柳腰一拧,如一朵轻云飘到苏长青身前。 苏长青其实早就注意到傅文君,只是见她一身罗汉僧打扮,不知底细。 此刻见到狰狞面具就在眼前,心下吃惊,想也不想,挥拳便向傅文君打了过去。 拳出一半,却见傅文君的身影在自己身前凭空消失。 他神色一呆,眼角余光瞥见身影,还没来得及反应,傅文君一巴掌已经重重扇在苏长青的脸上。 “你.....!”苏长青怒火攻心。 “啪!” 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苏长青握紧拳头,向边上猛击过去。 这一拳打出,那身影却又消失不见。 他只感觉那身影就像幽魂一样,速度更胜鬼魅。 “啪!” 又是一声脆响,另一边脸也是挨了一记耳光。 被囚禁在金库两个多月,也没让苏长青感受到当下这般耻辱。 傅文君并不得寸进尺,足下一点,向后飘出,冷视苏长青:“家人死里逃生,不知珍惜,冷漠至此,可还有人性?” 魏长乐双臂环抱,就站在苏长青身后。 见得美人师傅出手,他嘴角泛笑,心中只觉得异常舒坦。 但傅文君这句话一说,他立时明白傅文君为何会出手。 傅文君的亲族无一生还,对她来说,家人之珍贵,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 苏长青还欲上前纠缠,魏长乐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他脑后就是一拳。 不过他这一拳讲究力道,并不是真的要击伤苏长青。 苏长青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晃,便即软软瘫倒下去,人事不知。 “孟波,将他拖到寺里,找个地方随便丢在那。”魏长乐看着倒在地上的苏长青,一脸厌恶:“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妈的,遇上这么个东西,晦气!” 孟波也不废话,上前去,一手拿刀,一手拎起苏长青,边往上面折返。 白菩萨向魏长乐道:“公子,我先带她去药房。” “有劳!” 白菩萨毕竟炼过气,再加上苏夫人身体很轻,抱了起来,向盲老道:“盲老,咱们回药房!” “你先走!”盲老却摸到大帅尸身边上,“他害我生不如死,我要摸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骨。” 说完,竟是在大帅尸身边坐下。 魏长乐知道盲老心中怨念,也不多言,向傅文君道:“师.....庄主,去金库看看。” 傅文君倒也没拒绝,跟着魏长乐进了石道。 “你先前说击杀了无上和尚,是真是假?”见石道并无其他人,傅文君终于问道。 魏长乐点点头,将当时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傅文君这才知道魏长乐并无虚言,诧异道:“你.....你就那样活活将他摔死?” “我到现在也不相信。”魏长乐叹道:“我还以为那和尚铜皮铁骨,摔不死他,想不到他并没有那般强悍!” 傅文君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沉吟。 “不是他弱,是你太强。”傅文君终于道:“从你的气息判断,你确实是二境力士。但你修炼的是狮罡,这门神功本就是稀世宝典.....!” 说到这里,她又是沉吟一下,才道:“也许你身上还有我所不知的存在,又或者说,狮罡神功并不遵循武夫之境。” “师傅,你是说,我不是二境?” “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说。”傅文君轻声道:“但你的修为肯定与寻常武道境界不同。无上和尚是真真切切的四境不动,常理来说,你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击败甚至杀死他......!” 魏长乐抬起手,借着石壁上的灯火看着自己掌心,“方才我摔死他过后,几乎站不起身。但现在身上却毫无不适。”看向傅文君,疑惑道:“师傅,难道我真的是黑夜里的萤火虫,那么与众不同?” 第一二八章 苦肉计 寒夜冷风刺骨,山阴城内一片死寂。 马靖良坐在火炉子边,脸色阴沉的可怕。 “今天孟无忌又跑到门前坐了一下午。”在他身前,一名四十出头的男子躬身道:“这是他连续三天过来催促交账了。” 马靖良冷冷道:“你管着户仓署的账目,觉得能不能将账目交给他?” “那.....那要看怎么交账。”面前管事勉强笑道:“如果是将明账交出去,自然没什么问题。” 马靖良冷哼一声,“你那个明账破漏百出,我便不懂账目也能看出疏漏。将那样的账目交给姓魏的,是你觉得他蠢,还是你自己蠢?” “是属下愚蠢。”管事忙道:“属下已经派人日夜做账,但.....但几年下来,账目有些乱,短时间内难以做出来。” 马靖良拿起桌上盛放糕点的瓷碟,连糕点一起照着那账房砸了过去。 账房竟是不敢闪躲,瓷碟砸在他身上,尔后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糕点洒落一地。 “六爷,属下该死!”管事立时跪倒,脸色煞白。 “老子让你管账,你他娘的都搞成什么样?”马靖良目中喷火,“现在他们天天逼着交账,你准备怎么交?” 管事只是磕头,不敢吭声。 却见萧老从外面走进来,见此情状,咳嗽一声,道:“崔管事,你先退下吧!” 那管事急忙收拾地上的碎片和糕点,直接用衣服裹着退了下去。 “六爷,何必动怒?”萧老走过来,笑道:“他们只以为山阴是咱们说了算,在明账上随意了些,那也没想到会蹦出魏长乐这么个东西。” “魏长乐!”马靖良咬牙切齿。 萧老轻声道:“六爷不用恼怒,那账也用不着交了。” 马靖良皱起眉头,“魏长乐那边天天派人过来催促交账,若不交账,闹了上去,赵朴那老王八蛋未必不会以此为难马氏。” “魏长乐死了,账就不用交了。” 马靖良一怔,看着萧老。 萧老的笑容已经收起,目露杀意:“六爷不是一直想取魏长乐的性命吗?” “我自然是先将他碎尸万段。”马靖良双拳紧握,“可是要杀他,哪有那么简单。是了,他这几天有什么动静?听说他已经数日没有出门,缩在县衙搞什么鬼?” 萧老摇头道:“他不在县衙!” “不在?”马靖良诧异道:“不是一直派人盯着,说他缩在衙门里不露头吗?” 萧老道:“六爷,有个人想见你。” 他不等马靖良说话,已经冲着门外道:“进来吧!” 马靖良眉头锁起,一脸疑惑。 却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人,绕过屏风,已经摘下帽子,跪倒在地。 “杨雄!”马靖良打量两眼,怒声道:“你还敢来见我?” 他转身从背后拿出一把刀,“呛”的一声,拔刀出鞘。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马靖良站起身,握住刀,刀锋指向杨雄:“我将五仙社交给你,虽然只是一条狗,但这两年可是让你吃饱喝足。你不记我的恩惠,竟然背叛老子,如今还有脸跑来见我。” “散校郎息怒!”蛇大杨雄抬起头,惶恐道:“小的怎敢背叛散校郎?小的就是您养的一条狗,您待我恩重如山,就是再生父母,便是粉身碎骨,小的也不敢背叛您啊!” 马靖良怒极反笑,刀锋已经顶住杨雄喉咙。 “侯通中了圈套,被一网打尽,难道不是你出卖了他们?” 杨雄道:“散校郎,小的对天发誓,当时绝无出卖他们的心思。小的也不知道魏长乐竟然设下了陷阱,更想不到他出手那般狠毒。” “你还在狡辩?”马靖良刀锋向前,在杨雄咽喉戳破口子,一股鲜血溢出,“事后你追随魏长乐,还带人听从他的吩咐硬闯户仓署,这如何解释?” 杨雄一脸真诚,道:“事发过后,小的马上就意识到,魏长乐并非泛泛之辈,甚至可能是散校郎的劲敌。” 马靖良脸色阴沉,杀意凛然。 “小的当时就想,要扳倒此人,必须要靠近他身边,搞清楚他所作所为。”杨雄一脸严肃,“所以小人就自作主张,使了苦肉计,跟在他身边。” 马靖良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你还用心良苦?那为何不事先与我说明?” “小的确实想禀明散校郎。”杨雄道:“可是担心他发现小人来见散校郎,所以为了万无一失,小人才忍辱负重。” “那你现在为何来见我?” 杨雄立刻道:“因为时机一到,魏长乐此番必死无疑。” 马靖良一怔,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散校郎,魏长乐不在县衙。”杨雄看着马靖良眼睛,“他两天前偷偷摸摸离开了山阴城。” 马靖良看向萧老。 萧老点点头,抚须道:“杨雄今夜过来之后,属下并没有立刻让他见六爷。属下方才潜入县衙,确定魏长乐绝不在衙门里。” 马靖良缓缓收回刀,问道:“他去了哪里?” “龙背山!”杨雄立刻道:“他详细问过关于龙背山的事情,还说阴兵借道是有人故弄玄虚。” 马靖良变色道:“他真的这么说?” “小的不敢有一字欺瞒。”杨雄道:“他推断阴兵借道是为了封路,让人不敢在夜里靠近龙背山下的官道。那样做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运送货物。” 马靖良更是骇然,伸手揪住杨雄衣领:“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龙背山上一定藏着秘密,必须要查清楚到底有什么诡秘。”杨雄回道。 马靖良牙关紧咬,问道:“你说他去了龙背山?你如何确定?” “我带人硬闯户仓署,已经得到他们的信任。”杨雄不无得意道:“昨天晚上,我和那个叫彘奴的喝酒闲聊,故意灌醉了他,从他口中知道,魏长乐偷偷出城,前往龙背山探查。” “他一个人?” “不是。”杨雄摇头道:“还有归云庄的傅文君。” “傅文君?” 杨雄道:“彘奴说魏长乐前来赴任的途中,认识了傅文君,而且拜傅文君为师。” “原来如此。”马靖良冷笑道:“难怪傅文君会和他狼狈为奸。” “彘奴说傅文君担心魏长乐遇到凶险,主动要求与魏长乐一同前往龙背山。”杨雄抬手捂住喉咙,继续道:“他们约好了时间,傅文君在南门等候,一同出城。” 萧老终于开口道:“六爷,杨雄所言不假。” “你相信他?”马靖良却还是将信将疑。 萧老道:“属下潜入县衙之后,又专门去了一趟南门。距离南门不到三百步远,城墙墙面有壁虎钩的痕迹。” “壁虎钩?” “那是一种用来攀爬城墙的工具。”萧老解释道。 马靖良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那痕迹是傅文君留下?” “壁虎钩的痕迹是新的。”萧老点头道:“壁虎钩虽然是攀爬城墙的工具,但功夫不到家,一般人根本用不了。以傅文君的身手,却足以利用壁虎钩翻墙越城。” 马靖良冷峻的神色终于舒展开,眼中显出兴奋之色:“如此说来,魏长乐和傅文君确实一同去了龙背山?” “他们既然敢去,很可能已经发现了那个地方的线索。”萧老推断道:“否则两人漫山遍野找寻,肯定是大海捞针。” 他站起身,凑近到马靖良身边,轻声道:“六爷,如果被他们发现那地方,再暗中调动兵马杀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绝对不能让他们下山。”马靖良冷笑道。 “魏长乐和傅文君死在龙背山,悄无声息,不会有人知道。”萧老神情变得阴鸷起来,“六爷一直想取他性命,这次就是大好机会。” 马靖良咬牙切齿道:“魏长乐要杀,傅文君那个贱人处处与我作对,那也绝不能让她死的痛快。” “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咱们有的是。”萧老阴鸷一笑,“进山找到他们,总要让六爷称心如意,一泄心中不快。” 马靖良兴奋起来,向杨雄抬手道:“起来说话。” 杨雄谢过之后,才站起身,依然躬着身子。 “杨雄,看不出来你倒是个人才。”马靖良夸赞道:“这次你是立了大功。我素来是有功必赏,这次只要宰了魏长乐,我定然会给你个官做做,让你光宗耀祖。” 杨雄再次跪下,感激道:“小的愿誓死效忠散校郎。” “萧老,这次上山,人不要太多,以免动静太大。”马靖良低声道:“你挑选二十名好手,配上弓箭,咱们今晚连夜出发。” 萧老点头道:“属下立刻准备。事不宜迟,今晚出发再好不过。” “杨雄,你跟我们一起上山。”马靖良含笑看着杨雄道:“到时候也让魏长乐看看,你杨雄对本将是忠心耿耿,他魏长乐是自作多情了。” 杨雄也笑道:“小的也很想看看到时候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马靖良哈哈一笑,走到角落处,那里摆放着一只长木盒。 他打开木盒,小心翼翼从里面取了一把刀出来。 杨雄见他拿刀过来,在灯火下一点点地拔刀出鞘。 寒光闪闪,更有一股寒气从刀鞘内散发出来。 “杨雄,让你瞧瞧本将这把宝刀!”马靖良显出傲然之色,“天下传言,十大神兵,鸣鸿居六,你今次之功,倒也值得看上一眼。” 杨雄见得这把刀出窍后,竟然隐隐泛着红色幽光。 刀身布满了红色的纹路,宛若鲜血。 “传说这是轩辕黄帝的金剑出炉时,剩余的原料自发形成,能斩鬼杀神,无坚不摧。”马靖良凝视鸣鸿刀,便如看着自己最为心爱的女人,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我一直舍不得让它出鞘,今次就给魏长乐一个面子,用此神刀饮其狗血!” 第一二九章 夜半惊魂 天亮之前,马靖良已经领着精锐部下进了龙背山。 马靖良对前往悬空寺的道路还是轻车熟路,披甲在身,在前领路,萧老则是紧随在身边。 “他们确实冲着悬空寺去。”萧老沿途观察,瞧见不少地方的藤蔓枯枝被砍过的痕迹,“六爷,他们没有走岔道,似乎确定了方位。” 马靖良也是有些惊讶,“看来魏长乐比我想的还有能耐。” “从痕迹来看,他们应该不只是两人。”萧老很谨慎,“但至少有两人佩刀。” 马靖良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杨雄。 “散校郎,小的绝不敢欺瞒。”杨雄立刻解释道:“彘奴确实说过,魏长乐是孤身前往约定的地点,与傅文君碰头。” 萧老道:“六爷,魏长乐确实是孤身从县衙偷偷离开,不过傅文君应该带了部下。” 马靖良脸色微变,往前凑近到萧老身边,低声道:“傅文君会不会......带上了那个人?” “六爷是说那个.....大剑师?”萧老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前番白胡子带人夜袭归云庄,两名罗汉僧混在其中,意图行刺魏长乐,却一死一逃。 事后逃脱的芭蕉罗汉坚称遇见了大剑师。 马靖良自然不信,但此刻却又忽然提心吊胆起来。 “散校郎!”忽听身后传来声音,只见一名锐士举起手臂,向这边招呼道:“这里有一头山豹!” 马靖良带来二十名精锐部下,在山中行进时,呈扇形分散,也是为了探查的范围大一些。 “活的死的?” “死的!”锐士回道:“被砍了许多刀。” 萧老身形一展,率先抢过去。 他落到那山豹尸首边,蹲了下去,凑近仔细检查。 马靖良也靠近过来,问道:“可是魏长乐他们杀死?” “六爷,好消息!”萧老回过头,脸上显出笑意。 “什么意思?” “山豹的前爪有血迹,还带有一些皮肉。”萧老拿起山豹的前爪,“六爷你看看!” 马靖良凑上去看了一眼,皱起眉头,道:“这又说明什么?” “六爷,这山豹被杀也就三天左右。”萧老轻笑道:“除了魏长乐那几人,不可能有别人经过此处,所以这山豹一定是他们所杀。” “这是意料中事。” 萧老含笑道:“六爷,这山豹必然是突然袭击,而且伤到了他们的人。您细细想想,如果那一行人中有大剑师,怎能让这山豹得手?” 马靖良本来还有些担忧。 毕竟如果魏长乐进山真有大剑师随行,那就是大麻烦,仅凭自己手中这点人,遭遇大剑师恐怕只能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听得萧老此言,精神一振。 “不错。”马靖良也显出笑容:“大剑师何等厉害,十米开外肯定就能察觉到山豹的存在,怎会让山豹偷袭?” 萧老点头道:“就算事先没在意,等山豹袭击之时,大剑师以气驭剑,可以瞬间击杀山豹,绝不可能让山豹伤到人。” “所以这就证明魏长乐身边没有大剑师!”马靖良长出一口气。 好不容易有诛杀魏长乐的机会,如果因为大剑师的存在而放弃,马靖良实在是不甘心。 现在确定不可能有大剑师进山,马靖良心情大好。 “只是这山豹死了好几天,也就证明他们很可能已经抵达悬空寺。”萧老若有所思,“我们途中一直没有遇见他们,就说明他们一直待在山里。” 马靖良冷笑道:“既然进了山,还被他们知晓悬空寺,就绝不能让他们活着下山。” “属下以为,他们应该在想办法潜入寺中打探情况。”萧老轻声道:“他们想要搞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再向太原求援。” 马靖良点点头,“寺里那帮人也不是白痴,要潜入进去并不容易。萧老,你说那几个人有没有可能已经被寺里的人收拾了?” “如果真的被他们收拾,应该派人向六爷禀报。”萧老道:“属下估摸着他们一时也进不去,却又不甘心就此撤走,还在悬空寺附近晃悠,等待时机。” 马靖良按住腰间佩刀刀柄,冷冷道:“我倒担心他们死在悬空寺手里。” 当下也不耽搁,率众继续前行。 天黑之后,在四周分派人手巡逻,又担心魏长乐会出现在附近,不敢生火以免暴露行踪。 一天走下来,马靖良还着实有些疲惫,裹了厚厚的毛毯在树下歇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几声惨叫。 马靖良赫然坐起身,只见萧老已经拔出佩剑,护在自己身边。 “萧老......!” 萧老脸色凝重,道:“从北边传来的声音,好像......好像是咱们的人遇袭......!” 他话声未落,又听得两声惨叫,更有一人嘶声道:“快.....快跑......!” 这次却是从西边传来叫声,但瞬间就静下来。 马靖良早就抓过鸣鸿宝刀,骇然道:“是.....是魏长乐!” “六爷不用急。”萧老目光闪动,低声道:“他们没有大剑师,咱们人多势众,他们也只敢暗中偷袭。” 马靖良倒是很有理智,“他们要下山,和咱们碰上。萧老,不能让他们下山。” 魏长乐既然找到悬空寺,一旦下山,悬空寺的秘密瞬间就会曝光。 河东马氏多年来暗中苦心经营,瞬间就会付诸东流。 萧老冷笑道:“六爷放心,一个也走不了。” 他握紧长剑,环顾四周,随即吩咐道:“保护六爷!” 除了分派到周围巡逻的人,尚有十来人在马靖良四周。 听到惨叫声时,这些人早就惊醒,有人持刀,有人则是拿了弓箭在手,注意四周动静,严阵以待。 “杨雄呢?”马靖良扫视一圈,猛然想到蛇大杨雄。 一名锐士道:“散校郎,他先前说要去方便一下,去了之后,一直不见回来!” 马靖良瞬间意识到不对,瞳孔收缩:“陷阱......!” 又听惨叫声响起,这次却是从南边传过来。 马靖良手足瞬间冰凉。 这二十名锐士,虽然有几个是隶属于山阴城兵,但有十来个是他自己从太原调到身边的近侍。 这些人弓马娴熟,是马氏步军中的精锐,专门调到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全。 若说以一当十后续夸张了些,但对付普通的军士,以一敌三那绝对是不在话下。 而且这些人都有过战场厮杀的经验,悍勇异常。 今夜在周围巡视,两人一队,即使遭到袭击,按理来说也能够迅速发出警讯。 但此刻至少有三队巡逻兵发出惨叫声,除了西边那队还能叫喊一声,另外两队都是瞬间就被解决。 也就是说,敌人至少在三面出现。 此行龙背山,是得到杨雄的禀报,获知魏长乐进山调查悬空寺。 但此刻杨雄却借故离开,消失不见。 马靖良便是再蠢,这时候也已经明白,杨雄是诱饵,目的就是要引诱自己带人进山。 自己已经落入了魏长乐的圈套。 “保护好六爷,我抓活口问明白!”萧老脸色阴沉,足下一点,持剑向南边冲过去。 敌在暗我在明,如不搞清楚对方的状况,必然处于绝对的被动。 若能够抓到一个活口,弄清楚对方的来路和人数,那么应对起敌人的埋伏便会从容许多。 但要抓住活口,也只有萧老这样的修为或能得手。 危急时刻,萧老倒也是挺身而出。 锐士们围成一圈,将马靖良牢牢护卫在中间,目光扫视,唯恐敌人突袭而至。 这些人其实并不惧怕正面厮杀。 但深更半夜,一个敌人都没瞧见,自己这边已经折损不少人,这足以对众人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 “那.....那边有人!”一名锐士低呼一声,抬手向北边指过去。 马靖良握紧手中刀,向北边望过去。 夜色深沉,茂密的山林中更是阴森一片。 他却是依稀看到北边的林木之间,果真出现几道身影。 虽然看不清楚那些身影的样貌,但愈是如此,愈是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压力。 那几道身影就像暗夜里的幽魂一般,静静站在那里,并不动弹。 马靖良感觉自己的手心直冒冷汗。 他死死盯着那几道身影,却感觉到那似乎是一种挑衅,甚至是一种嘲讽。 敌人就在眼前,自己却被一群部下围在当中,像孩子一样被保护着。 “杀了他们!”马靖良缓缓抬起手中鸣鸿刀,刀锋指向那几道身影,“一颗人头一百金!” 话声刚落,数名锐士都是一声低喝,向那边冲过去。 其中一人身法敏捷,速度极快,一马当先。 那几道人影终于动了起来,只见两人上前一步,手中竟然端着箭弩。 “嗖嗖!” 两弩同时放箭,弩箭如电。 锐士倒也了得,向左一个闪身,随即挥刀便照着爆射过来的弩箭砍过去。 大刀斩落之时,他却猛地听到身后也传来劲弩之声。 还没来得及回头,“噗噗”两声,两支劲弩已经狠狠扎入了他背后,其中一支弩箭从他后脖子直接没入,贯穿脖子。 其他锐士看的明白。 原来在侧面的阴暗处,也有敌人隐匿其中。 第一三零章 看不见的敌人 中箭锐士身体只是晃了一下,向前栽倒在地,便不动弹。 几名冲上的锐士心知不妙,立刻后撤。 便在此时,从马靖良那边有数支利箭向林中影子射过去。 马靖良麾下的锐士都是佩弓在身。 危急时候,锐士们都准备握刀血战,待此刻有两名锐士反应过来,迅速弯弓射箭。 箭矢射过去,但那几道身影却迅速后撤,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马靖良额头冷汗直冒。 这时候他已经很清楚,敌人绝不可能只有魏长乐寥寥几人。 既然对方设下陷阱,那自然有足够的兵力。 他瞬间就想到归云庄。 归云庄可是有几百名骁勇善战的铁马营老兵,那一个个都是能骑善射。 任何一名老兵,恐怕都不会逊色自己手下的锐士。 他手足冰凉。 如果周围有大批铁马营老兵,自己此番恐怕真的难以活着下山。 归云庄和自己早有嫌隙,前番更是遭受白胡子的袭击,事后归云庄肯定知道幕后真凶是自己。 结下了这等死仇,归云庄肯定是饶不过自己。 他向南边望过去。 唯一的希望,只能是寄托在萧老身上。 萧老乃是四境剑灵,也是马氏安排在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保护。 如果萧老全力保护,自己还有可能活着下山。 但既然进了陷阱,自己手下这些锐士恐怕是没有生还的希望。 萧老方才冲到南边,这许久都不曾回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拢上马靖良心头。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如果继续留在原地,那就成了敌人的活靶子。 可是要回撤,却是向北边走,与萧老的方向刚好相反。 如果萧老是普通锐士,甩下也就甩下了。 但马靖良指望萧老掩护下山,自然不能丢下萧老。 他一时犹豫不决。 便在此时,却见南边出现一道身影,正缓步往这边走过来。 马靖良目光如刀,盯住那身影,很快,却迎上前去,欢喜道:“萧老!” 出现的身影,却正是萧老。 萧老手中拿着刀,直直看着马靖良。 他抬起右臂,但只是抬起一半,却似乎提不起来,口中发出声音:“走......快.....快走.....!” 随即身形踉跄,往前走了三步,却是双腿忽然跪下,而后整个人前扑倒地。 “萧老.....!”马靖良赫然变色。 这时候却是看到,萧老的后背扎入了几支弩箭。 但弩箭却并不是致命伤害。 萧老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直流。 马靖良全身发抖,握紧刀,瞳孔充满恐惧,一步步向后退。 四境剑灵被杀,足以证明敌人中有厉害的高手。 “走!” 往后退出几步,马靖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转身就跑。 锐士们也都是骇然。 如果说先前数名锐士被杀,已经对这些人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此刻看到连萧老都毙命,众人的士气近乎崩溃。 “保护散校郎!”有锐士叫喊道。 十一名锐士紧随在马靖良周围,执刀保护。 “嗖嗖嗖!” 没跑出多远,从两边又有弩箭射过来。 这一次的弩箭十分密集。 锐士们虽然挥刀劈砍,但转瞬间还是有三四人中箭倒地。 马靖良头也不回。 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 往北跑,不能停! 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脚下突然一个拌蒜,被一根老藤拌了一下,惯性使然,整个人向前翻倒,连滚带爬。 “散校郎!” 一名锐士急忙上前,伸手正要扶起。 “嗖!” 一支利箭直飞过来,那锐士脖子瞬间就被贯穿,保持左手伸出去的姿势,就那般侧身倒地,瞬间毙命。 马靖良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回头望了一眼。 先前身后还跟着数人,但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他全身发凉,知晓手底下那几人要么跑丢,要么俱被杀死。 二十名剽悍勇猛的锐士,再加上一名四境剑灵,还不到一夜就全军覆没。 令人恐惧的是,到现在为止,甚至没看清楚敌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 他想起身,却感觉全身无力。 四周一片漆黑,阴影里似乎都是敌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猎物,漫山遍野都是虎狼,而所有的虎狼都在黑夜之中盯着他,随时可以将他撕扯的粉身碎骨。 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深入骨髓的恐惧。 “魏长乐,你.....你出来!”马靖良带着哭腔道:“为何藏.....藏头露尾?有.....有本事,你滚.....滚出来......!” 夜风呼呼,没有任何回应。 马靖良极度恐惧之下,反倒是大笑起来。 “魏长乐,我知道你早就想杀我,老子就在这里,你尽管放马过来。”他一阵大笑,竟壮了些胆子,身上有了气力,缓缓站起身,横刀胸前,“傅文君,老子知道你也在,一并滚出来。” 他自然知道傅文君一直隐匿实力,但如今却早知道傅文君的身手了得。 说不准萧老就是死在傅文君的手里。 到了这个份上,他心知自己断无活命之理。 但连敌人都没瞧见,就这样窝囊死去,实在是不甘心。 “杨雄,你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想到自己被杨雄诱骗到龙背山,他更是充满怨念,厉声道:“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不错,还有你的家眷,老子要将他们杀个鸡犬不留。” 他嘶声叫喊,只有夜风回应。 陡然间,他瞅见不远处的阴影中,忽然冒出几道身影。 他打了个寒颤,握紧刀。 环顾四周,发现人影众多,少说也有几十号人,将他团团围住,却无人靠近过来。 “老子知道你们是归云庄的。”马靖良恶狠狠道:“当年塔靼人就该将你们全都宰杀.....!” “咻!” 这一次射过来的却并非弩箭,而是弓矢。 这一箭却没取他性命,只是落在他身边。 箭尾晃动,马靖良一眼便认出,这正是自己麾下锐士的箭矢。 也就是说,这帮人不但杀了人,连弓箭也收缴过去。 忽然间,却见从前方的林木中缓缓走出一人。 来人身形高大,但衣衫缕烂,披头散发,在这昏黑的山林中,陡然出现,宛若野鬼。 马靖良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人步伐很慢,但每走一步都很稳。 距离四五步之遥,那身影停下脚步,蓬头垢面之下,那一双如利刃般的眼睛直视马靖良。 他手握一把刀,横提大刀,杀意浓浓。 马靖良上下打量,刀锋前指,冷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散校郎......忘记我了?”那人声音嘶哑,“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正是散校郎所赐?” 马靖良一脸狐疑,再次打量,依然没有认出来。 “你答应过,会保我家人平安!”那人问道:“他们在哪里?” 马靖良猛然想到什么,身体一震,不自禁后退两步,骇然道:“你.....是你,契.....契苾鸾,你.....你怎地能到这里?” 这一瞬间,他终于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 契苾鸾却发出怪异的笑声,还真如暗夜厉鬼,“告诉我,我的家人在哪里?他们是否平安?” “契苾鸾,你的家人确实在我手里。”马靖良此时依旧有求生欲望,“只要你保护我下山,我.....我立刻让你和家人团聚。” 契苾鸾闻言,却是仰天大笑,声震四野。 “我绝不食言。”马靖良立刻道:“他们都好好的,下了山,你一定可以见到他们!” 他话声刚落,契苾鸾却已经如猎豹般扑上前来,手中大刀毫不犹豫砍向马靖良。 契苾鸾身材魁梧,前冲之际,风声呼呼,看起来千人难挡! 马靖良自然知道契苾鸾的实力。 此人曾经是铁马营的军使,统领五百铁马锐士。 铁马营曾是安义伯手中最强悍的一支骑兵队,纵横草原,便是塔靼骑兵也是闻风丧胆。 能够统领那样一支铁血骑兵队,契苾鸾的身手当然不是吹出来的。 虽然像狗一样被囚禁折磨一年多,但契苾鸾的实力并无削减。 这一刀砍过去,劲风呼呼,竟有开山裂石之势。 生死之间,马靖良也不再犹豫,来不及反应,提刀就挡。 只听得“乒乒乒乒”响声不绝,两刀相撞,火花四射。 马靖良虽然武道修为不高,却也是行伍出身,身手并不弱。 契苾鸾连续七八刀砍下去,每一刀都是势大力沉,换作一般人,断然承受不住。 但马靖良硬生生地挡住数刀,并无败势。 契苾鸾一口气连砍八刀,陡然间低吼一声,第九刀已经毫不犹豫斜砍过去。 这一刀变招十分突兀。 马靖良反应也是迅速,立刻竖刀,堪堪抵住。 只是契苾鸾这一刀力道十足,马靖良虽然以刀身抵住,但那股力量却还是让马靖良身体侧移数步,脚下又是被滕蔓缠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契苾鸾一个转身,再次挥刀砍过去。 马靖良坐在地上,这次反而没有抵挡,反倒是一刀横削,直取契苾鸾双腿。 契苾鸾若是一刀砍下,马靖良必然是脑袋开花,但在此之前,契苾鸾一条腿肯定也是保不住。 第一三一章 霸王神兵 马靖良今晚是必死之人,契苾鸾自然不会为了急于杀他赔上一条腿。 他手腕往下一翻,刀身竖起,抵挡马靖良这一刀。 却听得“咔”一声脆响。 马靖良这一刀结结实实砍在契苾鸾刀上。 但让契苾鸾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手中大刀竟然被对方一刀从中砍断。 好锋利的刀! 也幸亏契苾鸾反应速度极其了得,在手中大刀断折的一瞬间,右足一点,身体向后疾退。 即使如此,鸣鸿刀的刀锋还是在契苾鸾腿上划开一道口子。 此刀当真是锋锐无匹,仅仅只是划过,衣襟瞬间裂开,皮肉出血。 马靖良一刀逼退契苾鸾,也是振奋。 他迅速爬起身,虽然已经砍断契苾鸾大刀,却并不敢与契苾鸾纠缠。 慌乱之下,转身便要跑。 只是刚转身,迎面一只手探过来。 这一只手来得极其突兀。 马靖良与契苾鸾搏杀之际,根本没有留神背后有人靠近,待此刻惊觉,却已经来不及。 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生死关头,马靖良拼尽力气抬起右臂,欲图趁对方发力导致自己窒息之前,挥刀砍杀对方。 但手臂刚抬起,手腕一紧,对方已经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对方两只手同时收紧。 马靖良顿觉脖子就像是被铁箍箍住,瞬间透不过气来。 而他右手腕骨竟似乎是在瞬间就碎裂,鸣鸿刀脱手而落。 视线尚未模糊,马靖良瞳孔中出现熟悉的面孔。 魏长乐! 马靖良一颗心凉到谷底。 魏长乐终究还是出来了。 但此刻对方已经变成死神。 魏长乐的双目冷厉如刀,但唇角竟然还带着一丝笑。 “可记得我说过,若要杀你,我定会亲自动手!” 马靖良瞳孔中的惊骇瞬间变成祈求。 他曾经掌控无数人的生死,山阴的黎民百姓在他眼中,不过蝼蚁。 但这一刻,他在魏长乐的眼中,亦如蝼蚁。 喉咙里发出“格格”声音,马靖良感觉到魏长乐的右臂缓缓举起,自己两脚已经离地。 他甚至清楚地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正逐渐脱离身体。 窒息感让魏长乐的面庞在他眼中越来越模糊。 但强烈的求生欲望,竟是让他拼尽了全力,左腿向前踢出。 这一脚踢在魏长乐的腿上,却绵软无力。 魏长乐低下头,见他两条腿还试图挣扎,掐住他脖子的右手却是猛力向上一抛,几乎同时松开手。 马靖良整个人就像是一支向空中射出的箭,向上蹿起。 那两条腿到了魏长乐面前,魏长乐双手探出,抓住了他两只小腿。 马靖良低头一看,却猛听魏长乐厉吼一声,双手左右分开。 前面几步之遥的契苾鸾看的明白,魏长乐这一撕,马靖良的身体竟然从裆间一分为二,直到腹部,生生被撕成两半。 内脏带着血水喷涌而出,场面血腥恐怖至极。 哪怕是契苾鸾这样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悍士,见得此景,也是呆立当地,瞬间石化。 活活将人撕了? 这要多恐怖的力量才能够做到。 眼前这年轻人看起来甚至有些斯文柔弱,怎会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暗夜之中,四周的军士们也都是目瞪口呆。 没有人相信自己看到的场面。 魏长乐身上沾满了喷溅出来的鲜血,双手一甩,将马靖良半个身体分成两半的残躯丢到一边。 马靖良竟然还没有死透。 那种极致的痛苦甚至让他瞬间麻木。 他低头向下面看过去,那种如地狱般的景象近在眼前,血污内脏纠缠在一起,他甚至想吐。 “比起被你荼毒的百姓,你这样死还是太痛快了!”魏长乐脸上亦有血污,冰冷的面庞宛若杀神,“说杀你,就亲手杀你,男人嘛,说话要算话!” 马靖良想要发出声音,但嘴唇动了动,根本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契苾鸾握着半截断刀,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挥刀便要斩下马靖良头颅。 但砍到一半,他却停住。 马靖良看着他,眼中竟然显出祈求之色。 契苾鸾知道他在祈求什么。 他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身体被撕成两半,就是大罗金仙下凡,那也回天无力。 但此刻承受的痛苦,便是神仙也难以承受。 他只盼契苾鸾这一刀干脆利落砍下去,结束他的痛苦。 契苾鸾缓缓收回刀,冷冷盯着他。 马靖良口中满是鲜血,却无法吐出,他身体抽动,很快双眸就变得死灰一片,再不动弹。 夜色之中,从契苾鸾后面快步上来一人,跪倒在地,向魏长乐拱手道:“大人,幸不辱命!” 此人却正是五仙社杨雄。 看到魏长乐如魔神下凡,杨雄是既惊且怕,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县太爷是敬畏到了极点。 “你.....你就是魏长乐?”契苾鸾惊讶道。 杨雄已经道:“契苾鸾,这位就是魏氏二爷。是二爷吩咐我将你救出,又让人带你来龙背山。二爷就是让你亲眼见到仇敌的下场!” 契苾鸾丢下手中断刀,上前两步,单膝跪倒,拱手道:“草民契苾鸾,见过魏大人!” “快起来!”魏长乐伸手欲扶,但双手满是鲜血,只能笑道:“起来说话,在我面前,不要跪!” 契苾鸾抬起头,眸中却忽地光芒闪现,激动道:“庄......庄主!” 魏长乐回过头,却见到傅文君正从自己身后走过来。 傅文君自然不再是罗汉僧打扮,身披灰色大氅,戴着斗笠,黑纱遮面,腴美娉婷的体态不再被裹得严实。 契苾鸾是傅文君老部下,虽然一下子不能看清楚傅文君面孔,但这身段和气质,他自然一下就认出。 “须卜云在等你。”傅文君勉强一笑,“你安然无恙,这.....很好!” 契苾鸾妻子儿女都被囚禁在悬空寺,但子女都已经跳崖身亡,只有妻子须卜云尚在人世,却已经疯癫。 此等人间惨剧,傅文君不好立刻对契苾鸾说明。 契苾鸾精神一振,再次深深一礼,尔后才起身。 魏长乐却已经吩咐向周围的赤磷甲士们吩咐道:“按照之前的吩咐,清理战场。” 随即瞥了马靖良尸首一眼,道:“做个担架,将这具尸首抬回寺里。” 不少甲士如梦方醒。 魏长乐手撕马靖良,那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撼惊人,许多甲士呆了半天,如在梦中。 待得魏长乐下令,甲士们这才开始清理战场。 今夜马靖良带着萧老和二十名锐士进山,本是要斩杀魏长乐,谁知反倒落入魏长乐布下的陷阱,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二十多具尸首以及战场环境,都是要做妥善的处理。 好在清理战场也是赤磷甲士擅长的活儿,交到他们手中,自然是干脆利落。 魏长乐这才捡起马靖良方才落在地上的鸣鸿刀。 夜色之中,倒也看不清红色纹路。 只是这把刀看起来似乎很轻薄,握在手中,竟然是异常沉重。 “这是把好刀。”契苾鸾只以为家人被救,都在等待自己,心情甚好,夸赞道:“确实是削铁如泥!” 傅文君在旁道:“十大神兵,鸣鸿居六,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鸣鸿刀?” “不错。”傅文君凝视宝刀,“传说轩辕黄帝锻造金剑,金剑出炉后,剩下的材料自行凝聚成了这把宝刀。鸣鸿刀身有三十六条纵横交错的纹路,所有纹路都是赤红之色,宛若鲜血。” 杨雄是个机灵鬼,听到这里,立马看向马靖良尸身,见得他腰间配有刀鞘,立马上前解下来。 “大人,宝刀配好鞘!”他将刀鞘奉上。 魏长乐接过刀鞘,收刀入鞘,自是契合无比。 “这散校郎送一条命也就罢了,还如此客气,送来一把宝刀。”魏长乐笑道:“我若不收,反倒是不近人情了。” 傅文君蹙眉道:“想不到鸣鸿刀落在马氏手中,而马氏却将如此神兵交到马靖良手中。看来河东马氏对他还真是寄予厚望!” “寄予再大的厚望也是一场空。”魏长乐冷笑一声,又拔出鸣鸿刀,却是越看越喜欢。 “段军使的朔寒枪也算是上等兵器,却排不进十大神兵。”傅文君道:“这把宝刀太显眼。” 魏长乐笑道:“神兵要看在谁手中。朔寒枪虽然没有位列十大神兵,但在段军使手中,那就是十大神兵之一。” 他轻挥鸣鸿刀,“这鸣鸿宝刀落在马靖良手里,就是明珠蒙尘,配不上它神兵的名号了。” 忽然想到什么,魏长乐收刀入鞘,递给傅文君道:“师傅,这把刀送给你。你修剑,兵器用得上!” “给我?”傅文君一怔,有些意外道:“这样的神兵,你就这样轻易送出?” 魏长乐笑道:“若是别人,我肯定舍不得。” 傅文君面纱下的表情有些复杂,轻叹道:“我其实很少用刀,谢你好意。你有这把刀防身,也不算坏处。只是这鸣鸿刀很是显眼,你若收用,肯定要被河东马氏发现。” “天赐宝物,不收就是逆天而行。”魏长乐笑呵呵道:“而且这把刀可不是我强行霸占,是散校郎赠送给我。” 傅文君闻言,却是莞尔一笑。 魏长乐既然敢将这把宝刀占为己有,自然想好了应对之策,傅文君并不担心。 契苾鸾凝视魏长乐,神色却是愈发惊讶。 方才魏长乐手撕马靖良,已经让他大感震惊。 而杀人过后的少年郎一副云淡风轻之态,甚至谈笑风生,此等心理素质就不是一般人能相比了。 这位魏二爷不但拥有恐怖的力量,更有可怕的心理素质,难怪马靖良最终会一败涂地。 “杨雄,这次你立了大功。”魏长乐含笑道:“回头我自然会好好赏你。” 他心里也明白,杨雄这次按照自己吩咐诱骗马靖良进山,而且救出契苾鸾,那已经是彻底将性命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此人再无其他退路,只能全力效忠自己。 若是当真能弃恶从善,在山阴这块土地上,倒也是个能做事的帮手。 第一三二章 冷血枪 悬空寺地下金矿,三百多名矿丁和匠人都是聚集在一起,等待重见天日。 除了采矿的矿丁,有不少匠人也都是被诱骗上山。 他们有锻造兵器甚至冶金的技术,曾被许以重金前来做工,谁成想上山之后,就彻底成了奴隶。 许多人只以为落入这样的虎穴狼巢,此生都再无见到阳光的时候。 但官兵终究还是来了。 大多数时候,这些人对官兵其实并无什么好印象,但此番却不得不承认,这些官兵着实就是救苦救难的天降神兵。 山阴县令亲口承诺会让大家离开此地,回家与家人团聚。 所有人也都期盼下山的时候,也都做好准备。 但时间流逝,矿洞的进出口只见到全副武装的军士守卫,始终不见有人过来通知下山。 大家吃完矿洞内储存的一些干粮,开始心烦意燥起来。 “兵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几名胆子大的矿丁凑到石道出口,小心翼翼询问。 守卫的军士冷冰冰道:“上面没有军令,你们在此等候!” “兵爷,我们虽然不知时辰,但应该已经等了好几天吧。”一人烦躁道:“县老爷答应过我们,让我们回去与家人团聚,不能说话不算话。” 边上有人道:“食物都已经吃完了,所有水缸里的水都已经见底,再不让我们离开,难道要让我们渴死饿死?” 大家本来带着巨大的期望,但时间流逝,期望越大,心中的不满也就越强烈。 “都好好待着。”军士面无表情。 “让县太爷来见我们。”后面有人大声道。 一时间嘈杂声四起。 这矿洞虽大,但几百号人聚集在一起,骚乱起来,却也是嗡嗡一片。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句:“他们还想让咱们做工,谁见了金子不眼红?官兵和乱匪都一个样。” 这话一出,骚动声更是激烈。 守在洞口的四名军士见黑压压的矿丁们蠢蠢欲动,立时都拔出刀来。 见得甲士拔刀,矿丁们先是惊恐,纷纷后退。 但随即有两名矿丁一咬牙,反倒是向甲士走过去,握拳道:“你们要杀人吗?” 不少矿丁不自禁拿起了采矿的工具。 采矿以青铜斧、铁钺和凿子为主,这些采矿工具此时在矿丁手中,瞬间成了兵器。 “嗖!” 一杆长枪从洞内飞出,准确地穿过几名甲士之间的缝隙。 岩石碎裂声响起。 却见那杆长枪落在最前面两名矿丁身前,枪尖没入了岩石地面,枪杆晃动。 “造反者,杀无赦!” 甲士左右分开,段元烽一脸冷漠地走过来,身后跟着数名佩刀甲士。 他自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气质,矿丁们见他出现,不自禁往后退,喧闹声也静了下来。 “会有人给你们送来食物和水。”段元烽扫视矿丁们,冷冷道:“将手中工具放到那里!” 他抬手指向一个地方。 “为何让我交出工具?”一人装着胆子道:“县老爷说过,我们可以拿着工具,发现反贼,立刻击杀。” 段元烽眸中顿生寒意。 “反贼有官兵诛杀,轮不着你们动手。”段元烽单手背负身后,“不从令者,杀无赦。” 他目光直视说话那人,那人不敢与他对视,竟是不自禁低下头。 一阵死寂之后,人群中却是挤出一人,年岁不小。 “军爷,小人是铁匠。”这人向段元烽拱手道:“我们都是被乱匪诱骗甚至劫持上山,受尽折磨。如今军爷剿灭了乱匪,为何迟迟不让我等下山?” 段元烽握住长枪,轻松提起,冷视那人。 “不是小人胆大。”老铁匠正色道:“如何安置大家,什么时候下山,军爷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几百号人挤在这矿洞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段元烽扫视众人,见矿丁们都盯着自己,终是道:“山阴大案,要太原那边下令处置。太原那边的命令抵达之前,你们就在这里等候。” “军爷是否让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做以前同样的事情?”老铁匠叹道:“若是这样,官兵剿不剿匪,对我们有何改变?” 他话声刚落,却感觉咽喉一寒。 段元烽手中长枪枪尖瞬间抵住老铁匠的喉咙。 老铁匠脸色瞬间惨白,但他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凄然一笑:“我们苦熬下来,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官兵能找到这里,救我们脱困,能与家人团聚。现在官兵来了,我们却依然如牲畜般被囚禁在此。军爷,小人所言,难道有错?” “没人能囚禁你们!”一个响亮的声音从段元烽背后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到那位年轻的县太爷从石道内走出来。 见到魏长乐,矿丁们都是精神一振。 魏长乐走到段元烽身侧,伸手搭在枪杆上。 段元烽皱起眉头,却还是缓缓收枪。 “大家不要害怕。”魏长乐含笑看着众人,“官兵只是担心还有乱党余孽没有清理。” “县尊,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有人问道。 魏长乐微笑道:“都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当然可以随时离开。” 段元烽瞥了魏长乐一眼,眉头锁起。 “不过你们要回去见家人,总不能空手而归。”魏长乐道:“有不少人在这里干了几年,妻儿都等着你们的工钱回去买新衣服。所以我会让人统计一下,该发的工钱,一文也不能少,让你们带回去。” 此言一出,矿丁们反倒是呆住,没有声息。 虽然这里到处是金矿,但每个人都清楚,金矿再多,与他们全无干系。 这次若能保住性命离开,就已经是老天开眼。 谁还奢望带着工钱离开? “县尊,您.....您说的是真的?”那老铁匠一脸不敢置信。 魏长乐微点头,“魏长乐言出如山,绝不会欺骗大家。” 这时候矿丁们再也忍不住,终于有人欢呼出声。 能保住性命下山固然是万幸,但空手归家,以后的生活依然是艰辛。 若能带着工钱回家与家人相见,家人生活势必会大大改善。 这对矿丁们来说,简直是做梦才能发生的事情。 “魏长乐,这里的东西,全都属于朝廷。”欢呼声中,却从魏长乐后面传来声音:“你无权动用这里的任何矿石,更没资格拿朝廷的东西当做工钱分发下去。” 魏长乐没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 苏长青! 苏长青自然不再是那蓬头垢面的样子,换了身衣裳,发髻也是整齐,但脸上表情就像是所有人都欠他债。 魏长乐皱起眉头。 “他说的对。”段元烽这次竟是开口道。 魏长乐一怔,但马上冷笑道:“如果这里的矿石属于朝廷,那矿丁为朝廷采矿,莫非还不能领工钱?” “本官是山阴县令。”苏长青依然固执道:“为朝廷守住国产,即使要给他们发工钱,那也要朝廷下令,你魏长乐没有这个资格。” 矿丁们面面相觑,本来喜悦的心情顿时被一盆冷水泼灭。 “我们的县尊是魏大人!”有人大声道:“不是你!” “不错,魏大人才是我们山阴百姓的父母官,你不配做我们的县令!” 矿丁们纷纷叫出声。 苏长青脸上肌肉抽搐,神色难看至极。 段元烽却已经轻拍了一下魏长乐手臂,然后转身走回石道。 魏长乐心领神会,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小段路,段元烽才停下脚步,回转身,脸色肃然:“你可记得自己姓什么?” “段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这些人不能下山。”段元烽冷冷道:“一个都不可下山。” “哦?” “你让他们下山,是否还要以金子为工钱?”段元烽冷笑道:“他们前脚下山,龙背山藏有金矿的秘密后脚便会为所有人知道。” 魏长乐反问道:“二哥的意思是说,这里的秘密能够一直保密下去?” “当然不能。”段元烽道:“但可以争取时间。” 魏长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悬空寺的人几乎被诛杀殆尽,马靖良一队人手也是全军覆没,如果再扣留山上的矿丁,至少短时间内消息不至于泄露出去。 争取出来的时间,当然可以转移不少物资。 无论是兵器还是黄金,如果迅速转移,落入魏氏之手,当然能让魏氏的实力大增。 “二哥,这里的秘密保不住。”魏长乐平静道:“即使现在扣留矿丁,但总要让他们下山。” 段元烽摇摇头,“我并无想过让他们下山。包括苏长青,他也下不了山。” 魏长乐瞬间意识到什么,吃惊道:“你想做什么?” “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悬空寺有多少矿丁。”段元烽神色冷然,“更没有人知道仓库有多少兵器黄金。数千件兵器就已经是天赐之物,那金库里堆满了冶炼出来的金子,你自己也看到了,那些黄金用来维持河东马军十年的军费都绰绰有余。” 魏长乐已经猜到段元烽的心思,并无说话。 “如果矿丁的数目被人知道,他们就能够估算出我们转移了多少黄金。”段元烽盯着魏长乐眼睛,“所以矿丁的人数,绝不可能让马氏、赵朴甚至朝廷知晓。” “你.....要杀了他们?”魏长乐冷声问道。 段元烽眸中杀意凛然,“还有苏长青,他也不能活!” 一瞬间,魏长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到头顶。 第一三三章 带你们回家 魏长乐知道段元烽杀伐果断,绝对是心狠手辣的狠角色。 否则他也不可能带出赤磷甲骑,让这支骑兵唯命是从。 但他竟然准备将数百名矿丁尽数诛杀,这着实让魏长乐心下震惊。 段元烽想要转移黄金和兵器,这无可厚非。 毕竟这两样东西,对任何人都具有强大的诱惑。 段元烽的出发点,自然也是一心考虑河东马军和魏氏。 但以几百人的性命为代价,还是太过狠辣。 “他们对你颇为信任。”段元烽轻声道:“你可以让他们放下戒心,放下手中的器械。” 魏长乐笑道:“二哥的意思,我去让他们放下戒备,然后找时机将他们全都诛杀?” “五十名甲士,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解决所有人。”段元烽道:“你若愿意,可以亲手杀死苏长青!” “归云庄的庄主呢?”魏长乐问道。 段元烽微一沉吟,才道:“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会以最少的代价诛杀她。否则可能要付出几名甲士的性命为代价。” “我该如何配合?” “她很信任你。”段元烽很直接道:“你刚得到鸣鸿刀,锋锐无匹。如果从背后偷袭,一刀足以斩杀她!” 魏长乐似笑非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光明磊落的汉子。” “军人的目的,只是击杀所有敌人。”段元烽自然听出魏长乐言辞中的嘲讽,却根本不在意:“诛杀敌手,可以利用一切手段。” 魏长乐反问道:“你可知道,我早已经拜傅庄主为师?” “所以你若于心不忍,就不必你亲自动手。”段元烽道:“她虽是四境剑灵,但赤磷甲士要杀她,那也是绰绰有余。” 魏长乐凝视段元烽,却不说话。 “你想说什么?”段元烽淡淡道:“觉得我心肠歹毒?还是行径卑劣?” 魏长乐依然没有说话。 “我效忠于魏氏。”段元烽冷冷道:“而魏氏要做的,是保证河东马军的存活。” “所以师徒之情、百姓之命在河东马军的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段元烽点头道:“不错。如果哪天我的存在会损害河东马军的利益,我同样会舍弃性命。” 魏长乐叹道:“这都是我那位总管父亲培养出的规矩?” 段元烽凝视魏长乐,轻声道:“长乐,此番你发现了悬空寺,获得大批兵器和黄金,功劳之大,不下于领兵打下一座城池。” “过誉了。” “义父知道后,对你的看法自然会大为改观。”段元烽道:“如果能够配合我转移物资,将这些兵器和黄金交到义父手中,自今而后,你在魏氏的地位也将大大改变。” 魏长乐微笑问道:“段军使,你可知道我是谁?” 段元烽一怔。 “站在你面前的,是山阴县令!”魏长乐缓缓道:“山阴县令是什么?不过是山阴一县的父母官。” 段元烽似乎明白魏长乐想说什么,脸色冷峻起来。 “小小县令,在达官贵人的眼中,不值一提。”魏长乐道:“可是在山阴一县的百姓眼中,就该是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天。” “一切为了魏氏!”段元烽淡淡道。 魏长乐摇摇头:“山阴县令,一切只为山阴百姓!” “你可以转移物资,我不阻拦。可是你的人若是伤了任何一名矿丁,我保证你会后悔。” 段元烽冷笑道:“你要放他们离开?” “他们本就该与家人团聚。”魏长乐语气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们不但要下山,还要带回理应属于他们的工钱。” 段元烽凝视他眼睛,终是道:“你可以再想想。” “用不着。”魏长乐摇头道:“三百多条性命和黄金相比,我觉得三百条命更珍贵。当然,段军使如果非要坚持自己的选择,可以将我一并诛杀。” 段元烽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我知道该杀谁,也知道该保护谁。”魏长乐也是冷淡道:“杀人我不会手软,保护人我也不会退缩!” 他似乎没有心思与段元烽多废话,转身向矿洞走去。 “你不后悔?”段元烽在身后问道。 魏长乐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只是道:“你和总管大人应该商量如何将这处矿藏控制在手中,而不是想着残害无辜转移物资。” 他回到石窟,本来骚动的人群立刻静下来。 “魏长乐,你若敢动用朝廷的金矿,我.....我定会参你。”苏长青双手握拳,脸色铁青。 魏长乐盯着苏长青眼睛,淡淡道:“我很少做后悔的事情,但这次真的后悔,怎么救了你这么个东西。” 其实他心里此时也明白,说到底,这苏长青和段元烽在某种角度来说,还真是同一类人。 他们对自己的主子忠心不二,但对百姓却是冷血无情。 “都好好歇息。”魏长乐含笑向矿丁们道:“你们受苦,今晚我陪你们。天一亮,我给你们发工钱,让你们回家!” 段元烽是个极其冷酷之人。 魏长乐还真担心如果自己现在离开,段元烽未必不会调动其他甲士前来,将矿丁们赶尽杀绝。 自己留在这里,段元烽便不敢轻举妄动。 他径直走到人群中,坐了下去。 矿丁们都是诧异。 可是想到天亮之后就能拿着工钱回家,所有人都是兴奋不已。 “你家里有几个孩子?”魏长乐看着周围一张张面庞,含笑问一名矿丁。 “两个。”那矿丁眼圈一红,“我离家的时候,和他们说多挣工钱,回去就给他们买新衣裳。从云州逃难到山阴后,妻儿还没穿过一件新衣裳。” 魏长乐轻拍他手臂,温言道:“我若是你,还要带他们去馆子里好好吃上一顿。”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矿丁顿时笑道:“大人,等回了城,小人请你吃包子。在云州的时候,我老婆最会包包子,皮薄馅厚,刚出笼时候,香气直冒......!” 说到这里,不但是他,周围许多人的喉头都是蠕动。 “夏三指,大人是天上的星宿,怎会吃你们家的包子。”边上有人哈哈笑道。 魏长乐奇道:“你叫夏三指?” 那人抬起右手,尴尬道:“小人姓夏,之前采矿,不小心砸断两根手指,所以大家都叫我夏三指。” 他右手果然只剩下三根手指。 “夏三指,我记住你了。”魏长乐微笑道:“咱们说好了,等我有空去找你,让你老婆给我包包子。” 夏三指激动道:“大人去我家,我妻儿知道,定会欢喜。” “还有多少人伤残?”魏长乐问道。 便有不少人应声。 魏长乐向夏三指道:“夏三指,你待会儿统计一下,有多少伤残。大家都听好,伤残者发工钱的时候,多领一份伤残费。”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苏长青见得此景,欲言又止,终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这一夜魏长乐便和矿丁们谈笑风生。 次日一早,孟波却是找了过来,见到魏长乐,凑近低声道:“大人,盲老说有事请你前往药房一趟。” “孟波,你在这里等一下。”魏长乐先不管盲老那边,直接去了金库。 金库里堆放成箱的黄金,他亲手搬了一箱装有碎金的大箱子来到石窟。 换做普通人,至少要三四名大汉才能抬得动。 但魏长乐神力了得,独自一人搬过来。 金库和兵器库都有赤磷甲士看守,不过二爷取走黄金,守卫们自然是不敢多问。 段元烽说了那番话之后,此后便不见踪迹,就连石窟周围用来看守矿丁的甲士们也都被调走。 “领了工钱之后,你带他们下山。”魏长乐向孟波道:“下山之后,让他们各自回家。” 之前那老铁匠却忽然抬起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 待众人静下来,老铁匠才向矿丁们道:“大家回去之后,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多说话。” 这老铁匠颇为睿智,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处矿洞非比寻常,大量的金矿和精铁矿藏于其中,势必成为许多势力觊觎之所。 昨夜段元烽不让矿丁们离开,但魏长乐出现后情况又有变化。 老铁匠和一些聪慧之人心中已经隐隐猜到,大家能够安然离开,肯定是魏知县全力保护。 否则他昨晚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此事背后的斗争非比寻常,草芥般的百姓肯定是不能卷入其中。 有些话魏知县不便说出口,但老铁匠却知道这时候应该提醒大家。 矿丁们闻言,都是纷纷点头。 魏长乐也知道,想要所有矿丁守口如瓶,那肯定是不可能。 但是大家回去之后,尽量不要大肆宣扬,这对他们自己肯定是大有好处。 虽然大帅一党被剿灭,但悬空寺的争斗却才是刚刚开始。 觊觎这处宝藏的可不仅仅是魏氏和马氏,节度使赵朴、甚至朝廷都会卷入其中。 他也没有忘记,还有一股潜伏在水下的势力,那个所谓的圣国,也绝不甘心就此失去这样的宝地。 圣国的实力究竟如何,暂时并不清楚,但却绝不可小觑这股力量。 第一三四章 薄情寡义 苏长青此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当然知道,段元烽肯定是预谋将悬空寺的黄金和兵器进行转移。 这些物资一旦落入魏氏手中,自然是让魏氏如虎添翼。 赵朴多年来一直利用魏马两家的争斗,尽可能保持力量的平衡,如此才能维持河东表面上的稳定。 平衡的本身,也就维持赵朴身为节度使的权威。 这种力量平衡一旦打破,对赵氏来说绝对是灾难。 他想阻止这些物资落入魏氏之手,但却发现自己眼下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 非但如此,自己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有几名赤磷甲士尾随。 这就表明,段元烽已经死死盯住自己的行踪,不让自己有机会从悬空寺脱身。 这其实也在苏长青的意料之中。 无论魏氏是想转移物资还是霸占这处金矿,都需要时间。 所以段元烽会尽可能地争取时间,不让任何一名知情者离开。 比起魏长乐,苏长青其实更了解段元烽的为人,对魏氏那些将领的冷酷有很深的认识。 又或者说,苏长青与段元烽的某些行事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需要,段元烽会毫不留情地诛杀所有知情人。 而自己的性命,也只是在段元烽的一念之间。 他在屋内背负双手来回走动,心情焦躁不安。 既然无法阻止段元烽转移物资,那么自己必须想办法脱身,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里的情况禀明赵朴。 赵朴得到消息,肯定会迅速有所动作,绝不会让这些物资轻易落入魏氏之手。 可是想要脱身,难如登天。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什么人?”苏长青冷声道。 外面没有回应,只是隔了片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苏长青冷着脸,过去打开门,却见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苏夫人。 苏夫人虽然经过刷洗,姿色出众,但神情颇为憔悴,低着头,也没说话。 “你来做什么?”苏长青冷哼一声。 苏夫人没有进门,只是犹豫一下,才道:“相.....,他们要送我下山,我想和你说一声。” “要走便走......!”苏长青话说一半,忽然叹了口气,道:“进来说话。” 苏夫人有些忐忑,却还是进了门。 苏长青见到外面有两名甲士盯着,将苏夫人扯到身后,关上门,这才拉她手走到内屋。 “菀贞,之前是我不好。”苏长青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情,我脑中一片混乱,让你受委屈了。” 苏夫人睁大眼睛,看着苏长青,小心翼翼道:“相.....相公,你......你不怪我了?” 苏长青拉她手,让她在椅子坐下,自己顺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你本就没有错,我又如何怪你?”苏长青苦笑道:“当初只怪我将你带到山阴,受了这么多苦楚。菀贞,你可原谅我?” 苏夫人不知他为何前倨后恭态度大变,但听得他这样说,心中宽慰,勉强笑道:“相公,你也受了苦。” “以前的事情就都过去了。”苏长青微笑道:“等回了太原,我再好好陪着你。” 苏夫人忙道:“相公,我们可以走了。我在这里待着,心里就害怕。” “我走不了。”苏长青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低声道:“你可瞧见外面的军士?他们不让我离开。” 苏夫人一怔。 “菀贞,他们答应让你走?” “傅庄主今天要下山。”苏夫人点头道:“她答应带我一起下山。” 苏长青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苏夫人低下头,怯生生道:“我以为相公不要我了,所以.....所以下山后,准备回太原。傅庄主也答应安排人送我回太原。” “很好。”苏长青却是显出兴奋之色,低声道:“菀贞,你跟她下山,今天就走。” “可是.....相公你怎么办?” 苏长青四下环顾,身体前凑,低声道:“你下山之后,立刻回太原,途中不要耽搁,日夜兼程赶回去。到了太原,立刻去见节度使大人!” “这是为何?”苏夫人诧异道。 “将这里的事情清楚禀明给节度使。”苏长青脸色冷峻,“你告诉他,龙背山发现了兵器和大量黄金,魏氏想要转移物资。” 苏夫人蹙起柳眉,没有说话。 “节度使大人知晓后,肯定会迅速调兵前来。”苏长青道:“龙背山太大,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帮他们做向导,下山的时候,一定要记住道路,等回来的时候,就能找到这里。” 苏夫人看着苏长青眼睛,终于问道:“你不怪我,是否.....因为让我去做这件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长青脸色难看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的争斗。”苏夫人幽幽道:“我只想知道,你是真心不怪我,还是因为要让我通报消息,所以权宜之计。” 苏长青坐正身子,盯着苏夫人道:“我在给你机会。” “机会?” “我苏家三代从军,也算是武勋家门。”苏长青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傲然之色,“你们柳家不过是一介商贾,如果不是上代的交情,你也入不了我苏家的门。” 苏夫人柳菀贞只是一笑,道:“柳家是商贾,确实配不上你们苏家。” “你在悬空寺被囚菩萨洞,已经有许多人知晓。”苏长青冷冷道:“此事很快也会传扬出去。” “我是清白的。”柳菀贞却也不是没脾气,愠怒道:“我一直带着匕首,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从袖中取出匕首,亮在苏长青面前。 “清不清白已经不重要。”苏长青冷笑道:“菩萨洞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你进了菩萨洞,就辱没了苏家。以后苏家会因为你,遭受世人耻笑。” 苏夫人凄然一笑,并不多言。 “但是这次如果你能及时将情报送给节度使大人,我可以承诺不会写休书。”苏长青压低声音道:“如此我苏家虽然承受压力,但你们柳家多少还保住了一些颜面,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 苏夫人悲极反笑,问道:“你准备写休书?” “这就看你的本事。”苏长青冷着脸道:“如果你能及时带兵过来,我会遵守承诺。” 苏夫人摇摇头,缓缓站起身,道:“如果是为了夫妻情分,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情愿。可是你以休书威胁,只有胁迫,并无情分,我绝不答应。” “你不答应?” “我自问入了苏家门,并无失德之举,你无权休我。”苏夫人却是颇为硬气,“我誓死保有清白身,不求你宽慰,你却比谁都嫌弃我。你我虽无夫妻之实,却也有夫妻之名.......!” 她话音未落,苏长青却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她面颊上。 苏夫人身体柔软,被这一巴掌打的重新坐回椅子。 这一巴掌力气不小,柳菀贞白皙的脸颊瞬间出现通红的巴掌印。 苏长青脸上满是怒不可遏的表情,身体甚至在颤抖,一双眼睛满是怨毒之色盯着柳菀贞,喘着粗气道:“你该死,你早就该死......!” “说到你的痛处?”柳菀贞惨然一笑,“苏长青,从我过门那天开始,你们苏家就只当我是个摆设。如今为了保有你们苏家的名声,便想将我扫地出门。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你现在就可以写休书。” 苏长青冷冷道:“所以你不会送信?” “不会。”柳菀贞很坚决道:“因为你不值得!” “贱人,你莫忘记,要整死你柳家,对节度使来说,轻而易举。”苏长青威胁道:“此番你若送不出情报,事后我保证你们柳家没有好下场。” 柳菀贞站起身,淡然道:“苏长青,我现在就回太原,会在家里等你,等你的刀子砍下来。” 她显然再无兴趣和苏长青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苏长青怒道:“不许走!” 但柳菀贞却并不理会。 苏长青左右看了看,忽然探手抓起桌上的茶壶,厉声道:“贱人,你找死!” 他跟在后面,冲上一步,举起手,用茶壶向柳菀贞的后脑狠砸下来。 “咻!” 一把大刀破门而入,如流星般从柳菀贞的腮边掠过,直取苏长青举起的手臂。 苏长青虽然意识到大事不妙,但却来不及反应。 大刀划过,鲜血喷溅,一直断臂飞出。 苏长青的右臂齐肩被大刀斩断。 刀势不减,直钉到墙面上。 苏长青惨叫声中,屋门“砰”的一声被踢开。 第一三五章 无名真气 却只见门外正是傅文君。 轻纱下的面庞平静如水,但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却满是鄙夷不屑。 柳菀贞回过头,见得苏长青已经抬手捂住断臂处嘶声惨叫,面上显出不忍之色。 但很快,她面色冷漠下来,径自走出门。 两名军士从门外抢进来。 “给他疗伤!”傅文君也不废话,转身便走。 “傅庄主,多谢你!”柳菀贞快步跟上,感激道。 傅文君扭头看过来,道:“魏大人知晓你还会再见苏长青,担心你安全,所以让我照看一些。你倒不必谢我!” “魏大人?” “不过你做的并没有错。”傅文君淡淡道:“这种人,不值得!” ------------------------------------ 矿丁们领取了应得的工钱,又在魏长乐安排下各自带上了干粮,由孟波带路,领着众人下山。 悬空寺不但有大量的黄金和兵器,也储存了不少粮食。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段元烽和三百甲士要继续留守悬空寺,魏长乐还打算直接将寺里的粮食直接分发。 段元烽倒并没有阻拦矿丁离开。 不过赤磷甲士也确实开始从地库将兵器和黄金搬运上来,准备转移。 至于转移何处,魏长乐并不感兴趣。 这些物资固然重要,但这里的秘密一旦公开,各方势力争夺的还是地下矿石。 悬空寺下面蕴含庞大的矿藏,虽然从难陀王的时候就已经被开采,但真正开采出来的金矿不过是极小一部分。 将矿丁们送出悬空寺,魏长乐径自来到药房。 孟波之前告知盲老找自己有事,魏长乐耽搁了一阵,却很好奇盲老为何要找自己。 药房一如既往弥漫着浓郁的药材味道。 院内的大树下,白菩萨却正在用砂窝熬制什么。 见到魏长乐过来,白菩萨立刻起身,嫣然笑道:“公子!” 她明眸皓齿,这一笑艳美动人。 “好吃的?”魏长乐凑近过去,笑眯眯道。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在这药房熬制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药汁。 “不是,是盲老给你准备的。” “给我准备?”魏长乐一愣。 白菩萨笑道:“盲老会告诉你。” “对了,大帅给你施下的毒药......?” “盲老说可以解除。”白菩萨眼中有光,笑容甜美:“不过要花些时间。”向屋里指了指,“公子,盲老一直等你。” “他找我有什么事?” 白菩萨摇摇头,却还是笑道:“应该不是坏事。” 魏长乐也不多言,径自走进屋内,却听里屋传来声音:“是魏大人吗?” “盲老好耳力,听得出是我。”魏长乐含笑走进里屋。 盲老迎上前来,笑道:“眼睛瞎了,耳朵就好使一些。听过魏大人的脚步声,所以大人进来,小老立刻就听出来。” “盲老找我有事?” “小老听说,大人将西相活活摔死?”盲老直接问道。 魏长乐先是点头,但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开口道:“确有此事。” “大人修的是武夫之道?” “不错。”魏长乐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武夫二境力士!” 盲老摇头道:“二境武夫摔不死西相。” “我也很奇怪。”魏长乐在椅子上坐下,“不过当时感觉力量十足,而且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盲老想了一下,才道:“魏大人,小老斗胆,能否探一下你的脉息?” 魏长乐也不犹豫,伸出手臂。 “大人可以运气!”盲老道。 魏长乐有些奇怪,但见得盲老神情肃然,当下催动内力,顺着脉络进入手脉。 盲老两指轻搭在魏长乐手脉上。 “大人尽管运气,不用担心伤我!” 魏长乐心中疑惑,却知道盲老这样做必有缘故。 他深吸一口气,一股雄浑的内力冲了过去。 盲老手臂却猛地一抖,瞬间脱开,向后退了两步,额头上却已经冒出冷汗。 “盲老!”魏长乐急忙收力起身,担心道:“你怎样?” 狮罡之力何其浑厚,突然聚力,很容易震伤附近的人。 “果然如此。”盲老却似乎明白什么,摇头道:“大人不用担心,小老无事。” 他伸手扶住了边上的椅子,坐了下去。 但气息却很是急促,脸色有些发白。 魏长乐知道内力很可能震伤盲老,有些抱歉。 但盲老明知内力的恐怖,却甘愿以身试力,魏长乐一时还真猜不透盲老为何如此。 “大人可否告知,修的是什么功法?” 魏长乐犹豫一下,还是道:“狮罡!” 盲老却是微微点头,道:“三兽罡之力,果然非比寻常。” “如果不是修了狮罡,我可能已经死在西相之手。”魏长乐感慨道。 盲老却摇摇头,道:“大人以为是依靠狮罡之力杀了西相?” “难道不是?” “狮罡是表。”盲老道:“大人的狮罡之力,确实只有二境,若是修成三境,或许真的能够依靠狮罡击杀西相。但二境狮罡,还是无法击杀四境不动。” 魏长乐听他这番话,心知盲老绝非普通的神医。 只是这几句话却更是让他感到诧异,疑惑道:“盲老,狮罡是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可知道,你体内有两股真气。”盲老道:“狮罡之力很容易探出来,但在其后,还有一股真气。” 魏长乐愕然道:“两股真气?” “另一股真气沉睡在大人的体内。”盲老道:“大人刚才一开始催动内力,小老确实只感觉到狮罡之力。但你再次发力,另一股真气就隐含在狮罡之力中,不易察觉,但确实存在。” 魏长乐有些发懵。 “狮罡之力是大人勤修出来。”盲老语气肯定道:“但另一股真气好似天生之气,一直隐匿体内。” 魏长乐急忙问道:“你是说我身体里天生有一股真气?” “只是打比方。”盲老摇头道:“天生神力或可有之,但天生真气绝无可能。” 说到这里,他低头沉默片刻,终是问道:“大人,敢问一句,可有高手给你传功?” “传功?”魏长乐搜索宿主的记忆,摇头道:“没有。” 盲老疑惑道:“这就古怪了。说的直白些,所谓天生真气,是有高人向大人的体内注入了纯阳元气。这股真气完全融入大人的身体,其实你呼吸之间,便是这股真气,但很难看出来。” 魏长乐愈发觉得奇怪。 他只以为自己力大无穷,乃是因为狮罡之气的缘故,但现在听盲老这般说,自己体内竟还有无名真气存在。 如果是高人注入,那又是哪位高人有如此奉献精神? “大人击杀西相,不出意外的话,是体内无名真气在那时候苏醒。”盲老解释道:“仅凭狮罡之力,无法杀死西相,但有那无名真气出现,也就解释得通了。” 魏长乐却忽然想到,如果杀死西相是因为无名真气,那么自己手撕马靖良,是否也是因为无名真气苏醒? “盲老,那真气对我身体可有害处?” “没有。”盲老立刻道:“击杀西相,就足以证明大人需要的时候,它可以苏醒相助。只是平常藏匿于无形,难以被人发现。” 魏长乐心想这话应该不假。 美人师傅乃是四境剑灵,虽然发现了自己的狮罡之力,却并无察觉那股无名真气。 “大人知道就好。”盲老道:“此事不必对任何人提及。” 说完,他伸手到怀中,取出一本发黄的书谱,送到魏长乐面前。 “这是.....?” “大人可还记得,小老说过,大帅修炼象罡。”盲老道:“他死在石窟,小老留在他尸身边,就是想看看象罡武谱是否藏在他身上。如此宝物,他必然舍不得毁弃,也定会随身携带。” 魏长乐接过,发现书谱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和图画,发黄一片,显然很有些年头。 “这就是象罡武谱?” “应该没有错。”盲老轻声道:“小老从大帅尸体搜到,只是不敢给别人看见。小老眼睛看不见,但猜测既然是随身携带,应该就是象罡武谱了。大人可以翻看,确定一下。” 魏长乐打开武谱,发现里面每一页都是一副人体图,标明了穴位,而且许多地方用粗线勾画。 武谱大概有三四十页,前后姿势差别不小。 “此番小老能够得报大仇,全赖魏大人。”盲老笑道:“若是小老身体健全,万不会献出此等宝典,只会自己留着追寻武道。” 他这话半真半假。 魏长乐也明白,任何一名修武者,若是得到此等宝典,肯定不会送给别人。 盲老如今的身体状况,也确实无法再修炼。 也难怪那天大帅被杀后,盲老迟迟不走,反倒坐在尸身边上。 却原来这老家伙是等着趁人不注意,搜找象罡。 他能够将象罡送给自己,魏长乐心中也着实感激。 “狮虎象三兽罡,乃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盲老感慨道:“大人已修狮罡,如今又得象罡,可喜可贺!” 魏长乐将象罡武谱收入怀中,拱手道:“多谢盲老。”想到什么,问道:“不过狮罡和象罡有何区别?” “大人不知?”盲老显然有些诧异。 毕竟魏长乐都修了狮罡,又怎会对三兽罡不了解? 但他还是道:“狮修力、象修皮、虎修骨,三者合一,武夫之巅!” “象修皮?” “大人修炼狮罡,随着修为提升,纯钢之力也会越来越强。”盲老解释道:“如果说狮罡修的是攻击,象罡修的便是防御!” 魏长乐想到那天伏虎罗汉冲向赤磷甲士,箭矢中而不入,立刻道:“盲老说的是铜皮铁骨?前番见到一名三境罗汉僧,箭矢无法射入身体。” “那不过是真气护体而已,并非真正的刀枪不入,坚持不了多久。”盲老却是不屑道:“而且遇上实力更强劲的对手,瞬间就能破了他的铜身。” “原来如此!” 段元烽一枪贯穿伏虎身体,自然是击破了他的护体真气。 盲老正色道:“修炼象罡,能让皮肉强韧无比,再加上真气保护,刀枪箭矢那是难以伤及分毫。即使与对手真气刚力互博,防御也是远胜对方。” 魏长乐眼睛顿时亮起来。 第一三六章 恩断义绝 盲老马上又道:“只不过据小老所知,修炼象罡,远难于狮罡。而且四境之前,象罡也谈不上坚如磐石。但只要入了四境,它的强悍便可显现出来。” “盲老一番话,让晚辈茅塞顿开!” 盲老见魏长乐谦逊有礼,毫无架子,更是欢喜,道:“至于虎修骨,那更是让人脱胎换骨了。” “怎么个脱胎换骨?” “大人可听说过缩骨功?” 魏长乐心想前世还真听说过,笑道:“练成虎罡,可以缩骨?” “小老也只是听说过,缩骨只是其中一门好处。”盲老也笑道:“虎罡修骨之后,许多常人不可能做出来的动作都可做到,如此天下招式都可以信手拈来。” 魏长乐心想这虎罡对于追求招式的武者来说自然是无上瑰宝。 不过自己三兽罡得其二,进可攻退可守,一旦修成这两门神功,就已经是怪物一般的存在。 “不过大人暂且不可修炼象罡。”盲老提醒道。 “这是为何?” 经过悬空寺一事,魏长乐心知在这个世界修习武道着实不能偷懒。 自己的行事风格,爱憎分明,必然会得罪许多人。 此种情况下,提升武道境界,却是当务之急。 “这两门神功都是至阳至刚。”盲老解释道:“大人的身体只怕是承受不住,而且体内经脉也难以抵受。” 魏长乐闻言,不由皱眉。 “小老斗胆,想帮助大人淬炼体脉。”盲老道:“服用药物,以药水泡澡,再辅以银针引穴,每三天一次,大概两个月左右,能让大人的体脉大有提升。” 魏长乐有些犹豫。 盲老忙道:“大人放心,这些药材都是精心挑选,搭配也会十分小心,绝不会对大人的身体有任何伤害。” “盲老误会了。”魏长乐道:“衙门里事务众多,我恐怕无法留下来这么长时间。” 盲老笑道:“原来是这样。大人,小老已经答应青萝,随他前往白雀庵。大人若是觉得可以,小老可以前往县衙。” 魏长乐知道盲老和白菩萨情如父女,白菩萨带他下山照顾,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如此甚好。”魏长乐含笑道。 出了屋,白菩萨正在外面等候。 “听说你要带盲老下山照顾?” 白菩萨点头道:“他身体不方便,也没有了家人,孑然一身。他对青萝有授艺之恩,自当赡养。” “这很好。” “而且盲老医术高明,他想将一生所学尽数传授青萝。”白菩萨解释道:“此外他也愿意在山阴义诊,以盲老的医术,能救很多人。” 魏长乐更是欢喜,点头道:“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微一沉吟,才道:“不过有件事情,还请你帮忙。” “公子有什么吩咐,青萝绝不推辞。” 魏长乐轻叹道:“这件事其实很让你为难,但我觉得应该让你去做。” 白菩萨意识到什么,低头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我欠的债,自然要还。” “矿丁们都下山了,但菩萨洞还有几十名姑娘。”魏长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其中有你当初送上山的。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但错了就是错了。我希望你能亲自面对她们,然后带她们下山回家。” 白菩萨幽幽道:“大仇得报,若是能以死谢罪,我也不会犹豫。” “有时候赎罪不是只有死亡一种办法。”魏长乐柔声道:“以后好好照顾她们,多做一些好事弥补自己的过失,也许这样比死更好。” 白菩萨勉强笑道:“公子,你说的话,青萝明白了。” 话声刚落,却从院外走进两个人。 魏长乐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过去,脸上瞬间显出尴尬之色。 只见傅文君带着苏夫人柳菀贞正走进来。 柳菀贞看上去憔悴无比,双目无神。 但看到魏长乐的一瞬间,柳菀贞娇躯一震,一双美眸直直盯着魏长乐面庞,再也移不开。 魏长乐心中苦笑。 菩萨洞和柳菀贞同床共枕,虽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而且也是形势所迫,但抱着别人的老婆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事。 他这几天有意避开柳菀贞,毕竟见了面双方都尴尬。 本想着柳菀贞今天就会跟随付文君下山,一别之后恐怕再也见不到,却不想这位美少妇却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连回避的机会也没有。 傅文君感觉到柳菀贞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直直看着魏长乐,有些疑惑。 不过只想着也许是因为与苏长青彻底撕破脸,此刻失神而已。 魏长乐知道再回避已经来不及,干脆迎上前去。 “师傅!”魏长乐拱手行礼,随即看向柳菀贞,故意问道:“这位是.....?” 傅文君心说上次去菩萨洞,你不还从她嘴里问出许多线索吗? 怎么,三天不见,这就不认识? 你当时戴着面具,可苏夫人可没戴。 她瞥了柳菀贞一眼,见柳菀贞已经回过神,低下头去。 美人师傅自然想不到这两人在密室共枕,只以为不想让人知道见过,只能道:“这是苏长青的夫人!” 又向柳菀贞道:“苏夫人,这位是魏大人!” “魏.....魏大人!”柳菀贞娇躯又是一震,立刻抬头,看着魏长乐。 她俏脸满是震惊之色,显然想不到上次在菩萨洞与自己相见的年轻人竟是魏长乐。 “苏长青还要在山上待几天。”魏长乐很干脆道:“夫人可以先回山阴,也可以回太原。如果回太原,我会安排人护送。” 柳菀贞轻叹道:“我和他已经恩断义绝。” 魏长乐一愣。 白菩萨已经走上前,道:“夫人的脸色不大好,应该是气血不顺。不嫌弃的话,我给夫人熬一副药,补气养血,会让身体舒服一些。” “不错不错。”魏长乐忙道:“先进屋吧。白菩萨,劳烦你给夫人熬药。” 白菩萨上前去,扶着柳菀贞往屋里去。 柳菀贞走出几步,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魏长乐也正看着自己,立刻点了点头,看似是在向魏长乐道谢,实则是在掩饰尴尬。 等白菩萨扶着柳菀贞进屋,傅文君才将先前之事简略说了一下。 魏长乐冷笑道:“我本以为苏长青行伍出身,应该是条汉子。谁成想竟然是这等薄情寡义的王八蛋。师傅,你就该直接斩了他!” “我一介平民,诛杀节度使麾下亲信,是想让归云庄大祸临头吗?”傅文君淡淡道。 魏长乐尴尬一笑。 其实要杀死苏长青,眼下来说并非难事。 毕竟马靖良都被杀,多杀一个苏长青并没什么大不了。 但魏长乐也不是滥杀之人。 马靖良作恶多端,荼毒无数人,魏长乐对他早起杀心,今次诱杀,心中毫无负担。 虽说苏长青脾气古怪,而且对妻子冷酷无情,但与魏长乐并无直接的仇恨。 此人在山阴也并无做过恶,罪不至死。 如今被傅文君斩去一臂,那也是罪有应得。 “师傅,契苾鸾他.....?” 傅文君神情黯然,轻声道:“他已经知道真相,一直没说话,陪着须卜云。” 男儿有泪不轻弹。 契苾鸾那样的汉子,即使承受巨大的痛苦,也不会轻易显露情绪,更不可能哭哭啼啼。 所有的悲痛,只能压在心中,默默承受。 “马靖良的尸首,你准备如何处理?”傅文君低声问道。 山林设伏,击杀马靖良之后,魏长乐让人处理了战场,也将马靖良残破的尸首带回了悬空寺。 傅文君心中奇怪。 悬空寺西门外就是万丈深渊,将尸首丢弃下去,肯定难以被发现。 即使被发现,也不成人形,肯定认不出来。 但魏长乐却并没有处理尸首。 “带回山阴。”魏长乐很干脆道。 傅文君一怔。 “马靖良是马存坷极为器重的后辈,死的不明不白,说不过去。”魏长乐笑道:“我总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他又拍了拍腰间鸣鸿宝刀,“而且没有说法吗,这把宝刀便再也不能见人。” 傅文君打量魏长乐两眼,忍不住道:“你又有什么盘算?” 她当然知道魏长乐不可能将真相告知其他人。 参与行动的都是段元烽麾下赤磷甲士,这帮人对魏氏的忠诚无需多言,自然不可能泄露。 但带着马靖良尸首回山阴,这就等如是向所有人表明,马靖良的死与他魏长乐有关。 “师傅放心,我会处理好。”魏长乐感慨道:“这次如果不是你一同前来,事情不可能如此顺利,我这条命也未必能保住。” 傅文君蹙眉道:“你想说什么?” “谢谢你啊。”魏长乐笑道:“师傅,要不要搬一箱黄金回去,当做是谢礼?” “好啊!”傅文君很干脆道。 魏长乐反倒是一怔,“师傅,你说的是真的?” “难道你说的是假的?” “真,比黄金还真。”魏长乐哈哈笑道:“待会儿我去给你搬一箱!” 傅文君深色却是颇为凝重,轻声道:“虽然解决了悬空寺,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师傅是说西王?” “西王的力量渗透到山阴城。”傅文君微点头,“他们在暗处,到底意欲何为,我们还不清楚。不过此番西相和十八罗汉僧全军覆没,虽不知西王到底实力如何,但这些人的覆灭,对他来说必然是沉重打击。” 魏长乐笑道:“十八罗汉倒也罢了,那无上和尚能成为西相,肯定是他的臂膀。砍了他一条手臂,他又怎能不疼?” “所以他定会报复。”傅文君蹙眉道:“他们在暗,你在明,定要小心。” 魏长乐淡然一笑,道:“我敢杀,就不会担心后果。” 但神色旋即冷峻下来,皱眉道:“师傅,我有一种预感,那狗屁圣国不发则已,一旦出手,恐怕会带来一场大灾难!” 第一三七章 惩刁奴 黄昏时分,山阴城南门外一队人马飞驰而来。 二十多名带甲骑兵簇拥着一名灰甲将转瞬间到了城门下。 众人马不停蹄。 几名城兵欲要上前阻拦,头前一名骑兵已经挥鞭甩过来,厉声喝道:“长史大人在此,闪开!” 这一鞭子很是凶狠,正抽在那城兵的面颊上,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其他城兵见骏马冲来,哪里敢拦阻,左右闪躲。 一群骑兵呼啸着冲进城内。 被打伤的城兵已经拔出刀,望着进城的骑兵,一脸愤怒。 “朔州来人了。”边上一名城兵道:“那是朔州长史,打了就打了,你还敢打回来不成?” 大梁各州都设有刺史,其下设一名别驾和一名长史。 别驾主要协助刺史处理政务,而长史则是负责地方军事与治安。 马靖良是山阴散校郎,名义上隶属于朔州长史麾下。 受伤城兵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收刀,让同伴帮助处理伤口。 “这是为散校郎来了。”一名粗胖的城兵道:“来得到是好快。” “散校郎死了,他们敢怠慢?”边上城兵冷笑道:“散校郎死在朔州地界,真要是没说法,恐怕朔州刺史都要回家种地了。” 粗胖城兵低声道:“散校郎是魏长乐杀的,找魏家就是。” “那可说不准。”边上城兵摇头道:“散校郎和魏长乐虽然水火不容,但魏长乐还真敢将散校郎杀了?而且散校郎的尸首是魏长乐亲自运回来,如果魏长乐真的杀了人,还敢明目张胆将尸首带回来?” “你小瞧魏长乐了。”粗胖城兵冷哼一声,“那可是连天都敢捅破的主。莫忘记了,侯通、庞队率,那可都是死在他手里。” “他们怎能与散校郎相提并论?”另一名城兵兀自不信,“魏长乐有胆子杀他们,不代表敢杀散校郎。” 粗胖城兵摸着胡须道:“我就是奇怪。那天晚上散校郎是从咱们南门出城,带着一队人手,那可都是厉害角色。怎么回来就只有散校郎的尸首,其他人都去了哪里?” “这就对了。”边上城兵立刻道:“散校郎身手非凡,身边还有那么多精锐,魏长乐怎能杀的了他?” 一名年纪大的城兵骂道:“都少说几句,闭上臭嘴,想想自己的前程要紧。散校郎没了,咱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几名城兵面面相觑。 老兵叹道:“咱们是散校郎手下的兵,散校郎没了,谁给咱们撑腰?” “魏长乐早就看咱们不顺眼,没了散校郎,以后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粗胖城兵也是一脸愁容,“他杀庞队率,眼也不眨,真要杀我们,那还不像碾死几只虫子!” 这话一说,几名城兵都一脸黯然。 朔州长史领兵入城后,马速不减,快马加鞭,一口气来到马靖良的宅子。 马宅前后都有兵丁守卫,但宅内却是一片死寂。 朔州长史翻身下马,几乎是跑进宅内。 穿过庭院,进到正堂,便见一具棺材摆放在正堂内,虽然暂时没设灵堂,但有人却跪在棺材边烧纸钱。 见有人进来,正堂内七八人的目光都瞧过来。 “散校郎!”朔州长史噗通在棺材前跪下,眼泪说来就来:“你走的冤枉啊,你年轻有为,怎么就这样走了.....!” 马宅那位年过四旬的崔管事凑上来,见到来者,立马跪下,哭道:“韦长史,您可来了!” 这一瞬间,就像是溺水之人见到了救星。 其他人也都纷纷向韦康安跪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朔州长史韦康安对着棺材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向崔管事问道:“只听说散校郎惨死,可有凶手的线索?” 崔管事请了韦康安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这才道:“前天晚上,魏长乐拉着用几块木板临时拼凑的棺材到门前,说里面是散校郎的尸首。我们看了,便见到......!”说到这里,却是泪水直流。 “我知道你们很悲伤,本将同样如此。”韦康安皱眉道:“但先把事情说清楚,刺史大人那边还等着回复。” 崔管事犹豫一下,才道:“长史大人,要不要亲眼看一下散校郎的遗体?” 韦康安虽然觉得看死人的遗体不吉,但既然来调查,连尸体都不看就实在说不过去。 他起身来,走到棺材边。 崔管事向下人点头示意。 只是临时入殓,棺材自然没有钉上。 下人打开棺材,韦康安凑在边上,随即崔管事上前,亲手拿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韦康安只看了一眼,瞳孔收缩,却是立刻转身,“哇”的一口吐出来。 他虽是朔州长史,却是门阀出身,并无真的上过战场厮杀,也从无见过如此恐怖的尸首。 “长史大人,你看到散校郎的样子了。”崔管事悲愤道:“若是大总管见到,会何等伤心?如果找不到真凶,大总管又将会如何震怒?” 韦康安直接用袖子擦拭嘴巴,连声道:“查,一定要查!” 他不敢再看棺材一眼,回到椅子坐下,问道:“散校郎是魏长乐带回来的?” “是!”崔管事过来道:“此人来到山阴,无恶不作,那.....那是山阴一霸。他送来散校郎的尸首,也不给交待,转头就走......!” 韦康安很自然伸手到边上,显然是想拿起茶杯,却发现并无人上茶,拿了个空。 “快上茶!”崔管事忙吩咐人。 韦康安皱眉道:“散校郎是在何处遇害?” “小....小人不知!”崔管事低头道:“散校郎送回来之后,小人立刻派人分头去太原和朔州治所禀报。长史大人率先赶来,大总管那边接到消息,也会立刻派人过来。” “凶手当真凶残至极。”韦康安叹道:“本将还从未见过如此狠毒的手段。” 崔管事咬牙切齿道:“所以定要查明凶手,碎尸万段。” “魏长乐在哪里?”韦康安道:“既然是他送回散校郎,他肯定知道发生什么。你去传唤魏长乐,本将要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崔管事立刻道:“长史大人,就算传来魏长乐,也得不到真话。” “为何?” “长史大人有所不知,那魏长乐来到山阴,无法无天。”崔管事很恨道:“他滥用职权排除异己,盘剥百姓,散校郎唾弃他为人,与他很是不对付。此前他还勾结城中地痞无赖,抢夺粮仓,散校郎如不是为大局考虑,差点与他大打出手。” 韦康安诧异道:“还有此事?” “所以散校郎被害,与他肯定是脱不了干系。”崔管事道:“大人从他口里,肯定也问不出真话。” 他话声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声音道:“污蔑朝廷命官,乃是诽谤之罪。丁县丞,你说,该如何惩处?” 这声音很是突兀,事先也无人禀报,韦康安和其他人都是一怔,循声看过去。 只见从门外前后走进两个人,都是官服在身。 当先一人年纪轻轻,神情严肃,却正是魏长乐。 正堂内众人见到魏长乐,除韦康安一脸诧异,其他人都是显出愤怒之色。 “魏.....魏长乐,你.....你还敢来?”崔管事有长史韦康安撑腰,却是有几分底气,抬手指向魏长乐,厉声道:“你滚出去!” 魏长乐却根本不理会,径自走到棺材前,却是对着棺材行了一礼。 他竟然面带伤感之色。 县丞丁晟也是一脸肃然,跟着行礼。 “那把刀......!”崔管事骤然瞧见魏长乐腰间佩刀,骇然道:“那.....那是散校郎的刀!” 鸣鸿宝刀是马靖良心爱之物,这崔管事虽然没见过宝刀出鞘,但毕竟是马靖良身边心腹,多次见到马靖良取刀赏玩,一眼就认出鸣鸿刀的刀鞘。 他知道马靖良对这把刀爱之不及,如今却佩在魏长乐腰间,自然是震怒不已。 向棺材行过礼,魏长乐这才转身,看向韦康安,却是客气拱手道:“不知尊驾......?” “这位是朔州长史韦大人!”崔管事冷笑道。 魏长乐和丁晟都是行礼。 魏长乐只是山阴知县,见到朔州长史,本该行跪拜之礼。 但韦康安也知道魏长乐是魏氏子弟,虽然心中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头,道:“魏知县,你.....!” “韦长史稍候!”魏长乐立刻打断,“下官先处理一件小事。” 韦康安正自不解,魏长乐已经看向崔管事,再次问道:“丁县丞,诽谤之罪该如何惩处?还有,这刁奴手指本官,言辞不敬,又该如何惩处?” “回堂尊,两罪相加,轻则掌嘴二十、杖二十,重则拘押下狱半年!”丁晟镇定自如。 “散校郎的后事要处理,暂时就不杖罚了!”魏长乐道:“但国法威威,不容亵渎。”陡地沉声道:“来人,将这刁奴掌嘴二十!” 从大门外立刻进来一人,身材高大,却正是山阴信任典史潘信。 潘信也不废话,大踏步上前,右手已经取出衙差都会配备的铁尺,左手探出,揪住崔管事衣领,抬起铁尺便要照着他嘴巴打下去。 “放肆!”韦康安冷喝道:“本将在此,谁敢放肆?” 堂内其他人也都是握起拳头,一个个怒视魏长乐。 第一三八章 证言 魏长乐却显得很谦逊,问道:“长史大人,这刁奴诽谤下官的几句话,你应该都听到。” “他在诽谤?”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魏长乐叹道:“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轻易出口。” 韦康安靠坐在椅子上,道:“他也是悲伤过度,话说的随意了些,暂时不必追究。” “所以长史大人的意思,可以随意诽谤,也可以对朝廷命官不敬?” 韦康安皱眉道:“本将并无此意!” “那就打吧!”魏长乐淡淡道。 潘信也不犹豫,铁尺对着崔管事的嘴巴狠扇下去。 韦康安似乎想要阻止,但终究只是冷着脸。 随着“啪啪啪”的声响,那崔管事嘴中已经直向外冒血。 魏长乐冷冷看着。 他倒真不是因为崔管事出言诽谤而出手。 从两位佐官口中,魏长乐知道此人其实是马靖良最大的帮凶之一。 崔管事擅长盘剥钱粮,在山阴这几年,各种名目的税赋就是此人协助马靖良完成。 马靖良不通税赋,这崔管事却是不顾百姓死活,拼命压榨。 马靖良出身门阀,其实对赋税银钱并不是很在意,但崔管事一伙人却是极尽盘剥之能事,许多赋税都落入这帮人的口袋。 铁尺连抽二十下,牙齿混着血水掉下来,一张嘴也是皮开肉绽,肿得老高,根本说不了话。 两名下人过来扶住崔管事,急忙处理伤口。 “魏长乐,人也打了,现在是否该说说散校郎是怎么遇害的?”韦康安盯着魏长乐,“听说是你送散校郎回来?” 魏长乐也不回答,却高声道:“拿进来!” 外面立刻有一名衙差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木盒子。 那衙差将木盒子放在棺材前,立刻退下。 韦康安一脸疑惑,盯着那木盒子道:“里面是什么?” “长史大人前来山阴,是为了调查散校郎之死?” 韦康安道:“那是自然。” “这就是散校郎被害的原因。”魏长乐指了指木盒子,“大人一看便知。” 韦康安更是狐疑,却还是起身,走过去,本想弯下腰拿起盒盖,但瞥了魏长乐一眼,却是背负双手,用脚轻轻踢开盒盖。 他往木盒子里瞧了一眼,赫然变色,连退两步,惊声道:“这.....魏长乐,你.....大胆,竟敢......这.....!” 他竟是看到,那盒子里竟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大人,这就是杀害散校郎的真凶。”魏长乐伤感道:“散校郎年轻有为,却遭受叛贼杀害,实在让人痛心不已。” “凶手?”韦康安吃惊道:“谁的人头?” 魏长乐双手握拳,“此人自称大菩萨,是藏匿在龙背山的叛匪首领。” 他再次走到棺材前,对着棺材道:“散校郎,你我肝胆相照,虽然阴阳两隔,但我斩首贼首,为你报仇,你也可以瞑目了。” 这几句话一说,马宅众人都是义愤填膺,便是韦康安也感错愕。 是个人都知道,魏马两家水火不容,魏长乐声称与马靖良肝胆相照,简直是倒反天罡。 “龙背山有叛匪?”韦康安脸色有些难看,“我怎不知?” 他身为朔州长史,负责朔州的军务。 按理来说朔州叛匪聚集之地,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有匪却无法剿灭,或许还能有说辞,但是如果连那些地方聚集了盗匪都不知道,那自然是大大失职。 若是没事倒好,但此番马靖良死在龙背山,身为长史却不知龙背山是贼寇巢穴,身为长史,必然会有大麻烦。 “山阴这两年有不少壮丁失踪。”魏长乐缓缓道:“下官身为山阴父母官,得知此事后,自然是要仔细调查。这不调查还好,一调查,发现里面大有蹊跷。” 韦康安诧异道:“壮丁失踪?这怎么讲法?” “侯通勾结五仙社,诱骗不良窟壮丁,声称前线军堡需要劳力修固,从城中骗走不少人。”魏长乐正色道:“但下官知道,前线并无从山阴招募壮丁,而那批壮丁下落不明。” 韦康安缓步走回椅边,一屁股坐下。 早有人上了茶,这时候韦康安也没有心思饮茶,问道:“壮丁失踪,与龙背山有什么关系?” 魏长乐解释道:“下官得知龙背山有阴兵借道之说,总觉得蹊跷,所以前往龙背山找寻线索。” “你在龙背山遭遇叛贼?” “皇恩普照。”魏长乐点头道:“下官运气很好,竟真的在山上发现了乱党的踪迹。” 韦康安冷哼一声,道:“你的运气倒真是很好。” 龙背山方圆近百里,林木茂密,即使有乱党,那也会极力隐藏行迹,要想找寻,自然是异常困难。 但并不代表找不到。 如果运气好,乱打乱撞摸到了乱党的巢穴,那也是大有可能。 “下官既然发现乱党踪迹,肯定要将他们剿灭。”魏长乐叹道:“但衙门里的差役并无剿匪能力,所以下官便想到了散校郎。” 韦康安似乎明白过来,这才端起茶杯,问道:“你将乱匪的行踪告知了散校郎?” “下官在山上盯住乱匪,派了人秘密禀报散校郎。”魏长乐肃然道:“但下官此前确实与散校郎有些隔阂,担心散校郎按兵不动,所以又派人去通知了段军使.....!” “段元烽?”韦康安立刻道:“本将知道,他在安平马场练兵。” 段元烽的赤磷甲骑当然不受区区朔州长史节制,前来朔州境内练兵,也只需要向朔州刺史那边打声招呼。 魏长乐点头道:“正是。只是下官没有想到,散校郎公私分明,虽然与下官略有隔阂,但大是大非面前,他却并不犹豫。” “照你的意思,散校郎是出城前往龙背山剿匪,在那边遇害?” “散校郎领兵到了龙背山,与下官会合。”魏长乐缓缓道:“下官劝说散校郎,等段军使的人马到了,再合兵一处剿灭乱匪。但散校郎脾气倔强,只让我留下等候,直接带兵杀去贼巢。” 那崔管事嘴巴被处理敷药,虽然受伤,却并不离开,只是站在棺材边,恨恨看着魏长乐。 韦康安微一沉吟,才道:“后来如何?” “我们没有想到,贼巢不但人多势众,而且有众多高手。”魏长乐苦笑道:“我若是知晓乱匪的实力那般强悍,说什么也要拉住散校郎,绝不让他去冒险。” 崔管事身体直发抖。 韦康安虽然端着茶杯,却一直没饮茶,此刻又放下去,神色凝重,问道:“如此说来,散校郎是......?” “没有。”魏长乐摇摇头,显然知道韦康安要问什么,叹道:“散校郎虽然以寡敌众,却神勇异常。他麾下人手损失不小,但他还是带着数人冲出了巢穴。” 说到这里,抬手指向盛有大帅首级的木盒子,“但贼首肯定是担心散校郎脱身之后,会调动更多人手去攻打,所以带人穷追不舍。段军使的人手也及时赶到,我便带他们前去增援散校郎,但......但看到散校郎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散校郎他......?”韦康安眼角抽动。 “散校郎虽然力战贼首,但这贼首武功极其了得。”魏长乐义愤填膺道:“我们想要救下散校郎,但匪众阻拦,我亲眼看到贼首抓住了散校郎,生生将他......!”却是不忍说下去,抬手捂住了眼睛,感伤不已。 韦康安额头渗出冷汗。 如果魏长乐所言属实,马靖良死于山阴匪寇之手,那么自己这个朔州长史肯定是要倒大霉。 “刀....!”崔管事抬起手,目中喷火,指着魏长乐腰间佩刀,含糊不清道:“那刀......散校.....散校郎的刀......!” “不错,这确实是散校郎的刀。”魏长乐正色道:“贼首见到大批援兵赶到,丢下散校郎便撤走。下官急忙去看散校郎伤势,他伤势太重,已经无力回天......!” 韦康安方才见过马靖良的尸首,被人差点撕成两半,这要是还能活,那才是见了鬼。 “散校郎临终前,将此刀赠送于我。”魏长乐叹道:“他让我以此刀为他报仇。为了让散校郎去的安心,我毅然答应,也接受了他的赐刀。” 韦康安皱眉道:“散校郎都不敌这贼首,你能杀他?” “那倒不是。”魏长乐一脸坦诚,“下官确实没有那等本事。段军使领兵杀入贼巢,将乱匪一网打尽,并且重伤贼首,将他捆绑。下官见到贼首,便想到散校郎被害的惨状,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便要此刀砍下了贼首人头,也算是为散校郎报了大仇!” 韦康安将信将疑,不过怀疑居多,相信居少。 “这是下官写的东西,详细说明了情况。”魏长乐从袖中取出一道文牍,双手呈给韦康安,“长史大人既然负责此案的调查,下官就呈给大人了。” 韦康安接过文牍,随意翻了两下,问道:“魏长乐,你说的这些,可有人证?” “有!”魏长乐毫不犹豫道:“河东马军军使段元烽可以为下官作证。大人如要细查,可以传唤他!” 韦康安嘴角抽动。 传唤段元烽? 老子真有能耐传唤那头火豹,也就不会在朔州长史的位置上待着。 魏长乐一脸诚恳,心中却是冷笑。 他知道韦康安和马宅众人肯定不相信自己的话。 而且这些人也都怀疑马靖良之死与自己有关。 但他并不在意。 他便是喜欢看到这些人满腹怀疑,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马靖良是自己所杀。 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一句话丢到段元烽那边。 马靖良被杀,当然不是小事,这韦康安也只是打前哨,上面肯定还会派人调查。 不过魏长乐咬死这套说辞,其他一切,都交给段元烽和魏氏去应付。 段元烽固然会竭力掩饰真相,而魏氏那边,也当然不可能让真相曝光。 魏如松即使不为魏长乐考虑,只为整个魏氏着想,也绝不会让马氏抓住魏长乐杀死马靖良的把柄。 他虽然附身魏氏二公子身上,但本人对魏氏却并没有什么情感。 魏氏此番吞了不少悬空寺的兵器和黄金,这善后工作,当然也要替魏长乐去做好。 山阴本是河东不起眼的一个小县,但魏长乐心知自此之后,这处小县必然成为几大势力争斗的焦点。 归其原因,终究还是那座金山。 “崔管事,跟本官走一趟吧!”魏长乐扭头看向崔管事,淡淡道。 那崔管事骤然变色,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 “本官知道这两年都是你负责山阴税赋。”魏长乐冷笑道:“散校郎先前就已经答应过交账,但衙门里的人过来找你交账,你却避而不见,是何道理?” 崔管事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第一三九章 咸鱼翻身 魏长乐来到山阴之前,如其说这里的税赋是掌握在马靖良手中,还不如说是掌握在崔管事手中。 有马靖良撑腰,崔管事在账目上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 之前有马靖良庇护,崔管事倒也不是太担心,可眼下散校郎只是一具尸体,魏长乐却又趁机出手。 崔管事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轻县令可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自己真要跟着回衙门,不死也要掉三层皮。 崔管事冷汗直冒,看向韦康安,眸中满是祈求之色。 韦康安咳嗽一声,道:“魏知县,散校郎遇害,崔管事要主持事务,这交账的事情,往后推推,不用急在一时。” “长史大人,税赋乃是国之命脉。”魏长乐正色道:“下官治理山阴,连账目都不清楚,接下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是散校郎的事情重要,还是税赋重要?”韦康安沉下脸来。 魏长乐反问道:“大人的意思,因为散校郎的死,可以耽误山阴所有事务?” “本将什么时候这样说了?”韦康安皱眉道:“不过是迟缓两天,当真是什么大事?” 魏长乐平静道:“下官已将散校郎遇害的情况禀报,长史大人路途劳顿,不妨今晚好好歇息。下官也不会耽搁崔管事多久,今晚好好对几项重要的账目就好。” 他回头问丁晟:“丁县丞,孟主事还没过来?” “已经在外面等候!”丁晟冲着门外叫道:“孟主事,还不进来!” 众人目光瞧过去,只见到孟无忌一瘸一拐从门外走进来。 韦康安打量两眼,脸色骤变,抬手指着孟无忌,厉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他为何不能在这里?”魏长乐反问道。 韦康安一脸怒不可遏的表情,“魏长乐,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是山阴户房主事。”魏长乐直视韦康安眼睛。 孟无忌进到堂内,也是瞬间盯住韦康安。 他脸色冷峻,眸中甚至划过杀意,但却一闪而逝,神情也瞬间变得平和,一瘸一拐往前走。 韦康安竟是握拳道:“户房主事?魏长乐,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魏长乐察言观色,心中已经明白几分,故意问道:“大人所言,下官不解。却不知为何说下官好大的胆子。” “立刻将此人逐出县衙,不得录用。”韦康安几乎是咆哮道:“你任用属吏,难道不查清楚他的出身底细?” 魏长乐依然是镇定自如,问道:“长史大人,不知你为何如此激动?山阴县衙属吏的任免,下官有权做主。孟无忌才华出众,下官让他为民办事,不知何错之有?” “那你可知道,他曾在刺史府当过书办?”韦康安冷笑道:“此人败絮其中,不但才干平庸,而且为人卑劣。在刺史府的时候,竟然与府中歌伎私通,道德败坏,如此败类,怎能任用?” 说话间,孟无忌却已经走到魏长乐身边,竟然向韦康安一拱手,平静道:“韦长史,几年不见,一向可好?” “你是什么东西,在本将面前有什么资格说话?”韦康安一挥手,指向门外:“滚!” 他情绪异常激动,与先前的镇定判若两人。 “大人掌理朔州军务,守城官兵的任免,长史大人当然是有权过问。”魏长乐的脸色也沉下来,“不过地方衙门的属吏任用,大人似乎不该插手。” 他自然知道,一州长史负责军务治安,并无权过问地方政务,真正有权过问地方衙门事务的乃是别驾。 韦康安顿时语塞。 长史过问地方政务,真要报上去,小了说是手伸得太长,大了说,那就是越权。 “崔管事,我数次找你,你避而不见,今晚就一起去衙门,将几项重要的账目说清楚。”孟无忌看向崔管事,却是镇定自如。 韦康安不等崔管事说话,已经冷笑道:“孟无忌,想不到你这条咸鱼还想翻身?当了个户房主事,就真的以为可以扭转命运?” “小吏确实是一条咸鱼。”孟无忌微笑道:“承蒙魏大人抬爱,赏了一碗饭吃,自当尽心竭力。” “你这条腿还能走?”韦康安看向孟无忌瘸腿,却也笑道:“当年你私通歌伎,断了一条腿被逐出刺史府,本将还以为你会死在街头。” 孟无忌感慨道:“当年长史大人那一脚真的很重,小吏当时差点疼死过去。这些年过去,常常想起那种感觉,做梦都能疼醒过来。” 魏长乐其实已经猜到几分,此时却已经确定,当年踩断孟无忌右腿的元凶,却正是这位长史大人。 如此魏长乐也就明白韦康安的情绪为何会突然如此激动。 朔州刺史韩煦荒淫无道,当年在酒宴上逼迫孟无忌与歌伎凤蝶当众行房,被抗拒之后,孟无忌右腿被踩断,凤蝶当场撞死。 这当然是惨绝人寰之事,却一直被掩盖,污蔑孟无忌是因为与歌伎私通才被逐出刺史府。 韦康安是踩断孟无忌右腿的元凶,今日见到孟无忌,当年的记忆立时涌上。 那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见到孟无忌,就会想到自己龌龊的光景,这韦康安自然就是恼羞成怒。 “魏长乐,他是被韩刺史驱逐之徒,也是为正人君子唾弃之辈。”韦康安情绪稍微缓和一些,冷笑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将他逐出县衙,以免给魏氏招惹麻烦。”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任用一名属吏,竟然能给魏氏招惹麻烦,长史大人,你这话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不听良言劝,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韦康安冷哼一声,向崔管事道:“崔管事,安排住处,今晚本将就住在这里。” 魏长乐淡淡道:“换个人安排吧,他要跟我去衙门。” “我说过,今天他哪里也不用去。”韦康安冷声道:“本将还有话问他。” 魏长乐毫不退让,“我是山阴县令,现在要让他去衙门交账,谁也阻拦不了。” “大胆!”韦康安脸色阴沉,厉声道:“来人!” 很快,就从外面冲进数人,都是握刀在手,俱都是韦康安带来的军士。 魏长乐瞥了一眼,淡淡笑道:“韦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小知县,竟敢如此猖狂。”韦康安冷声道:“魏长乐,莫以为你是魏氏子弟,便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大梁是有王法的。要不是看在魏大总管的面子上,你今日无礼,本将打断你的腿。” 此人当初一脚踩断孟无忌右腿,魏长乐心知这必然不是什么善茬。 “原来韦长史也知道大梁有王法。”魏长乐也是冷着脸,“长史大人这是要干涉县衙交账吗?” 韦康安恼道:“我什么时候干涉你们交账了?你不要胡言乱语。” “那就好。”魏长乐忽然探手,一把攥住崔管事手臂,用力一扯,带了过来,沉声道:“本官现在带他回衙门,想拦阻交账,尽管往本官脑袋上砍。” 他也不废话,拖拽着崔管事向外走。 “长史大人,长史大人......!”崔管事频频回头,魂飞魄散:“救命.....!” 韦康安脸色发青,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突。 “崔管事,交账就交账,他难道还敢杀你不成?”韦康安大声道:“他要真敢伤你,本将立刻锁了他送去太原。” 堵在门前的众兵士见魏长乐冷着脸过来,互相看了看,一时不敢让开。 “滚开!” 魏长乐低吼一声。 他一手拽着崔管事,一手按在鸣鸿刀柄上。 军士们却是不由自主让开了道路。 魏长乐快步过去,孟无忌和丁晟也是紧随其后。 出门一刹那,孟无忌回头看了韦康安一眼,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同时都显出凌厉的杀意。 回到县衙,魏长乐直接将脸色惨白的崔管事直接拖拽到后堂,丢到地上。 他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盯着瘫坐在地的崔管事问道:“你告诉我,是谁杀了马靖良?” “是.....是那个贼.....贼首......!”崔管事四肢发软。说话直打颤。 “不是。”魏长乐摇摇头,身体前倾,盯着崔管事眼睛道:“马靖良当然不是贼首所杀。崔管事,你是不是怀疑,马靖良是被本官所杀?” 崔管事变色道:“没有,绝.....绝不敢......!” “你说我不敢杀他?” “不是不是,大人.....小人的意思是说,不敢怀疑大人!” “那我告诉你,你怀疑的并没有错。”魏长乐嘴角泛起笑意,一字一句道:“马靖良就是老子亲手撕成两半!” 崔管事顿时呆住。 “我杀马靖良就像杀一条狗。”魏长乐目光如刀,直视崔管事眼睛,“杀你,更像捏死一只苍蝇,你信不信?” 崔管事看着魏长乐那逼人的目光,当然相信他说的是真。 “所以本官没时间和你屁话。”魏长乐解下腰间鸣鸿刀,“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冷冷道:“三年赋税,你拿了多少进腰包,老子现在不在乎。老子现在只想知道,韦康安拿了多少?” 第一四零章 监察院的大人 崔管事被带走,马宅更是乱作一团。 马靖良在棺材里,崔管事被带去县衙,马宅没了管事的人,完全没有了方寸。 只能先安排韦康安手下的兵士吃住。 好在马宅多的是房间,安排几十号人不在话下。 反倒是韦康安心绪不宁,右眼一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这一路马不停蹄赶过来,他还真是有些疲惫。 吃过东西之后,正准备睡一觉养养精神。 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前来,只是打个先锋,根本解决不了什么事情。 马靖良的死,也不是自己能够妄下定论,必须等到马氏派人前来。 在马氏的人到来之前,自己也就在这边做做样子。 只是他没想到魏长乐竟然那么大胆,竟当着自己的面直接将崔管事拖走。 一想到对账,韦康安心底便生出不安,更是睡不着。 果然,崔管事被带走不到两个时辰,县衙那边竟然派了潘信过来,让人交给韦康安一张便签,又说魏知县请韦长史前去县衙喝茶。 知县使唤长史前往,韦康安自然是大为恼怒,但是看到便签上的字,便什么话也不说,连夜跑到了县衙。 县丞丁晟似乎确定韦康安一定会来,就在衙门口等候。 韦康安一到,丁晟直接领着魏长乐到了后堂,而魏长乐甚至没有在等候。 只等有人上茶,韦康安坐等片刻,一身便装的魏长乐才姗姗来迟。 “这是什么意思?”韦康安将那张便签拍在桌子上,一脸恼怒。 魏长乐挥挥手,示意丁晟先退下,这才坐下,含笑道:“看来韦长史心里果然发虚,否则一行数字怎能让你连夜跑来?” 韦康安一怔,随即眼角抽动。 “韦长史,那上面的数目是对的?” 韦康安一拍桌子,厉声道:“胡说八道。” “一千三百,这四个字看上去没什么,但背后却是百姓的血汗。”魏长乐淡淡道:“三年时间不到,崔富向你一个人就孝敬了一千三百两银子,韦长史,你就当真不知道这些银子的来路?” “崔管事在哪里?”韦康安沉声道:“那狗东西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马靖良庇护,你觉得他的骨头有多硬?” 韦康安死死盯住魏长乐眼睛,道:“此人肆意攀扯,你不必相信。” “其实这些银子如果只是你们自己互相交易,我也没有兴趣去管。”魏长乐也是神色冷厉,“但进你口袋的一千三百两银子,每一文都是山阴百姓的血泪,本官就不能坐视不理。” 韦康安眼珠子一转,却是仰头笑道:“魏长乐,本将知道你在太原无法无天,想不到来了山阴,还是死性不改。你可知道,污蔑上官,该当何罪?” “三年不到,你一人就拿了一千三百两,还有其他人加在一起,那就是对山阴百姓敲骨吸髓。”魏长乐也端起手边的茶杯,“其实这点银子对你们来说也算不了什么,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却是天文数字。” 韦康安冷冷道:“崔富在哪里?让他滚出来,老子要与他对质。” “肯定要对质的。”魏长乐笑道:“韦长史,听说从前年开始,左相奉旨开始整顿吏治,严厉打击贪腐。监察院的老爷们四下出动,着实揪出了不少贪官污吏,许多人为此丢了脑袋。” 韦康安脸色骤变,拳头不自禁握起。 “魏长乐,本将与你可有仇怨?” 魏长乐只是凝视韦康安,并不说话。 “就靠一张便签一张嘴,便能证明本将贪污?”韦康安拿起案上的便签,在手中晃了晃,“韦氏虽然不是豪门望族,但区区一千多两银子,那还真没放在眼里。” “韦长史也不用激动。”魏长乐笑道:“监察院的苗大人正在审讯崔富,很快就完事,咱们等一会。” 韦康安骇然道:“监察院?” 只是一瞬间,他额头冷汗就渗出来。 他当然知道监察院的阴狠。 神都之乱后,本来性情还算宽和的大梁天子突然变得狠戾起来,迅速设立了监察百官的监察院。 一开始监察院还只是监察神都大小官员,但很快就开始向外扩散,短短数年,就已经将眼线遍布整个大梁。 官员们都知道,一旦被监察院盯上,几乎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 若是被监察院的人请去喝茶,那便再也没有走出监察院的可能。 左相整顿吏治之后,天子直接让监察院予以配合。 道理很简单,除了监察院这个直接对天子负责的衙门外,各部院衙门都可能出现官官相护的情况。 如今天子最痛恨的便是官员之间走得太近。 这几年整顿吏治,死在监察院的官员不在少数,甚至有些地方官员根本用不着送到神都,查出了罪证之后,一道奏折上去,都用不着等秋后,直接便在当地枭首。 此刻韦康安得知监察院的人竟在县衙内,自然是大惊失色。 监察院的人无孔不入,上至神都、下至边县,都有可能出现。 如果说神都其他衙门有官员前来山阴这座边陲小县,韦康安还真是不会相信,但监察院来人,他反倒不敢太怀疑。 “如果不是监察院过来,下官小小一个知县,哪敢去过问长史大人这些事。”魏长乐轻叹道:“苗大人来山阴其实有一阵子,他听说山阴苛捐杂税众多,本是要向下官询问情况,得知这几年税赋在崔富手中,所以仔细审讯。” 韦康安急问道:“你带崔富回来,是.....是苗大人吩咐?” “不然散校郎刚过世,正要处理后事,下官干嘛不近人情要将他带回来?”魏长乐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不瞒长史大人,苗大人有令,下官怎敢不从?” 韦康安脸色更是难看。 莫说区区魏长乐,就算是他老子魏如松,对监察院也是忌惮三分。 如果真是监察院的人要魏长乐带回崔富,魏长乐倒还真不敢抗命,而且还有底气。 监察院办差,神神秘秘,不直接去马宅找崔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眼珠子一转,不禁起身走过来,凑近魏长乐身边,低声问道:“魏大人,那.....那位苗大人审出什么了?” “长史看到便签了。”魏长乐也是轻声道:“那是苗大人让我写下,送到你那边,然后让你过来喝茶。他到底审出了些什么,我知道的还真不多。” 韦康安皱起眉头,背负双手,来回走动,焦虑不安。 “来了多少人?” “苗大人不让透露。”魏长乐轻声道:“不过肯定有人潜伏在城中,他要用人,随时都有。” 韦康安咬牙切齿道:“那个狗日的崔富,竟然胡乱攀扯。” “如果这是污蔑,长史大人也就不必太担心。”魏长乐笑道:“你好好向苗大人解释,苗大人应该不至于冤枉好人。” 但他笑容迅疾消失,低声道:“可若是真的,长史大人可就要好好应对了。我听说监察院的手段了得,被他们盯上的贪官污吏,就一定能找到证据。更何况还有崔富那个人证,这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妈的!”韦康安忍不住骂了一句。 但他意识到什么,立刻道:“魏大人,我可不是辱骂监察院的人。我是说崔富那畜生不做人事。” “长史大人,你收银子,可有什么把柄或者证据落在崔富手中?”魏长乐问道:“崔富为了活命,肯定会咬出许多人,戴罪立功。” 韦康安立刻道:“当然没有。每次都很小心......!” 说到这里,顿时打住,故意咳嗽两声,但心虚之态已经难以掩饰。 “看来还真有此事。”魏长乐叹道:“那长史大人就自求多福了。只要你拿了,就算崔富没有证据,监察院的人也一定能够找到充足证据。之前落马的贪官,哪一个不是被查出大量证据?那可掩饰不了。” 便在此时,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咳嗽。 两人扭头看过去,只见一道身影缓步走进来。 来人一身灰色麻袍,戴着厚厚的毡帽,佝偻着身子,双手背负身后,看上去其貌不扬,没有任何威势。 但入门之后,来人向韦康安撇去一眼,韦康安与来人目光接触,只觉对方目光犀利无匹,那一瞬间如同刀锋一般锐利,全身不由打了个冷颤。 此人没经过通报就自行进来,不用魏长乐介绍,韦康安也知道来者是谁。 果然,魏长乐也是瞬间站起身,身体微躬,显得毕恭毕敬。 “下官见过苗大人!”魏长乐恭敬道。 韦康安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朔州长史韦康安,见过苗.....苗大人!” 他不知这位苗大人在监察院是什么官职,但却明白,只要是监察院的人,自己最好毕恭毕敬。 第一四一章生死簿 苗大人不看韦康安,背着手缓步走过去,在魏长乐那张椅子上坐下。 “北边的天气真是冷。”苗大人微低头,抬手挡着嘴巴,咳嗽两声:“魏知县,劳烦倒杯热茶!” 魏长乐也不废话,恭敬去倒茶。 见天不怕地不怕的魏长乐都如此谨慎小心,韦康安更是胆战心惊,不敢再坐下去。 “韦康安.....朔州长史......!”只见苗大人从怀里取出一只黑色的小本子,一页页翻着,很快就停住,盯着本子道:“你在山阴拿了一千三百两?” 韦康安看到那黑色小本子的时候,瞳孔已经收缩。 监察院的生死簿。 很多人都知道,监察院的官员们都随身携带一只黑色小本子,本子里有特制的铅笔,那是用来记下官员罪行的文牍。 而官员们私下里都称这黑色小本子为生死簿。 原因很简单,只要名字被记上去,几乎等同于判了死刑。 韦康安双腿一软,情不自禁跪下去,“苗大人,下官冤枉.....!” “在本官面前喊冤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苗大人收起生死簿,慢条斯理道:“但仔细一查,没有一个被冤枉的。” 韦康安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监察院的规矩,主动坦白可以从轻发落。”苗大人接过魏长乐呈上来的茶杯,缓缓道:“你可以不承认,我们不急,有的是时间。” 这话瞬间击溃韦康安的防线。 这位苗大人的意思很简单,既然盯上了他,无论花费多长时间,不查个水落石出就不会收手。 可是就这般轻易认罪,那无疑是将自己的脑袋往刀口上送。 魏长乐在旁忽然道:“苗大人,官员们私下互送礼物,那.....那也是常有的事情。韦长史也许不知道那笔银子的来路,只以为是崔富的礼物......!” “是是是!”韦康安想不到魏长乐竟然能为自己说话,心中感激,立马道:“苗大人,下官与那崔富多年前就熟悉,也是有些交情,他每年派人送银子,都是.....都是在下官办礼之时......!” "办礼?" “下官老母寿诞、下官娶妾室......!”韦康安解释道:“都在那个时候送去银子,下官误以为是份子银.....!” 苗大人发出古怪的笑声,再次拿出生死簿,从里面拿了细细的铅笔,一边记录一边道:“朔州长史韦康安承认收了份子银,自称并不知那是赃银。” 韦康安瞳孔收缩,知道自己又走错了一步。 苗大人写完之后,一双眼睛盯着韦康安,笑道:“你可知道,此前还有官员说家里的花儿开了,因此受礼。其实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受礼名目,本官都记不过来。但他们最后全都掉了脑袋。” 韦康安额头汗如雨下。 “监察院不管你是以什么名目受礼,只看你受礼的银子来路。”苗大人淡淡道:“即使真的是有人送了份子银,只要那银子不干净,照样要查处。那个姓崔的已经招供,他送出的银子,全都是贪墨的山阴赋税银,所以你韦长史拿的银子也是赋税银。” 韦康安嘴巴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苗大人忽然冲着外面沉声道:“带过来!” 韦康安本以为他是让崔富过来对质,却发现两名披着大氅的男子压着一名断臂男子进来。 两名大氅男子都是戴着斗笠,面上还蒙了黑布,看不清楚面孔。 但那断臂男子右臂断了半截,上身被捆得如同麻花一样,眼睛更是被黑带蒙住,蓬头垢面,脸颊甚至还有凝固的血迹。 韦康安诧异之间,打量几眼,失声道:“周恒!” “你认识他?” “他.....他以前是黑枪军的牙校,今年跟随苏长青一同来山阴。”韦康安忙道:“下官见过两次,不算很熟。” 苗大人点点头,“认识就好。” “苗大人,下官听说,他和苏长青一样,失踪了快三个月。”韦康安狐疑道:“为何.....为何他在此出现?” 魏长乐故意在边上咳嗽两声。 韦康安立时明白,眼下的状况,只有苗大人发问的份,哪轮得着自己向对方发问。 不过苗大人却很干脆道:“此人与乱党勾结,被苏长青察觉,于是出卖苏长青,将其囚禁。” “勾结乱党?” “你们山阴有乱党,你身为朔州长史,难道一点都不知道?”苗大人声音低沉。 韦康安本以为今晚对方是要定论自己贪污之案,但却又突然转到乱党的问题上,想到马靖良之死,脑中愈发糊涂,一时理不清头绪。 但他还是立刻道:“山阴盗寇肆虐,下官确实已经筹划剿匪。” “是乱党,不是盗寇。”苗大人声音颇为不悦。 “是是是!” 苗大人冷笑道:“监察院事务众多,你真以为本官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是为了查处官员贪墨?这不过是顺带而已。” “大人是来调查乱党?”韦康安恍然大悟。 苗大人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韦康安,目光如刀,突然问道:“那些兵器藏匿何处?” 这一问却是让韦康安面色瞬间惨白。 “你们太低估监察院了。”苗大人身体向后靠,淡淡道:“河东有人意欲谋反,真当朝廷眼瞎,当我们监察院是吃干饭的?” “下官不知。”韦康安这一次却是咬牙道:“下官从无听说河东有人要谋反,更不知大人所说的兵器是怎么回事?” 苗大人指了指周恒,道:“他的舌头虽然被割了,但供认书却还在,韦长史要不要看一眼?” “他招供了什么?”韦康安瞥了周恒一眼,身体却是不自禁颤抖。 “监察院已经找到乱党打造兵器的秘密据点。”苗大人声音低沉:“我们也抓捕了不少乱党,而且已经知道,有不少兵器从山阴流出,运到了河东多处地方藏匿。你们朔州城也是藏匿了一批兵器。” 韦康安虽然身体发抖,却还是斩钉截铁道:“此事下官全然不知,连听也不曾听过。” “不知无妨。”苗大人轻笑一声,表情有些猥琐:“你既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咱们就只说贪墨。” 他挥挥手,两名部下便将周恒拖拽了下去。 “左相整顿吏治,定下法令,官员贪墨二百两银子,便可处以极刑。”苗大人端杯饮了一口,放下茶杯,“方才韦长史已经承认收了银子,只是不知那是赃银。没关系,本官会上一道公函,派人日夜兼程前往神都禀明情况。待院使大人的命令下来之后,再做决断。” 熟悉的味道! 韦康安知道,这两年便有不少官员就是这样被处以极刑。 监察院的人查到贪墨行径,一道公函上去,监察院院使黑笔一落,最多一个月之内,贪墨官员便会人头落地。 “韦长史,院使大人的裁决下来之前,你就先不要离开山阴了。”苗大人站起身,似乎已经准备结束谈话:“本官会让魏知县在县衙给你和崔富准备地方,也会派人去朔州城告知韩刺史你的情况。” 韦康安本来是跪着,听到这里,全身瘫软,软弱无力坐了下去。 他面如死灰。 “苗大人放心,下官会收拾好地方,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们。”魏长乐向苗大人一拱手。 苗大人转身便要离开,韦康安却突然道:“等....等一下,苗大人,请您.....稍等!” “还有事?”苗大人佝偻着身子,背负双手,也不回头。 “大人为何提及那批兵器?”韦康安犹豫一下,终是问道:“那与.....那与下官收银子有何关系?” 苗大人缓缓转身,道:“咱们未必有机会再见面,既然你问了,本官就给你个答案。本官跑到这苦寒之地,辛劳得很,也想立个大功,有了功劳,才能有更大的前程。” “大人的意思是?” “说句实话,贪墨之案发生在你身上,对你来说是生死大事,可对本官来说,屁事一桩。”苗大人咧嘴笑道:“睁睁眼你就死,闭上眼你就活。” 韦康安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 “查处一名贪官,本官的功绩也添不了多少。”苗大人叹道:“可是若能查处谋反大案,总是能得到晋升的。本官想给你机会,既让你死里逃生,也能让本官获取功绩,但你既然不愿意合作,本官只能作罢。” 韦康安急忙道:“大人.....大人让下官如何合作?” “本官刚刚问过,运到朔州城的兵器在哪里?”苗大人脸色冷下来,“只要你实话实说,本官可保你平安无事。不但贪墨之事一笔勾销,你参与叛乱也将因为主动交代功过相抵。” 韦康安脸上肌肉直抽动,低头沉吟,却终是道:“下官一无所知,没有什么能交代。” 他口中这样说,但底气很虚,身体颤抖不止。 魏长乐在旁也不说话,却知韦康安此刻心中挣扎。 如果只是贪墨,无非一死,并不会牵连其他人。 可是真要说出兵器所在,即使朝廷免罪,韦氏一族在河东再无立足之地。 韦氏在河东也许并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但却扎根于此。 离开了这片土壤,韦氏便是飘荡的浮萍,如无强大的力量庇护,整个氏族恐怕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韦康安自然是衡量出其中的厉害。 他不敢说出兵器所在,但这样的结果便是自身赴死。 对韦康安这样的人来说,面对死亡,当然是恐惧至极。 “你是朔州长史,掌管朔州军务,若说不知道那批兵器的下落,那就是在侮辱本官的智慧。”苗大人缓缓道:“交代之后,不用担心有人报复。你应该相信,监察院如果想保谁,易如反掌,还没有保不住的。” 他话声刚落,魏长乐却立刻道:“苗大人,不能因为交代谋反之事,贪墨一事就算了。下官是山阴县令,不能允许这样......!” 韦康安心下一紧,暗想这魏长乐暴露真面孔,是要落井下石了。 第一四二章 反水 苗大人不等魏长乐说完,已经打断道:“魏长乐,你以为背后有魏氏,就真的能够无所不能?在朝廷和监察院眼里,魏氏就是个屁,你魏长乐连苍蝇也不如。” 他看了韦康安一眼,淡淡道:“本官说他没贪污,就是没贪污。” 魏长乐一脸恼怒,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强忍下去。 “韦康安,本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苗大人抬手抚须,“你是害怕说出兵器下落,日后韦氏一族在河东无立锥之地,所以甘愿以一己之命保护族人和谋反的叛党。” 韦康安张了张嘴,也没能发出声音。 “调查河东叛乱,可不只是本官一人。”苗大人冷笑道:“本官无非是想抢下这头功,才愿意给你机会。韦长史,监察院都能查到打造兵器之所,难道你觉得我们查不出兵器流向之处?” 韦康安低着头,不敢看苗大人眼睛。 苗大人怪笑一声,道:“欲图谋反的也不只是你一人,若是被别人抢先招供,你再想将功赎罪,那也是没机会了。” 韦康安身体一震,抬起头。 “你放心,本官说过,监察院要保你一族,轻而易举。”苗大人轻拍了拍嘴巴,打了个哈欠,“本官困了,你若不要这个机会,本官也没时间和你废话。” 他看向魏长乐,吩咐道:“魏知县,安排住处,本官要睡了。” “苗大人,只要你说话算话,下官愿意交代。”韦康安见苗大人要走,不敢再犹豫,一咬牙,道:“下官确实知道那批兵器所在,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用来造反。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谋逆之心!” 苗大人却是淡定自若,回到椅边坐下,却是向魏长乐冷声道:“魏知县,你先出去!” 魏长乐显出怒色,但似乎又无可奈何,冷哼一声,出了门去。 魏长乐出了门来,转身带上门,转过身来,脸上的怒色瞬间消失。 他步伐轻快,径自出了院子,丁晟和潘信等人都在院外等候,便是小彘奴也等候在一旁。 “堂尊,情况如何?”丁晟率先迎上来。 魏长乐只是微微一笑,吩咐潘信道:“让弟兄们打起精神,这几个人千万要盯死,绝不能走漏一个。” 潘信笑道:“大人放心,出了差错,属下用脑袋赔罪。” 魏长乐这才带着丁晟和彘奴直接去了中堂。 中堂点着灯火,魏长乐看上去颇为轻松,彘奴倒了茶送过来。 丁晟似乎想问什么,但犹豫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倒是魏长乐做了个手势,示意丁晟在边上坐下。 魏长乐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右手手指轻敲椅把,堂内却是安静一片。 忽然想到什么,魏长乐问道:“孟无忌在户房?” “崔富被带到户房,孟主事和户房几名文吏正一笔笔和他对账。”丁晟立马拱手,一脸敬畏:“崔富知道生死全在大人的掌握之中,不再存有其他希望,眼下很是配合。” “你觉得孟无忌办事如何?” 丁晟犹豫一下,才感慨道:“堂尊,论才干,孟无忌肯定是挑不出毛病。这几天他在户房理账,我也专门过去观察,他确实条理清晰,众多复杂的账目在他手里,他都能很快就理清楚头绪。” “几年落魄,倒也没让他真的荒废、”魏长乐微笑道。 丁晟笑道:“堂尊,此人在钱粮账目之上却有过人的天赋。他以前也并无接触太多这些事情,但短短几日,处理事情的速度远超户房其他人。最重要的是他总能抓住要点,在一团乱麻中能够迅速理出头绪。” “现在丁县丞可还觉得我用错了人?” 丁晟苦笑道:“堂尊此言,让属下汗颜。” “说笑的,你别在意。”魏长乐含笑道:“我知道你之前也是为我好,并非是真的怀疑孟无忌的能力。” 丁晟低头微一沉吟,才道:“堂尊的气魄,是属下从无见过。我们这些人做事,总是瞻前顾后,越想得多,顾虑也就越多,最后是什么事情也干不成。堂尊行事,干脆利落,着实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相提并论。” “不过是背靠大树敢做事。”魏长乐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丁县丞,其实我心里很感激你和蒋主簿。” 丁晟忙道:“不敢不敢!” “我是说真话。”魏长乐正色道:“我刚来县衙之时,心里也是琢磨着,要是县衙从上到下个个都与我为难,我未必能够呆得下去。你和蒋主薄即使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只是冷眼旁观,我恐怕也是寸步难行。” 丁晟感慨道:“堂尊,其实属下和蒋主薄一开始也很心慌。我们也想过,是否要躲到一旁,凡事都装糊涂。但仔细想想,山阴已经成了那副模样,如果没有改变,到最后我们自己恐怕也是猪狗不如。” 魏长乐凝视丁晟,也不说话。 “上天好不容易派来大人,也只有大人这样的出身和能耐,或许能够让山阴有所改变。”丁晟神色肃然起来,“所以我们咬咬牙,便想着若能帮助大人改变一些事情,也许真的到了死的那天,不会觉得这辈子太窝囊。” 魏长乐哈哈笑起来,道:“我钦佩你二人,不是你们有什么大能耐,而是你们骨子里还是有勇气。” “大人到山阴不到半个月,这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丁晟感慨道:“属下这些时日经常想,如果有大人坐镇山阴,这里的百姓定能真的衣食无忧。” 说到这里,神色却忽然凝重起来,若有所思。 “丁县丞在想什么?” “堂尊,属下只盼此番你一切顺利。”丁晟只是勉强笑道。 魏长乐心知丁晟的担忧。 马靖良死在山阴,崔管事被逼交账,如今那位朔州长史也进入局中,这每一桩都不是小事。 在丁晟眼中,这当然是魏马两家的激烈斗争。 河东两个庞然大物的斗争焦点出现在山阴,接下来很可能是天翻地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丁晟和蒋韫等人在山阴虽然还算个管,但在魏马两家的争斗中,不过是蚂蚁般的人物,一旦没有了魏长乐的庇护,瞬间就可能粉身碎骨。 堂内沉寂片刻,彘奴时不时向门外张望,还是有些耐不住性子,低声道:“二爷,古伯会不会被看出破绽?” “要不是监察院设立之前他就待在府里,我还真怀疑他是不是监察院派到府里的卧底。”魏长乐似笑非笑,“我之前还没想到,那老东西竟然有这般本事。” 彘奴闻言,咧嘴一笑。 “以后要好好查查,老逼登是不是唱戏出身。”魏长乐摸着下巴,“要么他以前是个演技出众的戏子,要么这老家伙以前搞不好还真当过大官。” 丁晟也是笑道:“之前看魏老伯很是平常,但今日换上那身衣裳,整个人就变得不同。” 他话声刚落,就见那位苗大人已经走进门来,背负双手,佝偻身子。 他扫视几人,见魏长乐盯着自己,忽然咧嘴一笑,凑上前去,笑眯眯道:“二爷,问清楚了。我拿了纸笔给他,让他将所言都写下来,按上手印,一切便大功告成。” “苗大人好威风啊!”魏长乐冷笑道:“魏氏是个屁,老子连苍蝇也不如。” 这“苗大人”自然是老魏古所扮。 韦康安从无见过老魏古,即使老魏古以真容相对,韦康安也是认不出来。 老魏古嘿嘿笑道:“二爷,是老奴出言不逊。不过那不也是为了显示监察院的威风,让他相信老奴一定是监察院的人。” 魏长乐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二爷真是睿智非凡,竟然算准韦康安知道兵器下落。”老魏古一脸谄媚,“你怎知道那批兵器会有一部分流落到朔州城?” 魏长乐却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试探一下而已。你们也说过,这朔州几乎都是马家的势力范围,朔州城内的大小官员,九成都是马氏的人。唯独驻守城中的八百骑兵是扎在他们身上的一根刺,他们如果真要动手,第一个便会拔除这根刺。” 丁晟脸色却是凝重异常,低声道:“堂尊,如此说来,马氏还真的图谋不轨,筹划对河东马军发起突袭?” “暂时还不能确定,但照种种迹象来看,却有这样的风险存在。”魏长乐神色冷峻。 丁晟禁不住抬起袖子擦拭额头冷汗,轻声道:“平常朔州驻军并无武备,马步军都不会装备兵器。如果兵器藏匿在朔州城内,马氏步军随时都获取装备,这样一来,趁马军不提防突然发起袭击,马军......!” 说到这里,却是不敢再说下去。 第一四三章 黑鸦 上次那场大雪过后,虽然气候愈发冷冽,但已经有十来天不曾下雪。 朔州城大街小巷的积雪也都清扫干净。 自云、蔚二州割让给塔靼之后,河东十八州不但变成了十六州,而且朔州也成为了帝国北方最前线。 朔州也曾一度进行武备,提防塔靼得寸进尺。 所以不但在朔州北部边境一字排开修建了十几处军堡,也在朔州城部署了重兵。 形势最严峻的时候,四千马军和一万步军驻守在朔州城内,再加上朔州城原本近千名城卫,那也是有一万五千兵马严阵以待。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塔靼也并无南下的迹象,城中兵马也开始陆续调离。 如今尚有近三千马步军镇守朔州城。 除了两千隶属于马存坷麾下的河东步军,魏氏三大营之一的夜鸦营也有八百骑兵留守于此。 两支兵马分别在朔州城东西两边驻营,并不负责城池守卫。 朔州城的守卫,由直接隶属于本州刺史的一千城卫负责看守。 这几年朔州也算是太平,朔州刺史韩煦的日子也过得逍遥。 但数日前从山阴送来的消息,打破了他悠闲的日子。 马靖良的惨死,韩煦并不觉得有多伤感,但死在朔州地盘上,那就让他头疼。 不管马靖良是被谁所杀,如果不能给马氏一个交代,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很难过。 他知道步军总管马存坷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马靖良一直受马存坷宠爱器重,如此人物就这般死在山阴,马存坷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处理不好,自己这个刺史的位置搞不好便要坐到头。 他第一时间派出了亲信韦康安前往了解具体情况,这几日早上一睁眼,第一个询问的便是韦康安可曾回来复命。 从山阴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到朔州城,也也就一天多的时间,往返三日时间绰绰有余。 即使在那边调查情况耽搁一天,韦康安离开四天后,就算不能亲自回来复命,也应该派人回来禀明情况。 但已经过去七天,韦康安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音讯传回来。 他其实并不在意马靖良到底是怎么死的,主要想知道马氏的态度。 毫无疑问,太原那边接到消息之后,马氏肯定也是立刻向山阴派了人,按照时间估算,马氏的人现在肯定也已经抵达山阴,所以马氏到底是怎样的态度,韩煦自然是关心无比。 起来洗漱过后,面对一桌子丰盛的早餐,韩煦却没有任何食欲。 忽听到门外出现一道人影,他扭头看过去,不等那人行礼,已经问道:“子明,康安可有派人回来?” 那人一身官袍,进屋之后,躬身道:“大人,暂时还没有。” “他到底搞什么鬼?”韩煦皱起眉头,“他素来做事谨慎,此番怎地如此疏忽。” 来人却正是他麾下的别驾蔡子明。 蔡子明左右看了看,凑近低声道:“大人,太原那边来人了。” “啊?”韩煦一怔,但立马起身,开始整理衣冠,问道:“是大总管派人来了?我还以为直接去了山阴。这都过了多日,比我想的要慢多了。” 河东有两位大总管,但韩煦口中自然是指步军大总管马存坷。 蔡子明却摇摇头,“大人,不是大总管派来的人。是.....节度使麾下的何元庆!” 韩煦身体一震,吃惊道:“何元庆?他怎么会离开太原。”意识到什么,急忙问道:“赵.....赵朴来了?” 他当然知道,何元庆是黑枪军统领,乃是赵朴麾下头号猛将。 黑枪军是节度使赵朴的近卫军,由赵朴心腹勇将何元庆统领。 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赵朴,但凡赵朴出现在哪里,何元庆也必然在身边。 眼下何元庆突然出现在朔州城,也就代表赵朴亲自前来。 “没有。”蔡子明还是摇头,“赵朴没来,但.....那个侏儒来了!” 韩煦眉头立刻锁起。 不用蔡子明说名字,仅仅“侏儒”二字,韩煦便已经知道那人的来头。 魏氏五兽,侏儒黑鸦,也正是魏氏三大营之一夜鸦营的军使。 “他怎么来了?” 蔡子明也是一脸凝重,“大人,他们已经在前堂等候。卑职看到,他们带了不少兵马过来。” “是不是要去山阴剿匪,途经此地?”韩煦似乎是在向蔡子明询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但他只是微一沉吟,便不多说,快步向前堂去。 到了前堂,果然见到有几人在堂中等候。 一名黑脸武将身板挺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在他身后,两名身披甲胄手持长枪的军士左右而立,枪身涂有黑漆,通体乌黑,正是黑枪军特有的标志。 不远处,一名身材矮小却披着黑色甲胄的侏儒正观摩堂内摆放的瓷器。 “何统领!”韩煦一进门,便是一脸笑容,竟然率先拱手道:“久等久等!” 他说话间,却是看向那名侏儒将。 侏儒将也不回头,正细细观摩一尊瓷壶上的仕女图。 黑脸武将站起身,拱手道:“韩刺史!” “仇军使!”韩煦向侏儒将那边一拱手,也不敢失了礼数。 他是早有耳闻,黑鸦仇元宗睚眦必报,莫说对他失礼,即使是看他的眼神有一丝不对劲,也定然是下场凄惨。 传闻他还没有发迹的时候,有人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他身后,暗示他身材矮小。 他直接用一把刀将那人拦腰斩断,然后将脑袋砍下,令人缝在下半截子身上,以此显示那人没了半截身子,比他还要矮。 他喜怒无常,性情阴郁,而且非常不合群。 即使是魏氏众将,也尽量不与他接触,保持距离。 此人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魏如松敬畏有加。 黑鸦仇元宗这才回过头,嘿嘿一笑,道:“咱们走吧!” “走?”韩煦诧异道:“去哪里?” 仇元宗却根本不理会,大步向门外走去。 他个子很矮,但一身黑甲十分契身,腰间左右各配一刀。 两把刀都是弯刀,酷似草原骑兵的马刀,但却小很多,似乎是为了故意配上他的体型。 从何元庆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个头甚至不到何元庆胸口。 “韩刺史,请!”何元庆倒没有仇元宗那般狂傲,不过身板挺直,只是抬手。 韩煦一脸狐疑,问道:“何统领,咱们是要去山阴?” “你是蔡别驾?”何元庆也不回话,看向一旁的别驾蔡子明,已经放下手,按住腰间佩刀:“蔡别驾,你也一起吧!” 韩煦与蔡子明对视一眼,都是疑惑,但却隐隐觉得情况不对劲。 韩煦犹豫一下,才道:“何统领,请稍等片刻。如果是去山阴,本官还要召集下面的官员交代几句。州里事务繁多,也不是说走就能走。” 不等何元庆说话,已经向蔡子明吩咐道:“蔡别驾,你就不用去了,留下来处理公务。” “不去山阴。”何元庆道:“也不会耽搁韩大人太长时间,最多两个时辰,所有事情都能解决。” 韩煦还要多问,何元庆这次却没有好脸色,皱眉道:“韩大人,请!” 韩煦虽然是朔州刺史,品级上比何元庆只高不低,但对方是节度使手下心腹,也不敢得罪,犹豫一下,终是抬步出门。 蔡子明见状,也是紧跟其后。 出了刺史府,便见到刺史府外早就有大队兵马,除了黑枪军,亦有夜鸦营骑兵,前后两队,少说也有三四百之众,都是装备兵器,每名军士都是牵着自己的战马,鸦雀无声,静静等待。 黑枪军在前,夜鸦骑兵在后,两队中间,停着一辆马车。 仇元宗已经很灵巧地上了战马。 他个头实在太矮,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显得异常违和,但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扫过来,却是让人心中打寒颤。 更让人吃惊的是,仇元宗身后的两名骑兵各自在马上牵着一条长长的锁链,各锁着一头体型极大浑身黑毛的猎狗。 韩煦见多识广,一眼也认出,那是极为凶恶的黑獒。 黑獒吐着舌头,牙齿锋利,两耳垂落,宛若从地狱而来的怪兽。 “两位坐马车吧!”何元庆再次抬手。 韩煦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河东三大巨头,赵朴有黑枪军,魏氏有马军,马氏有步卒,但互相制衡,除了战时,三支兵马几乎不可能凑在一起。 素来不离赵朴左右的何元庆亲自领兵来到朔州,仇元宗竟也一同前来,而且两队兵马合成一支,这怎么看都不简单。 韩煦心中狐疑,却也只能登上马车,与蔡子明先后进了车厢。 他刚进车厢,不由一怔。 车厢之内,竟然早有人在其中。 随即他脸上显出惊怒之色,盯住其中一人,冷声道:“你怎会在此?” 蔡子明跟在他身后进了车厢内,看到那人,也是大惊失色。 第一四四章 问罪 车厢内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年纪轻轻,正闭目养神。 另一人一脸沧桑,韩煦进入车厢之时,正与他打了个照面。 “刺史大人,我腿脚不便,不能起身。”那人神色冷漠,只是淡淡道:“今日就不给你行礼了。” 韩煦抬手指向车门外,冷声道:“滚下去!” “还不快滚!”蔡子明也是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刺史大人共乘一车?” 闭目养神的年轻人此刻已经睁开眼,冷笑道:“两位似乎忘记了,这马车是我所有,你们上了我的车,还如此颐指气使?” “你是何人?”蔡子明皱眉道:“见到大人,还不起身行礼?” 年轻人并不起身,只是淡淡道:“山阴县令,魏长乐!” “你就是魏长乐?”蔡子明一怔,但马上道:“魏长乐,你既是山阴县令,更该懂规矩。见到上官,不行参拜,这是不敬之罪!” 他话声刚落,马车忽然开始前行。 韩煦猝不及备,差点没能站稳,好在和蔡子明互相扶住,站住身形,却也是迅速坐下。 他坐下之后,却是向蔡子明使个眼色。 蔡子明自然能够明白上官意思,二话不说,伸手过去,一把拽住对面那人,骂道:“孟无忌,你狗一样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手上用力,竟是想硬生生将孟无忌扯起来推下马车。 孟无忌本就是文弱书生,再加上几年横遭变故,身体并不好。 蔡子明这一拽,几乎真的要将他拽起身。 也便在此时,蔡子明却感觉手腕一紧,随即腕骨一阵巨疼,拽住孟无忌的手顿时松开。 “魏长乐,你干什么?”韩煦变色道:“你疯了吗?还不松手?” 魏长乐虽然是魏氏子弟,但毕竟只是一个县令的官身。 蔡子明乃朔州别驾,在朔州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个县令竟然这般对别驾,简直是耸人听闻。 “我说过,这是我的马车。”魏长乐冷冷道:“下了马车,你们想怎样我管不着。但在我的马车上,那就是我说了算。” 蔡子明身体缩着,腕骨剧痛钻心,想要挣脱,但魏长乐的手就像铁箍一般,他越是挣扎,腕骨就越是疼痛。 额头上早已经是冷汗直冒。 韩煦脸上满是震怒之色。 但他也听过魏长乐在太原之名,晓得此人有勇无谋,那是脑子缺根弦的莽夫,硬来肯定是不行。 “魏长乐,先松开手。”韩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你不行礼,本官不怪你。可是你若伤了蔡别驾,那是触犯刑律,本官也保不了你。” 魏长乐冷笑一声,手臂一甩,蔡子明已经翻倒在车厢。 他挣扎起身,怒视魏长乐,想要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韩煦刚才见到孟无忌,心中惊怒,但此刻却冷静下来。 何元庆和仇元宗领兵来到朔州,这本就是极古怪之事,而魏长乐和孟无忌竟然也在队伍中,这就不只是古怪,而是诡异了。 他不禁回头,想要掀开马车窗帘,却发现窗帘是厚厚的棉布,棉布四周都用绳子系上,根本掀不开。 顿时想到马靖良死在山阴,魏长乐作为山阴知县,此刻应该是配合长史韦康安在山阴办案,根本不可能跑到朔州城来。 如果魏长乐来了朔州城,韦康安更应该率先来见自己。 如今只见魏长乐,不见韦康安,这当然是大有蹊跷。 毕竟在官场混了半辈子,韩煦意识到问题不对,神色反倒是和蔼起来,向魏长乐问道:“魏知县,山阴那件案子办的如何?韦长史可与你一起回了朔州城?” “大人说的是哪件案子?”魏长乐反问道。 韩煦按捺怒火,道:“自然是散校郎马靖良的案子。” “哦哦,还在调查。”魏长乐笑道:“太原那边也派了人抵达山阴,这样的大案,我一个小小县令还真插不上手。” 韩煦皱眉道:“那你为何不召而来?”瞥了孟无忌一眼,道:“这孟无忌道德败坏,乃是被罢用的无能之徒,你怎会与他在一起?” “下官在山阴发现孟无忌颇有才干,所以让他入了县衙办差。”魏长乐微笑道:“不过也确实听闻他是被大人逐出刺史府,所以此番前来,也是想问问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尽皆知,此人与歌伎私通,大人震怒,逐出刺史府,永不录用。”蔡子明一边摸着自己发红的手腕,一边冷着脸道:“你既知此事,还让他入县衙,真是岂有此理。” 他话声刚落,孟无忌却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声凄然,异常刺耳。 “住口!”蔡子明怒道:“道德沦丧,你这败类还有脸出现在大人面前。” 韩煦也是皱眉道:“魏知县,其他事情倒好说,但孟无忌此人断不可用。此人无才无德,你身为一县父母官,任免官吏要先想到治下的百姓。这样的人,岂能给百姓带去福祉?” “大人,孟无忌当真是私通歌伎被逐出?”魏长乐似笑非笑,问道:“有没有其他的隐情?” 韩煦脸一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魏长乐双手十指互扣,看着韩煦道:“大人可知山阴县衙的赋税权被人抢走?” 韩煦一怔,脸色更是难看。 “马靖良到山阴之前,山阴每年各项赋税加起来,折合现银一万三千四百余两。”魏长乐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这几日下官在山阴理账,竟是发现,这三年来,百姓的赋税更加沉重,每年赋税折合现银近三万两,那是翻了一番都不止。” 蔡子明眼角抽动,问道:“你在山阴理账?” “对了,差点忘记,朔州的赋税最终是归属蔡别驾掌理。”魏长乐盯住蔡子明,“别驾大人当然不会不知道山阴的赋税情况。下官想问一下,那多出来的赋税,可是别驾大人下令增加?” “当然不是。”蔡子明立刻道:“赋税乃国之大事,哪是本官想加就加。” 魏长乐笑道:“如此说来,是马靖良擅自增加赋税?” “魏长乐,你当真搞清楚,山阴的赋税有增加?”韩煦冷着脸问道。 魏长乐指着孟无忌道:“这是孟主事和户房的吏员们日夜不歇,与马靖良手下的管事崔富一笔一笔核算出来。” 蔡子明瞥了孟无忌一眼,冷笑道:“他当年也就一个书办,怎懂税赋之事?魏长乐,你用人昏聩,实在不称职。” “账目大致清理出来,蔡别驾也不用在这里硬脖子。”魏长乐也是冷冷回道:“所有账目会送到太原,让节度使大人亲自过目。如果增加的赋税只是千八百两,也许还可能是我们核算有误。但翻出一倍有余,那是藏也藏不住。” “你跑来,是为了此事?”韩煦问道。 魏长乐依然盯着蔡子明,目光逼人:“蔡别驾,下官就问你,山阴增加赋税,你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蔡子明眼角抽动,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马靖良抢夺财权、增加赋税,如果你知道,却置若罔闻,我肯定要到太原告你。”魏长乐冷冷道:“身为别驾,任由地方擅自增收苛捐杂税而不顾,那就是失职。” “如果你不知道,我更要告你,你不但失职,而且失察!” “最要紧的是,每年多收的赋税银子,如今落在何处?是谁,拿走了那些银子?是谁,不顾左相的政令,顶风贪墨?” “太原不管,我就去神都,就去找左相。” “吸血民脂民膏的败类,老子一个都不放过!” 韩煦和蔡子明对视一眼,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魏长乐,你在山阴为所欲为,本官已经有所耳闻。”韩煦冷笑道:“有人说你一到任就向地方士绅盘剥,要钱要粮,肆无忌惮。本官此前还觉得兴许是有人添油加醋,但现在看你如此胆大包天,看来有些事情并非空穴来风。” 蔡子明也是冷着脸道:“山阴的赋税,我会亲自去调查,不是你魏长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山阴县令,就能在山阴一手遮天?” “查!”韩煦立刻道:“蔡别驾,此间事了,你亲自去山阴一趟,好好查查那里的账目。魏长乐胁迫山阴士绅捐献钱粮,那些钱粮都到了谁的口袋,也要好好详查。” 孟无忌终于道:“刺史大人放心,蔡别驾去了山阴,小吏会亲自陪同,让他看清楚每一笔账目。” “你没那资格。”蔡子明干脆道:“孟无忌,从现在起,无论魏长乐给了你什么差事,都不作数。你不是衙门的人,只是一介布衣!” 魏长乐只是淡淡一笑。 “魏长乐,按理来说,朔州各县县令的任免,本官是有资格过问。”韩煦一唱一和道:“不过你是节度使大人下令所任,而且看在魏大总管的面子上,本官给你留一点面子,暂且不罢免你。不过你若继续包庇孟无忌这等无德败类,本官会亲自向节度使大人谏言,免了你的县令之职。” 魏长乐却是一脸不在乎,环抱双臂,凝视韩煦道:“如果今天过后,你还能坐在刺史这把椅子上,我主动请辞。” 韩煦一怔,皱眉道:“你说什么?” “我只担心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魏长乐背靠车厢,云淡风轻。 第一四五章 道中刀 车行粼粼,竟是走了大半个时辰,韩煦才感觉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后,魏长乐也不废话,直接起身,掀开车帘子出去,孟无忌却还是坐在车厢里并不动弹,只是死死盯着韩煦。 韩煦正要起身,却已经听到外面传来何元庆的声音:“将这里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离开道观,违者杀无赦!” 随即就听到兵甲之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直磕韩煦心头。 “魏知县,你说的地方,可是这里?”外面再次传来何元庆声音。 只听魏长乐道:“三阳观,不错,何统领,就是这里。” 听到“三阳观”三字,本来已经站起身的韩煦和蔡子明都是瞬间变色,脸色惨白。 韩煦几乎是抢出车厢,站到马车辕头,这时候看的清楚,何元庆麾下的黑枪军士如虎狼般左右分开,正迅速将一座道观围住。 这是一处规模并不算大的道观,周围并无民居,所处地段颇为偏僻。 “你们这是做什么?”韩煦跳下车辕头,抢上前去,震怒道:“何统领,这是安阳真人修行之所,不可骚扰。” 仇元宗早已经下马,笑呵呵问道:“什么安阳真人?” “仇军使可知道葛阳天师?”韩煦脸色苍白,两只手微微发抖,却还是竭力镇定自己的情绪,“葛阳天师是神都奉天观观主,那奉天观可是皇家御观。很多人都知道,葛阳天师棋艺精湛,那是经常入宫陪圣上对弈。” 何元庆问道:“安阳真人和葛阳天师有什么关系?” “安阳真人是葛阳天师的弟子,在奉天观修行多年。”韩煦忙道:“多年前他离开神都,游历天下,途中患病。他算出朔州是他道场,到了朔州便能道心归元,万事顺利,所以来到朔州修行。” 蔡子明此刻也已经过来,跟着道:“当年他来到朔州之后,病症全消,所以决定留下来。朔州的士绅们敬重他德行,为他修建了这处道观,作为清修之所。真人在此已经修行近十年,也收了一些弟子,平日里可是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韩煦见何元庆皱眉,立刻道:“何统领,我不知道你们今日为何会带兵至此,但有句话不得不说,若是冒犯了安阳真人,那可就是冒犯葛阳天师。但凡知道葛阳天师,就知道他十分护短。” “不错,如果他的弟子受了委屈,葛阳天师在圣上面前随便两句话一说,只怕.....!”蔡子明积极配合韩煦,额头上却也是渗出冷汗。 何元庆看向魏长乐,道:“魏知县,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是这个地方?” “就是这里,不会有错。”魏长乐十分肯定。 “这可是你说的。”何元庆肃然道:“真要出了事,你可要承担后果。” 仇元宗在旁嘿嘿笑道:“何统领放心,长乐既说没错,那就一定不会有错。你的兵守住外面就成,我带人进去,真要有错,我和二爷共同担罪。” 他根本不废话,一挥手,蓄势待发的夜鸦兵一拥而上,直向道观正门冲过去。 “不要胡来。”韩煦大惊失色,厉声喝道:“你们如此肆无忌惮,本官.....本官要参你们。” 仇元宗吩咐道:“来人,去找笔墨,让韩刺史写折子,好上书参劾。” “仇.....仇军使,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韩煦额头上也是冷汗直冒:“你们就当真不怕葛阳天师怪罪?” 仇元宗却只是眯着眼睛,理也不理,看着自己麾下军士撞开了道观大门,冲入进去。 “我.....我回去写折子。”韩煦气急败坏,“今日就上书参劾。蔡别驾,咱们.....咱们走!” 他转身便要离开,魏长乐一个闪身,却已经挡在他身前。 “你干什么?”韩煦怒道:“闪开!” 魏长乐笑眯眯道:“刺史大人何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不如稍等片刻!” “你是什么东西?”韩煦吼道:“拿着魏氏的名头,真以为横行无忌?就算你老子在这里,也不敢拦我。” 仇元宗一扭头,眸中闪过凌冽杀意。 “韩刺史,我们怀疑这道观里面有乱党。”仇元宗依然是面带笑容,“您是朔州刺史,眼皮子底下如真有乱党,就不好好看看?” 韩煦眼角抽动,却还是道:“什么乱党?安阳真人清修之所,怎可能有乱党,真是一派胡言。” 此刻道观之内已经传出惊呼声,显然夜鸦兵突然冲入,让里面的道士们猝不及备。 韩煦还要离开,但仇元宗一使眼色,数名夜鸦兵已经上前围住。 “仇元宗,你好大胆,竟敢挟持刺史大人!”蔡子明厉声道:“你可担得起后果?” 仇元宗笑眯眯道:“冒犯两位,事后我会向节度使大人请罪。到时候若真的定论我有罪,是下油锅还是千刀万剐,我绝不会说一个字。” “何统领,你.....你就看着魏氏马军如此蛮横?”韩煦扭头看向何元庆。 何元庆却似乎没听见,只是盯着道观。 韩煦和蔡子明对视一眼,脸色更是难看。 好一阵子,终于从道观内飞奔出一人,跑到仇元宗面前,拱手道:“军使,找到了!” 仇元宗笑意更浓,看向魏长乐,道:“长乐,请两位大人进去观摩吧。” 他也不多言,率先进了道观,何元庆瞥了韩煦一眼,面无表情,也是进入道观。 “请吧,两位大人!” 魏长乐也是面带笑容。 韩煦稳了稳神,问道:“找到什么了?” “进去一看便知。” 几名夜鸦兵都是虎视眈眈。 韩煦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向道观走去,蔡子明抬手用衣袖擦拭额头冷汗,也是紧随其后。 进入道观,只见夜鸦兵已经将观内二十多名道士驱赶到了院中,此刻这些道士都被团团围住。 中间一人穿着八卦道袍,大概四十出头年纪,手中握着一支拂尘,闭着眼睛,看上去倒还淡定,自然就是三阳观观主安阳真人。 但其他道士却都是显出惊乱之色。 见到韩煦出现,众道士都是立刻跪了下去。 安阳真人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见到韩煦,不禁往前走出两步。 两名夜鸦兵横刀在前,安阳真人立刻停步。 韩煦也不看众道士,进了殿内,早有一名夜鸦兵在前领路,带着几人来到侧殿的一处屋内。 只见屋角石板已经被撬开,显出一个洞口,从下面正有人向上搬运箱子。 屋子正中,已经堆放了五六只大箱子,周围都是如狼似虎的夜鸦兵,仇元宗和何元庆正站在箱子边上。 “韩刺史,你猜这里面都是什么?”仇元宗见韩煦进来,咧嘴笑问道。 韩煦勉强笑道:“本官如何知晓?仇.....仇军使,这.....这里面都是什么?” “道观挖有地下密室,好人哪里会做这种事情。”仇元宗两手各按在腰间佩刀刀柄上,“对了,韩刺史,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这是朔州的士绅们为安阳真人修建?” “仇军使的意思是?” “是哪些人修建?”仇元宗的目光锋利起来,“这地下密室是从一开始就修建,还是后来有人偷偷挖掘?” 韩煦冷汗直冒,摇头道:“这个......本官还真是不知道。” “撬开!”何元庆却已经吩咐道。 两名兵士上前,各自撬开一只木箱。 打开木箱的一刹那,韩煦竟然不敢去看。 魏长乐倒是看得清楚,箱子之内,整齐摆放着带鞘的大刀,一只箱子里少说也有五六十把。 他探手过去,取了一把在手,“呛”的一声,拔刀出鞘。 寒光闪闪,刀刃异常锋利。 “私匿兵器,这是要造反啊!”魏长乐叹道:“我大梁早就颁布刀狩令,民间固然不能打造私匿兵器,便是各地兵马,平日也不能装备武器。小小道观却有如此众多的兵器,还真是骇人听闻。” “将那个安阳真人带过来!”仇元宗吩咐道。 何元庆盯着韩煦,问道:“韩刺史,现在可知道我们为何要请你来此?” “简直.....简直是此有此理。”韩煦抬手抹了一些额头冷汗,义愤填膺道:“这三阳观大逆不道,私匿兵器,这.....这就是谋反。” “韩刺史刚才不是说,这是安阳真人的清修之地吗?”仇元宗嘿嘿笑道:“他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藏匿了这么多兵器?你就一点也没发现?” 此刻又有数只木箱从下面送上来,堆满了屋子,加起来有二十多只木箱,大概有上千件战刀。 魏长乐将大刀收回刀鞘内,放进箱子,转头看向韩煦,一脸诚恳问道:“刺史大人,下官请教一个问题。朔州城防备严密,进出城门都要盘查,我很好奇,这上千把大刀,是怎么入城的?” 第一四六章 伪道 韩煦马上道:“查,这一定要彻查到底。” 很快,那位身着八卦道袍的安阳真人便被带了过来。 安阳真人倒还算镇定,进了屋内,瞧见装有兵器的箱子,脸色微变,看了韩煦一眼,低下头。 “你是安阳真人?”何元庆冷声问道。 安阳真人一甩拂尘,单手竖起:“贫道安阳子!” “安阳子,你解释解释,这些兵器从何而来?”仇元宗嘴角带笑,目光却如刀。 安阳真人闭眼道:“贫道不知!” 何元庆皱眉道:“三阳观是你修行道观,这些兵器从道观搜出,你却说不知?” “贫道确实不知。”安阳真人显然也是见过风浪之人,“三阳观修建近十年之久,贫道并不知有此地道。” 韩煦立刻道:“何统领,本官以为,这也许是当初修建寺庙的工匠所为。” “对对,或许是那些工匠之中有乱党。”蔡子明马上附和道:“要查这批兵器的来路,可以先调查当年到底是哪些人修建这座道观,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缉捕归案。” 仇元宗伸手从箱子拿出一把刀,拔刀出鞘,“唰”的一声,刀锋前指,正指向韩煦。 韩煦大惊失色,失声道:“仇......你想干什么?” “韩刺史好好看看。”仇元宗笑道:“这把刀锻造出来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年,但凡用过刀的人,几乎能一眼看出来。” 说完,他将刀递给何元庆。 何元庆接过刀,扫了一眼,点头道:“确实如此。” “所以不要将罪责丢给修建道观的工匠。”仇元宗盯着安阳真人,似笑非笑道:“安阳子,兵器是在你入主三阳观之后才藏匿进来,如此谋反大案,你一句不知道就想蒙混过关,是否真当我大梁律法是儿戏?” 却见魏长乐走走上前,向安阳子道:“伸手出来!” 安阳真人皱起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我让你伸出手。”魏长乐却是冷冷道。 安阳真人见仇元宗一双毒蛇般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令人不寒而栗,虽然不知魏长乐意欲何为,却还是伸出了左手。 “张开手!”魏长乐又道。 安阳真人只能张开手掌,一时也不知道魏长乐究竟想干什么。 魏长乐瞧了瞧安阳真人的手掌,后退两步,上下打量几眼,忽然摇头道:“你不是安阳子!” 此言一出,韩煦和蔡子明都是赫然变色。 安阳真人却已经收回手,虽然极力表现镇定,但额头冷汗冒出:“贫道师从葛阳天师,入道三十多年,被天师赐号安阳子,如何有假?” “你是假的。”仇元宗也开口道:“你是冒充安阳子!” 安阳真人仰首大笑道:“你说贫道是假便是假?不如你们随同贫道前往神都,由天师亲自判定真假?” “你会用刀?”仇元宗问道。 安阳真人皱眉道:“贫道出家人,不动利器,当然不会用刀。” “可是你手掌的老茧证明,你是个用刀的老手。”仇元宗笑道:“而且用刀至少在十年以上。” 安阳真人赫然变色,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 “长乐,你眼睛不错。”仇元宗回头看了魏长乐一眼,笑道:“如不是你提醒,我差点疏忽了。” 何元庆也已经打量安阳真人几眼,点头道:“肩宽臂粗,腿上有力,你出身行伍,是军人!” “拿下了!”仇元宗一声低喝。 边上两名夜鸦兵探手便去抓安阳真人。 安阳真人心知暴露,却还想着挣扎,低喝一声,手中拂尘挥出,那姿势却分明是将拂尘当作了大刀。 仇元宗却已经欺身上前,刀光闪过,一声惨叫,安阳真人右臂齐肩被斩断,手臂连着拂尘飞出。 魏长乐看在眼里,只见到仇元宗拔刀、出刀、收刀一气呵成,几乎是在眨眼间完成,速度着实快极。 他心中惊讶,暗想魏氏五兽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段元烽一杆朔寒枪无坚不摧,而仇元宗出刀速度却也是匪夷所思。 夜鸦兵也趁机上前,将安阳真人按住。 韩煦目瞪口呆,脸色惨白,嘴唇发青。 “将外面的道士全都绑了。”仇元宗吩咐道:“但有反抗,立刻斩杀!” 韩煦也急忙道:“对,都.....都绑了。想不到.....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冒充安阳真人,在此意图谋反......!” “韩刺史,安阳真人在哪里?”魏长乐转身看向韩煦,冷冷问道:“他埋在哪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韩煦惊骇道。 魏长乐叹道:“我先前只知这些兵器被藏匿在三阳观,还以为这些道士与反贼同流合污。现在才知道,乱党是直接让人取代了安阳真人和这些道士。” “竟有此事?”韩煦一脸震惊。 魏长乐笑道:“刚才进了道观,瞧见那群道士,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刚我才忽然想到,这样一座小小的道观,能有十个道士在这里修行就已经不少,可这里竟然挤了二十多号人,这就有些古怪了。” “既然是清修,当然是人越少越好,一大帮子人挤在小小道观,那是什么清修?”仇元宗也是笑起来。 魏长乐点点头,道:“道士行礼,不该是跪下。韩刺史一进道观,所有道士立刻跪下,那是他们下意识的反应。由此可见,这些道士对刺史大人很是敬畏啊!” 韩煦眼角抽动,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而且道士清修,平日里总不能吃荤,即使不会骨瘦如柴,也不该一个个膀大腰圆油光满面。”魏长乐叹道:“所以这三阳观根本没有一个真正的道士,不过是一群军士假扮道士,在此看守兵器而已。” 韩煦身体发抖,忽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瘫坐下去。 好在他身边蔡子明眼疾手快,伸手扶住。 “韦康安!”蔡子明立刻道:“这定是韦康安所为。” 魏长乐“哦”了一声,问道:“韦康安不是朔州长史吗?” “朔州守军都是由他统领。”蔡子明毫不犹豫道:“城门守卫都是受他直接管辖,若要运送兵器进城,不受门卫检查,只有韦康安能做到。” 何元庆冷冷道:“道观这些人,都是韦康安的麾下?” “我不认识他们。”蔡子明摇头道:“但以现在的情势来看,确实如此。” 仇元宗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安阳子,含笑问道:“你是韦康安的人?” 安阳子虽然被斩断一臂,鲜血直流,额头上冷汗直冒,但却足够硬气,闭嘴不言。 “韦康安在哪里?”何元庆向蔡子明问道。 蔡子明马上回道:“他去了山阴,尚未回来。” “蔡别驾,赶紧派人去山阴,将他抓捕归案。”韩煦也回过神,立刻道:“绝不能这狗贼逃了。快,立刻调人将他抓回来。”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韩刺史,你是派人去抓他,还是去杀他?” “魏长乐,你胡说什么?”韩煦怒道:“他图谋反叛,本官确实想要将他碎尸万段。但他是朔州长史,本官......本官自然不能擅自处置,必须缉捕之后押送到太原,交由节度使大人发落。” 他猛地一推还在扶着自己的蔡子明,催促道:“还不快去派人抓捕。” 蔡子明正要离开,两名夜鸦兵长刀交错,挡住了他去路。 “你们这是做什么?”蔡子明扭过头,“仇军使,你的人太过分了。” 仇元宗却根本不理会,还是蹲在地上,看着安阳真人道:“事到如今,没有谁能保得住你。你实话实说,也许还能有全尸,否则什么都剩不下去。” 安阳真人睁开眼睛,却无惧色,反倒是盯住仇元宗。 “很好,很好。”仇元宗微点头,“宁死不屈,你主子没选错人,你也没有给朔州兵丢脸。” 他右臂忽动,又是刀光一闪,血雾喷溅之间,安阳真人一颗人头飞出,身首分离。 “啊!”韩煦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仇元宗一刀断人头,却是魂飞魄散。 仇元宗站起身的时候,快刀已经入鞘,挥手吩咐道:“拖下去,我的宝贝饿了!” 在场众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宝贝,必然是那两头凶悍的黑獒。 这就表明,那两头黑獒竟然是以人为食。 “你说什么?”仇元宗这才看向蔡子明,笑眯眯问道:“你说我的人过分?” 蔡子明打了个冷颤,竟是不敢开口。 第一四七章 狗咬狗 韩煦上前一步道:“仇军使,韦康安本该早就回来复命,却迟迟未归。我觉得他应该是听到风声,准备逃窜。” “有道理!”仇元宗嘿嘿一笑。 “此人若是逃往云州,投靠了塔靼,后果不堪设想。”韩煦一脸焦急,“他对朔州防务了如指掌,一旦叛国,朔州在塔靼那边几乎再无秘密。” 仇元宗只是笑眯眯看着韩煦,也不言语。 韩煦叹了口气,道:“他是本官下属,本官未能察觉他叛乱行径,自当向朝廷请罪。不过本官定要清理门户,绝不会让他逃窜。我现在就亲自带兵前往山阴,将他抓捕归案。” 他话声刚落,身旁就传来魏长乐声音:“若是等韩刺史带兵到了山阴,韦康安只怕早就远走高飞了。” “所以不能耽搁!”韩煦正色道:“必须马上出发。” “用不着。”魏长乐笑道:“下官已经替刺史大人将他带回来了。” 韩煦一怔,吃惊道:“他.....他在哪里?” 魏长乐冲着门外高声道:“韦长史,你可以进来了!” 韩煦和蔡子明对视一眼,都是惊骇。 却见到朔州长史韦康安双手握拳,缓步走进屋内。 他进门之后,立刻盯住韩煦,眼中显出怨毒之色,冷笑道:“韩煦,蔡子明,你们这两个小人,竟然.....竟然将罪责都推到老子头上,老子.....老子操你娘......!” “韦康安,你.....!” 不等韩煦多言,韦康安已经向魏长乐拱手道:“魏大人,我在供认状上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千真万确,没有一字虚言。就算是到了神都,面见圣上,我也敢当众对峙。” 魏长乐这才慢条斯理从怀中取出一份状纸,展开来,向何元庆道:“何统领,韦长史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供认状,其中一份送到了太原,想必节度使大人已经给你看过。” 何元庆点点头,道:“既然在这里搜到兵器,那么供认状上所写,自然不假。” “何统领,莫要相信此人。”韩煦立刻道:“此人谋反行径败露,自然是要胡乱攀扯。” 他抬手指向韦康安,厉声道:“韦康安,你大逆不道,那是连家人也都要受牵连。” “你在威胁我?”事到如今,韦康安也根本没有顾忌,骂道:“韩煦,你们想让我背锅,老子才不让你们如愿。要死一起死,这些兵器就是你让我派人藏匿在此。”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韩煦气急败坏,直跺脚。 魏长乐盯着韦康安问道:“韦长史,你的供认状中,只说兵器藏匿在三阳观的地下密室,却并无提及安阳真人,那是怎么回事?” 韦康安显出一丝惊乱之色,低下头,竟是不敢开口。 “你连西瓜都搬出来了,还害怕交出一颗芝麻?”魏长乐淡淡道。 仇元宗瞥了魏长乐一眼,嘿嘿一笑。 “安阳真人死了。”韦康安似乎下了决心,抬头道:“韩煦当时说,朔州城内最隐秘的地方,就是三阳观。安阳真人是葛阳天师的弟子,没人会想到这里藏匿兵器。” 何元庆终于开口问道:“安阳真人不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便杀了他?” “韩煦自然不敢泄露兵器之事,也并无和安阳真人交涉,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韦康安供认道:“他令我带人趁夜杀死安阳真人及其五名弟子,将他们的尸体送出城掩埋。” 韩煦惊怒交加,直跳脚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他血口喷人!” “蔡子明按照他的吩咐,暗中找到了替代者。”韦康安冷笑一声,道:“那人身形样貌与安阳真人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此外他们又暗中挑选了二十多名精兵,不但许以重金,而且还控制了他们的家眷,让这些人假扮成道士,等假冒的安阳真人进入道观之后,他们再每隔一个月分批进入,就是为了看守藏匿在此的兵器。” 蔡子明也是咆哮道:“韦康安,你污蔑朝廷命官,该当千刀万剐。” “事后没过多久,韩煦就亲自出城,接应运来的兵器。”韦康安知无不言,“我跟随他一同出城,第一批运来的兵器有两百多件,是他亲自带队入城,将兵器运入进来。此后陆续运来兵器,共计一千一百五十件,都是我安排送到了三阳观。” 何元庆淡淡问道:“那你可知道私匿兵器是谋反之罪?” “我确实知道不对劲,但却不敢抗命。”韦康安道:“我问过韩煦,这些兵器从何而来,要作何用途。但他只说是以备不时之需,却并不告知真相。” 韩煦脸色铁青,身体发抖,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何元庆手按佩刀刀柄,沉声道:“节度使大人有令,若是搜到兵器,将韩煦等官员带回太原,等候处置。” 韩煦腿上一软,却已经是瘫坐下去。 “来人,请韩刺史和蔡别驾出去吧!”仇元宗吩咐道。 夜鸦兵立刻上前,两名军士推搡蔡子明出去,另外两人则是拖拽住韩煦出去。 “韦康安,本将派人跟你出城,找到安阳真人的尸首。”何元庆冷冷道:“收敛遗骨之后,一同回太原吧。” 韦康安立刻看向魏长乐,急道:“魏知县,监察院田大人说过,只要.....只要我供认不讳,便可从轻发落。你帮我作证......!” 何元庆和仇元宗听到“监察院”三字,同时皱起眉头,看向魏长乐。 魏长乐却是一脸淡定,盯着韦康安反问道:“你见到过监察院的人?” “那位田大人.....!” “韦长史,你可要想好了再说。”魏长乐冷着脸道:“你在哪里见到监察院的人?那位田大人是谁?” 韦康安身体一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何元庆盯住韦康安,冷声问道:“监察院的人到了山阴?” 韦康安却感觉事有蹊跷,一时间还真不知怎么回答。 “你见过?”何元庆看向魏长乐。 魏长乐摇头笑道:“监察院的人行踪飘忽,下官还真不曾见过。而且这起案子难道监察院会卷入进来?反正我不知道。” 这一句话说完,韦康安后背生寒。 他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监察院行事,素来悄无声息,自己竟当众提到监察院,甚至提及田大人,这当然是大忌。 他看着魏长乐,只觉得自己的年纪都活到狗的身上。 魏长乐年纪轻轻,都知道隐瞒监察院的动作,自己怎能当众说出来。 “是.....是我糊涂了。”韦康安急忙挽回,“我不曾见过监察院的人,更不知.....更不知有田大人.....!” 但这话说出来,似乎还是不对,一时间冷汗直冒。 好在何元庆并没多问,显然也是不想招惹监察院,转向仇元宗道:“仇军使,遵照节度使大人的吩咐,劳烦你领兵看守此处,等候大人的处置。我今日便将他们押送回太原。” 仇元宗点点头。 何元庆这才大步离开。 “你胆子倒是不小。”等何元庆离开,仇元宗挥手吩咐手下夜鸦兵出去,这才跳上一只木箱子,如同猴子般蹲在上面,上下打量魏长乐,笑眯眯道:“这要是搜不到兵器,你可知什么结果?” “无非一条命而已。”魏长乐一屁股坐在另一只木箱上。 仇元宗嘿嘿一笑,道:“你小子还真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这要是找不到兵器,你就是污蔑上官,马氏肯定要借题发挥。马靖良死在山阴,鬼都知道与你脱不了干系,马氏就算不借此机会弄死你,也要让你入狱待上十年八年。” “四哥,你说这次能不能扳倒马氏?”魏长乐笑呵呵问道。 魏氏五兽,仇元宗排行第四,魏长乐也是一直称呼四哥。 仇元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想什么呢?”拍了拍木箱子,道:“就凭这点兵器,你想扳倒马氏?你是没睡醒吧。” “韩煦背后就是马氏,这些兵器,都是马氏提供。” 仇元宗怪笑一声,道:“今日涉案的人,都是朔州官员,可有一人出自马氏步军?朔州城有两千马氏步军,从头到尾可没有一人卷入此案。” 魏长乐皱起眉头。 “永远不要小看你的敌人。”仇元宗脸上笑容消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马存坷不会轻易让我们抓到把柄。” 魏长乐道:“韩煦为求自保,难道不会供出马氏?” “他有什么证据证明是马氏指使他藏匿兵器?”仇元宗也在木箱子上坐下,“马氏岂能让他抓住把柄?” 魏长乐若有所思。 “就算韩煦真的有证据在手,义父和赵朴也会帮着马氏掩饰。”仇元宗似笑非笑道:“此案扳不倒马氏,只是让洗一洗朔州而已。” 魏长乐诧异道:“四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可知这次为何赵朴会安排何元庆亲自领兵过来?”仇元宗笑道:“赵朴素来行事谨慎,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玩意。但这次仅凭你送去的一份供认状,他为何敢派出何元庆,大动干戈?” 第一四八章 宝地 魏长乐诚恳道:“请四哥赐教!” “朔州韩阀与马氏是几代人的交情,韩煦昏聩无能,却能坐上朔州刺史的位置,无非是因为马氏在背后撑腰。”仇元宗一副悠闲样子,一根手指摸着颌下一绺黑须:“这两家也曾有过姻亲关系,所以谁都知道朔州几乎算得上是马氏的地盘。” 魏长乐微微点头。 “云州丢失之后,朔州立时就变的重要起来。他与云州接壤,乃是前线之地,很多人都觉得朔州是极为凶险所在,但其实这已经变成了一块极其重要的宝地。”仇元宗嘿嘿一笑,问道:“小子,你说说这里为何会是宝地?” 魏长乐低头微一沉吟,明白过来,道:“富贵险中求。朔州位临前线,虽然受到塔靼的威胁,但同时却又是最佳贸易点。” 仇元宗眼睛一亮,笑道:“你小子大有长进。明面上,两国每年只有区区一个月的贸易时间,但那是对普通人而言。灯下黑的事情,马氏干的可并不少。” “四哥的意思是,马氏暗中与北边贸易?” “不只是马氏,前线军堡也是参与其中的。”仇元宗冷笑一声,“人为财死,只要有利,很多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如果只是暗中贸易,挣点银子倒也罢了,可一旦河东出现变故,朔州毗邻塔靼,那可就随时能够从塔靼购买大批战马。” 魏长乐身体一震,瞬间明白过来。 控制朔州,实际上就控制了北边与大梁的贸易通道。 正如仇元宗所言,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旦河东真的发生战事,以朔州为据点,反倒是能够抢先从塔靼获取大量战略物资。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战马。 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塔靼人也乐意用战马交易。 仇元宗自然看出魏长乐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嘿嘿一笑,道:“所以马氏对朔州异常看重,而朔州以韩家为首的门阀世族,那也是对马氏唯命是从,成为马氏的走狗。” 魏长乐只是一笑。 他心中当然明白,马氏占此宝地,魏氏和赵朴当然眼红,甚至忌惮。 可是如此重要所在,马氏当然要牢牢攥在手中,魏氏和赵朴想要渗透进来,并不容易。 魏长乐忽然想到,赵朴和魏如松联手将自己送到山阴当县令,难道是想让自己成为一颗钉子? 沉默了一下,魏长乐才道:“四哥的意思,就算都知道韩煦是受马氏指使,却也不敢真的追究到马氏头上,韩煦这些人成了替死鬼?” “韩煦参与其中,该死,算不得替死鬼。”仇元宗道:“至于马氏,除非刀兵相见,否则没人动得了。义父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赵朴同样也不希望河东起刀兵。” 马氏手握三万步军,而且得到河东门阀支持,真要是逼急了,肯定不会束手就擒。 一旦用兵,魏氏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赵朴要坐住节度使的位置,前提就是河东局势稳定,而且魏马两家互相制衡。 所以无论是魏氏还是赵朴,当然不可能真的将马氏逼到墙角。 “不过你也不用失望。”仇元宗看出魏长乐心思,嘿嘿笑道:“你在朔州立下大功,义父对你很满意。” “哦?”魏长乐确实不屑一笑,“他对我很满意?” 仇元宗道:“义父没有想到你能在朔州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次韩煦倒台,朔州韩阀也将不复存在。赵朴出人意料派了何元庆前来,就是不想错过大好时机,要借此机会将手伸到朔州,剔除马氏在朔州的势力。” “所以接下来朔州会是一片腥风血雨。”魏长乐这时候当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到了这个份上,马氏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仇元宗目光锐利,“暗中打造兵器,藏匿于各处,此等谋反大罪,总要付出代价。” 魏长乐冷笑道:“所以马氏只能舍弃朔州。” “义父和赵朴不逼他,不代表马氏可以肆无忌惮。”仇元宗笑道:“都是聪明人,明白舍得二字的意思。只有舍却,才能获取。” 魏长乐双臂环抱胸前,已经彻底明白其中关窍,道:“赵朴和魏氏会趁势进入朔州。” “会死很多人,很多!”仇元宗竟然显出兴奋之色,“韩阀倒了,我们当然要取而代之。” 权势之争,本就是血腥无比。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道:“这里只有一千多件兵器,但从山上流出了七千多件兵器,还有六千件不知所踪。” “段老二已经将山上的情况密报给义父。”仇元宗神情变得冷峻起来,轻声道:“马氏准备多年,还真是想找机会突袭我军。长乐,如果不是你发现了山上的情况,等真到了那一天,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魏长乐只是微微一笑。 “你救了很多人的命。”仇元宗很认真道:“包括我在内,河东马军上下,都欠你一条命。” 魏长乐摆手道:“夸张了。” “事实而已。”仇元宗道:“那六千件兵器,肯定藏匿在太原和河东各州。朔州这边被发现,马氏会更加小心,再想找到其他兵器,难如登天。” 魏长乐皱眉道:“那怎么办?” “那倒不用担心。”仇元宗笑道:“段老二将山上剩余的兵器都转移,此事马氏心知肚明。他知道咱们手中也藏有兵器,此后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都有大量兵器藏匿起来,这种情况下,互相威慑,自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仇元宗站起身,从箱子上跳下来,“此事过后,我向义父求情,有了此番大功,你很快就能回太原了,再忍耐些时候。” “我没想过回太原。”魏长乐摇摇头,“山阴很好。” 仇元宗凑近过去,睁大眼睛看着魏长乐,问道:“你是不是被山阴的寒风吹坏了脑袋?那狗屁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魏长乐并不和他解释。 虽然山阴解决了马靖良这颗毒瘤,但魏长乐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他一心要解决山阴难民的生存问题。 无论是修建住宅,还是建造木厂,这几件事关民生的事情都已经开启。 如果这种时候自己离开山阴,下一任县令未必会坚持做下去,山阴很快就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他当然不会半途而废。 “四哥,我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 仇元宗倒是爽快,“杀人好说,要银子我没有。” “还真是要银子。”魏长乐呵呵一笑,“不过不是找你要银子。” 仇元宗挠腮道:“我最不愿意扯上银钱之事。不过这次你立了功,我勉为其难,看看能不能帮忙。说吧,找谁要银子?” “山阴赋税被人贪墨,事涉朔州这边一些官员。”魏长乐取了一份文函,递给仇元宗:“这是马靖良手下的管事崔富供认出来,哪些官员拿了多少银子,上面都写的清楚。” 仇元宗伸手接过,打开扫了两眼,笑道:“谋反加贪墨,你放心,这名单上的一个都活不了。” “他们是死是活我不关心。”魏长乐笑眯眯道:“不过他们从山阴拿的银子,都要还回去。到时候治了罪,抄没家产的时候,四哥多费心,将这笔银子从里面摘出来。” 仇元宗笑道:“抄没的钱财,都要入官库,哪有交还回去的道理。” “山阴的赋税,少一文钱都不行。”魏长乐斩钉截铁,伸手道:“那你把账单还给我,我去太原找赵朴。” 仇元宗却已经笑着将文函收入怀中,“难得求你四哥办事,你放心,这事儿我给你办了。这名单上贪墨的银子,到时候肯定会一文不少送到山阴。” 魏长乐这才拱手笑道:“有劳四哥了。” “长乐,你是不是当县令当上瘾了?”仇元宗打趣道:“你是不是想在山阴搞一把万民伞啊?” 魏长乐自然知道,所谓万民伞,乃是百姓颂扬官员的德行,主动赠送的伞。 仇元宗无非是在调侃。 两人说话之时,道观内的夜鸦兵早已经将一众假扮道士的军士全都捆绑,按照何元庆的吩咐,这些人同样都要押送往太原。 韩煦和蔡子明倒是没有被绑起来,但两人面如死灰,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混迹官场多年,他们当然知道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仇元宗对魏长乐说的道理,两人心里更清楚。 东窗事发,马氏肯定不会有事,但朔州门阀必将迎来腥风血雨。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法改变结局。 出了道观,两人却是直接向那辆马车走过去。 便在此时,却听得马蹄声响,两人抬头望过去,只见到一队人马正飞奔而来。 “是韩都头!”蔡子明眼睛一亮,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稻草,声音激动。 韩煦眼中也是显出光彩,加快步子要迎上去。 留守在道观外面的黑枪军兵士和少量夜鸦兵见有兵马前来,却也是迅速做出反应,几乎是立刻上前,前后列队,组成人墙。 虽然并非同出一支兵马,但此刻配合的倒也十分默契。 突然而至的兵马有近三百之众,前面是百骑左右,后面跟着两百步卒,都是持刀执矛,气势汹汹。 当先一人全身甲胄,粗须如针,一马当先。 “刺史大人在哪里?”那人勒住马,粗声道:“本将朔州都头韩森!” 第一四九章 一击致命 韩煦见到韩森叫喊,立刻举起手,挥舞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都头韩森望过来,叫道:“大伯勿忧,小侄前来保护!” “韦康安血口喷人,污蔑我们谋反。”韩煦大声道:“他们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将我们押往太原。” 韩煦和蔡子明都清楚,一旦被押往太原,必死无疑。 韩森带兵及时出现,只要能够阻拦,或许还能有转机。 何元庆此刻也已经从道观出来,身后军士们则是押着被绑的假道士们出来。 见到韩森带兵出现,何元庆脸色一冷。 “韦康安在哪里?”韩森大声道:“韦康安,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要不是韩家提拔你,你就是一条狗,既然吃里扒外,老子今天扒了你的皮。” 各州设一长史,长史之下则是设有两名都头,负责城防。 韩森带来的都是朔州城兵,本都是隶属于长史韦康安麾下。 但韩森出身韩阀,自然不会忌惮韦康安。 现在听闻韦康安出卖韩煦,立时便破口大骂。 韦康安就跟在何元庆身后,见得韩森领兵前来,先是一惊,待听得对方辱骂,却也大叫道:“韩森,你蠢笨如猪,若不是韩煦,你连当一名军士都不够格,还在这里犬吠。你们韩阀图谋造反,老子忠心朝廷,检举你们,何错之有?” 韩森手中刀指向韦康安,怒道:“狗娘养的,老子今天定要剁了你。” 何元庆沉着脸,缓步上前,冷声道:“韩森,你也要谋反?” “你们跑到朔州抓人,诬陷好人,老子不答应。”韩森倒是勇气可嘉,“赶紧放人,否则老子不客气。可别以为你的人多,朔州城都是我们韩家的人.....!” 韩煦闻言,顿时变色,厉声道:“住口!” 虽然前往太原九死一生,但想着马氏也许不会这样轻易就让出朔州,终归还是存有一丝渺茫希望。 可韩森口出狂言,搞不好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要破灭。 “大伯,怕什么。”韩森却是不以为意,“这里是朔州,自家地盘上,还能让他们欺负了?” 何元庆冷冷道:“带着你的人,立刻撤下去。” “我知道你们是太原的兵,但不能不讲理。”韩森居高临下,盯着何元庆道:“欲那个罪,何患.....嗯,反正刺史大人是被诬陷,你们不能抓人。今天要走,就从我的尸首踏过。” 他话音刚落,却见空中光芒划过,一把弯刀快疾如电,在空中旋动。 韩森抬起头,刚看清楚弯刀,刀光已经近在眼前。 他只觉得刀光耀眼,心知不妙,还没来得及闪躲,那弯刀已经绕着他脖子转了一圈,然后竟是回旋而去。 众人惊讶间,一道矮小却矫健的身影从何元庆身后冒出,几步间冲上前,探手而出,已经抓住了回旋而来的弯刀。 随即就听到惊呼声起。 只见韩森的脑袋突然一歪,直直从脖子上掉落下去。 身首分离瞬间,断脖处如同喷泉般喷出鲜血。 韩煦“啊”的惨叫一声,抬手虚空抓了几下,全身发抖。 出手之人,自然是仇元宗。 他收刀入鞘,瞥了韩煦一眼,笑眯眯道:“韩刺史不会管教后人,我替你管教。” “你.....!”韩煦盯着仇元宗,咬牙切齿,目眦俱裂。 仇元宗抬起头,向前看过去,大声道:“要打吗?要么杀光我们,要么被我们杀光。杀了我们,我保证十日之内,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不但满门鸡犬不留,祖宗八代的坟都给你们掘了。” 韩森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断了首级,随他而来的军士自然是魂飞魄散。 此刻听得仇元宗之言,更是手脚冰凉。 何元庆沉声道:“再不撤走,杀无赦!” 一阵沉寂后,对面有人终于承受不住,一兜马首,拍马便走。 一时间其他马步卒纷纷转身,争先恐后撤离,眨眼间便走的干干净净。 韩煦和蔡子明顿时面如死灰。 便在此时,却见孟无忌已经从车厢内走出来。 他此刻却是白衣,腰系麻绳,双手竟然还捧着一尊灵牌。 在场众人瞧见,都是诧异。 韩煦和蔡子明对视一眼,也都是显出吃惊之色。 等看清楚灵牌上的字迹,两人都是骇然变色。 那是凤蝶的灵牌。 孟无忌站在车辕头,居高临下,只是冷冷看着两人。 “当年就该杖毙了你。”韩煦恨声道。 孟无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扫视二人,忽然开口问道:“当年之事,你们就从无一丝一毫的愧疚?” “一个歌伎,不知好歹,死了不如一条狗。”韩煦怒骂道:“你可知她死后的尸首如何处理?就是丢给猎狗吃了。” 孟无忌却是仰首大笑。 “你滚下来!”蔡子明怒声道。 孟无忌叹道:“如此甚好。” “什么意思?” “韩阀大难临头,你们两家肯定是鸡犬不留。”孟无忌笑道:“本来我还想着,因你二人牵连众多家眷,让人不忍。不过现在看来,你二人禽兽不如,满门被诛也是天公地道。” 韩煦目中喷火。 “你们放心,行刑之日,我会带着凤蝶前往观刑。”孟无忌神色变得冷漠起来,缓缓道:“凤蝶会亲眼看到你们是如何人头落地。” 此言一出,韩煦二人不由同时打了个寒蝉。 “只是.....到时候谁会为你们设灵?”孟无忌摇摇头,满是嘲讽道:“断子绝孙,连灵牌都是没有的。” 韩煦盯着孟无忌,眼睛发直,陡然间“哇”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 ............ 朔州大案,盘根错节,其中牵扯到的事情不少,一场大风暴在所难免。 魏长乐借助马靖良之死,顺势扳倒韩煦,对他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兴趣去多管。 何元庆押送韩煦一干人回太原,仇元宗则是领兵暂时坐镇朔州,等待太原那边的下一步命令。 仇元宗自太原带来全副武装的两百夜鸦骑兵,又手持节度使令,在何元庆离开之后,调动了原本就驻守在城中的八百夜鸦骑兵,第一时间控制了城中的武库和粮仓。 武库是军械存储之所,各州武库都是独立存在,不受地方管束,直接由兵部派人管理。 即使是守备武库的军士,也都是从神都派出来的骁锐。 只有战时,有节度使和两位总管的手令,才能打开武库领取兵器。 仇元宗倒也不是直接占领武库,而是调动夜鸦兵协同武库守卫防备,真要有情况,便可第一时间获得兵器。 如今朔州门阀为首的几人都被押往太原,这消息肯定是瞒不住,谁也不敢保证朔州其他人会不会有动作。 控制武库和粮仓自然是重中之重。 三阳观也是派人入驻,这里也有上千件兵器,完全掌控在夜鸦兵手中。 为以防万一,仇元宗更是以请客的名义,将朔州城中几十位重要的官员和士绅请过来,随即软禁,只等韩煦一案结果出来再对这些人做处理。 另有朔州城守军的一些将领,也全都被邀请过来。 有人找理由不想赴宴,仇元宗直接派兵过去揪过来。 军人的行事粗暴而果断,但效率极高。 魏长乐在朔州城待了两天,亲眼见识到了仇元宗行事的雷厉风行。 魏氏五兽威名在外,确实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整个朔州城阴云密布,被一种压抑恐怖的气氛笼罩。 等仇元宗用两天时间基本上控制了朔州城后,魏长乐径自辞别,直接带着孟无忌返回山阴县。 仇元宗之前说的很清楚,这次大案,不可能扳倒马氏,却能借机清理朔州门阀,让马氏彻底失去对朔州的掌控。 所以以韩煦为中心,将会牵扯上众多朔州门阀,以谋反的罪名大肆清除。 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魏长乐掀起了这场大案的盖子,却并不准备参与接下来的屠杀之中。 早早回山阴,不去管他们的争斗。 孟无忌不久前被魏长乐从鬼门关拉回来,进入县衙办差,却也是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为凤蝶报仇雪恨。 但这样的梦想毕竟太过遥远,在魏长乐的鼓舞下,他也是下过决心,哪怕十年二十年,自己只要活着,就耐心等待时机。 可是谁能想到,投身魏长乐麾下,这不到一个月,韩阀就轰然倒下。 自己甚至能够亲眼看到韩煦等一干人被拘押,甚至可以捧出凤蝶的灵牌,让凤蝶在天之灵看到这帮人的下场。 魏长乐带他前往朔州城,就是让他亲眼看到韩阀倒下。 孟无忌心中自然是感激无比。 没有魏长乐,他想扳倒韩阀只能是痴人说梦,凤蝶只能是枉死鬼,而他也只能在悲愤中像一条狗般死去。 魏长乐虽然来到山阴也没多久,但一进县衙,却是有一种亲切感。 得知堂尊回来,两位佐官急忙来见。 魏长乐倒也不隐瞒,将朔州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两位佐官听闻韩煦等人已经被押往太原,更是震惊。 韩阀是朔州百年世家,早在大梁立国之前,韩氏一族就是朔州的地头蛇。 如果普通百姓还无法体会韩阀的能耐,两位佐官却切身感受到韩阀在朔州的无所不能。 此时得闻盘踞朔州百年之久的韩阀一朝陨落,很可能还是灭族的下场,只觉得如在梦中,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而韩阀倒台,却正是魏长乐以长史韦康安贪墨赋税为契机,利用韦康安的倒戈,一剑刺出,击中了韩阀的命门。 两位佐官看着魏长乐的眼神,更是既敬且畏。 第一五零章 苍生为本 “堂尊,韩阀.....就这么没了?”丁晟忍不住道。 魏长乐接过蒋韫递上来的茶,笑道:“韩阀?似乎朔州门阀此番也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蒋韫叹道:“谋反乃是满门抄斩的大罪。韩煦、韦康安和蔡子明都参与其中,这三家与朔州诸多世家都有亲眷关系,这三家若是被定为谋反之罪,其他家族或多或少也都会被牵连进去。” “要死很多人。”魏长乐也是感慨道。 丁晟紧张道:“堂尊,如此大案,牵涉甚广,到时候不会牵连到山阴这边吧?” “县丞,山阴有堂尊在,绝不会有事。”蒋韫却是笑道。 这话说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太足的底气,无非是在给魏长乐戴高帽。 魏长乐自然是明白两人心思,问道:“你们说实话,朔州可有亲眷?” 两人对视一眼,都显出尴尬之色。 魏长乐自然明白,这两人能在山阴为官,若说上面没有任何人脉,他是断然不会相信。 无非是靠山实力较弱而已。 “尽管放心。”魏长乐哈哈一笑,道:“你们是我的佐官,天塌下来,我给你们顶。我若是连你们都保不住,这县令也就白干了。” 这话一说,两位佐官长出一口气,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地。 “起来!”魏长乐一手扯起一个,“你们的为人,我也清楚,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虽然此前迫于马靖良的淫威,尸位素餐,但好在没有为虎作伥,仅此一点,我自然会保你们。” 两位佐官起身,一脸感激,甚至眼圈都已经泛红。 到了如今,两人当然都已经知道这位年轻县令的能耐。 马靖良坐镇山阴多年,真正的土皇帝,山阴无人敢惹。 韩阀乃朔州百年门阀,根深蒂固,那是跺一跺脚朔州都要摇晃三下的存在。 可是转眼间,却都烟消云散。 两人心里都知道,无论是谁,最好不要成为魏长乐的敌人。 从魏长乐踏进山阴之后,但凡与他敌对的力量,都是在短时间内就万劫不复。 “堂尊,马靖良的尸体被运走了。”丁晟想到什么,忙道:“马氏来人了,什么都没说,昨日直接走了。” 魏长乐笑道:“他们没有找你们过去询问?” “没有,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蒋韫道:“崔富还在狱中,他们也都没过问,就那么走了。” 丁晟皱眉道:“堂尊,这不是什么好事。卑职以为,他们将凶手确定为堂尊,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所以干脆什么都不问。但凡他们觉得马靖良之死与堂尊无关,就一定会调查到底。” 蒋韫点头赞同:“正因为他们认定了是堂尊所杀,所以才隐忍不发。” “据卑职所知,马存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丁晟眉宇间满是忧虑,“他越是隐忍不发,就越表明他心存怨恨,迟早要报复。” 魏长乐哈哈一笑,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无兴趣,只是道:“两位,山阴毒瘤摘除,咱们接下里的事情还是不少。虽然有了粮食帮助不良窟的难民度过这个冬天,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不良窟的改造迫在眉睫。” “堂尊的意思,我们都清楚。”丁晟感慨道:“不良窟棚户众多,凌乱不堪,这要是发了火,后果不堪设想。改造不良窟,建造房舍,让难民有房子可住,这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事情。” 蒋韫道:“要改造,先要拆迁。首先要在城外搭建帐篷,将几千人暂时迁出去,保证他们吃喝无忧,这就是一项大工程。尔后再对不良窟进行拆建,如今天寒,无法进行,最快也要等到开春之后。” 魏长乐自然也知道这样的工程不是短时间内完成,点头道:“我明白,先要妥善规划。” “侯文祖的一万两银子已经入库。”蒋韫道:“不良窟的改造,需要的银子不少,拆毁过后再重新建造,所需的人力和材料,那都不是小数目。堂尊,说的直白些,这是要建小半个城,只有劳力还不成,需要去聘请大量的工匠和瓦匠,核算下来,一万两银子恐怕也是打不住。” 魏长乐道:“三年下来,马靖良一党在山阴盘剥了几万两银子。我既然是这里的县令,他们从这里吸走的血,我自然要让他们一文不差地还回来。那些银子也都用在不良窟的改造上。” “那些银子还能回来?”蒋韫诧异道。 魏长乐笑道:“要是回不来,老子就去金銮殿找皇帝要。” 两名佐官对视一眼,都是骇然。 “反正改造不良窟的事儿,我要干到底。”魏长乐目光坚定:“一日不成,我一日不走。” 丁晟也是抚须道:“堂尊所行之事,前所未有。以官家之力帮难民修建房舍,这......堂尊,一旦成功,堂尊在山阴必然百年传颂。” “我到了这里,不求留名,只想做点我能做的事。”魏长乐靠在椅子上,淡然一笑:“一个县令,管不了天下苍生,但眼皮底下的苍生,总要竭力让他们活的像人。” 蒋韫微一沉吟,才道:“堂尊,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卑职以为,即使多收的赋税能回到县库,但.....这笔税银是否真的能用于改造不良窟?”蒋韫凑近过来,低声道:“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山阴百姓的赋税都用在难民身上,消息传出,卑职担心百姓会因此闹事。” 丁晟也是点头道:“拿山阴的赋税帮云州逃来的难民盖房子,这确实会引起山阴百姓不满。” “我懂你们的意思。”魏长乐点头道:“所以我已经写了一份公函,让人送去了太原。” “公函?” “山阴百姓遭受三年盘剥,苦不堪言。”魏长乐正色道:“而且地处边境,众多难民涌来,不但不应该还缴纳赋税,上面更应该拨款赈济。所以我向节度使大人谏言,免去山阴五年赋税。五年之后,也必须赋税减半,与民休息。” 两位佐官瞪大眼睛,都是不敢置信。 “怎么了?”魏长乐见两人奇怪表情,疑惑道。 丁晟叹道:“堂尊,大梁立国近百年,在此之前,前前后后有四十六位县令,没有一人真的想过为百姓减免赋税。能够不增加赋税,山阴百姓已经是感激涕零。” “大人真的是上天派给山阴的神仙。”蒋韫眼圈泛红,“无论成与不成,堂尊此举都是空前。” “没什么不成的。”魏长乐倒是信心十足,“上面如果不同意,我就亲自去节度使府哭,白天哭夜里哭,我就不信他们非要盯着小小山阴不放。” 魏长乐如此有信心,倒也不是没有底气。 龙背山发现金矿,若只论银钱收益,几十个山阴县都抵不上。 魏长乐倒也想过,从龙背山直接运几箱黄金入县库,改造不良窟的费用也就绰绰有余。 但他知道那悬空寺实际上已经成了是非之地,为了那里的金矿,各方势力必然会明争暗斗,如果自己真的从那里带出黄金,搞不好就授人以柄,甚至会牵累到山阴县。 不过山阴既然贡献了那样一处庞大的金矿,黄金落不到百姓身上,却也不能任由人继续在百姓身上盘剥赋税。 他也是打定主意,如果免税的要求被拒绝,他还真的准备去太原,就拿金矿说事,无论如何也要免除山阴的赋税。 两名佐官听魏长乐要去太原哭穷,都是莞尔。 不过魏长乐敢作敢为,而且真心为民,不是喊口号,而是干实事,却着实让两位佐官心存敬佩。 “改造不良窟,需要大量的劳力。”魏长乐道:“雇佣劳力,优先从难民中挑选,要给足工钱。两位记着这事,也算是给难民暂时解决生存问题。” 两人都是躬身遵令。 “大人一心为民,我们也竭尽所能。”丁晟道:“我们会尽快去周围诸县雇佣匠人,也会与山阴士绅商量,看看他们能不能低价出售木料。改造不良窟,需要大批的木材,能产良木的山头都有主......!” 他话声未落,门外传来声音:“报,堂尊,几位员外求见!” 山阴三大士绅来到中堂的时候,两位佐官已经在门前迎候。 进了堂内,见礼后,魏长乐请了三人坐下。 侯文祖目光闪烁,不敢与魏长乐对视,早就没有当初在北风楼的意气风发。 “谭员外,听说苏县令失踪,与你夫人有关?”魏长乐开门见山,也不客气,冷冷道:“马靖良死了,朔州韩阀也倒了。如果你们消息灵通,应该知道,韩煦和蔡子明一党已经被押往太原。” 三人显然也确实得到了消息,谭林和侯文祖都是面色苍白,甘修儒倒是颇为淡定。 第一五一章 生财之道 谭林立马起身,拱手道:“大人,草民.....草民回去之后,立刻将她逐出家门。” “老夫老妻了,你还真能这样做?”魏长乐冷哼一声,“就算你将她逐出,便摆脱了干系?” 谭林冷汗直冒。 侯文祖瞥了一眼,感同身受。 不久前,侯通被杀后,差点连累侯氏一族,侯文祖至今都是心有余悸。 “苏长青是节度使的人。”魏长乐淡淡道:“你家那位诱骗苏夫人进入了陷阱,你真当苏长青会善罢甘休?” 谭林全身发软,颤声道:“大人,老妻.....老妻当时真不知会是那样。崔管事......唔,就是崔富,他半夜到了草民宅里,指使老妻那样做。我们若是不答应,马靖良便要整死谭家。我们也不知他们是要坑害苏县令......!” “谭员外,你不老实。”魏长乐冷冷道:“你一把年纪,就算马靖良不明说,你还猜不到那是给苏夫人下套?罢了,这是谭家和苏长青的恩怨,本官还真管不着。” 谭林却忽地跪倒在地。 “扶起来!”魏长乐立刻道:“老员外一把年纪,何必如此。” 蒋韫上前欲要搀扶,谭林却是伸手推开,道:“求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本官怎么救你?” “草民知道,大人宽厚仁慈,上次救了侯氏满门。”谭林抬头,颤声道:“今次求大人再开恩,救救谭氏一门。” 魏长乐端起茶杯,淡淡问道:“你们的情况不同。侯通是要杀我,我不追究也就没事。你得罪的是节度使,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让他饶过你。” 谭林却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双手奉上:“不良窟难民受灾,草民愿捐献一万两银子,帮他们渡过难关。” 魏长乐心里好笑。 他知道这是有前车之鉴,谭林是从侯文祖那里探了门道,这才准备好一万两捐银前来县衙。 他直接说是要捐给灾民,这自然也是受了侯文祖的指点。 “起来,有事慢慢商量。”魏长乐终于露出笑容,说话间,向蒋韫使了个眼色。 蒋韫心领神会,扶起谭林。 “蒋主簿,这银票.....!”谭林起身后,忙将银票递给蒋韫。 蒋韫故作犹豫,魏长乐却是叹道:“谭员外是山阴名门,一心要赈济灾民,咱们只是代行救济,就不辜负谭员外一番好意了。” 蒋韫这才收下。 不良窟改造,花费庞大,这一万两银子入库,再加上此前士绅们的捐献,之后办起事来自然是顺利得多。 见蒋韫收下银票,谭林松了口气。 “本官正准备去请几位,不想你们却先到了。”魏长乐也不提谭家的事,只是笑道:“本官和两位大人正在商量改造不良窟的事情,都在愁烦到时候建造房舍,木料该怎么办。” 谭林立刻道:“山阴别的不多,但适合建造房舍的木料随处可得。” “话是这么说,但听闻山阴众多山头都是有主。”魏长乐叹道:“但凡有良木的山头,不是有了主人,就是被山匪所占,这实在让人苦恼啊。” 一直没吭声的甘修儒拱手道:“大人,甘氏名下有几座山头,愿意捐献木料。但有所需,尽管上山砍伐。” “侯氏也愿意捐献。”侯文祖不甘人后。 如果说之前诛杀侯通,只让侯文祖害怕侯氏受牵连,那么马靖良和韩煦先后落马,侯文祖对魏长乐已经是畏惧到骨子里。 山阴士绅都是几代人盘踞在在此,习惯了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尊贵。 但如今却都知道,在魏长乐眼里,山阴士绅就是个屁。 连马靖良和韩煦在魏长乐手里都没有好下场,区区山阴士绅实在是不值一提。 谭林忙道:“谭家名下所有山林,大人都可派人砍伐。” “本官知道几位好意。”魏长乐感慨道:“可是真要那样做,别有居心之辈定会说山阴官府欺凌士绅,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三名士绅互相看了看,都不是省油的灯,心知魏长乐说这话,必有所图。 魏长乐沉默片刻,才道:“你们当年购买山林,都花了多少银子?” “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有个小小的想法,你们看可不可行。”魏长乐笑道:“本官想将山阴境内所有的山头都收为公有,所谓公有,便是说日后山阴百姓可以在任意山头狩猎。山上的林木药材,山阴百姓也有权砍伐采集。” 几人都是微微变色。 “当然,官府会进行规范。”魏长乐道:“譬如药材,官府可以建造药材坊,百姓采集的药材,由官方收购,制作成药。成药之后,山阴百姓如有所需,可以低价在药材坊购买。多余的药材,可以由山阴的商贾前往河东各地设立药行,市价经营。” 不但是三位士绅,便是两名佐官也是睁大眼睛。 “说白了,就是官营。”魏长乐正色道:“山阴虽然地处偏僻,却有药材、木材这些天赐灵宝。我知道以前外地商贾都来此地贸易,大量药材和木材都被低价收走,这是山阴巨大的损失。” 甘修儒忍不住道:“大人真是一针见血。我山阴的木料和药材都是宝贝,不但是我大梁,就是草原诸部也都喜欢。当年贸易繁盛的时候,山阴贸易的半数货物都是交易到北方。” “咱们的木材都是直接被人买走。”魏长乐抿了一口茶,才继续道:“他们拿了咱们的木材,打造成木件,转手就是十倍之利。既然如此,咱们为何要将本该属于山阴的利润送给别人?” 甘修儒意识到什么,显出兴奋之色:“大人难道是想就地打造木器?” “就如同药材坊一样,我们可以修建伐木场,然后配套修建木具坊。”魏长乐笑道:“药材坊收集药材,制作成药,木材厂伐木制作木具。一旦成功,从此以后山阴不再对外单独售卖药材和木材,只交易成药和木具,利润即使达不到十倍,五倍也是绰绰有余。” 甘修儒一点就通,道:“我们还可以建造毛皮坊,专门收购猎户的兽皮,制作成皮靴等物件。” “还有腌肉。”丁晟也是眼中带光,“收购猎户的猎物,肉类可以腌制。正宗的山货腌肉,那可是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的好东西。” 魏长乐见众人都兴致勃勃,也是兴奋,道:“虽说起步会很艰难,但一旦做起来,不说日进斗金,至少能让山阴百姓衣食无忧。伐木场、木具坊、药材坊、兽皮腌肉......,这几行做成规模,必然需要大量人手,如此便能为许多百姓提供活计,可以养家糊口。” “还有运输。”甘修儒笑道:“货物往来,就需要不少运输队伍,这又能让许多人吃饱饭。” 蒋韫抚须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要是弄起来,人人有饭吃。” “品牌!”魏长乐正色道:“从山阴出去的货物,无论是药品、木器还是腌肉等等商品,咱们都要挂上牌子。” 几人都是一愣,似乎不明白品牌的意思。 还是甘修儒率先反应过来,道:“是否就像胡氏老酒?我听说太原有一家酒坊,东家姓胡,几代人酿酒为生。他们家的老酒价格不便宜,达官士绅摆酒,宴席上拿出胡氏老酒才有面子。” “我也听过。”侯文祖不禁点头,“胡氏老酒供不应求,排队都买不上。都是提前几个月先付银子。” 魏长乐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了。山阴的货物,都打上山阴的名号,出去设立的商铺,也都打上山阴商铺的名号,咱们保证货物真实无欺。大家用过之后,都觉得咱们好,品牌也就出来了。” 甘修儒拱手道:“大人,草民斗胆,不知....能否设号?” “先前我说过,请三位过来,就是为了这事。”魏长乐微笑道:“你们多少都有经商的经验,所以在外设号,还真需要你们帮忙。山阴给你们提供货物,你们在前经营售卖,你们就是我山阴的直销商了!” 虽然不懂直销商是什么意思,但三位员外却都知道,知县大人这是要送富贵给大家。 侯文祖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我侯家也能.....也能设号?” “我知道此番捐献,你们破费不少。”魏长乐含笑道:“不过真要办成我说的事,我保证你们用不了太久,就能恢复元气。” 甘修儒脑子清醒,问道:“大人,您方才说,山阴所有山头都要公有,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说过,要干这些事的前提,是不能让人给山阴官府扣上欺压百姓的把柄。”魏长乐道:“贫民是百姓,你们这些家大业大的士绅,也是山阴百姓。众多山林的所有权在你们手里,官府办起事来,总是不方便,有后顾之忧的。” 三位员外互相看了看,心知肚明,晓得魏长乐意思。 “咱们就不遮遮掩掩,直爽一些吧。”魏长乐扫视三人,道:“官府出银子,准备将所有山头收归公有,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第一五二章 招安 魏长乐的盘算,三名士绅都已经猜到。 不过三人却没想到魏长乐胃口这么大。 山阴历任县令虽然免不了从当地士绅的囊中掏点油水,但大家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官员无非是从士绅手里捞点银钱,绝不至于将算盘打到他们的土地和产业上,反倒是收银子办事,全力保护他们的产业。 如今魏长乐不但从他们手里掏了大笔银子,竟然还盯上名下的土地,着实让几人惊骇。 特别是谭家和侯家,为了保命,每家都掏出了上万两银子,这当然不是小数目,那是让两家元气大伤,几年之内都不可能恢复过来。 现在若是再将名下山林也送出去,更是雪上加霜,士绅之名也将不复存在。 可是几人也清楚,魏长乐既然开了口,这事情几乎无法挽回。 若是拒绝,激怒了魏长乐,莫说名下产业,便是族人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魏长乐察言观色,淡淡一笑,“你们是害怕官府霸占你们的产业,导致倾家荡产的后果?” 甘修儒拱手道:“大人,方才您的雄心壮志,让人振奋。我们也清楚,如果山阴众山头不收公,那么诸多事项确实不好推行。不过山阴大小山头,也并非都是我们三家所有。我们三家即使愿意捐献名下山头,其他士绅却未必愿意。” “所以才让三位带头。”魏长乐笑道:“你们放心,官府不是让你们捐献,而是购买。” 谭林忍不住道:“堂尊,这.....恐怕不现实吧。县衙一年能支出的银两并不多,即使我们以最低的价格售出,官府恐怕也.....!” 他没有说下去,在场的人却都明白意思。 山阴赋税大部分都要缴纳上去,余留下来的税银,县衙开支也还紧巴巴的,很多时候还要当地士绅出银子支持。 如今魏长乐却声称官府要购买山头归公,还真是倒反天罡。 “官府拿不出银子,所以只能分期付款。”魏长乐很直接道:“我们方才说的那些事情都是官办,一旦顺利实施,百姓固然可以衣食无忧,官府每年也会存有一笔银子。这笔银子会入县库,专门立项,可以称为保民银。” “保民银?” 魏长乐点头道:“保民银的每一笔进项支出,都会公之于众。这笔银子专门用于民生,譬如修路架桥、赈济灾民等等。购买山头的费用,也将从保民银支出。虽说偿还的时间会长一些,有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时间,但官府肯定不会欠债不还,我们可以立下契约。” 魏长乐今日这些话,却是让在场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此前从无这样的先例。 “当然,你们的价码不要太高。”魏长乐笑道:“蒋主簿可以和你们慢慢商议。不过你们若是支持我方才所说的计划,自然有大大的红利。” 甘修儒已经彻底明白,“大人是说,我们带头将山林归公,便有了设号的资格?” “甘员外睿智。”魏长乐竖起大拇指,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了。恕我直言,那些山林在你们手中,如果不开发,都是死山,给你们带来的价值并不高。如果共同开发,你们在外设号,山阴这边向你们源源不断提供货物,而且是由你们几家独家经营,我可以断定,用不了几年,名号打出去,你们定会日进斗金。” 甘修儒微微点头,道:“大人的设想和计划,草民大概明白了。”顿了一下,才道:“不过要想推行计划,还有一个大大的阻碍,若不解决,这些想法恐怕难以实现。” “你是说山阴匪患?”魏长乐问道。 甘修儒显出欣赏之色,点头道:“大人英明。众所周知,山阴盗匪成患,如不解决,往来运送货物的商队就是他们觊觎的目标。” 丁晟也道:“堂尊,甘员外此言不假。虽说棋盘山白胡子一党遭遇重创,再不成气候,当山阴境内尚有几十股盗寇,加起来少说也有近千之众。这些盗寇只能以劫掠为生。如果山阴匪患不解决,大人的民生计划确实不好推行。” “诸位觉得,那些盗寇是否知道白胡子因何诛灭?”魏长乐问道。 几人互相看了看,丁晟才道:“都说白胡子带人劫掠归云庄,却反遭全军覆没的下场。” “那些盗匪可晓得归云庄庄民都是从云州撤下来的老兵?” 蒋韫立刻道:“归云庄早些年低调行事,并不引人注意。不过马靖良派人去归云庄收税,双方大打出手,自那时候就有不少人知道归云庄的底细。此番白胡子折在归云庄,各路盗匪肯定都是摸清楚了归云庄的底细。” 魏长乐笑道:“所以他们肯定也打探到,归云庄有不少人已经进入县衙当差。” “应该是知道的。” 魏长乐习惯性的双臂环抱胸前,道:“诸位觉得,能否招安那些盗匪?”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话。 “山阴盗寇猖獗,我也是了解了一些原因。”魏长乐神色冷峻下来,“除了极少数唯恐天下不乱之辈,大部分人落草为寇都是迫于无奈。特别是近几年,上山的人越来越多,归根结底,是赋税所迫。” 丁晟道:“堂尊一针见血。马靖良来到山阴之后,巧立名目增收赋税,让许多百姓根本活不下去,这才落草为寇。特别是遇上灾情,县衙无力赈济,马靖良更是置若罔闻,那些灾民没有活路,不得不打家劫舍了。” “消除匪患的根源,就是要让他们活下去。”魏长乐正色道:“如果他们有地耕种,衣食无忧,谁还会拎着脑袋上山为匪?” 蒋韫皱眉道:“堂尊要招安他们,他们下山之后,自然要安置。但.....如何安置?” “开荒!”魏长乐很干脆道:“山阴有许多土地并未开垦,招安之后,他们若是愿意开垦荒地,官府可以提供农具和种子。而且在有收成之前,官府可以免费借粮,让他们吃饱肚子,等田里有了收成再偿还粮食。” “可以告诉他们,开荒之后,五年之内不会收取任何赋税。如果能持续在田地耕种三年,那块田地就属于他。” 堂内却是一片沉寂。 魏长乐扫视众人,问道:“诸位觉得不可行?” “堂尊的主意,自然是再好不过。”蒋韫开口道:“不过山阴的荒地,主要都在山阴北边,靠近边境地带。那里曾经遭受过塔靼人的袭扰屠戮,所以有大片田地荒芜。虽说两国议和,塔靼也多年不曾越境,但毕竟地处边境地带,一旦塔靼人犯边,边境地带的百姓必然大难临头。” 丁晟颔首道:“所以没有多少人敢去边境开荒。” 魏长乐淡淡道:“那官府可曾下过招安令,给他们提供去边境开荒的机会?” 丁晟和蒋韫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既然连机会都没给他们,又如何知道他们不愿意前往?”魏长乐皱眉道:“我倒是以为,但凡有一条活路,很多人都不愿意拎着脑袋过日子。去边境开荒,确实存在塔靼袭扰的风险,可是上山为寇,就不害怕哪天官府真的出兵围剿?” 甘修儒主动开口道:“大人,这法子确实可以试一试。即使不能让所有匪寇都受招安,但.....想必其中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下山来。落草为寇,子孙后代也受牵连,再无出头之日。前往边境开荒,衣食有了着落,而且靠近军堡,边军也可以对他们提供保护。” “五年免税,耕种三年可获其田。”侯文祖也忍不住道:“官府还能免费借粮,这等好事,莫说落草为寇的土匪,便是许多百姓估摸着也愿意前往。” 魏长乐笑道:“你们是本地士绅,我们是山阴官员,该做的不就是让百姓有活路?丁县丞、蒋主薄,如果你们也觉得没问题,那就尽快颁布招安令,传扬出去,只要愿意接受招安,可以直接来县衙商议。” “卑职立刻去办!” “三位员外,山阴大小事务,本官还真需要你们多多帮助,所以今日所议,也不避你们。”魏长乐笑眯眯道:“不过若是真的开始招安,到时候还请你们召集本地士绅,大家看看能不能提供农具,顺便再借官府一些种子和口粮。你们放心,我们是借,一一登记在册,定然会归还。” 三位员外心想你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们能说不行吗? 三人都是一起拱手道:“自当尽力!” “堂尊,如果还有人不下山,那该怎么办?”丁晟问道。 “给了机会不抓住,那就是自寻死路了。”魏长乐冷冷道:“本官保的是民,若是甘心为匪,直接都杀了就是。” 众人都知道,这位堂尊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有了这个心思,山阴的匪患只怕真的很快就能解决。 魏长乐对山阴的发展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如果是普通的县令,他这些措施实施起来,难如登天,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但这位年轻的县令背靠魏氏,而且敢想敢做。 几人心中明白,魏长乐既然下了决心,而且提出了具体的方案,假以时日,山阴只怕真的要脱胎换骨。 待众人走后,魏长乐还没回院子,彘奴便已经匆匆过来。 “二爷,那边有问题。”见四下无人,彘奴凑近魏长乐身边,低声道:“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保安堂大门紧闭,一直没有动静。” 大帅交代过,他与西王搭上线,就是从一间名叫保安堂的药铺开始。 这样的线索,魏长乐自然不会放过,回城之后,立马派人盯住了保安堂。 他没有打草惊蛇,只盼能通过保安堂找寻到西王的线索。 此时听彘奴禀报,立时便知道事情不对劲。 第一五三章 药铺命案 夜色之下,魏长乐来到一处茶楼,上了二楼,在彘奴的带领下,进了一间屋内。 “大人!”一进屋,立刻有两三人迎上来,便要跪下行礼,当先一人正是蛇大杨雄。 魏长乐摆手,问道:“情况如何?” 杨雄领着魏长乐走到窗边,窗户虚掩着,留有缝隙。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街对面有好几家店铺,斜对面正是保安堂。 天色已晚,店铺大都关门,只有两家还在收拾,尚未打烊。 “从昨天早上开始,药铺就一直关门,无人进出。”杨雄低声道:“一大早,开了一下门,伙计出门倒了一盆冷水,回屋后就关上,此后再不曾开门。” 魏长乐坐下之后,才问道:“药铺几个人?” “药铺掌柜叫姜河,是山阴县人。”杨雄解释道:“这家药铺经营了六年,姜河雇佣了两名伙计,以前不觉得,但现在却觉得奇怪。很少有店铺的伙计一干就是六年,从不换人。” 魏长乐若有所思。 “大人,保安堂的生意其实并不好。”杨雄道:“这片有好几家药铺,保安堂的生意最冷清。他的铺面也不是自家所有,每年都要交租钱,生意冷清,应该是入不敷出,按理说早就该关门大吉了。” 彘奴在旁也是点头道:“这叫赔钱赚吆喝。” “这些天有多少人进他们店铺?”魏长乐问道。 杨雄道:“前后大概有二十来人,我们都是盯死。每一名进过店铺的人,我们都日夜盯住,并无发现可疑,都是寻常人,家里也都确实需要药材。” “店铺里的人可出门?” 杨雄道:“这条街有一家粥铺,姜河每天早上都会按时去粥铺吃早餐。吃完早餐,他就会回店铺,没去其他地方。两个伙计跟他一起,都是住在药铺内,几乎是足不出户。” 他知道魏长乐想知道什么,又道:“吃早餐的时候,也派人盯着,姜河也没有与其他人有过接触。” “后门是否也有人盯着?” “日夜轮值,没有半刻疏忽。”杨雄很肯定道:“大人,已经两天了,药铺一直没开门,要么是出了什么事,要么他们已经察觉被人盯上。” 魏长乐本意是顺藤摸瓜,不想打草惊蛇。 但龙背上的矿丁有不少就是不良窟的难民,这些人都已经回到不良窟,消息传出来,保安堂这边肯定有所察觉。 “不用等了!”魏长乐吩咐道:“抓人!” 杨雄早就等这句话,一拱手,也不废话,转身便走。 魏长乐站在窗边,见到杨雄出了茶楼迅速离开,没过多久,一群人便出现在街道上,直接向保安堂冲过去。 他心知杨雄肯定是吩咐前后门同时发起攻击。 还没打烊的两家店铺见状,几乎是瞬间就关上了门。 有人过去先是敲门,并无人开门,随即便有人用力踹门,几脚下去,药铺大门被踹开,一群人蜂拥而入,外面还留有人手看守。 但屋内却并无传来打斗声,一片寂静。 没过多久,便见杨雄从药铺内冲出来,迅速向茶楼跑过来。 魏长乐心知不对劲,也不在楼上等,和彘奴下了楼,迎面见杨雄过来。 “大人,都死了!”杨雄一脸凝重,“都是服毒自尽,身体僵硬,至少死了一天。” 魏长乐也不多言,快步过去,进了药铺内。 杨雄领着魏长乐进了一间屋子,只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都是伙计打扮。 边上有一张大椅子,坐着一名身着棉衣的中年人,靠在椅子上,脸上发黑,也是死去多时,自然就是药铺掌柜姜河。 “大人,这两名伙计应该是被姜河毒杀。”杨雄指着桌上的茶杯,“两名伙计喝了茶,茶中有毒,立时毙命。姜河将他二人的尸体摆放好,自己服毒自尽。” 魏长乐脸色冷峻,淡淡道:“他们知道了山上的事,也知道被人盯上,无法脱身。你们虽然一直盯着,但应该还是有人以不被你们察觉的办法给姜河传达了消息。” “大哥!”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药库,你快来看.....!” 杨雄回身道:“怎么回事?” “兵器!”一名喽啰进来,一脸惊骇:“药库有兵器!” 魏长乐也不废话,抬步便行。 药铺前面是经营药材的药堂,后面是院子,左边是住处和厨房,右边则是库房,药材都是存放在药房里。 五仙社的人进来之后,已经在各处搜找,药库的门也被撬开,有数人在里面。 “大人!”魏长乐一进门,几人同时行礼。 这药库不小,弥漫着浓郁的药材味道,大大小小几十只箱子堆放其中。 不少箱子已经被撬开,角落处的两只大箱子内,赫然放满了无鞘大刀。 魏长乐走过去,伸手取出一把,在灯火下细细看了看,嘴角泛起冷笑。 他认得清楚,这些大刀正是从悬空寺而来。 “箱子都撬开!” 魏长乐将刀丢回去,后退几步,吩咐道。 众人立刻将箱子一一撬开。 大部分箱子里确实装着药材,却有五六只箱子都是无鞘大刀,加起来竟有三百件左右。 彘奴也是吃惊,低声道:“二爷,他们竟敢直接将兵器藏在药库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魏长乐淡淡道:“谁能想到一间药铺会存放这么多兵器。” 杨雄也是神色凝重,道:“大人,这些兵器是如何运入城内?山阴城四门都有守卫,进出门都是要严格盘查。莫说几百件兵器,就算是一件兵器,也能查货。” “你觉得是怎样入城的?”魏长乐看着杨雄,似笑非笑。 “除非是马靖良让人放进来。”杨雄皱眉道:“但.....这不可能。如果是马靖良的兵器,直接运到兵营,不可能藏在这药铺。对他来说,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 魏长乐也不解释,吩咐道:“杨雄,你安排几个人埋伏在这里,外围继续派人盯着。” “要不要开门经营?” “不必,大门紧闭。”魏长乐道:“既然他们都已经自尽,同党上门的可能性不大,试试看吧。” 杨雄拱手道:“大人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 “兵器连夜送到县衙。”魏长乐知道几百件兵器留在药铺,终是祸患。 将药铺这边的事交给杨雄之后,魏长乐领着彘奴径自离开。 “二爷,兵器藏在城里,看来是有人真的预谋造反。”彘奴十分机灵,与魏长乐骑马并行:“他们等待时机,定是要在城中作乱。” 魏长乐点头道:“既然运进来,自然是要在城内使用。” “也就是说,城里有众多乱党。”彘奴道:“他们有好几百人。” 魏长乐摇头道:“不止。真要行动,会有更多的兵器运入城内,作乱之人也远远不止几百人。” “二爷怎知道?” “因为乱党要利用的人,是不良窟的信徒。”魏长乐冷笑道:“白菩萨被大帅胁迫,在城中发展信徒。如今在城中已经有上千信徒,再有一两天,信徒只会更多。” 彘奴骇然道:“二爷是说,兵器是为那些信徒准备?” “如果不是龙背山事件,西王一党还会在城中慢慢等候。”魏长乐神色冷峻,道:“现在看来,西王绝非泛泛之辈,至少他并不贪功冒进,急于作乱,而是耐心等待时机。” 彘奴道:“西王要在城中作乱,最大的对手就是马靖良和他手下那三百多名夜哭郎。” “恰恰相反,马靖良和夜哭郎都是西王的工具。”魏长乐冷笑道:“没有马靖良,西王未必能在山阴成事。” 彘奴有些懵。 “我问你,马靖良和他手下那帮人在山阴为非作歹,是否招人忌恨?”魏长乐道:“他们越是为恶,山阴百姓就越是怨恨。不良窟的难民过得越是艰难,成为五色佛信徒的人就越多。西王就是利用马靖良的恶行,在山阴发展信徒,壮大力量。” 彘奴恍然大悟,道:“马靖良那个蠢货,城中信徒日益增多,他却视而不见。” “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根本无视。”魏长乐淡淡道:“他来山阴,只是为了龙背山上的物资,从无将山阴百姓当人看。而且他根本不在乎难民成为信徒,因为他背靠马氏,觉得就算整个山阴反了,也能朝夕平定。” 彘奴感觉后背生寒,道:“如果大批兵器运入城内,西王一党蛊惑信徒作乱,恐怕朝夕间就能夺下山阴城。” “夜哭郎名为城兵,实为一帮地痞流氓。”魏长乐嘴角泛起不屑,“西王精心谋划,突然作乱,夜哭郎恐怕还没反应过来,就要被杀得全军覆没。” 夜风酷冷,彘奴紧了一下棉衣,疑惑道:“二爷,就算西王得手,拿下了山阴,又能如何?这边作乱的消息传出去,上面立马就会派人前来平乱,他们仅靠一座县城,能守多久?” 魏长乐却是目视前方,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之后,才道:“真要作乱,就不只是山阴了。” 彘奴聪慧得很,瞬间明白,更是震惊:“二爷,你是说,还有其他地方也会和山阴同时作乱?” 第一五四章 药浴 魏长乐神色凝重,微点头道:“大帅供认,圣国有四王。除了西王之外,还有三个。如果说西王是在山阴为乱,那么其他三人又在何方?” “不错。”彘奴一拍脑门子,“他们肯定是等待时机,一同作乱。” 魏长乐道:“西王麾下有无上和尚那样的四境高手,而且还豢养了十八罗汉,仅此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并不弱。我们现在只知道他会利用信徒作乱,但他自己手中还有多少力量,却是一无所知。” “还有另外三王,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彘奴眉头挤在一起。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道:“我们打乱了西王的布局,肯定对他的计划大有影响。但如果不将此人揪出来,山阴始终存在风险。”顿了一下,道:“彘奴,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二爷,你一个人.....!” “无妨!”魏长乐也不多言,一抖马缰绳,催马飞奔。 他直接来到西城白雀庵,到了东侧门,下马上前敲门。 开门的却是青霜,见到魏长乐,先是一惊,但马上便要跪下,魏长乐却已经伸手托住她手臂,道:“不必如此。白菩萨可在?” 魏长乐诛灭悬空寺、手撕马靖良,更是让白菩萨亲手砍杀大帅。 对三姐妹来说,魏长乐自然是天大的恩人。 “二公子先请进!”青霜请了魏长乐进门,直接出去将马也牵了进来,这才道:“二公子,大姐一直在等你,我们也是日夜期盼。” 魏长乐笑道:“也想过来探望.....盲老,只是公务繁忙,耽搁了!” “公子随我来。”青霜系好马缰绳,领着魏长乐径自到了白菩萨的住处,一进院门,就已经道:“大姐,快出来!” 白菩萨打开门,见到魏长乐,欣喜万分,快步迎上,行礼道:“青萝见过公子!” “打扰你们了。”魏长乐含笑道:“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快请进!”白菩萨忙抬手道,又吩咐青霜:“青霜,赶紧去告知盲老。” 青霜向魏长乐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进屋之后,白菩萨立刻倒茶。 魏长乐却是在地毯上盘膝坐下,笑道:“两次进来,感觉大不相同。” 白菩萨尴尬道:“上次冒犯公子......!” “你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魏长乐接过茶杯,微笑道:“大家都还好?” 白菩萨在魏长乐对面跪坐下,娇躯挺直,饱满酥胸挺拔如山。 魏长乐目光从她胸脯扫过,不敢多停留,低头饮茶。 “下山的时候,公子给每人都发了安家费,大家也都安然回来。”白菩萨轻声道:“山上的事情,我嘱咐都不要再提,大家忘记过去,以后要重新生活。” 魏长乐微微点头,心知有过那段噩梦般的经历,山上下来的姑娘肯定还是受到巨大创伤,想要忘记谈何容易,也只能让时间慢慢平复。 “以前白雀庵是牢笼,现在恶人都死了,大家也都自由。”白菩萨道:“愿意离开的姐妹,我都发了银钱,但还是有不少人继续留下来。” 魏长乐笑道:“这样很好。是了,盲老可习惯?” “单独给了他院子,应该还算习惯。”白菩萨嫣然一笑,娇媚动人:“他对住处并不在意,只想完成一件大事。” “大事?” 白菩萨微点螓首:“盲老要将一生所学编写成书,取名叫做【济世方】。青宁这些年读书识字,所以在盲老身边帮他撰写。他老人家就是担心自己的医术失传,一边教授我们医术,一边立书。”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魏长乐感慨道:“盲老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他每天都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白菩萨捂嘴一笑,“他就想着帮你淬炼体脉。他说公子的武骨天赋异禀,又有神功在手,若能钻研武道,在武道上必有大成就。” 魏长乐笑道:“这还真是难为他老人家牵挂了。” “公子,你说有事吩咐,不知.....?” 魏长乐犹豫一下,终是将保安堂之事说了。 白菩萨大感吃惊,却也是冰雪聪明,道:“药铺藏匿兵器,如此说来,大帅让我在城中收揽信徒,定是等时机一到,将那些兵器分发给信徒,让他们在城中起兵作乱。” “应该就是如此。”魏长乐道:“此前你是否也不知保安堂?” 白菩萨摇头道:“不知。我在城中义诊,士绅们也会捐献一些药材,所以庵里的药材并非在外采买,我们与城中药铺并无往来。” 魏长乐微微点头,道:“西王行事周密,保安堂那边藏匿兵器,你这边招揽信徒,但却不让你们互相知道,只等时机一到,便聚在一起。” “可是那些兵器如何能运进城内?”白菩萨蹙眉道:“马靖良对进出山阴城管束十分严苛,想要偷运兵器入城,难如登天。” 魏长乐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是花银子收买呢?” “如果是其他货物,城卫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菩萨道:“但兵器应该不可能。一旦查出是谁放入城内,那是要掉脑袋的。” 魏长乐微点头,“如果那人既花了银子,而且很有威望,让城卫对他放松警惕,是否能蒙混入城?” 白菩萨冰雪聪明,立刻明白,轻声问道:“公子,你是说......西王是山阴城中很有威望的人?” “他不一定就是西王。”魏长乐若有所思,“但此人确有收买城卫的实力,而且还有不让城卫怀疑的底细。” 白菩萨微低螓首,想了一下,娇躯忽然一震,抬头道:“公子,这样的人,只能是......城中三大士绅。” “你也觉得是他们?”魏长乐唇角泛起一丝浅笑。 他话中加了个“也”字,只是已经对山阴三姓起了疑心。 白菩萨言辞倒是谨慎,轻声道:“青萝不敢妄言。只不过有能耐偷运兵器入城,恐怕也只能是这三家。他们都是山阴大姓,根基深厚,山阴上下对他们也都是十分敬畏。即使是马靖良,就算瞧不上他们,但面上对他们也还算客气的。” “以他们的财力,给城卫一些好处,自然是轻而易举。”魏长乐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却发现此茶清香可口。 白菩萨点头道:“而且在公子来山阴前,所有人都知道三姓与马靖良交好,对马靖良恭顺无比。如果是他们的货物入城,城卫肯定不会仔细检查,随便应付一下也是大有可能的。” 但说到这里,白菩萨柳眉微蹙,俏脸满是疑惑之色。 “怎么了?” 白菩萨看着魏长乐,依旧蹙眉:“公子,如果真是三姓,却有些说不通了。” “哦?” “马靖良来到山阴之后,虽然对百姓横征暴敛,但一直都是维护三姓的利益。”白菩萨正色道:“三姓非但没有因为马靖良的到来受损失,反倒是获益不少。而且三姓家大业大,不但田产众多,而且名下都有不少铺子,他们有什么理由谋反?” 魏长乐含笑点头道:“不错,按理来说,他们没有谋反的动机。” 若说魏长乐来到山阴之后,让谭家和侯家大出血,动摇了他们在山阴的根基,让他们生出谋反之心,这还能勉强解释,但在魏长乐上任之前,三姓确实没有任何谋反的动机。 便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青霜的声音:“大姐,盲老请公子过去。” “好。”白菩萨答应一声,向魏长乐笑道:“公子,你今天来了,盲老肯定要让你泡药浴,他可是等了好些天。” 魏长乐站起身,道:“既来之则安之,也不能辜负盲老一番好意。” 白菩萨陪着魏长乐来到盲老院内,青宁已经在门前等候。 “公子!”青宁上前,也是恭敬有加。 魏长乐只是含笑点头,还没进屋,便闻到异常浓郁的药材味。 “公子,药水已经调配好。”青宁轻声道:“盲老在里面等候,我们就在外面伺候。公子需要的时候,叫一声就好。” 魏长乐忙道:“外面冷得很,你们先回屋歇息,不用管我。” 白菩萨却是轻轻一笑,道:“我们不怕冷,公子赶紧进去,莫让药水凉了。待会儿公子肯定需要我们帮忙,我们等着就是。” 魏长乐有些奇怪,心想你怎知一定要你们帮忙? 这时候听到屋里传来盲老的声音:“魏大人,不要耽搁,赶紧入浴!” 第一五五章 纯阴玉体 氤氲飘浮,热气腾腾。 魏长乐浸泡在绿得发亮的药水之中,浓郁的药味让他几乎有些受不了,一只手捂着鼻子,眉头皱起。 盲老就坐在浴桶边的椅子上,气定神闲。 “淬炼体脉,便是让经脉得以舒展。”盲老在旁念叨道:“只有如此,你的身体才能承受至刚真气,从而能够同时修炼两大兽罡。” “有些人只听说若能修成三兽罡,便可达成武夫之巅。但他们却不知,即使真的获有三兽罡的修炼方法,如果没有天赋异禀的体质,强行修炼,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就好比一碗沸水,倒入铜壶之中,自然是无妨,可倒入纸壶之中,纸壶瞬间就被毁去。人的身体便是水壶,大人天生武骨,再加上体内无名真气护体,所以修炼狮罡并不吃力。可是再修象罡,身体就难以承受了。” 魏长乐感激道:“盲老苦心,真是多谢。” “我这条老命是大人所救,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盲老,我有个疑问一直想请教。”魏长乐道:“我听说武夫修成四境之前,不可亲近女色。可大帅在三境的时候,就开始采集元阴练功,这.....!” 盲老不等他说完,已经道:“寻常武夫,不近女色乃是戒律,一旦走了元阳,必然是前功尽弃,武夫之道也会戛然而止。但大帅却大不相同,只不过他也是一知半解而已。” “盲老能否说明白些,我没听懂。” “大人可知那三门神功为何会称为三兽罡?” “还请赐教!” 盲老嘴角泛笑,道:“因为三兽罡是至阳神功,修炼这三门神功,元阳满溢,宛若猛兽。修为越深,体火越旺,有时候甚至都按捺不住。” 魏长乐依稀明白什么,问道:“盲老的意思是否说,修炼三兽罡,精气过盛?” “正是如此。”盲老正色道:“寻常武夫练功,需要保存元阳,不可外泄。但修炼三兽罡,却恰恰相反,乃是元阳太盛,体火太旺。” 魏长乐立刻道:“元阳不足,就要保守元阳。体火太盛,是否要排泄精气?”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盲老抬手抚须,嘿嘿笑道:“有人只以为所有武夫都需要保存元阳,却不知修炼三兽罡恰恰是特例。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修过三兽罡的人凤毛麟角,外人怎知其中蹊跷。” 魏长乐顿时激动起来,道:“那是否说,我虽然是武夫,却并不用守身如玉?” “大人很兴奋啊!”盲老调侃道。 魏长乐尴尬一笑,心想我正愁要是修不成四境,难道就真的要在放弃武道和放弃女人中二选一。 “大帅采集元阴修炼象罡,其实路子并没有错。”盲老缓缓道:“错只错在他天赋并没有他想的那般高,也弄差了阴阳调和的意思。” “愿闻其详!” 盲老解释道:“大帅确有天赋,如果修炼其他功夫,也许真的大有成就。但他偏偏修了象罡,这就要了命。他不像大人体内有无名真气护体,修炼象罡本该是越慢越好,绝不可贪快求急。但他一心求成,却不知修炼进展太快,体脉根本无法承受。” “他采集元阴,是否也意识到元阳过盛?” “确实如此。”盲老道:“此人也算聪慧,体火太盛,想到了采集元阴调和。但这一步他却又错了。” 魏长乐浸泡在药水中,只觉得全身温暖,颇为惬意,对盲老的话题也是十分感兴趣。 “纯阳之体,欲要阴阳调和,必须配以纯阴之体。”盲老正色道:“纯阴之体,万里挑一,可遇而不可求。但他运气极好,竟然找到了丫头,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以丫头为人鼎采集元阴,确实可以阴阳调和,对他的修为大有裨益。” 魏长乐对白菩萨是纯阴之体早就知晓,此时听盲老所言,心想难怪白菩萨媚骨天生,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尤物。 “只是他一知半解,觉得纯阴之体极其难得,所以留着冲击五境,只是采集寻常女子的元阴。”盲老嘿嘿笑道:“这一步大错特错,不但保住了丫头的处子元阴,他自己也毁在这一步。” 魏长乐脑中顿时清明,恍然大悟道:“在山上的时候,盲老您说大帅以采集元阴的手段修炼武道,走岔了道,自取其祸。我当时只以为你是说他不该采集元阴,手段下作,原来.....原来办法没错,但采集对象错了。” “不是纯阴之体,就算千人万人,那也无法与他纯阳之体融合。”盲老冷笑道:“他练功走火入魔,就是因为体火太盛,无法阴阳调和,体火伤了经脉。” 魏长乐疑惑道:“我修炼狮罡,从无有过任何异感,难道是因为体内的无名真气?” “正是如此。”盲老点头道:“如果不出意外,向大人体内注入无名真气的人,便是传授大人狮罡之人。他知道以大人的体脉无法承受狮罡之气,所以注入无名真气压制,让大人不受体火伤害。” 魏长乐知道盲老所言大有道理。 但心中却更是惊诧,实在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对自己这般好。 “不过大人再修象罡,就必须淬炼体脉。”盲老道:“否则绝不可同修两大兽罡。” 魏长乐道:“淬炼体脉之后,再加上无名真气护体,便可同修?” “至少可以尝试。”盲老肃然道:“今日说这些,就是让大人心里有数。淬炼体脉之后,可以尝试修炼,但小老不敢保证万无一失。无名真气可以压制狮罡体火,但.....同修象罡,无名真气是否还能压制双兽罡的体火,那还尚未可知。” 魏长乐一怔,本以为淬体之后,便可放心修炼,孰知还有风险。 “三兽罡被称为武夫无上神功,固然是因为兽罡功法玄妙无比,却也是因为能够承受三兽罡的体质世所罕见。”盲老正色道:“武夫修体,能承受三兽罡的圣体,又怎能不是武夫之巅?” 魏长乐感慨道:“听盲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修炼象罡,还要斟酌而行。” 盲老确实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盲老有话但说无妨。” “有些话本不该出自我口。”盲老轻声道:“但大人对小老有救命之恩,小老不说,却又过意不去。” 魏长乐奇道:“很难启齿吗?” 盲老微一沉吟,身体微微前倾从,凑近低声道:“大人淬体之后,尽管修炼象罡。即使无名真气压不住双兽罡体火,小老也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哦?”魏长乐忙道:“愿闻其详!” “丫头!”盲老低声道:“大人莫忘记,丫头便是万里挑一的纯阴之体。” 魏长乐其实已经猜到几分,但盲老亲口说出,却还是让他尴尬异常。 “盲老,这话万不能说,若是被.....被她听见,定要误会。”魏长乐轻声道:“我倒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利用她来练功,将她当做工具,我与大帅又有何区别?这是万万不行的。” “没让你将她当工具。”盲老竟似乎是要极力撮合,低声道:“我虽然眼瞎,却也知道丫头貌美如花,而且心地纯良,绝非淫邪之辈。大人,难道你就不曾对她动心?” 魏长乐更是尴尬,道:“盲老,你这......!” “小老却知道,丫头对大人可是欣赏有加。”盲老轻叹道:“这些天只要提及你,她便满是夸赞。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堵墙,女追男隔层纱,她对你有好感,大人若真心喜欢她,这段姻缘必然可成。” 魏长乐打量盲老,实在不知眼前这位到底是神医还是媒公。 他就像是害怕白菩萨嫁不出去,极力推荐。 陡然间,魏长乐脑中清明,明白了盲老的良苦用心。 第一五六章 媚骨天生 白雀庵虽然摆脱了大帅的控制,也不再受马靖良欺辱,但白菩萨三姐妹却依然是无根浮萍。 红颜薄命。 三姐妹都是年轻貌美,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会发生什么。 如今白雀庵有魏长乐庇护,自然是平安无事。 可魏长乐不可能一直待在山阴,一旦离开,又有谁能庇护这些女子? 盲老将白菩萨视为自己的女儿,自然担心她的前途。 他拉下老脸主动牵姻缘,说到底,就是为白菩萨找一棵大树,如此才能遮风挡雨。 如果这门姻缘当真成功,有魏氏庇护,盲老自然再不用为白菩萨担心。 想明白其中关窍,魏长乐心生敬意。 盲老医术了得,虽然是残废,却也是个极有自尊之人。 能让他拉下脸当媒公,那自然是为了白菩萨的前途而不在意自己的自尊,着实难得。 没听见魏长乐答复,盲老脸上不禁显出焦急之色,又似乎明白什么,苦笑道:“是小老冒昧了。大人出身魏氏,青萝贫贱出身,还在这白雀庵做过比丘尼,让大人接纳她,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盲老,我知道你心中担忧。”魏长乐温言道:“我可以向你立誓,只要我活着,必然会保她们周全,你大可放心。” 盲老一怔,很快唇角泛起笑意,道:“大人天资聪慧,真是睿智过人。小老一点心思,却都被你看穿。” “感情这种事情,也不是别人一撮合就成,要顺其自然。”魏长乐轻声道:“白菩萨确实样貌过人,我若说对她没有好感,自己也是不信。不过那只是男人喜好美色的天性,还谈不上婚嫁之情。” 盲老笑道:“大人性情坦荡,让人钦佩。” “白菩萨对我有好感,也不过是存有感激之心。”魏长乐道:“如果因为感激之心便将她作为练功的工具,我也太过下流。男人嘛,风流可以,却不能下流。” 这几句话,似乎让盲老颇为震动。 他低头沉吟片刻,才道:“不错,一切顺其自然。大人答应护她们周全,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大人象罡可遇不可求,大人拥有此宝,不可浪费。淬体之后,大可以开始修炼。以后若无名真气无法压制双兽罡体火,也可以停止修炼。” 他想了一下,又道:“小老继续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帮大人练功。” 魏长乐在药水里浸泡了半个时辰,盲老时不时向里面添加热水。 等出浴之后,魏长乐全身都是药味。 “药浴也不能时间太长。”盲老道:“三天一次,每次也就半个时辰左右。药浴过后,便要推经按穴,让药效发挥。” 屋内生着暖炉,自然不冷。 魏长乐赤着身子,本要擦干穿衣,听得此言,诧异道:“推经按穴?” 盲老已经起身道:“不要擦拭,大人请随我来!” 魏长乐先穿上短裤,拿过外袍,裹着身子,跟在盲老身后,进了另一件房内。 却见屋内早就准备好了床铺,也生有炉子。 “大人放心,这不是小老房间,是专门为你推经按穴准备,很干净。”盲老对屋内的布局十分熟悉,手拿药杵:“药水虽然渗透入体,但需要推经按穴活散开。” 他抬起药杵,吩咐道:“大人先趴在床上,我这边准备一下。” 魏长乐心想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盲人按摩吗? 既然已经药浴过,也就不在乎接下来推经按穴。 他上床去,趴了下去,抱着枕头。 桑拿按摩他很熟悉,知道怎么配合。 “大人难道不担心药浴有毒?”盲老忽然问道。 魏长乐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若真的不信任你,就不会进你的院子。” “如此心胸,大人前途无量。”盲老感慨道,说话间,却已经出门去。 室内微暖如春,药浴过后,全身上下也是暖洋洋一片,惬意非常。 药老前去准备,魏长乐趴在床上,好一阵子不见人进来。 他闭着眼睛,柔软的床铺却是让他半睡半醒。 许久过后,感觉有人坐在自己身边,只以为是盲老过来,也不睁眼,只是道:“差点睡着了。” “公子可以闭眼休息。”耳边却传来轻柔声音:“推经按穴大概需要半个时辰。” 魏长乐立时听出是白菩萨的声音,吃了一惊,扭头看过去。 灯火之下,只见白菩萨一身海青尼衣,正坐在床边,一双狐狸般的媚眼正看着自己。 魏长乐赫然坐起,紧住衣襟,吃惊道:“白菩萨,你怎么进来了?” “盲老让我帮公子推经按穴。”白菩萨咬住下唇,见魏长乐反应,也有些尴尬,红着脸道:“他老人家累了,而且.....而且眼睛看不见,担心出现差错。” 魏长乐探头看了一眼房门,见房门已经关上。 他心知盲老用心。 自己那番话,盲老也许听进去了,但他还是创造机会让两人有更多接触。 感情嘛,要慢慢培养。 那老家伙眼瞎心不瞎,而且医术精湛,对人体了若指掌,即使看不见,那也绝对可以准确判断人体经脉穴位。 所谓担心出差错,当然只是借口。 “公子是嫌弃青萝笨手笨脚吗?”白菩萨见魏长乐并无开心之色,忙道:“青萝早就学会推经按穴之法,不会.....不会出差错。” 魏长乐只能道:“不是。我就是.....我是担心对你不好。”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人总不会吃亏。 “不碍事。”白菩萨嘴角泛起妩媚笑容:“只是帮公子推拿,也没人知道的。” 这话说得,好像两人是要偷情。 见魏长乐还在犹豫,白菩萨柔声道:“公子先躺下吧,药水还没散去,这时候正好推拿。” 魏长乐裹紧衣裳,白菩萨眼波流动,轻声道:“公子的外衫要褪去,不然.....有衣衫阻隔,穴位不一定准确。” “要脱衣裳?” “嗯!”白菩萨微点螓首,她显然知道如果自己表现的太过羞赧,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干脆很直接道:“公子别多想。这只是医术,并无其他,你不必拘谨。” 她这样一说,魏长乐还真是放松下来。 白菩萨让他不必拘谨,他心中却是好笑。 他前世在万花丛中飘,有的是手段。 白菩萨虽然媚骨天生,诱惑起来风情动人,但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两人其实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他故意显得腼腆,脱下了外袍,只留一条短裤躺了下去。 白菩萨见他显得颇为拘谨,心中却也是好笑。 想不到这位文武双全手腕了得的魏氏二公子,私下里却是如此青涩腼腆之人。 白菩萨取了一只瓷瓶子在手,将里面白色油脂倒在掌心,放下瓷瓶后,两手轻抹,将油脂抹匀。 “精油?”魏长乐顿生亲切感。 “啊?”白菩萨一愣,但马上解释道:“这是兽油,盲老精心调制,以此推拿,对公子有好处。” 魏长乐“嗯”了一声,灯火之下,见白菩萨不娇自媚,那漂亮的面庞自带风情。 也不知是因为媚骨天生,还是因为常年修炼【如意经】,只要对上俏尼姑那水波般的眼眸,总是能让人心神荡漾。 他干脆闭上眼睛。 “公子,我开始了。”白菩萨声音很轻,柔腻悦耳。 随即,魏长乐便感觉腹间一阵温暖,却是白菩萨的双手已经贴上来。 也就是这一下,魏长乐却感觉全身一阵酥软。 “凝神,静气,不要这么没出息。”魏长乐虽然面上看起来淡定自若,但心中涟漪荡漾,本以为自己也算是沙场老兵,不至于这般不堪,却想不到白菩萨仅仅是柔荑贴上来,自己就有些神魂不定。 “估摸着是太久没碰女人了。”魏长乐暗自宽慰自己:“忍一下,很快就好。” 但刚才没闭眼睛还好,这眼睛一闭,嗅觉瞬间变得异常灵敏起来。 除了药味,白菩萨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直往他鼻子里钻,也不知是否自己的嗅觉有自我删减功能,那药味逐渐变淡,体香却是越来越浓。 白菩萨侧身坐着,腰肢扭过来,柔荑在他腹间很有技巧地轻轻抚动,配合那该死的体香,只是片刻间,魏长乐便感觉自己似乎有了反应。 不愧是修炼过【如意经】的尤物,自己竟然对她没有抵抗力。 他知道自己反应的迹象可能有些不堪,不自禁伸手扯过边上的被褥,拉过来盖住腰部以下。 “公子很冷吗?”白菩萨显然还没有发现异常,见他盖被,这才扭头瞧过去,关切道:“要不要再加只火炉?” 第一五七章 妖狐狸 我现在火气旺得很,还加火炉岂不是要烧死我? 魏长乐心知自己的反应迟早要被发现,干脆道:“不是因为冷。” “啊?” “因为热。”魏长乐睁开眼睛,看着妖冶动人的白菩萨,问道:“你是不是施展媚功了?” 白菩萨急忙否认,“公子,在你面前,我不敢使出媚功。” 魏长乐“嗯”了一声,也不多言。 “公子,可以继续吗?” 魏长乐又嗯了一声。 白菩萨动作缓慢不少,虽柔却颇有力道。 魏长乐闭着眼睛,感觉全身一阵轻松,恍惚之间,竟似乎回到了前世。 当白菩萨一只手按到他胸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放在了白菩萨大腿上,感慨道:“妹子手法很好,牌号是多少?下次还找你。” 但感觉到那条腿一颤,魏长乐话已经说出口,陡然清醒过来。 “公子,什么.....什么牌号?”白菩萨任由魏长乐的手搭在她大腿上,只是轻声问道。 魏长乐暗叫惭愧,立时便要收回手,脑子里这样想,但手却没有动作。 “没有,我想其他事。”魏长乐虽有不舍,却还是不动声色收回手。 白菩萨却轻声问道:“公子叫妹子,那....那是谁?” 魏长乐虽然闭着眼睛,却知道白菩萨正看着自己,不好睁开,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公子,你.....你可以的。”忽听白菩萨轻声道:“不碍事!” 魏长乐这才睁开眼睛,看着白菩萨娇媚入骨的面庞,疑惑道:“可以什么?” 白菩萨低声道:“可以.....可以将手放过来,不碍事。”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禁咬住了下唇。 “算了。”魏长乐干脆摊牌,“白菩萨,要不还是让盲老过来推拿,你.....!” 白菩萨轻声道:“公子能不能换个称呼,不要叫我白菩萨?” “那怎么称呼你?” “公子.....公子可以叫我青萝。”俏尼姑声音轻柔,显得很自然。 “你比我年长几岁,我叫你青萝姐吧。”魏长乐轻声道。 俏尼姑轻嗯一声,却又道:“公子说我年长,是.....是觉得我太老?” “绝无此意。”魏长乐立马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可就自称是我的姐姐.....!” 俏尼姑娇媚一笑,“原来公子还记得?” 她俯下身子,凑近魏长乐,贴在魏长乐耳边道:“公子身体发烫,是不是不舒服?” 魏长乐虽然是花丛老手,但俏尼姑的诱惑力太强,他竟是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这俏尼姑的美眸天生就有勾魂摄魄的魔力,魏长乐不好直视她眼睛,干脆闭上眼睛,呼吸之间,只觉俏尼姑吐气如兰,芬芳无比。 “你是在勾引我吗?”魏长乐低声道。 谁知道盲老那老瞎子是不是躲在外面听墙角? 他眼睛不行,耳力了得,如果真的听墙角,自己还是不要太大声。 “那.....那公子想要我勾引吗?”白青萝声音酥腻,如梦似幻。 “白.....青萝姐,你不是帮我推经按穴吗?”魏长乐轻声道。 白青萝朱唇贴在魏长乐耳边,轻声道:“公子,盲老可对你说过,我比药浴还管用?” 魏长乐顿时明白,盲老肯定早就和白青萝提及过人鼎助修之事。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如果白青萝没答应,盲老却自作主张向魏长乐撮合姻缘,那岂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看来白青萝早已经答应愿意将元阴之身献给魏长乐。 “青萝姐,可不能再这样了。”魏长乐轻叹道:“这样下去,可别真的擦枪走火,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俏尼姑声音更是娇腻:“那.....公子要不要我做你的小狐狸?” 之前还乖顺温柔的俏尼姑,这一瞬间却已经是妖媚入骨,前后判若两人。 她面颊泛红潮,艳若桃李。 “怎么做小狐狸?”魏长乐凝视她勾魂美眸,低声问道。 俏尼姑檀口微张,丁香舌尖微微探出,竟是绕着朱唇旋转一圈。 老天爷! “公子.....公子若是需要......!”俏尼姑眸中泛春,凑近魏长乐耳边道:“我可以变成你的小狐狸!” 按她的判断,到了这个份上,魏长乐一个火气旺盛的小伙子肯定是禁受不住,必然会手脚并用肆意妄为。 但奇怪的是,魏长乐却毫无动作。 “公子,你不喜欢吗?”俏尼姑看着躺下去,看着魏长乐眼睛。 却发现魏长乐一脸平静。 “喜欢!”魏长乐很认真地点头,凝视白菩萨,“说句实话,我现在恨不得将你一口吞下。” 白菩萨妩媚一笑,轻咬下唇,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你为何愿意这样?”魏长乐问道。 白菩萨一怔,犹豫一下,还没开口,魏长乐已经道:“说真话!” “公子帮我报了仇......!” “你心存感激,所以想以身报答?”魏长乐缓缓坐起身,轻叹道:“值得吗?” 白菩萨立刻道:“当然值得。” 魏长乐凝视白菩萨眼睛,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怎样想。你觉得我帮你报了仇,却又没有其他方法报答,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公子,其实.....!” “其实我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喜欢美人,也很好色。”魏长乐轻叹道:“你以身相报,我要睡你很简单,但这样的缘由我是不接受的。” 白菩萨整理了一下衣襟,面上那风骚媚骨的风情荡然无存。 “君子不欺暗室。”魏长乐苦笑道:“我若是这样睡了你,总觉得有些下作。” “公子,你别误会。”白菩萨忙道:“我感激公子,但.....但也喜欢公子。我并不奢望成为公子的妾室,只要能伺候公子,在你身边为奴也是愿意的。” 魏长乐摇头道:“我不要奴。而且你自己并不清楚对我到底是什么情感,误将感激当成喜欢。” 白菩萨一怔。 “你也不要觉得欠我人情。”魏长乐道:“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也不会那么快找到悬空寺,你并不欠我什么。” 白菩萨怔怔看着魏长乐,片刻之后,才幽幽道:“公子,你.....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今晚若是换成别人,肯定.....肯定会急不可耐要了我。” 魏长乐哈哈一笑,凑近低声道:“我是人中龙凤,当然与众不同。” 白菩萨莞尔一笑,柔声道:“公子,那你躺下,我继续帮你推经按穴。” “还是让盲老帮忙吧。”魏长乐苦着脸,轻声道:“刚才的糗态你也瞧见了。我又不是石头,好不容易坚守了一下底线,要是再被你一撩拨,我担心自己真的按捺不住。” 白菩萨娇媚一笑,眸中不无得意之色。 魏二公子这样说,至少表明自己对他还是有极大的诱惑力。 她樱唇微启,还没说话,就听门外传来声音:“聊完了吗?聊完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那声音平淡如水,但魏长乐听到声音,一个激灵,大惊失色。 他听得真切,门外分明是美人师傅傅文君的声音。 傅文君深更半夜出现在白雀庵,而且就在门外? 魏长乐只以为是错觉。 从龙背山回来之后,傅文君直接回了归云庄,怎会在今夜突然来到城中? “你听到声音没?”魏长乐看着白菩萨。 白菩萨点点头,已经从床上下来,迅速整理衣襟发髻。 虽然什么都没干,但两人这一瞬间的反应就像是被人捉奸。 白菩萨也听见声音,自然不是错觉。 他之前担心盲老听墙角,谁成想最后却是美人师傅。 盲老耳朵虽然好使,但屋内动静很小,声音很轻,那老瞎子就算听墙角也未必能听到什么。 但傅文君四境剑灵,修为不低,只怕已经听到不少。 也不知道美人师傅在外面多久。 他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 否则真要是和白菩萨干点什么,美人师傅自然是听得清楚。 美人师傅也知道白菩萨存有报恩之心,自己如果真的夺了白菩萨的贞洁,那么自己在美人师傅心中肯定就是个毫无德行的败类。 “公子,要开门吗?”白菩萨低声问道。 魏长乐急忙扯过外袍,穿好之后,才起身走到桌边,也不好坐下,冲着白菩萨点点头。 白菩萨这才过去,拉开门栓。 只见外面果真是傅文君。 一如既往披着黑氅,不过斗笠已经摘下,拿在手中。 “傅庄主!”白菩萨行了一礼。 傅文君点头回礼,问道:“他好了没?” 白菩萨回头看了一眼,轻嗯一声。 她如今当然也知道,这位傅庄主是魏二公子的师傅,虽然不知两人怎地成了师徒,但师徒名分货真价实。 傅文君这才进屋,白菩萨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出了门,将门带上。 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白菩萨心中钦佩魏长乐人品,但想到傅文君可能都听见,就宛若偷情被长辈发现,她却是脸上发烫,大是尴尬。 “师傅!” 傅文君一进门,魏长乐立刻上前行礼。 他里面虽然只有一条短裤,好在外袍厚实,裹得很严实。 傅文君抬起手,两指捏着一只小纸卷递了过去。 “我去了县衙,你不在,彘奴说你半道离开。”傅文君走到桌边,将斗笠放在桌上,坐了下去,“我猜你可能在这里。” 魏长乐接过小纸卷,颇有些诧异。 第一五八章 骨都侯 若无大事,傅文君并不会轻易离开归云庄。 她若有事找自己,派孟波前来告知便好,用不着亲自跑一趟。 但此番她半夜亲至,而且如此急切找到白雀庵来,肯定不是小事。 小心翼翼展开小纸卷,薄如蝉翼,借着灯火,却瞧见上面写着细细的字迹。 仔细看完,魏长乐脸色立时凝重起来。 “师傅,这......?” 傅文君立刻道:“消息准确无误,今天傍晚飞鸽传书送来。” “师傅在云州还有耳目?” 傅文君并不多解释,只是道:“六千铁骑出云中城,由右骨都侯呼衍天都统领,向南进兵。飞鸽放出的时候,呼衍天都已经出城,以时间来说,他们应该是在昨天清晨出发。” 魏长乐皱眉道:“六千骑兵集结出城,肯定不只在云州境内屠戮。” “你可知呼衍天都是什么人?” “师傅刚刚不是说,他是右骨都侯吗?”魏长乐道:“既然是侯爵,地位应该不低。” “骨都侯是塔靼官职。”傅文君解释道:“塔靼可汗之下,有左右贤王,其下有左右大都尉。大都尉之下,便设有左右骨都侯。” 魏长乐皱眉道:“我听说国贼莫恒雁便是右贤王麾下的右大都尉,那呼衍天都是莫恒雁麾下?” “云州割让给塔靼之后,成了右贤王的领地。但右贤王喜欢草原生活,王庭在西部草原,只是将云州交给了莫恒雁治理。”傅文君神情却是很镇定,“虽然莫恒雁被封为右大都尉,在云州确有实权,但云州兵马的军权是在右骨都侯呼衍天都手中。” 魏长乐点头道:“这是理所当然。莫恒雁叛国投敌,虽然受右贤王重用,但他毕竟不是塔靼人,右贤王肯定不会将兵权交到他手里。” “右贤王麾下有四万铁骑,在云州就部署了一万人。”傅文君目光锐利,缓缓道:“这一万人都在呼衍天都手中,虽然时常有塔靼游骑兵在云州各处劫掠为恶,但多年来从无出动如此众多兵马。” 魏长乐想了一下,神色更是凝重,问道:“师傅,他们该不会是想南下入侵朔州吧?” “暂时还不明他们的目的。”傅文君道:“应该还会有飞鸽回来。”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如果他们要撕毁条约,南下侵攻朔州,只派出区区六千铁骑肯定是自寻死路。”捏着小纸卷道:“上面并无提到塔靼有其他兵马向云州集结,就是说右贤王并无向云州前线大举增兵。”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傅文君对此表示赞同:“如果只是游骑兵袭扰,他们会分成小队,各队也就几百骑,很少出现集结数千铁骑扰边的状况。但如果不是扰边,而是大举攻梁,六千骑兵确实不足以发起战争。” 说到这里,微顿一下,才继续道:“而且北方铁骑从无在冬季南下的先例,通常都会选择在秋季。” 魏长乐若有所思,陡然间身体一震,问道:“师傅,从云中城出发,骑兵一路南下,要多久能到山阴?” “山阴在朔州最北部,山阴城距离云州边界不到百里地,快马不用一天就能抵达。”傅文君道:“入云州境,云中城也不到三天路途。前后加起来,快马加鞭,从云中城到山阴城,不过四天的路途。” 魏长乐吃惊道:“这么近?” “云州本就是我大梁疆土,与朔州之间并无山川河流阻隔,无天险可守。”傅文君神情冷峻,“否则当初也不会有那么多难民逃难到山阴来。” 魏长乐皱眉道:“师傅你刚说呼衍天都昨天清晨就应该领兵出发,那就是已经出发了两天。如果他们一路南下,现在岂不是要快抵达朔州边界?” “那倒不会。”傅文君摇头道:“道路有积雪,战马行进耗费体力迅速,他们不会日夜兼程,肯定要给战马休息的时间。不过就算这样,最多也就多出两天时间。” “所以若是畅通无阻,四天之内,他们就能抵达山阴城下?”魏长乐还着实心惊,问道:“师傅,你觉得塔靼人的目标会不会是山阴?” 傅文君反问道:“为何会有此判断?” 魏长乐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沉吟。 傅文君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凝视。 好一阵子,魏长乐才抬头道:“龙背山的消息已经被塔靼人知道了。” 傅文君娇躯一震。 “我们下山已经十来天。”魏长乐神情肃然,“如果有人将悬空寺的秘密传到云州,时间足够。” 傅文君秀眉蹙起,“你是说莫恒雁知道龙背山有金矿,所以出兵杀过来?” “师傅,你知道,悬空寺下面的金矿,规模太大,是难得一见的巨矿。”魏长乐正色道:“如果全都开采出来,那是个天文数字。此外还有精铁矿,打造出来的兵器锋锐无匹,比寻常的兵器要强得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莫恒雁得到消息,不可能不心动。” 傅文君微点螓首,“莫恒雁觊觎龙背山金矿,所以突然出兵,意图迅速拿下山阴城。只要拿下了山阴城,就将山阴掌握在了手中,龙背山也就为他所有。” “先拿下山阴,将之变成事实。”魏长乐脑中清明,冷笑道:“然后派人谈判。朝廷当年既然一下子割让两州之地,区区一个县,又有什么舍不得?” 傅文君凝视魏长乐眼睛,眸中显出惊讶,很快就变成赞许之色。 “应该就是这样了。”傅文君道:“六千骑兵打不下朔州,但打下一座县城却还是绰绰有余。呼衍天都的目标,肯定就是山阴城了。” 魏长乐却问道:“师傅,他们四天之内当真能兵临城下?前方边界有军堡,那可是有两万边军镇守。咱们大梁边军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南下打到山阴来吧?否则他们戍边的意义何在?” 傅文君面色平静,淡淡道:“只盼他们真的能够挡住呼衍天都。即使抵挡不住,能迟滞几天,为山阴百姓撤离争取时间也是功德无量。” “师傅,你觉得山阴百姓该撤离?”魏长乐诧异道。 傅文君反问道:“如果塔靼骑兵真的是以山阴为目标,不撤走百姓,难道让他们葬身屠刀之下?” 魏长乐皱起眉头。 “也许你对当年塔靼攻打云州的情况并不了解。”傅文君冷笑一声,淡淡道:“罗利当年亲率五万铁蹄南下,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他们攻下的第一座城,是云州最北边的丰县,你可知结果如何?” 魏长乐心知肯定是凄惨无比。 “丰县县令自知无法抵挡塔靼大军,开城投降。”傅文君俏脸虽然平静,但美眸却是冷厉异常:“塔靼军入城之后,杀掠整整两天。城中一万多百姓,被杀的只剩下数百人。他们能活着,只是因为要掩埋尸首。” 魏长乐虽知塔靼人凶残,却想不到竟然如此丧尽天良。 “他们一路南进,路过的村庄都被夷为平地。”傅文君右手粉拳握起,“罗利在南侵之前,下达过命令,塔靼兵抢掠的战利品,半数都可以归属自己。也正因如此,塔靼兵肆无忌惮,凶残至极。” 魏长乐也是握拳道:“师傅的意思,他们如果杀入山阴,山阴也将血流成河?” “山阴城内,连上难民,有近三万之众。”傅文君正色道:“如果边军挡不住那六千骑兵,被他们杀到山阴,破城之后,城中百姓必然是大难临头。” 魏长乐微微点头,道:“而且周边村落也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你身为山阴父母官,必须要保护山阴百姓。”傅文君神情肃然,“时间急迫,不要将希望寄托在边军的身上,而是要做好呼衍天都杀到山阴的准备。还有四天时间,想要将山阴百姓全都撤离,自然是困难无比。不过能多活一个是一个,立刻派人通知山阴境内各处村落,让他们向南紧急撤走。城中百姓,也必须立刻安排撤离。” 魏长乐道:“山阴是大县,境内有七万人口,四天之内撤离,难如登天。而且现在是冬天,撤离的难度更大。我只担心如果聚众南撤,还没走出山阴境,塔靼军就杀过来。” “所以必须抓紧时间。”傅文君透出焦急之色。 魏长乐微一沉吟,问道:“师傅,你是否觉得边军肯定挡不住塔呼衍天都?” “如果边军有实力阻挡呼衍天都,你觉得呼衍天都会只带六千铁骑便立刻南进?”傅文君冷笑道:“你可知道呼衍天都是什么人?” “右骨都侯!” 傅文君道:“当年是他领兵第一个杀进了云中城。十五年前,他就夺得了巴乌的称号。” “巴乌?” “草原诸部每隔三年会举办一次巴乌大会。”傅文君解释道:“每次都会评选出三名巴乌,呼衍天都十五年前不过二十多岁,就一举夺得西部草原第一巴乌。而后连续两次参加,都是一举夺魁。塔靼只有三人连续三次夺得巴乌称号,他便是其中之一。此后他坐镇云州,便不参加巴乌大会,否则很可能继续获得此称号。” 魏长乐吃惊道:“此人竟然如此勇悍?” “否则右贤王也不会将云州兵马交给他。”傅文君淡淡道:“朔州边境设十三军堡,领兵大将是怀化大将军窦冲,你对此人可了解?” 魏长乐摇摇头。 “他是太后的亲侄子。”傅文君道:“都说此人军略非凡,十几岁就开始与朝中武将谈论军略。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将在军盘上与他比试,竟都输在他的手中。虽然他才刚满三十岁,但许多人都说他必将是青史留名的绝世名将。” 魏长乐立刻问道:“他打过多少胜仗?” “你是说在军盘上还是在战场上?” “自然是战场。” “一场没有!”傅文君唇角泛起戏虐笑意,“据说窦大将军也曾主动要求上前线一展身手,但窦太后对他极是宠爱,唯恐他有闪失,所以从未让他上过战场。” 第一五九章 羔羊 魏长乐脱口道:“所以这位大将军是纸上谈兵?” “七年前割让两州之后,朝廷从各地调集了数万兵马,布防在朔、代二州边界,大肆修建军堡,每座军堡部署上千兵马。”傅文君缓缓道:“朔州两万兵马防备云州,代州兵马盯住蔚州。朔州一线本是由归德大将军关弘坐镇,但他年事已高,三年前突发重疾,被召回了神都。” 魏长乐明白过来,道:“所以朝廷便派了窦冲取而代之?” “议和之后,塔靼那边倒也一直没有进犯,边境太平无事。”傅文君眉宇间带着嘲讽之色,“窦冲纸上谈兵,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急切想要上战场立功,窦太后自然也想让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此加官进爵才不为人诟病。” 魏长乐也是冷笑。 说到底,这位怀化大将军是到前线镀金,日后好在朝中晋升。 “他刚到前线,不过是从四品宣威将军。”傅文君道:“如今已经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而且封了侯爵。” 魏长乐叹道:“窦太后为提携自己的侄子,还真是用心良苦。” 傅文君神情冷淡,“他被派到边境领军,很多人明知不合适,但忌惮窦太后,那都是不敢言语。就算是皇帝陛下,那也不敢忤逆太后。大家都想着边境这些年还算太平,让窦冲干上三年,再派遣其他大将前来取代。” “三年时间快到了?” “再有两个月,就刚好满三年。”傅文君对这些情况了若指掌,“窦冲在前线过完这个年,就可以回京述职,以后自然是平步青云了。” 魏长乐神色更是凝重,道:“他从未打过仗,纸上谈兵,面对右贤王麾下的猛将呼衍天都,肯定不是敌手。” 纸上论兵和战场指挥完全是两回事。 魏长乐得知窦冲的履历,一颗心直往下沉。 “所以我和你说过,不要指望边军。”傅文君叹道:“两万边军,安平太久,从无主动与塔靼人交过手,常年缩在军堡里,我都怀疑他们是否还知道如何用刀。” 魏长乐也不废话,道:“师傅,兹事体大,不如随我先回衙门,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撤离数万百姓,绝非易事,丁晟和蒋韫对山阴的情况最为了解,咱们可以和他们商量。” 傅文君微微点头。 魏长乐出门去穿衣服,并未见到白菩萨,倒是看到盲老坐在一张椅子上怔怔出神。 “大人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魏长乐笑道:“并无不适。” “那就好。”盲老点头道:“大人的身体能够适应药水。” 魏长乐也不和他多说,只说衙门里有急事,穿上衣服后,辞别了盲老,这才和傅文君匆匆回到县衙。 深更半夜,两位佐官今日都不在衙门,魏长乐知道时间紧迫,便派人去招呼过来。 等两位佐官到了县衙,魏长乐和傅文君已经在后堂等候。 魏长乐又让人将孟无忌一并叫过来。 此人对山阴的钱粮人口十分熟悉,如果真的要动员百姓大规模撤离,孟无忌可以提出参考意见。 深更半夜从床上被招呼过来,几名官吏都是疑惑,但也知道若非出了大事,魏长乐也不会半夜将自己拉过来。 看到傅文君在场,几人也是诧异。 魏长乐倒也不废话,直接将傅文君带来的消息告知几人。 得知呼衍天都率领六千铁蹄南进,几人都是变色。 “我和傅庄主判断,呼衍天都的目标是山阴城。”魏长乐很直接道:“龙背山发现金矿的消息,你们也都知道。有人向云州那边送去了消息,莫恒雁和塔靼人觊觎山上的巨矿,当即出兵,想在这边有准备之前,迅速拿下山阴城,将山阴县纳入囊中。” 丁晟不自禁点头道:“龙背山发现巨矿,为了保护这座矿山,河东甚至朝廷接下来肯定会调派重兵入驻山阴。大人所言不差,塔靼人就是想打山阴一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直接将山阴抢到手里。” “这肯定是莫恒雁那条走狗出的主意。”蒋韫握拳道。 孟无忌却是皱眉道:“是谁向莫恒雁送去消息?普通百姓对龙背山的详情知道不多,即使知道,也没有可能如此迅速就能将消息传过去。” “传送消息的人,肯定对山里的情况非常清楚,而且有能耐与莫恒雁搭上话。”丁晟皱眉道:“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山阴这头,还有叛贼,暗中与莫恒雁勾结。” 魏长乐肃然道:“是谁送去的消息,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塔靼人真的是杀向山阴,咱们只能立刻组织百姓撤离。”蒋韫毫不犹豫道:“山阴城无险可守,城中兵马更是寥寥无几,恐怕一天都守不住。塔靼兵凶残无比,一旦入城,便是一场浩劫。” 丁晟也是颔首道:“不错,必须立刻撤离,耽误不得。好在还有几天时间,也只盼边军能够挡一挡,给咱们争取多一些时间。” “塔靼人是想抢夺山阴,咱们只需要撤到安平县境内。”蒋韫道:“不过短短几日之内就要将县内几万人口全都撤过去,难度实在太大。” 魏长乐扫视几人,皱眉道:“你们都觉得非撤不可?” 丁晟一怔,立马道:“堂尊,如果不撤,留下来就是待宰羔羊啊。” “如果撤走,就等于是将山阴拱手相让。”魏长乐神色冷峻,“不但龙背山被他们所占,而且他们也将在朔州插进了一根钉子。” 几人面面相觑。 魏长乐看向傅文君,问道:“师傅,你懂得军事,应该知道,山阴城一旦落入敌手,那可不只是一座城那么简单。” 傅文君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诸位,往北不到百里地,就是我军的防线。”魏长乐正色道:“十几座军堡一字排开在边界上,如果塔靼军入驻山阴城,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孟无忌不自禁道:“边军后方,就有了一头虎视眈眈的恶狼。” 魏长乐缓缓道:“贪婪的狼是喂不饱的。也许塔靼人现在只想拿下山阴,可是真的进驻县城之后,他们难道真的就会收手?你们不要忘了,山阴可是前线粮草的必经之道。” 此言一出,傅文君倒还镇定,其他几人都是变色。 一瞬间,几人都意识到,如果六千塔靼骑兵从军堡的缝隙间直插进来,而且一举拿下山阴城,整个局面就形成了连环套。 两万边军的粮道被切断,一旦云州有后续兵马扑过来,两万边军立刻就陷入前后夹击的境地。 如此同时,一旦大梁这边调派大军北进,六千入驻山阴城的塔靼铁骑也同样面临前后夹击的状态。 这样一来,究竟是两万边军被吞下,还是六千塔靼铁骑被吃掉? 魏长乐几乎可以断定,当初大梁连两州之地都愿意割让,岂会因为小小的山阴县大动干戈? 大梁肯定是要息事宁人,也绝不可能轻易派出大军与塔靼一决高下。 但塔靼既然如此迅速派出六千铁骑杀向山阴,就证明敌人根本不在意什么和约,而且也并不在意刀戈再起。 甚至塔靼骨子里就认定大梁没有开战的勇气,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我们撤离,塔靼人拿下空城。”魏长乐冷笑道:“太原那边是否会调动兵马夺回山阴?如果不会,两万边军就成了塔靼人眼中的肥肉,他们是否会趁势一举将边军吃掉?” 傅文君淡淡道:“塔靼如果真的调动大军扑向朔州,边军绝不是敌手。他们粮道被切断,军堡中的存粮撑不了多久,到最后就只能投降。” “一旦投降,就成了待宰羔羊。”丁晟脸色凝重,“塔靼未经开化,粗蛮无比,未必不会杀降。” “就算不杀降,也会将他们卖为奴隶。”蒋韫也是一脸沉重,似乎已经认定边军必败无疑:“最要紧的是怀化大将军,如.....如果他被塔靼人擒获,后果不堪设想。” 孟无忌点头道:“听说窦冲深得太后宠爱,如果成为俘虏,太后必然会将其赎回。” “塔靼人贪得无厌,一旦知晓窦冲的底细,你觉得需要多少赎金才能将其赎回?”丁晟脸色冷峻,“说不定到时候会以整个朔州为条件,才能换回窦冲。” 蒋韫骇然道:“那可万万不行。” “太后发话,你觉得有人能阻拦?”丁晟叹道。 孟无忌冷笑道:“塔靼人在云州所为,罄竹难书。如果朔州落在他们手中,又将是人间惨剧。” “云蔚二州割让之后,朝廷废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在边界构筑了防线。”魏长乐平静道:“一旦事情的发展如我们现在所言,整个北方防线立时崩塌。在我们身后,也将再无防御,塔靼军一旦南下,畅通无阻。” 丁晟点头道:“要想重新构建防线,绝非朝夕之功。如此整个河东都将在塔靼的威胁之下。” “魏大人准备怎么做?”傅文君终于开口道。 魏长乐斩钉截铁道:“山阴城绝不能落入呼衍天都之手。” 第一六零章 生死抉择 “大人,呼衍天都很可能在几天之内便兵临城下。”丁晟正色道:“即使现在前往太原报讯,那边也决定派出援兵,可调派兵马需要时间,等他们真的增援过来,最快也是十天之后的事情,那时候......!” 他顿了一下,随即苦笑道:“那时候山阴城恐怕早就落入敌手。” 其他人也是神情黯然。 即使傅文君,眉宇间也是悲观之色。 “你们还没到的时候,我已经派人连夜前往太原。”魏长乐道:“只要不出现大风雪,日夜兼程,四天左右应该能赶到太原。” 丁晟道:“那时候呼衍天都只怕已经兵临城下。” “大人,太原那边就一定会出兵吗?”蒋韫显然对此还有些怀疑。 “我留在山阴,魏总管顾念父子之情,应该不至于坐视不管吧。”魏长乐自嘲一笑,“虽然都说他对我很是反感,但我身上终归流着他的血。” 几名官吏都是骇然变色。 “大人,你要留下?”丁晟急道:“这怎么可以?” 蒋韫也是很干脆道:“大人的身份非比寻常,怎能以身犯险?下官斗胆直言,你就算立刻回到太原,也无人会怪罪你。你是县令,前往太原,只需要说是禀报军情,即使山阴城真的落入敌手,大人也不用担太大干系的。” “我既然是山阴县令,怎能丢下几万百姓自己逃生?”魏长乐哈哈一笑。 孟无忌也是正色道:“大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恕卑下直言,以山阴城的力量去抵挡六千塔靼铁蹄,无疑是螳臂挡车。大人就算留下,也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丁晟也是劝道:“孟主事所言不差。大人切不可意气用事。我们今夜就开始组织百姓撤离。” “我知道你们是怎样想。”魏长乐含笑道:“无非是觉我的年轻气盛。年轻确实会气盛一些,但山阴城至关重要,我是绝不会丢下城池,将他让给塔靼人。”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七年前割让了两州,不但是奇耻大辱,更是将梁人的膝盖打断。”魏长乐平静道:“从一开始,你们就对边军不抱希望,也从无想过山阴城能守住,归根结底,是骨子里对塔靼有了恐惧。” 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是苦笑。 “如果我们弃城而逃,会是怎样的结果?”魏长乐淡淡道:“首先让出了龙背山的金矿,其次导致边军陷入绝境,最后会让整个朔州甚至是河东陷入恐慌。此外塔靼人兵不血刃拿下山阴城,更会士气大振,骨子里对我大梁更是不屑一顾。” “塔靼人曾经被安义伯打的鬼哭狼嚎,由此可见他们也并非不可战胜。此番敢出动几千骑兵扑过来,就是因为当年我们割让了土地,让他们觉得我们太过孱弱,以为我们好欺负。” “他们的本性,就是欺软怕硬。” “一旦塔靼诸部知晓山阴城兵不血刃被拿下,定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让他们的欲望膨胀。到时候很可能因为一座县城的陷落,让塔靼人再次生出吞下朔州的野心。” “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坚守山阴城,等待援兵,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 丁晟感慨道:“大人的苦心,我们都知道。如果全力抵抗,撑上一两天也许有可能,但是.....以下官之见,即使太原派出援兵,我们也根本不可能撑到他们抵达。” “就算等不到援兵,只要我们血战一场,让塔靼人知道要拿下一座县城也不容易,就可能扑灭他们的野心,不敢轻易南进。”魏长乐嘴角带着浅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山阴城奋力抗敌,就算失败,也会振奋河东军民的士气,让他们知道,依然有人敢和塔靼人拼刀子。” “我既然来了,山阴如果想让我为它做些牺牲,我愿意!” 他语气并不热血激扬,反倒是云淡风轻。 “你决定了?”傅文君凝视魏长乐,问道:“你决定留下与山阴城共存亡?” 魏长乐点点头,“心意已决,绝不更改!” “那好!”傅文君很干脆道:“我今夜就回归云庄,让他们立刻转移到城里,然后一把火烧了庄子。归云庄有两百七十三名老兵,他们还知道怎么用刀子,也早就等待和塔靼人血战一场。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和他们陪你守城!” 丁晟等人又是一惊,都看着傅文君。 魏长乐眸中满是欣慰之色,面带微笑,并无拒绝,起身拱手道:“多谢庄主!” 事到如今,魏长乐当然不会惺惺作态劝说傅文君撤离。 他知道山阴城的重要,既然下定决心坚守此城,就必须做好守城的准备。 守城就需要骁勇善战的军士。 战场和江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面对千军万马,就算是武圣或者剑神,那也是无法应对。 城中兵力薄弱,如果归云庄的老兵能够帮忙守城,那将是真正的主力。 丁晟三人见傅文君主动相助,也都惊讶。 “大人,卑职虽然没什么能耐,却也愿意留下。”丁晟低头想了一下,目光坚定起来:“卑职是地道的山阴人,在这里生养大,绝不想看到故土沦丧豺狼铁蹄。” 蒋韫也是一拱手,道:“大人心意已决,卑职也不再说什么。大人说的不错,如果弃城而走,山阴势必沦陷,前线边军也陷入绝境。咱们就算死在这里,至少也让塔靼人知道,大梁也不是随意欺辱。” 孟无忌笑道:“卑下这条性命是大人所赐。本来是像条狗一样冻死街头,如今若能为守卫山阴而死,那也是死得其所。” 魏长乐扫视三人,忽然笑道:“看来我山阴县衙还真没有孬种。” 他却是向三人一拱手,道:“三位大义,魏某谢过。” “是我们要谢大人!”三人同时起身,丁晟感慨道:“山阴能遇上大人,何其有幸。” 魏长乐含笑道:“不过比起坚守山阴城,几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人互相看了看。 “山阴城且不说,山阴境内近百个村落,数万百姓都要撤离。”魏长乐正色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你们必须连夜召集壮班的人,吩咐他们立刻出城,前往各处村落组织撤离。” 魏长乐决定坚守山阴城,但却不能不管境内的百姓。 “坚壁清野!”傅文君立刻道:“塔靼骑兵期望速战速决,肯定是觉得能迅速拿下山阴城。他们只觉得进了城,钱粮众多,不用在意后勤补给。而且急行军,自然不会携带太多的口粮。” 魏长乐点头问道:“庄主,通常情况下,一名骑兵长途奔袭,会携带多少口粮?” “骑兵负重越多,对战马的消耗越大,也就无法保障速度。”傅文君认真道:“通常情况下,也就携带三五天的口粮。” 丁晟马上道:“寒冬时节,从云中城跑到朔州边界,至少也要三天时间,他们的粮食必有消耗.....!” 傅文君明白他意思,道:“呼衍天都出城之后,肯定会派斥候提前通知沿途城镇准备口粮,消耗的粮食会在行军途中补给。不出意外的话,进入朔州境内后,他们应该还会保持三五天的口粮。” “如果是五天口粮,从边界抵达山阴城下,便要耗去一天时间,那么只要四天打不下山阴城,他们就会出现断粮的情况。”孟无忌若有所思,在旁道:“孤军突袭,呼衍天都从一开始就认定能在四天之内拿下山阴。” 蒋韫微点头,肃然道:“即使打不下来,塔靼人肯定也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山阴百姓绝无可能全都撤离。他们定然是盘算着断粮之后,从境内劫掠。” “打到哪抢到哪,这本就是塔靼人的生存之道。”傅文君始终保持淡定,“将山阴百姓的粮草算入他们的后勤,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魏长乐冷笑道:“所以咱们肯定不给他们留下任何粮草。” “堂尊,如果只是人员撤离,四天时间或许还有可能。”丁晟神色凝重,“可是要连同家畜物资一起转移,几无可能。山阴没有那么多马匹车辆,如果人力携带,一天走不了多远,根本无法顺利撤走。” 魏长乐笑道:“我明白。不过我的意思,不是让大家都往南撤。” “你是让大家上山?”傅文君聪慧过人,立刻明白魏长乐的盘算。 第一六一章 内应 孟无忌也瞬间反应过来,眼睛泛光,笑道:“大人睿智。不错,让百姓上山!” “一方水土一方人。”魏长乐缓缓道:“山阴群山环绕,这是上天赐给山阴百姓的宝物。携带钱粮牲畜肯定是无法迅速撤走,但将这些全都带上山,四天时间是否足够?” 丁晟完全明白了魏长乐的打算,也是激动起来:“山阴境内的村落,大部分一天之内就能赶到山上,即使有些村落附近并无山岭,但最多两天一定可以找到山头。携带牲畜钱粮,只要不出大岔子,三天之内,所有人都可以上山。” “只要上了山,塔靼兵想在山阴就地获取粮草,那就是痴人说梦。”蒋韫兴奋道:“这大冬天,一旦断粮,看他们往哪里去找粮食。” “四天!”魏长乐正色道:“他们打过来,只要我们坚守四天,即使援兵无法抵达,呼衍天都的粮草也会断绝,那时候他们就不得不退兵。” 傅文君唇角也是泛起一丝浅笑,道:“他们是长途奔袭,孤军深入,就没想过云州提供后勤。一旦这边攻势受挫,云州那边就算想接济粮草,时间却也根本赶不上。” 丁晟也不犹豫,道:“堂尊,事不宜迟,下官现在就去召集壮班人手,让他们连夜出城,每一个村落都通知到。” “堂尊,是否封锁消息?”蒋韫小心翼翼问道:“城外村落的百姓可以组织他们上山,城内百姓该怎么安排?如果坚守城池,就需要立刻封锁城门,否则城外百姓撤往山上的消息一旦传入城中,大家知道塔靼骑兵杀来,必然会引起恐慌,伤害士气。” 魏长乐很干脆道:“他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也有选择去留的权力。” 他微一沉吟,才继续道:“我无法保证能够守住山阴城,所以也绝不会强迫任何人留下来。通告全城百姓,敌军将至,有愿意离开的,无论是上山还是往南撤,都随他们自己的心思。不过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全城封锁,任何人再不得进出。” 三名官吏都是拱手称是。 魏长乐吩咐过后,三人便要连夜行动,魏长乐却让丁晟留了下来,问道:“丁县丞,城兵还有多少人?” “马靖良麾下编有三百二十名城兵。”丁晟立刻道:“他们的职责就是负责守城。马靖良死后,城兵暂时由程达统领。此人只是个衙校,但他上面几人都已经不在,所以只能由他领兵。” “你派人去将程达找过来。”魏长乐吩咐道:“然后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安排。” “大人尽管吩咐。” “愿意留下的青壮,组织他们这两天从城外伐木采石,都运到城里来。”魏长乐临危不乱,“也不用瞒他们,就说塔靼军攻城,我们需要石头和滚木守城。多运一块石头一根巨木入城,我们就多一分兵器。” 丁晟拱手道:“下官现在就去办。” 待丁晟离开后,堂内便只剩下魏长乐和傅文君。 傅文君看着魏长乐,眉宇间充满赞赏,道:“你的勇气,出乎我意料!” “会不会觉得我很愚蠢?”魏长乐笑道:“逞莽夫之勇!” 傅文君淡淡道:“我倒希望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逞莽夫之勇,但真正有此勇气的却是凤毛麟角。” “以寡敌众,以弱抗强,其实我本没有什么信心。”魏长乐微笑道:“不过一想到师傅和归云庄的勇士们,我却有了些底气。” 傅文君道:“你怎知道我会带人帮你守城?” “我只知道,师傅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魏长乐哈哈一笑,“这么好的徒弟,真要死在这里,岂不可惜?” 傅文君却也是莞尔一笑,凝视魏长乐,道:“能收你为弟子,我很欢喜。” 魏长乐一怔,却也知道,这句话虽然很简单,却是美人师傅对自己最大的称赞。 “我连夜回庄。”傅文君拿起斗笠,“他们入城之后,可以帮助一起准备木石。” 魏长乐却叫住道:“师傅,等一下,有件事情还要和你说。” “何事?” “城中有奸细!”魏长乐轻声道:“师傅可还记得保安堂?” 傅文君记性极好,点头道:“你是说大帅提过的保安堂?” 魏长乐当下将保安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才道:“西王的党羽还潜伏在城中。我怀疑莫恒雁那边得知龙背山的秘密,就是西王通风报信。” 傅文君秀眉一紧,俏脸凝重。 “西王失去了龙背山的黄金和兵器,无上和尚和十八罗汉全军覆没,这定然让西王恨之入骨。”魏长乐冷笑道:“他得不到龙背山,就干脆将消息送给了莫恒雁。莫恒雁知道后,才让呼衍天都长途突袭山阴。” “莫恒雁为何会相信西王的情报?”傅文君蹙眉道:“难道西王本就是莫恒雁的人?” 魏长乐道:“他是谁的人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城中还有他的党羽,我们势必要小心。师傅,山阴城虽然不是什么雄城,但如果坚守,也未必能轻易拿下。莫恒雁和呼衍天都凭什么觉得能够速战速决?” “你是说.....到时候城中会有人接应?” “如果无人接应,呼衍天都怎敢如此冒险?”魏长乐目光锐利,“刀兵之事,并非过家家,一旦有失,那是死伤无数。所有人都觉得六千铁骑可以轻松踏破山阴城,甚至会有人觉得我们会望风而逃,但这在敌军眼中,是最顺利的结果。” 傅文君微点螓首。 “普通人这样想倒也罢了,但一军统帅如果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那就是昏聩无比了。”魏长乐看着傅文君道:“师傅,右贤王能将云州上万兵马的军权交到呼衍天都手里,难道这呼衍天都是个蠢货?” “他不但不蠢,而且凶残狡猾。” 魏长乐冷笑道:“既然如此,他难道就不会考虑最坏的结果?” 傅文君显出赞赏之色,道:“一军主将,势必也会想到战事不利。” “既然如此,在没有做好充足准备,甚至连后勤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呼衍天都怎可能率领六千铁骑直接进犯我大梁境内?”魏长乐缓缓道:“他难道不知,如果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没有迅速攻下山阴城,他的六千骑兵将会陷入极其凶险的境地?” 傅文君端起茶杯,茶水早已经凉了,她只是端在手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问道:“保安堂藏匿兵器,有能耐将兵器运入城中,恐怕只有三姓能做到。” 魏长乐心想美人师傅不愧是精明过人,含笑道:“师徒所见略同。我也怀疑保安堂背后就是三姓,只是无法确定到底是哪家?” “你觉得三姓和西王有勾结?” “三姓在山阴产业丰厚,而且有着士绅地位,正常来说,没有动机图谋造反。”魏长乐目光炯炯,“我不相信三姓都卷入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其中一家因为某种原因投靠了西王。” 傅文君想了一下,问道:“依你之见,哪家最有可能?” “无法确定。”魏长乐摇摇头,“所以才想让师傅判断一下。不过我个人倾向甘修儒。” “哦?”傅文君蹙眉道:“为何是甘家?” 魏长乐道:“三家之中,最不可能的就是侯家。侯通被诛杀,侯家面临满门获罪的风险,已经走到悬崖边。侯文祖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骨子里也很傲慢。我杀了侯通,他对我恨之入骨,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侯家是内奸,手中又有数百件兵器,侯文祖绝不会前来县衙下跪求饶。” “你觉得他应该作乱?” “如果他就是西王,便会立刻鼓动城中信徒,分发兵器,直接杀到县衙。如果他不是西王,同样会要求希望这样做。”魏长乐轻笑道:“而马靖良肯定不会出手阻拦,只会乐见其成。” “他没有那样做,所以你觉得侯家的可能性比较小?” 魏长乐点头道:“只是可能。至于那个谭林,也同样来县衙求饶。当然,这两家没有动用手中力量造反,不能证明他们就一定清白,也许只是隐忍,也许只是做戏,对我进行最后试探。但相较而言,甘修儒看上去儒雅斯文,我却总觉得此人城府极深.....!” 傅文君低头想了一下,终是道:“三姓之中,恰恰是甘家最不可能。” “师傅为何如此断定?”魏长乐听傅文君语气十分肯定,有些诧异。 傅文君凝视魏长乐道:“因为他是我的人!” 第一六二章 力量悬殊 魏长乐一脸震惊。 “甘修儒年轻的时候,经常带着商队前往草原贸易。”傅文君解释道:“有一年他在草原上遭遇马贼,如无意外,商队所有人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是安义伯救了他?” 傅文君点头道:“那时候商队已经死伤不少人,甘修儒也是受了重伤。也是他命不该绝,刚巧父亲带了一队人马在草原上侦查,杀退马贼,让他死里逃生。父亲将他带回云中城,令人帮他疗伤,他在府里待了近两个月,父亲才派了人护送他回山阴。” “原来如此。”魏长乐恍然大悟,“安义伯对他有天大的恩情,他当年又差点死在草原马贼的手中,所以师傅确信他不会和塔靼人勾结。” 傅文君道:“当年我们撤到山阴,他给了很多帮助,如果不是他,我们也未必能在山阴立足。此外这些年他也利用关系,一直帮忙打听太原和朝廷的动向,看看他们是否有收复云州的打算。” 魏长乐只是面带微笑,并不言语。 “不过你说城中有内应,应该确有其事。”傅文君轻声道:“我们派人盯住这几家,以防万一。” 魏长乐微点头,傅文君却也不多言,起身道:“我先走了,也许北边还有情报传过来。” 归云庄第一时间得到了塔靼出兵的消息,这已经证明傅文君在云州确实部署了耳目。 魏长乐知道,此番傅文君带来的情报可说是重要无比。 如果没有这道及时的情报,山阴这边对塔靼出兵自然是一无所知。 魏长乐肯定还在着手准备振兴山阴之事,绝不可能想到塔靼竟然会派出骑兵长途奔袭。 若是这样,以山阴城现在的防御,塔靼骑兵只要兵临城下,根本没有任何抵挡之力。 莫说敌军只携带了四五天的口粮,哪怕只有一天,恐怕也足以杀入城内。 想到这里,他只觉后背发凉。 虽然留给山阴的时间并不多,但四天时间,却也可以让山阴上下有了准备。 傅文君离开没多久,城兵牙校程达已经匆匆赶过来。 他虽然是马靖良的部下,但魏长乐招呼,他却是不敢不来。 “卑将拜见魏大人!”程达见到魏长乐,谦恭无比,单膝下跪行礼。 “你手下还有多少兵?”魏长乐也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程达一愣,抬头道:“三百多人。” “塔靼骨都侯呼衍天都带着六千骑兵,日夜兼程,正向山阴城杀过来。”魏长乐直视程达眼睛,问道:“你的兵是撤走,还是留下守城?” 程达惊骇道:“塔靼人杀过来?魏.....魏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本官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程达皱眉道:“这不可能啊。我们和塔靼早就议和,他们怎敢撕毁合约?” 魏长乐淡淡道:“你觉得我是要和你讨论塔靼人是不是真的杀来?” “不敢!”程达忙道。 魏长乐抬手道:“起来说话!” 程达站起身,道:“大人,塔靼军大概还有多久抵达?” “不出意外的话,四天左右。” 程达松了口气,道:“无妨。大人可以收拾一下,卑将立刻让军士们打开军械库,装运兵器和粮食,正午之前,应该就可以出发。” “出发?”魏长乐冷笑道:“去哪里?” “回太原啊。”程达道:“我们护送大人和兵器粮草撤离。” 话声落后,程达却发现魏长乐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 程达只以为脸上有什么,不禁抬手摸了摸脸。 却忽听魏长乐大笑声起,程达顿时愕然,呆呆看着大笑的知县大人。 “程牙校,敌军杀来,你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撤离吗?” 程达并无愧色,反倒是振振有词道:“大人,咱们只有三百守兵。你说过,有六千塔靼铁骑杀来,这不撤还能怎么办?他们真要兵临城下,用不了一天时间,定能攻进来。这破城之后,第一个杀的就是当兵的,咱们到时候恐怕一个也活不了。” “有没有可能,稍微抵挡一下呢?”魏长乐戏谑笑道。 程达倒很实在,摇头道:“没有可能。别说三百人,就算有三千人,肯定也守不住。大人,那塔靼兵可是凶得很,当年安义伯都没能守住云州,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塔靼人塞牙缝的。” 他说的很自然,似乎畏惧塔靼兵是天经地义之事。 “咱们走了,山阴的百姓怎么办?”魏长乐笑道:“你们的职责是卫戍山阴城,保护城中百姓。如今敌军未至,咱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说不过去?” 程达见魏长乐面带微笑,不由也笑道:“三百人是用来抵挡盗匪攻城,真要是有盗寇杀来,咱们当然要死守城池。可现在是塔靼人杀来,咱们根本不是敌手,留下来不过是白送性命。” 见魏长乐死死盯着自己看,程达似乎也觉得有些亏心,只能道:“要不等明天咱们撤离的时候,将消息告知城中百姓?他们想逃也还来得及。” “带着你的兵,今晚就可以走了。”魏长乐淡淡道:“本官不强人所难。不过兵器和粮草全都留下,本官要用来守城。” 程达身体一震,一脸匪夷所思,“大人.....要留下守城?” 魏长乐也不废话,只是挥手道:“赶紧走吧,保不准塔靼人马上就到。” 程达拱手行了一礼,退了两步,转过身,只走出两步,却停下脚步。 他似乎在犹豫什么,但终究是回过头,问道:“大人,我们走了,谁来守城?” “我就不信山阴城内没有硬骨头。”魏长乐淡然一笑,“弃城而逃,让塔靼人兵不血刃拿下山阴,这以后我大梁上下岂不是听到塔靼的名字就心惊胆战?” 程达缓步上前两步,问道:“城中百姓根本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他们.....他们就算真有勇气守城,也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守不守得住先不说,至少要有守城的勇气。”魏长乐正色道:“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确实早走为妙。” 程达低下头,沉默片刻,才道:“如果守城,可有援兵?” “我也不知。”魏长乐笑道:“不过敌军应该只有几天的口粮,真要是坚守三四天,他们无法破城,就只能撤兵。” “四天?”程达皱起眉头,“要撑上四天,难如登天。” 魏长乐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不强迫你们留下。”想到什么,道:“不过你们离开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 “大人尽管吩咐!”程达立刻恭敬道。 山阴城兵骨子里对魏长乐当然不会有好感。 跟着马靖良在山阴作威作福,日子也算是逍遥得很。 但魏长乐突然来到山阴,让情况大变,城兵们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返。 而且马靖良死后,是魏长乐亲自将尸首拉回城内。 城兵上下都知道马靖良的死绝对与魏长乐有关系,但偏偏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心中怨恨。 程达是马靖良手下的牙校,对魏长乐当然也没有任何好感,如果不是知道魏长乐心狠手辣,今日召唤那也是不会过来。 但大敌当前,魏长乐竟然有勇气留下坚守城池,这还是让程达生出敬意。 “山阴城四门的守卫都是你们负责。”魏长乐盯着程达眼睛道:“我问你,这两年是谁负责南门的守卫?” 程达立刻道:“城中各门是三班倒,四个时辰轮值一次。每次由一名伙正领十名军士守卫。” 魏长乐知道伙正是军中最低级的武职,管理十名军士。 “各门伙正可经常调换?” “那倒没有。”程达摇头道:“我们调到山阴之后,散校郎......!”顿了一下,却还是继续道:“散校郎分派了任务,除了东门有一名伙正去年发急病死了,其他各门伙正就一直不曾更换。” “所以这两年,南门的三名伙正从未调换过?” 程达点头道:“从无调换。” 他心中疑惑,不知道魏长乐为何会突然问及此事。 “程牙校,能否劳烦你,连夜将守卫南门的三名伙正叫过来。”魏长乐和颜悦色,“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 程达心中狐疑,却还是拱手道:“卑将这就去找。” 等程达离开之后,魏长乐才来到中院,见丁晟等一干县衙官吏正在分派人手,准备组织城外个村落百姓撤离的事宜。 他也不打扰,回到院里,直接来到老魏古的屋内。 他派了两名衙差前往太原报讯,担心那两人进不了魏家大门,所以让彘奴一同前往。 老魏古来到山阴之后,很少出衙门,大部分时间窝在自己屋里。 这老家伙除了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看闲书,也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堆书籍,用以打发时间。 “田大人,忙着呢?”一进门,见屋里点着灯,老魏古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正有滋有味地翻看一本书,魏长乐忍不住调侃道。 老魏古立刻将书丢开,坐起身,道:“二爷,还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 “睡得正香,外面一阵嘈乱,年纪大了,容易受惊,所以被惊醒。”老魏古笑呵呵道:“二爷,这还没天亮,出了什么事,衙门里闹哄哄的。” 魏长乐也不解释,只是道:“你收拾一下,天亮之后就回太原吧。” “总管让二爷回去了?”老魏古欢喜道:“好好,这地方老奴是真不想待了,老奴马上收拾,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天一亮咱们就走。” 第一六三章 备战 “不是我回,是你回。”魏长乐在椅子上坐下,很干脆将呼衍天都领兵杀来的情报告知。 老魏古听后,忙道:“二爷,那咱们快收拾收拾,赶紧逃命。对了,老奴去叫彘奴,那小兔崽子一晚上不见人影。” “他已经提前走了,我让他去太原送消息。”魏长乐靠在椅子上,颇有些疲惫,轻声道:“天亮之后,塔靼人杀来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城,应该会有不少人撤离。你带些干粮,去马厩牵马,也一起离开。” 他见老魏古直直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反正你留下也没什么用,没必要一大把年纪,死在这里。记住了,多穿点衣服,天气冷,路上别冻着。” “二爷,你不走,老奴怎么能走?”老魏古叹道:“我回了太原,总管岂不要打死我?” “不会。”魏长乐道:“他只会骂我愚蠢透顶。” 老魏古哈哈一笑,道:“二爷还是了解总管。不过老奴可不会走。老奴说过要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这男人说话就要算话的。” “没这个必要。”魏长乐摇头道:“不能因为我的决定,连累到你。” 老魏古却问道:“二爷既然决定留下守城,难道没有信心守住?” “自然有信心。” “那不就得了。”老魏古笑眯眯道:“二爷都有信心守住,老奴又何必逃命?老奴别的本事没有,到时候二爷在城头指挥,老奴可以帮忙给你送吃喝。” 魏长乐见老魏古一脸不在意,问道:“你就真不怕死在这里?” “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哪里会有那么多害怕。”魏长乐笑道:“不过大敌当前,二爷却敢留下来,这性子和你......!”话没说完,却只是嘿嘿一笑,也不多言。 “你自己想想。”魏长乐道:“不用急着决定。你回太原,没人责怪你。” 老魏古凝视魏长乐,温言道:“二爷也可以再想想,不用急着决定。” 魏长乐笑道:“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就是这性子......!”老魏古看着魏长乐,一脸慈爱。 “搞掉马靖良,本来我还想在山阴大干一番,甚至已经计划好要做什么。”魏长乐看向老魏古,目光清澈:“我想让山阴百姓活的像人,如此也不枉我来此一遭。但人算不如天算,我想做的事情似乎做不成了。” “二爷,杀退塔靼人,你依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老魏古宽慰道。 魏长乐只是微微一笑,起身来,也不多言,回到后堂,衙门里此刻已经静了不少。 衙门里的官吏和衙差都被派了出去,没剩下几个人。 他在后堂眯了一小会儿,就被叫声惊醒。 只听牙校程达声音从外面传来:“不好了,魏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魏长乐皱起眉头,只见到程达带了两个人,直接冲了进来。 三人都是一脸惊骇之色,气喘吁吁。 “怎么回事?” “周尧死了!”程达喘着粗气道:“他.....他被一刀砍断脖子。” 魏长乐疑惑道:“什么周尧?他是谁?” “大人让卑将去找他们三个过来。”程达深吸两口气,才回头指了指身后两人:“他二人都是守卫南门的伙正,周尧也是伙正。周尧晚上换班之后,没有直接回营房,半道上去了五柳巷。” 魏长乐来山阴时间不长,而且一件是接着一件事,对山阴的街道还真没认全,问道:“五柳巷在哪?” “那.....那条巷有几家楼子。”程达不敢隐瞒,“周尧是那边的常客。” 魏长乐立刻明白,五柳巷自然是红灯区。 “我们找到楼里,发现.....发现周尧已经死在床上,被一刀砍断脖子。”程达心有余悸,“和他一起的姑娘,也一并被砍杀。看现场的状况,他们是在睡着之后,有人潜入进去,在睡梦中就将他们杀了。” 魏长乐唇角泛起冷笑。 找三名伙正前来,就是想试探到底是谁被西王收买。 如果能知道是谁放了兵器入城,自然就能逼问出是谁收买了守卫城门的伙正。 他断定城中有塔靼人的内应,自然是想在呼衍天都兵临城下之前,将内应揪出来。 至于断定兵器是从南门进入,原因也很简单。 龙背山在山阴城以南,那些兵器出自龙背山,如果运到山阴城,只能是从南边过来。 兵器肯定是藏在车队货物之中。 如果一支车队从南边过来,不从南门入城,反倒要绕道其他门进城,自然会十分蹊跷,引人注意。 西王一党当然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西王一党发现保安堂被盯上以后,立刻让保安堂掌柜自尽,斩断线索。 周尧被收买,自然也是被监视。 发现魏长乐这边找周尧,西王那边显然知道魏长乐的用意,干脆利落出手,将周尧这条线也迅速斩断。 “他是被城中内奸所杀。”魏长乐很直接道:“周尧勾结内奸,内奸害怕我顺着周尧找到他们,所以杀了他。” 程达三人都是赫然变色。 “程牙校,辛苦你了。”魏长乐叹道:“我说过这是劳烦你的最后一件事,现在你可以带人撤离了。” 程达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听程牙校说,魏大人准备留下守城?”程达身后一名伙正拱手道:“卑下高承义,想留下来,追随大人共同抗敌!” 程达立刻回头,看着那人,一脸诧异。 魏长乐打量高承义两眼,笑道:“塔靼人可是有六千骑兵?” “魏大人金贵之身,却不顾生死留下来保护百姓,卑下又何惜一条性命。”高承义却是慨然道:“这几年吃的都是山阴百姓的粮,本就是负责守卫山阴城。如今塔靼侵袭,卑下若是弃城而逃,这以后再也无脸见人了。” 这话一说,程达脸上便有些涨红。 另一名伙正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显然心中犹豫,一时也不知该是留是去。 “主动愿意留下的,我自然是欢迎之至。”魏长乐肃然道:“不过想走的,我也不会强留。” 高承义道:“卑下以为,其他弟兄也不会全都是孬种,总有些愿意留下来。”瞥了程达一眼,道:“说句实话,如果魏大人撤走,山阴没了主心骨,咱们撤也就撤了。但魏大人留下来,咱们这些人若真的撤回太原,只怕也没有活路。” 魏长乐笑道:“你觉得上面会追究?” “丢城弃地,总要有人担起责任。”高承义很直白道:“如果山阴城守住,弃城而走的军士就是逃兵,上面肯定会军法从事。如果没守住,大人战死此地,魏大总管怎会饶过我们?” 魏长乐哈哈笑道:“高伙正,你倒是很坦诚。” 程达额头却是渗出冷汗。 高承义这话说得直白,程达自然也意识到,如果魏长乐率先撤离,大家都走了,时候还能将责任推到魏长乐身上。 但魏长乐决定留下,自己却带兵撤走,上面追究起来,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自己。 如今城中守兵以他的职位最高,也负责统领三百城兵。 弃城撤离,丢城失地,当然不是小罪,上面要找替罪羊,自然是将他拎出来斩了脑袋。 他瞬间便衡量出,留下来守城,虽然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说毫无希望。 可是带人撤离,无论山阴是否守住,自己的人头肯定都保不住。 守城战死,家眷还能得到抚恤,当逃兵被砍了脑袋,不但会臭名远扬,恐怕还要连累家人遭灾。 他忽然意识到,这魏大人决定留下守城,那么自己似乎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程牙校,你还不快回去收拾?”魏长乐看向程达。 程达一咬牙,拱手道:“保民卫国,乃是军人的使命。魏大人,既然你决定守城,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自然留下来听从调派。” “你不走了?” “不走。”程达正色道:“战死沙场,乃是军人最高的荣耀。”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是热血男儿。那你手下的兵.....?”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养着他们,如今到了要拼命的时候,就该往前冲。”程达义正词严,“魏大人,卑将手下的兵,都交给你指挥。谁要是临阵脱逃,想当孬种,卑将亲手剁了喂狗。” 魏长乐直视他眼睛,道:“军令如山,程牙校,你可下了决心?真要是留下,那就听我调令,但有差池,本官可不会手下留情。” “此心如铁!”程达毫不犹豫道。 魏长乐脸色冷峻起来,道:“既然如此,你们立刻回去备战。” 三人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次日城中百姓也都是知道了塔靼军即将杀来的消息。 山阴毗邻云州,比起大梁其他地方的百姓,山阴百姓对塔靼人了解的自然更深。 云州百姓遭受肆意屠戮,众多难民逃到山阴,塔靼人在云州的所作所为也早已经在山阴传开。 那就是一群嗜血的野兽。 得知塔靼军不日将杀到山阴城,城中上下自然是恐慌无比。 不少士绅立刻就开始收拾行装财物,当天就开始逃命。 三姓之中,侯家是第一个行动起来,将族中财物装箱,找了十几辆马车,天黑的时候,族中妇孺就已经率先出城,往南逃命。 不少百姓也是收拾行囊,急匆匆逃出城。 天黑的时候,前前后后就已经有两三千人仓皇出城去,城门一度拥挤不堪。 魏长乐当然尊重这些人的意愿,下令城池四门夜里也打开,有人出城,尽管放心。 不过他存了心眼,只允许出城,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城。 有入城者,需得通禀过后,由他签下手令,方可放入城内。 既然已经知道城中有西王党羽做内应,他自然要提防西王趁乱调遣更多奸细入城。 丁晟也组织了人手和车辆出城,往城内运送粗木和石头。 这些人手主要是蛇大杨雄手下。 虽然五仙社在山阴下不少恶事,但此番除了极少数人逃走,大部分人竟都留了下来,而且跟着杨雄一起听从丁晟调派,日夜运送木石。 魏长乐专门去了一趟城兵大营,抽查了城兵的箭术,发现这些城兵还真是疏于训练,十个有八个箭术都不过关。 面对强敌,无法出城野战,守城最重要的兵种就是箭手。 本来还以为这些城兵既然是守城之用,即使马术不成,至少箭术应该过得去。 但结果却是让他大为失望。 这也难怪程达听说敌军袭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撤离。 这三百多号城兵,真正算得上精兵的数量不超过五十人,真要只是这三百来人守城,恐怕真的守不住一天。 兵器库里倒是囤积了不少弓箭,显然也确实做了守城的准备。 有五百来张长弓,两万多支箭矢,这也算是马靖良留给山阴最大的贡献。 第一六四章 民可载舟 山阴城兵难堪重用,好在第三日正午时分,傅文君已经领着归云庄男女老少全都进了城。 归云庄同样也有三百来名老兵,一部分早就调到县衙成了差役,剩下的也都被傅文君尽数带来。 虽然同样都是当兵的,但城兵和这些铁马营的老兵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即使被削去了军人的身份,这些年也一直过着耕种的日子,但所有老兵都没有放松训练。 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战斗技巧,远不是城兵能相提并论。 而且傅文君同时带来了北边探子飞鸽传来的情报。 呼衍天都离开云中城后,确实是一路向南急行军。 而且每名骑兵配了两匹战马,日夜兼程,轮换使用。 除了极短的睡眠时间,骑兵吃东西都是要在马背上。 一切都表明,呼衍天都确实是领兵长途奔袭,希望以最短的时间抵达目标,打一个措手不及。 魏长乐也更加确定,呼衍天都的攻击目标,确实是山阴城,自己的判断并无错误。 这一日同样又有几千人撤走,反倒是不良窟那几千难民撤离的却寥寥无几。 当年从云州逃难到山阴,生活艰苦,人如草芥。 大家似乎也不愿意再继续流浪,也都想明白,无论逃到哪里,依然是生不如死。 不过魏长乐留下来守城的消息也同样在城中传开。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得知塔靼人即将杀来,都是惊恐万分,仓皇撤走,等知道魏知县要留下来亲自守卫山阴城,城中的慌乱渐渐消弭不少。 大家看到县衙组织人手向城中运送木石备战,一些本来要撤离的人开始犹豫起来。 山阴是故土,家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离开家乡在外流落。 云州难民无家可归,在山阴的悲惨生活大家都是看在眼里。 离开山阴,逃到他乡,那么结果就像不良窟的难民一样。 所以撤离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到天黑的时候,已经只有零星的人离开。 山阴三姓,侯家率先全族逃走,谭家虽然也撤离了不少人,运走了不少财物,但谭林却并无离开。 甘家也撤走了妇孺,除了派出几名男丁照顾,族中大部分男丁却都是留了下来。 而且傅文君入城之后,甘修儒亲自带人送来十几车粮食,以供军用。 蒋韫也是天黑后从城外赶回来,禀报城外村落的情况。 县衙派出的吏员们动员村民撤离,将能带的东西全都带上,不能带的俱都毁去,绝不给塔靼人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村民们也都是就近找寻山头,躲到山上去。 魏长乐听过蒋韫的禀报,心情略感轻松。 虽然做了守城的决定,但他心中却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即使再乐观的人,也知道面对塔靼六千骑兵,守住一座县城的难度到底有多大。 特别是不少百姓得知魏知县留下守城之后,也都不再撤离。 这些人是因为受到魏长乐的影响而留下,魏长乐心中知道,如果守不住城,这些百姓惨死在塔靼兵的马刀之下,自己确实需要承担一些责任。 城兵和铁马老兵加起来有六百来人,以六百对六千,力量实在很悬殊。 天黑之后,魏长乐刚听完蒋韫的禀报,便有人过来禀报,县衙外聚集了大批男丁,请见县令大人。 魏长乐来到衙门前,只见大门前黑压压一片,竟是聚集了一大群人,少说也有五六百之众。 魏长乐扫视众人,正自奇怪,却见从人群中快步上前一人,向魏长乐拱手道:“大人,您可还记得小人?” 那人抬起头,一脸笑容看着魏长乐。 夜色之下,魏长乐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感觉面孔有些熟悉。 那人抬起右手,向前伸出。 “夏三指?”魏长乐脱口而出,“是你?” 那人惊喜道:“大人还记得草民?” 这人竟赫然是魏长乐在龙背山救出的矿丁夏三指。 魏长乐记得清楚,此人采矿的时候,被砸断两根手指,右手只剩下三根手指,所以被人称呼夏三指。 “可给你妻儿买了新衣裳?”魏长乐笑道。 夏三指连连点头,“买了,一回来就买了。他们知道是大人救了我,还给了工钱,都是感激不尽。” “我记得你说过,回来之后要请我去你家吃包子。”魏长乐哈哈笑道:“你可是说过,你老婆包的包子,皮薄馅厚,那香味馋人得很。” 此言一出,一群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夏三指忙道:“大人随时可以去,我让老婆备着。” “现在不行。”魏长乐道:“等将塔靼人打回去,我定然去你家吃包子。” 夏三指再往前一步,道:“大人,大伙儿都是来跟你打塔靼人。”侧过身,抬手指着黑压压的人群道:“他们和小的一样,都是云州逃过来的。大家听说大人留下守城,也都没走,愿意和塔靼狗拼命。” 难民们一双双眼睛都是看着魏长乐,寂然无声,但神情却都是坚毅。 “你们......!”魏长乐看着一双双眼睛,知道眼睛背后,都是无尽的勇气。 却忽见人群散开,从人群中出来几十人。 这些人都是抱着一块石头,额头上一个个都是汗水。 “大人,我们是抱着石头从不良窟走过来。”其中一人大声道:“中途没有放下过。我们不会射箭。不会用刀,可是我们有的是力气。塔靼狗攻城,我们就搬起石头,用石头砸死他们。” 后面一人高声道:“他们要是攻到城头,我就抱着他一起跳下去,一命换一命!” 从人群中挤上来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举起手,却是一只简陋的弹弓。 “知县大人,我会用弹弓。”那少年道:“我弹得很准,塔靼狗杀来,我用弹弓弹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变成瞎子。我爹娘都是死在塔靼狗手里,要是能杀死两个,我就是死了,那也够本。” 从他后面又上来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向魏长乐大声道:“知县大人,我们家以前是猎户。我大儿子被塔靼人砍死了,但我还有个小儿子。” 他转过身,将身后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拉上前,道:“给我们弓箭,到时候我和儿子每人至少射死两个塔靼狗,要是不够数,我们自己从城头跳下去。” 那年轻人却大声道:“不行,我要替大哥再多杀一个!” 那老者满是欣慰之色,用力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 “我也会射箭!” “我也会!” “大人,我以前是打铁的,兵器坏了,可以帮忙修。” “大人,我不是大夫,但会处理伤口,有人受伤,我能帮忙包扎伤口。” 人群叫声不绝。 魏长乐却已经是眼圈泛红,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拱手,深深一礼。 “多谢你们!”魏长乐恭敬道。 夏三指却摇头道:“是我们该谢大人。没人将我们当人看,只有大人将我们当人。大人给不良窟发粮,让难民活命,还将我们从火坑救出来。如今为了百姓,还亲自留下来守城,我们都愿意追随大人,同生共死!” 便在此时,却见从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人。 魏长乐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契苾鸾。 傅文君带着归云庄上下入城之后,契苾鸾和孟波等人自然是去安顿老弱。 几千人逃离,城中有的是空房子。 找寻空屋暂时安置,自然不是难事。 却不想契苾鸾已经去了不良窟。 魏长乐知道,契苾鸾在不良窟有着极高的威望,当初甚至带着难民将五仙社驱赶出了不良窟,可说是不良窟难民视为天神一般的存在。 契苾鸾一身灰布棉袍,戴着棉帽,缓步上前,不怒自威。 下山之后,他跟随傅文君回了归云庄,这些日子自然是陪伴已经疯癫的妻子。 如今大战在即,他挺身站出来,那股铁血军人的气质没有丝毫散去。 “魏大人,给我们一道门。”契苾鸾目光坚毅,向魏长乐拱手道:“除非我们死的一个不剩,否则那道门绝不会被攻破!” 魏长乐知道他的意思。 山阴城有四门,契苾鸾这是主动请缨,要带着这些难民防守其中一门。 魏长乐回过头,傅文君和丁晟等人也都是在后面。 见傅文君微点头,魏长乐也不犹豫,向契苾鸾道:“西门交给你,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我。” 西边就是不良窟,敌军一旦攻破西门,便能直接杀入不良窟。 将西门交给契苾鸾和这些难民,为保护家人,他们自然也会拼尽一切守住。 契苾鸾也不废话,转过身,吩咐道:“去西门!” 他大踏步往西边去,难民们纷纷跟随在后面,一个个士气如虹。 “有他们在,呼衍天都凭什么能破城?”魏长乐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远去,喃喃自语。 第一六五章 援军 魏长乐在后半夜挤出时间睡了一觉。 他很清楚,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 体力和精力充沛,才能从容应对。 他倒也是专门派人去了白雀庵一趟,为确保安全,让白菩萨带着盲老等人先撤离。 但白菩萨的答复很简单。 当年从云州逃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次日一大早,魏长乐却被叫声惊醒。 “堂尊,军堡来人了。”一出门,县丞丁晟立刻禀报。 “是窦冲派人来了?”魏长乐一边走一边问道。 丁晟摇头道:“尚不清楚。来人是定远将军关平威,关老将军的长子,他只说要见堂尊,正在后堂等候。” “关老将军?” “归德大将军关弘。”丁晟快步跟在魏长乐身边,解释道:“边境防务最早是关老将军亲手打造,军堡也是他向朝廷谏言建造。只不过三年前关老将军突患重疾,被调回神都,由窦冲接管了边军。” 魏长乐立时想起,傅文君之前提及过关弘。 关平威是关老将军的儿子,却不知为何会来山阴城。 “定远将军几品?”魏长乐问道:“比我品级高不?” 丁晟笑道:“正五品,确实.....确实在堂尊之上。朔州前线建有十三处军堡,每座军堡设一名从五品游击将军坐镇,但镇北堡和白马堡不一样。镇北堡是怀化大将军窦冲亲自坐镇,而白马堡便是由定远将军关平威守卫。” 说话之间,已经来到后堂。 一进门,魏长乐便看到一名三十出头身披战甲的武将正坐在椅子上,头盔已经摘下,放在案上。 见魏长乐进来,那人立刻起身,打量魏长乐两眼,问道:“你是魏知县?” “正是!”魏长乐见对方英姿勃勃,立刻拱手道:“下官魏长乐,见过关将军!” 关平威却并无架子,反倒是抱拳还礼道:“魏知县,想不到你能留下来!” 魏长乐“啊”了一声。 关平威叹道:“我已经得知,你派人组织百姓撤离,而且城中开始备战。你的勇气,让我很钦佩。” 他口中这样说,但看魏长乐的眼神,却也是带着钦佩之色,表里如一。 “关将军过誉了。”魏长乐听对方这样说,顿生好感,笑道:“我是山阴知县,敌军袭来,当然要与山阴共存亡,这只是分内之事。” 关平威摇摇头,道:“真正能尽职尽责的又能有几人?换了其他知县,恐怕早就跑得没赢了。” “关将军坐下说话。”魏长乐问道:“却不知将军此来,有何吩咐?” 关平威犹豫一下,才道:“我带领白马堡的一千兵马前来,军堡留有六百人守卫。” 魏长乐吃了一惊,心想你在夸奖我坚守城池,自己却带人弃堡撤离,简直是岂有此理。 见魏长乐脸色瞬间冷下去,关平威心知魏长乐误会,立刻道:“我并非逃跑,而是要带人前来守卫山阴城。” 魏长乐一怔,但马上问道:“是窦大将军让你增援山阴城?” “前天我就得到了大将军的军令,令我率领所部兵马前往镇北堡。”关平威脸色一片凝重,缓缓道:“塔靼数千铁骑长途奔袭,一路南进,他担心镇北堡有失,所以传令数座军堡,向他那边集结。” 魏长乐问道:“他是准备集结兵马阻挡塔靼人?” 关平威没有说话,神色凝重,缓缓坐了下去。 魏长乐在边上坐下,看着关平威。 傅文君的情报,十万火急,肯定也是派人前去镇北堡告知了窦冲。 “有些话本不好说,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关平威缓缓道:“依照呼衍天都的行军路线,如要集结兵马迎敌,应该是向青牛堡和黑羊堡集结。镇北堡在西边,呼衍天都的进军路线,根本不可能从镇北堡附近经过,甚至相差六七十里地。” 魏长乐瞬间意识到什么,眉头锁起。 关平威看向魏长乐,道:“镇北堡是十三军堡中最大的一处,有四千兵马。按理来说,他应该抽调兵力,向青牛堡和黑羊堡增援。但他非但没有调兵,反倒调动其他数座军堡的兵马向他集结,这就.....!” 他欲言又止,脸色难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忌讳。 魏长乐却很干脆道:“他担心除了呼衍天都之外,另有塔靼兵马南进,害怕镇北堡兵力不够,所以才调兵过去保护他。” “确实如此。”关平威神色变得冷峻起来,“而且他下令其他军堡坚守不出,并无丝毫抵挡呼衍天都的打算。” 魏长乐冷笑道:“关将军是说,他下令边军眼睁睁看着呼衍天都穿过防线,直接兵临山阴城下?就算他真的眼睁睁看着呼衍天都穿过防线,难道没想过派兵增援山阴城?” “他的理由很简单。”关平威道:“他声称呼衍天都不过是塔靼人的先锋队,不是主力,塔靼的大军肯定在后面。边军没必要与呼衍天都接战,各自守住军堡,等敌军主力出现。” 魏长乐怒极反笑,“所以关将军领兵前来,并非窦冲的军令?” “我已经抗命。”关平威淡然一笑,道:“黑羊堡兵力薄弱,我本是想领兵前往黑羊堡增援。但仔细一想,如果呼衍天都真要攻打黑羊堡,我这一千人增援过去,也起不了大作用。最要紧的是,如果呼衍天都不理会防线军堡,直接从军堡之间插过来,一旦拿下山阴城,后果不堪设想。” 魏长乐问道:“关将军担心被呼衍天都切断后路?” 关平威点头道:“山阴是交通要道,一旦被塔靼人拿下,边军的粮道就彻底被断。如果后面真的有塔靼主力杀过来,两万边军就将遭受前后夹击的局面,危在旦夕。” 魏长乐心想这关平威还是个明白人。 “所以前往增援黑羊堡的半道上,我干脆掉转头,直接领兵前来山阴城。”关平威道:“若向窦冲请令,来回便要一天的时间,只会耽搁时间。所以我一面派人去了镇北堡禀报,一面率兵直接过来。” 魏长乐点头道:“关将军来的很及时。我这边兵力不足,正担心如何守城。” “我本以为城内将是一片混乱,你这位知县大人也肯定逃之夭夭。”关平威笑道:“可是途中却知道,你已经派人组织村民撤往山上,实施了坚壁清野的策略。入城之后,也看到城中秩序并没有乱,而且早已经开始备战,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随即才道:“毕竟是魏氏子弟,不愧为将门虎子。” 魏长乐面上带笑,心想你这是夸我还是夸自己? “关将军自己带兵过来,窦大将军会不会有意见?”魏长乐问道:“他总不会扣你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吧?” 关平威微皱眉头,显然这也是他担心之处。 但他很快就淡淡笑道:“先不管后面如何,守城要紧。若是没守住,战死过后,任由他给我加罪。如果守住了,就算砍了我首级,那也是值得。” 魏长乐闻言,却是肃然起敬。 “关将军,北边的探子得到可靠消息,此番塔靼人只有呼衍天都这一支兵马南进。”魏长乐正色道:“云州那边,并没有从草原调动兵马的迹象。” 关平威颔首道:“这应该就是一次突袭。呼衍天都就是想长途奔袭,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拿下山阴城。” “如果不是北边情报送来的及时,他们还真的能够得逞。”魏长乐道:“但我们既然得到了情报,是否可以部署更大的计划。” 关平威“哦”了一声,问道:“怎么讲?” “塔靼人很轻敌,以为能够轻而易举拿下山阴。”魏长乐笑道:“如今关将军及时赶到,再加上城中上下齐心,我还是有自信能守住。不过既然知道他们是一支孤军,咱们仅仅只是守住城池,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关平威笑道:“魏大人,你总不会觉得我们还能吃下他们吧?” “难道关将军以为没有可能?”魏长乐唇角带笑,反问道。 关平威一怔,一脸诧异地看着魏长乐。 魏长乐能够留下来守城,这样的勇气确实让关平威心存钦佩。 但这家伙竟然奢想吃掉那六千塔靼铁骑,这就实在是异想天开,甚至有些疯狂了。 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塔靼铁骑到底有多强悍? 第一六六章 兵临城下 关平威的表情,魏长乐看在眼里,只能笑道:“我倒也不异想天开,只是觉得这是个机会。” “魏大人豪气干云,令人钦佩。”关平威自然不会直说魏长乐是在做梦,只能笑道:“只凭咱们手里这点兵力,能守住山阴城就是奇迹,想要吃掉他们,那就.....!” 魏长乐叹道:“如果窦大将军能够全力配合,也不是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魏长乐正色道:“呼衍天都长途奔袭,就是奔着一举拿下山阴城而来。如果我们死守城池,哪怕坚持两三天,他们无法破城,士气必消,而且也会面临断粮的困境。” 关平威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魏长乐。 “前线边军现在确实可以不动,让塔靼人进来。”魏长乐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窦大将军放他们进来之后,能迅速将口袋收紧,断了敌军的退路,有没有可能将呼衍天都做了?” 关平威低下头,若有所思。 “我已经向太原那边求援。”魏长乐眼中带光,“如果太原那边的援兵也能尽快赶来,前后夹击,要吃掉那六千骑兵也不是不可能。” 关平威抬头看着魏长乐,道:“魏大人的意思是,将山阴城变成诱饵,让呼衍天都咬住鱼饵却吃不下去,进退两难,我军策划包围圈?” “如果我军各路人马真的能够迅速反应,塔靼那边想要增援都来不及。”魏长乐目光锐利,缓缓道:“轻敌冒进,本就是呼衍天都犯下的致命错误。我们如果能抓住他的错误,很可能取得一场大胜。” 关平威却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魏长乐,欲言又止。 魏长乐见状,不由问道:“关将军,有什么问题?” “如果.....一切真的如魏大人所言,当年云州也就丢不了。”关平威眉宇间却是显出感慨之色。 魏长乐一怔。 “魏大人出身魏氏,这番话从你口里说出来,关某确实很意外。”关平威微一沉吟,才道:“魏大人难道真的指望太原会有援兵赶到?” 魏长乐意识到关平威话中有话,皱眉问道:“难道他们眼睁睁看着山阴丢失?” “云州都不在乎,何况一个小小的山阴县?”关平威怪笑一声,道:“河东马步两军,你觉得谁会不惜一切代价与呼衍天都力拼?就算窦大将军真的及时封住了呼衍天都的退路,但呼衍天都有六千铁骑,困兽犹斗,谁来宰杀这头困兽?” 他这话一针见血,魏长乐立时意识到问题所在。 河东马步军共有四万之众,就算短时间内只能调动半数兵马,配合窦冲手里的边军,兵力也远在呼衍天都之上。 魏氏马军战斗力极强,真要厮杀起来,并不输给塔靼铁骑。 真要是有心要吃掉呼衍天都,梁军并非没有这个实力。 但正如关平威所言,真要是包围了呼衍天都,又由谁来宰杀呼衍天都这头困兽? 陷入绝境的六千塔靼骑兵,肯定是殊死搏杀,无论是谁要将之歼灭,肯定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魏氏和马氏当然都不会为了宰杀这头困兽,大大消耗自己的实力。 “承平太久,朝中大多数人也都一心要维持与塔靼的和平。”关平威神情严肃,缓缓道:“真要是歼灭了这股敌军,塔靼那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大战立时便会发生。到时候朝廷肯定会有一大帮人追究到底是谁引起了战事。” 魏长乐眉头锁起,“所以谁歼灭这支塔靼骑兵,反倒有罪?” “破坏两国和平之罪。”关平威冷笑一声,“这种情势下,你觉得是你魏氏敢出兵,还是马氏敢动手?” 魏长乐顿觉背心发凉。 关平威似乎很理解魏长乐的心情,低声道:“魏大人,即使太原那边真的敢出兵,窦冲也绝不敢切断呼衍天都的退路。” 魏长乐脸色有些难看,问道:“他不敢出战?” “丢了一个山阴县,有太后撑腰,谁也不敢将他怎样。”关平威凑过来,轻声道:“区区一县,神都的大人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果集结边军,封锁了呼衍天都退路,一旦呼衍天都拼死突围,导致边军死伤惨重,后果可比丢失一个县要严重得多。” 魏长乐瞬间明白过来。 对河东军和边军来说,战胜呼衍天都可能落个破坏两国和平的大罪,战胜则是损兵折将更将获罪,此种情况下,按兵不动,坐视山阴丢失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如关平威所言,无论是朝廷还是河东,谁都不会在意区区一县。 他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坚守山阴,不要让他轻易落入塔靼之手。”关平威苦笑道:“如能坚守几日,让呼衍天都断粮,他就不得不撤走了。” 魏长乐自然也已经明白,此番坚守山阴城,恐怕真的不会有援军抵达。 魏长乐看着关平威,道:“其实你也可以躲在军堡里,不用冒险。” “朝廷求和不求战,但塔靼人却从没真正想过和平。”关平威淡然一笑,“我心里明白,躲在军堡,只会死更多人。呼衍天都拿下山阴,切断了边军的退路,他们可不会对边军客气。” 魏长乐心想边军中还有关平威这样的将领,也不算一无是处。 关平威感慨道:“退路被切,就算窦冲能逃回神都,两万将士却只能是成为塔靼人的刀下亡魂。边军中多是家父的老部下,许多人和关某朝夕相处多年,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绝境?就算这条性命不要,也要竭力保住他们的退路。” 他说的很坦诚,魏长乐不禁点头。 魏长乐虽然希望抓住呼衍天都的致命错误,集合各部力量全歼这股敌军,但关平威一番话,却是让他明白自己的设想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根本不可能实现。 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守住这座城。 关平威带来的兵马尚在城外,没有魏长乐的手令,无法入城。 魏长乐签了手令,关平威自去带兵进城。 虽说先后有归云庄老兵和不良窟百姓加入守城,但守卫的力量依然是薄弱。 不良窟的百姓虽有一腔热血,但都没有经过训练,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不为过。 如今关平威带着千名边军及时赶到,自然是让守备力量大大加强。 天黑之前,关平威麾下的边军就已经开始部署防卫。 西门那边直接交给了契苾鸾,铁马营的老兵则是部署在北门,因为兵力确实太少,从关平威麾下抽调了三百人增加北门的防卫。 北门由魏长乐亲自镇守,傅文君则是协同守卫。 关平威则是带领七百边军守在东门,至于南门,则是交给了程达及其麾下的三百城兵。 呼衍天都自北方而来,正常情况下,北门这边很可能是敌军的主攻方向。 但到时候真要打起来,肯定是视情况做出调动,各门之间随时增援。 天黑之后,四门也都封锁,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各门也都是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城中的劳力们倒也没有眼睁睁看着,许多人都是搬运木石上城头,给守军尽量多提供一些守城所需。 城中百姓们虽然心中惶恐,却也是存有希望。 魏大人亲自守城,而且传闻河东各州正在调兵遣将,只要撑上几天,大批援兵必将赶到,这一切都让城中百姓觉得心头振奋。 谁都知道一旦被敌军破城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所以在城中士绅的组织下,众多青壮集合起来,成为后备力量,不但负责后勤运送,而且到时候无论哪座城门守的太过吃力,这些后备力量便前往支援。 百姓虽然不懂刀枪,但抱起木石砸向城下的敌军,那却还是能够做到。 城头堆满了擂石滚木,成箱的箭矢也是摆放整齐。 次日一大早,魏长乐便已经和傅文君站在城头。 城头的军士们看到魏长乐,都是有些惊讶。 因为魏长乐竟然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 这倒是魏长乐有意为之。 他年纪轻轻、样貌俊秀,虽然杀伐果断,但面相却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他如今负责指挥山阴防御战,城中军士都要受他指挥调遣。 他很清楚,面对一张清秀的面庞和一张狰狞的鬼面具,军士们对于鬼面具自然会有更多的敬畏。 如果呼衍天都的推进顺利,魏长乐估算敌军今日就可能兵临城下。 但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呼衍天都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 不到正午时分,身在城头的魏长乐就感觉大地似乎在微微颤抖,他抬头向北望去,便瞧见天边出现黑色的线条,就宛若大片乌云正向山阴城席卷而来。 “他们来了!”魏长乐不禁握起拳头,看了身边傅文君一眼,“来得好快!” 傅文君戴着斗笠,透过轻纱,也是遥望北边,整个人却是镇定自若。 城头的守兵们也都是严阵以待。 比起铁马营老兵的镇定,边军士兵显然有些紧张,甚至有些人的手微微抖动。 第一六七章 厚颜无耻 天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压抑而悠长。 马蹄声也渐渐清晰起来,黑压压的骑兵从北边潮水般涌过来,马刀在空中旋动,熠熠寒光,明亮一片。 魏长乐看的却是心惊肉跳。 沙场对决,与街头斗殴甚至江湖厮杀完全是两个概念。 哪怕是围剿悬空寺,魏长乐也没有现在这种感觉。 几千骑兵就像是蝗虫般席卷而来,那阵势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体会到带来的压力。 眼看着塔靼铁骑逼近,城头的守军都是执弓在手。 关平威带来的一千边军,都是自配兵器。 除了数百匹战马,也有三百张长弓,此外每名箭手也都配了几十支箭矢。 从东门调来的三百边军,有一百多人都能射箭。 而铁马营老兵清一色都是能骑善射。 只不过归云庄的弓箭有限,撤到城中的时候,也只带来了四五十张长弓。 上次棋盘山白胡子袭击归云庄,结果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战马和不少兵器都被缴获,这次也都带入城中。 好在马靖良在现成的兵库里储存了不少兵器,弓箭也全都运出来,铁马营老兵人手一张长弓。 “有没有后悔?”傅文君瞥了魏长乐一眼,问道。 魏长乐哈哈一笑,轻声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两人盯着敌军,号角声中,塔靼骑兵黑压压一片,兵甲闪烁,寒光森然。 一百多名塔靼兵抢先在前,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城下,尽在护城河边。 护城河上的木桥自然早就拉起来,不过河面早已经冻结成冰。 这些塔靼兵在护城河边来回驰骋,来往不绝地大呼小叫,指着城头不停地笑骂。 魏长乐却看到,这些塔靼兵的腰间,竟然悬挂着人头。 少则一两个,多则四五个,恐怖至极。 这一百多号人加起来,竟然带着三百颗首级。 他心下一沉。 难道塔靼兵攻破了某处军堡,大开杀戒? 但他也了解到,前线的军堡其实坚固非常,虽然大多数规模不大,却都是宛若堡垒,围墙不但高而且厚。 而且每处军堡至少也是驻守千人以上,想要轻易攻破,绝非易事。 呼衍天都兵临城下的速度比预料的还要快,便证明他们一路上畅通无阻,也根本不可能将时间耗费在攻打军堡之上。 想到此节,魏长乐面具下的瞳孔收缩。 “是北边没能撤离的百姓。”傅文君在旁轻声道:“他们屠戮了村落。” 魏长乐双拳握起。 山阴县境内有数十个村落,大部分村落都已经撤往山上。 靠近边界的村落不多,周围也并无可以藏身的山岭。 丁晟当时就想到这一点,也派人去了那几处村落。 那些村落都是坐落在军堡附近,县衙派人赶过去至少需要一天时间, 抵达之后,再组织百姓撤离,时间上太过仓促。 反倒是就近前往军堡躲藏,才是最佳选择。 但此时看到塔靼兵腰间人头,魏长乐心中知道,要么这些村民没有撤离,要么就是军堡根本没有接纳这些百姓,任由他们成了塔靼兵的刀下亡魂。 却见到已经有塔靼兵将人头从腰间扯下来,丢到地上,随即战马来回踩踏人头。 城头军士们看在眼里,都是目中喷火。 有军士已经弯弓搭箭,只待魏长乐一声令下,便即射箭。 后队的数千骑兵也已经赶上,距离城池不到一里地,都是勒马停下,随即纷纷下马。 看那阵势,一时半会并不急于攻城。 没过多久,却见从敌军阵中飞马窜出一队人马,不过十余骑,健马如飞,很快就到了城外的护城河边。 践踏首级的那一百多名塔靼兵迅速列队,很快就形成人字形,列队在那小队骑兵后面。 见得塔靼兵行动迅速,列队井然有序,魏长乐便知道这并非一群乌合之众,着实是训练有素。 “城上的守将能不能说话?”敌军当先一人抬起头,高声道:“我是骨都侯的使者,为和平而来。” 那人内穿皮甲,外套棉袄,头戴毡帽,声音十分洪亮。 魏长乐听得“和平”二字,唇角泛起嘲讽笑意。 “贵国将云州割让给大塔靼,两国世代友好。”那使者大声道:“云州是我大塔靼的疆土,疆土上的人口都是我大塔靼的子民。这几年你们梁国蛊惑云州子民,致使许多子民流落到山阴。据我所知,山阴城内至少有数千我大塔靼的子民。” 魏长乐睁大眼睛。 他实在没有想到,塔靼人不但凶残,竟然也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骨都侯亲自前来索要我大塔靼的云州子民。”使者依然高声道:“如果梁国还想与我大塔靼和睦相处,就必须交出那些人。” 魏长乐终于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吃药?别再吃了,对脑子不好。” “什么意思?”使者怒道:“你是什么人?” “山阴县令魏长乐!”魏长乐大声道:“既然你口口声声想要两国和睦,那就赶紧撤军。至于你口中的什么云州子民,这些事情你们可以派使者去神都交涉,我这里交不出一个人。” 使者笑道:“原来只是个县令。魏长乐,人在城里,我们要进城带走自己的子民。你打开城门,不要引起误会,否则起了刀兵,你们的皇帝陛下定要砍了你脑袋。” “你病的真不轻啊。”魏长乐叹道。 他向身侧的孟波低声问道:“有没有把握一箭射死他?” 孟波毫不犹豫点头,道:“距离不远,九成把握!” “弄死他!”魏长乐很干脆道。 孟波咧嘴一笑,取箭在手,掩身到两名军士背后。 “魏长乐,你若执迷不悟,激怒了骨都侯,我六千勇士定要杀入城中,鸡犬不留。”使者厉声道:“给你机会开城,你不要不识好歹?” 魏长乐指着护城河边被践踏的残破首级,冷声道:“这就是你们表达和平的方式?很好,那我也对你们表达一下和睦相处。” 他猛地喝道:“射死他!” 孟波低吼一声,箭矢从两名军士中间的缝隙射出。 这一箭快如流星,那使者察觉不对劲时,箭矢已经近在眼前。 他欲要闪躲,但这一箭速度奇快,力道十足,“噗”的一声,正中他眉心。 一阵惊呼,使者身体晃了一下,已经侧身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塔靼兵都是大惊失色。 有不少人已经弯弓搭箭,向城头射去。 城头的箭手们早有准备,见到塔靼兵弯弓搭箭之时,一阵箭雨从城头呼啸而落。 惨叫声中,已经有数人中箭落马。 其他塔靼兵纷纷兜转马头,向后退去。 守军眼见得那上百名塔靼兵回到敌军阵中,本以为敌军会立时攻城,都是严阵以待。 孰知敌军却并无动作,撤下之后,敌军竟然开始就地食用干粮。 魏长乐皱起眉头,侧身靠近傅文君,低声道:“师傅,他们在等!” 傅文君微微点头,淡淡道:“我们也等!” “都准备好了?”魏长乐轻声道。 傅文君轻“嗯”一声,也不多言。 敌军虽未攻城,但城头的军士却没有松懈,始终注意着敌军动静。 呼衍天都虽然马不停蹄兵临城下,当抵达之后,反倒不着急。 塔靼兵吃饭花了好一阵子时间,似乎是因为行军太急,所以眼下补充体力养精蓄锐。 正午过后,敌军终于有了动静。 从敌军阵中分出两支兵马,左右展开,纵马而去。 魏长乐心中清楚,呼衍天都这是分兵围困其他各门。 果然,其他各门很快便派人来禀报军情。 东西两门各有上千名敌军,反倒是南门那边部署的兵力最少,只不过三百人上下。 看样子敌军并不准备对南门发起攻击,只是防备城中有人从南门出逃。 六千铁蹄来势汹汹,但毕竟是攻城,如果四门同时发起攻击,必然导致兵力分散,攻城的力量也会弱很多。 既然如此,集中主力着重强攻一门,自然是理所当然。 天色暗下来,各门外的敌军都没有轻举妄动。 南门守将程达站在城头,望着城外几百名塔靼兵,心头颇感轻松。 区区几百名敌军想要攻打南门,简直是异想天开。 迫于无奈留下来守城,程达自然是希望能够坚守到最后。 如果真的能够迫使敌军退兵,成功守下山阴城,自己定然是立下了大功。 到时候得到擢升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还一度担心敌军会调动重兵攻打南门,现如今反倒是南门的压力最小,他心中也是庆幸。 手底下这些城兵的能耐,他一清二楚。 欺负老百姓一个比一个凶悍,但是上了战场,真刀真枪和塔靼人玩命,这里面没有几个顶用的。 忽听有人喊道:“牙校,有人来了!” 却是内墙那边有军士向这边叫喊。 程达到得内墙城垛,向下望过去,只见城内正有一大群人挑着担子向这边过来。 “好像是送吃的。”程达仔细看了几眼,笑道:“咱们为保护他们卖命,他们也该送点吃喝过来。” 果然听到有人叫道:“程牙校,大家辛苦了。给你们送些热乎的,也好暖暖身子。” 第一六八章 内应 程达麾下城兵大部分都部署在城头,城门边只有二十多人守卫。 伙正高承义领人守在门边,瞧见百姓送来吃喝,率先迎上前去。 “甘员外,你怎么亲自来了?”高承义见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立时笑道。 来者却正是三姓之一的甘修儒。 他拱手笑道:“高伙正,准备了些热馒头,另有一些烈酒。天寒地冻,弟兄们辛苦,暖暖身子。” 高承义谢过之后,吩咐道:“你们送到城头去。” 甘修儒带了五六十号人过来,大部分都是挑着担子。 听得高承义吩咐,便有二十多人挑着担子登上墙梯,向上面送去。 城头军士大部分聚集在城门这边,天寒地冻正冷得慌,见到送来酒肉,都是欢喜。 众军士分食酒菜,甘修儒甚至专门给程达准备了一坛上好佳酿。 边上一名部下忍不住道:“牙校,敌军就在城外,这个时候饮酒,是不是不好?要是被魏大人知道.....!” 程达一怔,意识到正在守城,确实不能饮酒。 他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天冷,确实要暖暖身子。”程达想了一下,才道:“吩咐下去,每人饮两口,谁敢多饮,军法从事。” 他似乎受不了酒香,率先灌了一大口。 城兵们虽然不敢豪饮,遵照程达吩咐只饮两口,但每一口都是大口灌下。 高承义也让城下的守兵饮酒吃肉。 送来的酒肉甚多,尚有十几担盖着黑布,并没有散发。 程达口中说只饮两口,但片刻间却是将一小坛酒喝得差不多。 他也不好意思饮尽,放下酒坛,正要下去亲自向甘修儒道谢,刚站起身子,却感觉头重脚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幸好边上军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牙校,你怎么了?” 程达却感觉眼前有些发黑,头晕目眩,嘟囔道:“这才两口酒,怎么.....怎么就醉了......!” 他话声刚落,却听不远处“咚”的一声响。 扭头看过去,迷迷糊糊看到一名兵士栽倒在地。 他心下一惊,随即又听连续几声响,却是先后有数人倒地。 “头昏.....!”扶着他的军士忽然松手,捂住自己额头:“牙校,好像.....好像酒有问题!” 程达赫然变色,心知不妙,想要拔刀,却感觉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下去。 “酒有问题,不要饮酒!”有军士大叫道:“有内奸,有内奸!” 城头大部分军士都饮过酒,酒中的迷药异常厉害,短短时间内,已经有数十人倒下。 好在其中也有少数人大口吃肉,并无饮酒,或是浅尝辄止,药效还没发作。 “拿下他们!” 有人厉声喝道,指向送酒上来的壮丁。 二十多名壮丁竟是反应迅速,有人直接从身上掏出匕首,更多的人则是抢夺倒下去军士的兵器。 他们凶狠异常,数人拿了自己手中的匕首,直接刺向身边城兵的要害,要么是咽喉,要么是心脏,出手狠辣无比。 有人夺了刀,立马冲到外墙边,砍断吊桥绳索,放下了吊桥。 城头传来喊叫声,城下的兵士听到“有内奸”,几乎是条件反射拔刀。 但这些兵士也大都饮酒,头晕目眩,一个接一个倒下。 有几人没饮酒,看到此景,都是大惊失色。 高承义竟然没有丝毫的惊讶,反倒是冲着甘修儒一点头,甘修儒抬起手臂,轻轻一挥。 身后那几十号人立刻掀开担子,从箩筐里取出了兵器。 拿到兵器,这群人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冲上前,挥刀便砍。 许多人被迷药放倒在地,没有意识之下就丧了命。 几名清醒的军士见到高承义冷眼旁观,陡然明白了什么。 只是人数太少,内应一拥而上,眨眼间便将这些人乱刀砍杀。 很快,两匹快马飞驰而来,俱都是持弓在手。 甘修儒迎上前,接过一支长弓,将箭簇凑到火把上,朝向天空,一箭射出。 他竟是力道不小,火箭一飞冲天,在空中极是显眼。 一箭射出,他又取箭在手,点火向空中射出。 连射了三支火箭,南门已经被高承义带人缓缓打开。 城头上的军士显然意识到内应要趁机打开门,欲图下来阻止,但墙梯入口却是被那群人死死封住,双方搏杀,却根本无法突破。 “他们来了!”听得马蹄声响,有军士向城外望过去,却发现城外那几百名塔靼兵不知何时已经上了马,正如狼似虎向城门冲过来。 城兵手足冰凉。 城门大开,甘修儒拿了一把刀在手,带着手下人护在城门两边。 “甘员外,此番我可是将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你了。”高承义苦笑道:“只盼你不会违背诺言。” 甘修儒淡然一笑,道:“今次之功,非比寻常,我可以保证你后半辈子荣华富贵。” “城中百姓无罪,还请甘员外劝说塔靼人,不要在城中大开杀戒。”高承义感慨道:“否则.....我死后只怕要下十八层地狱。” 甘修儒很淡定道:“你莫忘记,我也是山阴人,自然不会眼看着山阴百姓死在屠刀之下。” 说话之间,塔靼骑兵已经冲上吊桥。 当先一骑虎背熊腰,冲入城内,左右看了看,瞧见甘修儒迎上前,问道:“你是甘修儒?” “正是甘某!” “我是千长忽突失!”那人笑道:“甘修儒,骨都侯说你在城内接应,你没有让我们失望。这次你立了大功,右大都尉一定会好好赏赐你。” 甘修儒横臂于胸,笑道:“愿为大塔靼效命!” “我已经派人去传信,大功告成。”忽突失道:“东西两门的兵马会立刻赶过来集结,我们只需守住此门半个时辰。” 甘修儒笑道:“城中其他守军来不及增援南门,守卫半个时辰,易如反掌。” 他话声刚落,就听得城内马蹄声响起。 甘修儒和忽突失都是一惊,循声望过去,只见到城内场长街上,一群黑压压的骑兵正潮水般涌来。 非但如此,从两边也有马蹄声传过来。 “怎么回事?”忽突失大惊失色,厉声喝问道:“甘修儒,你.....你出卖我们?” 甘修儒也是惊骇道:“绝无此事。” “你们有埋伏!”忽突失怒道:“梁人狡诈,不可信赖。” 他猛地挥刀,照着甘修儒砍过来。 甘修儒反应倒也是迅速,足下一点,向后推开,避开了忽突失这凶狠一刀。 三百塔靼骑兵,有半数已经进了城,另外一半还在城门外,一时间城门内外人叫马嘶,拥挤不堪。 城内骑兵说来就来,夜色之中,那队骑兵头前一面旗帜举起,在夜风中飘扬。 “马头旗!”忽突失身边一名塔靼兵眼力极好,失声叫道:“是马头旗!” 他声音微微发颤。 听得叫声,后边众多塔靼兵都是大惊失色。 “我没有出卖你们。”甘修儒沉声道:“铁马营早就不存在,那是一面假旗子!” “只有铁马营能打出马头旗!”忽突失惊惧交加:“甘修儒,你和铁马营勾结,设下陷阱,右大都尉不会饶恕你。” 塔靼人都知道,当年纵横草原的云州铁马营,打出的就是马头旗。 曾几何时,草原诸部但凡见到马头旗,都是魂飞魄散。 多年不见的马头旗突然出现在眼前,忽突失这一众塔靼兵又如何不惧。 而且马蹄声自三面而来,分明是城内兵马事先设下了埋伏。 忽突失察觉自己落入陷阱,自然是心惊胆战。 如果他手中有上千骑兵,那还有胆量继续冲入城内,与守军放手厮杀。 但为了迷惑守军,让守军不至于在南门部署重兵,呼衍天都故意只派了三百名骑兵在南门外。 眼下忽突失手里只有这三百人,哪敢继续入城。 其他各门的援兵,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赶到,此刻若与守军厮杀,不等援兵赶到,自己手底下这点人恐怕要全军覆没。 他再不犹豫,回头厉声道:“快撤,撤出去!” 他这一声令下,入城的骑兵纷纷兜转马头要出城,而人声鼎沸之中,城外的骑兵根本听不清楚忽突失的命令,兀自向城内涌过来,一时间前后挤在一起,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 第一六九章 将计就计 城头之上,二十来名内应堵住墙梯,虽然阻挡一时,但城头左右众多军士却已经迅速汇集过来。 有箭手已经张弓搭箭,射向墙梯上的内应。 惨叫声中,墙梯上的内应一个接一个中箭,从半空中摔落下来。 计划之中,这些人只要阻挡片刻,等塔靼兵入了城,立时便可冲上去增援。 但此刻塔靼兵在城门处挤成一团,哪里还去管墙梯上的那群人。 甘修儒看到自己手下人一个接一个落下来,怒视忽突失,厉声道:“忽突失,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你手下三百勇士,当真就不敢一战?”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忽突失更觉得是圈套,骂道:“甘修儒,这座城迟早要攻破。破城之后,我要亲手宰了你。” 举着马头旗的骑兵已经冲上来,在长街上十多人列成一排,前后数排,弯弓搭箭,箭矢径向城门出扎堆的人群射过去。 箭如雨下,惨叫声不绝。 甘修儒夺过一把刀,挥刀挡箭。 两翼方向,各有一队骑兵顺着墙根冲过来,到得近处,也是弯弓射箭。 忽突失见城门拥挤,一时间根本出不去,如果继续挤在一起,就只能成为活靶子。 他一咬牙,高声道:“迎敌!” 手下的骑兵倒也训练有素,生死时刻,几十名骑兵迅速列队,摘下背负的长弓,弯弓搭箭,向敌人反射过去。 两边箭矢纷纷,互相交错。 “杀过去!” 见到敌军在箭雨中逼近过来,忽突失一声厉吼,倒也勇悍,一催战马,却是率先迎上前去。 身后众骑兵也都是呼喝起来,纷纷跟上。 眼见双方距离渐近,却见铁马营骑兵突然向两边分开,从后面推出来数辆木板车。 车上都载着黑色的木箱子。 忽突失前冲之际,见到对方推出古怪的木板车,正自诧异,耳边却忽然听到“嗡嗡嗡”之声响起。 随即就见到那几只木箱子爆射出密密麻麻的弩箭。 忽突失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全身上下巨疼钻心,只是眨眼间,整个人就已经被射成刺猬。 他哼都没能哼一声,整个人已经栽落马下,瞬间毙命。 其他往前冲的塔靼兵也是瞬间死伤十数人。 “千长死了,千长死了!” 有塔靼兵看到忽突失中箭落马,立时大叫起来。 本来冲上前迎敌的塔靼骑兵都已经是魂飞魄散,纷纷调转马头,又向城门那边撤过去。 城内骑兵三面围攻,箭矢不绝,那几辆木板车就像是怪兽一样,在骑兵的掩护下继续往前推进。 塔靼骑兵已经见识到那些黑木箱子的厉害,见得木箱子逼近过来,都是心惊胆战,直向城门外冲,甚至挥刀砍向阻挡的同伴,只盼冲出城去。 好在后队骑兵也已经察觉到情况不对,开始向外撤。 但这短短时刻,塔靼人已经留下几十具尸体。 更要命的是,城头的守军此时也已经搬起石头,朝城下的塔靼兵砸过去,城门内外都是鬼哭狼嚎,不少骑兵生生被城头落下来的擂石砸死。 混乱之中,甘修儒却是拎起一具尸体,背靠城墙,用尸体作为肉盾挡在身前。 高承义也是如法炮制,跟在甘修儒身边。 见得身边有一名塔靼兵正大喊大叫,催促同伴撤离,甘修儒忽然靠近过去,挥起大刀,狠狠砍在那骑兵的胸口。 他这一刀力道十足,竟是一刀将那骑兵砍死。 高承义看在眼里,一脸不敢置信。 甘修儒分明已经勾结了塔靼人,怎地却又突然挥刀砍向塔靼兵? 难道忽突失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甘修儒和魏长乐设下的圈套。 一刀砍死那骑兵,甘修儒并不收手,又是连续挥刀砍向其他塔靼兵。 高承义想不到甘修儒斯斯文文,刀法却是不弱,而且力道也是十分了得。 他睁大眼睛,脑中有些发懵。 木板车逼近过来,又是一轮爆射,城门下又是惨叫声一片。 甘修儒一个扭身,用尸首护住身体,但弩箭速度太快,还是有一支射中了他肩头。 塔靼人留下近百具尸首,终究是撤了出去。 城头少量箭手兀自对着撤离的塔靼兵连续射箭,又射杀数人。 城门内外,横七竖八躺满尸首,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开去。 甘修儒带来的几十号人,也已经所剩无几。 高承义此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来说,勾结塔靼人,却中了魏长乐的埋伏,应该跟随塔靼兵一起撤出城去。 但塔靼人却认定甘修儒出卖了他们,这时候跟出去,那是自寻死路。 而且甘修儒也并无出城的打算,只是背靠城墙,喘着粗气。 “甘员外,咱们怎么办?”见得守军骑兵自三面过来,除了冲出城去,已经无路可走,高承义脸色惨白。 死里逃生的塔靼兵溃退而去,城门上下的厮杀声也平息下来。 从正面的铁马营骑兵中,两骑并肩冲上前来,距离甘修儒几步之遥,都是勒马停下。 高承义看得清楚,其中一人戴着狰狞的鬼面具,而另一人则是戴着斗笠,轻纱遮面。 “高伙正,咱们又见面了。”面具人看着高承义,冷冷道:“当初被收买的不是周尧,而是你!” 高承义身体一震,听出正是魏长乐的声音。 魏长乐此前要调查南门三名伙正,想要查出究竟是谁被收买,将兵器放入城内。 而周尧当夜就死在青楼。 于是周尧就理所当然是被收买的伙正,让人以为是西王一党害怕周尧供出真相,所以杀人灭口。 “你们杀死周尧,让他成了替死鬼。”魏长乐缓缓道:“当夜如果你表现的不是那么积极,也许我真的就相信周尧就是被收买的伙正。” 高承义吃惊道:“你....你当时就看穿了?” “你大义凛然,要留下来守城,我很意外。”魏长乐道:“我向丁县丞了解过你,听说你不但好色,而且好赌,平日里视百姓如草芥,生死时刻,你却挺身而出要留下来保护百姓,这就与你的性情背道而驰了。” 高承义眼角抽动,却没说话。 “你主动留下来,无非是要配合西王一党做内应。”魏长乐冷笑一声,瞥了甘修儒一眼,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将计就计,就给你机会,引出你背后的人,顺势清除城中的内应。” 话声刚落,却听得大笑声响起,却正是甘修儒发出。 “魏大人真是年少有为。”甘修儒叹道:“想不到你心机竟然如此之深,我还是低估了你。” 傅文君自始至终都是凝视着甘修儒,终于问道:“为什么?” 甘修儒丢开手中的尸首,也将大刀丢下,抬手咬牙折断肩头弩箭,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衫,含笑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小姐,你动手吧!” “我想知道为什么。”傅文君声音带着悲痛,“我想过谭家,想过侯家,就是没有怀疑过你。” 她的声音甚至微微发颤。 甘修儒苦笑一声,并无解释。 “你知道,我傅氏一门都死在塔靼人手里。”面纱之下,傅文君眼泪已经落下:“我来到山阴,你对我照顾有加,我也一直将你当做长辈看待。你可记得,当初你还立下誓言,一定会帮我诛杀莫恒雁,为傅氏报仇雪恨!” 甘修儒点点头,道:“没有忘记。我从未忘记傅氏的仇恨!” “那你为何还要勾结塔靼人?”傅文君又是悲痛又是愤怒,“你勾结我的灭门仇人,到底意欲何为?” 甘修儒凝视着傅文君,很平静道:“正因为我日夜记着傅氏大仇,所以才会这样做。” 魏长乐皱起眉头,不明白甘修儒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文君显然也听不懂。 “我只有半年的寿命了。”甘修儒含笑道:“我的肺坏了,夜夜咳血,怕你担心,一直没敢告诉你。” 傅文君一怔。 “安义伯被害之后,我立过誓言,若是不能宰杀莫恒雁,永世不得超生。”甘修儒长叹一声,“我只有一年可活,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这次机会,我不想错过!” 魏长乐还是听不明白,问道:“什么机会?” 第一七零章 自以为是 甘修儒一阵剧烈咳嗽,随即才笑道:“龙背山的秘密,是我派人日夜兼程送到云州,告知了莫恒雁。” “意料之中。”魏长乐淡淡道:“你是西王党羽,丢失了悬空寺,心中不甘,所以才向莫恒雁通风报信。甘修儒,塔靼人拿下山阴,龙背山的宝藏,他是否答应分你一杯羹?” 甘修儒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太大,又是一阵咳嗽。 “魏大人,你当真以为甘某是为了山上的宝藏?”甘修儒此刻却是淡定从容,微笑道:“我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亲手宰杀莫恒雁而已。” 傅文君蹙起秀眉,朱唇微动,却没说话。 “半年前,我已经偷偷去过一次云中城。”甘修儒平静道:“我想以山阴城为献礼,求见莫恒雁。” 魏长乐身体一震,面具下的双眸显出吃惊之色。 “我将山阴城内的情况都悉数告知,而且承诺,只要他愿意出兵,我在城中可以接应,拿下山阴,轻而易举。”甘修儒缓缓道:“但莫恒雁并不见我,当时对山阴似乎也并无兴趣。” 傅文君一手执马缰绳,一手握拳,厉声道:“你为何那样做?” “因为只有接近莫恒雁,才有机会杀死他。”甘修儒含笑道:“莫恒雁一介文官,只要我离他三步之遥,就有把握一击致命。” 傅文君娇躯一颤,似乎明白什么。 甘修儒抬头望向夜空,叹道:“朝廷上下,没有人想过收复云州。我一年前知道自己患了重病,无论如何也活不过两年,若是指望朝廷收复云州诛杀莫恒雁,此生是看不见的。” 傅文君素来淡定,但此刻双手已经微微抖动。 “小姐,当年我答应一定会帮你诛杀莫恒雁。”甘修儒笑道:“如果不能兑现誓言,我死也不得瞑目。” 傅文君颤声道:“所以你.....你这次想以龙背山的宝藏作为献礼,欲图接近莫恒雁?” “莫恒雁投靠塔靼之后,穷凶极恶,一心想成为塔靼人的一条好狗。”甘修儒哈哈一笑,道:“他虽然是右大都尉,镇守云州,手握大权,但也不敢轻易掀起战端。可是知晓龙背山的宝藏后,他贪婪之心大起,若能拿下山阴,占有那座巨大的金矿,自然可以向右贤王邀功请赏。” 魏长乐冷冷道:“你又怎知他一定会相信你?” “我手中有山上送下来的金矿石,并未冶炼,就是做好了走着最后一步的打算。”甘修儒云淡风轻,“两块金矿原石送到云州,莫恒雁见了,自然相信。” “所以你以此取信莫恒雁,就是想得到接近他的机会?”魏长乐眉头锁起,“可是你难道不知,这将是以山阴无数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甘修儒哈哈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云州一州百姓朝廷都不管,我又何必在乎区区一县百姓?” 魏长乐背心发凉,想不到甘修儒为了替傅氏报仇,竟然如此疯狂。 “你这样做,父亲泉下有知,也会羞耻。”傅文君长叹一声,“你的计划,为何不与我说?” 甘修儒摇头道:“小姐,别人不知道你,难道我还不知?我若告知,你自然会全力阻止,我的计划也就根本不可能实现。” 他面带苦涩之色,轻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魏大人竟然察觉了端倪,致使我功败垂成。这是天意.......!” "侯家和谭家得知呼衍天都领兵杀来,都是迅速转移家眷和财产,唯独你岿然不动,当时我就断定你必然是内应。"魏长乐也是叹道:“只是庄主对你深信不疑,我只能引蛇出洞,让她亲眼看到事实。” 甘修儒凝视魏长乐,道:“魏大人,我确实低估了你。计划之中,你本该仓惶撤离,呼衍天都兵不血刃入城。那时候我还能以功臣的身份,尽力保全城中百姓。但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勇气留下来,甚至早就识破了真相。” 魏长乐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不过这未必是好事。”甘修儒道:“塔靼人丢下上百具尸首溃逃,呼衍天都便不会善罢甘休。魏大人,我断定不会有援兵赶过来,你难道真以为守得住山阴城?塔靼人现在充满怨恨,破城之后,必将是血流成河.....!” 魏长乐嘲讽道:“这倒奇怪了,你现在又突然在乎起城中百姓了。” 甘修儒只是一笑。 “甘修儒,你不惜一切代价欲图刺杀莫恒雁,想要为安义伯报仇,是否一直自我感动?”魏长乐目光如刀,冷冷道:“虽然计划未成,但你自以为已经尽力,已经对得起安义伯?” 甘修儒微仰脖子,只是凝视魏长乐。 魏长乐冷哼一声,道:“如果安义伯泉下有知,我相信他一定会很后悔,后悔当年救了你这么个鸟东西。” 甘修儒不禁皱眉。 “傅氏一族坐镇云州,几代人前赴后继卫戍边关,图的是什么?”魏长乐缓缓道:“无非是为了身后的万千子民,负重前行。” 傅文君盯着甘修儒,美眸中,又是悲痛又是愤怒:“父亲当年救你,不就因为你是大梁子民吗?在他心中,没有任何事情比得过身后百姓的安危。你如今出卖的,便是他用性命保护的东西啊。” “你是大梁人,却出卖大梁,为塔靼人做内应,是为不忠。”魏长乐冷冷道:“因此败坏甘氏的名誉,是为不孝。为了所谓的复仇,置山阴数万百姓的性命而不顾,是为不仁。打着为安义伯复仇的名义,却恰恰败坏他的名声,是为不义。甘修儒,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尽数占全,必将是臭名远扬!” 甘修儒闻言,却是面色惨白,身体颤动。 “难道.....难道我真的错了?”他低头喃喃自语,却猛地一转身,探手出去,在身边高承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夺下了他手中刀。 高承义大惊失色,被夺刀之后,只以为甘修儒要对自己动手,立马向后退出几步,惊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小姐,是对是错,我现在也分不清了。”甘修儒却是抬臂横刀,搁在自己脖子上,望着傅文君,长叹一声:“只可惜我不能亲眼见到莫恒雁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 傅文君见他分明是要自尽,微抬手,欲要阻止。 但心中却也明白,甘修儒此番大错铸成,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大敌当前,如果不能当机立断严惩内应,反倒会对守军士气大有影响。 手臂只抬起一半,却没法出声阻拦。 反倒是魏长乐沉声道:“甘修儒,你既然知道铸成大错,若真的对安义伯还有感恩之心,就该告诉我们,西王到底在哪里?” “西王?”甘修儒笑道:“魏大人,我若说我就是西王,你可相信?” 魏长乐一怔,甘修儒却再不犹豫,大刀横拉,鲜血喷溅,却是瞬间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傅文君身体一颤,闭上眼睛。 眼见得甘修儒扑倒在地,他手底下所剩无几的党羽互相看了看,竟都是纷纷抬刀,如法炮制,当场自尽,显得异常惨烈。 魏长乐和众军士看在眼里,都是骇然。 蝼蚁尚有偷生之念,何况人乎? 这些人并无多少犹豫,竟然都毅然自尽,由此可见也确实是一帮死士。 魏长乐却更加肯定,这帮人确实是西王的党羽,而且都是被荼毒极深的信徒。 高承义肝胆俱裂,双腿一软,已经跪倒在地。 “魏大人......!” 他正要开口求饶,魏长乐却根本没有和他啰嗦的心情,一挥手,瞬间数支利箭射过去,命中要害,当场毙命。 “潘信!”魏长乐高声叫道。 城门左边的队伍之中,一骑飞驰上前来,却正是魏长乐提拔的山阴典史潘信。 “给你三十人,外加南门城兵,这里交给你。”魏长乐很干脆吩咐道。 他所说的三十人,自然是铁马营老兵。 铁马营老兵是守城的主力,如今敌军的主力在北门外,魏长乐自然无法在南门部署太多人。 潘信拱手道:“人在门在!” 魏长乐扭头看了傅文君一眼,见傅文君怔怔看着甘修儒的尸首出神,却也是能够理解傅文君眼下的心情。 傅文君撤到山阴之后,得到甘修儒的大力照顾,两家多年前就有交情,所以私下的感情自然不浅。 最要紧的是,甘修儒铤而走险,不惜山阴百姓的性命以及甘氏一族的身家名声,目的竟是为了傅氏去接近刺杀莫恒雁,傅文君自然是百感交集,心情异常复杂。 不过南门外的敌军受到重创,消息很快会传到呼衍天都那边。 没了内应,呼衍天都当然不可能就此退兵,只会强攻城池。 无论什么样的心情,现在都只能放下,全力迎敌。 “庄主......!”魏长乐轻唤一声。 人后他与傅文君师徒相称,但人多的时候,并不轻易暴露这层关系。 傅文君回过神来,看了魏长乐一眼,感伤悲怒的情绪瞬间掩饰下去,神情淡然,目光坚毅,只是道:“去北门!” 她不废话,兜转马头,一抖马缰绳,率先催马往北边去。 魏长乐今夜设下圈套,引内应出手,就是要先清除城内的隐患,能够全力抵抗城外之敌。 趁着夜色,他偷偷从北门将铁马老兵调了过来,设下埋伏。 北门那边,则是孟波带着边军镇守。 如今内应既除,敌军攻城在即,自然是要迅速回援。 快马加鞭,带着兵马来到北门,还没登上城头,就已经听到上面杀声阵阵。 他心下一凛,看来呼衍天都已经开始攻城。 第一七一章 条件 魏长乐登上城头,便见到军士们正在弯弓搭箭向城下射过去。 从城下也有箭矢射过来,城头已经有军士死伤,同伴正将战死的尸首拉到一边,受伤的军士也没有时间治疗,只能自行退到一旁自己处理。 铁马营军使都随着魏长乐登上了城头,迅速展开,动作迅速,弯弓搭箭,向城下射过去。 魏长乐凑到城垛边,虽然天色已晚,但城下塔靼军点着火把,看的也是清楚。 只见到黑压压的塔靼骑兵沿着护城河左右交错,横向驰骋,一列列的骑兵直向城头射箭,箭矢如蝗。 空中劲风呼呼,双方箭矢交错,时不时地有人中箭发出惨叫声。 塔靼人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每一名塔靼兵都是骑术高超,骑在马背上放箭,对他们来说轻松无比。 虽然守军居高临下,但敌军人数众多,循环往返,射出的箭矢十分有力,一时间守军竟是处于劣势。 而且此刻已经有骑兵试探性地催马踏上护城河的冰面,欲图靠近城门。 傅文君挥刀打开两支利箭,也是靠近城垛边,见得敌军声势浩大,却是沉着冷静道:“不要让他们靠近城门,先射杀过来的敌兵。塔靼人有重锤,他们会专门挑选大力士使用重锤,一旦被他们靠近城门,就会调上来重锤队砸门。” 山阴县虽然挖掘了护城河,但自然不可能以铜铁打造城门,都是用铁桦木打造。 铁桦木也确实坚固,但如果敌方真的用重锤砸门,却未必不能破坏。 “师傅,干脆直接将城门堵死。”魏长乐道:“城下有许多壮力在准备,你去组织大家找寻木石,直接堵住大门。” 傅文君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城头的军士虽然被压制一阵,但铁马营的老兵作战经验异常丰富,取箭之时会以城墙掩护,放箭之时才瞬间冒头,动作利索。 他们也都发现有塔靼兵正试图通过冰面过来,也都是将目标对准那些人。 十几名在冰面上的塔靼兵被射杀之后,其他人也便不敢轻易过来。 塔靼兵似乎也没有想到城中竟然有如此众多的射箭好手,死伤近百之众之后,却不再继续硬攻,在号令声中,纷纷圈马回转,退了下去。 伤兵也都是被同伴带了下去,但护城河边,却是留下了四五十具尸体。 魏长乐心中清楚,呼衍天都没能想计划中的那样顺利入城,反倒是在南门损失上百精兵,自然是怒不可遏,所以才会下令强攻北门。 所谓知己知彼,呼衍天都出兵之前,肯定对山阴的守备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甘修儒向云州那边透露过不少情报,以换取莫恒雁的信任,莫恒雁自然也知道山阴守军不过只有马靖良手下那几百号人。 这几百号人的战斗力,塔靼人自然也清楚。 所以在呼衍天都看来,就算城中百姓也参与守城,无非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军一旦攻城,守军肯定是支撑不住。 但他显然没有想到铁马营的老兵也部署在城中,更没想到关平威也带着一千边军及时增援。 所以城头箭如雨下,导致塔靼兵死伤不少,却是让他大为惊讶。 敌军退下,守军稍微喘了一口气,却不想城下很快又响起号角声。 魏长乐只以为敌军又要开始攻城,却见到敌军阵中旗帜飘扬,几十名甲胄在身的骑兵靠近过来。 守军正欲射箭,魏长乐却抬手拦住。 敌军只上来几十人,自然不是攻城。 虽然马靖良在城中储存了不少箭矢,但也不能敞开了用,总要节省一些,用在刀刃上。 敌军举着火把,几十名甲胄骑兵簇拥着一名黄甲将领过来,火光之下,金光闪闪。 魏长乐自然知道那肯定不是黄金甲,但此人却肯定是塔靼右骨都侯呼衍天都。 虽然看不清那人面孔,但却看出那人身形魁梧剽悍,坐在马背上,浑身煞气难以抑制。 靠近护城河,早有一列骑兵护在前头,都是手持圆盾,组成盾墙保护呼衍天都。 呼衍天都勒马停住,仰首望向城头,抬臂用马鞭只过来,粗声道:“魏长乐,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确实是一位勇士!” 他中气十足,宏亮无比,声音远远传开。 “呼衍天都,我也佩服你的勇气。”魏长乐笑道:“你敢孤军深入,难道不担心有来无回?” “梁国的兵马都是懦夫。”呼衍天都很是不屑,“梁国真正的勇士,当年都死在了云中城。” 他此言自然表明对于当年的云州守军,他还是心中赞赏。 魏长乐朗声道:“既然觉得我是勇士,那就放马过来。呼衍天都,咱们似乎没有必要多说废话。” “你守不住。”呼衍天都非常自信道:“你也不会得到任何援兵,你心里比我清楚。” 魏长乐此前还曾设想河东军和边军积极配合,将计就计,以山阴城为诱饵,对呼衍天都形成包围圈,将之吞下。 但关平威一番话,他知道那完全是自己痴心妄想。 好在城头这些军士早就存了必死之心,否则呼衍天都这番话,势必对守军造成沉重的心理打击。 呼衍天都高声道:“魏长乐,你留下守城,自然是想保护城中的百姓。你是勇士,今次我给你一个面子。” “哦?”魏长乐哈哈笑道:“你给我面子,是要撤军吗?” 呼衍天都也是笑道:“你知道,我六千铁骑要攻破一座县城,只是时间问题。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让你撤离城中百姓,而且承诺绝不会伤害一名百姓。一天之后,将这座城交给我。” “你让我弃城?” “你没有选择。”呼衍天都高声道:“你的勇气,让我想成就你的名声。能够撤走城中百姓,让他们不受到伤害,你的功绩就已经足够让人传颂。” 魏长乐叹道:“我怎知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我们开城撤离,你的兵突然追上来屠杀,我岂不是害死了大家?” “我以塔靼右骨都侯的名誉向你保证,只要将这座城交给我,我不会伤害山阴县一名百姓。”呼衍天都举起手臂,“如果违背誓言,呼衍一族必遭大难!” 魏长乐倒想不到他会发下如此毒誓。 看来他还真是希望兵不血刃拿下山阴城。 “当然,你若不答应,也可以选择继续抵抗。”呼衍天都声音一冷,“我也可以保证,一旦破城,城中只要能动的,一个也活不了。” 这当然是威胁。 一旦抵抗,破城之后便将屠城。 魏长乐微一沉吟,终是道:“我如果答应你,你难道就会信任我?” “我愿意相信。”呼衍天都道:“一个真正的勇士,当然会兑现自己的诺言。你若答应,只需要交出十名军士,等你们撤离之后,我立刻放人。” 孟波凑近魏长乐身边,低声道:“大人,可以假意答应,争取一天的时间。” 魏长乐扭头看过去。 “他们的口粮不多,只能撑上三四天。”孟波肃然道:“三天打不下来,他们就只能撤走。守上一天,肯定有许多弟兄战死,如果用十条性命能拖延一天,我以为值得。” 魏长乐一怔。 “我带九个人去做人质。”孟波没有任何的犹豫,毅然道:“如果最后守住,大人给我们烧点纸钱,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 敌众我寡,守军都是存有必死之心,也都知道面对六千塔靼精兵,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从道理上来说,如果用十条人命拖延一天时间,确实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塔靼军如果全力攻城,他们的箭法了得,一天下来,守军的伤亡肯定是远远不止十人。 魏长乐只是看着孟波,并无说话。 “谁愿意跟我去?”孟波转身问道。 附近都是铁马营的老兵,大家互相看了看,很快便有人举起手臂道:“二哥,我去!” “我也去!” “十条命拖延他一天,值,二哥,我跟着你!” 只是片刻间,周围竟是有数十人举起手臂,每个人都是义无反顾,神情慨然。 第一七二章 阴谋 呼衍天都见城头迟迟没有回话,再次粗声道:“魏长乐,你如何选择?” “骨都侯,事关重大,牵涉到城中几万人的性命。”魏长乐终于回道:“我虽然是守将,却也不能乾坤独断。不过你若真的能保证城中百姓的生命安全,你的提议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呼衍天都笑道:“你们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你们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要不给我一点时间?”魏长乐高声道:“我召集大家商议一下,看看大家的意思如何。如果他们都同意将此城交给骨都侯,我也会尊重大家的意见。不过到时候希望你能信守诺言,不要追袭百姓。” 呼衍天都道:“你需要多久回复?” “这都快半夜了,要不大家先吃饭?吃完饭都好好休息一下,你们远道而来,也是辛苦,要打也不用急在一时。”魏长乐笑道:“虽然暂时还无法确定结果,但我相信商议过后,肯定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让你满意。”魏长乐笑道:“骨都侯,天亮的时候给你答复如何?” 呼衍天都若有所思。 边上一名部将低声道:“骨都侯,他们是想拖延时间。” “我只是不想因为一座县城死伤麾下勇士。”呼衍天都淡淡道:“不用将他们逼到绝境,给他们一夜时间,如能兵不血刃进城,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天亮的时候不能给我们满意答复,那就顾不得死伤,全力攻城。” “骨都侯,你意下如何?”城头又传来魏长乐声音。 呼衍天都高声道:“无论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我给你一夜时间。天亮之时,你的答复就关乎到城中所有人的生死。” 他也不废话,兜转马头,率众奔回本阵。 城上守军见敌军暂退,都是微微松口气。 等呼衍天都退下之后,魏长乐才转身看向孟波等人,问道:“你们想要出城作为人质?” 孟波点头道:“能够拖延一天时间,我们的死就很值得。” “不值得!”魏长乐却是摇摇头,“你们可以死在战场上,但我绝不会让你们作为人质窝囊死去。”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但有人瞬间眼睛就泛红。 大老粗就是这样。 在战场上拼杀,那是眉头也不皱一下,但只要得到别人的关心,瞬间就能感动。 “提防他们出尔反尔夜里攻城。”魏长乐吩咐道:“待会儿杨雄应该就会带人送饭食上来,让大家吃饱喝足。” 他也不废话,吩咐过后,径自下了城头。 敌军长途奔袭,一开始是打算利用内应顺利入城,所以后勤供给不足,而且更不可能携带攻城武器。 魏长乐很清楚,如果这支兵马拥有辎重部队,携带了攻城武器,山阴城还真的没有任何可能守住一天。 毕竟只是一座县城,城池虽然也曾加固,但城墙并不高,防御能力其实很一般。 特别是铁桦木打造的城门,敌军真要有攻城武器冲撞城门那实在是顶不住。 但即使敌军没有攻城武器,傅文君却告知,对方阵中肯定有大力士组成的重锤队。 一旦被敌军越过护城河,攻到城门边,重锤队摧毁城门也并非难事。 所以傅文君此刻正组织壮丁利用木石等大量杂物填充到城门后,将之堵塞。 如此一来,敌军即使攻破城门,却也无法立刻进城,终究还能阻挡一下。 这些壮丁都是之前自发前来协助,毕竟谁都知道,城中所有人如今都是坐在一条船上,一旦城破,谁都无法幸免。 所以在这种时候,不分军民,都是要为守城尽一份力。 傅文君正在率众堵门,瞧见魏长乐下来,立时过来,问道:“他们暂不攻城?” 魏长乐将情况方才情况说了一下,傅文君淡然一笑,道:“这呼衍天都也是很在意名声。” “师傅的意思是?” “先前他们攻过来,已经发现城中守军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孱弱。”傅文君道:“呼衍天都心中清楚,若是强行攻城,肯定会死伤不少,所以才想谈判让我们让出城池。” 魏长乐笑道:“他是想兵不血刃拿下此城?” “他是草原巴乌,自视甚高,总是以右贤王麾下第一猛将自诩。”傅文君冷笑道:“如果攻打一座县城就损兵折将,对他的名誉自然有损。他并不知道你守城的决心,只以为咱们是害怕被他屠城才会坚守,所以才会提出那样的条件。” “如果天亮拒绝弃城,他肯定是要全力攻打。” 傅文君微点螓首,“这几千兵马都是他的部族嫡系,此番是为了立功才长途奔袭。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希望本部人马受到损失。但到了这个份上,他当然不会无寸功便撤走。” 说到这里,她神情颇有些黯然,轻声道:“如果我在写察觉到老甘.....甘修儒的异样,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魏长乐知道傅文君心中自责。 呼衍天都此次南下,说到底,还真是甘修儒引狼入室。 如果不是甘修儒将金矿的消息送到云州,云州也不会如此迅速做出反应。 “师傅,这不能怪你。”魏长乐低声劝慰道:“金矿之事,迟早都要被莫恒雁知道。这金矿搬不走,只要他们得知,肯定生出觊觎之心,出兵南下抢夺,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神色忽然凝重起来,道:“事情如此发展的根源,无非是塔靼人骨子里对大梁毫无忌惮畏惧之心。但凡他们对大梁有丝毫畏惧,也不会有胆量派出几千兵马直接杀到大梁境内。除非有朝一日能将他们打疼了,给了他们沉重教训,他们才有忌惮。” “以大梁如今的情况,想让塔靼人感觉到疼,不过是痴人说梦。”傅文君淡淡道。 她虽然语气并无多少情绪,但这两句话却也分明显出她对大梁的深深失望。 忽见到孟波匆匆过来,低声道:“大人,庄主,塔靼人好像分兵出去了。” “哦?”魏长乐神情一紧,“他们要去攻打其他各门?” “好像不是。”孟波道:“刚从他们本阵中分出了不少队伍,向东西两边分散过去,队形比较凌乱。” 魏长乐眼睛一转,冷笑道:“应该是去抢粮了。” “他们只以为来到山阴,能够迅速入城,所以并无准备多少帐篷。”傅文君美眸也是一转,明白过来:“塔靼诸部虽然逐草而居,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但呼衍天都麾下这些兵马多年来一直都是驻守在云中城,安乐太久,如今未必吃得了那种苦。” 孟波笑道:“他们是去找木材生火。” “当然也是去抢粮。”傅文君唇角带笑:“呼衍天都肯定也要做最坏的打算,提防不能迅速打下此城。他分派游骑去抢粮,自然是知道粮草短缺,必须要进行补充。” 魏长乐冷笑道:“所以他今晚不急着攻城,也是要利用这一夜时间补充粮草。” “幸好大人早就做了准备,将周边的百姓都撤离。”孟波道:“塔靼人习惯打到哪抢到哪,他们想就地补充粮草,这次可是失算了。” 魏长乐笑道:“幸亏是庄主早就获得情报。这要是迟上两天,咱们无法及时撤离百姓,他们还真的能够就地获取补充。” 说话间,看向傅文君,一脸感激之色。 事实也确实如傅文君所言。 塔靼营地里,不过搭起了十几支帐篷,也都是军中将领所有。 数千兵马只能露天而营。 但山阴一到夜里,气候寒冷无比,军中一时没有木料生活,许多军士冻得直哆嗦,想要喝口热水也是不可得。 呼衍天都倒是待在帐篷内躲避寒风。 十多名部将聚在帐内,脸色都是难看。 “骨都侯,我素来蠢笨,说话你也别在意。”一名虬髯部将忿忿不平道:“我觉得这就是一场阴谋,是那个梁人给咱们布下的陷阱。” 呼衍天都倒是神情镇定,拿着牛皮酒袋子,猛灌一口,盯着那虬髯部将问道:“乞骨力,你说的梁人是指谁?” “就是莫恒雁!”虬髯部将乞骨力倒也不遮掩,很直接道:“就是他设下了阴谋。” 边上一将道:“乞骨力,有些话不可胡说。” “阿勒拜,我难道说错了?”乞骨力一脸怒色:“出兵之前,说得好好的,只要我们到了城外,定能顺利入城。可现在是怎样?县城的守军不但没有跑,还部署了众多精兵,他们的箭法你都看到了,并不比我们弱。” 一将附和道:“乞骨力说得对,我们面对的,和我们知道的完全不一样。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搂着他们的女人,踩着他们男人的脑袋,在温暖的屋子里喝酒吃肉。” 乞骨力得到支持,更是底气十足,道:“忽突失那样的勇士,竟然死于陷阱,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城里根本没有内应,只有圈套,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阴谋,布下陷阱让我们跳了进来!” 阿勒拜皱眉道:“右大都尉不至于和梁人勾结设下圈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阿勒拜,你是不是忘记,你口中的右大都尉,他身上可是流着梁人的血。”乞骨力冷笑一声,盯着阿勒拜道:“而且他一直对我们心存怨恨,我可以断定,这次就是他勾结了梁人,想要害死我们!” 第一七三章 进退两难 呼衍天都沉声道:“乞骨力,你是不是马尿喝多了?” “骨都侯,我没有喝醉,也没有说错。”乞骨力立刻道:“莫恒雁无法掌握兵权,心中一直很怨恨。我们也从来不受他调派,他对我们自然是心生怨恨。” 阿勒拜皱眉道:“他虽然是梁人,但却为我大塔靼立下大功。我没有忘记他是梁人,也没有忘记当年如果不是他,云州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拿下来。” “阿勒拜,你现在越来越像梁人了,竟然处处为梁人说话。”乞骨力怒视阿勒拜,冷笑道:“在云州待久了,经常向莫恒雁请教书画,你是不是也变成了梁人?” 阿勒拜赫然起身,按住腰间佩刀,厉声道:“乞骨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知道。”乞骨力也是按住佩刀,“咱们明明上了莫恒雁的当,你还看不明白,到底是真蠢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阿勒拜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忽突失死在城里,所以心中怨恨。忽突失是你的安铁,但他手里有三百勇士,而且已经进了城,竟然被一群乌合之众杀退,这只能证明忽突失不是真正的勇士。” 塔靼风俗,性情相投杀牛结拜,被称为安铁。 乞骨力听对方称自己的安铁不是勇士,再也控制不住,“呛”的一声,拔出了马刀。 “坐下!”呼衍天都冷声道:“留着你们的力气,用来杀敌!” 这些部将虽然骄悍,但对呼衍天都却都敬畏。 乞骨力只能收刀,但兀自一脸杀气。 “为何内应会出问题,等拿下山阴城之后再查。”呼衍天都缓缓道:“不过我亲眼见到右大都尉拿出的金矿,不会有假。打下山阴城,金矿就归属大塔靼所有。你们都有功,自然会给你们分金子。” 这话一说,众将的情绪顿时轻松起来。 “右大都尉说过,那座金矿前所未见,如果开采出来,胜过好十个云州。”阿勒拜笑道:“打下这座城,就等于打下了十个云州,我们的功劳无人可比。” 他身边一名部将也笑道:“骨都侯,你不是说还有许多精铁矿吗?金矿可以献给右贤王,但精铁矿我们可以自己留下来。那些精铁矿可以打造出最好的兵器,我们有了那些兵器,必将成为整个大草原最强大的力量。” 一名年纪较大的部将却忽然开口道:“骨都侯,从南门撤下来的兵士说过,他们在进城之后,看到了马头旗,难道......铁马营真的还存在?” 此言一出,本来因为金矿而心情大好的众将神情迅速凝重起来。 “当年云州军被杀的全军覆没,肯定是有人假冒铁马营。”乞骨力很干脆道:“那马头旗是用来虚张声势。” 老将微摇头,道:“当年破城之后,确实有一队骑兵突围出去,自此之后下落不明。我觉得当年突围出去的就是铁马营,而且他们现在就在城中。” “铁马营军士契苾鸾一直没有下落。”阿勒拜点头道:“当年清点尸首,没有找到契苾鸾,我就觉得他还活着。” 乞骨力冷笑道:“就算契苾鸾和那些逃兵在城里,又能如何?当年他不还是被我们打的狼狈而逃?” “乞骨力这话没错。”有人附和道:“就算他们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还能不能打?我们有六千勇士,难道还害怕他们?” 乞骨力哈哈笑道:“他们如果真的在城里,这次就斩草除根,将他们杀的一个不剩。” 老将却是皱着眉头道:“我不是害怕铁马营。”看了乞骨力一眼,扭头看向呼衍天都:“我不相信右大都尉出卖大塔靼,也不相信这次是他勾结梁人设下的圈套。但.....如果被乞骨力说中,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你的意思是?”呼衍天都目光锐利。 老将肃然道:“骨都侯,可以肯定,在我们抵达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守城的准备。他们留下,并非是因为我们行军快速,而是主动留下来守城。” 呼衍天都微点头道:“我知道。” “小小一座城,明知道肯定守不住,他们为何还敢留下来?”老将眼中透出智慧的光芒,“有没有可能,这座城本来就是一座诱饵。” 乞骨力闻言,大表赞同:“肯定是诱饵。将我们拖延在这里,梁人调兵遣将,然后将我们围困。这就是莫恒雁的阴谋,将我们送进陷阱,等我们有来无回,他就可以趁机掌握云州的兵权。” 阿勒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声。 忽听得帐外传来声音:“百长霍伦求见!” “进来!” 一人入帐,单膝跪下,禀道:“骨都侯,我带人到了附近的村子,整座村庄空无一人,没有牲畜、也没有一颗粮食!” 此言一出,在座诸将都是变色。 “我绕到另一座村子,同样如此。”那百长道:“他们早就全部撤离。” “下去吧!”呼衍天都挥挥手,等百长退下,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骨都侯,我没有说错吧?”乞骨力瞥了阿勒拜一眼,不无得意道:“这就是圈套。梁人狡诈无比,我们中了圈套。” 帐内顿时一阵骚动。 如果说乞骨力先前所言并无实证,大多数将领都是将信将疑,待此时得知附近的村落空无一人,瞬间都觉得肯定是落入了圈套。 阿勒泰也是神色凝重:“我们行军速度如此快速,他们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行踪?为何会这么快就有准备?” “阿勒拜,你还不明白?”乞骨力又急又怒,“是谁以金矿诱骗我们出兵攻打山阴?” 阿勒拜皱眉道:“你是说,右大都尉勾结梁人,在这里设下陷阱,然后唆使我们进兵,将我们送到梁人的圈套里?” “原来你心里明白。”乞骨力道:“当然是这样。如果我猜的没错,梁国的兵马正在调动,很快就会有大批的梁军包围我们。” 呼衍天都盯着乞骨力,问道:“你觉得是陷阱,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立刻撤军?” 乞骨力一怔,欲言又止,却不敢说话。 毕竟他也明白,这次呼衍天都率领所部精锐长途奔袭,如果无功而返,甚至是仓皇撤离,那么日后必将成为草原诸部的笑柄。 呼衍天都可以死,却绝不允许自己的名誉扫地。 对一个草原巴乌来说,名誉比生命更重要。 所以如果现在劝说呼衍天都撤兵,就是触了对方的逆鳞。 老将犹豫一下,终是小心翼翼道:“骨都侯,我们携带的粮草只足够三天。他们的百姓都已经撤离,我们无法在山阴获取补给,所以三天之后,我们就无粮可用。” “人饿上一两天不会死,但如果战马没有马料,就跑不起来。”阿勒拜也是肃然道:“如果那时候梁国兵马杀到,我们想撤走都来不及。” “你们是想让我撤离?” “除非两天之内打下这座城。”老将道:“今晚就派人回云州,紧急求援。如果两天内打下山阴城,城内应该有足够的粮食,即使敌军围困,我们兵力众多,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应该能守到援兵赶过来。” 阿勒拜赞同道:“梁军并不善战,只要我们守住城,他们又得知我们后方有援兵,肯定会仓皇逃离。” 呼衍天都低头沉默许久,终于抬头道:“往周围一百里内派出游骑兵,探查梁军的动静。连夜派人去云州求援。” 他缓缓站起身,按住佩刀,沉声道:“天亮之后,如果魏长乐不答应交出山阴城,我军全力攻打,无论是多少人,都要攻下这座城。告诉所有人,谁第一个攻进城内,赏黄金一百两、牛羊一百头,另外再赏赐三十个女人。” 诸将同时起身。 “乞骨力,明日若攻城,你指挥攻打西门。”呼衍天都神情冷峻,显然是感觉到事态紧迫:“阿勒拜,你指挥攻打东门。增派两百人前往南门,不必攻打,堵死他们的退路。” 两名部将横臂于胸:“遵令!” “我亲自指挥攻打北门。”呼衍天都目中寒光凌厉:“告诉勇士们,城破之后,打草三日!” 说完,他握起拳头,冷笑道:“如果真是莫恒雁出卖了大塔靼,我要亲手扒下他的皮!” 第一七四章 血战 次日一大早,呼衍天都再次来到护城河边。 城头上,魏长乐已经早早等候。 “魏长乐,你的答复是什么?”呼衍天都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魏长乐却是挥挥手,打招呼道:“骨都侯,昨晚睡得可好?” “你的答复是什么?”呼衍天都一想到自己可能落入圈套,心中满是怒火,却竭力保持镇定。 魏长乐笑道:“有结果了。昨晚我召集大家商议,大家都说当年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实在不应该再起刀兵。” 呼衍天都闻言,脸色微微舒缓,点头道:“我们也不想刀兵相见。你们是否准备好撤离?” “是这么个情况。”魏长乐慢条斯理道:“本来大家都同意撤离,可是昨日你们用马蹄践踏大梁百姓的首级,大家知道后,心中很是愤怒。经过商议,最后决定,如果骨都侯将昨日那百来名践踏百姓首级的骑兵就地正法,那就表现出了和睦相处的诚意,我们没有理由不将城池交给骨都侯。” 呼衍天都微变色道:“你让我杀死自己的士兵?” “骨都侯错了,不是杀士兵,是惩处罪犯。”魏长乐严肃道:“既然骨都侯声称要和睦相处,你的兵当然不能在我大梁滥杀无辜。他们滥杀百姓,骨都侯如果不惩处,你所谓的和睦相处就无法让人信服。” 呼衍天都脸色难看。 “我估算了一下,应该有百来人。”魏长乐大声道:“将他们绑到护城河边,然后当着我们的面,将他们的脑袋砍下来。你有诚心,我便有诚意!” 呼衍天都冷冷道:“绝无可能!” “既然你口中的和睦相处是放屁,我们又怎能相信撤离的时候你不会袭击?”魏长乐笑道:“呼衍天都,昨晚我睡的很好,现在精神十足。你要打,我定会成为你合格的对手。” 呼衍天都死死盯着魏长乐。 但对方带着鬼面具,他甚至都看不见自己对手的面孔。 没有任何废话,呼衍天都兜转马头,拍马而去。 很快,塔靼军阵中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守军都已经吃饱喝足,严阵以待。 黑压压的骑兵叫喊着如潮水般冲向了城门。 昨日初见塔靼骑兵排山倒海的气势,魏长乐当时心头还有些紧张。 但此刻却已经是心静如水。 塔靼骑兵都已经得到了呼衍天都承诺,不但破城可以打草三日,而且第一个攻入城中的将有丰厚的赏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人还未到护城河边,塔靼兵就已经箭矢乱发,如蝗虫般的箭矢到了城头,一时间竟是压住了城垛后的守军。 敌军第一轮攻击必然凶猛,守军早有心理准备,利用城垛和盾牌抵挡箭矢。 魏长乐蹲下身子,透过城垛之间的缝隙向下瞧过去。 很快他便看到,前方的塔靼兵虽然疯狂向城头射箭,却并不在意准头,明显只是要压制城头守军,令守军一时间无法还击。 后面如潮水般的塔靼骑兵,竟然都携带着粗麻袋子,而且袋中显然装了东西。 “他们要填河!”魏长乐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 云州割让之后,山阴城墙外就挖掘了几丈宽的护城河,以作防御。 如今寒冬时节,河水很容易就结冰,而且冰层颇厚。 但即使如此,塔靼骑兵却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塌冰而行。 塔靼兵身型魁梧,再加上战马的重量,如果大批骑兵踏上冰面,冰面很容易就裂开。 没有吊桥可以通过,又不能让大批骑兵塌冰过后,而少量骑兵踏上冰面,立刻就成为守军的箭靶子。 塔靼人自然不傻,要破城,自然要先过河,要过河,就先填平护城河。 虽然护城河绕城一圈,但塔靼人并不用将整条河都填满,只需要将城门外那一段填上,立马就能冲到城下。 魏长乐心知塔靼人虽然无法携带攻城武器,但为以防万一,显然还是做了些准备。 这些粗麻袋子自然是从云州带过来,就是做好万一要攻城的准备。 昨晚这些塔靼人也没闲着,挖土装袋,今日攻城,便直接来填河。 看敌军阵势,显然是欲图一天就打下山阴城。 前排的塔靼兵不惜箭矢,连续放箭,用箭雨压制守军,给后面的同伴作掩护。 而效果也确实不差。 守军虽然也是不是地探头放箭,但敌军人多势众,箭矢的数量上远不是守军能够相比,一时间也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间或有塔靼兵中箭落马,却也无法影响大局。 后队的骑兵一队接一队冲上来,利用同伴的掩护靠近到护城河边,将装有冻土的粗麻袋子丢到护城河内。 护城河的冰面很快就裂开,众多土袋沉入河中。 但敌军粗麻袋子数量众多,前赴后继,没过多久,护城河已经被填充大半。 魏长乐心知根本无法阻挡敌军填河,神情凝重,虽然也连续射杀数名塔靼兵,却也只能眼看着护城河一点点被填满。 好在守军都知道今日守城艰难无比,必将是一场血战,虽见敌军填河,士气却也并不受打击。 号角声中,后队终于有大队骑兵冲上前,踏上了河面上的土袋,跨过了护城河。 塔靼兵的箭势也弱了下来,守军抓住时机,立刻起身射箭反击。 土袋上很快就横七竖八躺着中箭的尸首,但塔靼人确实勇悍,依然是前赴后继向前冲。 许多人冲到城下,有人一面向城头射箭,更有不少骑兵掏出钩索,掷向城头。 如果是高墙雄城,钩索自然起不到丝毫作用。 但山县城的城墙高度有限,而且这些投掷钩索的塔靼兵都是膂力惊人,竟果真有不少钩索勾住了城墙。 不少骑兵弃弓握刀,欲图砍断钩索。 但钩索都是用油浸泡过,并不容易砍断,再加城下的箭手射箭压制,虽然有少量钩绳被砍,但已经有不少塔靼兵开始欲图攀索登城。 魏长乐拔出鸣鸿拔刀,连砍数条钩索。 这鸣鸿刀果真是锋锐无匹,刀落身索断。 有数名塔靼兵在塔靼箭手的掩护下,顺着一条钩索爬到一半,猛然觉得身体一沉,却正是魏长乐一刀砍断钩索,几名塔靼兵如石头般坠落下去。 呼衍天都显然也是训练过麾下军士攀索的能力,不少塔靼兵动作敏捷,速度极快。 一名塔靼兵率先跳上城垛,还没跳下去,迎面两根长矛直刺过来,又快又急。 那塔靼兵都来不及挥刀格挡,瞬间就被刺中心口和腹部,身体后仰,惨叫声中,已经从城头落下去。 边军的战斗力自然不能与铁马营老兵相比,但在悍勇老兵的影响下,也都是奋勇争先。 “重锤兵来了!”傅文君一刀砍杀一名跳上城头的塔靼兵,向城下看了一眼,扭头向魏长乐叫道。 魏长乐望过去,果然见到从敌军阵中冲出一队重甲兵。 这些重甲兵和其他的塔靼兵大不相同。 大部分塔靼骑兵都只是皮甲,但这队重甲兵却是实实在在的铁甲,甚至连面部都戴着面罩,全身上下掩护的严严实实。 而且这些甲兵一个个都是魁梧异常,尚未下马,就能看出个头比普通塔靼兵高大许多,而且几乎都是人手一只重锤。 虽然守军有箭手射中甲兵,但护甲太厚,箭矢根本无法穿透。 这一队重甲兵有四五十人之众,骑马过河,直接冲到城门外。 魏长乐知道这是呼衍天都用来攻城的杀手锏。 特别是攻打山阴这样的小县城,重锤兵对城门简直是毁灭性的存在。 护城河外的众多塔靼兵见得数十名已经冲到城门边,却都是欢呼出声。 那声浪远远传开,就宛若是已经攻破了城门。 魏长乐心中冷笑。 他很清楚,在塔靼人眼中,重锤兵靠近城门,城门被破开就只是时间问题。 城门一破,骑兵冲入城内,也就再无人能阻挡。 第一七五章 重锤 数名重锤兵下马之后,抢先冲到城门处,抡起手中重锤,狠狠向城门砸了下去。 人数众多,十多名重锤兵过去之后,就已经抢占了位置,其他重锤兵只能在后面等待。 要破坏一道城门,自然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前面的人一旦体力匮乏,后面的人自然要上去轮换。 不少塔靼兵顺着钩索攀爬,护城河边的箭手们自然也担心继续放乱箭会误伤同伴,所以箭势几乎停下来。 也正因如此,反倒是给了城头守兵机会。 每一条钩索上方,都有一堆守兵等候塔靼兵爬上去,而众多箭手也开始放箭射杀城下的敌军。 在城门外等候的重锤兵严阵以待,都是盯着城门,随时准备上前替换。 铁桦木打造的城门,已经被重锤砸的坑坑洼洼,许多地方已经裂开。 猛然间听得有人惊呼道:“小心!” 话声刚落,自城门正上方落下两根巨木。 不少重锤兵抬头看过去,见得巨木砸下来,都是吃惊,纷纷闪躲。 但几十号重锤兵聚在一起,而且重甲虽然防御性极强,但却丧失了灵活,行动速度极慢,惨叫声中,数名重锤兵已经被巨木砸了个正着。 同伴还来不及搬开巨木,城头又有更多的巨木擂石落下来。 惨叫声中,十数名重锤兵已经倒地。 城门未破,重锤兵自然不能退,只能向城门的内巷挤进去。 这些人都是高大魁梧,几十人挤在一起,却是将内巷挤得密不透风。 忽然间,却见从空中似乎有水泼下来,只是片刻间,地上都已经是湿漉漉一片。 一阵奇怪的味道也瞬间弥散开来。 有军士蹲下身子,凑近闻了一下,大惊失色:“是.....是油!” 话声刚落,几支火箭射落下来。 只是一瞬间,火油被点燃,城门下顿时一片火光。 城头上却兀自有巨木落下来,而这些巨木竟然都涂满了油脂,虽然并未砸到人,但落到地上,瞬间燃起。 烈火熊熊,大火边上的塔靼兵纷纷散开,反倒是挤进城门内巷的重锤兵被大火堵在了里面,一时间根本出不来。 重锤兵们都是骇然。 “砸开城门!”有重锤兵大声叫喊。 外面已经燃烧起火海,而且上面添油加木,显然就是要用火势堵死这些重锤兵。 重锤兵无法冲过火海撤走,眼下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砸毁城门冲进城内。 敌军利用钩索登城,普通的大刀并不容易砍断钩索,但魏长乐的鸣鸿刀却是一刀断索。 每一条钩索对守军都是威胁,所以魏长乐在城头来回奔跑,瞧见有钩索勾上来,立马出刀,前前后后却是砍断了几十条钩索。 他心中倒是对马靖良生出一丝感激。 马靖良在城中储存了大量弓箭,而且留下了鸣鸿刀,如今守城,这两样东西可说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也有不少塔靼兵利用钩索登上城头,但有铁马营老兵坐镇,登上城头几乎就等于踏进了鬼门关。 钩索砍断一根就少一根,毕竟要投掷钩索需要强悍的膂力,这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敌军准备了上百条钩索,却也是损失近半。 城门已经被砸穿两个窟窿,从窟窿里已经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 本来砸出窟窿的时候,重锤兵们都是精神振奋,但很快他们透过窟窿,便见到了城门背后堆满了木石杂物。 看到这一幕的重锤兵,眼中显出绝望之色。 他们很清楚,即使砸毁城门,要想清理城门后面的木石,那也绝非易事。 最要命的是,城中守军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清理木石杂物,长矛箭矢肯定都已经严阵以待。 身后就是熊熊烈火,身前寸步难行,而且攻城的塔靼兵们络绎不绝传来惨叫声,一众重锤兵心情沉到谷底。 呼衍天都此刻的心情同样也是沉到谷底。 他从没有觉得攻不下小小一座县城,只是盘算以最小的代价将其收入囊中。 计划之中,城中有内应配合,自然是可以兵不血刃拿下这座城。 但内应非但没能帮助自己顺利入城,反倒是让自己手下的勇士落入陷阱,损兵折将。 昨夜麾下诸将的一番话,却也让他意识到事态紧迫,由不得自己犹豫。 他下定决心,即使要付出不小代价,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此城。 所以他与诸将商议好了作战计划,今日全军出击,不再顾惜伤亡,只想着在正午之前解决战斗。 土袋填河、钩索攀登、重锤兵破门,几套战术组合出击,虽然这样强攻必然会付出伤亡的代价,但拿下城池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战况的进展,却让他大失所望。 他骑在高头骏马上,远远望着前方,所见只是手下的兵士从城头惨嚎着坠落下来。 还没到正午,但他估测自己手底下已经损失了好几百之众。 更恐怖的是,付出几百条性命为代价,竟然没有一人能真正攻上城头。 他经历过无数厮杀,很清楚两军胜败虽然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但士气却是至关重要。 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必胜的信念和无畏的士气,根本不可能有好结果。 但这样一座孤城,面对六千骁勇善战的塔靼铁骑,如此绝境,从哪里获取的士气? 如果伤亡太大,即使攻下这座城,也谈不上胜利。 “报!”一骑快马从西边飞驰而来。 “骨都侯,乞骨力千长请求增派援兵。”传令兵翻身下马,横臂于胸。 呼衍天都本就郁闷在胸,听得禀报,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他有千名勇士,还需要什么援兵?” “乞骨力千长攻打西门,遭到顽强抵抗。”传令兵道:“城头守军众多,他们利用滚木擂石攻击我军,我军死伤惨重。乞骨力千长说敌军的主力都在西门,需要骨都侯调兵增援!” 呼衍天都怒不可遏,抬手用马鞭指着激战正酣的北门,“主力在西门,那我面前的敌军都是什么人?” 传令兵低下头,不敢说话。 “有多少死伤?” “超过两百人伤亡。”传令兵道:“守军很凶悍,有许多勇士利用钩索登上城头,守军直接抱着勇士一同跳下城头,粉身碎骨。” 呼衍天都骇然道:“他们.....同归于尽?” “有十几名勇士就是那样死去。”传令兵道:“他们还有很多人,城头上密密麻麻都是人。他们的箭手不多,但.....但拼命的人很多。很多勇士已经......!” 说到这里,传令兵却是停住,不敢再说下去。 呼衍天都抬起手臂,马鞭已经抽打过去,狠狠打在传令兵的肩头。 “勇士们不敢登城了。”传令兵身体一抽,不敢犹豫,“只要登城,马上就有人冲上前抱住跳下来。他们.....他们不要命......!” 虽说北门这边打的也很激烈艰难,却还不见有人同归于尽。 此时听说西门那边有大把同归于尽的守兵,即使是呼衍天都,也是后背发凉。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些什么人在守城。 “告诉乞骨力,畏敌不前,算不得勇士,既然不是勇士,就不要活着了。”呼衍天都脸色冷峻,目光如刀:“主力在北门,他如果打不下西门,让他自己割断自己的喉咙!” 传令兵不敢多言,行了一礼,翻身上马,拍马而去。 “报!”迎面又一名传令兵飞马而来,“骨都侯,敌军放火,重锤队被大火困住,进退不能。” 呼衍天都虽然依稀看到前方有黑烟冒起,但大队人马挡住了视线。 他能够看到塔靼兵利用钩索登城,但城门那边的视线却被挡住。 此时听得禀报,更是心惊。 钩索和重锤兵是他破城的杀手锏。 如今利用钩索登城明显效果不好,他唯一的指望就是重锤兵。 哪怕战况不顺利,只要重锤兵破门,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重锤兵竟然被大火所困,这就非同小可了。 重锤兵可不是遍地就是,即使是塔靼诸部,拥有重锤兵的军团也是少之又少。 塔靼第一支重锤队,就是呼衍天都打造。 草原部族之争,重锤兵的作用自然不大,但是用来攻打大梁的城池,却有奇效。 当年塔靼大军南下,在攻打云中城之前,先后攻下五六座城。 而那些城池也都是奋力抵挡,其中数座就是重锤兵破门而入。 重锤队挑选人手就很严苛,几乎都是一等一的大力士。 虽然塔靼有许多气力了得的勇士,但达到重锤队要求的却是寥寥无几。 一旦入选,那一身重甲装备就价值不菲。 草原重甲稀少,一套重甲在草原上的价值甚至超过几十匹上等战马,所以重锤队在呼衍天都心里,那就真的是宝贝疙瘩一样的存在。 他是宁可战死十名骑兵,也不愿意损失一名重锤兵。 可眼下自己的宝贝疙瘩竟然困在大火之中。 一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重锤队可能覆灭在这小小县城下,他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六千铁骑打不下一座县城固然会成为笑柄,若连重锤队都折在这里,那就真的是脸面扫地,再也抬不起头。 “传令,不惜一切代价,撤下重锤队!”呼衍天都几乎是咆哮道:“救他们出来!” 第一七六章 烈火 呼衍天都想要救出重锤队,但重锤队此刻却是进退两难。 城门正上方,几十根巨木落下来,火势冲天,莫说撤离,就算是靠近也是不能。 非但如此,城头上还时不时地有火油浇洒下来,壮大火势,此外还有木头落下来添柴火,那分明是要将重锤队彻底堵死在门巷内。 钩索被斩断过半,攻上城头的塔靼兵也是越来越少。 双方血战不休,都是伤亡不小。 除了密密麻麻的攻城兵士,近千名骑兵也是在护城河边蓄势待发,都是指望着重锤队破门之后,立时便冲入城内。 但此刻只见到滔天烈火,火势将重锤队完全隔绝在里面,甚至都看不清楚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重锤队自然也知晓自身处境,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一路破门入城。 这些重甲兵不愧是力大无穷,轮番上阵,城门已经是破败不堪,窟窿也都是越来也大,有两个窟窿已经能够轻易过人。 只不过窟窿后面堆满了木石。 两名重锤兵翻过城门的窟窿,进入里面狭窄的空间,托起了大木栓,尔后同时用力,一点点将城门推开。 重锤兵们都是欢呼起来,上前拉开大门。 “清理屏障。”一名重锤兵大声道。 不少人拥上前去,重锤乱砸,却是将木石砸的碎裂不堪,后面立刻有人上前,将碎裂的木石清理。 忽然间却听有人道:“那是什么?” 重锤兵们望过去,透过缝隙,只见到城门内站了不少人,列队成型,似乎是要迎敌。 但这些人前后站立,竟然抬着长长的竹筒。 重锤兵们自然不惧怕守城兵勇。 这些人不单是破门的利器,也都是骁勇的战士。 身披重甲,箭矢难伤,正面决斗,那也都是以一当五的强悍勇士。 正自诧异,却见从那些竹筒里喷出水来。 但反应迅速的重锤兵当然知道那不是水,几乎是瞬间变色,骇然道:“是....是油!” 大梁工艺自然远不是草原部落能够相提并论。 这些竹筒都是组装起来的水枪,城中一旦失火,火势太大难以扑灭,往往就会调用水枪。 但此刻这些水枪却是用来喷油。 水枪喷的远,而且还渗透到堆积的木石缝隙中。 重锤兵们当然知道接下来面临什么。 短时间内,肯定是清理不掉路障,后方更是一片火海,无法撤走。 而城内的守军,分明是要引燃作为路障的木头。 数十名重锤兵都是脸色骇然,魂飞魄散。 正不知如何是好,城内几支火箭设在路障上,火油瞬间燃起,蔓延开来。 “走!”一名重锤兵瞳孔收缩,满是恐惧:“快撤!” 后面数名重锤兵转身便要跑,但重甲在身,速度颇缓,只跑出几步,前方也是一片火海,从城门下一直蔓延到护城河边。 而且那股热浪扑面而来,让人根本不敢上前。 便是再蠢,重锤兵也清楚,根本不可能穿过这片火海,不到护城河边,必然会霍霍葬身在火海中。 前面几人不敢冲进去,但后方的路障已经烧起来,众多重锤兵从后面挤上前来,却是将前面几人挤到火海中。 这几名重锤兵立时惨叫出声,知道后面都是人,后退不了,咬牙向前冲。 没跑几步,身上的甲胄滚烫无比,上方又有木头砸下来,两名重锤兵被砸了个正着,倒在地上。 有一人速度倒快,跑在最前面,但很快就被横七竖八堆在一起正在燃烧的木头拦住去路,他想翻过去,手一碰木头,刺啦一声响,手掌被烫的皮开肉绽。 后面的重锤兵看到五六人冲进火海,却一个个接一个倒下,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路障的火势也越来越大,而且浓烟滚滚,只是片刻间,门巷内充斥着烟尘,重锤兵们都是剧烈咳嗽起来。 不少塔靼兵也是远远看到重锤兵被烈火烧死,都是骇然。 虽然呼衍天都传令要救出重锤队,而且也组织了人手,但救援兵士看到滔天烈火,根本无法上前。 反倒是城头守军士气大振,击退了登城的塔靼兵,又迅速组织箭手向城下射箭。 好一阵子过后,门巷内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逐渐消失,最后竟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熊熊烈火依然在燃烧。 塔靼兵都知道,不出意外,那几十名重锤兵只怕都已经葬身其中。 有人欲图等火势熄灭后冲进去,但城下大火短时间内肯定灭不了,而且守军也必然会在城门内迅速部署防御。 守军今日殊死抵抗,毫无怯懦,今日想要杀进城,恐怕比登天还难。 后方传来号角声,塔靼兵听得声音,都知道是撤退的命令,立时丢下同伴尸首,纷纷撤走。 呼衍天都知道,这样打下去,死伤只会越来越重。 他只觉得自己很可能误判了守军的情况。 看这架势,城中守军根本不可能只有几百人,他甚至怀疑守军兵力远超自己的想象。 从早上打到快中午,不但死伤惨重,军士们的体力也是大大消耗。 毕竟是冬天,行动起来消耗的体力不小。 孟波浴血厮杀,但却被一支冷箭射中了右肩,趁着登城的敌军减少,他靠在城垛下,让人帮忙处理一下箭伤。 箭矢不取出来,拿刀的右手根本使不上气力。 箭矢刚刚取下,就听边上传来声音道:“走了......他们走了!” “谁走了?”孟波扭头过去,只见一名铁马老兵血染战衣,正望着城下。 那老兵扭头过来,咧嘴笑道:“塔靼狗退了!” 孟波顾不得包扎伤口,立时起身,向城下望去,只见得敌军正向蚂蚁一般往北边退去。 “跑了,塔靼人跑了!” “咱们守住了,哈哈哈.....!” “没什么变化,塔靼人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城头的守军们都是兴奋起来,声音带着兴奋和不屑。 但很快,守军的神色都是凝重起来。 城下虽然遍布尸首,但城头却也是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首。 这几千塔靼兵毕竟不是乌合之众,魏长乐虽然斩断不少钩索,但登上城头的也并不少。 虽然将登上城头的敌军俱都斩杀,但守军也是损失不小。 而且敌军阵中也有不少箭术了得的神箭手,一直在城下找寻机会,时不时地放出冷箭,射杀了一些守军,孟波也正是被城下冷箭射中。 守军战死的多是关平威麾下的边军,但也有二三十名老兵死伤。 归云庄这些老兵当年本就是战友,这些年又同甘共苦,互相之间的感情深厚至极,比之血肉兄弟还要亲近。 莫说折损了二十多人,就算是战死一人,也是让大家心中悲戚。 敌军撤下,让守军短暂欢喜。 但战友死伤,再加上肯定还会有下一轮攻势,大家心中也是高兴不起来。 魏长乐右手拿刀,左手搭在城垛上,望着敌军撤下,面具下的双眸并无喜色。 敌军死伤惨重,守军同样也是死伤不小。 城中真正能作战的兵力,也就一千五百人左右。 这一战北门就战死上百人,其中有二十多名老兵,虽然敌军的死伤多得多,但就比例而言,守军也没有占太大便宜。 虽然其他各门暂时没有军报送来,但魏长乐心知肯定伤亡也不会少。 好在这一战歼灭了呼衍天都最为依赖的重锤队。 几十名重锤兵无一生还,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被浓烟活活呛死。 没有重锤兵,敌军就少了一件破城利器。 “大人,喝点水!”一名兵士递上水袋。 魏长乐接过之后,扭头看见不远处的傅文君,快步走过去,将水袋递过去。 傅文君正望着撤走的敌军,见面前出现水袋,看了魏长乐一眼,轻声道:“其他各门还没消息送来?”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魏长乐淡然一笑,“任何一门有失,敌军也就不会撤了。” 傅文君微点头,接过水袋,饮了一口,递还给魏长乐。 魏长乐却二话不说,对着袋口仰首也灌了一口。 傅文君想不到他连擦拭一下也没有,有些尴尬。 “重锤队虽然被歼灭,但城门也被破了。”傅文君赶紧说话掩饰尴尬:“必须在下一轮进攻前,封堵住入口。” 话声刚落,魏长乐却听身后传来声音:“魏大人,你没事吧?” 不用回头,魏长乐便知道是白菩萨。 他回过头,见白菩萨不再是尼衣,而是很常见的棉袄,戴着棉帽。 打扮虽然异常朴素,却难掩她的艳丽。 不只是白菩萨,在她身后,另有不少人出现,青宁也在其中,也不废话,见到伤者,立刻过去帮忙。 “你.....怎么来了?” “盲老带人在西门那边帮助伤者疗伤。”白菩萨见魏长乐安然无恙,却是放心:“城里所有的大夫也都组织起来,奔赴各门协助。我带了人到这边,还带来许多伤药。” 她也不废话,道:“庄主和大人没事就好,我去看看其他人。” 她快步而去,傅文君看着她背影,轻叹道:“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你不但救了她一命,也救了她一生!” 第一七七章 调虎离山 魏长乐只以为塔靼人稍作休整,还会继续发起进攻。 但直到天黑,塔靼军也没有再次攻城。 这倒不是呼衍天都不想攻城,而是上午付出的代价太大,他也看出继续攻城只能是让更多的人送死。 白天攻城,守军的视野太好,居高临下能够清晰地看清楚每一股塔靼兵的行动。 他想等到夜里。 白天一战,仅攻打北门,战死者高达四百多人,其中就包括那数十名重锤兵。 自己苦心组建起来的重锤兵,一战尽殁。 他心如刀绞。 东西两门也都死伤不小,却也都是无功而退。 天暗下来的时候,乞骨力和阿勒拜也都被召集过来商量下一步战术。 “乞骨力,你告诉我,西门到底有多少人?”见得乞骨力垂头丧气样子,呼衍天都心中窝火。 乞骨力抬头,道:“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我前后发起三次攻势,都被他们挡住。” “你之前说,守军的主力在西门?” 乞骨力竟是毫不犹豫道:“他们死伤众多,却像杀不完。自始至终,城墙之上都是人,死了又有人顶上。” “但他们没有箭手。” “只是很少,不是没有。”乞骨力有些难堪,“我们确实很容易靠近城墙,但.....他们准备了太多的擂石滚木,就像是用之不尽,我手下许多勇士就是被活活砸死。” 阿勒拜却也是点头道:“骨都侯,一切和我们得到的情报完全不同。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东门也有许多守军,绝不会只有几百人。” “三面齐攻,竟然无一成功。”呼衍天都握着拳头,目光冷厉:“你们觉得城里到底有多少守军?” 乞骨力道:“骨都侯,我昨天没有说错。这是陷阱,这座城是诱饵,就是要将我们拖死在这里。我猜测,守城的兵力至少在三千以上,或许还会更多。” 呼衍天都尚未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声音:“报!” “进来!” “报,骨都侯,游骑兵抓获了梁国人的信使!” “信使?”呼衍天都一怔,“带进来!” 很快,两名塔靼兵将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押进来。 “骨都侯,我们在东边探查,发现此人。”一名塔靼兵道:“他骑马一路往北,见到我们,掉头就跑,被我们追上。” 另一名塔靼兵取出一封信函呈上去:“这是从他身上搜到的。” 呼衍天都接过信函,却递给了阿勒拜:“你学过他们的文字,看看写的是什么?” 阿勒拜忙双手接过。 呼衍天都打量那信使两眼,问道:“说实话,有黄金,不杀你。” 男子已经跪倒在地:“将军饶命,我什么都说。” “你是什么人?” “我是河东节度使的近侍。”男子道:“我叫卫山!” “节度使的近侍?”呼衍天都道:“河东节度使在太原,你是他近侍,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卫山道:“不止我一人,节度使派了三人,分头前往镇北堡送信!” “镇北堡?”乞骨力皱眉道:“我听说梁国边军的统帅就在镇北堡。” 卫山忙道:“我们就是要将密信送到窦大将军手里。” 呼衍天都尚未说话,阿勒拜却已经失声道:“不好!” 他声音充满惊恐。 众人都是瞧过去。 “怎么回事?”呼衍天都皱眉道。 阿勒拜起身道:“骨都侯,我们.....我们要立刻撤兵,救援云中城!” 乞骨力闻言,立刻道:“阿勒拜,你胡说什么?” “乞骨力,我向你道歉!”阿勒拜看着乞骨力,竟是异常诚恳道:“你是对的,右大都......莫恒雁是叛徒,他出卖了大塔靼!” 乞骨力一怔,诧异道:“你怎么想明白了?” 阿勒拜抖了抖手中的信函,道:“这是送给窦冲的密信。我们.....我们中了圈套,梁国有大阴谋,大大的阴谋!” 呼衍天都神情冷峻,盯着阿勒拜。 “骨都侯,梁国边军马上就要北进。”阿勒拜神色凝重,瞳孔带着惊惧之色:“莫恒雁的目的,不只是要让我们进入圈套,而是要将我们调离云州。” 呼衍天都瞬间意识到什么,骇然变色:“你是说,梁军要趁虚而入?” “信里说,河东各路兵马已经秘密调动,以山阴城为诱饵,将我们拖在这里。”阿勒拜深吸一口气,“只要包围圈形成,便可以将我们困在山阴。边军可以立刻北进,日夜兼程赶到云中城,莫恒雁会在那边接应。” 塔靼诸将都是大惊失色。 “窦冲领兵进入云中城之后,立刻封城坚守。”阿勒拜继续道:“河东军击败我们之后,便会迅速北上,增援窦冲。” 诸将面面相觑,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帐内一阵死寂。 呼衍天都猛地冲上前,揪住卫山的衣领,怒问道:“你们要撕毁和约,攻打云州?” 卫山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送信的小人物!” 此刻他倒是镇定得很,并无惊乱之色。 “我就说过,梁国人狡诈多端,不能相信。”乞骨力拔刀出鞘,刀锋指向卫山:“你们梁国人,都该死!” 卫山闭上眼睛,道:“要说毁约,也是你们在先。如果不是你们贪婪成性,侵袭大梁,云州也不会空虚。” 呼衍天都低吼一声,却已经拔刀在手,一刀砍下去,砍下了卫山的首级。 “拖下去!”呼衍天都握着刀,脸色铁青。 塔靼兵拖下尸首,阿勒拜已经道:“骨都侯,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只在云州城留守两千兵马,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莫恒雁已经背叛我们。如果窦冲率部赶过去,莫恒雁引兵入城,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呼衍天都当然知道事态紧迫。 此番他为了夺取金矿,给右贤王一个大大惊喜,率领六千铁骑南下。 云州军权一直在他手中,驻守一万铁骑,除了在云州几个重要的城池部署了兵马,云中城驻军八千。 调出来六千,城中只剩下两千人。 如果大梁边军趁虚而入,得到莫恒雁的接应,那留守云中城的两千兵马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乞骨力目中喷火,厉声道:“莫恒雁每年搞那个英雄会,说是要为我大塔靼招揽人才,真正的目的是壮大自己的势力。他已经有好几百门客,里应外合,如果我们回援不及,云中城肯定要失守。” 忽听一人道:“骨都侯,这封信是真是假?” 说话之人,正是年纪最大的部将。 “索摩,你的意思是?”呼衍天都看向那老将索摩。 索摩神情凝重,“骨都侯,莫恒雁是梁国人,这确实不假。但.....他真的背叛了大塔靼?他协助我大塔靼拿下云州,梁国人对他可是恨之入骨。这些年他是经常遭受刺杀,那都是梁国人策划。当年我军进城之时,他就没有退路,只能效忠我大塔靼,为何.....如今会出卖我们?这.....似乎没有道理。” 乞骨力冷笑道:“难道你不知,当年他在云州受排挤,心存不满,所以才会投靠大塔靼。可是右贤王对他也有防备,虽然让他治理云州,却没有给他兵权,所以他怀恨在心。他也许是觉得在我大塔靼没有前途,便暗中勾结了梁国人。” 阿勒拜叹道:“我之前并不怀疑莫恒雁,相信他的忠诚,但现在我觉得自己错了。信中还说,窦冲入城之后,一定要遵从莫恒雁的吩咐,决不能伤害莫恒雁和他的家眷。莫恒雁确实勾结了梁国人,而且也得到了梁国人的承诺。” “骨都侯,不能再犹豫了。”乞骨力心急如火,“如果丢失了云州,我们.....我们无法向右贤王交代。” 呼衍天都在山阴城死伤众多,就此撤离,心中着实不甘。 可如果不撤离,云州却又危在旦夕。 “报!”外面又传来声音。 “骨都侯,游骑在山阴城南边不到三十里处,发现小股梁国骑兵。” 乞骨力立马道:“骨都侯,看来河东军很快就到了,他们......他们真的想要围住我们。” 话声未落,外面传来惊恐声音:“报,骨都侯,东门外遭受夜袭!” 东门外是阿勒拜的部众。 今夜会议,阿勒拜被召来商议,麾下兵马就在东门外过夜。 听得麾下兵马遭袭,阿勒拜大惊失色,立刻问道:“是河东军援兵到了?” “城中有一队骑兵偷偷出城,趁着夜色,突然袭击了营地。”外面那人道:“他们打出了马头旗!” 第一七八章 嗜血虎狼 东城外一片鬼哭狼嚎。 塔靼人虽然攻城失利,骨子里却依然对守军充满不屑。 他们曾经连整个云州都打了下来,何况小小一座县城。 在他们看来,没能迅速攻下山阴城,无非是因为守军依仗了城池之利,并非守军本身有多厉害。 没有任何一名塔靼人想到守军竟敢出城偷袭。 撤下来之后,塔靼兵派人在附近找了木材生活取暖,嚼着发硬的牛肉干,大口饮酒让身子暖和起来。 千长阿勒拜被骨都侯召去军议,塔靼兵都觉得今晚肯定不会再攻城,所以不少人饮酒并不节制。 塔靼人本就好酒,寒冬时节,饮酒取暖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既然今晚没有攻城的任务,多喝几口也就无所谓。 谁成想守军竟敢出城夜袭。 更要命的是,出城的骑兵都用棉布裹住了马蹄,借着夜色,悄无声息靠近过来。 许多人只等到马刀砍落下来的时候,才惊觉敌军夜袭。 撤下来的塔靼兵散落在营地,虽有少量的兵士值守,但也都疏忽大意。 而且敌军杀过来之时,值守的兵士自己都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有人沉睡、有人大醉,守军来势凶猛,就是以杀人为目的而来。 虽有塔靼兵叫喊着想要组织抵抗,但千长阿勒拜不在营地,想要组成阵型迎敌已经是痴人说梦。 夜色之中,塔靼兵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有些人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战马,抢了就跑。 营地一片混乱,惨叫声络绎不绝。 混乱之中,更有人惊呼出声:“马头旗,是.....是马头旗!” 马头旗代表着铁马营。 曾几何时,这面旗帜对塔靼人来说就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火光中突然出现马头旗,更是让陷入混乱的塔靼军魂飞魄散。 魏长乐手持鸣鸿刀,就在马头旗下。 出城夜袭的骑兵分成两队,一队由关平威带领,一队则是魏长乐领兵。 两队骑兵就像两把匕首,狠狠刺入了塔靼人的腹部。 魏长乐身后有上百名铁马营老兵,都是从北门调集到东门。 魏长乐很清楚,要让塔靼人心生畏惧,就要让他们赶到彻骨的疼痛。 白天攻城,塔靼人虽然死伤不少,却还没有真正感到恐怖。 铁马营的老兵都是当年从云州突围的精锐,不但战斗力强悍,而且对塔靼人恨之入骨。 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与塔靼人有血海深仇,隐居山阴,本就是等待复仇的那一天。 城池守卫战,固然让他们殊死搏杀,但这样的近距离搏杀,才让他们真正感受到复仇的快感。 刀刃砍在塔靼兵脖子上,那喷出的鲜血,就像是铁马老兵心中的仇恨宣泄而出。 多年的隐居生活,没有让老兵们的斗志消磨,不间断地训练,同样也没有让他们的战斗技巧有丝毫的衰弱。 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狼群,老兵们在魏长乐的带领下,让一个又一个猎物倒在地上。 而且老兵们训练有素,队形俨然,不但出手凶狠,而且互相之间也是配合的异常默契。 在魏长乐这匹头狼的带领下,这支一百多人的骑兵队席卷敌军营地,砍瓜切菜一般收割塔靼兵的性命。 魏长乐手中的鸣鸿刀着实锋利,几乎是每一次出刀,都能斩杀一名敌兵,无坚不摧。 虽然塔靼兵的数量远在夜袭的守军之上,但守军突袭而来,而且是在夜间,塔靼兵只听到似乎四周都是惨叫声,根本闹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敌人杀过来。 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逃命。 大量塔靼兵条件反射般,第一时间找到马匹,翻身上马,什么也顾不得,拍马便走。 营地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老兵们一个个精神振奋,虽然看到敌军溃退,但魏长乐出城之前就再三嘱咐,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更不可贪功心切。 所以一百多号人只是紧紧跟随魏长乐,见到那面马头旗往哪边去,就跟着往那边走。 也正因如此,虽然许多塔靼兵逃离了战场无人追杀,但逃脱不及的塔靼兵却死伤惨重。 关平威那一队人马虽然不及铁马老兵的犀利,但也都是骁勇善战。 两队人马就宛若闯进羊群的两头猛虎,凶狠异常。 从来只有塔靼人将别人视为牲畜牛羊,但今夜他们却沦为了任人宰杀的绵羊。 魏长乐带着老兵们杀穿了敌营,随即兜转马头,列队成型。 “诸位可杀得痛快?”魏长乐高声问道。 众人多年积压在心中的仇恨和苦闷今日得到宣泄,都是兴奋不已,齐声道:“痛快!” “咱们再杀回去!”魏长乐哈哈笑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塔靼血!” 他举起战刀,向前挥出,“杀!” “杀!” 众人齐声呼喝,人虽不多,却气壮山河。 这些宛若地狱来的嗜血虎狼,再一次冲杀入敌阵。 所过之处,锐不可挡,又是惨叫不绝,无数塔靼兵人头落地。 东城城头传来隆隆鼓声,魏长乐也不犹豫,举起手臂,高声道:“回城!” 他一马当先,带着手下老兵又是一番冲杀,再次杀穿敌阵,向城池方向撤回去。 杀敌不是夜袭的主要目标,让塔靼人感觉到恐怖才是。 出城的时候,就是担心杀的兴起忘记了时间,所以嘱咐了守兵,时间一到,擂鼓提醒撤兵。 他并没有忘记,北门外还有数千塔靼骑兵。 那边如果反应迅速,快速来增援,这边一旦撤兵不及,搞不好就要陷入敌军的围困。 所以他算好时间,并不恋战。 两队骑兵合兵一处,迅速撤回城内。 而且顺势带回不少塔靼人的战马。 草原本就盛产战马,不过良莠不齐,但呼衍天都麾下这支骑兵配备的自然都是上等战马,大梁就算有银子,塔靼那边也不会轻易出售。 军人知道这些战马的价值,自然是尽可能地带回一些。 而东城外的塔靼营地里,狼藉一片,无数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仅有的几顶帐篷,也被夜袭的兵马烧毁。 呼衍天都带领援兵赶到东城外之时,所见之景触目惊心。 阿勒拜翻身下马,往前冲出几步,看到遍地尸首,眼前发黑,脚下一软,竟是跪了下去。 这些兵马,都是他所属部族的嫡系,许多人甚至是他的兄弟子侄。 白天攻城,死伤上百之众,就已经让他心如刀割。 眼下营地里至少也有两三百具尸体,更有不少伤者在地上挣扎哀嚎,看上去宛若人间地狱。 这场夜袭造成的损失,甚至比攻打城池还要多出数倍。 阿勒拜全身颤动,眼睛赤红。 损失血亲固然让他悲怒交加,但嫡系兵马受此折损,对于本部的实力也将是重大的打击。 塔靼是有无数个大小部族组建起来的联盟,部族的强弱决定着话语权。 强大的部族自然能够争取到更大的利益,而弱小的部族往往只能仰其他部族的鼻息。 阿勒拜的部族当然不弱,否则他也坐不上千长的位置。 这次南下,无非是想带着自己的部族前来建功立业甚至劫掠一番。 如果一切顺利,部族获取的利益不言而喻。 可一天下来,所部兵马竟然折损近半,这不但是阿勒拜个人的打击,也是对身后部族沉重的打击。 死伤这么多人,却连一座县城都没打下来,却也无法向部族其他人交代。 “我要让他们死!”阿勒拜扭头望向城池,目眦俱裂:“我要将城里的人全都杀死,一个不剩!” 呼衍天都看到地狱般的场景,也是心中骇然。 但他比谁都清楚,白天攻城不利,已经让全军士气低落,此番敌军夜袭,更是让大家是士气低落到极点。 这种情势下,就算攻城,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攻城的两大利器,重锤队已经全军覆没,钩索也是所剩无几,总不能让大家用头去撞破城墙。 没有攻城器械,临时打造也没有任何可能,不但是军中没有打造武器的工匠,而且也没有时间。 这样耗下去,士气只会更加低落。 他没有忘记,河东军或许已经在开始外围部属兵马,欲图形成包围圈,而云州那边更是岌岌可危。 抬头望向城头,目光锐利,却又无可奈何。 夜色中,呼衍天都并不知道,魏长乐此刻正站在城垛上,远远望着城外的敌军,面具下的那双眼眸之中,却也是目光犀利,寒冷刺骨。 第一七九章 替罪羊 天亮的时候,魏长乐和傅文君并肩站在北门城头,都是望着城外怔怔出神。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尸体和散乱的兵器,还有丢弃的凌乱旗帜,献血凝固,一片狼藉。 但城外的塔靼兵却不见踪迹。 “真走了?”魏长乐扭头看向傅文君。 他虽然知道塔靼兵损失惨重,却也诧异敌军一夜之间竟然真走得干干净净。 傅文君也是看了魏长乐一眼,似乎也不敢相信,“好像.....真的撤军了。” “孟波!”魏长乐回头吩咐道:“派几个人去其他各门......!” 他话声未落,却有一人飞步奔来,魏长乐一眼就认出正是夏三指。 “夏三指?”魏长乐精神一振。 夏三指拱手道:“大人,西门外的敌军似乎已经撤走了,不见踪迹。契苾鸾大哥让我过来向大人禀报!” 西门的敌军也不见踪迹,看来真的是撤走了。 “提防他们是诈退。”傅文君性情稳重,“塔靼人也很狡猾,可能暂时躲避,等我们出城清理战场,突然杀个回马枪,不可不防!” 孟波立刻道:“我们派几个人出城打探,确定他们是否撤走。” “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是发泄怒气也该再打一下。”魏长乐微点头道:“就这么突然撤走,我还真不大相信。” 孟波主动请缨,又挑了十几个人,骑马出城查探。 不过北门已经被封堵,清理之前还出不了门,只能从其他城门绕行。 其他人见得敌军撤走,虽然心中欢喜,但也知道情况未定,尚没有到庆祝的时候。 等孟波带人离开后,魏长乐才让守军就地歇息,同时让人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 他和傅文君找了个稍微清净一些的地方坐下。 虽然尚不能确定敌军真的撤走,但魏长乐却感觉浑身一阵轻松。 这些天来,不但要领兵守城,最重要的是心理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如果没能守住,后果不堪设想。 他靠在城墙上,几天没合眼,只觉困倦,瞥向边上的傅文君,见她虽然戴着斗笠,但轻纱下那张俏脸也是疲惫不堪,而且唇角边有一抹凝固的血迹。 那自然是杀敌之时沾上,只是傅文君尚未察觉。 “师傅.....!”魏长乐摸了摸自己唇角,提示了一下。 傅文君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抬手擦了一下,轻笑道:“应该学你一样,戴上面具,脸上就沾不上血迹了。” “以前只听说过巾帼红粉。”魏长乐轻声道:“如今才真正见识到。师傅,你平时看起来和气得很,杀起敌人,就像头老虎。” 傅文君故意沉下脸:“你说我是母老虎?” “这是夸奖。”魏长乐哈哈一笑,“我就喜欢这样的母老虎。” 话一出口,想要收回也是来不及。 傅文君一怔,随即蹙眉道:“胡说八道。” 魏长乐呵呵一笑,心想师傅生气的时候,也是艳光逼人。 “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傅文君微一沉吟,终于道:“此番过后,朝廷肯定要追究下来,到时候你要告诉他们,是我劝说你留下守城。” 魏长乐一怔,皱眉道:“师傅,你说的追究是什么意思?” “这次你虽然保住了山阴,但.....也犯了大忌。”傅文君凝视魏长乐,神色平静:“无论是朝中还是河东,会有许多人给你扣上破坏两国和睦的罪名。” 魏长乐冷笑道:“他们就真的不顾事实?” “事实在他们眼里无关紧要。”傅文君轻笑一声,“呼衍天都这次损兵折将,死了那么多人,你觉得塔靼人会善罢甘休?” 魏长乐眉头锁起。 “呼衍天都是右贤王麾下头号战将,这次颜面尽失,右贤王脸上也不好看。”傅文君缓缓道:“右贤王要找回脸面,势必会有更大的动作。他们在山阴丢了脸,当然也会从这里找回来。” 魏长乐眸中寒光闪过:“师傅,你是说塔靼人还会打回来?” “也许不只是山阴,而是整个朔州。”傅文君也是冷然一笑,“虽然是他们率先进犯,但他们定会找到借口大动干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右贤王得到消息之后,应该会调动兵马往云州集结。这个冬天他们应该不会动手,但开春之后,十有八九会大军南下了。” 魏长乐脸色更是凝重。 傅文君目光深邃,轻声道:“神都的大人们过了这些年太平日子,许多人肯定不愿意再起刀兵。他们会竭尽全力避免塔靼人南下。” “所以他们要找出替罪羊,给塔靼人交代?”魏长乐瞬间明白过来。 傅文君微点螓首:“派出使团前往云州向塔靼人做出解释,然后交出罪魁祸首,带上金银财宝,平息塔靼人的怒火。” “这是什么狗屁朝廷?”魏长乐握拳道:“他们就算明天开春打来,河东也有足够的时间调兵遣将。” 傅文君淡然一笑,凝视魏长乐道:“会有很多人将矛头指向你,甚至借此攻击魏氏。你咬死是我劝说你留下来守城,如此你父亲还有回旋余地。” 魏长乐心中明白,傅文君这是要替自己顶罪。 傅文君对大梁远比自己了解的深,也深知朝廷的心思。 她既然这样说,那么事情很可能就如她所言发展下去。 “师傅,你当日留下来,是否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魏长乐问道:“你没有撤离,不但是帮我守城,从一开始,你就准备替我顶罪?” 傅文君抬头望向苍穹,并无说话。 “不过我想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帮我顶罪,如果守住自己的土地也算是罪责的话。”魏长乐冷冷一笑,“为国死战如果也是有罪,这个朝廷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傅文君蹙起秀眉,不自禁伸手握住魏长乐手腕,低声道:“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胡说几句还好,切莫到处胡言乱语,只会给你带来灾难。” 魏长乐却是很自然地抬起手,握住了傅文君柔荑,轻声道:“师傅,如果让你顶嘴,恰恰没有回旋的余地。反倒是将所有责任放在我身上,也许还能有转机。” “怎么讲?”傅文君不动声色,抽回手。 “你莫忘记,我背后是魏氏。”魏长乐淡然一笑:“有人想借我扳倒魏氏,魏氏难道会坐以待毙?如果是你获罪,我那位总管父亲肯定会冷眼旁观,因为你获罪牵连不到魏氏。” 傅文君一怔。 “我获罪,就会牵连魏氏。”魏长乐笑道:“魏氏上下要自保,肯定就会使出所有手段保住我。所以我肯定不能让你顶罪,反倒要好好保护你。你是我师傅,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你平安无事。” 他说的真挚无比,傅文君却是略显诧异。 按理来说,魏长乐是魏氏子弟,凡是肯定第一选择都是要站在魏氏的立场。 但他这几句话,竟似乎将傅文君摆在魏氏之上。 傅文君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是比魏氏还重要。 “无论是魏氏还是马氏,还有大梁的每一名军士,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保家卫国。”魏长乐抬起头,也是看向苍穹,缓缓道:“如果连魏氏都觉得守护国土有错,不敢与朝廷据理力争,这河东马军同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们保我,不应该是保我这个人,也不应该是保住魏氏,而是要保住身为军人的责任和荣誉。” 傅文君闻言,唇角泛起欣慰的浅笑,柔声道:“如果人人都如你这样想,大梁并非没有希望。” “那就从我开始。”魏长乐微笑着,扭头看向在城头休息的兵士们,斜身靠近傅文君:“师傅,不是说边军不敢打吗?可是这次守城,面对塔靼人,他们同样无所畏惧。他们不是不打,而是没人带他们打。如果朝廷想打,有人带着他们,他们依然是最勇敢的战士!” 话声刚落,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道:“有骑兵,有骑兵!” 魏长乐心下一凛,立刻起身,快步靠近城垛边,居高临下向城外望去。 第一八零章 壮士吟 只见一队骑兵正自东边而来。 守军虽然立时警觉,但发现不过百来骑,都是诧异。 魏长乐却是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那队骑兵的打扮却正是仇元宗麾下的黑鸦军。 他精神一振,大声道:“是自己人!” 众人这才松口气。 看来是援兵赶到。 不过敌军已退,援军姗姗来迟,而且不过百来号人,就算及时抵达,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二爷!”那队骑兵到了护城河边,都是翻身下马。 当先一人向城头大声道:“属下是仇军使麾下都头赵山河,奉命前来!” 魏长乐回道:“仇军使在哪里?” “军使尚在朔州城。”赵山河道。 魏长乐皱起眉头,本以为仇元宗是亲率援兵来救,但仇元宗身在朔州城,看来自己是自作多情。 本来看到黑鸦军出现,他心中还有些振奋。 先前只以为不可能有援军抵达,既然黑鸦军赶到,也就证明魏氏也不是无动于衷。 他已经意识到什么,扫视城下,除了这一支百人的队伍,并不见其他援兵踪迹。 “城门堵上了,你自己上来。”魏长乐让人放下绳索,将赵山河拉了上来。 赵山河登城之后,立刻向魏长乐拱手行礼,不失敬意。 “仇军使就派了这么点人过来?”魏长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有没有其他援军?” 赵山河面色尴尬,“二爷,就这些人,而且.....是军使令我们扮作疑兵。我们昨天就赶到了,一直在附近游弋,故意让敌军看见。” 魏长乐本来还有些振奋的心情顿时冷下去,淡淡道:“所以朔州城有上千兵马,仇元宗那狗东西只派了你们几个过来?” “二爷,千万别责怪军使。”赵山河忙道:“我出发之前,朔州城有人聚众趁夜偷袭军库,差点出大事。” 魏长乐一怔。 “朔州是韩阀的地盘。”赵山河解释道:“韩煦等人被押往太原,朔州的士绅们都知道大难临头,不甘引颈待戮,暗中聚集了门客,想要垂死挣扎。” 魏长乐皱眉道:“城中士绅不都被软禁起来了吗?” “但还是有漏网之鱼。”赵山河道:“他们集结了上千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昌明圆,想要救出那些士绅,另一路则是袭击军库。也幸好军使大人在这两处都布有重兵,他们未能得逞。” 魏长乐疑惑道:“他们有兵器?” “有一部分,但不多。”赵山河始终微躬着身子,“许多人都是携带斧头铁棍等武器。” “现在情况如何?” 赵山河忙道:“所有造反之众,俱被诛杀。军使怀疑这次作乱背后,可能不只是朔州门阀那么简单。那两路人马组织严密,而且是同时动手,虽然最终失败,但我们也损失一些人。军使正在调查背后真正的主使,属下出发的时候,尚未查清楚。” 魏长乐微微点头,心想援兵之事,也还真不能责怪仇元宗。 仇元宗坐镇朔州城,手里的兵马本就不多。 城中不只是有朔州门阀的势力,还有八百马氏步军驻扎。 那马氏步军虽然并未装备军械,但也是潜在的威胁。 太原那边派驻更多兵马之前,仇元宗在朔州也需要小心谨慎,一旦真的出了大乱子,局面不受控制,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如此情况下,仇元宗还能派出一百多名黑鸦骑兵前来,已经算是够意思。 毕竟仇元宗不能不管朔州城,即使丢下朔州城,带领手头上的所有人马赶来增援,面对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塔靼军,那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仇元宗派来这一百多号人,自然也是尽力而为,说到底,还是担心如果一兵不发,事后不好解释。 城破了,魏长乐死在山阴,仇元宗没有派援兵,自然会遭人诟病。 守住了,那仇元宗也就彻底得罪了这位魏氏二爷。 “不过军使想了个办法。”赵山河压低声音:“他派了两名信使,写了两封信,故意往军堡方向去,有意让敌军发现。” 魏长乐一怔,问道:“什么信?” “写给窦大将军的密信,但实际上肯定送不到窦大将军手里,而是有意让塔靼人截获。”赵山河轻声道:“军使有意让塔靼人知道,他们攻打山阴的时候,河东各路兵马正向这边集结,要围住敌军。” 魏长乐忽然明白什么,瞥了边上傅文君一眼。 “所以我们故意在附近出现,让敌军发现我们,就是让他们怀疑真的有援兵赶来。”赵山河笑道:“此外信中还说,莫恒雁已经背叛了塔靼,暗中与我们联系,只要窦大将军趁虚而入,兵临云中城下,莫恒雁会作为内应打开城门,将云中城献给大梁。” 魏长乐忍不住叫道:“好手段。” 此刻他终于明白,呼衍天都仓皇撤走,固然是因为攻城不利,最重要的原因,却是担心后方失火。 那密信虚虚实实,如果莫恒雁真的背叛了塔靼,窦冲领兵趁虚而入,那云州自然是危在旦夕。 魏长乐明白,就算呼衍天都换成是自己,那也只能迅速撤兵回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仇元宗还真是狡诈得很,使出这样的手段,协助自己退兵。 忽然想到什么,魏长乐皱眉问道:“那两个信使......?” “卫山被他们抓住。”赵山河神情也黯然下来,“应该是凶多吉少。” 魏长乐心知塔靼人凶残成性,得知云州危在旦夕,呼衍天都肯定是怒不可遏,卫山作为信使,也不可能有生还可能。 “他叫卫山?”魏长乐问道。 赵山河点头道:“卫戍的卫,山阴的山,他的名字没有取错。” 魏长乐望向城外。 毫无疑问,卫山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一旦成功,自身也必死无疑。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成功。 这是个小人物,但却义薄云天,抵得上千军万马。 “山阴会给他立碑。”魏长乐沉默许久,才道:“回去之后,告诉仇军使,善待他的家人。” 赵山河也并没有在山阴多做逗留。 朔州城那边局势尚未明朗,仇元宗手中的兵力薄弱,尽早赶回去,多一名军士就多一分力量。 正午时分,派出去打探敌情的人马折返回来。 “大人,他们确实撤走了。”孟波一上来,立马禀道:“往北都是他们撤退的痕迹。” 此言说出,周围众人才彻底安心。 魏长乐得到赵山河的禀报,先前就知道呼衍天都已经迅速回援云州,此时得报,那是确定了敌军已退,长出一口气,朗声道:“弟兄们,守住了,我们守住了!” 城头顿时一片欢声震天,都为守住山阴城欣喜若狂。 敌军兵临城下之前,所有人都存有必死之志,都想着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孰知两天下来,敌军死伤过千,非但没有一名塔靼兵杀进城内,反倒是仓惶撤离。 一座孤城,挡住六千塔靼铁骑,这当然是奇迹。 欢呼声中,魏长乐却见到几人正从人群中挤过来。 头前却正是县丞丁晟和主簿蒋韫,在他们身后,却看到谭林等士绅的身影。 之前城中众多士绅得知敌军袭来,都是惊慌无比,许多士绅拖家带口逃离。 三姓之中,甘修儒是内应,并未撤走,身死之后,魏长乐已经让丁晟安排人盯住了甘家。 侯文祖带着全族逃离,谭林虽然也撤走了家中不少人,但谭林和少数族人却留了下来。 城中也有少数士绅和谭林一样,并未离开。 对这些士绅来说,山阴是他们的根,所有的家业都在这片土地上。 离开山阴,就像是无根浮萍,无论到了哪里,家族也都将彻底衰落。 这些人也都是豪赌一场。 留下来,就等于是和魏知县共同进退,只要守住,日后就等于真正抱住了魏氏的大腿。 魏知县的性子,大家也都摸清楚几分。 与他为敌,魏大人肯定是绝不留情,但只要能跟随魏大人,就能让魏大人对你如同春天般温暖。 杨雄曾一度与魏大人过不去,转投之后,魏大人对他颇为器重,由此可见魏大人的心胸也着实宽阔。 现在塔靼人撤兵,山阴城守住,这些士绅都知道自己赢下了这场豪赌。 “大人是山阴的再生父母!”谭林上前,也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真的感动,老泪纵横:“我们想为守城的将士们摆下庆功宴,畅饮三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魏长乐却是想了一下,才拱手道:“此番守城,诸位一直提供酒食,我很感激。庆功宴先不忙,这次守城有不少人战死,官兵自有朝廷抚恤,但.....参战的许多百姓却没有这个待遇......!” 守城的除了关平威麾下边军属于正规军,即使是铁马营的老兵,那也只是属于普通百姓。 铁马营战死二十多人,而西门那边,几乎都是不良窟的难民。 西门能够守住,契苾鸾和那些难民功不可没。 但他已经知道,西门那边,着实战死了不少人。 能登上城头的都是青壮,是家中的顶梁柱,人没了,家中的柱子也就塌了。 魏长乐没有退敌后的喜悦,心中牵挂的只是那些战死难民的家眷。 正如傅文君所说,这次守城成功,非但有可能不是功,甚至是过。 即使是功,朝廷也只会奖励抚恤正规的官兵,战死百姓肯定是得不到什么抚恤。 而自己当然要为他们做主。 为国流血战死,却不能让他们的家眷流干泪。 谭林闻言,立马反应过来,转过身,向身后众士绅道:“诸位,老朽有一个想法,与诸位商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第一八一章 寒心 众士绅忙道:“谭员外但说无妨。出钱出力,咱们绝无二话。” “官府清点一下战死的百姓,记录在册,编为义籍。”谭林正色道:“山阴百亩田以上的大户,每年义捐一笔银子,按田产数量捐献,可交由县衙设为义银。列入义籍之人的家眷,每月都能领取义银。以后义籍有婚丧嫁娶,咱们都出一份力,帮忙操持。” 边上立刻有人道:“那些义士都是为保护山阴战死,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家眷受难。谭员外,就按你的意思办。” 在场其他士绅纷纷赞同。 魏长乐拱手道:“这是地方事务,诸位士绅都这样说,我就大家谢过。” “大人千万别这样说。”谭林感慨道:“如不是大人护卫山阴,山阴必将沦丧,百姓受难,我们这些人也都将是丧家之犬。” 众人都是感慨。 敌军撤走,善后之事却也不少。 首先便是清理战场。 双方死伤众多,塔靼人撤走之时,丢下了上千具尸首。 这些尸首自然要处理,但却不能将这些敌寇葬在大梁的土地上。 所以魏长乐直接吩咐人将所有塔靼兵的尸首收集起来,堆成几处,用火烧了。 至于守军战死者,记名在册,无论是边军、铁马老兵还是战死的义民,选了一块地方一起葬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生前共同御敌,战死也同眠大地。 士绅们更是出银子,为每一名战死的守军兵士立碑,而且另外打造一块巨碑,竖在墓地,上面刻有此战详情,也让后世子孙不要忘记。 塔靼人仓惶撤离,却也是来不及收集散落在战场上的马匹。 特别是东门外的敌军遭遇夜袭,被魏长乐带人来回两次杀穿,死伤惨重,战马也是四处散落。 魏长乐派人专门在城外收集散落的战马,三天下来,竟然收集了三百多匹战马,可说收获不小。 傅文君特意让人赶回归云庄,本以为塔靼人肯定发现庄子,很可能已经一把火烧毁。 但出人意料的事,归云庄竟保持完整,虽然有被人搜找过的痕迹,塔靼人竟没有放火,这着实是意外之喜。 不过傅文君也不急着带人回去,帮忙清理战场。 北门彻底损毁,士绅们主动凑银子,重新打造一座城门。 伤兵们也得到了治疗照顾。 善后工作整整持续了三天,战死军民下葬之后,魏长乐亲自前往祭拜,除了关平威和傅文君,城中也是有许多士绅百姓随同前往。 祭拜之后,回到城中,魏长乐却是感觉一阵浓浓的倦意涌上来。 “魏大人,这战报该怎么写?”关平威也是疲倦得很,但回了衙门,却还是第一时间向魏长乐询问。 魏长乐立刻道:“关将军功劳卓著,这次......!” “魏大人误会了。”关平威抬手打断,苦笑道:“魏大人莫非以为关某是要争功?” 魏长乐摇头道:“关将军才误会了。你没有争功,而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敌军抵达之前,我还是小看了他们,真正打起来,我才见识到塔靼人的凶狠。凭心而论,塔靼人很骁勇,如果没有关将军和你手下那一千精兵,山阴城根本撑不住敌军的一次进攻。” 关平威叹道:“能守住山阴,也算是值得。” “关将军是担心......?”魏长乐听到“值得”二字,立马意识到什么。 关平威犹豫一下,勉强笑道:“魏大人,这次也许是关某最后一次上阵杀敌。不过这次打的痛快,能和魏大人并肩作战,杀退敌军,我也无憾了。” “关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魏长乐皱起眉头。 关平威轻声道:“你我同生共死,有些事就不瞒你了。这次抗命前来增援,窦冲应该不会放过我,会借机找我麻烦。” “他.....要对你不利?” “你放心,他不会杀我。”关平威含笑道:“家父是有功之臣,我也为大梁立下过战功。而且家父和左相交情颇深,真要有事,左相也不至于坐视不管。我的性命无忧,但肯定要被赶出边军了。” 傅文君之前就说过,此战未必有功,很可能有罪。 卷入此战中的关平威,显然也是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魏大人,有没有酒?”关平威见魏长乐脸色凝重,哈哈笑道:“明日我自去镇北堡领罪,此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既然一起上过战场,那就是生死兄弟,今晚一起喝几杯如何?” 魏长乐此刻却已经睡意全无,笑道:“管他明天发生什么,今晚咱们一醉方休。” 起身到门外大声道:“来人,备酒菜,多拿两坛酒!” 他话声刚落,却见昏暗中一人正飞奔过来。 “二爷!”那人到了近处,却已经跪在地上。 魏长乐看了一眼,诧异道:“彘奴?你.....!” 突然出现的竟是前往太原送信的彘奴。 按日子算算,彘奴离开山阴已有七八天。 从山阴前往太原,也有三百多里地,寒冬时节,道路难行,马匹跑不起来,就算是日夜兼程,至少也要三天才能赶到。 到了太原,就算毫不歇息立刻返回,也要六天时间。 “二爷,我.....!”彘奴抬起头,看着魏长乐,竟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魏长乐一把拉起,笑道:“哭什么?我不是好好活着吗?你到了太原?” 彘奴点头道:“我一路上没有停下来,中途路过朔州成,让人进城报信,自己直接去了太原,也见到了总管。” “他是什么态度?”魏长乐已经猜到什么,冷冷问道。 彘奴咬牙道:“总管.....总管听说你要留下来守城,当时.....当时很气氛,还......!” 他吞吞吐吐,显然有些话不好说。 “还怎样?” “还砸了他一直珍视的百鸟炉!” 魏长乐脑中立时想起,那百鸟炉是茶器,十分名贵,也一直被魏如松视为珍宝。 能将百鸟炉砸毁,可见魏如松当时确实是盛怒至极。 魏长乐淡淡道:“他是否还骂我蠢笨如牛?” “二爷怎么知道?”彘奴一怔,“总管.....总管确实震怒不已,骂二爷没有脑子,自寻死路。” “他可调兵增援?” 彘奴微张嘴,欲言又止。 “别磕磕巴巴,赶紧说。” 彘奴轻声道:“总管尚在犹豫,夫人.....夫人在旁说不能.....不能因为二爷,毁了整个魏氏。” “哦?她不赞同出兵?” “三爷在旁也说,钥匙将河东各地马军集结起来,不但需要时间,而且调出之后,搞不好就回不去。”彘奴抬手抹去鼻涕,“他说骑兵出兵,马氏肯定坐视不管。等骑兵和塔靼人拼光了,魏氏也就完了。” 魏长乐也不说话。 “三爷还说,二爷自己好勇斗狠,想要逞强,那就自生自灭,不能让你连累魏氏。”彘奴眼圈泛红,“卢先生当时也在场,谏言可以派一支兵马作为疑兵,不必与塔靼人交战,但可以让塔靼人误以为河东有援兵.....!” 卢先生是录事参军,颇得魏如松器重。 彘奴之前就说过,他的武功,便是卢先生传授。 “但夫人说,就算派兵,赶到山阴,山阴城也早就被攻破。”彘奴轻声道:“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劳神劳力。” 魏长乐却是咧嘴笑道:“彘奴,你觉得她是不是我母亲?” 彘奴低头,不敢多言。 “大哥不在场?”魏长乐问道。 他和魏长欢的关系还不错,心想魏长欢如果在场,为何不帮忙说话。 彘奴忙道:“没见到大爷,不知去了哪里。” 魏长乐微点头。 “魏大人,我早就说过,不会有援兵。”身后传来关平威声音,感慨道:“魏总管顾全大局,没有轻举妄动,倒也是意料中事。如果是为魏氏考虑,他还真没有错,只不过.....在你而言,确实心寒。” 魏长乐见彘奴脸色苍白,心知此番来回,这小家伙肯定是疲惫不堪,而且也是冻得直哆嗦,柔声道:“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 “二爷,我赶回来的时候,总管吩咐,如果还能见到你,让你立刻动身回太原。”彘奴忙道。 魏长乐冷笑一声,“我手上事情多,没空去见他。” “他说不是以父亲的身份传召你。”彘奴道:“他是以河东马军总管的身份传你,让你回太原禀报军情!” 魏长乐笑道:“看来他对我倒也还有一点信心,觉得我能守住。” “魏大人,魏总管是河东总管,掌理军务。”关平威道:“如果是传你禀明军情,你还真要奉命前往。” 魏长乐轻拍彘奴肩头,令他退下后,才向关平威笑道:“关将军,有一点我和你一样,那就是天生反骨。你视窦冲的军令如无物,有胆量抗命,我同样也视魏总管的军令如放屁。” 关平威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今晚天大的事咱们都不用理会。”魏长乐上前拉住关平威的手腕,进了屋里,“还是那句话,不醉不归!” 这一夜两人直喝到凌晨时分,都是大醉,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 次日知道外面传来敲门声,而人才被惊醒。 魏长乐睁开眼睛,却发现关平威躺在地上睡着,自己则是抱着酒坛趴在桌上。 宿醉被惊醒,感觉头还有些疼。 “大清早的,吵什么?” “大人,正午了!”外面传来丁晟的声音:“本不敢打扰,但.....但窦大将军在等候,不敢.....不敢让他久候!” 本来还躺在地上醒酒的关平威猛地坐起来,扭头看向大门,吃惊问道:“谁?窦大将军?窦冲来了?” 第一八二章 金兰 魏长乐二人赶到后堂之时,堂内正有一人在饮茶。 门外是四名甲胄武士分列左右,佩刀持矛,面若冰霜。 堂中那人三十出头年纪,也是身着甲胄,样貌却是十分的俊朗,皮肤白皙,只看外貌皮肤,很难相信此人竟是常年在边关驻守的军人,更难以想象这就是边军主将。 见两人进门,那人抬起头。 “卑将拜见大将军!”关平威毕竟是窦冲的麾下,倒也不敢失了礼数。 魏长乐此刻才确定这人还真是怀化大将军窦冲。 敌军撤走也才三四天,窦冲这么快就赶来,只能是他是得知敌军撤兵后,立马出发赶来。 但魏长乐却有些惊讶,窦冲急冲冲赶来,难道就如此迫不及待向关平威问罪? “起来,起来!”窦冲立刻放下茶杯,没有魏长乐预料中的震怒,反倒是一脸和气,起身上前扶起关平威,笑眯眯道:“自家兄弟,没有外人,不要这么客气!” 魏长乐心想你是没看到我还是真不将我当外人? “魏长乐!”窦冲扭头看向魏长乐,也是一脸笑容,“年少有为,不愧是魏氏子弟!” 他这样一脸和气,魏长乐反倒有些愕然,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坐下,都坐下说话!”窦冲先坐下,见两人还站着,忙抬手让二人落座。 品级而论,关平威是窦冲的下属,自然不能平起平坐。 魏长乐更是一个小小知县,对方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甚至封侯,地位那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此人却并无架子,显得异常和气,魏长乐愈发觉得其中有鬼。 窦冲是太后的亲侄子,那是正宗的皇亲国戚。 莫说魏长乐,就算是魏如松在这里,对这位大将军也是要恭敬有加。 “大将军,卑将擅自带人.....!”关平威自然不敢落座,主动请罪。 还没说完,窦冲已经摆手打断道:“先坐下,先坐下!” 等两人坐下,窦冲才感慨道:“这次我们能打退塔靼军,真是不容易啊。你们两个都是有大功劳,咱们仨配合默契,痛击塔靼,取得大胜,必能让朝野欢欣鼓舞!” 此言一出,魏长乐和关平威不禁对视一眼。 两人都是聪明人,瞬间抓住窦冲这句话的要点。 “对了,军报可写了?”窦冲含笑问道。 魏长乐此时已经明白,这家伙分明是来抢功。 关平威立刻道:“今日正准备拟写军报,分头呈给河东节度使和大将军!” 魏长乐是河东地方官员,拟写的军报自然要送到节度使府。 关平威是边军,不受河东节制,他自然需要另写一份军报交给窦冲。 这几天一直忙着清理战场和善后工作,昨晚又是大醉,本是要今日各自拟写,却不想窦冲赶到。 听闻军报尚未拟写,窦冲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正好,咱们今天一起将军报写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向朝廷详细禀明。” 魏长乐心中好笑。 对方匆匆赶来,显然是想抢在军报送上去之前赶到。 既知对方的心思,魏长乐心中有底,笑道:“自然是要详细禀报。大将军,这次关将军居功至伟,如果不是他带领援兵赶到,这山阴城肯定是保不住。” “不是自夸,本将的眼光还是好的。”窦冲哈哈笑道:“本将就知道,让关将军过来守城,肯定是能守住。” 魏长乐睁大眼睛,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关平威分明是抗命前来增援,在这家伙口中,竟变成是他派来。 关平威也是一脸错愕。 “大将军,原来关将军是你所派?”魏长乐笑道:“幸亏你说明白,否则军报之上还真说不明白。” 窦冲笑眯眯道:“如果不是本将所派,关将军岂不是擅自调兵?那可是大罪。” 这话自然是很直接的威胁。 关平威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魏长乐心知对方这是要利用关平威抗命之罪,抢夺战功。 “大将军可以这样向朝廷奏禀。”魏长乐气定神闲,微笑道:“关将军是边军将领,你们的军报我不便插手。” 他这话也是说得明白,我不插手边军的军报,但我如何写,你们也别过问。 窦冲一怔。 他当然知道,无论是边军的军报,还是送到太原的军报,最后都会呈到朝廷。 如果两道军报写的不一样,那可就是麻烦事。 “魏大人,你准备怎么写?”窦冲干笑一声,还是问道。 魏长乐悠然道:“当然是尽我所知,详细禀报。” “能不能说清楚一些,你都知道些什么?” 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道:“塔靼军来犯,大将军担心山阴防御薄弱,派出关将军率领兵马日夜兼程增援山阴城。为防止塔靼后面还有大队兵马,大将军带领边军坚守军堡,做好迎接敌军的准备。也正因为大将军坚决抗敌,山阴城内的军民.....当然也包括下官,都信心十足,愿意追随将军迎接敌军。” 窦冲“蹭”地一下站起身,只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等一下,魏.....魏兄弟,你再说一遍,我.....我没听清楚。” 魏长乐当下不急不缓又说了一遍。 窦冲听完,脸上满是激动兴奋之色,直接冲到门边,挥手向门外守卫道:“你们走远一点,别让任何人靠近过来。” 他自己关上门,转身走到魏长乐身边,竟是一把握住魏长乐的双手,感激道:“魏兄弟,你.....你是个讲究人。” “大将军,你这是......?” “我有个想法。”窦冲抓住魏长乐的手不放,“我刚才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有眼缘。魏兄弟,我虽然长你不少,但忽然想和你结为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下子反倒是让魏长乐一脸诧异。 他一时还猜不透窦冲到底是什么心思,不好立刻回答。 “怎么,瞧不起我?”窦冲故意沉下脸。 魏长乐只能道:“大将军,你是皇亲贵胄,下官怎敢瞧不起你?只是.....!” “那就别废话。”窦冲哈哈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现在就金兰结义。” 关平威站在一边,瞪大眼睛。 魏长乐笑道:“大将军,这次是咱们仨同生共死,抗击塔靼。既然要结拜,不如.....让关将军一起?” “说得对。”窦冲并不犹豫,向关平威道:“关将军,咱们仨有福同享,现在就结拜。” 关平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脑子有些发懵。 他跟了窦冲几年,窦冲对他一直也没什么好脸色,今天却突然风向大变,主动要和自己金兰结义,这简直匪夷所思。 只是他也聪慧异常,心中明白,说到底,窦冲无非是想获取战功。 窦冲被太后安排到边关,目的当然不是真的让窦冲保家卫国,无非是给他机会建功立业,好在朝中得到晋升。 虽然是太后的亲侄子,但如果没有功绩,提拔起来也难免会遭人诟病。 只要在边关立了战功,平步青云,朝中再委以重任,旁人自然也就说不出话来。 但窦冲在边关待了三天,年后便要调回神都,回望过去,还真谈不上有什么战功。 如今山阴保卫战,击退塔靼人,更是让塔靼军损兵折将,如果这样的战功落在窦冲身上,他这三年可说是大圆满。 正因如此,窦冲才对此番战功异常看重。 不过此番真正守城的是魏长乐和关平威,窦冲自始至终连刀都没拔,如果魏长乐二人咬死此番保卫战与窦冲毫无关系,窦冲也确实抢不走战功。 所以窦冲才会出言暗示,以关平威抗命之罪做要挟,想抢夺战功。 只不过这依然存在问题。 他可以威胁关平威,却威胁不到魏长乐。 如果魏长乐的军报不提窦冲,两道军报不一致,那么窦冲抢夺战功却是存在风险。 但窦冲显然想不到,魏长乐竟然主动将此战最大的功劳送给窦冲。 窦冲当然欣喜万分。 他主动提出结拜,说到底,还是想要稳住魏长乐。 金兰结义,大家是兄弟,魏长乐当然不好在后悔,日后更不能出卖结义兄弟。 窦冲打的算盘,魏长乐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大将军,要不要摆香案?”魏长乐问道。 窦冲立刻道:“朝廷最忌惮军队和地方官员走得太近。咱们仨结拜为兄弟,不要大张旗鼓,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好兄弟,讲义气,在咱们心里就可以。” 他似乎害怕两人反悔,一手拉着一个,跪倒在地,很简陋的金兰结义。 “我年长你二人,以后没外人,你们尽管叫我大哥。”叩拜之后,窦冲兴奋道:“关将军今年多大?” 关平威忙道:“卑将今年三十一,比大将军小两岁!” “什么大将军?”窦冲故意沉下脸,“是大哥,以后你就是二弟。” 魏长乐拱手道:“那小弟就见过大哥和二哥了!” 窦冲哈哈大笑,道:“以后咱们仨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们放心,大哥我有太后提携,日后肯定是平步青云。咱们是好兄弟,要讲义气,大哥发达了,你们也跟着沾光,大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大哥,小弟还真有几件事情劳你帮忙!”魏长乐马上道。 窦冲一怔,嘟囔道:“这么快?” “啊?”魏长乐故意装傻:“什么快?” “没什么。”窦冲只能道:“三弟,你让我帮什么忙?” 第一八三章 背锅大哥 魏长乐笑呵呵道:“大哥先请坐,咱们慢慢说。” 窦冲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这还要慢慢说,看来事情不少。 等他坐下,魏长乐才叹道:“大哥,你也知道,山阴这几年闹灾,百姓本就疾苦。这次塔靼人侵犯,百姓流离失所,那日子更是雪上加霜了。” “你的意思是?” “大哥是皇亲贵胄,跺一跺脚大地都要晃三晃。”魏长乐给窦冲戴上高帽,“大哥,小弟敢问一句,你在朝中说话,不知道.....好不好使?” 窦冲一瞪眼,低声道:“我姑姑是太后,你说好不好使?” “好使,好使。”魏长乐笑道:“大哥,你如果谏言免除山阴三五年的赋税,朝廷那边.....?” 窦冲似乎已经猜到,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好盘算。免山阴赋税,你便可以获取民心是不是?” “大哥,我还真不是这个心思。”魏长乐正色道:“这次大哥保住了山阴,百姓肯定是颂扬一片。如果大哥能向朝廷谏言,再免除山阴五年赋税,山阴百姓还不感恩戴德?你回京之后,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来北边,但这里的百姓可都是记你一辈子。” 窦冲眉宇间也是带着欢愉之色,道:“记不记不打紧,不过免除一个县的赋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这事儿只要和赵朴说一声,一个县的赋税免除,他也能做主。” “大哥的意思是?” “这事儿我答应了。”窦冲拍拍胸口,“三弟头一次找我办事,这事儿我给你办的漂漂亮亮。” 魏长乐一脸感激道:“有这样的大哥,夫复何求?” “小事一桩。”窦冲豪气干云。 “哦哦,那还有第二件事。”魏长乐道:“大哥,这次有不少义民协助你麾下边军守城,功劳不小.....!” 窦冲很干脆道:“有功当赏。三弟,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肯定会为他们请功。” “大哥误会了。”魏长乐轻叹道:“这些义民之中,其实有不少是当年从云州撤下来的铁马营老兵。” 窦冲收起笑容,道:“你是说归云庄那些人?这个我知道。他们都被削去了军籍,不是大梁的兵。” “但此番他们功劳不小。”魏长乐肃然道:“如果没有他们拼死守城,山阴城只怕......!” “大将.....大哥,三弟说的没错。”关平威终于开口道:“铁马营老兵骁勇善战,杀敌也是最多。” 窦冲想了一下,才道:“三弟提及他们,自然不只是给他们一点奖赏,是否还有其他要求?” 他毕竟不是蠢笨之辈,魏长乐特意提到铁马营老兵,窦冲自然明白魏长乐另有用意。 “大哥应该得到消息,山阴散校郎马靖良已经死了,他手底下那些城兵一盘散沙。”魏长乐感慨道:“不是我嚼舌根,他手下那些人被唤作夜哭郎,和敌人拼命不行,欺负百姓一个比一个在行。老百姓对他们十分厌恶,让他们守城,人心难齐.....!” “我明白了,你是让我想办法将他们调走?”窦冲眼中充满智慧的光芒,“是否还想让我帮铁马营的老兵恢复军籍,让他们可以吃军饷?”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赞叹道:“难怪太后会宠爱大哥。大哥文武双全,睿智非凡.....!” “你这是马屁话!”窦冲呵呵一笑,“不过这话大哥爱听。”微皱眉头,道:“当年圣上召傅文君进京,本是想好好安抚,但她却抗旨,她手下那帮人也无一进京。这要是换了别人,脑袋早就掉了。” 魏长乐故意问道:“大哥的意思,这是你解决不了?” 窦冲翻了个白眼,“别人解决不了,我能搞不定?这事儿比免除赋税要难,但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屁大一点事。” “大哥果然了得。” “你不就是想恢复这些人的军籍,让他们留守山阴城吗?”窦冲一眼看穿魏长乐心思:“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魏长乐故意摸了摸脑门子,尴尬道:“我还是太年轻,什么心思都能被大哥一眼看透。” “没其他事了吧?”窦冲端起茶杯。 你帮我,我帮你。 魏长乐给了他大人情,然后提出条件,窦冲当然也只能尽量满足。 魏长乐心知一次性提太多条件,恐怕会让窦冲反感。 自己提出的两个条件,如果窦冲真的能帮忙落实,那就已经是帮了大忙,当下只是笑道:“没了,来日方长,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再和大哥说。” 他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倒是叫得亲热。 窦冲马上道:“军报要紧,也别耽搁,咱们先一起写好军报。” 傅文君之前一直担心,魏长乐这次坚决留守,虽然守住山阴,也确实与塔靼人交恶。 事后肯定会有人借机给魏长乐扣上破坏和睦的罪名。 但魏长乐却没有想到,自己正要打瞌睡,窦冲却送来枕头。 魏长乐当然不会去争什么战功,这样的战功,搞不好就是取祸之道。 也不知窦冲是不是没有看透其中的利害,竟然心急火燎抢夺这样的战功,还真是正中魏长乐下怀。 如果坚守山阴是窦冲的主意,这位大将军背后有太后撑腰,恐怕也就没多少人敢追究破坏两国和睦之罪。 那么参加此战的所有人,就只能是有功无过。 退一步讲,即使真的还有人敢丢出这道罪名,首当其冲获罪的就是窦冲。 魏长乐知道太后在朝中很有话语权,而且悉心培养自己的内侄,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窦冲被扣上这个罪名影响前程。 某种角度来说,窦冲这次过来,实际上是帮着自己抗雷。 窦冲急着要将军报送出去,魏长乐也是害怕窦冲忽然想明白其中的蹊跷,一旦反悔就事情不妙。 所以他也是急切想要将军报搞出来。 只用了一上午时间,三人的军报都拟写出来,而且互相比照,确保都对得上。 而且窦冲这次过来,专门带了信使。 写好之后,窦冲便将自己和关平威两道军报交给三名信使,每人两匹快马,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送到京城。 魏长乐本也准备派信使送出,但想了一下,并没着急。 窦冲获得了想要的结果,满心欢喜,也没兴趣在一座县城逗留。 他现在只想回去等着朝廷的褒奖,临别之时,兄弟情深,都是做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关平威自然也是领兵随同窦冲回边关,但一些受重伤的军士则是留在城中养伤,待伤愈之后再行返回。 送别窦冲之后,魏长乐立马亲自前往傅文君的住处。 大战之前,城中许多百姓逃离,所以空屋众多。 虽说塔靼军退兵的消息很快传出去,流离在外的百姓也都会赶回来,但一时半会还没多少人入城,傅文君和归云庄的老弱都是住在城南一片民居中。 见到傅文君,魏长乐当下将窦冲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傅文君显然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难得显出笑容道:“他已经将军报送往神都?” “我亲眼见到三名信使带着两道军报赶往神都。”魏长乐此时却感觉浑身一阵轻松,笑道:“师傅,你先前担心会有人借机找我麻烦,这位大将军是否算是替我挡灾?”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道:“太后能提拔窦冲,除了窦冲是他内侄的缘故,也是因为在窦冲这一辈中,窦氏一族没有几个成器的。窦冲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在这辈中勉强算是有些许才干。” “太后身处深宫,只靠她一人,在朝中也形成不了势力。”魏长乐倒是明白,轻笑道:“她必须依仗娘家外戚,才能稳住地位。” 傅文君微点螓首:“这话倒不假。窦氏一族在朝中有不少人为官,也占据着许多重要位置。太后没有她身后的外戚,也确实没有今日的权势。这窦冲是窦氏一族的希望,所以窦氏一族固然会力保,太后也会撑腰。” “有太后和窦氏一族,窦冲将战功抢着拿去,这次应该能够过关。”魏长乐冷笑一声,“打了胜仗,还要担心被治罪,这是什么狗屁朝廷,真他娘......!” 说到一半,及时止住。 毕竟在美人师傅面前,口出脏话实在不妥。 “这要看左相会怎么想了。”傅文君起身给魏长乐倒了杯热茶,轻声道:“左相深得皇帝宠信,如果他要追究,事情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魏长乐立刻道:“等一下,师傅,你是说左相追究?他.....他不是一直在整顿吏治吗?我一直以为他是......?” “以为他是主战派?”傅文君不屑一笑,“你听闻他整顿吏治,所以就觉得他是个好官?” 第一八四章 帝国夕阳 魏长乐端起茶杯,尴尬一笑。 “到了他们那个位置,就没什么好坏之分,要么是利益,要么是自己的理想。”傅文君平静道:“左相整顿吏治这没错,但也确实是朝中主和派的代表。按他的意思,如今大梁根本不可与塔靼开战,需要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只等有朝一日大梁强盛起来,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能与塔靼一较高下。” 魏长乐皱眉道:“如果是这样,其实也未必有错。” “但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改变大局,何其艰难?”傅文君幽幽道:“他为何要整顿吏治?不正是因为大梁的官吏已经腐烂到了骨子里。如今不只是大梁国力衰弱,那朝廷本身也是孱弱不堪。许多地方门阀和兵马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很多地方上找各种理由拖欠朝廷的赋税,朝廷却是无可奈何。” 魏长乐神色凝重起来。 “据我所知,河东十六州已经是三分天下,每年应缴朝廷的赋税,不到三成。”傅文君凝视魏长乐,俏脸肃然:“你们魏氏扣下的赋税,那也不在少数。” 魏长乐虽然是魏氏子弟,但并非魏氏核心,魏氏许多事情魏长乐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进去,对魏氏许多内幕其实知之甚少。 此时听闻傅文君之言,略感诧异。 “国库空虚,地方势力一个比一个难缠,左相就算整顿吏治,又能如何?”傅文君感慨道:“多年来,他一直想要加强朝廷的权威,整顿吏治的目的不是真的查处贪腐,而是以此手段立威,恢复朝廷的权力。不过这招效果平平,真正强悍的地方门阀和军阀,朝廷根本不敢动弹。” 魏长乐微微点头,心想国势至此,也难怪无法对北方用兵。 “监察院真要调查,你们魏氏,马氏,还有赵朴,没有一个屁股干净,一查一个准。”傅文君唇角带着讥嘲,“但监察院难道真敢对他们动手?真要逼急了,你真当河东军是吃素的?” 魏长乐心中知道,无论是魏氏还是马氏,麾下兵马等同于私军,实际上就已经是拥兵自重。 这种情况在大梁肯定十分常见。 军阀与地方门阀勾结,形成强大的势力,如果朝廷没有足够的力量,轻易触犯这些人的利益,无疑是点燃火药桶,后果不堪设想。 左相一心想要恢复中央权威,但要达成这样的目的,以当下的情势,实在是难如登天。 见魏长乐神色凝重,傅文君笑道:“多说了两句,你也别多想。窦冲既然揽过去战功,真要有事,他也是首先获罪,不至于伤到你。” “本来我是准备派人将军报送去太原,当师傅上次说过,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魏长乐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塔靼人如果不甘心,明年开春再次南下,到时候我们绝无希望顶住。我想回趟太原,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们整军备战,做好迎敌的准备也就罢了。但他们若是想放弃山阴甚至整个朔州,山阴这边也要尽快做出决策,看看是否需要真正撤离。” 傅文君正色道:“这确实事关重大。如果没有那座金矿,我断定他们很可能会直接放弃朔州。但有金矿存在,那些人是什么心思,也就不好判断了。” 说完,她想到什么,犹豫一下,才道:“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你为难。” “师傅这是说什么话?”魏长乐立刻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为难不为难,只要我能做到,为师傅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皱下眉头。” 傅文君轻柔一笑,眸中带着一丝暖意,道:“我是想替甘家求情。” “我知道。”魏长乐神情肃然,道:“其实我也不想为难甘家,但.....此番甘修儒充当内应,那是孤注一掷,将整个家族都赌了上去。” 傅文君轻叹道:“你是否怀疑他的家眷也有内应?” “我不知道。”魏长乐很诚恳道:“但如果不是我们早有准备,山阴城确实会毁在甘家手中。师傅,城破了,会有无数人死在塔靼狗的刀下。” 傅文君微点螓首,神情带着一丝苦涩,“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之前去过甘家,询问了一些情况。甘家老小确实不知道甘修儒暗中与塔靼人来往,得知情况,也是如五雷轰顶。” “他没有送走家眷,明面上似乎是在取信于我,要与我共进退,但实际上是取信塔靼人。”魏长乐也是感慨道:“如果城破,塔靼人见他家眷都在,确实会相信他一心投靠塔靼。” 傅文君苦笑道:“他是想为父亲报仇......!” “师傅,甘修儒的动机是否真的是这样?”魏长乐带着一丝狐疑问道。 傅文君反问道:“你觉得他另有所图?” “也不是。”魏长乐道:“他临死之前,自称就是西王,你觉得是真是假?” 傅文君若有所思。 “如果他真的是西王,事情倒还简单。”魏长乐凝视傅文君,“西相死在悬空寺,如今西王也死了,即使还有残党,群寇无首,那也掀不起大浪。我只担心他临死前还在掩护西王,那山阴就始终存有隐患。”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道:“如果他是掩护西王,我觉得西王如今肯定是不会在城中。” “哦?” “那天晚上他带着众多党羽夺取南门,可以断定,那些党羽必然是西王麾下。”傅文君认真道:“既然西王的党羽跟随甘修儒夺门,就证明与莫恒雁勾结,西王肯定是知道,否则不会让手下党羽暴露。” 魏长乐立刻点头道:“确实如此。” “既然要夺门,肯定是倾尽全力。”傅文君声音平和,美眸中光芒锐利:“那些党羽当晚全军覆没,也就是说,西王在城中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 魏长乐明白过来,冷笑道:“他没了根基,而且也知道彻底暴露,我么也一定会追查到底,所以山阴城对他来说,已经是凶险至极。” “西王肯定不敢继续在你眼皮子底下发展势力,所以他之前无论在不在城内,如今肯定已经逃之夭夭。” 傅文君这番话自然是大有道理。 如今的山阴城,早已经是和魏长乐抵达之前大不相同。 魏长乐不但尽得民心,而且五仙社杨雄一伙也已经投靠,白菩萨那边更是魏长乐的人。 山阴城的耳目,全都在魏长乐的手里。 西王想在这样一座小县城发展,稍有动作,立马就能被发现。 而且这样的环境,对西王也是凶险异常。 所以但凡西王有一丝理智,肯定会立刻放弃此地,远走他处。 不过此人就像躲在阴影中的幽灵,魏长乐至今对他所知有限,一想到此人,总是心中膈应。 一阵沉默之后,魏长乐才道:“师傅,我不敢向你作保证,毕竟这次甘家是犯了大罪。但我会尽力保全。” 傅文君轻嗯一声,神情复杂。 “不过他们最好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魏长乐很果断道:“甘家毕竟和西王有牵扯,谁也不敢保证他家族之中是否还有西王的党羽。他们留在城里,就是隐患。而且城中百姓也都知道甘家是塔靼的走狗,所以他们有多远走多远。” 傅文君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微微点头。 “我明日一早启程回太原。”魏长乐道:“我回来之前,他们最好已经离开,我不会让人阻拦。但以后是何命运,上面是否会追究他们的罪责,那我实在管不了。” 傅文君对甘家心存怜悯,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甘修儒差点酿成大祸,让无数百姓丧生塔靼人的马刀之下,对甘家,魏长乐却并无怜悯之心。 回到衙门,魏长乐召集了衙门的众官吏,仔细嘱咐。 好在傅文君暂时不会出城,衙门里又有丁晟潘信等人,自然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次日一早,魏长乐便启程返回太原。 彘奴和老魏古自然是随行。 傅文君担心西王在山阴的余党,令孟波带了二十名老兵随从护卫。 一路上走走停停,穿朔州,经雁门入代州,再穿过忻州,途中不止一日,抵达太原之时,已经是五日之后的事情。 太原府是河东治所所在,尚未靠近城池,魏长乐只见到尽头突兀出现巨大的黑影。 一开始还以为是乌云,等渐渐靠近,才发现是一座宏伟的巨城。 宿主出生在太原,这里算是他的主场,但魏长乐却是第一次真切感受这座古城的雄壮。 城墙用高大的青石砌成,高达数丈的城墙略微向外倾斜,给每一名靠近城池的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压力,似乎城墙随时会倒塌下来,将人压的粉身碎骨。 城上犹有重檐楼阁,似乎是用来当坐角楼,依稀看到兵士在高高的城墙上来回巡逻。 一股庄严巍峨的感觉,从这座庞大的城池散发出来。 魏长乐心中感慨,习惯了山阴小城,这座巨城在他眼里宛若天宫。 入城的时候,天色刚刚暗下来,而这一天,距离除夕不过数日。 第一八五章 兄友弟恭 马军总管府坐落在太原东城,地处听风街。 魏长乐记忆中,这条街道一直都很冷清,魏府居中,街道两边大都是马军将领的宅邸,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听风街实际上就是河东马军的老巢。 每隔十来丈就有一座大宅院,门外安静地蹲着石狮子,数十只石狮子百无聊赖地瞪着双眼。 魏长乐自然不好带着孟波等人回府,掏了银子,令孟波带着众人找寻地方歇息。 这些人都是便装在身,魏长乐倒也不担心他们会惹出什么事,毕竟都是极其自律的老兵。 天色早就暗下来,魏府大门紧闭。 彘奴下了马,立刻上去敲门。 魏长乐扫视四周,一切还真如记忆般,长长的街道冷清异常。 前线发生战事,河东马军老巢却是一片岁月静好,魏长乐眉头锁起。 魏府的大门倒很普通,显然也是不想太过扎眼。 魏如松能有今日,除了军功赫赫,自然也是为人老练。 权势越大,反倒要越低调。 大门打开,门房见到彘奴,自然认得,诧异道:“彘奴,你刚走没几天,怎么又回来了?” 但他很快看到彘奴身后的魏长乐,怔了一下,马上笑道:“二爷,你回来了?” 他也只是笑笑,并无行礼。 魏长乐心中知道,自己这位二爷素来不得府中上下在意,下人们见到自己也从来没什么礼数。 他也不以为意,直接进了门。 老魏古却是牵着几匹马,径自绕行去往后侧门,要将马匹送到马厩。 彘奴跟在魏长乐身后,一路往里。 这魏府大门普通,里面倒是气派。 庭院渐深,内有假山平草,虽然是冬天,却无萧条之感,景致着实不错。 途中遇见不少家仆,陡然看到二爷出现在眼前,都是睁大眼睛,一脸惊讶。 “他在哪里?”魏长乐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彘奴当然知道魏长乐是问谁,忙道:“总管平日要么在练武堂,要么在书房。” “这个时辰,应该在书房。”魏长乐吩咐道:“带我去见他。” 彘奴立马在前带路。 虽然府中景色别致,甚至有小桥流水和亭阁,但魏长乐却只感觉到整座府邸有一种异样的氛围。 压抑! 不错,正是压抑。 偌大的魏府,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声,连说话的声音也是不见,一路上所见到的每个人,都像是哑巴一样。 “二爷,就是这里。”彘奴带着魏长乐走到一处小池边,上面有木桥,抬手指向对面一处院子:“那里就是总管的书院,彘奴不能过去......!” 魏长乐只是微点头,过了桥,见到这处别院更是死一般寂静。 走到书院门前,魏长乐抬手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 他皱起眉头,用力猛拍几下,很快屋里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自己去领杖罚!” 女人的声音很是淡定。 “是我。”魏长乐也不废话,“我要见.....父亲!” 很快,“嘎吱”一声,院门打开。 只见一名妇人打开了门。 这妇人面容姣好,身上裙裾微摇,金饰不少。 只是配着妇人身上含而不露的贵气,却让人不觉得如何招摇,反觉得理该如此。 夜色之下,妇人看清楚魏长乐,保养的极好的面庞显出惊诧之色,“你.....你没死?” 魏长乐当然也认出这妇人的身份。 宿主的母亲! “你是谁?”魏长乐神情淡定,故意问道。 魏夫人蹙起眉头,显出怒色:“你又犯病了?连我也不认得。” “确实不认得。”魏长乐嘴角带笑,“你是我母亲?应该不是。这世上从没有哪个母亲见到自己孩子,第一句话会说出死字。” 魏夫人一愣,冷下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跑回来做什么?” 见对方的态度,魏长乐笑容消失。 其实记忆之中,这位母亲大人似乎一直都不待见他,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但自己此番刚经过大战,又奔波赶回来,就算不待见,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不至于说出如此令人心寒之言。 虎毒不食子。 魏长乐实在不明白,魏夫人为何对自己像仇人一般。 “你还真没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的命还真大,我还以为你被塔靼人的战马踏成肉泥!” 魏长乐回过身,便见到一名少年就站在木桥上,斜倚栏杆,嘴里也不知道正在嚼咬什么。 魏氏三爷魏长吉! 魏长乐记得清楚,这小子比自己小上一岁,但也算是聪慧过人,读书是过目不忘。 魏长吉虽然出身将门,但他吃不了习武的苦,手无缚鸡之力。 但因为文采不错,再加上魏夫人偏爱,魏如松也就任由他从文。 外人都觉得这位魏氏三爷风度翩翩文采斐然,乃是绝世佳公子。 而且魏长吉在外面也会做出一副儒雅有修养的样子,参加文人墨客的诗会,也做出几首不错的诗词,所以名声不错,甚至被人封为河东四秀之一。 所谓的河东四秀,都是颜值与才学并存的佳公子。 也正因如此,外人往往都用魏长吉来比较魏长乐,嘲讽魏氏既有绝世佳公子,亦有头脑简单的粗莽勇夫。 太原金刚的名头冠在魏长乐头上,却也是极近嘲讽。 但魏长乐却知道,这小子在外面是一副嘴脸,在府中也是一副嘴脸。 他待下人动辄打骂,但凡有人犯了小错,便会用马鞭子将家奴抽打的遍体鳞伤。 所以府中家奴对这位三爷畏之如虎。 这时候见他突然冒出来,而且出口嘲讽,魏长乐脸上却是露出笑容。 “三弟,一向可好,有些日子没见了?”魏长乐一脸热情,向木桥走过去。 魏长吉没好气道:“我们魏氏军功赫赫,人人敬仰,却被你坏尽名声。魏长乐,你去山阴之前,一身市井气息,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闯了那么多祸。父亲让你去山阴,本来是想历练你,让你收收性子,你却变本加厉,带来更多的灾祸,你还有脸跑回来?” 魏长乐已经走上木桥,垂头丧气。 “你这种人,就该关到监牢里,永远不能放出来。”魏长吉显然对这位二哥没有丝毫的敬意,继续打击道:“待在监牢里,无非浪费几粒粮食。让你跑去山阴,你还自以为是,要和塔靼人交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有父亲那样的能耐?” 魏长乐距离魏长吉两步之遥,忽然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死在那里倒好了。”魏长吉冷哼一声,但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皱眉问道:“你怎么能活着回来?是不是.....临阵脱逃?” 六千塔靼铁骑攻打山阴县的消息早就传过来,魏长吉自然也知晓。 他当然不相信,一座县城能够挡住塔靼铁骑。 魏长乐突然回到太原,在魏长吉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临阵脱逃。 魏长乐只是看着魏长吉,嘴角带笑,也不说话。 他忽然为宿主感到悲凉。 这里本是魏长乐的家,但自打入门之后,竟是没有感受到任何家的温暖。 冷漠,嘲讽! “母亲,他是逃兵!”魏长吉猛然提高声音,抬手指向魏长乐:“他竟然临阵脱逃,这.....这可让魏氏的脸面丢尽。赶紧告诉父亲,他......!” 他尚未说完,却感觉手指头一紧。 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指着魏长乐的那根手指巨疼钻心,耳边甚至听到“咔嚓”一声。 指骨被生生掰断。 惨叫声中,魏长乐已经探手出去,抓住魏长吉臂膀,猛地向外一掀。 “噗通!” 水花四溅。 魏长吉竟然已经从栏杆翻下,落入水中。 太原虽不比山阴那边酷寒,但如今深冬,那也是冰冷刺骨。 魏夫人听到魏长吉惨叫声的时候,呆了一下,待见得爱子落水,大惊失色,几乎是在瞬间尖声叫起来:“来人啊,救人啊,来人啊......!” 远处很快就冲过来几名家仆。 看到魏长吉在水中扑腾,都是大惊失色。 虽然冷水刺骨,但还是有两人跳了下去,拉扯着魏长吉上岸。 “你.....你这逆子!”魏夫人疯了一般,指着魏长乐骂道:“你竟然要害死你弟弟,你.....你就该死在山阴,你.....你不得好死......!” 魏长乐却是站在木桥上,背负双手,根本不理会魏夫人。 他只是饶有兴趣看着看着魏长吉被救上岸,整个人浑身湿透,宛若落汤鸡。 “将他绑起来!”魏夫人也不顾贵妇风范,跺脚道:“来人,将这逆子绑起来......!” 因为魏夫人的惊叫,已经有不少家仆和府中侍卫到了桥对面。 见到平日里心狠手辣的魏长吉一副狼狈样子,不少家奴只觉得心中解气,但面上肯定不敢显露。 侍卫们听魏夫人吩咐要绑起魏长乐,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愣着干什么?”魏夫人见侍卫们像木桩子一般站着,怒不可遏,咆哮道:“还不动手,你们.....你们吃的是谁的米?” 一名侍卫率先往木桥上去,其他几名侍卫见状,也都跟上。 魏长乐却是淡定自若,见几名侍卫过来,咧嘴一笑:“谁动我一根毫毛,我弄死他全家,信不信?” 第一八六章 天下人 侍卫们见到魏长乐目光如刀,一时间被震住,不敢上前。 “打死他,打死他!”魏长吉被救上岸,手指巨疼钻心,全身直哆嗦,却还是大叫道:“乱棍打死他!” 魏夫人正要上前,忽听得身后传来低咳声。 她立马回头,只见夜色之中,一名身披棉袍头戴面貌的男子背负双手正站在自己身后两步之遥。 那人五十出头年纪,个头不高,却异常敦实。 他面相庄肃,五官端正,颌下留着四寸美髯,双目犀利,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只看这面相,便知性情严肃,不苟言笑。 “老爷,你看......!”魏夫人指向魏长乐,“这逆子一回来,就要害死自己的兄弟,他......!” 感觉男子目光如刀般看向自己,魏夫人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来。 这男子自然是河东马军总管魏如松。 “到我书房!” 魏如松只留下一句话,转身回到书院内。 这话当然是对魏长乐所言。 “老爷,你就看着他这样不管?他今天敢欺辱兄弟,明天就敢弑父杀母!”魏夫人不甘心,但魏如松并不理会。 魏长乐走过去,到得魏夫人身边,瞥了一眼,笑眯眯道:“母亲,你是害怕我弑父杀母,还是希望如此?” “你......!”魏夫人气得胸脯起伏,怒视着魏长乐,眸中满是怨恨。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对母子。 魏长乐也不和她多废话。 他是借尸还魂,对魏氏本就没什么感情。 今日的遭遇,更是让他对魏氏没有任何归属感,而且骨子里自然也不可能当这个女人是母亲。 母亲是极其宝贵的称呼,如果此妇是自己母亲,却是对母亲这个称呼的亵渎。 一路来到书房,进门之后,温暖如春,只听魏如松声音传过来:“关上门!” 魏长乐顺手关上门,这才走进内室,只瞧见魏如松已经在一张椅子坐下,一双眼睛深邃不见底,正凝视自己。 这是魏长乐第一次和这位“父亲”单独相处,他只是面带微笑,与其对视。 魏如松似乎也没有想到魏长乐竟敢与他四目相对,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去了山阴,你似乎变了不少,似乎也没变。”魏如松凝视魏长乐片刻,才淡淡道。 他的声音充满威严。 毕竟是马军总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物,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仪。 虽然对方名义上是父亲,居高临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但魏长乐却偏偏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直接走到边上,一屁股在另一张椅子坐下。 魏如松眼中显出惊讶之色。 麾下上万骄兵悍将,谁见了魏如松都是大气不敢喘。 即使是太原城中的官员豪绅,见到这位马军总管,那也是打骨子里畏惧,整个河东,又有几人敢在他面前失礼。 在这魏氏府邸内,他更是君王一般的存在。 即便是魏夫人,在旁伺候的时候,也不敢落座。 但魏长乐就那么很随意坐下,没有经过自己的允许,便与自己平起平坐。 魏如松微皱眉头,却没有发作。 “哪里变了?哪里没变?”魏长乐看着魏如松问道。 “以前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更不敢未经我允许,在我面前坐下。”魏如松冷冷道:“不变的是,你依然只知道用拳头去解决问题。” 魏长乐笑道:“这要看对谁。那位才子对兄长毫无礼数,出言嘲讽甚至污蔑,作为兄长,我觉得有必要教他一些道理。” “什么道理?” “不要冒犯会用拳头的人。”魏长乐从容淡定。 魏如松唇角竟然显出笑意,“很好,出门一趟,你多少知道一些道理了。” “听说你要我回来禀报军情。”魏长乐道:“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结果。” 魏如松没有否认,点头道:“昨晚已经得到了消息,塔靼退兵了,你也守住了山阴城。” “这只是开始。”魏长乐没有兴趣和这位便宜老子废话,很直接道:“塔靼人不会甘心这次失败,开春之后,很可能会卷土重来。” 魏如松沉默着,并无说话。 “这次是六千铁骑,下次就可能是六万。”魏长乐没有丝毫畏惧地盯着眼前这位大总管,很认真道:“如果现在开始备战......!” 他还没说完,魏如松已经冷冷打断道:“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 “塔靼南下,第一个受难的就是山阴。”魏长乐淡淡道:“我是山阴县令,当然要考虑。” 魏如松直视魏长乐,道:“考虑山阴之前,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考虑。” 魏长乐皱起眉头。 “我可以告诉你,左相现在深受圣上器重,他在朝中也是风光无限。”魏如松缓缓道:“对塔靼的政策,他一直主张和睦相处。割让云蔚二州,也是左相当年一力促成。” 魏长乐只是看着魏如松。 “这次虽然是塔靼进犯,但他们损兵折将,如你所言,当然不会甘心。”魏如松双手十指互扣,平静道:“所以开春之后,塔靼人卷土重来是不用怀疑的事情。” 魏长乐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朝廷不想打。”魏如松很严肃道:“我们的左相大人有雄心壮志,他不会让北方的战事坏了他的大计。所以他会竭力平息塔靼人的怒火,为此也会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 魏长乐嘲讽道:“代价是指什么?无数百姓的生命?还是再次割让土地?” 魏如松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魏长乐一番,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的变化让我很意外。” 魏长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曾经的魏长乐,不过是好勇斗狠的街头莽夫,甚至脑袋都不灵光。 但如今言行却与那街头莽夫判若两人。 这当然让魏如松大是惊讶。 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当然不是很合理。 但魏如松当然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儿子,早已经换了另一个人。 “无论代价是什么,首先获罪的自然是你。”魏如松目光冷峻起来,“要给塔靼人一个交代,当然要将引起这场战事的元凶送往云州。” “我就是那个元凶!”魏长乐笑道。 魏如松摇头道:“只将你交出去,当然无法平息塔靼的怒火,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县令能决定抗击塔靼。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魏氏子弟,你的所作所为,即使出自个人决定,但世人也会将这笔账记在魏氏头上。” 魏如松此时自然不可能知道,坚守山阴的主张,已经被怀化大将军窦冲当做战功抢过去。 魏长乐也不急着说破,问道:“这是否会给魏氏带来麻烦?” “当天下人都将引起战争的责任扣在魏氏的头上,你觉得这只是麻烦?”魏如松冷笑一声,“天下诸道,拥兵自重者不在少数,这也被朝廷视为肘腋之患。朝廷一直想找机会削弱各道兵马力量,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足够的理由,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魏长乐只是一笑,并不言语。 “因为你的擅作主张,魏氏将被扣上引起战乱破坏国策的罪名。”魏如松目光愈发犀利,神色冷峻:“而这也给了敌人对付魏氏的机会。” 魏长乐淡淡道:“为何不据理力争?如果是我们先动手,那也就罢了。但这次是塔靼进犯,我们只是保护自己的土地和百姓,如果这也有罪,岂不是颠倒是非?” “是非?”魏如松忽然笑起来,“从来没有是非,只有实力。天下人都说你错了,即使你觉得对的事,那也是错的。” 魏长乐冷冷道:“天下人?我不相信大梁亿兆百姓真的不辨是非。” “你又错了。”魏如松摇头道:“所谓的亿兆百姓,不过是蝼蚁,他们是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魏长乐道:“你说的天下人,难道是说朝中那些文臣武将和手握大权的门阀士族?” “你终于对了。”魏如松唇角泛起一丝奇怪的笑意,“这天下在这些人手中,他们就代表天下人。” “我明白了,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而是他们的天下。” “古往今来,本就如此。”魏如松淡然道:“所以当这些天下人都觉得魏氏有罪,那魏氏就有罪。”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如果这些天下人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那么真正的天下人总有一天会教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是非。” “这样的争论毫无意义。”魏如松凝视魏长乐,缓缓道:“在我而言,一切都以保全魏氏为目的。魏氏一族和上万河东马军的生死都在我手中,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要以他们的利益为先。” 魏长乐只是看着魏如松。 魏如松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沉默好一阵子,终于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文书,递了过来,平静道:“让你回来,只是让你在这上面签字画押。没有其他选择,这是保护魏氏的唯一办法!” 第一八七章 除籍 魏长乐起身上前,接过文书,重新坐回椅子上,凑在灯火下,展开扫视。 书房内一片寂静。 “十月十八。”魏长乐拿着文书,看向魏如松,还是带着笑容问道:“我如果没记错,好像是我离开太原前往山阴赴任的日子。” 魏如松微点头,却没说话。 “这上面的墨迹似乎没那么久,应该是这两天刚刚写出来。”魏长乐将文书放在手边的案上,收起笑容:“我是否在上面签字按上手印就好?” 魏如松见魏长乐如此平静,显然有些意外,问道:“你可看明白了?” 众所周知,魏氏老二勇猛有余文墨不足,虽然也识得几个字,但素来不喜文墨,那是看到书籍就逃之夭夭的人。 虽然今日魏长乐的性情与前往山阴之前大不相同,但魏如松显然还以为魏长乐并没有看明白文书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如果真的看懂了,不至于如此淡定。 “不如你解释一下?” 魏长乐当然看的明明白白,却还是一副请教模样。 魏如松微一沉吟,眉宇间竟是显出一丝愧色,但瞬间消失,只是很平静道:“断绝父子关系,逐你出魏氏,你与魏氏也就没有任何关系。这份除籍状的日子是你前往山阴之前,所以你到山阴的一切所为,与魏氏自然不会有任何关系。” “原来如此。”魏长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将我逐出魏籍,所以到山阴的时候,我已经不是魏氏子弟。我坚守山阴,也就只是个人所为,牵扯不到魏氏。” 他竖起大拇指,笑道:“果然是高明的手段。” “不要怪我。”魏如松自然也听出魏长乐语气中的嘲讽,轻叹道:“我说过,一切都以魏氏的利益为重。要保护魏氏,任何代价都可以牺牲。” 魏长乐瞥了那除籍状一眼,很认真问道:“如果我签字按印,是否就真的表明和魏氏没有任何关系?” 魏如松点点头,缓缓道:“如此一来,敌人也就无法利用你来对付魏氏,我们可以轻易化解魏氏的这次危机。” “对你来说,这样做很正确。”魏长乐笑道:“只不过......我会不会有某种风险?” 魏如松脸色有些凝重,微一沉吟,还是点头道:“你的魏籍被除,就不是魏氏子弟,此后魏氏也确实不能给你任何庇护。否则谁都知道除籍状是假,依然会让魏氏存有风险。” “你觉得我如果脱离了魏籍,马氏会不会放过我?”魏长乐含笑问道:“马靖良在山阴被杀,马氏派人过去之后,没有过多调查,只是将尸首运回来,这是否表明他们已经认准马靖良是死在我的手里?” 魏如松眉头微锁。 他当然知道魏长乐的意思。 马氏当然认定魏长乐就是弄死马靖良的真凶,这笔账肯定也是记住。 但魏长乐毕竟是魏氏子弟,有魏氏庇护,马氏自然不敢明目张胆除掉魏长乐。 可是魏长乐被除籍之事一旦被马氏知道,魏长乐脱离了魏氏的庇护,立马就成了马氏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杀了。 “朝廷得报山阴战事之后,自会派钦使前来。”魏如松正色道:“即使日夜兼程,至少也还需要十来天,所以将你除籍这件事,在朝廷钦使抵达之前,不会泄露出去。这也给你足够的时间离开河东。” 魏长乐“哦”了一声。 “留在河东,以马氏的势力,迟早都会找到你。”魏如松平静道:“所以远离河东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站起身,过去抱了一只小木盒,放在魏长乐手边的案上,道:“这里面有一些金叶子,还有一万两银票,无论去往哪里,都可以让你此生衣食无忧。如果想保全自己,就隐姓埋名,不要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魏长乐抬手,轻搭在木盒上,问道:“此一别,我们是否也不再相见?” 魏如松沉默着,许久才道:“如果天下有变,也许还有再见的时候。你去往何处,我不必知道,也无需让府中其他任何人知道。” “就是让我悄无声息从魏氏彻底消失,是这个意思吧?” 魏如松坐了下去,只是道:“你现在就可以签字按印了。” “不着急。”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毕竟是除籍,要和家人断绝关系。这事情其他家人知道吗?” 魏如松道:“该知道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知道。” “让他们来一下吧。”魏长乐笑道:“特别是母亲大人和魏长吉,还有大哥,我想当着他们的面签字按印,也告别一下。这么大的事,我不想就这样鬼鬼祟祟解决。” 魏如松皱起眉头。 “我都要被除籍,莫非这最后一点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魏长乐叹道:“总管大人是否也太过无情?” 他没有称呼“父亲”,而是直接叫“总管大人”,却是让魏如松一怔。 魏如松眼中显出怒色,但只瞬间便消失,缓步走到书桌边,伸手握住桌上的银质小灯柱,左右轻移了一下。 很快,就听窗外传来声音:“总管!” “让夫人和三郎来书房。”魏如松吩咐道:“让小姐和大少夫人也一起前来。” 魏如松膝下三子一女,四名子女中,只有长子魏长欢已经娶亲,女儿实际上排行第二,比魏长乐年长两岁,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但尚未定下亲事。 似乎也觉得魏长乐除籍在即,要最后和家中其他人告别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魏如松也便干脆让主要家眷都过来。 第一个赶到的便是魏夫人和魏三郎。 三郎魏长吉换了一身衣裳,手指也做过处理,包扎起来。 一进书房,魏三郎看到魏长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有些诧异。 毕竟有资格在魏如松书房落座的人物,整个河东也是屈指可数。 但很快他眼中就满是怨恨,一副恨不得将魏长乐一刀砍死的模样。 “老爷,三郎的手指被他掰断,没有几个月恢复不了。”魏夫人一进屋,也是狠狠瞪了魏长乐一眼,但马上向魏如松抱怨道:“对兄弟如此凶狠,若不好好教训,日后.......!” 她话没说完,魏如松冷冷看了她一眼,她顿时便不敢说下去。 无论是魏夫人还是魏三郎,都只是站在边上,自然不敢落座。 屋内一片死寂,魏夫人和魏三郎都是带着敌意盯住魏长乐,而魏长乐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气定神闲。 片刻之后,外面脚步声起,从门外并肩走进两名女子。 头前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妇,外披狐裘,眉目如画,气质如水,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之家。 这自然就是魏氏大少夫人。 记忆之中,魏长乐知道这位大少夫人出身河东裴氏,闺名一个琼字。 裴氏乃河东大豪族,当初迎娶裴琼入门,正是因为她身后的裴氏。 河东马军的将领几乎都是出自寒门,也都是以军功爬起来,跟随魏如松在河东立足。 但魏如松也清楚,无论河东节度使还是马氏,背后都有河东门阀支持,如果魏氏完全脱离河东门阀,没有任何根基,即使武力再强,也难以在河东立足发展。 所以魏如松这些年也是一直拉拢河东门阀。 早年魏如松尚未发达之时,只能魏夫人这样的小族闺女,待得魏长欢结亲,却有足够的实力与裴氏这样的豪族联姻。 也正因为魏夫人出身普通,魏如松骨子里对她并无什么敬意,但为了名声,自然也不会抛弃糟糠之妻,甚至都不曾纳妾。 真要论起来,如今这魏府之中,还真是裴琼的出身最为高贵,正儿八经的河东大门阀出身,大家闺秀。 裴琼身边,自然就是魏氏大小姐魏秀宁。 魏秀宁中人之姿,谈不上美貌,却秀气孤凛。 生在将门之家,魏秀宁没有平常女子的艳媚娇娜,反倒英气勃勃,即使是装束,也都以劲身为主,很少穿宽袖长裙。 一进门,见到魏长乐,魏秀宁怔了一下,叫了声“二郎”,也不多言。 反倒是大嫂裴琼向魏长乐笑笑,微微点头。 这座府里,老大魏长欢夫妇对魏长乐倒一直很照顾,特别是裴琼,总是嘘寒问暖,那是真将魏长乐当做弟弟看待。 所以见到裴琼进来,魏长乐反倒是站起身,向裴琼行了一礼,叫了声:“大嫂!” 魏夫人和三郎魏长吉似乎没想到裴琼二人也被叫过来,有些诧异,一时间不知道魏如松意欲何为。 第一八八章 人间冷暖 魏如松的威势,让书房内众人都不敢先开口。 “我来说吧。”魏长乐见魏如松似乎在犹豫什么,拿起除籍书,笑道:“我要在这份除籍书上签字按印,毕竟是和魏家决裂,也不能无声无息,连你们都不知道。所以请你们过来,是当着你们的面,好做个了断。”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都是变色。 魏三郎率先转惊为喜,立刻道:“他临阵脱逃,本就不配为魏氏子弟,将他逐出家门,正是保全我魏氏名声。” “这忤逆之子就该逐出家门。”魏夫人也是喜上眉梢,向魏如松道:“老爷,你.....你真是英明。” 大嫂裴琼花容失色,朱唇微动,未能发出声音。 魏秀宁蹙起秀眉,直接问道:“父亲,你是因为二郎伤了三郎,便要将他逐出家门?”瞥了魏长吉一眼,淡淡道:“三郎平日对兄长毫无礼数,甚至经常出言讥嘲。今日二郎虽然有些过分,但即使有错,也不能全都怪责到他一人身上。” “这里哪轮到你说话?”魏夫人立马骂道:“你父亲的决定,难道还会有错?” 魏秀宁并不畏惧,“当然有错。兄长教训弟弟,即使过分些,也不至于将他逐出家门。” “二姐,你帮他说话?”魏三郎抬起包扎的手,怒道:“你没看到他方才出手凶狠,根本不顾兄弟之情。他将我推进水里,要不是我身体好,便要冻死。他想害死我,你还为他说话?” 魏秀宁冷冷道:“那你平日嘲讽他,可将他当兄长看待?” 裴琼犹豫一下,还是向魏如松道:“父亲,二郎有错,可以责罚,但.....逐出家门实在太重,还请父亲三思。” “你们懂什么?”魏夫人见两人说情,急忙道:“他今日能打兄弟,明日说不定还能做出什么。留他在魏家,就是祸患,迟早要闯出大祸。” 她抬手指向魏长乐,“你们瞧瞧,他敢坐在这里,眼里可还有老爷?不学无术,只知闯祸,逐出家门,魏家才清净。” “都不要说了。”魏如松淡淡道,看向魏长乐:“他们都来了,你可以签字按印了。” 魏长乐笑道:“总管大人放心,这手印我肯定是要按的。不过咱们把话说清楚,按印之后,咱们就再无瓜葛,魏氏的事我肯定掺和不了,但我的事,也与你们魏氏无关。” “滚出家门,谁还管你的事,你不用自作多情。”魏三郎兴奋道。 魏如松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魏长乐也不废话,起身将除籍书放在桌上,签了字,顺手也按上手印,单手递给魏如松:“如你所愿!” “二郎,你......!”魏秀宁见魏长乐如此决然,也无留恋,神色更是凝重。 本以为魏如松只是吓唬魏长乐,但现在看来,魏如松竟然是真的要将魏长乐逐出家门。 魏如松眉宇间有一丝黯然,犹豫一下,伸手接过,扫了一眼,才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今晚收拾一下,明日我让人送你出城,至于以后......!” “一万两银子,已经很给面子了。”魏长乐拍了拍木盒子,笑道:“总管大人,我现在还是不是山阴的县令?” 魏如松一怔,想不到魏长乐竟会这样问,皱眉道:“你难道还想回山阴?” “你是总管,管不了地方官员。”魏长乐喃喃自语:“要罢免官职,也要节度使府拿出革令,所以我现在还是山阴县令。” 魏秀宁似乎意识到什么,向魏如松问道:“父亲,你是害怕二郎牵连魏氏,所以将他逐出家门?” “你们可以退下了。”魏如松挥挥手,并不解释。 魏秀宁却已经跪倒在地,道:“父亲,你该知道,二郎结怨甚多,而且马氏已经将马靖良的死安在二郎头上。这个时候,你将他逐出家门,岂不是要送他去死?求您收回成命。” 大嫂裴琼也跟着跪倒在地,恳求道:“父亲若是担心二郎闯祸,可以将他禁足在府中,万不可将他逐出家门。” “你们是要忤逆父亲吗?”魏三郎急道:“父亲已经决定的事情,何曾有过改变?” “住口!”魏秀宁瞪住魏三郎,斥道:“我说话,何时轮到你多嘴?” 魏三郎竟似乎对这位二姐有些忌惮,往后缩了两步。 “你才住口。”魏夫人恼道:“三郎又没说错,你叫唤什么?”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你们一家人,千万别为我一个外人伤了和气。” 魏如松闻言,眼角微微抽动。 魏长乐也不废话,抱起了那小木盒,在众人目光不一的眼神中,径自走出了书房。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多悲凉,只是为宿主感觉到心寒。 此前魏氏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符号,虽然知道这也算是一座靠山,却对这个家族并无什么归属感。 今日踏进府门之后,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温暖。 所谓的家,不就是温暖的港湾吗? 毫无温暖可言,自然也就不是家。 魏夫人和魏三郎处处针对,甚至敌视,魏长乐其实也并不在意。 道理很简单,如果真的是家人这样对待,魏长乐心中自然难受,但他骨子里却也根本没见他们视为家眷,受到针对也就很淡然。 只不过魏如松直接与他做出切割,倒着实是魏长乐没有意料到。 魏如松不惜一切代价保全魏氏,这一点魏长乐倒是能够理解,但如此干脆以儿子为代价,手段还是未免狠毒了些。 但对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来说,如果不是心狠手辣,似乎也走不到今天。 决然走出书院,还没上木桥,身后就传来大嫂裴琼的声音:“二郎,等一下!” 如果魏长乐还能从魏氏感觉到一丝温情,也就只能是魏长欢夫妇。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夜色之下,裴琼快步上前来,轻声道:“你先去靖和街裴家,在那里待几天。” 说话间,摘下手腕上的碧玉镯子递过来,“到了那边之后,将镯子给他们瞧,他们会好好照顾。这几天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裴家老实待着,等你大哥回来再说。” 魏长乐自然明白裴琼的心思。 先让裴家庇护几天,等魏长欢回来之后,事情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魏长欢是魏氏嫡长子,在家中还是有些话语权,由他亲自向魏如松请求,也许可以让魏如松改变主意。 但魏长乐知道这也不过是裴琼一厢情愿。 魏如松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不可能有改变的余地。 “大嫂,多谢你费心。”魏长乐微笑道:“山阴那边还有不少事情,我明日要赶回去。” 裴琼蹙眉道:“都什么时候了,先保护自己要紧。听我的话,你今晚就去裴家。” 她对魏长乐倒是真挚无比。 “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魏长乐低声道:“其实总管大人的决定也未必是错的。大嫂,大哥不在府里,这次也无法向他告别。这次分别,下次不知何时能再见,你和大哥多保重。” 他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裴琼见魏长乐匆匆离去,俏脸满是无奈之色。 过了木桥,没走多远,彘奴迎面过来,见魏长乐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二爷,你没事吧?三爷被打了,彘奴还以为总管会重重责罚你......!” “彘奴,以后在府里跟着卢先生好好练武。”魏长乐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彘奴面颊,柔声道:“有机会多读点书,卢先生是参军,学问肯定不浅,多向他请教。” 彘奴聪慧无比,听话听风,立马察觉不对,变色道:“二爷,你.....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出了何事?” “听我嘱咐就好。”魏长乐面色不变,含笑道:“对了,古伯年纪大了,在府里也没人在意他。你以后多照顾一些。” 他打开夹在怀里的小木盒,从里面取了几片金叶子递过去,“这个你收好,不要让人知道,真要有难处的时候,可以帮你忙。” 彘奴见到金叶子,更是吃惊,后退一步,摇头道:“彘奴不要。二爷,你.....你这是要走?你.....你不要彘奴了?” “不是不要你,而是跟着我没什么好处。”魏长乐轻叹道:“留在这里,比跟着我好。” “二爷去哪里,彘奴也去哪里。”彘奴声音哽咽,“没有二爷,彘奴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第一八九章 狼毫 “吃饭,睡觉,好好活!” 彘奴话声刚落,身后却传来老魏古的声音。 老魏古就像幽灵一样,突然冒出来。 “古伯,你.....!”彘奴回过头,见到老魏古,更是伤心:“二爷要走了.....!” 老魏古佝偻着身子,两手揣进衣袖内,笑眯眯道:“来了,走了,这不是常有的事吗?你这小兔崽子,一点屁事就像天塌下来,真是没出息。二爷让你照顾我,就你这样子,还照顾个屁。” 他凑上前来,见到魏长乐手中的几只金叶子,又瞧了瞧那木盒子,低声问道:“二爷,这里面都是金叶子?” “要不要给你留些?”魏长乐笑呵呵问道。 老魏古哈哈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一个糟老头子,半只脚都踏进棺材,要是被人知道身上有金叶子,那就是嫌命长。” 正在此时,却听魏长乐身后传来声音道:“魏古,父亲正要找你,赶紧过去。” 魏长乐回过头,却见魏三郎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 见魏长乐回头看,魏三郎心生畏惧,不禁后退两步。 “找我?”老魏古口中这样说,脸上却无意外之色,只是向魏长乐道:“二爷,你先别着急走,等老奴片刻。真要走,也该带上老奴。” 他也不废话,佝偻身子过了木桥,径自去了书院。 彘奴看着老魏古走向书院,有些诧异,疑惑道:“二爷,总管找古伯做什么?” 老魏古在魏府只不过是最下层的老奴,很不起眼,竟然得到魏如松的召见,着实蹊跷。 魏长乐却只是看着老魏古背影走进院门内,若有所思。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魏三郎在木桥那边道:“父亲已经将你逐出家门,你还不滚出去。” 今日被魏长乐掰断手指,他自然是心中怨恨不已。 魏长乐见他还在上蹦下跳,叹了口气,道:“魏长吉,分别在即,看在以前多少有些关系的份上,我给你一点忠告,你要不要听?” “赶紧滚,谁听你废话。”魏三郎很是不耐烦,但显然又很好奇魏长乐到底有什么忠告,故意道:“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魏长乐却是语重心长道:“三郎,要不你从今天开始,练练武功吧。府里有不少高手,你虚心请教,吃点苦,应该也能学得一招半式。” 魏三郎不屑道:“我是读书人,日后要治国平天下,可不会像你这样的粗鄙武夫只知道打打杀杀......!” 这话一出口,魏三郎显然意识到有些问题。 毕竟魏氏是将门,从上到下多得是粗鄙勇武之夫,这话如果是一般人说出来倒也罢了,但从魏氏三公子口里说出来,若被大家知晓,难免会让许多人心生不满。 “你这是忘本啊!”魏长乐立马抓住破绽,笑道:“你就不怕马军的将士们听到?”抬手指向书院:“那院子里就有河东最大的粗鄙武夫!” 魏三郎有些慌乱道:“我自然不是说他们,你少攀扯。我就是说你,有拳头没脑子......!” “知道我为何要劝你练武吗?”魏长乐叹道:“你自诩文采出众,总爱显摆,嘴巴把不住门。祸从口出,其实你得罪的人估计不比我少,哪天魏氏不行了,你没了庇护,连自己都护不住自己,那就是大难临头了。” 魏三郎不屑笑道:“河东十六州,谁敢招惹我魏氏?你自己该考虑还能活多久。” “天有不测风云。”魏长乐很认真道:“就比如你我之间,之前好歹有个兄弟名分,你招惹了我,我以兄长的身份教训你,顶多也只是略作惩罚,肯定不会要你的命。但今日过后,你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再得罪了我,如果被我找到机会,你说我会不会弄死你?” 魏三郎微微变色,却不自禁后退两步,远远看着魏长乐。 “你今日随口说出粗鄙武夫这个称呼,可见骨子里是瞧不上那些将士。”魏长乐笑眯眯道:“但魏氏的根基就是那些粗鄙武夫,你连自己的根基都瞧不上,你说那些人心里清不清楚?” 魏三郎不自禁握拳道:“就算.....就算知道,那又如何?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不是多读几本书能做几首诗就叫才华出众。”魏长乐叹道:“我劝你练武,无非是担心哪天有乱刀砍向你,你练躲避都不会。” 魏三郎却似乎觉得这只是个笑话,不屑道:“谁的刀敢砍向我?” “也许就是我!”魏长乐哈哈一笑,“也许是马氏步军,甚至可能就是马军的将士,谁知道呢......!” 魏长乐调侃三郎的时候,老魏古已经走进了书房。 书房之内,魏秀宁还在劝说魏如松,魏夫人则是在一旁训斥魏秀宁不懂事。 裴琼劝说魏长乐前往裴家不成,也是返回书房想要挽回,但也不知该怎么开口,站在一旁一脸担忧。 如果是换做平常,几人肯定不敢在这里打扰帝皇一般存在的魏如松。 但事关魏长乐生死,魏秀宁骨子里也是勇敢强硬,即使察觉魏如松脸色冷峻,也没有放弃劝说。 见老魏古进来,书房内顿时静下来。 “你们都下去!”魏如松见老魏古进来,眼角微跳了一下。 方才魏如松让魏三郎去叫老魏古过来,魏夫人就有些奇怪,待此刻见到老奴佝偻着身子进来,也没有立刻跪下,立马道:“魏古,没人教你规矩吗?” 她无非是指责老魏古为何不跪。 魏夫人虽然在魏如松面前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但毕竟是这座府邸的主母,地位很高,如果是平常,甚至根本不知道老魏古这种最底层的老奴存在。 魏府上上下下人数不少,老魏古一直都属于极不起眼的存在。 魏夫人甚至回想不起来老魏古是什么时候入府。 但因为老魏古和彘奴一起随同魏长乐前往山阴赴任,魏夫人如今倒是知道府里有这么号奴仆的存在。 但一个老奴被叫过来,见到一家之主魏如松都不知道下跪,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府邸之中,那就真是太没规矩了。 老魏古似乎没听见魏夫人的斥问,甚至都没看他一眼,进来后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下去!”魏如松的声音陡然冷沉下来,有一股不可违抗的威势。 魏夫人一怔,眉宇间显出一丝畏惧,瞥了老魏古一眼,只能率先退下。 魏秀宁和裴琼对视一眼,也不好再多说,一起退了下去。 很快,书房内就一片死寂。 “坐吧!”魏如松终于开口道。 老魏古抬起头,唇角带着一丝浅笑,在最靠近的椅子上坐下。 “你应该可以阻拦他犯下这么大的错。”魏如松犹豫一下,终是道:“否则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老魏古盯着魏如松,反问道:“为何要阻拦?” 魏如松反是一怔。 “他和你们不同。”老魏古轻叹道:“他在你们眼中,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却知道一个县令该做什么。你们都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什么节度使、大总管,却忘记自己应该做什么。” 魏如松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终是拿起手边的除籍书,指尖轻弹,除籍书宛若一道暗器迅速飘向老魏古。 老魏古却是淡定自若抬起手,两根手指夹住,在除籍书上扫了一眼,一挥手,除籍书飘回魏如松面前。 魏如松抬手接过,感慨道:“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 他话声未落,却见那张大书桌上的笔筒中,一根狼毫笔突然飞出,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以极快的速度瞬间到了魏如松的面前。 毛笔在旋动,笔尖正顶在魏如松眉心,寸许之遥。 狼毫笔就宛若一把锋锐的匕首,似乎随时都能自魏如松的眉心刺入,进入他的头颅之中。 魏如松全身僵直,脸色微变,瞳孔收缩。 他喉头蠕动,嘴唇也是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一九零章 飒露黄 魏如松虽然看似镇定,但额头渗出的冷汗还是暴露他的恐惧。 “你和他是父子,父子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插手。”老魏古声音平和,嘴角的笑意早已经敛去,只是凝视魏如松道:“所以你让他前往山阴,无论是何盘算,我只当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历练。” 魏如松闭上眼睛,道:“我从未忘记,他是我的儿子!” “现在不是了。”老魏古咧嘴一笑,“谁想让他死,我就让谁死!” “正因为我不想他大祸临头,才出此下策。”魏如松立刻睁开眼睛,辩驳道:“朝廷要平息这场争端,就一定会给塔靼人交代。他领兵守城,塔靼人对他恨之入骨,一定会要求朝廷将他送过去。” 老魏古只是笑着。 狼毫笔依然顶在魏如松眉心,魏如松虽然在辩驳,但身体却根本不敢乱动。 “带他远离河东。”魏如松道:“后面的事情交给我,这样能保住他,也能保住魏氏。” 老魏古叹道:“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我不喜欢你将他当做弃子。你在违背诺言!” 魏如松也是轻叹一声,道:“如果换成是你,该怎么做?” “很多年前,我认识的那几个年轻人雄心壮志,意气风发。”老魏古带着一丝唏嘘道:“他们想要改变一些事情,如果我没记错,其中一人的志向便是让百姓不再受战乱流离之苦,会以自己的生命捍卫河东百姓。” 魏如松微微一怔,片刻才道:“我.....并无忘记!” 老魏古微仰头,那枚狼毫笔突然一个转向,闪电般回到了笔筒之中。 魏如松微松口气。 “你以后会如何选择,我不是很在意。”老魏古缓缓站起身,咧嘴一笑:“记住我说的,真有一天他如果死了,会有很多人陪葬。” 他似乎并没有兴趣与魏如松多废话,转身便要离开。 “古师,您可还有什么需要?”魏如松立刻起身,问了一句。 老魏古回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魏如松两眼,并不多说一句,出门而去。 魏如松这才软软坐下,抬手抹去额头冷汗。 面对其他任何人,他都是威严如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但面对老魏古,他自己却像是面对一座气势压人的高山,虽然极力表现的镇定,却还是难以掩饰恐惧。 老魏古出了书院,再次变成那个佝偻猥琐的小老头。 过了桥,魏长乐和彘奴正在等候。 “老逼登,他找你干什么?”魏长乐还是有些疑惑,“你和他能有什么话说?” 老魏古笑呵呵道:“总管问老奴二爷当时为何会选择留下,老奴也说不明白,只说二爷是为了保护百姓。” “哦?”魏长乐将信将疑。 老魏古道:“二爷,咱们还回山阴不?” “当然回。”魏长乐立刻道:“不过你不要跟去。” 老魏古诧异道:“为何?” “你都一把年纪,就不要跟着我奔波了。”魏长乐柔声道:“留在府里,虽然未必过得很好,但吃喝不愁。” 老魏古笑眯眯道:“跟着二爷,不也是好吃好喝。” “你不懂。”魏长乐叹道:“我现在连自己都未必能保住,跟着我,搞不好你也会受牵连。” 老魏古摇头道:“那倒无妨。反正我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也不怕什么牵连。”凑近上前,低声道:“而且二爷和窦大将军都结拜为兄弟,朝廷顾忌窦将军,还真未必敢追究罪责。” 魏长乐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山阴结义,魏长乐与窦冲和关平威成为金兰兄弟,这事儿他还真没有对外宣扬。 除了傅文君,就是山阴县衙内的丁晟等人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此刻老魏古一口道出,魏长乐还真是有些吃惊。 “那天刚好路过,又刚好听见。”老魏古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二爷,这事儿是不是不能说出去?老奴不说。” 魏长乐瞪了一眼,心想什么都是刚巧,无非是你这老逼登偷听墙角根了。 “算了,你要跟着就跟着。”魏长乐想了一下,终是道:“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没有咱们就走。” 他心中其实也明白,府中上下,都将这两人视作二爷的奴仆。 以前即使府中上下对自己这位魏氏二爷不如何尊敬,但好歹是魏氏二公子,倒也不敢明目张胆欺负这两人。 可自己被逐出魏氏,这消息肯定也不会瞒太久,至少魏三郎巴不得将这消息满世界宣传。 自己一走了之,让这两人留在府里,肯定是处处受欺辱。 魏三郎对自己恨之入骨,却奈何不了自己,胸中邪火就只会发泄到这两人身上。 府中那些奴仆见到魏三郎的态度,媚上讨好,肯定是变本加厉地欺辱彘奴二人,如此一来,将他两人留在府里,就等于将他们自身水深火热之中。 虽说离开魏氏之后,自己的前途也是一片迷茫,但至少不会让人欺负这两个家伙。 此外自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拿了魏如松准备的遣散费,其实也是为这两个家伙准备后路。 朝廷如果真的要找自己麻烦,到时候无非将这木盒子里的银两分给老魏古和彘奴,让他们带着银子远走高飞,这笔银子也足够两人衣食无忧。 魏长乐对这魏氏没有什么留恋,彘奴二人其实也没什么准备。 魏长乐吩咐两人去马厩牵马,自己则是去魏府正门外等候。 既然要离开魏氏,他堂堂正正从正门离开,自然不会走侧门。 出了魏府正门,街道上冷冷清清,门房此时也不知道魏长乐已经与魏氏断绝了关系,见二爷只是站在门前,不敢多问,更不敢关上门。 马军总管府正门外没有卫兵守护,但魏长乐却知晓,在这魏府之内,却藏着不少高手。 魏如松掌控河东马军,但暗中也收揽了一群江湖好手,这些人效忠魏氏,隐藏在府中各个角落,甚至一名马夫都可能是潜藏的高手。 看似防卫疏松,但府内却是保护森严。 “二郎!”身后传来声音,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大嫂裴琼匆匆过来。 她手中拎着一直包裹,出了门,直接赛给魏长乐:“里面有些细软,不多,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大嫂长得好看,气质落落大方,心肠也好。 虽然整个魏府给人一种极其压抑冷漠的感觉,但在这位美貌大嫂的身上,魏长乐还是感受到温暖的亲情。 “大嫂,真不用......!” “让你拿着就拿着,怎么那么多话?”裴琼脸色一沉,道:“总是逞强好胜,在我面前也要这样?以前有魏氏庇护,你处处顺风,以后.....以后可不是这样了.....!” 说到这里,裴琼眼圈微微泛红。 魏长乐心中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座府邸里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接过包裹,柔声道:“大嫂,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以后别再逞强了。”裴琼柔声劝道:“我知道改变不了你的主意,但.....你还是不要回山阴。你不想去裴家,便去其他地方暂时藏身,找到地方之后,可以去裴家说一声,也好方便我们能找到你。你大哥这几天就回来,他不会坐视不管。” “你和大哥多保重。”魏长乐含笑道:“早点给大哥生个孩子。” 裴琼过门已经两年多,但一直没有怀上孩子。 裴琼脸颊一红,瞪了一眼:“小屁孩子,管这么多?” 她过门的时候,魏长乐也就十四岁,确实是个孩子。 “真要有过不去的坎,你不回魏氏,也要去裴家。”裴琼想了一下,再次摘下先前魏长乐没有手下的手镯,“这个手镯是我过门的嫁妆,你只要拿出镯子,裴家便知道是我的意思。如果缺银子,你就去找裴家。” 魏长乐心知大嫂是个体贴周到之人,就是担心自己以后在外遇到麻烦,再三交代,其实也正是心中担忧。 他这次没有矫情,收下了碧玉镯子。 他知道这镯子肯定很贵重,意义也非比寻常,自己只有收下,大嫂心中才会踏实。 他将镯子放入怀中,正要谢过,忽听得冷清的街道上传来马蹄声,本以为是魏古二人过来,抬头望去,夜色之下,一匹健马如飞,眨眼间已经到了正门外。 马背之上,却是英姿飒爽的二姐魏秀宁。 魏秀宁翻身下马,牵着马缰绳,轻轻抚摸马首,随即向魏长乐道:“这匹飒露黄送给你,它很通人性,是可遇不可求的宝马,莫要亏待它!” 这是一匹通体金毛的高头骏马,身体线条极为流畅,而且异常壮硕,夜色之中也是极为耀眼,神采飞扬,高仰着头,宛若帝王般的气势。 第一九一章 讨债 魏秀宁虽然是女流之辈,却自幼骑马练箭。 大家闺秀都是待字闺中,学些琴棋书画,甚至有些喜欢刺绣女红,但魏秀宁的喜好和那些大家闺秀完全不同。 她自幼便喜欢马匹,不但对天下名马很有研究,而且喜欢收集战马。 也幸好是将门出身,收集战马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不过真正的宝马本就稀少,而且大都有主,能找到极品名驹其实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但这匹飒露黄却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宝马。 这倒不是魏秀宁自己找到,而是魏氏五兽之一的灾虎几年前送给魏秀宁的生日礼物。 灾虎是魏如松五大义子之首,坐镇河东最南部的绛州,实际操控以绛州为中心的蒲、泽、慈四州,在河东十六州之中,这南部四州可说是完全掌握在魏氏手中,也是当年魏氏发迹之地。 能够将最重要的南部四州交给灾虎,也自然表明灾虎在魏氏中的地位。 而灾虎虽然是义子,却真的将魏如松视为父亲,打小就对魏秀宁十分的疼爱,几乎每年魏秀宁生日的时候,灾虎都会派人送来礼物。 而诸多礼物之中,魏秀宁真正视为珍宝的便是这千里宝驹飒露黄。 魏长乐想不到魏秀宁竟然将视为珍宝的飒露黄送给自己,有些惊讶,心中感激,却马上道:“二姐,这可不能。我知道这是你最心爱之物......!” “无论多心爱,也比不上你的命。”魏秀宁素来行事谨慎果断,说话也是干脆利落,“真要是遇上凶险,有它在身边,别人都追不上你。” 魏长乐哈哈一笑。 他也知道魏秀宁的性情,那是绝对不喜欢别人扭扭捏捏,上前去,将裴琼准备的包裹放在马背上,“二姐,我就不说谢了。不过我向你承诺,一定会送你一匹绝世名驹。以前你说过天下有十大名驹,别的不说,排名前五的名驹之中,我肯定给你搞一匹!” 魏秀宁难得显出笑容,将马缰绳递给魏长乐:“我等着那一天。” 又听到马蹄声响,老魏古和彘奴都是骑马过来。 彘奴牵着魏长乐之前的坐骑,瞧见飒露黄,有些惊讶。 “二姐,那是从塔靼人手里缴获的战马。”魏长乐指了指彘奴牵引的那匹骏马,“不是什么宝马,但还算凑合,还请笑纳!” 魏秀宁微点螓首,似乎想说什么,终是默然不语。 魏长乐将小木盒递给老魏古,自己翻身上马,也是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向裴琼和魏秀宁拱拱手,一抖马缰绳,催马边走,看也不看魏府大门。 老魏古和彘奴也是拍马赶上。 魏秀宁和裴琼并肩而立,直看到三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依旧是怔怔出神。 飒露黄不愧是宝驹,驰骋如电,只是眨眼间,便将老魏古二人甩在后面。 一口气到了长街尽头,折到另一条街道,魏长乐才放缓马速,等两人上来。 他这时候也明白魏秀宁的心思。 飒露黄速度奇快,真要是有人追赶,以飒露黄风驰电掣的速度,还真没有谁能追得上。 这是一匹用来逃命的宝马。 “二爷,天色已晚,这时候出不了城。”彘奴二人赶上来,立刻道:“咱们要去哪里?” 魏长乐道:“先找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还要去趟节度使府,将军报交给赵朴。” 他眼下还是山阴县令,紧急军报,第一时间也是要送到节度使府。 按照规矩,赵朴接到军报之后,才会召集魏如松和马存坷等一干将领商议。 这都已经快到半夜,自然不好去节度使府。 “过了三条街,有几家客栈在那边。”彘奴对这一片的地理颇为熟悉,抬手指过去,“二爷,要不去那边?” 魏长乐瞥了老魏古一眼,见他直打哈欠,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笑道:“找家好一些的,反正咱们有银子。最好是有酒有肉,天冷,喝酒暖身子。” 老魏古眼睛一亮,立马道:“不错不错,别的都无所谓,酒一定要好。” 彘奴也笑道:“有家同福客栈,可以住宿,也能在里面吃饭。二爷,彘奴带你们去。” 他一抖马缰绳,在前领路。 太原城虽然并不宵禁,但到了夜里,街道上行人也是不多。 三人穿过几条街,来到同福客栈,却见客栈大门已经关上。 彘奴下了马,径自上前敲门。 很快,客栈大门打开,一人探出脑袋,问道:“住店?” 彘奴还没回答,就听本来冷清的街道上忽然传来马蹄声,立时扭头望过去,却见到长街之上,忽然出现大队人马,几十人骑马正向这边如狼似虎冲过来。 那店伙计听到声音,更是探出半个身子循声瞧过去,见到一大群人,立马缩回去,道:“客房满了,不接客!” 不等彘奴多说,迅速关上门。 “就在那里!”有人大声道:“莫让他们跑了!” 魏长乐皱起眉头,见到对方当先一人正抬手指着自己这边,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 他虽然是初入太原,但宿主在这座城可是混了十几年,结仇不少。 但自己天黑的时候才回魏府,在魏府前后待了也没多长时间,这点时间只怕也没有人知道自己回到太原,更不可能如此迅速就找到自己的踪迹。 而且魏氏的名头也不是虚的,在这太原城内,还真没人敢招惹。 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显然也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明知自己是魏氏子弟,却还敢找过来,这当然是大有蹊跷。 那群人说来就来,呼啦啦围过来,只是眨眼间,三四十号人已经将魏长乐等人围在中间。 “魏长乐,等你好久了。”其中一人冷笑道:“我们家公子要和你叙叙旧,你就在这里等着。” 对方直呼其名,看来确实知道自己是谁。 魏长乐并未下马,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家公子是哪家府上?” “见了就知道。”那人粗声道:“今晚你走不了。” 这些人都是穿着棉衣,虽然并无刀具,但不少人手中都是拎着铁棍。 老魏古也尚未下马,背着长木盒,紧了紧棉衣,嘟囔道:“天寒地冻,这个时候跑来找事,还让不让人喝酒了。” “老东西,滚一边去。”那人挥手道:“不想受牵累就找个地方猫起来,乱棍无言,待会打死你,你也是白死。” 彘奴怒道:“你们凭什么打人?” 那人冷笑道:“毛还没长全的狗东西,再多嘴,把你牙都拔了。跟着老东西一起滚一边去.....!” 话声未落,却听得街道上又传来声音,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正迅速过来。 “公子来了!” 马车过来后,那人迎上前去,大声道:“公子,魏长乐被我们堵住了。” 车夫停下马车,有人从车厢内出来,却是端出一把轮椅,车夫接过,放了下来。 随即端出轮椅那人又从马车里背出一人,和车夫两人合力将那人放到了轮椅上。 端轮椅那人身材不高,腰间却配着一把刀,待背出的那人坐上轮椅后,这才走到轮椅后面,推着向这边过来。 人群立刻分开一条道路,轮椅从中过来。 魏长乐这时候才看清楚,轮椅上那人三十岁上下年纪,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娇生惯养。 “魏长乐,你终于回来了!”轮椅上那人死死盯着魏长乐,眼眸中充满怨毒之色:“咱们的账,今天就好好算算!” 魏长乐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嘴角忽然泛起笑意:“庞公子?好久不见,你的腿可还好?” 他虽然没见过此人,但宿主的记忆让他很快就认出来,眼前这人却正是河东判官之子。 判官是节度使麾下的属官。 如果说魏如松、马存坷之辈是协助节度使处理军务,那么判官、掌书记、支使、巡官这些文职就是协助节度使处理政务。 这些属官之中,判官的地位不低,负责文书和律法事务。 魏如松和马存坷名义上隶属于节度使,但因为都是有兵权在手,自然不会真的对节度使言听计从。 但判官这些文职却都是依附于节度使存在,大部分都属于节度使的势力。 凭借宿主的记忆,魏长乐很清楚,自己被调派到山阴,正是因这位庞公子而起。 而庞公子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也正是拜自己所赐。 “魏长乐,这就是我们今天要算清楚的账,你欠的债必须还。”庞公子摸着自己的膝盖,怨恨道:“我不要你的命,但你两条腿今天必须留下!” 第一九二章 粉修罗 一群人虎视眈眈,彘奴见势不妙,立刻道:“你敢碰我们二爷一根汗毛,魏.....魏氏饶不了你!” 魏长乐被魏氏除籍,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连魏府知道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更不必说外人。 对方人多势众,彘奴故意这样说,无非是想利用魏氏的名头将这帮人唬退。 那庞公子闻言,却陡然哈哈大笑起来,满是嘲讽道:“魏长乐,你已经被魏氏除籍,现在就是丧家之犬,你还真当我不知道?” 魏长乐面不改色,但心中一沉。 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前脚在除籍书上签字按印,后脚魏府就有人将消息送出去。 走漏消息的人,只能是三郎魏长吉。 魏长吉对自己恨之入骨,故意派人将消息迅速传给庞公子,无非就是想借庞公子之手对付自己。 毕竟庞公子和自己仇恨极深,之前是因为魏氏之故,庞公子只能忍气吞声。 但庞公子既知魏长乐被除籍,自然再无顾忌。 魏三郎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彘奴!”魏长乐伸出手臂,彘奴瞬间反应,将一只长形包裹迅速呈上来。 魏长乐接过包裹,扯开外面的布巾,显出里面的鸣鸿刀来。 太原城对于兵器管制极其严格,极少人有佩带兵器的资格。 魏长乐有山阴县令的身份,其实还真有佩刀护身的资格,只是入城佩刀太过招摇,所以一直是让彘奴收着。 见魏长乐拿刀出来,立刻有人护在了庞公子身前。 “魏长乐,以前你仗着魏氏撑腰,老子让你几分。”庞公子手底下人多势众,自然不会有丝毫畏惧,冷笑道:“现在你是丧家之犬,老子就喜欢痛打落水狗。” 魏长乐拔刀出鞘,寒光闪闪。 “知道这是什么刀不?”魏长乐笑眯眯看着庞公子。 庞公子一怔。 倒是庞公子身后那佩刀人向前俯下身子,凑在庞公子耳边低语两句。 庞公子骤然色变:“鸣鸿刀?这.....这不是马四爷珍藏的宝刀吗?” 魏长乐嘿嘿一笑,道:“庞公子果然有见识。我记得上次是用一根铁棍砸断了你两条腿,这次加码,用这把宝刀砍断你两条手臂如何?” “魏长乐,你太猖狂了。”庞公子坐在轮椅上,气得浑身发抖,一只手狠狠拍打轮椅把手:“你还当你是魏老二?” “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魏长乐目光变的锐利起来:“你只不过失去了两条腿,却害得我被调到山阴那苦寒之地,这次可放不过你。” 庞大公子睁大眼睛,只觉得世间无耻之徒,莫过如此。 对方打断自己两条腿,反倒怪责因为此事被贬派到山阴,真是岂有此理。 “对了,彘奴,我是因为什么缘故打断他的腿?”魏长乐故意问道:“太原城内不少人因为我而缺胳膊少腿,庞公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还真不大记得。” 彘奴立马道:“他想霸占别人的传家字画,未能得逞,就半夜派人烧了人家的房舍。那一家四口,有两个不及跑出来,一个被烧死,一个虽然活着,却也和死了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干的,但他爹是判官,没人敢招惹。二爷在酒楼找到他,让他写下认罪书,他不答应,还率先动手,二爷为求自保,所以打断了他的腿。” “原来如此。”魏长乐笑道:“庞公子,我现在很后悔。” 庞公子冷笑道:“大难临头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你误会了。”魏长乐很认真道:“我不是后悔打断你的腿,而是后悔当时为何没有割下你的舌头,让你今天还有机会在我面前逼逼叨叨!” 庞公子怒不可遏,厉声道:“一个都不放过,将他们三个的双腿都打折,永远站不起来!” 众人握紧手中铁棍,便要一拥而上,便在此时,却听到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让谁永远站不起来?好大的口气!” 话声之中,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噗”的一声,正射中拉车的马匹。 那骏马被一箭射中,长嘶一声,因为吃疼,撒开蹄子就往前跑。 前面就是庞公子的轮椅,眼见那马匹冲向庞公子,轮椅后面那佩刀人反应到时极快,拉着轮椅急忙闪躲。 伤马刚好从旁冲出,带着马车冲向人群。 众人都是吃惊,纷纷闪躲,乱作一团。 魏长乐却是抬头望过去,只见夜色之中,又一队人马突然冒出来。 那支利箭,自然是那队人马中有人射出。 他皱起眉头,寻思难不成又有对头找上门。 宿主在太原城结怨实在太多,自己被除籍的消息传扬出去,恐怕找自己麻烦的人还真是一波接一波。 魏三郎总不至于广发英雄帖,这么点时间就已经让许多对头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随着那队人马靠近,魏长乐显出惊讶之色。 只见到突然冒出来的队伍,大概有十来人,都是头裹红巾身披大氅,背弓持刀,俱都是英姿飒爽的女子。 这竟然是一支娘子军! 庞公子本来一脸震怒,待看清楚那群人的装束,也是大吃一惊,失声道:“粉修罗?是.....是大小姐!” 他麾下那群人本来是要围攻魏长乐,此刻却也都是面面相觑。 “方才看到你们一群人气势汹汹,就知道没好事。”娘子军领头的女子娇声道:“欺负弱小,本女侠可不会视而不见,要为民做主。” 这女子和其他女骑士的装束大致相同,只是头巾的颜色略有差异。 其他人都是红色头巾,唯独她的头巾是粉色,而且手腕配有皮质护腕。 年纪也就十七八岁,青春妙龄,姿容美艳,浑身上下满是英武之气。 看清楚来人,魏长乐眼角微微抽动,扭过头去。 宿主的记忆,却也是让他知道了对方的来路。 那妙龄少女却真真切切是河东头号大小姐,道理很简单,她是河东节度使赵朴的掌上明珠赵灵婵。 魏长乐知道,赵灵婵有一点和自己的二姐魏秀宁颇为相似,那就是自幼习武,不喜红妆爱刀枪。 不同的是,魏秀宁为人低调,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魏氏二小姐能文善武,但赵大小姐却性情张扬。 武功练得怎么样且不说,但赵灵婵好胜心强,不知是否因为出身大家闺阁压抑久了,这位大小姐竟然异常向往江湖游侠的生活。 只是作为节度使的掌上明珠,当然不可能让她真的去游历江湖,所以只能退一步,让她在太原城内过过江湖女侠的瘾。 凭心而论,赵灵婵骨子里也算是颇有侠气,带着自己组建的娘子军,时不时地出没在城中,打抱不平。 但凡瞧见欺凌弱小,赵灵婵绝不会手软。 她箭法倒也是颇为了得,城中被她射伤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很多时候没闹清楚情况误伤好人。 但因其背景,也没人敢追究。 太原城内一句戏语:太原二宝驱邪魔,铁拳金刚粉修罗。 这句话说的就是魏长乐和赵灵婵。 更直白些,都是嘲讽两人有勇无谋。 虽然两人在太原齐名,不过魏长乐却记得,自己和这位粉修罗还有些积怨,这时候见她突然冒出来,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庞怀玉?”大小姐骑马上前来,手中还拿着长弓,显然方才那一箭正是她所射。 此时她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庞公子,俏脸含霜。 “大.....大小姐!”庞怀玉勉强挤出一丝笑脸,但眼角不停抽动。 大小姐骑马绕着庞怀玉转了一圈,侠气凛然:“庞怀玉,你站都站不起来,这半夜三更还带人出来作恶?” “没有,没有!”庞怀玉显然对这位大小姐异常忌惮,连忙道:“大小姐,我.....我真的弃恶从善了,我已经信佛了!” 庞怀玉的父亲是河东判官,乃是赵朴的直接下属。 且不说赵灵婵自身的脾气,就是父辈的关系,也让庞怀玉对这位大小姐心存畏惧。 “鬼才信你。”大小姐赵灵婵丝毫没有少女的矜持,直接骂道:“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你信佛,佛都不信你。” 庞怀玉尴尬笑着。 “不作恶,带着一大群人跑到这里做什么?”赵灵婵抬头望过去,见到一群人围着魏长乐三人,她一时没看到魏长乐的脸,只看到彘奴委屈巴巴望着自己,边上还有个似乎风一吹便要倒下的老者,更是正义心起,柳眉竖起,“庞怀玉,你要不要脸?以多欺少,还是老人家,我都替你害臊。” 庞怀玉急忙辩驳道:“大小姐,我.....我不是要伤害他们。” 他抬起手,指向扭过头去的魏长乐:“是他,他打断我两条腿,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我是来报仇的!” “啊?”赵灵婵一怔,蹙眉道:“你的腿不是魏长乐那无耻之徒打断的吗?那狗东西不是滚到山阴去了吗?” 庞怀玉一听赵灵婵语气,马上道:“回来了,他回来了。” 手指依然死死指着魏长乐,“大小姐,就是他,魏长乐,你转头过来,让大小姐看清楚!” 第一九三章 大小姐的恩情 魏长乐根本不理会。 赵灵婵一开始只想主持正义,还没在意魏长乐,但此刻打量那边,越看越熟悉,娇声叫道:“转头过来!” 魏长乐心知这次肯定是躲不开,无可奈何,转过头来。 “大小姐,别来无恙?”魏长乐面带微笑,拱手道。 “真的是你?”赵灵婵银牙咬起,俏脸生怒:“你怎么不死在山阴?” 庞怀玉见状,幸灾乐祸,有了底气,马上道:“大小姐,他已经被逐出了魏氏,现在是个丧家之犬,任由我们发落。” “逐出魏氏?”赵灵婵娇躯一震,吃惊道:“你胡说什么?” “真的,真的!”庞怀玉急忙道:“他今天才回来,一回到魏府,就被.....就被魏总管从魏氏除籍。” 赵灵婵兀自不相信:“你又从哪里知道的?” “魏老三派人告诉我的。”庞怀玉毫不犹豫出卖了魏三郎,“他亲眼看到魏长乐在除籍书上签字按印,这家伙现在和魏氏没有任何关系了。” 赵灵婵蹙眉道:“魏老三的话能相信?无缘无故,魏总管为何将他除籍?” “我也不知道。”庞怀玉道:“但魏老三没有道理骗我。魏老三是读书人,读书人怎能骗人?” 赵灵婵不屑道:“最爱骗人的就是读书人。魏老三只会掉书袋,半碗水的东西,他算个屁的读书人,他都比不上魏长乐这狗东西。” 魏长乐早就猜到是魏三郎出卖了自己,听得庞怀玉所言,心下冷笑。 不过赵灵婵显然也不待见魏三郎。 “魏长乐,你真的被除籍了?”赵灵婵方才的怒意消散不少,盯着魏长乐,一脸诧异道:“干嘛将你除籍?” 魏长乐抬头望天,感叹道:“一言难尽!” “大小姐,我没说错吧,他承认了。”庞怀玉兴奋起来,“咱们有仇报仇,今晚要打断他的腿!” 赵灵婵鄙夷地瞥了庞怀玉一眼,道:“你真有本事,现在就站起来和他单打独斗,以多欺少,为江湖好汉不齿。” 这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庞怀玉立马就会爆发。 但面对赵大小姐,他只能苦着脸道:“我腿断了,站....站不起来!” “那就该派个人替代你。”赵灵婵道:“上次他打断你腿,你也是五六个人围殴他一个,本女侠最瞧不上你这种人。” 魏长乐立马道:“大小姐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好,侠骨丹心,比那些无耻之徒强太多了。” 赵灵婵白了魏长乐一眼,语气却软了少许:“你....你也不是好东西。” 庞怀玉感觉事情不大对劲,小心翼翼道:“大小姐,我听说他以前冒犯过你,而且......!” 话声未落,赵灵婵已经拿起马鞭子,照着庞怀玉抽了过去。 庞怀玉一个残疾人,自然无法闪躲。 他身后的佩刀护卫自然也不敢拦阻,眼睁睁地看着马鞭子狠狠抽打在庞怀玉脸上。 “啪!” 马鞭抽打皮肉,发出脆响。 庞怀玉惨叫一声,脸上已经被抽出一道血痕。 而此刻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是犯了大小姐的逆鳞,就不该提魏长乐冒犯她的事。 “不是看你断了腿,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大小姐美眸之中显出凶光。 庞怀玉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反而只能道歉:“大小姐,我.....我嘴贱,你莫生气,我.....我再也不敢了.....!” “看见你就恶心。”大小姐怒道:“带着你手下的这群狗,赶紧滚!” 庞怀玉急道:“可是......!” “他就算不是魏氏的人,也不是你这种东西能动的。”大小姐再次抬起手臂,马鞭子高高举起,恶狠狠道:“你走不走?” 庞怀玉心中虽不甘,但面对这位暴脾气的大小姐,却也是无可奈何,一咬牙,道:“咱们走!” 众人都是怒视魏长乐,但也只能就此撤离。 好在那辆马车被人追了回来,庞怀玉被抱上马车,心犹不甘,充满怨毒地看了魏长乐一眼。 但他发现大小姐也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后背发寒,缩进了车厢内。 一群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虽然庞怀玉走了,但魏长乐却也并不觉得轻松。 比起庞怀玉,赵大小姐肯定是更难缠。 他还真不好激怒这位大小姐,翻身下马,见得大小姐骑马正缓缓过来,立刻裂开嘴,面带笑容,迎上几步,拱手道:“大小姐,多谢你出手相救。今天要不是你,我这双腿肯定保不住。” 大小姐的软肋就是喜欢听好话,自己奉承几句,也不是损失什么,搞不好还能免去麻烦。 “你跑回来做什么?”赵灵婵居高临下看着魏长乐,没好气道:“你不是在山阴当县令吗?” 魏长乐知道她肯定不晓得塔靼进犯之事。 赵朴自然已经得知前方的情况,但这些事肯定也不会对赵灵婵说。 “我回来是要拜见节度使大人。”魏长乐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温和,“有事情要向大人禀报。” “要见我爹?”赵灵婵皱眉道:“什么事?” 魏长乐正色道:“是公务,这个.....不大好说!” “我懒得知道。”赵灵婵撇撇嘴,“那你见到他了?” “还没有。”魏长乐手指向上指了指,“太晚了,不敢去打扰大人,所以想找家客栈先歇息一晚,明日再去拜见。” 赵灵婵道:“这个时辰他还没睡,你跟我走吧。我正好要回府,我带你去见他。” “啊?”魏长乐倒想不到大小姐如此通情达理,有些意外:“大小姐,这方便不?” “少啰里啰嗦的。”赵灵婵不耐烦道:“不想去就算了。” 魏长乐心想自己在太原城确实仇家不少,庞怀玉已经知道自己被除籍的消息,那小子和魏三郎肯定巴不得满世界宣扬,到时候仇家都知道自己被除籍,搞不好一个接一个都要来寻自己麻烦。 虽然他也不惧怕,但苍蝇多了,总会心烦。 对他来说,这太原城眼下是是非之地,还是早早将军报呈给赵朴,越早离开越好。 眼见得赵灵婵已经带着手下女兵要离开,魏长乐也不耽搁,向老魏古二人使了个眼色,翻身上马,一起跟了上去。 节度使府也座落于太原东城,与魏府所在的听风街隔了四五条街,位于正阳街上。 比起魏府,节度使府自然是更加气派。 围墙都有三米多高,两个厚重的大狮子蹲在府门外,左右各有四名持矛佩刀的护卫站岗。 门头上是一块巨大的烫金匾额,书有“河东节度使府”一行大字。 赵灵婵下了马,早有手下女兵过来接过马缰绳,又有人帮着赵灵婵取下长弓和箭盒,在一名女兵的带领下,一众女兵绕向侧门入府。 魏长乐三人也下了马,赵灵婵瞥了一眼,道:“让他们两个在这里等等,你跟我去见父亲!” “外面很冷。”魏长乐笑眯眯道:“大小姐,能不能让他们进府随便找个地方避风?” “本事不大,要求不少。”赵灵婵白了魏长乐一眼,“都进来吧,马匹丢给他们照看就好。” 守卫都向赵灵婵躬身,听得赵灵婵之言,立马有护卫上前去牵马。 节度使府门前有拴马石,直接拴上。 三人跟着赵灵婵进了府内,立刻有门房迎上来,躬身道:“大小姐回来了?” “你照看一下他们两个。”赵灵婵行事干脆利落,指了指老魏古和彘奴:“给他们弄些热茶喝。” 门房恭敬答应。 “你跟我来吧!”赵灵婵向魏长乐勾勾手指,转身便走。 魏长乐跟在后面,心想这姑娘脾气虽然火爆,但也不是什么坏人,今晚也算是帮了自己大忙。 比起魏府,节度使府确实豪阔得多,似乎连府中的道路都宽不少。 一路上赵灵婵也不说话,魏长乐自然也不好没话找话。 只是跟在赵灵婵身后,却是对她的身段看的一清二楚。 或许正是因为自幼习武,赵灵婵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青春的活力,背脊挺直,腰细腿长,走起路来也是风风火火,没有普通女子的矜持,却自有一股洒脱利落气质。 穿庭过院,府内也是十分宁静。 正当魏长乐感觉自己快要迷路的时候,赵灵婵已经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不大,挖有一处人工水池,水池边上,却有一座小木屋。 那小木屋颇为奇怪,竟然没有窗户,密不透风。 “父亲信佛。”赵灵婵解释道:“每天晚上,他都要在这佛堂诵经。” 魏长乐微点头,问道:“大小姐,大人在诵经,这时候打扰,是不是不方便?” “不碍事。”赵灵婵回过头,嫣然一笑:“应该快好了。” 这还是魏长乐第一次见她如此笑容,虽然四下昏暗,却也是看得清楚,娇艳动人。 她带着魏长乐走到小木屋前,推开半边门,冲着里面道:“爹,山阴县令魏长乐求见。” 不等里面说话,回头向魏长乐道:“你先进去,他要是还在诵经,你就等一下,不要着急。” 魏长乐见她如此周到,感激道:“多谢大小姐。” 他进了小木屋,只一瞬间,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腥膻味。 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陡然间,他意识到什么,转过身,还没说话,就听“哐当”一声,小木屋的门已经被拉上。 他心知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欲要拉开门,这时候才发现无处着力,木门似乎从外面被拴上。 “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魏长乐知道中了这小娘皮的圈套,暗骂自己太粗心大意,却还是压住怒火:“先开门,有误会咱们就好好说。” 外面却传来大小姐得意的笑声:“魏长乐,本女侠等这一天好久了。江湖好汉,有仇必报,今天就要让你脱一层皮。” “臭娘们,把门给老子打开,不然老子一拳将这道门打碎。”魏长乐原形毕露,骂道:“老子当初不就是看了你屁股,你......!” 还没说完,却听到从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 他立刻转身,昏暗之中,却看到几处绿幽幽的光点。 第一九四章 仇上加仇 小木屋外,赵大小姐正一脸兴奋地盯着木门。 木门从外面被木杆拴上,除非粉碎木门,否则根本不可能从里面出来。 而这木门看起来普通,却是用极为坚固的木料制作,想要破门,谈何容易。 附近已经冒出来好几名女兵,簇拥到赵灵婵身边。 里面传出“嗷嗷”的声音,低沉透着凶猛。 很快,里面就传出剧烈的动静,嗷嗷声响不绝。 “大小姐,他会不会顶不住?”边上一名姿色颇为秀气的女兵低声问道。 大小姐瞥了一眼,没好气道:“顶不住又怎样?你还担心他?” “不是不是。”女兵忙道:“那两头战獒凶猛异常,单打独斗,连府上的侍卫也不能一对一应付。魏长乐赤手空拳,还要对付两头,奴婢只担心......!” 大小姐蹙眉道:“你不是说你不担心吗?” “我不是担心魏长乐,是担心大小姐。”女兵解释道:“战獒真要是伤了魏长乐,咱们不好向魏总管交代。” “他被除籍,魏氏还会管他?” 另一名女兵忙道:“可庞怀玉说的也不一定是真。魏长乐也并没有直接承认被除籍,如果他没有被除籍,伤了魏总管的公子,老爷定会责怪大小姐.....!” “不就是家法吗?”赵灵婵咬牙切齿,“只要报仇,家法我也甘愿受了。” “大小姐,就怕....就怕老爷以后再不让你出门。”女兵提醒道。 赵灵婵一怔,眉宇间立时显出忧虑之色。 但只是这片刻间,小木屋里已经没有了动静。 没有魏长乐的惨叫声,也没有战獒的嚎叫声。 死一般寂静。 赵灵婵瞪大眼睛,盯着木门,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没声音?” “大小姐,魏长乐.....魏长乐总不会被咬死了吧?”女兵显出惊惧之色。 其他女兵闻言,也都是骇然。 赵灵婵眉宇间分明显出焦急之色:“魏长乐不是很会打吗?所有人都怕他的拳头,他.....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啊。” “是不是魏长乐打死了战獒?”一名女兵怀疑道。 年长一些的女兵立刻道:“绝不可能。这两头战獒是从西边过来的,专门敬献给老爷。府里的侍卫都说,这战獒比老虎还可怕,他们看见腿都发软。魏长乐虽然拳头厉害,但.....不可能这么快打死两头战獒。” “战獒没死,那就是魏长乐死了。”一名女兵慌了神,“这两头战獒平日都是吃肉,总不会正在吃肉吧?” 赵灵婵骇然道:“你是说战獒在吃魏长乐的肉?这.....!” 她先前还得意洋洋,此刻却已经显出慌乱之色,凑近上前,贴着木门听了听,里面确实是死一般的寂静。 虽然她心中怨恨魏长乐,要报当年之仇,却也只是想给魏长乐一个教训,自然不想魏长乐真的死在这里。 情急之下,抬手将木杆托起,推开门,一个箭步冲进去。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赵灵婵更是惊乱,但小木屋内一片漆黑,事先也没准备火把,根本看不清楚屋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魏长乐,你在哪里?”赵灵婵此时也顾不得屋里还有两头战獒,抬手虚空晃了晃,“你快点出声。” 外面早有女兵惊声道:“大小姐,快出来,里面危险......!” 这话一出,赵灵婵才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这两头战獒虽然是她让人豢养,但她自己极少喂食,战獒对她的气味也不是很熟悉,肯定不会将她视作主人。 虽然两头战獒都被铁链子系住,无法出屋,但在这小木屋内却可以肆意活动。 若是战獒察觉又有人进来,保不准就要扑上来。 虽然此刻异常担心魏长乐的安危,但赵灵婵听到提醒,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在此时,边上一道身影扑过来,速度快极。 赵灵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身影扯了过去,口中发出一声惊骇的娇呼。 “大小姐!”外面几名女兵也依稀看到一道身影扑向赵灵婵,眨眼间就没了赵灵婵的身影,都是魂飞魄散,齐声惊呼。 如果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女兵肯定一个也活不了。 女兵们顾不得屋里还有战獒,几乎是同时往前冲。 “站住!”屋里传来魏长乐低沉的声音:“谁敢闯进来,老子就将这臭娘皮丢到野兽的嘴里。” 这话一出,本来要冲进去的女兵们都是立刻停步。 小木屋中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在场众女兵一无所知。 魏长乐还活着,那两头战獒是死是活? 魏长乐声称要将赵灵婵丢给战獒,这就是说战獒还活着。 但战獒怎可能与魏长乐共处一室却毫无动作? 只不过惊乱之下,女兵们也没法多想。 “魏二爷,你千万别伤了大小姐。”一名女兵几乎是哀求道:“你们赶紧出来,那战獒很凶狠。” 魏长乐声音传出来:“我现在火气很大,不想看到你们。赶紧滚,谁要留在这附近,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大家也都听过魏长乐的名声。 这就是个有勇无谋的粗莽武夫,头脑一热,那还真是毫无顾忌。 “我们现在就退下,但.....但你不可伤了大小姐!”女兵回道:“这里是节度使府,你若真的伤了大小姐,不但你活不了,你们魏氏也要大难临头。” 说话间,那女兵示意其他人往后退。 与小木屋有了些距离,女兵们自然不可能真的离开。 “赶紧去向老爷禀报。”女兵吩咐道。 赵灵婵此刻又是恼怒又是后悔。 后悔自己就这么轻易落入对方的圈套,恼怒的是自己此刻竟然没有还手之力。 方才魏长乐冲出来,几乎是瞬间就反扣了她一条手臂,将她压在木墙上,而另一只手则是绕过脖子,捂住她的嘴。 察觉女兵退下,魏长乐这才松开捂住她嘴的手,按住她肩头,令她身体贴住木墙,无法动弹。 “放开我!”赵灵婵急促喘了几口气,才怒道:“魏长乐,我要砍死你!” 魏长乐却是二话不说,一只手死死扣住她反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从肩头拿开,对着她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虽然赵灵婵穿着厚长裙,但这一巴掌拍上去,却还是能够感受到这臭妮子臀部的紧实和饱满。 “你....你干什么?”赵灵婵想不到魏长乐如此狂妄,花容失色:“你不要乱来,你.....你要是欺负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老子差点死在你手里,你现在和我说这些?”魏长乐也是恼怒道:“大小姐,你可知道,我从鬼门关闯过来,现在是什么都不怕。别说你爹,就算是皇帝来了,我也不怕。” 一想到自己落入这臭妮子的圈套,虽然凭借强悍的武力片刻间击杀两头战獒,但手臂也被战獒撕下一块皮肉,心中更是火起,对着赵大小姐圆滚滚的翘臀又是连续几巴掌。 赵灵婵在河东那是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眼泪夺眶而出,带着哭腔道:“魏长乐,你.....你有本事和我一对一,你使诈,不是英雄......!” “英雄你娘的头!”魏长乐破口骂道:“你骗我进屋的时候,难道不是使诈?还尼玛你爹在这里诵经,奶奶的,你还真会演戏。” 赵灵婵扭动身子,想要挣扎开,却被魏长乐又在屁股上打了两下,随即按住她肩头,让她连扭动起来都很吃力。 “要不是你当年.....当年欺负我,我也不会找你麻烦。”赵灵婵咬牙切齿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我当然要报仇。” 魏长乐冷笑道:“那时候咱们都还小,你非要和我比试摔跤,我不小心扒了你裤子,看见你屁股,难道.....那还是我的错?” 赵灵婵羞恼交加,怒道:“不要说了。就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 “好,是我的错是吧?”魏长乐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又听赵灵婵将责任都推到自己头上,更是怒火中烧,一只手猛地掀起赵灵婵的长裙,“既然是我的错,老子就错到底,看你能怎样。” 赵灵婵感觉到长裙被掀起,魂飞魄散,失声道:“你.....你干什么?” 魏长乐一只手臂横在她背后,用力摁住。 赵灵婵虽然习武,但魏长乐狮罡之力,强悍无匹,控制她自然是小菜一碟。 感觉系住长裤的绳带断开,随即屁股一阵发凉,只是瞬间,魏长乐竟然极其粗蛮地将她裤子往下扒开。 赵灵婵只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她知道魏长乐天不怕地不怕,但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敢这样干。 他竟敢再次扒下河东大小姐的裤子。 赵灵婵脑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忘记挣扎,甚至不知身在何方。 白的发亮如满月般的圆臀显露出来,一阵阵发凉。 “既然得罪,那就得罪到底。”魏长乐抬起手,对着白如玉的屁股蛋子又是一巴掌,没有衣服阻隔,这次清晰地发出“啪”的声响,雪肉甚至颤动起来。 赵灵婵终于回过神,尖叫道:“魏长乐,你.....我要杀死你,千刀万剐,杀死你.....!”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魏长乐又是毫不客气地连抽了五六下,雪白的圆臀上布满红红的掌印。 赵灵婵屁股上挨了这么多下,火辣辣的,眼泪更是如潮水般。 外面女兵听到赵灵婵的叫声,都是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冲过去。 “待会儿你就向你父亲告状,就说我扒了你的裤子,打了你的屁股。”魏长乐嘿嘿一笑,“那次是不小心,这次我是有意的,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想将我砍成肉泥?” 赵灵婵眼泪直流,咬牙道:“我要将你剁成肉泥喂狗。”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听得耳朵都起老茧。”魏长乐凑近她耳边:“你既然要将我喂狗,反正我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还不如死前快活一下,你说对不对?” 说话间,他一只手已经贴上一片花瓣。 入手光滑如瓷器,却又紧实饱满。 赵灵婵虽然还是闺阁小姐,但魏长乐这句话她还是听得懂。 这家伙既然敢扒自己裤子,那就真的没什么不敢干的。 眼下的情势,魏长乐真想干点什么,那实在是方便得很。 她自然不笨,知道越是怒骂反抗,越会激怒魏长乐,魂飞魄散之下,竭力轻声道:“魏长乐,你....你放过我,我就不杀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你说的话我能相信?”魏长乐呵呵一笑。 赵灵婵赌誓般道:“我赵灵婵说话从来算话,若有食言,天诛地灭!” 将赵灵婵屁股都抽红,魏长乐此时怒气也消了不少,知道真要闹大了,自己肯定也讨不了好。 帮着赵灵婵提起裤子,放下长裙,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声音:“贤侄,贤侄啊,不要糊涂,我来教训她,你千万别伤了她.....!” 第一九五章 感恩 河东节度使赵朴年过六旬,须发花白,此刻却只是一身睡袍跑过来。 赵朴膝下一对儿女,长子在京为官,实际上等同于人质。 大梁每一名节度使,都有子嗣在京为官。 爱子不在身边,唯一陪伴自己的就只有赵灵婵这个掌上明珠。 而且赵朴是四十多岁才生下这个宝贝女儿,自然是疼爱无比,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 也正因如此,平常难免会纵容些,只要不闹出大事,许多事情也任由她妄为。 本来还在温暖如春的书房内批阅文书,得知这边的情况,那是急的连件衣服都没披上,一路小跑过来。 身后跟着一名贴身丫鬟,抱着锦袄跟上。 “小姐在里面?”到得小木屋外,赵朴环顾左右,不见赵灵婵,更是大惊失色,盯着那小木屋。 边上一名女兵小心翼翼道:“老爷,大小姐和.....和魏长乐都在里面。” 若是换做平常,即使遇到再大的事情,赵朴也会喜怒不形于色。 但他知道那小木屋里有两头凶猛异常的战獒,担心赵灵婵安危,连手都发抖,大叫道:“贤侄,婵儿,你们快出来,里面危险,赶紧出来.....!” 此刻一大群护卫已经飞奔而来。 当先一人如同一头猎豹,面庞黝黑,身披甲胄,手持长枪,却正是黑枪军统领何元庆。 何元庆是赵朴心腹爱将,骁勇无匹却又忠心耿耿,上次从朔州押解韩煦等一干人的将官,便是何元庆。 “大人!”何元庆冲到赵朴身边,也是看向那小木屋。 一群黑枪军甲士则迅速将那小木屋围了起来。 跟上来的丫鬟也急忙帮赵朴穿上锦袄。 寒冬深夜,赵朴年事已高,真要是受了寒有个三长两短,整个河东可就天翻地覆。 片刻之后,只见魏长乐率先从木屋里走出来。 赵朴见到魏长乐,立马上前,问道:“贤侄,婵儿呢?” “爹,我在这。”赵灵婵也从木屋走出来,低着头。 赵朴急忙上前,拉起赵灵婵左手,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见爱女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小侄见过大人!”魏长乐这才向赵朴拱手行礼。 赵朴皱起眉头,但马上看到魏长乐右臂衣襟已经碎裂,皮肉有伤,急道:“来人,拿伤药,赶紧处理伤口。” “不碍事。”魏长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道:“只要大小姐无恙就好。” 赵朴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怪我。”魏长乐苦笑道:“今晚着急见大人,正好在街上碰到大小姐。大小姐好心带我过来拜见,然后领我到这院子里,说大人就在这佛堂里.....!” 说完,抬手指了指那小木屋。 “佛堂?”赵朴瞥了小木屋一眼,立刻明白过来,狠狠瞪了赵灵婵一眼。 “大小姐让我进去,我就听她话,进去见大人。”魏长乐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刚进去,发现后面的门立刻被关上,然后.....然后那屋里有两头凶兽向我扑过来.....!” 赵朴显出怒色,又瞪了赵灵婵一眼:“胡闹,简直是胡闹。”又向魏长乐关切道:“贤侄,可还有其他伤?” “倒也没有。”魏长乐道:“小侄为了保命,拼命搏杀,也不知道怎么将那两头凶兽打死了。小侄当时全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地上,然后门开了,大小姐进了去.....!” “战獒被你打死了?”何元庆吃惊道:“你赤手空拳打死了两头战獒?” 边上其他甲士也都显出骇然之色。 府里有两头凶猛的战獒,这事儿不少人都知道,甚至许多人亲眼见过。 何元庆了解那两头战獒的凶猛,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府中最精锐的侍卫都未必能应付一头战獒。 同时面对两头战獒的攻击,没有任何兵器的情况下,除了自己,何元庆心知府中其他黑枪军甲士无一能够幸存。 而眼前这个少年郎竟然靠一双拳头打死了两头凶兽。 如果不是事实就在眼前,何元庆实在很难相信。 “大人,小侄鲁莽,击杀战獒,实在是迫不得已。”魏长乐再次向赵朴拱手,带着歉意道:“击杀战獒之罪,小侄愿意领受。” 赵灵婵看似淡定,但心中一直都是怒火滔天,看也不想多看魏长乐一眼。 但听得魏长乐一番话说下来,竟然彬彬有礼,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粗莽武夫。 她忍不住偷偷斜睨了魏长乐一眼,暗想这无耻之徒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会说话。 赵朴虽然是高高在上的节度使,但此时也已经明白,魏长乐今日是差点死在自己的宝贝女儿手中,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惭愧,立刻笑道:“贤侄并无罪责。那两头畜生,早就该杀了。” 他瞥了赵灵婵一眼,才叹道:“贤侄,老夫会让人用最好的伤药为你疗伤,肯定不会让你留下疤痕。” “这也是小侄疏忽。”魏长乐懂事的让人心疼,“我没提防其中一头战獒还没死,大小姐进去的时候,那头战獒突然扑向大小姐,情急之下,我只能护住大小姐,挡在她身前,这才让战獒伤了手臂......!” 赵灵婵睁大眼睛,盯住魏长乐。 她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家伙。 自己在那小木屋被这狗东西扒了裤子,受了奇耻大辱。 到了这狗东西嘴里,他却成了在危险时刻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大英雄。 “爹,他......!”赵灵婵实在难以忍受魏长乐如此无耻行径,刚开口,魏长乐已经道:“大小姐,你不用谢我,真的不用。” 他故意将手背到身后,有意无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赵灵婵看在眼里,又怒又羞。 “婵儿,是这样?”赵朴看向赵灵婵。 当然不是! 她恨不得立马将魏长乐轻薄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让老爹下令将这狗东西乱棍打死。 但她更加明白,这事儿要说出来,丢人的只能是自己。 被扒了裤子露出屁股,还被打的屁股通红,赵灵婵便是再不拘小节,这样的事情也根本不可能说出口。 年幼摔跤的时候,只是被魏长乐不小心扒了裤子,露出半边屁股,就已经让大小姐羞恼了多年。 如今长大成人,再次被扒裤子,这事如果传扬出去,那就再也无脸见人。 以后再想带着娘子军在城中主持正义,就只能是奢望。 毕竟出了门,所有人嘴里不说,背后也会因为此事指指点点。 此刻她不但不敢说出真相,反倒是害怕魏长乐说漏了嘴。 见赵灵婵蹙着眉头不说话,赵朴还以为宝贝女儿不懂感恩,有些气恼道:“长乐贤侄不顾性命救了你,你难道不知该怎么做?现在就向长乐贤侄道谢。” 他了解女儿的脾气,如果魏长乐所言有假,宝贝女儿肯定立马就会指出来。 她既然没有反驳,就证明魏长乐所言不虚。 魏长乐落入宝贝女儿的圈套,不得没有怨恨,反倒在宝贝女儿危难时候挺身相救,即使上一代人有利益之争,但魏长乐如此大义,却也还是让赵朴心中赞赏。 “耳朵聋了?”赵朴见赵灵婵站着不动,拉下脸来。 他疼爱宝贝女儿是真,平日也纵容,但真要发怒,赵灵婵也是害怕。 赵朴也知道,魏长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果自己还继续袒护,那就实在说不过去。 即使不会真正惩罚赵灵婵,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赵灵婵心中早已经将魏长乐砍死一万次,但此刻也只能上前两步,道:“魏长乐,多谢你,我愿你能长命百岁!” “大小姐太客气了。”魏长乐自知赵灵婵肯定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也故意道:“我也愿你长命百岁!” 赵灵婵看着魏长乐一脸春风般的笑容,几乎要气昏过去。 “贤侄,你今日才进城,可回家见过你父亲?”赵朴含笑道:“天色已晚,要不要先回家看看,明日再过来?告诉你父亲,婵儿胆大妄为,老夫肯定不会轻饶,回头请他喝酒,亲自向他表示歉意。” 赵灵婵终于找到机会,忙不迭道:“爹,他被赶出家门,魏氏已经将他除籍,他现在就是丧家.....!” 话说了一半,后面两个字还是没敢说出来。 刚刚受了人家的恩,立马又要骂人家是丧家之犬,少不得又要被赵朴训斥。 赵朴闻言,怔了一下,就连边上的何元庆也是显出震惊之色。 “此事当真?”赵朴皱起眉头。 魏长乐在赵朴面前,只能如实道:“确有此事。晚辈已经被逐出了家门,以后和魏氏再无干系。” 赵朴抬手抚须,凝视魏长乐,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若有所思。 老狐狸般的人物,别人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魏长乐遭受除籍,别人听了感到震惊,但这条老狐狸只是一瞬间,就明白魏如松的意图。 “跟老夫到书房。”微一沉吟,赵朴才道:“有事到书房说。” 他也不废话,转视赵灵婵,瞪了一眼,又向何元庆道:“找几个人看着她,一个月内不许她出门,她要敢硬闯,直接将她绑了送到我面前。” “爹.....!”禁足一个月,这对赵灵婵当然是极大的惩罚。 赵朴没好气道:“老实在家待着,要是再胡作非为,打断你的腿。” 他也不多言,背负双手,抬步便走。 “大小姐,我先去了!”魏长乐客客气气向赵灵婵道。 赵灵婵更是怒不可遏,骂道:“滚,别让我看到你,再见到,一刀砍死你!” 第一九六章 自投罗网 赵朴的书房内炉火正旺,温暖如春。 一进屋,贴身丫鬟就帮着脱下了锦袄,只留一身睡袍。 魏长乐也是知道,赵朴的正室几年前过世,虽然有一房小妾,但并无扶正。 他年事已高,平日里身边不缺丫鬟伺候。 “你先坐!”赵朴向魏长乐吩咐一声,又在丫鬟的伺候下用热水洗了一把脸,这才回到椅子坐下。 这一顿折腾,显然费了小老头不少力气。 丫鬟又十分乖巧地给两人都倒上茶,这才恭敬退下。 “听说塔靼人退兵了?”赵朴端起很讲究的茶杯,拿起茶盖,轻轻吹了吹。 此时身在书房内的赵朴和方才判若两人。 如果说先前只是个心忧爱女的小老头,现在的赵朴却是沉静如水、不怒自威。 魏长乐也明白,赵朴一开口就是询问公务,那么自是以节度使的身份与一名知县谈话。 “回大人,确已退兵。”魏长乐正准备拿出军报,但想了一下,也不着急。 赵朴抿了一口热茶,才道:“塔靼那边死伤大概是多少?” 魏长乐心想你不先问自己这边的伤亡,却关心塔靼的伤亡,还真是里外不分。 但还是回道:“塔靼退兵之后,处理尸首,统计得出,塔靼留下了八百七十四具尸首,如果加上受伤的,敌军死伤肯定在千人以上。” 赵朴一口热茶刚入嘴,闻言“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大人,你没事吧?”魏长乐立刻起身。 赵朴忙道:“没事没事,你坐,你坐!” 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棉帕,擦了擦嘴,才看向魏长乐:“没有统计错误?” “不会有错。”魏长乐坐下后,道:“烧毁他们的尸首之前,将他们的皮甲和靴子全都扒下来,都是有数的。” 赵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你们竟然歼敌八百余人,这......这可真是了不得。” 魏长乐见他只是震惊,也不激动,一时间还真猜不透他的心思。 赵朴靠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才道:“魏氏真的将你除籍?” “已经恩断义绝。”魏长乐道:“本是想见过大人之后,便回山阴。” 赵朴唇角却泛起一丝笑意,问道:“你父亲为何要将你除籍?” 魏长乐低头想了一下,心里也明白,赵朴能坐在节度使的位置上,那可不是像表面看起来这般人畜无害。 魏如松和马存坷都是手握重兵的厉害人物,但也都是对赵朴存有忌惮。 自己在他面前,还真不宜自以为是。 有些事,对他还是要坦诚一些。 “塔靼人死伤惨重,不会善罢甘休。”魏长乐看着赵朴,“朝廷想要息事宁人,必然会追究山阴阻敌的罪责,好给塔靼人一个交代。” 赵朴凝视着魏长乐,不动声色。 魏长乐继续道:“我是山阴县令,追究罪责,下官首当其冲。魏氏担心因为我而连累他们,所以将我除籍,当做弃子。” 赵朴听到这里,眉宇间显出满意之色,问道:“你明白这个道理?” “不是下官明白,而是魏如松很直白地告诉了我。”魏长乐淡然一笑,“他说牺牲我一人,可以让魏氏摆脱不少麻烦。” 赵朴笑道:“那你怎么想?心中不怨恨?” “可以理解,但不原谅。”魏长乐很直接道:“他想保住魏氏,我无话可说。但他将我当做弃子,我不会原谅他。而且.....我并不觉得我有错。” “可以理解,但不原谅.....!”赵朴重复了一句,嘿嘿一笑:“贤侄这话倒是说的有趣。不过你父亲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不是无可奈何,他也不至于牺牲自己的孩子....!” 魏长乐冷笑一声,问道:“大人觉得他是对的?” 此刻他表现得就像一个愤怒的孩子。 “有时候许多事情不能以对错而论。”赵朴感慨道:“塔靼没有拿下山阴就已经是怒火中烧,却还死伤过千,这就不是小事了。都知道塔靼人睚眦必报,损失如此惨重,朝廷如果不想开战,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安抚塔靼。” 魏长乐欲言又止。 “你父亲知道你大难临头,将你除籍以免连累魏氏,也是从大局着想。”赵朴脸色忽然沉下来,“不过你未经允许,擅自与塔靼人开战,确实是大错特错。” 魏长乐立刻道:“下官是山阴县令,保一方平安.....!” “真的保住了山阴平安?”赵朴淡淡道:“避过一时,却要迎来更大的灾难。下一次遭难的就不只是山阴,恐怕是整个朔州了。” 魏长乐皱眉道:“如果现在立刻军备,到时候未必.....!” “糊涂!”赵朴冷哼一声,“你以为说军备就军备?兵器、粮草、辎重、战马这些且不说,朝廷的政略怎么办?别人异想天开也就罢了,你之前好歹也是魏氏子弟,有些情况你多少知道些。如果河东军上下齐心,当年云州又怎会被攻破?我大梁又何需割让两州之地?” 魏长乐神色凝重。 赵朴叹道:“你还年轻,总是将许多事情想的太简单。而事实却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这不是你能够关心的。”赵朴淡然道:“现在要说你的问题。魏总管将你除籍后,就没给你其他交代?”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大人的意思是?” “他就没让你离开太原甚至河东?”赵朴问道。 魏长乐点头道:“确实让我远离河东。” “那你为何不走?”赵朴皱眉道:“为何今晚要来这里?” 魏长乐道:“山阴的军情,总要向大人禀报。” “为何不派其他人来禀报?”赵朴语气逼人,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魏长乐,你可知自己犯了大错?” 魏长乐皱起眉头。 “山阴之战,因你而起。”赵朴盯着魏长乐眼睛,缓缓道:“奏折已经在送呈神都的路上,日夜兼程,朝廷很快就会知晓。事关塔靼,朝廷不会有丝毫耽搁,定会立马派出钦使甚至使团出发。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半个月,钦使就会抵达太原。” 魏长乐嘴唇微动,却没说话。 “如果派来使团,自然是要前往云州交涉。”赵朴声音低沉:“塔靼人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老夫现在还猜不准,但至少有一条,那就是将你交给他们。” 魏长乐反倒笑道:“我毕竟是引战的元凶。” 赵朴轻叹一声,道:“是功臣还是罪臣,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做主。魏总管虽然将你除籍,却还是念了父子之情,所以让你远离河东。你本该按照他的吩咐,悄无声息离开太原,走得越远越好。” “大人是说,下官留下来是犯了大错?” “你的大错就是不该进节度使府。”赵朴摇摇头,“今晚如果没见到你,老夫即使知道你回了太原,也可以当作不知道。但你如今是山阴之战的元凶,进了节度使府,老夫若再让你离开,朝廷会怎么看老夫?” 魏长乐故作惊骇道:“大人,这么说,下官连累了你?” “老夫若让你离开,你自然就连累了老夫。”赵朴神色冷峻,淡淡道:“但只要在朝廷钦使抵达之前,你一直留在这里,自然也就不会牵累老夫。” 魏长乐似乎这才明白过来,苦笑道:“大人是想囚禁晚辈?” “你救了婵儿,对老夫也算有恩。”赵朴叹道:“如果是别的事情,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你若离开,只怕有人会污蔑是老夫指使你坚守山阴,那时候老夫就成了罪魁祸首。” 魏长乐就职山阴县令,需要赵朴这位节度使的签令,某种角度来说,魏长乐是魏氏子弟,但这个山阴县令的官却是赵朴所任。 魏如松害怕山阴之战牵累魏氏,赵朴同样也不可能给别人攻击赵氏的机会。 魏长乐心中叹气。 其实前来节度使府,他当然也算到这一点。 明知可能被扣留,却还敢前来,说到底,无非是有窦冲在上面顶着。 那位背锅大哥的背景实在太硬,魏长乐有八成把握断定,朝廷很可能不会因山阴之战追究责任,甚至可能因为窦冲的存在,给予某些奖励。 他来见赵朴,除了送呈军报,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希望能够游说赵朴做好河东军备。 朝廷这次无论是罚是奖,朝中既然有左相这样的主和派得势,那么向塔靼那边派出使团肯定是势在必行。 但无论使团交涉的结果如何,魏长乐心知一切都要靠自己,绝不能将希望放在使团和塔靼人身上。 河东自身必须做好迎敌准备。 如果河东全力备战,反倒有可能让塔靼忌惮,从而不敢轻举妄动。 很多时候,越是希望避战,反会让敌人得寸进尺引起战争。 不过这位节度使显然并无备战之心。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大人要软禁下官,下官无话可说。不过这里有详细的军报,还请老大人过目!” 他从怀中取出军报,这是与窦冲商议过后一起拟出的军报,起身上前,双手呈给了赵朴。 第一九七章 老谋深算 赵朴只以为这是例行公事,毕竟大概的情况自己已经清楚,随手接过,本来想丢在桌子上。 但想到这年轻人方才救过自己的宝贝女儿,不好太让他难堪,当下打开军报。 很快,他脸上显出愕然之色,甚至坐正了身体,双手拿着战报。 魏长乐却是退回去重新坐下,凝视赵朴。 好一阵子,赵朴才抬头看向魏长乐,甚至没敢将手中军报放下,满脸匪夷所思,问道:“这.....这是你写的军报?” “是下官一字一句说,让文吏写上。”魏长乐很诚实道:“下官的字不好看。” “老夫的意思是,这上面都是真的?”赵朴有些着急,“军报上说此战是窦大将军策划,是真是假?” 魏长乐却显出犹豫之色。 赵朴精明过人,一看魏长乐神情,就知道内有蹊跷,依然不放军报,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面沉声道:“所有人都退下,没老夫命令,靠近书房者,杀无赦!” 魏长乐心知这书院看似静悄悄,但杀机暗藏,如同魏如松的书院一样,隐秘处肯定都是潜伏侍卫。 赵朴关上窗户,直接走到魏长乐身边,在他边上一张椅子坐下,靠的极近,低声道:“据老夫所知,边军确实派了一队人马增援山阴城,那是窦将军派出?” 塔靼退兵之后,魏长乐在山阴因为处理战后事务耽搁好几天。 那几天时间内,肯定有人迅速向太原这边传来消息。 无论魏如松还是赵朴,在魏长乐抵达太原之前,肯定对山阴的战况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只是对其中细节还没有清楚。 所以赵朴知道关平威领兵增援山阴,也是魏长乐意料中事。 “是.....是窦将军所.....所派!”魏长乐故意磕磕巴巴。 赵朴自然看出魏长乐所言不实,轻声道:“贤侄,无论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还是看在你救过婵儿的份上,你遇上为难,老夫都不会坐视不管。但老夫要保你,总要知道真相,否则实在无从保全啊。” 狗屁! 刚才还担心牵累赵氏,要将自己扣押,这转脸就说要保全自己,信了你的话才有鬼。 “下官也不知道怎么说。”魏长乐故作为难。 赵朴虽然也感觉魏长乐说话比从前利索许多,但自然想不到这小子花花肠子,抚须笑道:“老夫问你,你说实话就好。你得知塔靼南下,是自己决定守城,还是有别人劝说?” 魏长乐低头想了一下,才道:“不瞒大人,下官知道塔靼进军奇快,短短几日之内根本不可能让百姓全都撤离。大人将山阴交给我,我若是弃之不顾,愧对大人!” “年少有为,有勇有谋。”赵朴温和笑道:“所以你是自己决定留下?” 魏长乐终是点点头。 “那关平威......?” “关将军确实带兵增援。”魏长乐轻声道:“他是窦大哥.....唔,他是窦大将军麾下,应该就是遵从大将军的吩咐。” 赵朴却抓住重点,忙道:“等一下。窦大哥......,贤侄,你称呼窦大将军为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和他.....有交情?” “大人,这......这是下官失言......!” 赵朴却伸手,轻轻拍了拍魏长乐臂膀,和蔼可亲道:“贤侄,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这孩子实诚,说谎很容易被人看出来。对别人防备一些也罢了,没必要防着老夫。” 头一个要防的就是你。 魏长乐故意尴尬一笑。 “你和窦大将军到底是什么交情?”赵朴对此事异常关心。 魏长乐犹豫着,欲言又止,终是道:“大人,这事儿我连家父......连魏总管也不曾告诉,窦大哥嘱咐我不要对外宣扬。但大人不是坏人,晚辈对你说了,你.....你可不能对别人说。” “放心。”赵朴立马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夫绝不会告诉别人。” 魏长乐这才道:“塔靼退兵之后,窦大将军亲自到了山阴城。他说我能守住山阴,勇敢非常,很是喜欢,主动提出要和晚辈义结金兰。晚辈觉得配不上,但他立刻生气,说我是瞧不起他。” “他可是太后的内侄,大梁五姓之一。”赵朴嘿嘿一笑,“不但封侯,而且官拜怀化大将军,那可是前程无量。这样的人物主动找你结拜,你不领情,他自然会生气。” 魏长乐忙道:“他一生气,下官不敢拒绝,所以.....所以就在县衙内结为兄弟。” 大梁无论是门阀士绅还是市井游侠,也确实盛行结拜之风。 只是以窦冲之尊,主动与魏长乐一个县令结拜,地位悬殊,却是极其罕见之事。 即使当时魏长乐背后有魏氏,在窦冲这位皇亲国戚眼中,魏氏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窦大将军能与你结拜,自然是意气相投。”赵朴一脸和蔼,“所以山阴之战,确实是他策划?” 魏长乐凑近赵朴,低声道:“大人,下官在你面前不说谎。关将军是否窦大将军所派,我也不确定,但从头到尾,边军也就派了那一支兵马增援。不过.....关将军倒是对我说过,山阴之战是功是过,谁都不好说,即使真的论功,也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功。” “关平威是归德大将军关弘之子,军功世家。”赵朴道:“关氏虽然不是大梁五姓,但大梁许多将领都曾在关老将军麾下征战,所以在军方而言,关氏举足轻重。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当年不是太后执意让窦大将军到边关历练,接替关老将军坐镇边关的就很可能是关平威了。” 魏长乐哦了一声,道:“原来关二哥的家世如此了得!” “等一下!”赵朴身体一震,又是一惊,“关二哥?贤侄,这.....这关将军莫非也是你的结拜兄弟?” 魏长乐尴尬笑道:“小侄与窦大哥结拜的时候,关将军也在场,所以也一起结拜了。我年纪最小,所以排行第三,他们都是兄长。” “除了他二人,可还有其他人在场结拜?” “没有了。”魏长乐忙摇头道:“就我们三个。” 赵朴感慨道:“一个是皇亲国戚,太后极其宠爱的内侄,一位是出自大梁军功世家,贤侄,就这两位,那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反正我也不懂。”魏长乐一脸单纯,“反正结拜之前,关二哥就说,与其将战功归为自己,还不如将所有战功算在窦大哥头上。我们就算报功,顶多提拔一下,赏点东西。可是如果让窦大哥露脸,窦大哥给能在朝中更上一层楼,只要窦大哥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肯定不会亏待我们兄弟。” 赵朴笑道:“所以这份军报......!” “也只是对大人直言,五分真五分假。”魏长乐低声道:“不过两位哥哥的军报都是这样写的,我也希望窦大哥能获取功劳。” “老夫明白了。”赵朴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靠在椅子上,捏着那道军报,一时间也不说话,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赵朴才道:“你父亲......!” 他刚开口,魏长乐就已经决然打断道:“那个人不是我父亲。” “老夫差点忘记。”赵朴嘴角反倒显出一丝笑意,“魏总管可知道你与窦大将军结拜之事?” 魏长乐摇头道:“我见到他,他马上就拿出了除籍书,让我签字按印。他不将我当儿子看,我为何要告诉他?” 语气之中,明显充满不忿。 “所以他并不知道你与窦大将军的关系。”赵朴叹道:“不过日后他若晓得,也许会允许你重回魏氏。” 魏长乐忽然笑起来,道:“大人,覆水难收。既然将我当做弃子抛弃,那就已经是恩断义绝,我肯定再也不回魏氏了。” 赵朴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道:“你对老夫坦诚,老夫自然也对你直言。有窦大将军撑腰,朝廷肯定也不会将你怎样,你就不必担心。不过你也先别着急走,老夫会让人在府里给你安排住处,你尽管踏实住下,等钦使到了,再做打算。” “大人,你这是......?” “不要误会,老夫绝不是软禁,更不是扣押。”赵朴肃然道:“你自己难道不知,马氏已经将马靖良之死扣在你头上,那是势必要取你项上人头才甘心。你和魏氏断了关系,马氏再无顾忌,随时都可能对你下手。” “大人是担心晚辈死在马氏手中?” 赵朴叹道:“你是窦大将军的结拜兄弟,老夫当年也是受过太后大恩,自然要保你。魏氏既然铁了心要和你划清界限,即使知道马氏要对你动手,也只会冷眼旁观。现在让你离开节度使府,那就是让你去送死。” 魏长乐心知赵朴这话倒也不是危言耸听。 “留在这里,没人敢动你。”赵朴微笑道:“等朝廷钦使抵达之后,窦大将军的任期已满,应该就要返回神都。到时候他必然会经过太原,那时候你们兄弟见面,你跟随窦大将军一起前往神都,他自然会照应你,马氏也就不敢动你。” 这一顿安排,确实合情合理,难以让人反驳。 魏长乐心中却明白,赵朴这话虽然挑不出毛病,但老狐狸心里只怕另有一番盘算。 也许他对自己方才所言将信将疑,先将自己扣押下来,再查证自己是否与窦冲真的有交情。 最重要的是,朝廷对山阴之战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事关重大,赵朴肯定也是拿不准。 如果朝廷派来钦使论功,那么赵朴当然会以保护了魏长乐为人情,如果前来论罪,魏长乐相信这老狐狸肯定会毫不犹豫将自己交出去。 所以自己这次还真是走不出节度使府。 第一九八章 整蛊 节度使府大大小小十几个庭院,西北角一处颇为幽静的院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供给魏长乐居住。 老魏古和彘奴也是在魏长乐的要求下,被领到了这座庭院。 魏长乐很清楚,自己就是被赵朴暂时软禁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赵朴得知了自己与窦冲的关系,肯定也不会安排如此雅致的庭院让自己住下。 决定留守山阴城的那一刻,魏长乐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反正他心中倒也不慌。 朝廷如果论功行赏,那倒也罢了,如果真要论罪,有窦冲在前面顶着,肯定也不会真的定下什么天大的罪。 赵朴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马靖良被杀,马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认定了凶手是魏长乐,一旦得知魏氏与魏长乐切割了关系,肯定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必然是要杀魏长乐为马靖良复仇。 所以当下留在节度使府,反倒是最为安全。 赵朴也直接在院子四周安排了甲士。 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就是看守。 那意思也很明白,就是警告魏长乐,不要存有逃离之心。 好在院子干净,该有的也都有,除了宽敞的堂屋,左右各有厢房。 三人从山阴马不停蹄赶回太原,回了魏府没过多久就离开,又在半夜跑到节度使府一番折腾,入住之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赵朴也让人给魏长乐处理了伤口。 三人都是疲惫,各自睡下。 既来之则安之。 这一觉魏长乐睡到次日中午才醒过来。 倒也不是睡够,而是被饿醒。 回太原途中虽然吃了干粮,但入城之后却是米水未沾,昨晚太过疲惫,入住庭院之后连话都没和老魏古二人多说几句,倒头就睡。 爬起身来,走出房门,见到堂门大开,彘奴正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庭院的一棵大树怔怔出神。 “彘奴!”魏长乐叫了一声,“他们可送来吃的?” 彘奴听到声音,立马起身回头,笑道:“二爷,你醒了?” “老逼登呢?” “古伯还在睡。”彘奴道:“二爷,咱们今天回山阴吗?” 昨晚入住太晚,魏长乐也没和他们多说几句,彘奴还只以为在这边暂住一晚。 魏长乐含笑问道:“想回山阴了?” “彘奴很小就住在太原。”彘奴神情略有些黯然,“和二爷去了山阴之后,总想着有一天能和二爷回来。可是彘奴现在忽然觉得,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反倒是更想念山阴.....!” 魏长乐柔声道:“咱们现在还走不了,就当在这里歇息一阵。但二爷向你保证,很快就能回去。” “二爷,是不是他们不让你走?”彘奴聪慧伶俐,低声道:“院子周围都是甲士,他们是在看守我们吗?” “别胡思乱想。”魏长乐轻拍了一下彘奴脑袋,“可惜太仓促,没让你见到卢先生。” 他知道除了自己和老魏古之外,彘奴在魏府感情最深的便是录事参军卢先生。 “见过了。”彘奴马上道:“忘记和二爷说了。二爷去见总管的时候,卢先生找到了我,给了彘奴一本武谱。” 说到这里,他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本武谱,呈给魏长乐。 魏长乐接过,看了一眼,武谱写着【丹阳诀】三字,并不打开,递还给彘奴,问道:“这是剑谱吗?” “卢先生说这是内功心法。”彘奴解释道:“他说我的根骨可以修炼剑道,但要修炼内功,否则有枝无根,成不了气候。依照武谱苦修,必能有所成就。” 话声刚落,边上凑近一个人,正是刚睡醒的老魏古。 老魏古瞅了武谱一眼,打了个哈欠,似乎还没睡够,懒洋洋道:“彘奴,你要练剑?” “睡好了?”魏长乐瞥了一眼。 老魏古呵呵一笑,“二爷,咱们是不是走不了?也好,反正待在这里,有吃有喝。这里是节度使府,酒菜肯定比外面好。” “古伯,他们一直没送来吃的,要不要找他们要?”彘奴将武谱收进怀中,拍了拍肚子,“早上也没送吃的,这都到中午饭点了,还是没送来,总不能饿死咱们。” 便在此时,就听外面传来声音:“魏大人,午饭送来了。” 很快,两名仆人都是拎着食盒过来。 魏长乐肚子正饿着,见午饭送来,也是欢喜。 两名仆人进了堂屋,从食盒里取出酒菜。 居中摆着一只大铁锅,盖子盖着,其他几道菜都是大砂锅,虽然没有揭开,也能感觉到热气腾腾。 一只鹤嘴酒壶也摆上。 “几位请慢用!” 仆人们都是躬身,迅速退下。 老魏古抄起鹤嘴酒壶,馋道:“我来尝尝节度使府的美酒到底是什么味儿。” 也不犹豫,直接摘起酒壶盖子,仰起头,灌了一大口。 “噗!” 酒水入口,老魏古却猛地一口喷出来。 彘奴就在他对面,这一口酒水都是喷在彘奴脸上。 彘奴倒还算镇定,抬手抹了一下脸上酒水,一脸无奈。 但他马上就觉得不对劲,将抹去酒水的右手凑到鼻子前,皱起眉头:“不对啊,这.....这酒怎么一股尿骚味!” 老魏古却已经弯下腰,伸手指到嘴里,哇哇直吐。 魏长乐已经上前去,从老魏古手中夺过酒壶,微凑近闻了一下,随即将酒壶扔出门外。 酒壶摔得粉碎。 他也不废话,伸出手,打开铁锅的盖子,一股白烟弥散开,彘奴往里面瞧了一眼,差点就吐出来。 铁锅里是热水,热水之中,竟然是五六只蒸熟了的带毛耗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魏古一脸怒气,连连跺脚。 魏长乐又连续打开几只碗的盖子,要么是一堆蟑螂,要么是几块碎石头,甚至其中一碗里还是被切成几段的蛇。 反正无一样能下嘴的食物。 “赵灵婵.....!”魏长乐也是怒火中烧。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 他实在恼怒,冲出门,大声道:“来人,快来人!” 院外立刻进来两人。 “魏大人,有什么吩咐?”一名甲士道:“节度使大人有吩咐,魏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尽量满足。” 魏长乐心知自己得罪了赵灵婵,自己如今住在节度使府,就在她眼皮底下,大小姐肯定会变着法子整治自己。 若不能见到赵朴,尽快解决此事,这以后一天恐怕要饿三顿。 “我要见老大人!” 甲士立刻道:“节度使大人不在府中,现在见不了。” “那.....那何统领在不在?” “跟着大人一起出门了。”甲士道:“魏大人有什么需要,和我们说也一样。” 魏长乐忿忿不平道:“你们进去看看食物,都给我们吃的是什么?” “魏大人,实在对不住,这个我们管不了。”甲士很干脆道:“这是后厨准备,有专人负责,我们不能插手。” “那你们去让赵....赵灵婵过来!”魏长乐咬牙切齿。 “谁要找我啊?”院门处传来大小姐得意的声音。 魏长乐扭头望过去,只见大小姐正背着双手,站在院门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大小姐,进来说话。”魏长乐按捺心头怒火,甚至显出一丝笑容。 大小姐撇撇嘴,“里面臭烘烘的,我不进去。你要说话,出来说话!” 那甲士却立刻提醒魏长乐:“魏大人,节度使大人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你不能走出这个院子。” “我非要出去如何?” “那就只能对不住。” 魏长乐盯着赵灵婵,陡然间低吼一声,如同猎豹一般向赵灵婵冲过去。 两名甲士反应不及,呆立当地,根本来不及阻止。 赵灵婵本来一脸得意,见得魏长乐猛冲过来,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只跑出几步,就听到魏长乐从后面传来哈哈大笑之声。 赵灵婵回过头,见魏长乐并没有出院,只是站在那边双手叉腰,笑的得意非常。 “你这个浑蛋!”赵灵婵心中怒极,“魏长乐,你.....你不得好死!” 魏长乐笑道:“我是不是好死与你何干?你又不是我老婆。” 赵灵婵更是怒道:“你这种人,娶不到老婆。” “那倒不一定,喜欢我的女人可多了。”魏长乐笑眯眯道:“不过你长得丑八怪,脾气暴躁,心肠也不好,肯定是嫁不出去的。” 其他还好,一听魏长乐骂自己丑八怪,赵灵婵怒不可遏,叫道:“拿弓箭来,拿弓箭来,我要射死他!” “就你那箭术,还真以为了不起?”魏长乐不屑道:“也就欺负一些老百姓,你有本事到战场射死几个塔靼人给我看看。” 赵灵婵恨声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射死塔靼人。不过你瞧不见,就让你饿死。” 她话声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声音:“大小姐,你在干什么?” 声音低沉,充满不悦。 赵灵婵回过身,只见黑枪军统领何元庆正冷着脸,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赵灵婵有些慌乱,低头道:“师.....师傅!” “大人让你一个月不要出自己院门,这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跑出来,大人知道了定要责罚。”何元庆皱眉道:“还不回去,按照大人吩咐,将【清静经】抄写十遍?” 这位大小姐竟似乎很敬畏何元庆,回头瞪了魏长乐一眼,这才沮丧离开。 何元庆走进院中,吩咐甲士退下,微微一笑,道:“魏大人,你也了解大小姐,任性了些,但心肠很好,不要和她见识。” “何统领,倒也不是要和她计较。”魏长乐叹道:“你自己到屋里瞧瞧,她是真的想要饿死我!” 何元庆进屋之后,见到桌上情况,也是皱眉。 当下叫人过来收拾了一下,让人重新准备酒菜。 “魏大人,听闻塔靼攻城之前,山阴城内还有内应,不知是真是假?”何元庆一屁股坐下,直接问道:“内应可招供些什么?” 第一九九章 佳人入梦来 魏长乐想不到何元庆会突然问及内应之事,心中略感诧异。 何元庆立刻解释道:“我是担心山阴内应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靠山。如果只是山阴有内应倒也罢了,但就怕内应远不止在山阴。这次山阴的情况,也给我们提了个醒,要多加提防。” “何统领是担心太原这边.....?” “主要是朔州。”何元庆肃然道:“你可能不知道,近些年莫恒雁一直有动作。听说他在云州大张旗鼓招揽人才,每年都会举办什么狗屁英雄会,用重金豢养走狗。我们担心这些走狗有不少潜入到河东,特别是朔州.....!” 魏长乐自然不会如实告知甘修儒因何勾结塔靼,只是道:“所以何统领知道莫恒雁觊觎朔州?” “莫恒雁当年叛国,卖了云州,获取了右大都尉的头衔。”何元庆目光锐利,缓缓道:“到了这个位置,再想往上爬,那就不是容易的事。他在塔靼并没有什么势力,根基也就在云州,再想高升,就只能打朔州的主意。” 魏长乐冷笑道:“如果吞下朔州,他确实还能更进一步。何统领,既然都知道塔靼图谋不轨,为何不早做准备防范?” 何元庆瞥了边上彘奴一眼。 老魏古也不知道是否太过恼怒,早已经回到自己房中。 “何统领有话但说无妨。”魏长乐道:“彘奴是我亲信之人,不用避讳。” 何元庆微一沉吟,才道:“魏大人,其实大家知道你坚守山阴的事迹,心中都很钦佩。黑枪军许多兄弟虽然没见过你,但都觉得你是英雄。” “过誉了。”魏长乐淡定无比。 何元庆突然过来找自己说话,颇有些突兀,魏长乐一时还摸不透此人的意图,自然是心存防备。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为何会坚持留守山阴?” “何统领这话很奇怪。”魏长乐笑道:“我是山阴县令,保一方百姓,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敌军来势汹汹,而且敌强我弱,你为何会觉得能守住?”何元庆立刻问道:“你就没想过一旦被破城会是怎样的结果?” 魏长乐点头道:“想过,无非是为国捐躯而已。” 何元庆含笑道:“所以你就是为了保住山阴,用命去赌?” 魏长乐想了一下,终于道:“何统领,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请讲!” “塔靼觊觎朔州甚至河东,你觉得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不敢妄动?”魏长乐凝视何元庆眼睛,“是求和能达到目的,还是战争达到目的?” 何元庆反问道:“魏大人如何看?” 魏长乐平静道:“我拳头打向一个人,对方如果怯懦畏缩,我会得寸进尺,定会肆无忌惮欺凌。可是当我出拳的时候,若对方拼死反抗,甚至做出一副要和我拼命的姿态,我心中忌惮,就不敢肆意妄为了。” “有道理。”何元庆赞赏道:“所以你留守山阴的目的,也并非完全是为保住山阴。” “我只是想让塔靼人知道,哪怕他们想要吞下大梁一座县城,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魏长乐目光如刀。 何元庆似乎在品味魏长乐这句话的深意。 片刻之后,何元庆才道:“山阴内应可曾透露什么情报?例如他在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同党?” 他突然又回到内应身上,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何统领,你可听过圣国?” “圣国?”何元庆皱眉道:“什么圣国?” 何元庆追问内应之事,魏长乐自然知道节度使府这边似乎对此事很关注。 魏长乐自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甘修儒与傅文君有牵扯。 但何元庆既然查问甘修儒之事,自己若是闭口不言,节度使府很可能还会派人深究下去。 甘修儒声称是为行刺莫恒雁才做内应,不管这个动机是真是假,都会牵累傅文君。 所以将甘修儒的动机牵扯上圣国西王,就有了合理的动机,从而牵扯不上傅文君。 “何统领应该知道,在山阴龙背山上发现了一处贼窝。”魏长乐低声道:“我从那里得知,山阴有一股乱党存在。这伙乱党自称隶属于圣国西王麾下,城中内应,也正是西王党羽。” 何元庆皱眉道:“圣国西王?我从无听说过。你从那些乱党口中,可得到更多关于西王的线索?” 魏长乐一直想要查出圣国和西王的底细,但这股势力隐藏极深,想要将其挖出来绝非易事。 如果能利用赵朴的力量调查这股力量,自然要比自己去追查更有作用。 “西王在悬空寺的党羽全军覆没,没有活口。”魏长乐道:“山阴城内的党羽也都自尽,我手中并无可以审讯的活口。但他们在山阴已经活动了多年,应该会有一些痕迹,只是我暂时还没有发现。” 何元庆肃然道:“你确定没有任何活口留下?” 魏长乐叹道:“那西王就像只耗子般躲起来,行事也异常小心。就算真的有活口,我估计也未必知道他的行踪。” “这种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何元庆淡淡一笑,道:“不过既然知道有这股势力存在,那就总能想出办法将他们挖出来。今次他在山阴有党羽,保不准在朔州甚至太原也有党羽,确实不能疏忽。” 正在此时,先前那两名送饭的家仆再次出现,也是拎着食盒过来。 彘奴在边上一直没吭声,见到那两人,立刻冲上去。 那两人心虚,已经跪下道:“小的们是奉大小姐吩咐,不敢违命。这次是真的.....!” 一人打开食盒,道:“你过来看,都是好酒好菜。” 魏长乐自然知道都是赵灵婵恶作剧,这两名送餐的仆人只能依命行事,眼见彘奴要冲过去揍人,立马叫住。 彘奴忿忿不平,却也不好动手。 “你们先吃饭。”何元庆起身来,含笑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他也不多留,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魏长乐,问道:“一个县你敢守,如果是一个州,你敢不敢守?” 这话问的很奇怪,但魏长乐淡然一笑,道:“别说一个州,就是一个国,我也敢守!” “少年豪气!”何元庆哈哈大笑,又道:“是了,有个事情和你说一下。今天节度使府外面时不时有人经过,贼头贼脑注意动静。眼下各处门外都有人盯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魏大人的仇家都在等你出门。” 魏长乐笑道:“如此说来,我被魏氏除籍的消息已经传开?” “街头巷尾确实都在议论此事。”何元庆肃然道:“应该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当下这座府邸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留在府里,谁也不敢动你分毫。” 他也不多言,大步而去。 酒菜摆上之后,两名仆人才匆匆退去。 “古伯,吃饭了。”彘奴一一看过,香气四溢,甚至拿起酒壶闻了闻,这才冲着屋里道:“都是好酒好菜,这次是真的。” 老魏古出来的时候,似乎还在气头上,吹着胡子道:“喝了一辈子酒,就没想到有天能灌口黄汤......,气死老奴了!” “这是好酒。”彘奴将酒壶递过去。 老魏古接过酒壶,细细闻了闻,又倒了酒水在桌上,拿手指捻了一下,放进舌头品了品,这才眉开眼笑道:“好酒,好酒!” 确定是好酒,这才灌了一大口。 三人本就腹中饥饿,此时桌上都是好酒好菜,也都不客气,大快朵颐。 风卷残云,酒足饭饱,三人都是一身舒坦。 “二爷,外面真的有一堆人在等我们出去?”彘奴有些担心。 魏长乐嘿嘿笑道:“这里有吃有喝,咱们也不急着出去。他们要有本事,闯进来就是。” 难得有清闲的时候,魏长乐想着正好修炼一下【象罡】。 盲老送了象罡武谱后,他一直没时间研究修习,眼下闲来无事,反倒能抽出时间好好钻研一下。 “不对!”老魏古忽然捂着肚子,一脸不舒坦:“肚子.....肚子怎么疼起来了?” 彘奴急道:“古伯,是不是着凉了?” “不对劲,我要去茅房!”老魏古来不及多言,捂住屁股往茅房跑。 两人等了好一阵子,见老魏古回来,正要关切两句,孰知老魏古转身就走,“还有.....没干净......!” 这一下午,老魏古跑了五六趟茅房,身体都发虚。 “二爷,有人在酒里放了泻药.....!”老魏古软哒哒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好无耻的手段,老奴.....老奴绝不会善罢甘休.....!” 魏长乐叹了口气,心知这又是赵灵婵的恶作剧。 那臭妮子肯定以为自己也会饮酒,所以在酒中掺进泻药。 老魏古嗜酒如命,一壶酒都被他饮下,自然是有罪受。 晚上又送来饭菜,三人也就小心起来,彘奴特意用银针试毒,确定没有问题,三人才进食。 虽然检测酒中这次没下药,但老魏古还是滴酒不沾,随便应付两口,回屋便睡。 魏长乐晚上在灯下翻看了象罡武谱,大概了解一些修炼方法,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忽然闻到一阵幽香,这幽香不似花香,更不是食物之香,钻进鼻子里,只让人感觉浑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 迷迷糊糊之中,却感觉自己怀中抱着软软的物事,手掌微动,握住软绵绵的一团,饱实不失柔腻温暖,前世那种异常熟悉感立时让他明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怀中竟然抱着一个香软的女人躯体。 第两百章 艳福难消 他先是一惊,但瞬间释然。 这是节度使府,周围重兵把守,当然不可能有女人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甚至跑到自己床上。 而且赵朴自然也不可能半夜往自己床上塞女人。 固然是没必要,而且真要有动静,自己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这当然只是一场梦。 虽然宿主的身体是童子身,但这童子身内可是藏着浪荡子。 许久不曾碰女人,这半夜突然来一场春梦,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魏长乐心中好笑,但想到既然是一场春梦,也就没什么顾忌。 他右手正握着那团绵软之物,当下肆无忌惮却又异常熟练地用力抓了抓,很快,耳边却听到轻吟声,依稀听到怀中女人梦呓般道:“好.....好疼,不.....不要......!” 声音娇嫩,分明是少女声音。 魏长乐正抓的起劲,听到声音,身体忽地一震。 这声音虽然很小,梦呓般轻语,但钻进魏长乐耳朵里,竟是熟悉无比。 赵灵婵! 怀中的女人,分明是赵灵婵。 自己竟然梦到那臭妮子。 他手上没停,丰实挺翘,隔着薄薄的轻纱,上等的轻纱贴着滑腻的肌肤,竟是火热发烫。 “疼......!” 魏长乐忍不住重重捏了一下,赵灵婵又是轻嗯一声,香软的身体开始蛇般扭动了一下。 少女的体香如兰花一般,沁人心脾。 魏长乐愈发感觉不对劲。 一切都是真实无比,那手感、那体香味道、那发烫的体温......! 他猛地坐起身,四下里一片昏黑,轻轻掀起被褥,低头看了一下,依稀看得清楚,自己边上正侧躺着一具香软娇躯。 掀开被子之后,一股冷风钻进去。 赵灵婵几乎是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被子,盖住自己。 魏长乐呆若木鸡。 他抬手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疼,感觉真实。 这......不是梦! 只是一瞬间,冷汗从魏长乐额头渗出,瞳孔扩大。 这怎么可能。 半夜三更,赵灵婵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被窝里。 虽然少女身上散发的淡香依然往鼻子里钻,但魏长乐却感觉不到丝毫香艳。 这可是河东节度使的宝贝女儿。 半夜三更,这少女身着薄纱睡在自己床上,这要是被赵朴知道,能不能活命不知道,但两条腿肯定要被打折。 他在黑暗中呆呆坐着,脑子有些发懵。 院子四周都是甲士,赵灵婵是怎么进来的? 她一个黄花闺女,又怎么可能半夜三更跑到自己屋里。 要说她拿着匕首半夜潜过来,对着自己捅几刀,那倒是有可能。 可半夜爬到自己床上来,那实在是匪夷所思。 除非这臭妮子被鬼附身。 “冷......!”赵灵婵有梦呓一句,竟是向魏长乐这边贴过来,寻求温暖。 其实入睡之前,屋里还生了火炉,但时间太长,没有添加炭火,炉子已经熄灭,屋里确实一片冰冷。 赵灵婵睡得有些死,即使方才被魏长乐握着胸脯捏了好一阵子,少女依然是睡得正沉。 听得少女呓语,魏长乐唯恐她被冻醒,急忙躺下,掩住被褥,不让冷风钻进来。 赵灵婵这个时候要是醒来,魏长乐实在不知将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他只是一个劲地琢磨,少女到底是怎么跑到自己床上。 感觉少女身体往自己这边贴过来,魏长乐心惊胆战,一只手轻轻撑住她肩头,不想让她靠得太近。 这倒不是因为他人品高洁,实在是害怕贴的太近,肌肤相接,赵灵婵察觉不对劲会突然醒过来。 他一动不敢动,虽然佳人在侧,却只是暗暗叫苦。 换成别的女人,同床共枕,魏长乐搞不好一咬牙就把事儿办了。 但赵灵婵的身份实在特殊,他眼下真是不敢轻动。 可赵灵婵迟早会醒过来,等她醒来之后,自己该怎么解释? 忽地感觉赵灵婵翻了个身,先前本是背对自己,但一个转身,已经面向自己。 魏长乐更不敢动,微扭头看着对方。 虽然周围一片漆黑,但魏长乐的目力惊人,却也是依稀能看清楚赵灵婵的面颊。 不得不承认,这臭妮子虽然脾气火爆,但样貌却着实出众。 五官精致,柳眉杏眼,特别是那粉润的朱唇,形状好看,弧度优美。 娇嫩之中满是青春气息。 呼吸之间,赵灵婵吹气如兰,加上空气中弥散着她淡淡体香,却是让魏长乐有些心烦意乱。 忽地感觉到腿上一重,却是赵灵婵睡梦中抬起一条大长腿,搭在了自己身上,一只手臂甚至也搭了过来,横在魏长乐胸口。 “睡觉也这么不老实!”魏长乐瞪了臭妮子一眼。 赵灵婵睡得香,魏长乐却不敢合眼。 自己若是睡着之后,赵灵婵突然醒过来,发现边上躺着一个男人,魏长乐有理由相信,赵灵婵肯定是毫不犹豫动手,随便找个东西,能将自己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所以为了安全考虑,他也不敢睡。 赵灵婵在自己的屋里睡着之时,自然不用担心火炉熄灭,随时都有人填炭火。 也因此睡觉时穿的轻薄,而且不用担心温度下降。 但这屋里没人添火,后半夜当然更是寒冷。 赵灵婵睡梦中感觉到有些冷,免不了向魏长乐贴近寻求体温。 她睡得沉,身体贴近,紧实的胸脯挤在魏长乐身上,浑然不觉。 魏长乐睁着眼睛,从无感觉到如此煎熬。 他希望这种煎熬早点过去,却又害怕赵灵婵醒来后无法应付,呆呆躺着。 好一阵子,扭头看过去,只见到赵灵婵弯月般的朱唇娇艳欲滴,心中却是有些恼火,暗想老子本来睡得好好的,你却像幽灵一般半夜三更跑到我床上,害我现在进退两难。 他轻轻侧过身,面对赵灵婵。 这一动,赵灵婵也动了起来,手臂勾住了魏长乐的脖子,更是凑近过来。 而这一瞬间,两人面颊相对,咫尺之遥。 如兰的气息扑鼻而来,魏长乐感觉喉头发干,眼瞅着那粉润朱唇微动,鬼使神差之中,他却是凑近过去,忍不住贴上。 方一贴上,温热清香,他却是心下一惊,知道自己犯了糊涂,正要缩回去,却不料赵灵婵手臂勾着自己脖子,“唔唔”两声,竟反倒是吻在一起。 虽然魏长乐并非未经人事的无知孩童,但这人间第一大诱惑还是让他难以把持。 一只手臂已经环住了赵灵婵的腰肢,轻轻摩挲,此时才知道,这小妮子的腰肢纤细却紧实,肌肤弹性十足,看来平日还真是用心练武,否则也不会有蕴含力量的弹性肌肤。 唇齿溢香,但魏长乐一颗心却是砰砰直跳。 虽然他知道这不是梦,但一切却比梦还荒诞。 而且他也知道,此刻配合自己接吻的赵灵婵,肯定是觉得在做一场春梦。 哪个少女不怀春。 赵灵婵自然也误以为是梦中情景,否则绝不可能如此配合。 好一阵子过后,忽听到赵灵婵声音道:“这.....这是哪里?你是谁啊?” 魏长乐全身绷紧,本来被赵灵婵挑起的火热,瞬间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完全熄灭下去。 赵灵婵的声音分明不再是呓语,语气虽然有些迷茫慵懒,但口齿却很清晰。 他往后缩了一下,看的明白,赵灵婵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睁开,昏暗之中,正瞧着自己。 魏长乐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自己的声音赵灵婵很熟悉,但凡开口,赵灵婵瞬间就认出来。 好在昏黑一片,赵灵婵即使知道身边是个男子,但一时间也看不清楚面庞。 “你怎么.....不说话?”赵灵婵往前凑了凑,似乎想要看清楚身边男子的面貌,问道:“我.....我怎会做这种梦?” 魏长乐见她往自己凑过来,立马往后缩。 “你干嘛避开?”赵灵婵不悦道:“你不喜欢我吗?那.....那你刚刚还亲我!” 魏长乐用被子蒙住面庞,哪敢出声。 赵灵婵却不是普通少女,见魏长乐躲躲闪闪,想到此人方才还和自己亲热非常,转脸就这般对自己,很是恼火,猛地坐起身,一把掀开被褥,没好气道:“让我看你的脸,你亲了我,我总不能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魏长乐哪敢让她看,捏着嗓子:“睡.....睡觉!” 但赵灵婵坐起身之后,亵衣轻薄,一股寒意袭遍全身,感觉真实无比。 方才恍惚之间与魏长乐接吻,她确实只当自己在做春梦。 毕竟十八岁的大姑娘,虽然被赵朴保护的很好,性情单纯了些,但身体完全发育成熟,怀春少女偶尔梦见一些羞涩之事也是理所当然。 但她却不蠢,寒意袭来,猛然间意识到什么。 她抬起手,在自己手腕上轻掐了一下。 “啊!” 只一瞬间,赵大小姐便意识到情况不妙,失声道:“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是梦,这.....这不是梦!” 魏长乐心知大难临头,冷汗直冒。 赵大小姐意识到并非梦境,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的床上,方才竟然还与对方相拥亲吻,顿时羞恼无比,探手抓住被褥,狠狠一扯,抬起一脚,对着魏长乐便狠狠踹了过去。 第二零一章 同床 魏长乐感觉到腿风袭来,一个扭身,滚下床去。 赵灵婵还要追上去,魏长乐却已经沉声道:“刺客,有刺客!” 他声音不大,自然也是担心院外的甲士听见。 赵灵婵一怔,“什么刺客?” 但她瞬间察觉到什么,惊声道:“魏.....魏长乐,你是魏长乐?” “你是什么人?”魏长乐心知这次是躲不过去,却故意冷声道:“为何要行刺我?” 赵灵婵反倒糊涂起来,下意识道:“我不是刺客。” “不是刺客,为何深更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魏长乐冷笑道:“我方才还以为是在做噩梦,原来.....原来竟然是真的有刺客。” 赵灵婵想不到他恶人先告状。 本来方才相拥而吻,恍惚中柔情蜜意,即使是梦境,那也是令人沉醉的旖旎春梦。 但这家伙竟然说那是一场噩梦。 赵灵婵气的呼吸困难。 她已是锦瑟年华,自然不会懵懂无知。 方才魏长乐手握擎峰、相拥而吻,恍惚间这些她都有些记忆。 这无耻之徒占尽了自己的便宜,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让她怒不可遏。 忽然觉得胸脯冷飕飕,低头看了一眼,瞬间面红耳赤。 她平日睡觉,求得舒然,只披薄纱,甚至连肚兜都没有,这一阵子折腾,轻纱散开,一只丰满雪兔从里面跑出来,若非发冷,竟是没能发现。 她急忙拉紧薄纱掩住,想到自己是入睡的打扮,禁不住环顾四周,即使看的模糊,却也是瞬间便知道,这里绝非自己的卧室。 “魏长乐,我到底如何到这里?”赵灵婵有些发懵,虽然方才确定不是在梦中,但身处的环境,却又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魏长乐故意道:“你.....你是大小姐?” “你耳朵又不聋,听不出来吗?”赵灵婵没好气道。 “我的大小姐,你小点声。”魏长乐急道:“你是担心外面的人听不见?” 赵灵婵冷笑道:“你害怕被人听见吗?我喊人来,让你这无耻之徒......!” 说到这里,却感觉不对劲。 这可不是自己的卧室,并非魏长乐偷偷潜入自己的房里。 正相反,如果魏长乐所言不虚,那是自己半夜三更跑到一个男人的房中,而且还上了他的床。 这要是被附近的侍卫们发现,只怕都以为大小姐是主动献身,传扬出去,那可比被人看一眼屁股要严重得多。 冷风嗖嗖,赵灵婵打了个冷颤,实在经受不住,干脆坐在床上,扯过被褥裹住自己身体。 魏长乐见状,故意问道:“大小姐,你半夜为何跑到我屋里来?” “我怎么知道!”赵灵婵怒道:“我在自己屋里睡得好好的,醒来.....醒来就在这里了。魏长乐,你.....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在玩弄什么鬼把戏?” 魏长乐苦笑道:“我若有那等本事,还会被你爹软禁在这里?” 赵灵婵蹙起秀眉,也知道魏长乐所言不虚。 这里是节度使府,无论何时,都是守备森严。 她自己住在西院,魏长乐所住的这处院落却是在府邸的东南角,两处院子相距其实并不近。 这段距离,多得是夜里巡逻的卫士,而且府中一些紧要处还有高手潜伏,提防刺客潜入,所以想要悄无声息从西院抱着一个大活人来到这处院落,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灵婵也是断定,魏长乐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你说咱们是不是还在梦里?”魏长乐问道。 赵灵婵闻言,忍不住在被窝里又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痛得很,马上道:“不是梦,是真的。” “难道你家有鬼?”魏长乐故意做出发颤的声音:“要不然你怎能到我床上?” 四周昏黑一片,寂然无声。 赵灵婵虽然胆大,但听到“有鬼”二字,不禁后背发毛。 但她还是恼道:“你家才有鬼。” “我没有家。”魏长乐叹道。 赵灵婵一怔,想到魏长乐已经被逐出魏氏,心头怒火顿时弱了几分。 依稀看到魏长乐一身单衣站在床边,有过切身体验,知道这家伙现在肯定也是冻得瑟瑟发抖,扭头看了一眼,伸手扯过魏长乐放在床边的棉衣,丢了过去。 魏长乐接过之后,立刻披上,心想这妮子终于干了件人事。 “要不.....我上去?”魏长乐试探道:“漫漫长夜,我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滚!”赵灵婵毫不客气道。 魏长乐顿时恼了,“赵灵婵,你要不要脸?这是我的床,你鸠占鹊巢,还有理了?该滚得是你。” “这是我家!” “废话,你爹将这院子交给我,现在我就是这里的主人。”魏长乐不由分说,直接上床,掀开一角便往里钻:“你现在只是客人,哪有客人驱赶主人的道理。” 他刚上床,赵灵婵一只脚就踹过来。 魏长乐想也不想,探手抓住她脚腕子。 入手滑腻非常。 “浑蛋!”赵灵婵怒声道。 “你继续叫!”魏长乐将她的脚甩到一边,“待会儿侍卫们以为这里有刺客,全都跑过来,看到我们睡在一张床上,瞧瞧会是怎样的结果。” 赵灵婵又气又惊。 魏长乐扯过一些被褥盖住自己,没皮没脸道:“反正我无家无业,什么都不怕。河东大小姐陪我躺在一张床上,我也不吃亏。你若想满城的人都知道,尽管闹,我无所谓。” 赵灵婵气的呼吸急促,酥胸起伏。 “我比你还年轻,和我睡在一起,是你占便宜。”魏长乐得寸进尺道:“你是老牛啃嫩草......!” 赵灵婵实在气不过,一口唾沫吐过来。 魏长乐立刻躲过,嘿嘿笑道:“还以为出身豪门,是大家闺秀,原来这般邋遢。” “姓魏的,你就该受千刀万剐。”赵灵婵被他整的没脾气。 “你现在该想想,怎么走出这个院子。”魏长乐叹道:“天一亮,你身边的丫鬟发现你不在屋里,到时候肯定满府搜找。你说他们要是找到这里来,该怎么办?” 赵灵婵咬住嘴唇,知道这确实是麻烦事。 “魏长乐,我问你,刚才.....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赵灵婵虽然依稀记得自己睡梦之中,似乎被这无耻之徒用力抓了雪峰,但记忆并不是完全清晰,实在不敢肯定魏长乐有没有趁机对自己做些别的什么。 魏长乐靠坐在床上,斜睨了赵灵婵一眼,反问道:“那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我......我能对你做什么?”赵灵婵愈发觉得这男人简直不可理喻,“你.....你干嘛亲我?” “大小姐,请你好好回忆一下,不是我亲你,是你亲我。”魏长乐轻叹道:“我想挣开,你还抱着我不放,当时可把我吓死了。我是练武之人,要保持童子之身,多年的道行,差点被你毁于一旦。” 赵灵婵又羞又恼,脸颊通红:“你胡说,绝.....绝不是那样。”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魏长乐嘿嘿一笑,“你自己老实说,当时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春梦?” 赵灵婵实在想不到魏长乐如此没皮没脸,这种话都张口就来,脸上发烫,抬起手臂,照着魏长乐打过来。 魏长乐反应迅速,探手握住她手腕,低声道:“大小姐,我已经再三忍让。你要再动手,别怪我不客气。反正咱们都已经在一张床上,就算没发生什么,别人也以为咱们有事。既然如此,我干脆把事办了。” “你......你办什么事?”赵灵婵心下一惊。 “别装糊涂。”魏长乐故意往赵灵婵这边靠了靠,“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你觉得要办什么事?” 赵灵婵花容失色。 她方才恼怒交加,这时候却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身处险境之中。 这家伙在小木屋都敢扒自己裤子,如今躺在一起,又有什么不敢干的? 她一只手被握住,用力挣开,向外挪了挪,拉开与魏长乐的距离。 “就算是鬼附身,你自己过来,半道上也会有人发现。”魏长乐双手枕在脑后,疑惑道:“院子周围都是你爹派的看守,连苍蝇都未必能飞进来,你又是怎么跑进来的?真是古怪。” 赵灵婵听得魏长乐之言,也是蹙眉。 其实她倒也确定,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屋里,恐怕真的与魏长乐没有关系。 毕竟魏长乐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但如果不是魏长乐,又有谁能悄无声息做到这样的事情? “大小姐,你平时可有得罪什么人?”魏长乐微转头,看向赵灵婵:“有没有得罪什么厉害的人物?” 赵灵婵白了他一眼,心想要说得罪人,咱们两个在太原城都是仇家。 “你以为这是哪里?”大小姐没好气道:“就算得罪了厉害人物,他还能潜入府邸?我爹就是担心有刺客,所以府里多得是侍卫。我院子周围日夜都有侍卫游弋,别说跑进我院子,就算靠近几步,那也立马会被发现。” 魏长乐“嗯”了一声,轻声道:“能将你无声无息带到我屋里来,那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肯定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绝顶高手。真要是得罪了这样的高手,轻而易举就能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取走我们的脑袋,为何花力气干这等事情?” 大小姐锁紧秀眉,也是疑惑。 “你说那高手是不是心理有毛病?”魏长乐更是侧身贴近大小姐,“他是不是想看咱们亲热,所以才故意让我们睡在一起?” “恶心!”赵灵婵抬手将贴近过来的魏长乐推开,恼道:“那人一定猥琐下流,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她话声刚落,就听屋顶“啪”的一声响,竟似乎是有人在拍打屋顶的瓦砾。 两人猝不及防,都是吓了一跳,同时向屋顶瞧过去。 第二零二章 抓奸 本来魏长乐是说两句玩笑话,万料不到屋顶上竟然真的有动静。 他几乎瞬间就断定,这屋顶上竟真的有人在听墙角。 赵灵婵花容失色,惊骇之下,几乎是下意识向魏长乐贴近过来。 魏长乐也几乎是下意识抱住大小姐香软的身子,意欲保护。 两人一时间都忘记互相之间的不快,搂在一起,盯着屋顶,同仇敌忾。 好一阵子,屋顶再无动静。 “无耻!”魏长乐低声骂了一句。 赵灵婵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被魏长乐搂在怀里,脸颊通红,急忙推开,低声道:“无耻!” 也不知道是骂屋顶那人,还是骂魏长乐。 “大小姐,你是真得罪高人了。”魏长乐低声道:“这人能在节度使府来去自如,还能将你一个大活人送到我床上,满府侍卫都没能发现,这武功可不是一般的高。” 赵灵婵苦着脸道:“可我没得罪过这么厉害的人物啊。” “他没伤你,只见你送到这里。”魏长乐皱眉道:“是不是你爹得罪了什么人?” 赵灵婵也知道自己父亲身为河东节度使,身在其位,结怨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花容微微变色,担心道:“你说.....他会不会对我爹不利?” “我不知道。”魏长乐摇头道:“但如果他想杀你爹,你爹.....你爹只怕是凶多吉少。” 赵灵婵知道他所言不虚,心中更是惶恐。 “不行,我要去告诉我爹爹。”大小姐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魏长乐急道:“你怎么去啊?就这样跑出去?侍卫们见你从我屋里出去,怎么说的清楚?” “反正我爹比什么都重要。”大小姐恼道:“他们看见就看见,谁要敢乱说,割了他舌头。” 她话声刚落,就听院子里传来声音。 声音很是突兀,魏长乐已经从床上跳下去,蹑手蹑脚走到窗口边,戳破窗纸,向外瞧过去。 只见从院门外有几道身影走进来,前面是一名丫鬟,手里拎着一只灯笼,接着灯笼的光,魏长乐赫然发现,赵朴竟然就在丫鬟后面。 他大惊失色,轻步跑回去,额头冷汗直冒,压低声音道:“不好,你爹来了......!” 大小姐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你骗人!”但她很快就冷着脸,只以为魏长乐是在吓唬。 魏长乐也不废话,拽着她手臂,将她拉倒窗边。 大小姐凑上前,果真发现赵朴出现在院子里。 此刻跟随赵朴过来的人全都退下,赵朴自己拎着那只灯笼走过来。 赵灵婵花容失色,魂飞魄散。 平日里赵朴对她很是疼爱纵容,但她也知道,有些方面赵朴却异常严格。 如果赵朴发现自己和魏长乐躺在一张床上,这老家伙搞不好拿把刀将两人都砍死。 赵氏一族是河东豪族,河东大小姐尚未出阁,半夜却躺在男人的床上,此等事情,那自然是有辱门风的奇丑大事。 赵灵婵都怀疑赵朴发现这一幕,会不会当场气死。 魏长乐心头也是震惊。 赵灵婵半夜出现在自己床上就诡异非常,这深更半夜,赵朴这老家伙没有睡下,反倒突然来到自己住处,这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怎么办?”赵灵婵此时已经慌得脸色发白。 魏长乐忙道:“躲起来......!” 但这屋里没有箱柜,一时间竟找不到躲藏的地方。 外面已经响起敲门声,听得赵朴声音隐约传来:“长乐贤侄,可曾睡下?老夫有事要和你商量。” 堂堂节度使,半夜三更找一个县令商量事情,怎么听怎么诡异。 但魏长乐心知对方既然来了,肯定不会轻易离开。 就算自己真的睡着,老家伙也要将自己叫醒。 他也有些慌乱,虽然皮厚,但半夜和老家伙的宝贝女儿共处一室,总是心虚的事情。 赵灵婵急的团团转,实在没办法,准备躲到床底下。 “没用!”魏长乐苦着脸,“你爹精明得很,随便扫一眼就能看到你。” “怎么办?怎么办?” 魏长乐抬手指着床道:“上床!” “不行,容易看出来。” “没有更好的地方。”魏长乐咬牙道:“赌一下吧!” “嘎吱!” 外面屋门打开,就听彘奴声音传来:“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你们家魏大人睡下了?”赵朴问道。 彘奴道:“早就睡了。” “老夫找他有事。”赵朴声音不容拒绝:“你先睡,不用管了。” 随即听到赵朴的脚步声往自己房间过来。 魏长乐急忙上床,大小姐正窝在被褥里,魏长乐一上来,赵灵婵急道:“你.....你干什么?” “床上鼓起一大块,你真当你爹眼瞎啊?”魏长乐心想是你连累我,还这么有脾气,低声道:“缩到我两腿那里!” “我不.....!” 她还没说完,房门“嘎吱”一响,已经被推开。 魏长乐这才记得,自己似乎连房门的门栓也没扣上。 大小姐也听到声音,无可奈何,乖乖缩在魏长乐腿间,趴在里面。 魏长乐故意支起两腿,让被褥鼓起,乍看去,倒也不容易看出里面还有人。 赵朴进屋之后,抬起手臂,灯笼的火光照在他脸上,让老家伙看起来就像鬼一样。 魏长乐故意睡眼惺忪,“谁?是谁?” “贤侄,是我!”赵朴上前两步,将灯笼靠近床边,照着魏长乐。 他扫了一眼,眼角抽搐,转过身,将灯笼放在桌上,一屁股在边上的椅子坐下。 “是.....是老大人?”魏长乐故作有气无力道:“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头昏脑涨,小侄.....小侄就不下床行礼了。” “不用!”赵朴冷冰冰道:“睡得可好?” 魏长乐道:“还行.....,老大人半夜来找,不知有何吩咐?” 赵朴却是握起拳头,盯着魏长乐,目光如刀,嘴角抽动。 魏长乐与他目光对视,感觉到对方的眼神犀利,就像是要将自己吃了一样。 他心底发虚,不敢多看,低下头。 “年轻人要有德行。”赵朴深吸两口气,道:“品行不端,就算有些能耐,那也成不了大器。” 他莫名其妙说出这句话,魏长乐一怔。 “你该知道,赵氏是河东望族。”赵朴握着拳头,身体发抖,“老夫和你爹一样,都是将面子视作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赵氏能够在河东立足,说到底,就是名望,是名望,你知不知道?” “知.....知道!” 赵朴闭上眼睛,又是深吸几口气,才道:“府里的侍卫今晚要集合起来训话,大概需要半个时辰。你院子周围的侍卫先调走,去接受训话,半个时辰之后会回来。这半个时辰......你自己小心些,有刺客老夫也无能为力.....!” 他站起身,拎起灯笼,抬步便走。 走到门前,回头又看了一眼,随即抬手捂住心口,深吸两口气,这才离开。 魏长乐这才下床,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很快,便见到赵朴拎着灯笼出了院门。 离开后,院门敞开着,四下里一片寂静。 魏长乐这才回到床边,一屁股坐下。 虽然身着单衣,却感觉不到寒冷,反倒是额头满是汗水。 “我爹走了?”赵灵婵从被褥里露出脑袋。 魏长乐没好气道:“走了!” 赵灵婵松了口气,“幸亏他没看见,不然要打断我们的腿。” “你以为他不想?”魏长乐苦笑道。 赵灵婵蹙眉道:“什么意思?” “我怀疑你爹已经发现了。”魏长乐轻叹道:“他干嘛将周围的守卫调走?” 赵灵婵脸色发白,失声道:“我爹知道了?” “我的大小姐,求求你赶紧走吧。”魏长乐苦着脸,“你爹给了半个时辰,就是让你赶紧逃过去。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让我这辈子遇上你......!” 赵灵婵恼道:“是我上辈子做多了坏事,今生遇上你这狗东西。” “你爹肯定饶不了我。”魏长乐担心道:“本来还想在你家过几天安静的日子,这下好了,你爹指不定用什么办法收拾我。” 赵灵婵狐疑道:“你说我爹真的发现了?是不是你自己吓自己?” “对对对,是我自己吓自己。”魏长乐不想和她多废话,“大小姐,赶紧走,我求求你!” 他起身拿了自己的棉袍,“你先穿回去,待会派人送过来。千万要送回来,不然我明天出不了门。” 赵灵婵一把夺过,闻了一下棉袍,嫌弃道:“臭死了!” “你和我接吻的时候,甘之若饴,可没见你嫌弃。”魏长乐翻了个白眼。 赵灵婵抬臂要打,魏长乐恼道:“还在磨蹭?你是真想让你爹带人来抓奸啊?你这倒霉玩意......!” 赵灵婵一想到赵朴,自然也是心虚,急忙套上魏长乐棉袍,又传了他的靴子,这才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瞅见外面死一般寂静,回头瞪了魏长乐一眼:“回头再找你算账!” 魏长乐看着她出门,也凑到窗边,见她鬼鬼祟祟出了院门,这才松了口气。 “二爷,那是.....赵大小姐?”房门外忽然传来声音,魏长乐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只见彘奴正站在那里。 “什么大小姐?”魏长乐装傻道。 彘奴认真道:“她穿着二爷的棉衣,偷偷溜出去,我一眼就认出是她。” “你没认出她。”魏长乐正色道:“而且没人从我屋里出去,彘奴,你在做梦。” “我在做梦?” “你在做梦!” “那.....那我真的在做梦!”彘奴打了个哈欠,转过身,直直回屋。 魏长乐回到床上,脑中想起和赵灵婵相拥而吻的情景,却也觉得旖旎,但一想到赵朴被灯笼火光照亮的那张脸,不由寒毛直竖。 他几乎可以断定,老家伙肯定已经发现,只是没有当场说破。 在老家伙看来,宝贝女儿都上床了,如果说没事发生,那是鬼也不信。 睡了河东节度使的宝贝女儿,这位节度使大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晚怎么也睡不好,快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 睡梦中,却被彘奴叫醒:“二爷,节度使派人传话,让你去吃早餐!” 第二零三章 眉目传情 魏长乐还担心赵灵婵不还衣服,自己无法出门。 好在那臭妮子也不蠢,知道有些事情开不得玩笑,魏长乐真要是没衣服出门,追踪朔源,这事儿肯定会越搞越不妙。 她还真怕魏长乐脑袋一时发热,将衣服的去向说出来,所以也是派了人将棉袍靴子丢在屋门口,彘奴一大早就收进来。 魏长乐穿好之后,收拾一番,出了门,只见老魏古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拢着双手,直打哈欠。 “你昨晚没睡好?”魏长乐见老魏古有些黑眼圈,皱起眉头。 老魏古有气无力道:“昨天喝了泻药,一晚上不舒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没睡好。” “你没睡着?”魏长乐皱眉道:“那你听到什么没?” 两间房中间只隔了堂屋,老魏古若是没睡,昨晚的动静他自然能听到。 老魏古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饱的恹恹样子,摇头道:“老奴耳朵不好,什么都没听见。” 魏长乐打量老魏古几眼,瞧见他猥琐样子,终究没说什么,出了门去。 赵朴用餐自然有专门的雅厅,老家伙还附庸风雅,挂了块“饕餮斋”的匾额。 不过饭厅内布局倒是十分雅致。 魏长乐来到饕餮斋的时候,赵朴正坐在四方桌上,双手十指互扣,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大人!”魏长乐恭敬行了一礼。 一看到老家伙,就想到昨晚灯火下那张瘆人的脸,心底直发虚。 “坐吧!”赵朴不苟言笑,连眼睛也没睁开。 四方桌,四张椅子,赵朴坐上位,魏长乐当然不好和他对面坐,在侧边坐了。 不是说请吃早餐吗? 桌上空空荡荡,连个馒头也没有。 他也不敢说,时不时瞥了瞥赵朴。 不愧是节度使,不动如山,始终闭着眼睛不说话。 饕餮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 “难道老家伙想要问罪?”魏长乐心中寻思,“他半天不吭声,莫非等我主动交代?” 昨晚事发后,魏长乐就猜到这老家伙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大早将自己找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吃早餐。 好一阵子,魏长乐都有些忍耐不住,正准备试探一下,就见从门外俏生生走进一人来。 四目相对,来者自然是大小姐赵灵婵。 不知为何,平日里赵灵婵总是喜欢劲衣打扮,但今日难得穿了裙子,还扎了十字髻,配上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靓丽之中不失俏美。 之前还看不出,但这身打扮,却是让魏长乐心中感叹佳人如玉。 这妮子长得娇俏动人,却喜欢打打杀杀,脾气也爆,要是文静下来,却也是出尘脱俗。 一见到魏长乐坐在饭桌边,赵灵婵明显吃了一惊,转身便要走。 “回来!”赵朴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依然闭着眼睛。 赵灵婵轻咬了一下嘴唇,走到桌边,在魏长乐对面站住。 毕竟是豪门小姐,有些规矩也是懂。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和自己老爹坐对面。 “坐下!”赵朴终于睁开眼睛,瞥了大小姐一眼。 赵灵婵道:“爹,我不想吃.....!” “让你坐下,耳朵聋了?”赵朴冷冷道。 赵灵婵无可奈何,坐了下去。 魏长乐和赵灵婵对面而坐,就算魏长乐脸皮比牛皮厚,这时候也是大为尴尬,大小姐更是脸颊泛红。 两人不敢对视。 赵朴左右斜睨,不动声色。 很快便有家仆送上早餐。 其实早餐也很简单,蒸饺、馒头和稻米粥,此外就是几样小菜,另有几张胡饼。 赵朴也不废话,端碗吃粥。 魏长乐一直对三餐很讲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好身体,而好身体的来源,就是规律的饮食。 赵灵婵也是拿着小勺子,小口吃粥。 魏长乐和她心里都有些虚,时不时地对望一眼,想看看对方在此种情状下,到底是什么反应。 赵朴虽然看似淡定,但眼角余光始终没闲着,偷偷观察两人的动静。 不观察还好,这细细观察,只觉得血压往上冲。 两个年轻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眉来眼去,时不时地瞅对方,这在节度使大人眼里,当然视作是眉目传情。 私下里倒也罢了,现在当着自己的面都如此肆无忌惮,赵朴感觉自己脑袋有些发昏。 这真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啊。 “你别吃了。”赵朴实在看不下去,气的胃疼,挥挥手,冲着赵灵婵道:“你先退下!” 赵灵婵道:“我还没吃好。” 是没吃好还是没看好? 赵朴肚子窝火,恼道:“没吃好,滚去厨房吃,赶紧退下。” 女大不中留,但这种方式实在让赵朴无法接受。 有辱门风啊! 魏长乐见老家伙显出怒气,后背发凉,起身道:“大人,下官.....!” “你坐下!”赵朴瞪了一眼,“谁让你走了?” 魏长乐只能老实坐下。 赵灵婵站起身,一跺脚,狠狠瞪了老家伙一眼,扭着腰肢离去。 “昨天我去见了你.....见了魏总管。”赵朴再次双手互扣,淡淡道:“本是想做说客,前去帮你说情,让他收回成命。大后天就是除夕了,这年关的时候将你逐出家门,总是好说不好听。” 魏长乐倒没意识到这一点,不自觉道:“原来快过年了。” “本是要他让你回去过这个年。”赵朴叹道:“但他断然拒绝,而且强调在你前往山阴之前就被除籍,魏氏也绝无可能再接纳你。” 魏长乐淡然笑道:“多谢大人关爱。不过晚辈说过,与魏氏恩断义绝,他们即使接纳,我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赵朴轻嗯一声,想了一下,才道:“这个年,你就在这里过。不出意外的话,正月十五之前,朝廷的钦使肯定是到了。既然是窦将军策划了这次战事,你就不要抢功,反正无论是谁问及,你就咬死,都是窦大将军所谋。就算是圣上亲自问询,你也不要改口。” 魏长乐点头道:“晚辈记住了。” “如此这道关卡应该能过去。”赵朴若有所思,“顺利的话,年后窦冲便要回京,你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神都?” “这个我还没有考虑。” 赵朴微锁眉头,“去神都也无妨。窦冲在神都根基很深,只要他能照顾,你在那边立足也不难。赵逸在刑部当差,如今也在神都,你到了那边,他多少也会照顾一些。” 魏长乐有些错愕。 他自然知道,赵逸乃是赵朴的嫡长子,赵灵婵的长兄,多年前就在神都为官,似乎一直也没回河东。 赵朴言辞之中的意思,似乎自己到了神都,还能得到赵逸的关照。 “但神都的水太深,无时无刻不在搞党争。”赵朴皱眉道:“你性子太野,真要到了神都,搞不好就要惹出大祸。有些祸事在河东大事可以化小,但在神都,一件小事就可能让你人头落地。” “大人,你这样说,我还真不敢去了。” 赵朴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这世上还有你魏长乐不敢去的地方?你魏长乐还能怕谁?” 老家伙有情绪啊! “大人,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愿意在山阴做一个县令。”魏长乐想着自己为山阴规划的许多事情都没能落实,不能一走了之,正色道:“我答应山阴百姓,会带他们摆脱贫困,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 赵朴一怔,诧异道:“你就想做个县令?” “不是想做县令,是想将自己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好。”魏长乐诚挚道:“做人总要有始有终。” 这时候丫鬟端上热水,赵朴洗了洗手,有人端上茶来。 赵朴端起茶杯,才道:“你以前好歹也是魏氏子弟,却只想着一县之事,未免眼界太低。” 魏长乐忍不住道:“很多人连区区一县都治理不好,还想着掌握一州甚至一道,岂不更是惹人耻笑。” “嗯?”赵朴眸中陡然寒光乍现。 若说一州还好,这突然上升到一道,不就是指着赵朴这位掌理一道的封疆大吏打脸。 魏长乐自知失言,尴尬笑道:“大人,晚辈.....晚辈不是说你,你别误会。” 老家伙冷哼一声,一脸不悦。 “只是大人若说我眼界太低,没有抱负,晚辈不敢苟同。”魏长乐肃然道:“其实晚辈也有雄心壮志。” 赵朴用茶盖轻抚茶沫,淡淡道:“什么抱负?” 随即凑上去品茶。 “为天地立心,生灵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噗!” 赵朴一口茶水喷出。 “你.....你说什么?”赵朴急忙放下茶杯,从袖中抽出锦帕擦嘴,“你再说一遍。” 魏长乐重复了一遍。 “谁教你说这几句话的?”赵朴一脸震惊,“这四句话出自何人之口?” 魏长乐脸不红心不跳,“是晚辈自己的心声,并无人教授。晚辈以为,这是一个男子汉应该存有的信念。” 赵朴盯着魏长乐上上下下打量,一脸不相信:“不可能,就凭你......你能想到这四句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话一出口,魏长乐知道又犯了大忌。 “对对对,你小子是鸿鹄,老夫是燕雀!”老大人气得直吹胡子。 魏长乐尴尬笑道:“晚辈又说错话了。” “你不说错话反倒不对劲。”赵朴翻了个白眼,“你想治理山阴,也不是不行。不出意外的话,朝廷这次应该不至于向你问罪,可能还会给你一些赏赐。只要朝廷不治罪,河东自然也没人治你的罪。” “多谢老大人!” 赵朴冷哼一声,道:“别急着谢老夫。” 他想了一下,才道:“不过朝廷如果赏你,河东也不能视若不见,总要给你些赏赐。魏长乐,你想要什么赏赐?” “大人,是赏人还是赏物?” 赵朴盯着魏长乐,心道你这小子还要不要点逼脸。 你打什么算盘老子还不清楚? 要是赏人,你是不是张口就要将老夫的宝贝女儿要过去? “你要不愿意去神都,到时候就到朔州做事。”赵朴重新端起茶杯,“韩煦一党谋反,已经写了认罪书,签字画押,也已经派人送去了神都。钦使抵达之时,刑部的文书应该也一并送到,到时候就直接开刀问斩了。” 魏长乐这时候想起,朔州私匿兵器一案,动静极大,韩煦等一干人如今就是被囚禁在太原。 如此看来,已经有了定论,韩煦等人都在等死。 “朔州涉案的官员很多,问刑的不少。”赵朴云淡风轻道:“这些日子正在商议朔州接任的官员,有些位置已经确定了人选,但有几个重要的位置还没做决定。” 魏长乐心知朔州的诸多官位直接涉及到河东两大势力的利益。 马氏在这次朔州之争中彻底失败,只能心照不宣地退出去。 所以朔州的大小官职空缺,实际上就是魏氏和赵氏两家瓜分。 确定的官员,自然是两家已经达成协议,没有确定的,肯定还在讨价还价之中。 “实在不成,老夫让你去朔州当个长史,你觉得如何?”赵朴吹了吹茶沫,淡定自若问道。 第二零四章 败家女 大梁十四道,依条件不同,各设节度使、经略使和观察使等封疆大吏。 各道下辖诸州,大小不同,分为上、中、下三州。 但各州都设有三驾马车,分别是刺史、长史和别驾。 刺史是一州主官,而长史协理一州军务,正儿八经的二把手。 “大人,你让我去做长史?”魏长乐颇感意外:“朔州长史?” 赵朴脸色并不好看,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我干县令没多久,一下子提拔为长史,会不会人心不服啊?”魏长乐倒显得颇为谦逊,“我年纪尚轻......!” 赵朴放下茶杯,道:“老夫如果没记错,你已经年满十六了吧?前朝还有十四岁的宰相,十六岁当个长史也没什么。至于人心不服,你一个县令挡住六千塔靼铁骑,让他们死伤过千,放眼大梁,似乎也没有哪个县令有如此能耐。谁要是不服,给他两千人,让他去砍下五百颗塔靼人头。” 难得老家伙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大人,既然如此,干脆让我当刺史得了。”魏长乐给个舞台就翻跟斗,“我最不喜欢被人管着,当了长史,上面有刺史,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赵朴瞥了一眼,“你要上天啊?” “大人方才不还教育,我眼界太低吗?”魏长乐肃然道:“晚辈虚心受教,现在格局大了。” 赵朴深吸一口气,随即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水。 “这事儿等朝廷钦使来了再说。”赵朴道:“还不知道朝廷是奖是罚。” 他想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你在龙背山见过金矿?” “啊?”魏长乐想不到赵朴的思维跳跃这么大,“见过!” “有多少?” “很多!”魏长乐知道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了,“塔靼人出兵,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抢夺金矿。” 赵朴微一沉吟,才道:“听说苏长青就在寺里,而且还活着?” 魏长乐警觉心起。 悬空寺事件异常敏感,不光涉及到金矿,而且圣国西王、苏长青都牵扯其中,最要紧的是马靖良也是因这起事件被自己找到机会诛杀。 如今段元烽赤磷甲骑镇守悬空寺,已经实控金矿。 赵朴提及苏长青,也知道苏长青在悬空寺内,肯定是已经了解到里面的消息。 魏长乐立时想到苏夫人柳菀贞。 从龙背山下来之后,柳菀贞就被护送回了太原城。 赵朴很可能是从柳菀贞口中获悉了悬空寺的情况。 苏长青是黑枪军牙将,属于赵朴的心腹,至今未归,应该还被软禁在悬空寺内。 “应该是......!”魏长乐斟酌用词。 苏长青确实在悬空寺,但究竟是不是还活着,魏长乐还真不敢肯定。 那家伙太作,惹恼了段元烽,搞不好就被一枪刺死。 “他们转移多少金矿?”赵朴很直接问道。 魏长乐一怔。 “魏氏已经将你除籍,莫非你还要袒护他们?”赵朴似笑非笑,“除籍书总不会是你们父子上演的假戏吧?” 魏长乐暗骂魏如松不是好鸟,你这老东西也不是好货。 “大人,说实话,现在悬空寺被段元锋带兵控制。”魏长乐苦笑道:“剿灭贼寇之后,我很快就下山,金矿控制在他们手中,我对那些也没兴趣。离开之后,他们是否转移金矿,我也不知道。” 他不等赵朴说话,立马抢着继续道:“不过我倒知晓,苏长青似乎经常出没矿洞,大人如果想知道详情,可以将苏长青召回来询问。对了,大人难道没有派人前往?” 赵朴拉着个脸,道:“你吃完没?” “吃完了。” “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赵朴一脸嫌弃,挥挥手,显然是示意魏长乐赶紧滚蛋。 魏长乐巴不得早些离开这里,见他挥手,如释重负,立马起身跑出饕餮斋。 出了雅厅,感觉一身轻松。 本以为老家伙是因为宝贝女儿找自己算账,但自始至终也没提一句。 “狗东西,滚过来!”耳边传来赵灵婵声音。 魏长乐扭头望过去,只见赵灵婵躲在一座假山后面,正向自己招手。 魏长乐懒得理会,只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狗东西,你耳朵塞驴毛了?”赵灵婵见状,柳眉竖起,“我知道昨晚是谁搞的鬼,你不想知道?” 如果赵灵婵出言威胁,魏长乐肯定当是犬吠。 但赵灵婵后面一句话却是让他停下脚步。 虽然估计这是赵灵婵的诱敌之计,但魏长乐也一直琢磨昨晚到底是谁将赵灵婵送到自己床上,十分好奇。 “说好了,你要动手,咱们以后一句话都不要说。”魏长乐有言在先,见赵灵婵点头,这才靠近过去。 “过来!”赵灵婵往后缩缩。 魏长乐冷笑道:“我再警告你,你别耍诡计,我可没有不打女人那一套。” 他绕到假山后,赵灵婵也没动手,只是鬼鬼祟祟问道:“我爹和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魏长乐道:“就问我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还说我年轻有为,智勇双全.....!” “放屁!”赵灵婵白眼一翻,没好气道:“我爹才不会这样夸你。” 魏长乐皱眉道:“你一个女孩子,说话能不能文雅些?动不动就是屁啊尿啊,你是真的不担心嫁不出去?” “你放心,想娶本女侠的男人都能排到神都。”赵灵婵翻了个白眼,“反正轮不到你。” 魏长乐咧嘴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因为昨晚的事,你会死死缠着我,既然你这样说,我是真的安心了。多谢赵女侠不嫁之恩.....!” 他这样一说,赵灵婵便想到昨晚被这无耻之徒又摸又亲,怒火中烧,也不顾方才有什么约定,陡然间一拳打过来。 其实赵灵婵的武功根底不错,出手速度也不算慢,甚至力量也算过得去。 但他面对的是魏长乐。 拳头打出一半,魏长乐已经探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捏,低声道:“你出尔反尔,我可不惯着你。” 赵灵婵感觉手腕发疼,“哎哟”娇叫一声。 “是谁?”不远处传来赵朴声音:“谁在假山后面,给我出来。” 魏长乐急忙松手,赵灵婵也是瞪了他一眼,两人垂头从假山后走出。 赵朴一看这两个活宝一前一后从假山后面走出,都是低头不敢言语的样子,顿时嘴角抽动,抬手捂住胸口,深吸两口气。 “还是白天!”顺过气来,赵朴抬手向天空指了指,“这是大白天,你们.....你们要气死老夫吗?” 赵灵婵一时没明白赵朴意思,满不在乎道:“白天又怎么了?” “你......!”赵朴气的胡子吹起,“你给我滚回院子,败家玩意.....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又不是我让你生的。”赵灵婵撇撇嘴。 “家法呢?”赵朴直跺脚,“来人,给我将家法拿来......!” 便在此时,却见一名甲士飞奔而来,到得赵朴身前,拱手道:“报,大人,步军指挥使马靖昊和庞大人求见,正在前厅等候!” 魏长乐听到“马靖昊”三字,眉头一紧。 马靖良?马靖昊? 毫无疑问,这马靖昊肯定是马靖良的同族兄弟。 庞大人?庞怀玉? 听到这两人,魏长乐便觉得事情不对劲。 赵朴挥手屏退甲士,见两名活宝还站在一起,怒道:“青天白日,站在这里做什么?赵灵婵,滚回你的院子,还有你,魏长乐,你也滚回去!” 魏长乐巴不得赶紧离开,行了一礼,转身就跑。 赵灵婵却是气鼓鼓的,瞪了老爹一眼:“一大早,发什么邪火,我又没犯错......!” 见赵朴环顾四周,似乎在找趁手的东西,赵灵婵知道事情不妙,立马也逃了。 魏长乐一口气跑回自家院子里,见老魏古二人正在堂屋吃早餐。 “二爷,你吃过了?”彘奴立马站起身。 老魏古端着粥碗,咕噜噜正在喝粥,眼角余光斜睨魏长乐。 “马靖昊和马靖良是什么关系?”魏长乐一屁股坐下,直接问道:“他们是同族兄弟?” 彘奴立刻道:“马靖昊是马靖良的族兄,现在是步军指挥使,在河东步军中仅次于他爹马存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果然如此!”魏长乐眸中寒光乍现。 “二爷为何提及他?”彘奴问道。 魏长乐冷笑道:“马靖昊找到节度使府,还有个庞大人,应该就是庞怀玉的父亲。” 彘奴微变色道:“庞怀玉父亲是河东判官,掌管刑律。上次二爷打折庞怀玉两条腿,庞景就派人抓捕二爷,要将二爷关进大狱。如果不是节度使大人出面,将二爷派到山阴,庞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马氏,庞氏!”老魏古一口气喝完粥,抬手直接用袖口擦拭嘴巴,嘿嘿笑道:“二爷,这两个都是你的对头。他们肯定知道你被魏氏除籍,如今身在节度使府,这是要秋后算账,找你麻烦来了!” 魏长乐伸手直接从桌上拿了一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目露寒光,嘴角带着冷笑。 第二零五章 一箭三雕 正厅内,赵朴端坐正位,端着茶杯,淡定自若。 “赵公,那把鸣鸿刀是马氏宝物,是马总管赠予马靖良。”左首客座是一名五十出头的官员,身着黑色官服,神情肃然:“犬子确定,这把刀现如今就在魏长乐手中,十分可疑。” 这名官员自然是河东判官庞景。 判官是节度使手下的重要佐官,甚至可说是亲信官员。 庞景出身也是河东豪族,虽然是赵朴麾下,但平时习惯称呼赵朴为“赵公”,也是为了显示亲近。 赵朴面色平静,端杯饮茶,瞥了右首客座一名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含笑道:“马指挥使,茶不合口味?” 这男子一身锦袍,虽然坐着,身板却挺直,面相也是不差,颇有英气。 “不敢!”马指挥使立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带微笑道:“大人,堂弟马靖良死在山阴,莫名其妙,随身宝刀却又落在魏长乐手中,实在蹊跷。卑将今次冒昧前来,是想问魏长乐几个问题。” 赵朴笑道:“如何叫做莫名其妙?” “不瞒大人,堂弟上山的时候,身边有一位四境高手,武功委实了得。”马靖昊正色道:“此外他还带了二十名精锐好手,也都配备弓箭。这样一群人,最后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实在是匪夷所思。” 庞景在旁立刻道:“山阴送来的案卷,魏长乐自称马靖良是带人上山剿匪,那些人也是被乱匪所杀。这就很有问题,如果马靖良是上山支援魏长乐,为何魏长乐反倒安然无恙?” “案卷老夫也看过。”赵朴淡定自若,“不是说魏长乐派人向两路人马求援,马靖良率先赶到,却执意不等段元烽的人马赶到,抢先要去剿匪,才中了敌人的埋伏?魏长乐没有随同前往,而是留下接应段元烽,如果是这样,他安然无恙也是理所当然。” 马靖昊立刻道:“这只是魏长乐一家之言。最重要的是,鸣鸿刀是马氏宝物,可说是无价之宝。马氏是行伍之家,对这种宝刀视若性命,如今却落在魏长乐手中.....!” “老夫知道,那是马靖良临时前赠送给魏长乐。”赵朴含笑道:“马指挥使,你总不是想让魏长乐交还宝刀吧?赐人之物,没有索还的道理。而且宝刀之主马靖良已经不在,那是谁也无权索要宝刀。” 马靖昊忙道:“大人,卑将不是这个意思。卑将的意思是说,恰恰是赠刀之举,让魏长乐显出破绽。” “哦?”赵朴饶有兴趣问道:“怎么讲?” 马靖昊冷笑道:“魏长乐到了山阴之后,胡作非为,排除异己,堂弟很是看不惯,两人之间嫌隙不小。而且魏长乐带人抢夺户仓署的粮食,直接与堂弟发生冲突,许多人都能证明,他两人甚至拔刀相向,可说是水火不容了。” 赵朴微笑道:“好像确实有这么个说法。” “两人宛若仇敌,试问堂弟又怎会将如此宝刀送给魏长乐?”马靖良脸色阴沉,“即使堂弟临死前,魏长乐真的在边上,堂弟也只会让他将宝刀交还马氏,绝不可能送给他。卑将怀疑,堂弟是被魏长乐所害,他杀人夺刀!” “有证据?” 马靖昊一怔,摇摇头。 “没有证据,有些话还真不要轻易出口。”赵朴淡淡道:“人命关天,不可张口就来。” 庞景忙道:“赵公,下官研究刑律多年,也是见过太多的案件。这等疑点,实在不合常理。按下官的判断,要么马靖良被害与魏长乐有脱不了的干系,要么魏长乐就是霸占了宝刀,无论哪一条,魏长乐都是有罪在身。” 马靖昊站起身,躬身行礼:“卑将知道魏长乐如今在大人府上,所以恳求大人能让我们将他带走。” “带去哪里?” “马靖良之死,疑点重重,卑将已经向庞大人呈上了诉状。”马靖昊道:“庞大人也接了诉状,愿意亲自调查此案。” 庞景也起身拱手道:“下官将魏长乐带回判官府,仔细审讯,定会将此案调查一清二楚。” 赵朴抬起手,示意二人坐下,含笑道:“你们怀疑马靖良赐刀不合常理,由此怀疑魏长乐霸占宝刀,甚至与马靖良之死有关,是不是这么回事?” “正是!” “但你们可曾想过,魏长乐如果真的与马靖良水火不容,又怎会亲自带人上山增援?”赵朴抚须道:“魏长乐是第一个发现贼穴之人,而且不只是向马靖良求援。即使马靖良带兵增援,剿了乱匪,他也绝不可能是首功,而首功之人恰恰是魏长乐。” 马靖昊和庞景对视一眼,都是皱眉。 “既然互相视为仇敌,马靖良难道还真的愿意协助魏长乐立下大功?”赵朴叹道:“案卷之上,魏长乐供认,他当时提醒过马靖良,贼势甚众,而且有不少高手。此等情势下,马靖良如果真的与魏长乐有仇,也应该是让魏长乐走在前头,怎会亲自冲锋陷阵?这难道不是大违常理吗?” 他话声刚落,就听边上传来声音:“马靖良就是贪功心切,自己去送死呗!”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赵灵婵俏生生走出来。 “谁让你出来的?”赵朴怒道:“还不退下?” 赵灵婵道:“我就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你什么事?”赵朴一拍椅把手,“退下!” 赵灵婵撅了噘嘴,缩了回去。 赵朴恢复镇定表情,端杯道:“他们两个都是年轻人,有时候意见不合,一时冲动动起手来也是情有可原。但这也不能证明他们真就水火不容。” “赵公.....!”庞景上前一步。 赵朴摆手打断道:“老夫倒觉得,两人虽有嫌隙,却都是有抱负的青年才俊。外人以为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但实际上真要有大事,却能团结一心,否则无法解释马靖良为何会亲自带人去增援。” 他看向马靖昊,问道:“马指挥使,你觉得老夫所言是不是有道理?” 马靖昊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马靖良英年才俊,要剿匪报国,低估了乱匪的实力,导致全军覆灭。”赵朴缓缓道:“临死前,见到了魏长乐......不要说太凑巧,这世间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你们想想,马靖良死在乱匪手中,如何甘心?他赐刀给魏长乐,有没有可能是想让魏长乐手持宝刀,为他报仇?” 庞景睁大眼睛,有些诧异。 听老大人的话风,这分明是在为魏长乐辩护。 但魏长乐是魏氏子弟,老大人怎可能袒护他? 而且赵朴这番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人,真相到底如何,将魏长乐带到判官府,仔细审讯,他自会供认。”马靖昊立刻道。 堂弟死的莫名其妙,价值连城的鸣鸿刀被魏长乐占为己有,马氏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庞景一时摸不透赵朴心思,小心翼翼道:“赵公,指挥使言之有理,是否.....是否让魏长乐去判官府?若是大人准许,下官有很多办法让魏长乐说出真话。” 这一点赵朴还真不怀疑。 庞景擅长刑律,而且手段阴狠。 但凡让庞景亲自审讯的案子,肯定能有口供。 原因很简单,如果要从河东选出一位最擅长刑罚的人物,庞景自称第二,那就没有谁敢争第一。 此人发明许多刑讯逼供的手段,有不少甚至心理扭曲,不敢让人知道。 赵朴只是品茶,并没答话。 “大人可知,魏长乐已经被魏氏除籍?”马靖昊试探道:“他已经是丧家之犬,无人庇护。” 赵朴放下茶杯,问道:“那又如何?” “他既然不是魏氏子弟,送到判官府,交给庞大人审讯,不用一天,肯定什么都招了。” 赵朴淡淡笑道:“你们准备刑讯逼供?” 马靖昊环顾左右,却是上前靠近赵朴,低声道:“大人,审讯魏长乐,可是一箭三雕的事情。” “哦?” “首先,魏长乐知道金矿之事......!” “等一下!”赵朴皱起眉头,斜睨马靖昊:“案卷之中,魏长乐只说龙背山有乱匪,并无提及金矿,你是如何知晓?” 马靖昊一怔,但立马道:“山阴许多百姓被强迫在山中采矿,乱匪被剿灭后,这些矿丁都下了山,从他们口中得知山上有金矿.....!” “原来如此。”赵朴笑笑,“你继续说!” “山中有金矿,如今段元烽带人霸占。”马靖昊眸中闪过寒光,“金矿是归属朝廷所有,卑将担心段元烽会趁机转移金矿,所以可以审讯魏长乐,问他段元烽究竟有没有这样做。只要他承认确实如此,有了人证,再找些矿丁证明矿山储存许多金矿,到时候数量对不上,就能治段元烽的罪。” 庞景也是凑近上前,低声道:“段元烽转移金矿有罪,赵公便可以以此为理由,让魏氏的兵马全都撤走,咱们自己派人去镇守。” “然后呢?”赵朴不动声色。 “其二,可以审出堂弟被害的真相。”马靖昊轻声道:“只要魏长乐认罪,确定堂弟是被他所害,那么他这个山阴县令就可以押赴刑场,不但能为堂弟报仇,也可以为庞大人解恨。” 庞怀玉被魏长乐打断双腿,其父庞景自然视魏长乐为眼中钉,一直等待机会报复。 “一箭三雕,这已经射了两只雕,第三只雕是什么?”赵朴气定神闲。 马靖昊目光如刀,一字一句道:“魏氏,第三只雕就是魏氏!” 第二零六章 护犊子 赵朴笑道:“你们方才不还说,魏长乐已经被魏氏除籍了吗?现如今魏长乐即使有罪,那也牵连不到魏氏。” “赵公,魏如松驱逐魏长乐,就是要保全魏氏。”庞景低声道:“魏长乐在山阴引战,朝廷势必要严惩。魏如松心急火燎赶走亲生儿子,那是害怕朝廷责罚。” 马靖昊一唱一和,也是轻声道:“朝廷要安抚塔靼人,必然要交出罪魁祸首。但一个魏长乐不足以安抚此事,只要证明魏氏父子关系未断,左相肯定要对魏氏动手,魏氏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魏长乐已经签了除籍书,而且是在前往山阴之前。”赵朴抚须道:“有了除籍书,魏如松便可证明确实与魏长乐断绝关系,魏长乐闯的祸,自然牵涉不到魏氏。” 庞景唇角泛笑,“赵公,这不过是魏如松的权宜之计。所谓虎毒不食子,天底下哪有不管儿子的父亲?” 庞景和马靖昊两颗脑袋一左一右凑在赵朴两边,说话声音都很小。 “你的意思是?”赵朴面带微笑。 “将魏长乐带到判官府,而且此事还要让魏如松知道。”庞景眼中显出怨毒之色,“魏如松肯定知道,魏长乐只要进了判官府,一定会受尽酷刑。魏如松但凡有一丝舔犊之情,肯定就坐不住。” 爱子被打残废,魏长乐却只是被派到山阴,并无受到太重的惩处,庞景对此事当然是耿耿于怀,心中怨恨。 马靖昊冷笑道:“只要魏氏有任何动作,就证明他驱逐魏长乐是假。咱们有了证据,魏氏与魏长乐就脱不了干系。” “如此左相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惩处魏氏。”庞景咬牙切齿道。 赵朴眯着眼睛,问道:“如果魏如松不理会,不念父子之情又如何?” “如果魏如松真的不管魏长乐,也不是什么坏事。”马靖昊嘿嘿一笑,“咱们就直接告诉魏长乐,他生死关头,魏氏上下没有一个人在乎他。卑将相信,真到了那个份上,魏长乐对魏氏就真正的恨之入骨了。” 庞景也笑道:“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利用魏长乐证明段元烽转移藏匿金矿,他的火豹营肯定就保不住。魏长乐心中有恨,必然会配合咱们扳倒段元烽,再利用段元烽藏匿金矿之罪,向魏如松发难。” 马靖昊紧跟着道:“此事必须尽快,朝廷接到军报,肯定会立马派出钦使。钦使一到,魏长乐便要交到他们手里,再想利用魏长乐做文章,那就迟了。” 他话声刚落,就听边上一个声音不屑道:“不要脸!” 三人凑在一起说话,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人敢靠近,这边上突然传来声音,倒是让三人都是一惊。 扭头看过去,只见赵大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又跑过来,近在咫尺,一脸鄙夷。 马靖昊和庞景一怔,都是尴尬。 赵朴皱起眉头,恼道:“你想干什么?” “爹,别听他们的话。”大小姐可不在意这两人的身份,很直接道:“他们在教唆你害人。魏长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们要严刑逼供,还要将魏长乐当做工具利用,这是背后暗算,坏得很。” 赵朴连拍椅把手,“滚,滚,快滚!” “我就不滚!”赵灵婵脾气上来,“庞大人,我知道你心中恨透了魏长乐,但当初是庞怀玉有错在先,他欺凌弱小,魏长乐是打抱不平,只打断庞怀玉两条腿,已经算很客气了。” 庞景脸色发青,但忌惮赵朴,不敢回话,两只手却是气得发抖。 “还有你,马靖昊,你都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魏长乐害死你堂弟?”大小姐显然方才一直躲在后面偷听,漂亮的脸蛋一脸鄙夷:“你自己若是怀疑,直接去问魏长乐就好了,还拉上判官府帮你对付魏长乐,真不要脸。” 马靖昊扭过头去,不理大小姐。 赵朴抬手按着心口,呼吸急促,有气无力道:“来人,将.....将她绑了,丢到柴房去!” 堂外两名甲士听到声音,立刻进来,但哪敢对大小姐动手。 “爹,我又没说错。”赵灵婵倔强道:“他们以前为什么不敢动魏长乐?不就是害怕魏氏。现在瞧见魏长乐被除籍,立马就要对付他,这就是欺软怕硬,为江湖正道人士所不齿。” 在节度使大人看来,宝贝女儿就是在保护情郎,什么江湖道义只是借口而已。 但庞景二人听到这几句话,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毕竟大小姐一针见血,也没有说错。 正在此时,却见魏长乐急匆匆过来,在赵朴等人诧异的目光中,魏长乐直接走到赵朴面前,拱手道:“大人,你找下官?” “找你?”赵朴一脸茫然,“老夫什么时候找你了?” 魏长乐也是疑惑道:“有人过去传话,说大人有事找下官,让下官来中堂。” 赵朴立刻明白过来,瞪了赵灵婵一眼,恼道:“又是你干的好事?” “就是我啊!”赵灵婵得意一笑,冲着魏长乐道:“狗东西,不是我爹找你,是我让人向你传话。” 她抬手指着庞景,又指了指马靖昊:“他们两个跑来向我爹说你坏话,还准备带你去判官府,刑讯逼供。” 马靖昊和庞景都是变色。 他们万想不到,这等事情,赵大小姐就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赵朴靠在椅子上,一直喘气,有气无力。 “两位又是何方神圣?”魏长乐转身扫视二人,目光如刀。 庞景冷哼一声,道:“魏长乐,听说山阴散校郎被害,与你有脱不开的干系,你跟本官去一趟判官府,接受问讯。” “你就是庞大人?”魏长乐笑道:“我听过你,据说进了判官府,不死也要脱层皮。市井传言,庞大人断案如神,但凡你亲自审理的案子,就没有结不了的案。” 庞景眉宇间不无得意之色,“你知道就好。马靖良一案,疑点重重,本官负责刑律,要亲审此案。” “庞大人,我还没说完。”魏长乐笑眯眯道:“市井也说,庞大人虽然断案如神,没有结不了的案,但十个案子有十一个是冤假错案。他们甚至说,判官府其实不会审案,只会用刑。大人断案,不是审讯出结果,而是先想出自己要的结果,再严刑逼供,得到庞大人想得到的结果。” 庞景闻言,骤然变色,怒喝道:“大胆,魏长乐,你.....你竟敢污蔑本官......!” “不是我说的,是市井流言。”魏长乐镇定自若,“我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市井流言是真,但大人有没有证据证明散校郎被害与我有关系?如果没证据,你能随意说出来,那下官说说市井流言,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灵婵侠骨丹心,自然也瞧不上背后下黑手的庞景,此时忍不住帮腔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一套在我家可不行。” 赵朴脑袋靠在椅子上,本来是闭着眼睛,一副气得说不出话模样,听到这里,眼角微张,瞥了赵灵婵一眼,但马上就闭上。 “岂有此理!”庞景脸色发青,“魏长乐,你跟不跟本官去判官府?” “不去!”魏长乐很干脆道:“你没证据证明我与散校郎之死有关,就不能带我去判官府。市井传言如果是真,我去了判官府,岂不是又多了一桩冤假错案?我可不想被冤枉死。” 马靖昊冷笑道:“魏长乐,你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与庞大人这般说话?还仗着魏氏肆无忌惮吗?带你去判官府审讯,可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怎么着,你还想在节度使府抓人?”赵灵婵正义心起,冷视马靖昊:“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此刻大小姐确实是女侠风范。 马靖昊瞥了赵灵婵一眼,心道若不是仗着你老子是节度使,你算个屁。 马氏在河东势力庞大,别说赵灵婵,实际上也并不畏惧赵朴。 但自然也不能真的撕破脸。 他只能冷哼一声,表示不满。 “你当真不去?”庞景目露凶光。 魏长乐淡然道:“我参与了山阴战事,朝廷钦使前来肯定要问话。我在太原结仇太多,他们都躲在府邸周围等我出去,我只要走出节度使府,他们肯定会报复。庞大人,如果他们真的伤了我,甚至我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如何向钦使回话?真要出了事,节度使大人又如何向钦使交代?你只想着自己,为何不替朝廷和节度使大人想一想?” 庞景实在想不到魏长乐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嘴唇动了动,一时语塞。 “你放心,抵达判官府之前,本将保你安然无恙。”马靖昊冷笑道:“途中但凡有丝毫伤损,我承担所有责任。” 魏长欢叹道:“说来说去,你们是非要让我去判官府,非要置我于死地?” “没人置你于死地。”庞景道:“只是让你配合查案。” 他转身面向赵朴,拱手道:“赵公,马氏既然呈上诉状,下官职责所在,就必须审理此案。还请赵公准许下官将嫌犯魏长乐带回判官府。” 赵朴顺了顺气,坐正身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道:“魏长乐有句话倒是没错,他走出大门,真要出点岔子,老夫确实不好向朝廷交代。最要紧的是,不好向窦大将军交代。” 庞景和马靖昊对视一眼,都是疑惑,心想这又与窦大将军有什么干系。 “自己的义弟有损伤,窦大将军岂会善罢甘休?”赵朴叹道:“难道你们不知,魏长乐和窦大将军是结拜兄弟?” 第二零七章 宰相之姿 门阀知道门阀的实力,世家明白世家的底蕴。 普通人听到窦大将军几个字,或许会心生敬畏,但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大部分人其实也并没有直接感受。 庞景和马靖昊都是正儿八经的河东门阀世家。 当今之世,能让节度使大人称呼“窦大将军”的人物,就只能是怀化大将军窦冲。 而窦冲代表的便是大梁五姓之中的窦氏一族。 马氏虽然在河东是一等一的世家豪族,但也仅限于在河东。 比起风光无限的窦氏,马氏只不过是区区一介乡巴佬。 庞景和马靖昊当然明白,窦冲的背景到底有多强悍。 哪怕是大梁五姓之首的皇族赵氏,对窦氏一族也是心存忌惮。 窦太后在朝堂的影响力非比寻常,不但因为她是皇帝陛下的生母,最重要的是,如果当年没有窦太后的全力支持,当今天子在储位争夺之中也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今天子依靠窦太后及其背后的窦氏一族登上皇位,那么窦氏在朝中的地位自然非同小可。 窦冲是窦氏一族的代表人物,深得窦太后宠爱。 这样的人物,竟然是魏长乐的义兄! 如果不是从赵朴口中说出来,打死这两人,他们也不会相信。 庞氏虽属河东豪族,但在河东还远比不上三巨头,这样的家族,窦氏连眼角也不会多看一眼。 马氏虽然在河东位高权重,但想攀附窦氏也不容易。 高门望族有他们的骄傲。 窦冲坐镇前线这几年,包括马氏在内的河东豪族其实也不是没有巴结过。 但窦冲骨子里就瞧不上这些乡巴佬,似乎也忌讳与地方门阀太靠近,所以双方也没有太深的交情。 如今得知已经被魏氏除籍的魏长乐竟然与窦冲是结拜兄弟,两人目瞪口呆,只觉得匪夷所思。 赵灵婵虽然并不关心朝堂之事,但毕竟出身河东世家,自然也是知道大梁五姓的存在,也晓得窦氏的分量。 此刻俏脸也是一脸惊愕。 魏长乐想不到赵朴会将此事说出来。 其实他还真无所谓,甚至觉得偶尔利用窦冲让对手忌惮也不是坏事。 毕竟窦冲和他结拜,并非什么性情相投,也是逐利,既然如此,大家互相利用也没什么不对。 但这层关系他自己说出来肯定不大好,甚至别人也未必会相信。 可出自赵朴之口,效果当然是大大不同。 马靖昊虽然依旧冷着脸,但庞景再看魏长乐之时,身体不由自主微微弓起。 “大人,窦大哥.....唔,窦大将军嘱咐过,此事要低调。”魏长乐谦逊道:“他告诫过下官,不能因为是兄弟,就打着他的旗号肆无忌惮。” 不是真兄弟,怎会如此告诫? 赵朴却是云淡风轻道:“老夫是担心你在这边有个差池,窦大将军追问起来,不好交代。” “其实赵公方才所言大有道理。”庞景眼珠子一转,立马道:“鸣鸿刀在魏.....魏知县手里,兴许真的是马靖良想让魏大人以此刀为他报仇。” 魏长乐笑道:“散校郎当时性命垂危,将宝刀赐给鄙人,鄙人还真是有些诧异。他坚定要将鸣鸿刀送给我,后面已经说不出话,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想让我用鸣鸿刀斩杀乱匪,我也没有辜负他的遗愿。” 庞景笑道:“这就说得通了。” 马靖昊盯着庞景,先是错愕,随即显出怒意,脸色更是难看。 “庞大人如果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现在就问,下官知无不言。”魏长乐正色道。 庞景笑道:“魏知县,马指挥使递上诉状,本官既然负责刑律,就不得不查。马靖良一案,主要的疑点就在鸣鸿刀上,现在本官豁然明白,所以这件案子也就不存疑。” “庞大人,鸣鸿刀也就罢了,但二十多号人,无一活口,难道......?”马靖昊显然还没有放弃。 庞景皱眉道:“指挥使,方才你也听到,龙背山上的乱匪实力了得,马靖良轻敌冒进,中了埋伏导致全军覆没,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马靖昊嘴巴张了张,没能发出声音。 “此外马靖良的尸首我也见过。”庞景肃然道:“仵作检验,那是被人生生撕成了两半,凶手手段凶残,而且力大无穷。” 抬手指了一下魏长乐,“魏县令虽然勇猛过人,但凭心而论,还不至于能将一个人撕成两半。那份力道,据说要修成四境的武夫才能做到,难道你觉得魏知县已经拥有四境武夫的实力?” “他没那个本事。”赵灵婵忍不住瞥了魏长乐一眼,道:“他就是三脚猫的功夫,别说将人撕成两半,给他一条狗,他也做不到。” 庞景立马道:“大小姐言之有理。指挥使,你也是武勇过人,自然知道,以魏大人的年纪,就算天赋异禀,那也不可能拥有手撕活人的力量。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马靖良之死与魏大人绝无关系。” “庞大人,你不愧是掌理刑律。”马靖昊见庞景当场反水,心下怒极,冷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同一桩案子在你手里,可是可非。” 马靖昊毕竟是行伍中人,再加上背靠马氏,说话很是直白,此时盛怒之下,也不给庞景留面子。 庞景也是河东豪族出身,而且背靠赵朴这棵大树,骨子里其实倒也并不畏惧马氏。 最要紧的是,马靖昊背后是河东马氏,而魏长乐背后那可是窦氏。 比起窦氏,马氏实在算不得什么,真要选人得罪,那也是宁可得罪马氏,万不能得罪窦氏。 马靖昊出言嘲讽,言辞赤裸,却也是让庞景心生恼怒,皱眉道:“本官负责刑律,当然要谨慎小心。刑律关乎生死,岂同儿戏?指挥使,你怀疑魏大人害死马靖良,总要有确凿证据?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换了别人,污蔑之罪,同样可以拒捕下狱。” “好得很。”马靖昊见庞景调转枪口,也看出赵朴态度暧昧,心知今日肯定占不了便宜,瞥了魏长乐一眼,冷笑道:“魏长乐,马靖良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心里很清楚。我现在没证据,奈何不了你,但真相迟早会水落而出。” 魏长乐却是叹道:“指挥使,看来你对我的成见太深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马靖昊握拳道:“老天有眼,终究不会放过那些大恶之徒。” 魏长乐一听这话,却是感觉一阵别扭。 怎么听起来自己竟似乎是大反派? 马靖昊转向赵朴,行了一礼,也不废话,转身便走。 出了门之后,庞景却是上前两步,冲着马靖昊背影吐了口唾沫,恨恨道:“想让本官颠倒是非诬陷好人,简直是做梦。” 魏长乐心中好笑,却还是道:“庞大人明察秋毫,下官钦佩。” “魏大人,本官秉公执法,有些话说的重了些,你可莫放在心上。”庞景和蔼可亲,笑道:“幸亏赵公点拨,解开了我心中疑惑。回去之后,我便将马靖良一案了结,此案与你毫无干系,你大可放心。” 赵朴自然了解庞景为人,不以为意,站起身,向赵灵婵道:“看够了?” 赵灵婵明白老爹意思,翻了个白眼,向魏长乐道:“狗东西,你自己知道,府外都是你的仇家。你要再惹我生气,我将你赶出门去,让他们将你砍死。” 她不等赵朴斥责,撒腿就走。 这番话听在赵朴耳中,当然是小儿女撒娇之言。 真要见外,只能是直呼名讳,这“狗东西”的称呼,反倒愈发显得宝贝女儿和魏长乐十分亲昵。 就算是庞景,也略有些诧异,眼珠子微转,依稀明白什么。 庞景这号人,最喜欢的就是琢磨别人心思。 一开始赵朴明显有偏护魏长乐的迹象,当时让庞景实在有些纳闷,甚至赵灵婵说出那番话后,赵朴也是态度暧昧,并没有立刻阻止,更让人奇怪。 但得知魏长乐与窦冲的关系,庞景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说到底,老大人偏护魏长乐,当然是因为窦氏。 比起魏氏和马氏手握重兵,赵朴身为河东节度使,其合法性来自于朝廷,说得更直白些,赵朴背靠的大树,就是大梁朝廷。 所以赵朴对于朝廷的依赖远高于河东其他任何人,对朝廷的态度自然也是大不一样。 窦氏在朝中地位极高,对于依赖朝廷这棵大树的赵朴来说,当然不可能得罪窦氏,甚至在魏长乐的问题上,会竭力让窦氏满意。 这样一来,赵朴偏护魏长乐也就不难解释。 虽然自己的宝贝儿子被魏长乐打断双腿,结下仇怨,但庞景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知晓得罪魏长乐,就等于得罪赵朴和窦氏,为了庞氏的前程,如今也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庞大人,老夫有些倦了。”赵朴打了个哈欠,“你们要有事,继续谈,老夫去眯会儿。” 庞景忙躬身送赵朴。 等赵朴离开后,庞景才一脸谄笑道:“魏知县,你守住山阴,功勋卓著,当真是了不起。听说前天晚上犬子多有冒犯,你可千万别怪罪,我在这里替他向你道歉!” “大人言重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示好,魏长乐虽然不齿此人的人品,但也知道面上最好不要得罪这种小人,含笑道:“都是少年心性,做事鲁莽了些。庞公子如果不怪罪我,我和他当然也是冰释前嫌。” “果然是心胸开阔,魏大人有宰相之姿!”庞景竖起大拇指,笑呵呵道:“此番功劳,朝廷肯定会大大嘉奖,魏大人也是前程无量。” 既然有窦冲这样的结拜大哥,背后是窦太后撑腰,那么山阴之战,朝廷当然不会怪责。 魏长乐叹道:“倒也不想什么嘉奖,只要不给窦大哥惹来麻烦就好。” “窦大将军是朝中红人,背后是太后。”庞景压低声音,含笑道:“天大的麻烦,太后一句话也就烟消云散。” 他想了一下,才问道:“魏大人,冒昧问一句,你与窦大将军结为兄弟,难道......魏总管并不知晓?” 这其实是庞景最为疑惑的地方。 能攀上窦氏这棵大树,按理来说,魏如松应该将魏长乐视为宝贝疙瘩。 借助这条人脉,魏氏肯定会大大获益。 但魏如松却见魏长乐逐出家门,这就实在让人感觉匪夷所思了。 庞景自然察觉到这一点蹊跷之处,心中疑惑,干脆直接询问。 第二零八章 另立族谱 魏长乐当然明白庞景的心思,一副实诚的样子苦笑道:“窦大哥看得起我,愿意和我结拜为兄弟。但我害怕给他丢脸,自然不好对外宣扬。我确实没有向魏总管明言,他至今尚不清楚此事。” “原来如此。”庞景感慨道:“虎毒不食子,这种情势下,魏总管将你除籍,实在是.....!”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 魏长乐何等精明,晓得这家伙无非是在挑拨离间。 不过事实上也用不着庞景挑拨。 魏长乐只是夺舍了宿主的身体,对魏氏没有任何归属感,自然也不会对魏如松有任何情感眷顾。 这次除籍,连这具身体也与魏氏做了切割。 在魏长乐心里,魏氏已经形同路人,至少对魏如松是这样。 “钦使前来,朝廷嘉奖,魏大人必然高升。”庞景没话找话,显然是有意想要和魏长乐拉近关系,笑呵呵道:“有窦大将军提携,魏大人恐怕要入京为官,平步青云了。” 魏长乐只是一笑,并不答话。 “如果真的进了神都,犬子庞怀庆也在神都为官。”庞景道:“他在太仆寺当差,在京多年,风评很好,对神都也很熟悉。魏大人进京的时候,我可以写一封家书,魏大人带着去往神都交给他,到时候若有什么跑腿的事情,他可以效力。” 魏长乐知道太仆寺就是管理马匹的衙门,天下马场以及供应给皇家的御马,都是由太仆寺负责。 庞景没说庞怀庆的官职,也就表明庞怀庆在太仆寺并不起眼。 这家伙无非是未雨绸缪,向魏长乐介绍庞怀庆,不过是希望魏长乐日后真的到了神都,提携一下庞怀庆。 魏长乐此时却是愈发感觉到窦氏的风光。 窦冲当时主动结拜,那是为了得到战功一时兴起,而窦大将军显然想不到会给魏长乐带来多大的便宜。 “庞怀庆?” “正是正是。”庞景听魏长乐重复名字,更是欢喜,“是长子。” 魏长乐含笑道:“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去了神都,自然是要拜会庞大哥。不过就算去不了,见到窦大哥,我也会提及一下,毕竟都是河东人,真要有才干,也不能埋没。” 庞景闻言,显出激动之色,竟是一把握住魏长乐的手,感激道:“魏.....贤侄,这话说得好,都是河东人,河东人帮河东人。贤侄,实在想不到你心胸如此开阔,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庞家绝不会推辞。” 魏长乐当然知道庞景品行卑劣。 此人能屈能伸,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对形势判断异常敏锐。 这种人当然不能深交。 但不得不承认,往往是这种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反而不要轻易得罪。 与其为敌,是危险的敌人,但如果能让其为自己办事,往往也是一把凶狠的快刀。 “对了,虽然不少人想寻你晦气,但他们明目张胆绝不敢胡来。”庞景脸色阴沉下来,“谁要是找你麻烦,我就请他去判官府喝茶。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小心有不轨之徒暗箭伤人。” 既然能依靠魏长乐攀附窦氏这棵大树,庞景当然不希望魏长乐有任何闪失。 庞景自然也不好多留,又拍了几句马屁,满心欢喜离去。 魏长乐看着庞景远去的背景,却是皱起眉头。 他倒不是对庞景有什么意见,而是意识到自己今天实际上是躲过一场大难。 今日但凡没有赵朴的庇护,稍一松口,自己就要被带去判官府。 无论是庞景还是马靖昊,自己都与他们结下了仇怨,只要入了判官府,肯定是掉几层皮。 没有魏氏的庇护,自己的不少仇家就真的毫无顾忌。 自己就算能打死一头猎豹,能领兵守住一座县城,可面对敌人的明枪暗箭,仅凭自己,真的很难抗衡。 虽然对魏氏没有什么感情,但魏长乐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无所顾忌,也正是因为背靠魏氏。 在绝对实力面前,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无足轻重。 他微一沉吟,缓步向赵朴的书院走去。 眼下有赵朴庇护,但自己难不成一直待在这节度使府? 而且赵朴绝不可能一直庇护自己,一旦失去这位节度使大人的庇护,自己又将如何? 自己的敌人可是连魏氏都忌惮的河东马氏。 马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也会一直找寻机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要保全自己,手上必须有让人忌惮的力量。 来到赵朴的书院,守卫竟然没有拦阻,进到书房内,赵朴正拿着一份案卷在翻阅,瞧见魏长乐进来,似乎早有预料,丢下案卷,示意魏长乐坐下。 “今日若无大人庇护,晚辈......晚辈只怕凶多吉少。”魏长乐躬身行礼一礼,真挚道:“晚辈谢大人!” 赵朴淡淡道:“也不算无可救药,知道些天高地厚。坐下说话吧。” 魏长乐很老实坐下。 “马氏要置你于死地,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算秘密。”赵朴十指互扣,凝视魏长乐:“你这些年结下的仇家,同样会对你赶尽杀绝。除此之外,还有视魏氏为敌的势力,即使你被魏氏除籍,他们同样会将对魏氏的仇恨转嫁到你身上。” 魏长乐抬手挠了挠头。 这些仇家都是宿主送给自己的礼包,真要说起来,自己得罪的似乎也就只有马氏。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魏长乐脱口道。 赵朴翻了个白眼,道:“薄冰个屁。才多大年纪,有这种感慨。仇家多算什么?就算天下人与你为敌又能如何?无能之辈才不会有仇家,有仇家就证明你小子能折腾。” 魏长乐想不到赵朴会说这样的话,顿时愕然。 “老夫在你这个年纪,也结下很多仇家,不比你少。”赵朴抚须道:“许多人想置老夫于死地,但老夫就是死不了。不但死不了,老夫还步步高升,每晋升一次,老夫的敌人就少许多,等老夫坐上节度使的位置,明面上几乎已经没有敌人。” 魏长乐看着赵朴,就像一个乖顺的学生,认真聆听老师教诲。 “仇家多?没什么大不了,要么铲除他们,要么让自己变得强大,他们自己都不敢视你为敌。”赵朴嘿嘿一笑,“被逐出家门又如何?族谱重开就是,他魏如松能开创河东魏氏一族,你魏长乐难道就不能另立族谱?” 魏长乐一怔,不知为何,赵朴这几句话一说,却是让他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他当然明白,赵朴这是在开导自己。 一位长者对后辈的谆谆教导。 “魏如松和你这般大的时候,还跟着盐贩子贩盐。”赵朴平静道:“谁能想到,一个盐贩子最后成为河东马军大总管?你这个年纪,却已经是山阴县令,有战功在身,背靠窦氏,年后晋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的处境比当年的魏如松强太多,难道就不能成为第二个魏如松?” 魏长乐其实对魏如松早年的情况并不了解,这时候才知道,如今威震河东的魏如松,当年竟然是盐贩子出身。 不过由此可见,魏如松还真不是泛泛之辈。 “之前老夫就说过,你可以进京,也可以前往朔州。”赵朴神色冷峻起来,“此番朔州门阀肯定是要一网打尽,马氏会从朔州彻底退出,那里反倒成了一块清静地。如今的神都并不好混,老夫是准备尽力让你入主朔州,你若能在那边站稳脚跟,即使是马氏,也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但最终你能折腾出什么样子,就靠你自己的本事。” 魏长乐顿时明白,赵朴欲图让自己在朔州为官,其实就是给自己一块自保的地方。 放眼河东,遍布三巨头的力量,三方势力无孔不入。 此前朔州还真是马氏独大,但韩煦谋反一案,反倒让马氏从这块地盘彻底消失。 马氏的力量从朔州消失,朔州就出现权力真空。 魏氏和赵氏自然都想尽可能在朔州获得更多的权益。 如果赵氏支持魏长乐入主朔州,而魏氏也考虑魏长乐毕竟出身魏氏,那么魏长乐去填补朔州的权力真空,那倒是大有可能。 “大人为何会如此厚待?”魏长乐心中感激,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毕竟赵朴门下也不缺人才,朔州重地,理应争取由心腹干将坐镇,为何会便宜自己? 赵朴本来神情很严肃,听到魏长乐询问,神情立刻变得奇怪起来。 厚待你奶奶个腿! 老夫为何这样做,你小子心里没点逼数? 要不是为了宝贝女儿,老子才不管你死活。 都到了这个份上,你小子还在和我装糊涂? 一时间,老大人无名火起,恼道:“滚,快滚!” 魏长乐一愣,心想说得好好的,自己都动了感情,你这老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见赵朴一脸怒色,魏长乐感觉自己再不走可能有大麻烦,忙起身行了一礼,掉头就跑。 “想吃干抹净不认账?”赵朴眼露凶光,“老夫已经被你占了天大的便宜,你小子要始乱终弃,老夫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赵朴更是火大,抬手捂住心口,深吸两口气。 第二零九章 大辫子 除夕在即,节度使府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魏长乐难得闲下来,在府中寻了不少史书,特别是关于大梁的记载,补补历史背景。 宿主是个用拳头有说话的人,最厌恶读书,对大梁的历史知道的并不多,这就要魏长乐自己来补习。 彘奴得了卢先生赠送的【丹阳诀】,很是用心,一有空闲便即修炼。 魏长乐知道彘奴很是上进,而且对修行武道也兴趣盎然,本动过念头将狮罡的修炼方法传授给他。 但他想起傅文君之言,武骨不同,武夫和剑士是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狮罡虽然是至宝,但却只适合武夫修炼。 彘奴走的是剑道,而且卢先生既然赠予【丹阳诀】,那就证明这门心法更适合彘奴。 自己如果传授狮罡,搞不好反倒是有害无利,因此也就打消了念头。 老魏古倒是简单,似乎只要有酒,可以永远不出院子。 除了阅读书籍,魏长乐每日清晨都会早早起来,一如既往地修炼狮罡,此外每天也会抽出时间开始修习象罡。 赵朴那老头儿有句话说的并没有错。 想要在面对众多仇敌的情势下生存,要么铲除敌手,要么强大自己,让对方不敢再视自己为敌。 但铲除敌手的前提,同样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魏长乐本来还想着,大哥魏长欢回到太原之后,自然会知道二郎被逐出家门。 即使魏长欢无法说服魏总管收回成命,得知自己身在节度使府,应该也会前来探视一下。 凭心而论,他对魏长欢这位大哥多少还是有些感情。 宿主多年来颇得魏长欢照顾,而且自己在山阴的时候,这位魏氏嫡长子还曾亲自前往探视。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魏长欢关照,特意安排了段元烽这支人马在安平县策应,悬空寺还真的未必能剿灭。 但直到大年三十这天,魏长欢始终没有出现。 魏长乐心中略有一些失望。 其实他也明白,魏如松既然铁了心将自己除籍,避免牵累魏氏,那么就不可能让魏氏任何人与自己接触。 反倒是大年三十晚上,赵朴还让魏长乐一同吃年夜饭。 魏长乐不是傻子,从赵朴的各种迹象已经猜到,不出意外,赵朴肯定是误会了自己与赵灵婵的关系。 那天晚上赵朴突然跑到自己屋里,分明是得到了消息,亲自前往检查。 老家伙自然是看出破绽,并无揭穿,但也认定自己的宝贝女儿半夜私会情郎。 说起来,老家伙还算开明,换做固执迂板之人,搞不好当晚就将两人直接打杀。 其后赵朴的关照,魏长乐心中那也是无可奈何。 宝贝女儿名花有主,赵朴认定魏长乐是自己的准女婿,无论愿不愿意,为了宝贝女儿的幸福,只能保全魏长乐,甚至已经为魏长乐的前程谋划。 但魏长乐始终琢磨不透,那天晚上到底是何方神圣将赵灵婵送到自己的床上。 那人不但悄无声息干了这事,甚至给了赵朴情报,似乎是在故意给魏长乐挖坑。 而赵朴的反应,却似乎并不觉得府中有顶尖高手,反倒像是认定赵灵婵自己偷偷半夜前去私会情郎。 否则赵朴肯定要追查到底是谁如此恶作剧。 毕竟有这样的高手在节度使府来去无踪,老家伙若不揪出来,那是半夜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 不过自打庞景二人登门问罪之后,魏长乐直到除夕年夜饭才再次见到大小姐,其间显然是赵朴有意控制了赵灵婵,不再让两人相见。 这倒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赵氏毕竟是河东豪族,赵朴更是河东百官之首。 在他看来,自己若是不严加控制,两个活宝日夜腻在一起,传扬出去,对赵氏的名声肯定大有影响。 他可是亲眼看到上次两人大白天就在假山后腻在一起。 府里仆从侍卫众多,都不是瞎子,若是放任不管,大家看在眼里,保不准就会传扬出去。 除夕过后,正月里赵朴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 河东大小官员固然要登门拜年,就是豪绅们也少不了孝敬。 一直忙到正月初八,赵朴才闲下来。 魏长乐这些日子倒是老实待在屋里,看书练武,悠闲自得。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正月十二,何元庆亲自来到院子,请魏长乐前往中堂。 前往中堂途中,何元庆倒是很直接告知,神都派遣的钦使已经抵达。 魏长乐有些惊讶,本以为钦使会在元宵过后才能感到,这倒是提前来了。 他如今自然知道,神都位于洛河之阳,自河东前往,渡黄河而下,从太原出发,日夜兼程,那也要十天的时间。 窦冲派人出发向神都呈送军报,到现在前后也不过半月时间,那么无论是呈送军报还是钦使出发,几乎都是没有任何耽搁,而且也定然都是日夜兼程。 由此也可以看出朝廷对此事的关注,或者说极其在意塔靼那边的反应。 到了中堂,门外却是七八名全身甲胄的铁甲卫士,肩甲更是金黄色,一个个都是身材高大威猛,装备之精良,却是魏长乐此前从未见过。 不用问,魏长乐也知道这是从京城来的武士。 “什么人?”刚靠近中堂,一名铁甲武士横身拦住,脸色冷峻。 何元庆拱手道:“云骑尉,这位就是魏长乐,钦使大人传令召见。” 那云骑尉上下打量魏长乐一番,笑道:“你就是魏长乐?你很好。” 他也不废话,闪身让开道路。 魏长乐拱了拱手,心想看来这位云骑尉之前就听过自己的名号,只是不知他口中的“你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进到中堂内,只见赵朴正亲自招待神都来的几位大人。 魏长乐进入一刹那,几人的目光都瞧过来。 赵朴已经起身招手道:“魏长乐,赶紧过来见过诸位大人!” 魏长乐上前向赵朴拱了拱手,眼角余光已经发现,堂内除了赵朴,另有三人,都是便衣在身。 左首上位是一名年过五旬的长者,圆圆脸,生的一副喜庆面孔,像个弥勒佛。 在他下首,是个清瘦的干瘪男子,四十出头年纪,不苟言笑,倒像是有人欠他银子。 而右首只坐了一人,斜倚在大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极为小巧的修指刀,正小心翼翼地修剪左手指甲。 这人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三十来岁,但皮肤白皙,丹凤眼细长眉,没有戴帽子,也没有梳发髻,只是用一根带子束住头发,像是扎了一根乌黑大辫子。 若不细看,甚至让人误以为是一名女子。 “这位是鸿胪寺卿焦岩焦大人!”赵朴介绍指着那弥勒佛般的官员含笑介绍道。 焦大人看着魏长乐,呵呵笑道:“你就是魏长乐?少年英雄,了不得。” “这位是礼部侍郎秦渊秦大人!” 魏长乐都是拱手行礼,焦岩倒也没摆架子,很和气地还礼,礼部侍郎秦渊也没什么笑容,只是点了点头。 赵朴转过身,正要向魏长乐介绍那大辫子,大辫子眼角也不抬,只是幽幽道:“监察院孟喜儿!” 他声音低沉而悠长,宛若带着时光荏苒的沧桑。 他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但眼角余光却是微睨魏长乐,似乎是想看看魏长乐听到名字之后的反应。 监察院? 魏长乐心下一凛。 “孟什么?”魏长乐只注意到“监察院”三个字,后面的名字一时没听清楚,忍不住问道。 大辫子皱眉道:“孟喜儿!你.....没听过?” “抱歉,没听过。”魏长乐很干脆,微笑道:“大人这名字.....很特别!” “特别?”大辫子立刻停止修指甲,抬起头,似乎有些急了:“怎么特别?你.....你说清楚,到底怎么特别了?” 魏长乐进门之后,见此人与众不同,似乎一直没看自己,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却想不到说急就急,有些诧异道:“就是很特别,很.....很喜庆!” “你没听过我名字?”孟喜儿显然有些不开心,“你怎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魏长乐忍不住扭头看向赵朴,问道:“大人,下官.....下官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得无礼!”赵朴沉声道:“这位是监察院孟司卿,院使大人的亲传弟子,也被誉为监察院四大高手之一......!” “赵大人,你错了。”孟喜儿淡淡道:“监察院没什么四大高手。吾师之下,我为巅峰。” 说到这里,孟喜儿突然又激动起来,“他们三个怎么和我比?比样貌,我比他们俊秀十倍,比武功,他们三个一起上,也敌不过我手中一把剑。” 这是神经病吗? 魏长乐心中诽谤。 “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孟喜儿见魏长乐一脸淡然,只以为魏长乐不以为意,更是激动:“焦大人,秦大人,你们两个说句公道话。” 焦岩忙笑呵呵道:“众所周知,孟司卿天生俊秀,莫说监察院,放眼神都,似乎也没什么人能及得上孟司卿的玉面秀容。” 玉面秀容? 魏长乐忍不住瞥了一眼,虽说孟喜儿长得不算丑,但实在谈不上英俊,无非是皮肤白皙一些,这倒显得有些娘炮。 焦岩这两句话,却是迅速安抚了激动地孟喜儿。 他再次恢复云淡风轻的表情,出尘脱俗。 第二一零章 龙骧尉 赵朴回去坐下,还没说话,却见魏长乐已经在孟喜儿下首落座。 魏长乐这一屁股坐下,在场几人都是一怔。 小小县令,未经允许,竟然直接坐下? 这里不是节度使就是侍郎,都是高官,魏长乐这小子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魏长乐倒是心安理得。 总不能所有人都坐着,他却站住,反正有座。 赵朴微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咳嗽一声,才向焦岩道:“焦大人,路上所需的物资,我会让人立刻补充。此外你们若还有别的需要,尽管直言,不要客气。” “有劳赵大人。”焦岩叹道:“我和秦大人虽然在朝中为官多年,却还真不曾跑到北边这么远的地方,更没去过塔靼.....!” 魏长乐立刻打断道:“焦大人,你们出使的地方是云州,云州并不是塔靼。” 秦渊皱起眉头,焦岩依然带笑,也不理会魏长乐,只是继续道:“莫恒言当年在安义伯麾下为官,朝廷虽然有此人的履历,但此人的性情我们还是知道不多。赵大人,莫恒雁当年也算是你治下官员,却不知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赵朴抚须道:“此人性情低调,即使是他身边的人,对他了解也不多。” “情理之中。”孟喜儿头也不抬,修着指甲:“若是他身边的人都了解他,当年他也不能引狼入室。” “孟司卿这话有理。”赵朴含笑道:“莫恒雁城府极深,他在安义伯麾下为官,安义伯那等人物,都没看出他的叛逆之心。” 焦岩忙道:“我的意思是,这人有些什么喜好?是贪图黄金,喜爱古董字画,还是喜好美色?” 赵朴何等精明,立时明白,这位钦使是要了解莫恒雁的喜好,投其所好。 “左相对这次出使非常重视。”焦岩肃然道:“无论如何,也要平息这次风波。塔靼人粗蛮不堪,不可理喻,此番谈判,还是要借助莫恒雁达成协议。” 魏长乐本来不想多嘴,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道:“焦大人,莫非朝廷对一个叛国投敌的逆贼存有幻想?” “魏长乐,你住口。”赵朴恼道:“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魏长乐正色道:“大人,并非下官喜欢出风头。但下官以为,投敌叛国之辈,往往对曾经的母国更加凶狠。道理很简单,他对母国越凶残,就越能让他的主人满意,取得信任。” 孟喜儿微抬眼,瞧了瞧魏长乐,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如果你们这次真的想谈判,应该找塔靼右贤王。”魏长乐缓缓道:“而且越是投其所好,让对方察觉大梁委曲求全,他们提出的价码就越高。下官以为,此行云州,如果有机会见到右贤王,不但不应该示弱,反而要追问他们为何破坏当年两国的和议。” 焦岩本来是面色温和,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一直没吭声的秦渊终于道:“话糙理不糙。我就觉得,塔靼狼子野心,一味示弱,却是会让他们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焦岩叹道:“但朝廷施行新政,万不能被北方的战事所牵累。如果我们的态度太过强硬,此番事件恐怕就难以平息了。事关大局,有时候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秦渊嘴巴微动,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正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声音:“报,大人,魏总管等人已经赶到,在前厅等候!” 赵朴这才起身,笑道:“人应该都到齐了。几位大人,咱们可以去宣旨了。” 当下几人都起身出门,见魏长乐没有跟过来,赵朴立刻招手示意跟上。 魏长乐本以为宣读圣旨,自己一个县令没有资格在场,赵朴一招呼,马上跟过去。 节度使府前厅异常空阔,此刻十几位官员正在等候。 魏长乐跟着赵朴等人进入厅内,众人立刻起身。 魏长乐自然在人群中看见魏如松,但却当做没看见。 魏如松微皱眉头,但瞬间神色淡定。 “有旨!”焦岩一进门,干脆利落吐出两个字。 赵朴走过去,领着一群人立刻跪下迎旨,魏长乐犹豫一下,终是在人群最后面跪下。 “钦诏:朔州刺史韩煦,不思国恩,纠结党羽,意欲谋反,乃不赦之罪。责令河东节度使赵朴彻查朔州谋逆大案,一应党羽,就地正法。” 焦岩从秦渊手中接过第一道圣旨,干脆利落宣读。 韩煦等诸多朔州官员要么下狱要么被软禁,就等朝廷这道旨意。 魏长乐听完圣旨,心想这位皇帝陛下的圣旨倒是干脆利落,没有什么繁琐的辞藻,是个痛快人。 但他心中很清楚,虽然这道圣旨也就短短几句话,但却给了赵朴极大的生杀之权。 也就是说,朔州的官员,只要赵朴认定有罪,那就是人头落地。 朝廷显然是支持赵朴此番血洗朔州。 圣旨中没有提魏如松和马存坷,将生杀大权交给赵朴,也显示出朝廷对这位节度使的支持。 魏长乐知晓朔州这次肯定是无数人头落地,心中感慨,追其缘由,还真是自己利用朔州长史韦康安挖出了大案,彻底搞垮了朔州门阀。 朔州这么多官员,实际上就是替马氏上断头台。 赵朴领旨过后,焦岩又从秦渊手中结果第二道圣旨,宣读道:“钦诏:塔靼背信弃义,撕毁合约,进犯吾境,戮我百姓,人神共愤。幸有将士用命,驱逐恶寇,护我边疆,朕心甚慰。魏氏.....!” 说到这里,焦岩有意无意顿了一下,跪在赵朴身后的魏如松微抬头,眉头一紧。 “.....魏氏长乐,精忠报国,智勇双全,功勋卓著。钦赐黄金百两、珍珠一斛、明珠两颗、御马一匹,赐封龙骧尉,钦此!” 这道旨意宣出来,在场众官员大都是显出惊诧之色。 在场的都是河东高官,山阴之战也都知晓。 而且魏长乐被魏氏除籍,消息早就传开,魏氏为何这样做,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魏长乐破坏了大梁与塔靼的关系,必然是大难临头。 庞景和马靖昊虽然知道魏长乐与窦冲结拜为兄弟,但这种事情,庞景当然不会对外宣扬,而马氏更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魏长乐背靠窦氏这棵大树。 所以这件秘事,知道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这道旨意完全出乎在场大多数人的预料,就是魏如松也是一怔,眸中划过诧异之色。 魏长乐此刻却是微松了口气。 虽然有窦冲在前面顶着,但魏长乐还真不确定朝廷到底会是怎样一个态度。 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等待朝廷对这次事件最终的处理。 这道旨意宣读出来,至少让自己过了这一关。 不过由此却也可见太后和窦氏在朝中的影响力。 这道旨意背后,肯定也有过博弈。 太后为了窦冲,对山阴战事当然只能论功而不能定罪。 背靠大哥好乘凉,魏长乐此时还真是打心眼里感谢窦冲这位结拜兄长。 “龙骧尉,还不快接旨!”前面传来声音。 边上有人用手臂碰了碰魏长乐,魏长乐扭头看过去,见边上跪着的正是何元庆,见何元庆正往前面努嘴,抬头望过去,只见焦岩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龙骧尉,赶紧接旨啊!” 魏长乐听旨意的时候,“精忠报国”四个字入耳,就知道躲过一场大难,一阵轻松,后面的赏赐还真没在意。 他也不知道龙骧尉是个什么官,反正先上前接旨再说。 接旨谢恩,众人才纷纷起身。 赵朴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他身后一名身着甲胄的武将却是转向魏长乐,笑道:“龙骧尉,坚守古城,英雄少年,得到圣上夸赞,真是可喜可贺。” 此人年近六旬,鹰钩鼻,细条眼,虽然面上带笑,但笑意却给人一种极不真诚之感。 魏长乐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此人便是河东步军总管马存珂。 方才接旨,赵朴居首,此人和魏如松则是一左一右在赵朴身后。 河东百官,有资格和魏如松平起平坐的人物,就只能是马存珂。 “马总管过誉了。”魏长乐含笑拱手。 其他官员也是纷纷道贺。 魏长乐不知道龙骧尉是什么官,但在场的其他人却都是明白。 若说龙骧尉的品级,其实也就只是个六品武职。 但这个六品武职,却非比寻常。 神都南衙北司八万禁军,南衙八卫,北司六军。 南衙卫戍神都,北司保护皇城。 北司六军直接受皇帝陛下指挥,可说是皇帝陛下的私军。 六军之中,龙武军直接卫戍皇宫,皇帝陛下寝宫的守卫都是从龙武军中挑选。 而龙骧尉便是龙武军的将官,正六品,虽然其上有大将军、左右将军和长史,而且这样的武职有时候只是荣誉赐封,但这个职位不同寻常之处,它向所有人表明,这是皇帝陛下的人。 龙武亲军,是把锋利的刀,但却是皇帝亲自握在手中的刀。 换句话说,官职虽不高,但若是冒犯龙骧尉,就等于是冒犯了皇帝陛下。 第二一一章 弃子 河东众官一面道贺,心中却是琢磨,难不成塔靼人的这次进犯,真的激怒了朝廷? 朝廷对魏长乐不惩反奖,是否透露出什么讯号? 龙骧尉虽然品级不高,但皇帝陛下也不是轻易封赏这样的名号。 “龙骧尉,圣上英明,奖赐忠勇。”马存坷摸着颌下短须道:“不过听说河东有不少人自作聪明,以为你会大难临头,看来还真是让那些人大失所望了。” 说完,他却是大笑起来,显得十分畅快。 在场也有不少人跟着大笑出声,甚至有人用眼角瞥向魏如松。 魏如松面上却是淡定自若。 他和马存坷都是武将出身,不像文官那样说话遮遮掩掩,莫说这样的嘲讽,就是破口大骂也不是没有过。 见到魏长乐自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魏如松面上虽平静,但心情却是颇为复杂。 其实倒也不是因为魏长乐的态度。 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心性如铁,自然不会被一些小事影响心态。 让他心情复杂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出现重大错误。 从一开始,他就断定魏长乐大难临头,为保护魏氏,很干脆地将魏长乐除籍。 这样的手段,固然能让魏氏不受魏长乐牵连,但虎毒不食子,牺牲亲生儿子的手腕终究还是不近人情,未免会让人诟病。 如果真的达成目的倒也罢了,谁能想到朝廷的态度与他的判断刚好相反。 魏长乐不但没有受罚,甚至被赐封为龙骧尉。 这要是没被逐出魏氏,魏长乐获封龙骧尉,当然是魏氏家门荣耀,少不得摆上酒席庆贺几天。 更重要的是,魏氏出了个龙骧尉,那就与皇帝陛下有了直接的关系,河东大小官员和门阀世家对魏氏的态度肯定会有所改变,这将会大大提升魏氏在河东的家门地位。 那样的地位,可不是用黄金白银能够买到。 但如今魏长乐与魏氏没了关系,这样的结果,反倒让魏氏成了笑柄。 机关算尽,最后却白费心思,魏长乐的龙骧尉不但不会提升魏氏地位,反倒更让人嘲笑魏如松自以为是,让魏氏的名望和地位大大受损。 魏如松有苦说不出。 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何况让魏氏落下恶名? 在场众官员中,半数都与马氏走得近,也都知道这时候越是向魏长乐道贺,越是能让魏如松难堪,所以一个个都是满口夸赞,几乎将魏长乐捧上天。 魏如松犹豫一下,却也是上前两步,向魏长乐含笑道:“圣上隆恩浩荡,二.....龙骧尉日后还要再接再厉,为朝廷再立新功!” 魏长乐站在人群之中,却似乎没有听到魏如松说话,只是拱手向其他人还礼。 “诸位稍等!”钦使焦岩从袖中竟然又取出一道圣旨,咳嗽一声:“还有第三道旨意!” 众官员都是一愣,都以为旨意已经宣完,哪里料到焦岩袖中还有旨意,只能纷纷跪下重新接旨。 “钦诏:朕心念边陲子民之苦,不轻启刀兵。遣鸿胪寺卿焦岩为钦使、礼部侍郎秦渊为副使,出使塔靼交涉,息兵免战。”焦岩声音洪亮,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令云骑尉马牧为使团护军领队、龙骧尉魏长乐为副领队,护卫使团出使,钦此!” 旨意宣完,众人都是错愕,顿时便有不少人看向魏长乐。 河东节度使赵朴听得这道旨意,眉头瞬间锁起。 在场没有一个傻子,几乎在瞬间就明白这道旨意真正的含义。 本以为赐封魏长乐为龙骧尉,朝廷是改变了对塔靼的态度,但现在看来,朝廷的态度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赏赐魏长乐,那是嘉奖他抵抗塔靼,为国戍边。 但这只是先给一个甜枣。 这最后一道旨意,却是暴露出朝廷真正的意图。 众所周知,坚守山阴城迫使塔靼退兵的正是魏长乐这位山阴县令,大梁朝廷知道,塔靼人也知道。 如今塔靼最仇恨的就是魏长乐。 朝廷派出使团平息干戈是所有人意料中事,但让刚刚获封龙骧尉的魏长乐跟随使团前往,这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名义上是使团护军副领队,保护使团前往塔靼,但谁都知道,这实际上就是将魏长乐押送往塔靼,交给塔靼人处置。 这是要让魏长乐去送死!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塔靼盛怒之下,要平息他们的怒火,仅仅只是送些黄金美人只怕达不到目的。 塔靼深恨魏长乐,将魏长乐交给他们处置,当然是平息塔靼怒火的最好方法。 先前魏长乐获封龙骧尉,众人都是纷纷道贺,此时听得这道旨意,却都是默不作声,心情各异。 马氏一众官员自然是幸灾乐祸。 魏如松却是皱起眉头,脸色十分难看,忍不住回头看了魏长乐一眼。 只见魏长乐神色淡定,没有丝毫畏惧。 “龙骧尉,此番出使,还要你随队保护。”焦岩将圣旨递给身后的秦渊,向魏长乐含笑道:“你也尽快准备一下,明日便可以随团启程。” 赵朴脸色微变,吃惊道:“钦使,明日便要出发?” “离京之时,圣上和左相都有嘱咐,事关重大,途中万不可有丝毫耽搁。”焦岩叹道:“所以这一路上我们日夜兼程,不敢停顿。早一日出使,达成协议,也能早一日让圣上安心。” 赵朴道:“那我立刻让人准备酒宴.....!” “赵大人,真的不必了。”焦岩笑道:“一路上不敢停歇,就是害怕耽搁时间。连日赶路,大家其实也都十分疲惫。正好今日休整,准备些酒肉让大家吃饱肚子,好好睡一大觉,养足精神,明日启程。” 魏如松忽然道:“钦使大人,既然如此,明日卑将亲自带队送一程。” “那就有劳魏总管了。”焦岩拱手道:“就不叨扰诸位了,各自回衙办差去吧。” 众官员纷纷辞别。 魏如松看了魏长乐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神色凝重离去。 “龙骧尉,你......!”焦岩上前,见魏长乐面无表情,只以为魏长乐心中害怕。 不等他多言,魏长乐已经笑道:“钦使大人放心,我并无什么要准备的,明日便可以随同启程。” 他看起来淡定,心中却是颇为恼火。 想不到朝廷竟然来这一手。 面上赏赐自己,说到底,其实是为了接下来顺理成章表彰窦冲。 最终却还是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名义派自己去送死。 这不就是做婊子立牌坊? “不愧是痛打塔靼的英雄少年。”焦岩笑若弥勒,向赵朴道:“赵大人,可有适合说话的地方?” 赵朴自然明白意思,抬手道:“钦使大人请!” 焦岩单手背负身后,向魏长乐道:“龙骧尉,你也一起来。” 魏长乐只以为焦岩是要提及出使之事,当下也是跟着。 前去塔靼送死,魏长乐当然不可能接受。 心中开始琢磨对策。 来到赵朴的书院,赵朴自然是令侍卫巡视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 进入书房,焦岩和秦渊落座后,赵朴才坐下,犹豫一下,示意魏长乐也一起坐了。 “钦使大人,有些话我本不该说。”赵朴神情凝重,开门见山道:“不过让龙骧尉随使团前往塔靼,我觉得大大不可。” 焦岩“哦”了一声,依然是一脸笑容。 “朝廷如果要罚,就直接给龙骧尉一个挑起战事之罪,是杀是刮也干脆。”赵朴明显有些不满,“谁都知道,塔靼对龙骧尉恨之入骨,只要他去了塔靼,定然是有去无回。朝廷既然奖赏,就不该再派他去送死,难免会让人诟病。” 秦渊终于开口道:“看来赵大人也很欣赏龙骧尉。” “凭心而论,我确实很欣赏他。”事关魏长乐生死,赵朴这次表现的很直率:“山阴一战,让塔靼人损失惨重,他们心中定生畏惧。他们知道山阴之战是龙骧尉指挥,自然忌恨,但也未尝不畏惧龙骧尉。” 焦岩微点头道:“上一个让塔靼人恨之入骨的是安义伯,过了多年,如今能让塔靼心生畏惧的也确实只有龙骧尉。” “我们自己将塔靼最畏惧的一个大梁人送到他们的刀口,是不是太过荒谬?”赵朴轻叹道:“大梁军民本就对塔靼心存畏惧,若是这样做,更会让大梁上下谈塔靼而色变,有朝一日两国真要交兵,我担心大梁已经没有了向塔靼人挥刀的勇气。” 焦岩和秦渊对视一眼,连不苟言笑的秦渊唇角也泛起笑意。 “这天下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焦岩哈哈笑道:“赵大人,你这想法,可是和右相一模一样。我们在御书房面见圣上商议出使之事的时候,右相所言,与你完全相同。” 赵朴一怔。 “右相说了,龙骧尉震慑塔靼,谁想让龙骧尉死,那就是想让大梁自断肋骨。”秦渊抚须道:“右相还说,就算丢给塔靼十座城,也不能放弃龙骧尉这一个人!” 魏长乐睁大眼睛,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秦渊这几句话,实在是让他大感震惊。 他万没有想到,遥远的神都,竟然还有人力保自己,而且还是大梁右相。 第二一二章 李代桃僵 大梁设左右丞相,魏长乐对左相略知一二,但对右相却一无所知。 虽然不知道右相为何会在皇帝陛下面前为自己仗义执言,但无论什么原因,自己也算是欠了右相一份人情。 赵朴闻言,凝重的神色微微舒展开,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朝廷还要派遣龙骧尉出使?难道是左相......?” “左相当时没有说话。”焦岩道:“倒是贺才人想出了一个办法。” 赵朴疑惑道:“贺才人?该不会是淮南道寿州刺史贺翔膝下的含珠女吧?” “赵大人也知道那位贺才人?”焦岩含笑点头道:“不错,正是那位含珠女。” 魏长乐忍不住问道:“含珠女是什么意思?” 焦岩和气解释道:“传闻贺才人出生的时候,紧闭嘴巴,不哭不闹,后来发现原来是她嘴里含了一颗小珍珠。含珠而生,那是天生富贵,此事一开始在寿州流传,后来越传越广,连神都都传言此事。” 魏长乐对此表示怀疑,说不准是贺翔自己杜撰出来,但知道贺才人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人,此刻自然不好多言。 “两年前贺才人入宫,深得圣上宠爱,甚至得到太后喜爱。”焦岩道:“她文采出众,圣上批阅奏章之时,她总是在边上侍奉。” 魏长乐心想如果只是得到皇帝的宠爱,一个才人,在后宫之中恐怕活不了多久。 但这位贺才人竟然能同时得到皇帝和太后的喜爱,那就实在有些本事。 有这两座大山护着,即使后宫其他妃嫔视其为眼中钉,却也无人敢轻易对她下手。 “贺才人想了什么办法?”赵朴不在乎贺才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只关心贺才人到底想出什么主意。。 焦岩不禁左右看了看。 “钦使放心,墙外绝无耳朵。”赵朴肃然道:“有话但说无妨。” 焦岩却是看向秦渊。 秦渊这才道:“李代桃僵!” “秦大人的意思是?” “第三道旨意,是有意在众官面前宣读。”秦渊正色道:“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所有人知道,龙骧尉确实奉旨跟随使团前往塔靼。” 赵朴凝视秦渊,并没说话。 “龙骧尉,听闻你指挥守城的时候,戴了一副面具?”秦渊看向魏长乐。 魏长乐有些诧异。 他记得和窦冲写军报的时候,虽然也详细陈述了一些战况,但根本不可能将自己戴着面具的事情也写在军报里。 三份军报中,都没有提及。 难道另有人向朝廷送去了更为详细的情报? 一瞬间,他便想到了监察院。 他曾让老魏古假扮监察院的官员审问朔州长史韦康安,难不成山阴城内竟然真的有监察院的耳目潜伏? 又或者说,关平威麾下的军士之中,有监察院的人混在其中? “有这事!”魏长乐面色不变,微微点头。 秦渊淡淡一笑,道:“所以塔靼那边应该没有人认识你。莫恒雁也许打听到你的年纪和大致外貌,但没有见过你的真面貌。” 魏长乐依稀猜到什么。 “到了云州,便会有人替代你。”秦渊道:“替代你的人,年纪与你一般大,样貌也酷似你,除非与你有过很近的接触,否则那边不会有人看穿你被人冒充。” 魏长乐立刻道:“找人冒充我,将他交给塔靼?” “不错。”焦岩笑呵呵道:“塔靼对你恨之入骨,也害怕大梁有你这样的人,所以要平息这次争端,就必须将你交给塔靼。可以肯定,如果大梁不将你交出去,塔靼人是不会和我们商谈。” 这一点魏长乐倒是心知肚明。 “圣上英明,当然不会将精忠报国的功臣交出去送死。”焦岩向上拱了拱手,“贺才人这一招李代桃僵,恰恰是精妙绝伦。” 秦渊补充道:“龙骧尉大张旗鼓和我们出使,所有人都知道,到了塔靼,他们就不会生疑心。入城之后,肯定是先入住馆舍,那时候替身就可以成为龙骧尉,而孟司卿会与云中城内的监察院暗哨接头,迅速帮助龙骧尉撤走。” 魏长乐这时候才明白,为何出使塔靼,监察院会派出孟喜儿随同前往。 先前还以为是监察院派人监督使团,想不到竟然是要协助自己撤离。 如此看来,神都那位皇帝倒也不算昏聩。 他本来不需要费心策划,直接将魏长乐真的送交塔靼。 先前还觉得皇帝做婊子立牌坊,看来是自己肤浅了。 “会不会出岔子?”赵朴微一沉吟,轻声问道。 焦岩笑道:“神不知鬼不觉。替身送交塔靼,以他们对龙骧尉的怨恨,肯定是迫不及待处决。处决过后,这件事大致就完结了。他们也应该明白,交出龙骧尉,大梁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若是得寸进尺,大梁也不会忍气吞声。我们估测,付出一些钱帛,应该可以平息这场纷争。” “但魏长乐以后怎么办?”赵朴皱眉道:“塔靼在大梁境内也有奸细,如果魏长乐安然无恙返回,被塔靼得知,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复杂,甚至真的会引起塔靼更大规模的进犯。” 魏长乐对赵朴的担忧也是赞同。 其实这样做,存在不小的风险。 朝廷本该用更直接的办法处理此事,那就是直接将自己交出去。 这样做固然会被人诟病,让人觉得朝廷昏聩怯懦,但至少确实可以让塔靼减轻怒火。 李代桃僵虽然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可一旦事发,塔靼觉得被欺骗,反倒是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 对皇帝来说,河东一个小小的县令,根本不值得他如此费心。 难道是太后在背后发力了? “撤离云州那一刻,世上就没有魏长乐了。”一脸笑容的焦岩终于变得严肃起来,“孟司卿协助龙骧尉撤离后,他自己还要留在使团,否则会引人怀疑。但监察院的人会带龙骧尉离开,而且乔装打扮直接回神都。” “去神都?”赵朴一怔。 焦岩颔首道:“到了神都,他会有新的身份,至于如何安排,圣上到时候自有决断。” 赵朴看了一眼魏长乐,沉默片刻,才道:“既然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就依计行事。” 他似乎想到什么,问了一句:“所以明日他随团离开后,再也回不来河东?” “如果有一天收复了云州,龙骧尉愿意的话,当然可以恢复身份。”焦岩感慨道:“不过在与塔靼撕破脸前,为以防万一,当然是不能再回河东了。” 魏长乐问道:“朝廷什么时候才能收复云州?” 焦岩和秦渊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 “龙骧尉,你先下去吧。”详细计划已经告知魏长乐,赵朴挥挥手,示意魏长乐先退下。 魏长乐起身向几人拱拱手,退了下去。 他心情还真是有些复杂。 朝廷终究还是向塔靼示弱,屈膝求和,当皇帝倒也没有落井下石,并没有真的派自己去送死。 回到院里,刚进屋,彘奴就迎上来,兴奋道:“二爷,你看.....!”转身向桌上一指。 只见桌上有几只箱子,老魏古坐在桌边,手里正拿着一颗夜明珠怼在眼睛上看。 “是真的。”老魏古拿着夜明珠,扭头看向魏长乐,笑眯眯道:“二爷,这夜明珠是真的,值好些银子。有这些珠宝,一辈子都不愁吃穿。” 魏长乐获封龙骧尉,皇帝还另外赐了黄金珠宝,甚至有一匹御马,这自然都有人送过来。 见魏长乐并无亢奋之色,老魏古和彘奴对视一眼。 “二爷,怎么了?”彘奴小心翼翼问道。 魏长乐在桌边坐下,随手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一斛珍珠,色泽剔透,一看就是上等货。 “还有一屁御马吧?”魏长乐问道。 彘奴忙道:“有,先送到马厩去了。” “彘奴,那匹御马送你了。”魏长乐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如果说离开魏氏还能带着他们,此行塔靼,那是绝不能带他们一起去冒险。 魏长乐心知,这次是真的要和两人告别。 彘奴当然知道一匹御马是什么份量,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二爷,你.....你说什么?” “那匹御马送你。”魏长乐微笑道:“两颗夜明珠,你俩一人一颗,一百两黄金先让老.....古伯收着。明日你们就离开太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找个地方好好生活。” 彘奴赫然色变,“二爷,你.....你要赶彘奴走?” “我要跟随使团去云州。”魏长乐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彘奴手臂,“以后你真的要好好照顾古伯了。” 彘奴立刻道:“彘奴跟你去云州.....!” “不行!”这一次魏长乐拒绝的干脆利落,而且异常坚决:“你若真当我是你二爷,那就带古伯离开太原。这些金子足够你们衣食无忧。” 老魏古只是静静看着魏长乐,并不说话。 “他还小,你老多管教些。”魏长乐看向老魏古,“等年纪到了,给他找个漂亮媳妇。反正你也没什么亲人,以后就让他为你养老送终吧!” 彘奴“噗通”跪下,泪如雨下:“二爷,朝廷.....朝廷是不是要将你送给塔靼人?” “你们放心,我不会死!”魏长乐也不好将计划告知二人。 他自然不是不信任,而是知道有些事情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二爷决定了?”老魏古忽然问道。 魏长乐点点头。 老魏古倒是淡定,笑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 “古伯,二爷他......!”彘奴想不到老魏古竟然愿意看着二爷前往云州。 “二爷说了他不会死,那就肯定不会死。”老魏古笑眯眯道:“他命太硬,逢凶化吉,能杀他的人还没生出来!” 第二一三章 幼稚的浪漫 赵朴送走钦使,令人将使团安排在了城中的馆驿。 护军领队云骑尉马牧则是在相关官员的帮助下,为使团补充所需物资。 钦使离开之后,赵朴靠坐在椅子上,神色依旧有些凝重。 他自然是在考虑魏长乐以及此番出使的种种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赵灵婵,他对魏长乐的死活自然不会在意,甚至会支持直接将魏长乐交给塔靼,以免节外生枝,留下后患。 但如今他的态度当然是大不相同。 虽然皇帝陛下做了周密部署,使出李代桃僵之计,用以保全魏长乐的性命,但他知道使团此行依旧是风险极高。 这不是小孩子打架,打了一巴掌道个歉就能轻易了事。 塔靼人本就贪婪凶残,将魏长乐送交他们,只是开启谈判的前提条件,并不等于就能平息纷争。 山阴之战,塔靼死伤过千,这当然是极其惨重的损失。 这种情势下,塔靼肯定也会狮子大开口,开出的价码肯定不低。 朝廷当然也给了钦使谈判的底牌,不过焦岩却并未有向赵朴透露。 可赵朴半生为官,对当今朝廷也颇为了解,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塔靼进犯山阴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龙背山金矿,既然死伤近千人,战场上没得到,塔靼肯定想通过谈判获取山阴县。 朝廷是否已经允许使团割让山阴? 最让赵朴忌惮的是,塔靼那边还有个莫恒雁。 莫恒雁对大梁实在太了解,如今又彻底成为塔靼的走狗,此次谈判,莫恒雁肯定是要煽风点火,不会轻易让纷争平息。 莫恒雁掺和其中,塔靼人开出的条件就未必只有山阴一个县,恐怕整个朔州他们都敢要。 如果使团无法满足塔靼人,那么是否还能顺利返回? 赵朴太了解塔靼人,他们对大梁可没什么信义可言,未必不能做出扣留使团的事情。 无论是割让朔州还是扣留使团,这都是大事,也必然会让河东这边焦头烂额。 李代桃僵的风险不只是以后,计划实施过程中是否真的顺利? 一旦出现纰漏,魏长乐固然必死无疑,使团上下也未必能活得了。 “爹!”赵灵婵的声音惊醒正在凝神细思的赵朴。 他循声看过去,只见赵灵婵轻手轻脚走进书房来。 “让你待在院子里,你怎么不听话?”赵朴本来心中有些恼火,但想到魏长乐此番离开,这两个活宝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只能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 赵灵婵凑近上前,见赵朴脸色不好看,绕到赵朴身后,轻轻为他捶背:“爹,你是不是太累了?” “说吧,什么事?”赵朴感受到宝贝女儿的孝顺,心中温暖,却还是板着脸道:“不必拐弯抹角。” “听说那狗东西要跟随使团出使塔靼?”赵灵婵轻声问道。 钦使当众宣旨,此事自然已经传开。 赵朴当然不会意外赵灵婵是为魏长乐而来,淡淡道:“什么狗东西?那是龙骧尉。” “他在山阴杀死那么多塔靼狗,封个龙骧尉也是理所当然。”赵灵婵道。 赵朴心想你当然会向着他,只是轻嗯一声。 “但他杀了那么多塔靼狗,塔靼狗对他恨之入骨,他随团出使,那不是跑去送死?”赵灵婵蹙眉道:“朝廷真的想让他死?” 赵朴自然不能将李代桃僵的计划说出来,只是道:“朝廷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虑。” “他.....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不能真的让他去送死!”赵灵婵立刻道。 赵朴心知如果赵灵婵搅进来,只怕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冷声道:“谁让他送死了?他是使团副领队,奉旨出使,塔靼人敢将他怎样?” “我又不傻。”赵灵婵急道:“朝廷就是要用他的命讨好塔靼人,所谓副领队,只是借口......!” “住口!”赵朴喝道:“朝廷大事,岂是你能妄自胡说。” 赵灵婵也是恼道:“我怎么胡说了?塔靼人打到大梁,被魏长乐打退,你们假意赏赐他,心里却都害怕塔靼人,要用功臣讨好敌人......!” 赵朴赫然起身,转身看向赵灵婵,脸色冷峻。 “魏长乐是山阴的县令,是你手下的官。”赵灵婵并不畏惧父亲,直视赵朴眼睛:“他既然是你手下的官,你.....你就不能让他去送死。” 赵朴冷视赵灵婵,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次,我没送他去死!而且朝廷真的让他去死,他就必须去死,谁也无法阻拦!” 赵灵婵一咬嘴唇,似乎知道这场谈话没有必要下去,再不看父亲一眼,抬步离开。 望着赵灵婵离开的背影,赵朴眼角抽动,眸中却显出很少见的哀伤之色。 赵灵婵出了书院,怒气冲冲要回自己院子。 穿过一道拱门,却看见一个身影走在前面不远,只看背影,就认出正是魏长乐。 “狗东西,你去哪里?”赵灵婵叫了一声。 魏长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怀中竟然还抱着一只小箱子。 “说话客气点。”魏长乐见大小姐过来,没好气道:“什么狗东西?我是龙骧尉,是皇帝的人......!” 赵灵婵还以为魏长乐没察觉到危机,蹙眉道:“你还真当龙骧尉是个宝了?” “龙骧尉是不是宝我不知道,但我怀里的真是宝。”魏长乐笑呵呵道:“上等珍珠,市面上可不好买。” 他直接将箱子递过来。 赵灵婵一怔,诧异道:“干什么?” “成天没个正事,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很容易苍老。”魏长乐呵呵一笑,“这些珍珠给你敷脸用,免得很快就成黄脸婆。” “你.....!”赵灵婵先是恼怒,但意识到魏长乐手里这箱珍珠是朝廷赏赐,怒气瞬间消失。 她当然知道,无论是龙骧尉的封号还是这些赏赐,都是魏长乐用命换回来。 一斛上等珍珠价值当然不菲,撇去价值,前脚获得赏赐,后脚就送给自己,魏长乐这样的举动确实让大小姐在意外之余,有些感动。 “干嘛送我珍珠?”赵灵婵瞬间腼腆起来。 “说了,怕你变成黄脸婆!” 赵灵婵再次竖起柳眉。 “别生气了。”魏长乐直接将箱子塞到大小姐手里,“在你们家又吃又喝半个月,总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 赵灵婵一听“拍拍屁股”四字,有些恼怒,可是看魏长乐面带春风般的笑容,怒气上不来。轻声道:“那.....那你明天就走了?” “舍不得我走?” “滚!”赵灵婵翻了个白眼。 “明天就真的滚了。”魏长乐笑道:“多谢大小姐这阵子的照顾。” 不知为何,赵灵婵心中瞬间感觉到巨大的失落,又有极大的担忧:“狗.....魏长乐,你真不怕死?” “怕啊!”魏长乐很认真道:“谁不怕死?不过有时候怕也没有用。”抬起手,向前一指:“虽万千人,吾往矣!” 赵灵婵低头想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那你干脆逃跑。你跑了,他们找不见你,自然没办法,你也就不用去送死。” “幼稚!”魏长乐这次也翻了个白眼,“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临阵脱逃?”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我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的,哈哈哈.....!” 他也不多言,转身便走,走出几步,也不回头,只是抬起手臂,向后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 天黑之后,老魏古早早上床歇息,似乎也不在意魏长乐明天就出发。 没心没肺! 倒是彘奴时不时走到魏长乐门前,想要说什么,但临别在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彘奴,你别来来回回,我头疼。”见到彘奴又一次出现在门前,魏长乐叹道:“分分合合,乃是世间长有的事情,别搞得这么煽情。你以后也会长大,会经历很多事情,别太优柔。” 彘奴低头道:“彘奴舍不得二爷。” “实在不行,你和老逼登就先去山阴,跟我师父在一起。”魏长乐道:“我要是能回来,自会相见,要是回不来,你们再另找地方安顿......!” “二爷一定能回来!” “既然知道我能回来,还依依不舍个屁啊。”魏长乐白了一眼,“搞得我心里都发虚。” 他话声刚落,敲门声响起。 彘奴立刻过去,问道:“是谁?” “我,快开门!”门外却是赵灵婵的声音。 彘奴打开门,却见赵灵婵抢进门来,身后跟着两名头裹红巾身披大氅的女兵。 “魏长乐呢?”一进门,大小姐立刻问道。 魏长乐已经走出房门,问道:“大小姐,有事?” 大小姐回头使了个眼色。 一名女兵走上前去,迅速解下大氅。 “你换上她的装束。”赵灵婵催促道:“假扮成她,然后跟我混出府。” 魏长乐一怔。 “愣着做什么?”赵灵婵上前两步,低声道:“你去塔靼必死无疑,必须逃跑,你身形和她差不多,换上装束,待会儿跟我出门。记着,出门的时候低着头,没人敢查你......!” 魏长乐明白过来,“大小姐,你.....你是帮我逃跑?” “废话!”大小姐白了一眼,“没我出马,你怎么出得了府?” “你不怕我走了,你爹怪罪?” 大小姐满不在乎道:“他总不能将我打死吧?” “你爹倒不会打死你。”魏长乐叹道:“可是我若从节度使府走了,你爹的麻烦就大了。” 大小姐道:“你是说明天我爹交不出人,朝廷到时候会责罚我爹?” “都知道我在你家,交不出人,当然是你爹的责任。” “朝廷要追究,我承认是我做的。”大小姐义薄云天,“反正不会让我爹背黑锅。” 魏长乐实在想不到大小姐竟然会帮自己逃跑,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淡淡道:“这口黑锅你觉得自己能背得起?再说了,我龙骧尉何等丈夫,难道会让你一个大小姐替我背锅?” “还算有担当!”门外忽然传来赵朴的声音。 赵灵婵花容失色。 魏长乐只是一笑,心想大小姐虽然侠肝义胆,但终究是太单纯。 他走出门,只见赵朴正背负双手站在院内,却是仰首望着夜空,云淡风轻。 “爹.....!”赵灵婵跟着出门,见到赵朴,大是尴尬。 “婵儿,爹没觉得你做错。”赵朴看向赵灵婵,柔声道:“如果让他离开就能解决事情,爹宁可担起罪责,也会让他离去。但今夜他如果离开,从此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就像一只不见天日的耗子,窝囊死去。而你,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第二一四章 征程 次日一大早,魏长乐就跟随赵朴一起到了馆驿。 使团确实不敢在途中耽搁,早早就起来用过早餐,车马都是准备好,便要启程。 魏长乐本以为大梁为彰显天威,派出的使团必然是浩浩荡荡,怎么着也有几百号人。 但此刻才知道,整个使团也就不超过一百人。 其中护卫使团的甲士便占了一小半,其他六十多号人则是赶车的马夫杂役。 使团有十辆马车,其中三辆是装有送给塔靼的珍宝,剩下的车辆,三辆装载途中所需的工具,例如帐篷药品之类,其他四辆则是载着途中的口粮。 马车都是不小,昨日又在城内得到了补充,所以马车都是装满物品,而且每辆马车至少有四人负责。 凭心而论,这支使团规模并不大,更谈不上威风。 太原城内众多官员显然是得到了通知,也都早早来到馆驿外送行。 “钦使,吉时已到!”赵朴向焦岩道:“你们喝完送行酒,便可出发了。魏总管已经带队在北门外等候,护送你们一程。” 早有人搬来好几坛美酒,排开泥封,酒香四溢。 赵朴从判官庞景手中接过倒满的酒碗,双手送到焦岩面前,“钦使一路顺风,早日凯旋!” 魏长乐心想这次是去讨好塔靼,即使成功也丢人现眼,实在谈不上什么凯旋。 焦岩含笑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赵朴敬完焦岩,第二碗自然是给了副使秦渊,随后将酒碗送到孟喜儿面前。 孟喜儿摇头道:“饮酒伤身,我不沾酒!” 他披着白色大氅,依然是束着一根长长的辫子。 赵朴不以为意,将酒碗送给领队马牧。 马牧倒是干脆,一口饮尽。 赵朴接过另一只酒碗,走到魏长乐面前。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魏长乐身上,特别是河东众官员,心情各异。 有人心中叹息、有人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谁都知道,这年轻人此次出使,肯定是有去无回。 不少人只觉得魏氏倒也真是冷酷无情,眼睁睁看着魏长乐去送死。 想想这年轻人也是可怜。 拼死守住了山阴,却被家族除籍,又被朝廷当做替罪羊抛弃,落得枉死下场。 “好好去,好好回!”赵朴温言道。 大多数人只以为赵朴这是客套话,但魏长乐却是明白,赵朴此言发自肺腑,那是希望计划顺利,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也知道到了赵朴这个位置,就不能以好坏来评判。 但这小老头这些时日对自己也确实关照,无论是什么原因,在自己最低谷的时候,确实是小老头关护自己。 无论他到底是什么人,对自己而言,是个好人。 送别酒之后,马牧向焦岩一拱手,第一个过去翻身上马,拔刀出鞘,举起手臂:“平安!” 三十名护卫甲士齐刷刷上马,同时拔刀,齐声道:“平安!” 人虽不多,但气势不小。 马牧收刀,众甲士也几乎是同时战刀入鞘,干脆利落,凝立不动,再无声息。 魏长乐已经知道,这些甲士都是从北司六军中的神武军中挑选出来,绝对是一等一的精锐。 马牧一抖马缰绳,已经冲到队伍的正前方,十名甲士催马跟上,另有十名甲士则是兜转马头,到得队伍后方。 剩下十人则是分布在车队左右。 其他人也都纷纷上马。 等焦岩和秦渊上马后,魏长乐这才向赵朴深深一礼,过去翻身上了飒露黄。 彘奴和老魏古也是跟在队伍里,暂时前往山阴,但这两个小人物,自然不会有人在意。 赵朴和众官员送别使团,都是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 “使团兵力还是少了些。”庞景感慨道:“但愿一帆风顺。” 赵朴道:“当年有过协议,双方派遣使团,不得超过百人。神武军的精兵固然勇悍,那些车夫杂役恐怕也都不是善茬。” “都是军人出身。”马存坷在摸着粗须道:“应该也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只是不便全都披甲。” 庞景笑道:“原来如此。” 边上一名官员道:“从太原前往云州,路途不近,这一路上也不知是否有危险。朝廷想要与塔靼和睦相处,但无论是我大梁还是塔靼,只怕都有人希望大动干戈,他们会不会从中作梗?” 此言一出,众官员都是互相看了看,心知这名官员所言不虚。 先不说能不能与塔靼达成协议,山高路远,使团能否顺利抵达云州都是个问题。 “是虎是虫,总会见分晓!”赵朴目视渐渐消失的队伍,声音淡定。 使团将近北门,路边却已经有不少人聚集,似乎是在为使团送行,更像是看热闹。 魏长乐虽然名为副领队,但肯定管不了使团中任何一人,而使团也确实没有给他安排任务,几乎就是随行的闲人一个。 “二爷.....!”忽听得身侧传来彘奴身影,魏长乐扭头看过去,见彘奴正指向人群。 魏长乐却是看到,二姐魏秀宁和大嫂挤在人群之中,正望着自己。 偌大魏氏,竟只有两个女眷来送别。 魏长乐冲那边微微一笑,都是无声。 出了城,一队兵马正在等候。 人数不大,不到两百人,魏如松率先迎上来。 “有劳魏总管了!”焦岩含笑道。 魏如松拱手行礼,与焦岩寒暄起来。 魏长乐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此人,环顾四周,沃野苍苍,目光扫过城头,却是一怔。 城头之上,一个身影正默默望向这边。 赵灵婵! 大小姐头裹粉巾,很是显眼。 这臭妮子也知道跑来送别。 魏长乐心中一阵温暖。 他倒没有想到,此番来到太原,让他感受到温暖的竟然是赵朴父女。 魏如松那边寒暄几句后,一挥手臂,手下人马在前领路。 魏长乐随队前行,也不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臂,挥了一挥,那是向大小姐告别。 队伍后面的人见魏长乐挥手,都是奇怪。 队伍一路往北,走出三四十里地,已经到了正午。 “钦使大人,卑将送到这里。”魏如松过来道:“分派两人为使团引路。” 焦岩含笑道:“魏总管辛苦了。其实不必劳烦引路,龙骧尉是山阴县令,北上云州,山阴是必经之地,龙骧尉知道怎么走。” “如此也好。”魏如松望向人群中的魏长乐,犹豫一下,才道:“卑将想和龙骧尉说几句话。” 焦岩点点头。 魏如松催马上前,彘奴率先叫道:“总管......!” “二.....龙骧尉,借一步说话。”魏如松向魏长乐道。 魏长乐含笑问道:“魏总管是有公事?” “山高路远......!” “我不会死!”魏长乐神情淡定,语气却很冰冷。 魏如松一怔,微皱眉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过去向焦岩和秦渊辞别,领兵回城。 队伍尽力不耽搁,但毕竟是车队,速度不可能太快。 到傍晚时分,在一处小溪边停下宿营。 溪水结冰,只需破冰就可以补充水源。 焦岩和秦渊都是文官,从神都出发,日夜兼程赶到太原,其实已经疲惫不堪。 虽然在太原城内好好歇了一夜,却还是没能缓过来。 而且北方的气候远不能与神都相比,酷冷无比,即使过了年,气温却没有好转。 为加快速度,两名文官也不能乘车,只能骑马,这一天下来,两人都是无精打采,颇为狼狈。 魏长乐心中也清楚,对这两位大人来说,出使塔靼,实在是大大的苦差事,若不是皇帝陛下钦旨,他们是打死也不可能跑到北方来。 众人支起帐篷,搜找了枯木败枝,篝火熊熊。 领队马牧话不多,但做事却利索,分派人手井然有序。 从小溪取水烧开,分发了干粮,还有肉干果脯。 魏长乐主仆三人分到一顶帐篷,有人帮忙支起来,三人也是燃了一处篝火。 虽然是副领队,但队伍中却并无和这位副领队搭话。 两名钦使吃过东西,早早歇下。 “你先睡吧。”魏长乐见老魏古已经显出困倦之色,道:“彘奴,你若困了,也先去睡。” 使团虽然准备了帐篷,但货物太多肯定影响速度,所以帐篷很紧张,除了两名钦使和孟喜儿各有一顶小帐篷外,一顶本来只能睡三个人的帐篷要挤下五个人,两人帐篷也要挤三个人。 这还是除开守夜执勤的十几人。 使团的军士们训练有素,言辞自然不会多,哪怕是吃饭的时候,营地里也是鸦雀无声。 “二爷,我不困。”彘奴道:“我们只是到山阴,你要去云州,路上要好好休息。” 魏长乐微微一笑。 彘奴虽年轻,却懂事的让人怜爱。 “龙骧尉,冬季出使,道路艰难,你确实要好好休息。”身后传来声音,“目前还算顺利,但后面的行程还是说不准的。” 魏长乐回头笑道:“云骑尉!” 来者正是领队马牧。 彘奴很懂事,急忙起身,马牧微点头,一屁股坐下,伸手在火上烤了烤,道:“听说你在的山阴被称为千匪之境,盗寇很猖獗吗?” 老魏古打了个哈欠,也不废话,起身直接钻进帐篷。 彘奴也不好在边上,也跟着进了帐篷。 “匪寇确实不少,不过最大的一股已经被剿灭。”魏长乐笑道:“剩下的都是小股匪寇,不成气候,我也已经张贴招安告示。云骑尉如果担心他们对使团有威胁,大可不必。” 马牧意外道:“剿灭了最大的匪寇?这我还真是不知。听说龙骧尉到山阴时日不久,竟然如此利落。” “也不是我先找他们。”魏长乐道:“他们找上我,我就只能将他们灭了。” 马牧一怔,魏长乐说的云淡风轻,但马牧却已经感受到这年轻人骨子里的狠劲。 “如此说来,如果不是塔靼进犯,用不了多久,山阴就是一片太平。”马牧含笑道。 魏长乐摇摇头,“山阴地处边陲,没有强大的军队保护他们,他们就永远感受不到太平。如果有朝一日将云州收回来,或许山阴百姓会真的感受到太平盛世!” 马牧闻言,笑容消失,神色凝重,却不禁点头。 “北方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忽听孟喜儿的声音响起,两人抬头,只见孟喜儿裹着白色的大氅走过来:“也难怪塔靼觊觎大梁疆土,那是在草原被冻得受不了,想跑到大梁避寒。” 马牧立刻站起身,向魏长乐道:“龙骧尉,你先忙,我去巡视一下。” 他只是向孟喜儿点点头,转身离开,似乎并不想与这位检察院的司卿大人靠得太近。 孟喜儿手中却拿了一块手帕,擦拭了一下马牧坐过的地方,这才坐下,看着魏长乐,问道:“听说魏如松将你从魏氏除籍,你成了孤家寡人?” “这是我隐私。” “整个太原都知道,哪有什么隐私。”孟喜儿优雅一笑,“被逐出家门,你心情如何?” 这人会不会说话? “孟司卿觉得我心情如何?”魏长乐不动声色。 孟喜儿笑道:“你可想过杀了他?” “杀谁?”魏长乐一怔。 “魏如松将你逐出家门,对你的死活不管不问,你就不想杀他?”孟喜儿时刻保持优雅笑容。 魏长乐却是愕然。 且不说子杀父,要杀死一道总管,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即使是朝廷,也绝不敢轻易诛杀手握重兵的地方总管。 但这孟喜儿说起此事,却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这家伙是疯子? “孟司卿,如果你遇到这种事,难不成会杀死你父亲?”魏长乐不客气道。 “你怎么知道?”孟喜儿虽然笑得很优雅,却给人一种诡异之感:“你怎么知道我杀了自己的父亲?” 第二一五章 扭曲的疯子 魏长乐后背生寒。 他不是怯懦之人,也有足够的狠劲。 可是孟喜儿这两句话说出口,却让他感觉异常不适,不知道这家伙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我亲手割下他的脑袋。”孟喜儿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微笑道:“他脖子很粗,菜刀很钝,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将他的脑袋剁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之后,也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情绪。” 魏长乐忍不住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只有面对实力强过自己的人才需要说假话。”孟喜儿笑道:“龙骧尉,你有什么自信,觉得有资格让我对你说假话?” 这句话没有让魏长乐感觉愤怒,只感觉心头发毛。 “你可知道这世上最令人陶醉的东西是什么?”孟喜儿拿起几根枯枝,丢在火堆上,随即双手伸出烤火。 魏长乐道:“请司卿大人赐教!” “权力!”孟喜儿幽幽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被权力迷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魏长乐也不知道孟喜儿为何有兴趣对自己说这些话,猜不透对方意图,便不轻易开口。 对方是监察院的人。 虽然他对监察院略有所闻,但事实上却并不是真正了解。 一个以皇帝为直接靠山,对许多封疆大吏都有生杀之权的衙门,当然非比寻常。 监察院以院使为尊,其下便是四大司卿。 孟喜儿位居四大司卿之一,当然不是简单人物。 此人找上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肯定有所意图。 “魏如松曾经是个盐贩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手握重兵,自然也是沉迷在权力之中不可自拔。”孟喜儿含笑道:“权力让天下英雄沉醉,但这个东西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 魏长乐只是看着孟喜儿。 “人一旦深陷权力之中,就会丧失许多东西。”孟喜儿微抬头,望向夜空:“抱负、智慧、情感,还有人性!” 魏长乐终于开口道:“司卿大人,你如今位高权重,手中也握有不小的权力,难道也丧失了这些?” 孟喜儿身体微微前凑,问道:“你可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这疯子说话跳跃性太大,魏长乐还真有些接不住。 “我想弄死吾师。”孟喜儿阴阴一笑,“就是当年带我进京的老头儿,如今的监察院院使!” 魏长乐骇然道:“你.....你想弑师?” “想,想的我有时候做梦都睡不着。”孟喜儿显出兴奋之色,“我想一剑刺穿他的喉咙,看他临死之前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 果然是个疯子。 有这种想法就已经是很疯狂的事情,此人甚至不加掩饰对外诉说。 自己和他并不熟,虽然谈不上是陌生人,但也完全没到可以说心里话的份上。 “难道院使得罪过你?” “没有!”孟喜儿摇头道:“没有他,我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我的性命和剑道都是拜他所赐。” 魏长乐皱眉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理由杀他?” “权力啊!”孟喜儿幽幽道:“监察院内,我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头顶上始终有他在,而他的身体太好,十年二十年之内都未必会死,想取而代之,就只能弄死他。只要我成了院使,就可以名正言顺搞死那三个家伙,整个监察院都是我说了算。” 魏长乐此时完全确定,这家伙活脱脱就是个精神病。 但这样的精神病,却往往异常危险。 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为何马牧看到此人,立刻躲开,不敢接近。 显然孟喜儿名声在外,都知道这是个疯子。 “那三个家伙.....是监察院另外三位司卿?” 孟喜儿点头道:“他们都是一群窝囊废,根本没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 “孟司卿,你就不怕心思泄露?”魏长乐轻叹道。 “你要告发我?”孟喜儿盯着魏长乐眼睛。 魏长乐淡淡道:“我自身难保,没兴趣管你的事。” “吾师早就知道我想杀他,只是他并不在意。”孟喜儿轻笑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根本不在乎我和其他人有什么想法。” 魏长乐又是一愣,这孟喜儿说话疯疯癫癫,他实在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吗?”孟喜儿问道。 魏长乐低下头,沉默片刻,才道:“你想告诉我,痴迷权力,就会迷失人性,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没有看错你。”孟喜儿显出赞赏之色,笑道:“魏如松如果还是当年的盐贩子,他的儿子遇到凶险,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但他现在不是那个盐贩子,而是手握重兵的马军大总管,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注定会将所有人当做棋子,包括你在内。” 虽然孟喜儿言辞癫狂,但魏长乐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男子汉大丈夫,快意恩仇,有仇一定要报,否则死不瞑目。”孟喜儿眼眸中竟然闪着光芒,问道:“魏长乐,魏如松这样对你,你若不杀他,就实在算不得男人。” 魏长乐不知这家伙是否有意挑拨离间,还是存有别的心思,问道:“他是大总管,司卿大人是如何觉得我有资格和他斗?” “所以跟着我,加入监察院,效忠皇帝,就一定有机会砍下他的脑袋!” 魏长乐惊讶道:“加入监察院?” “此行云州之后,魏长乐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孟喜儿身体前倾,终于压低声音道:“谁也不会在意一个死人,更不会知道这个死人会成为监察院的人。” 魏长乐这时候才明白孟喜儿叨逼半天的真正目的。 这家伙竟是想着将自己拉进监察院。 “孟司卿,听说监察院不简单,我难道有资格进入监察院?”魏长乐嘴角带笑:“大人又为何如此看得起,会相中我?” 孟喜儿竟是很直接道:“如果吾师有朝一日真的死了,那三个家伙一定会和我争夺院使的位置。他们任何一人上位,肯定会想办法弄死其他人,我也活不了。” 魏长乐微皱眉头,心想难不成监察院的内斗如此激烈? 四大司卿互相仇视,但监察院还能有序运转,只能证明那位院使大人确实了得。 “我是个聪明人,未雨绸缪。”孟喜儿笑道:“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一定要壮大力量,只有拳头足够硬,才能活到最后。” “孟司卿是觉得,我若为你效命,能壮大你的力量?” “你这样的年纪,敢守着一座古城,还能将六千塔靼铁骑逼退,如此狠劲,没几个人及得上。”孟喜儿言辞中满是赞赏:“我说的话很深奥,蠢人根本听不懂,但你却听得懂我说的每一句话,那就是聪明人。既有狠劲又很聪明,这样的人不好找,我当然不愿意错过。” 魏长乐笑道:“司卿大人过誉了。” “我会安排人让你从云州安然撤离。”孟喜儿低声道:“会有人带你去神都,妥善安排。等我回了神都,就会安排你进入监察院,从此以后,你就可以成为我脚下的一条狗,为我效命。只要你不让我失望,我会想办法让你亲手砍下魏如松的脑袋。” 魏长乐拿起脚边的牛皮酒袋子,仰首喝了一大口。 “孟司卿,你可听过,道不同不相为谋?”魏长乐晃了晃手中酒袋子,“我喝酒,你不喝,我们不是一类人。” 孟喜儿笑道:“你还有别的路可走?” “近墨者黑。”魏长乐悠然道:“你想弑杀自己的顶头上司,我跟了你,就怕耳濡目染,搞不好哪天割断你的喉咙。” 孟喜儿神色兴奋起来:“这很好,如果你真的有朝一日能杀死我,我会很开心。” “天很晚了。”魏长乐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司卿晚安!” “不用着急,你还有时间考虑。”孟喜儿也站起身:“我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性格!” 魏长乐很直接道:“但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性格。” 他往帐篷走过去,走出两步,停下来,回头咧嘴一笑:“忘记告诉你了,我不喜欢做狗,却很喜欢吃狗肉!” 他很镇定地走进帐篷内。 一进帐篷,却是捂着心口,感觉异常不适,胃部翻滚,甚至有些要呕吐的感觉。 监察院的实力,魏长乐很清楚,能掌握封疆大吏生死的衙门,岂是普通的衙门? 凭心而论,如果真有机会进入这样的衙门,魏长乐还真不排斥。 但今晚和孟喜儿一番言谈,却是让他对监察院生出极度的排斥之感。 孟喜儿很神经质,甚至神经质到心理扭曲。 这样的人是监察院的司卿,那么其他几位司卿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进入监察院,为这疯子效命,便是打死魏长乐也不会干。 但瞧孟喜儿的意思,竟似乎是确定在云州之行后,要将魏长乐弄到监察院,而且分明已经做好了谋划。 如果自己坚决不从,孟喜儿是否会罢手? 但孟喜儿那疯癫的性情,认准的事情,似乎不会轻易放手。 这才刚刚离开太原,没受到塔靼的威胁,这狗屁司卿竟是给魏长乐带了不小的压力。 这家伙如果真逼自己为他效命,要不要找机会直接干死他? 这个念头在魏长乐脑中一闪而过。 第二一六章 永不加赋 使团次日四更天便即开拔出发。 这时天还是黑的,路还是暗的,但所有人都是行动迅速。 有条不紊地准备好行李,收起帐篷,装车上马后,继续行程。 魏长乐很清楚,如果不是马匹要休息,使团只怕还会赶得更急。 马儿需要休息,特别是在北方的气候条件下,消耗极快,人可以支撑,马儿一旦消耗太大,队伍的速度只会更慢。 两位钦使虽然要经受此行的艰苦,但如果能圆满完成任务,那就是立下大功劳,回京之后,加官进爵自然是免不了。 一路北上,途中不止一日。 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进了朔州,途经朔州城,焦岩也没有让使团入城休整。 皇帝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对朔州大开杀戒,赵朴已经接了旨,一场风暴很快就会尾随而来,狠狠降临在朔州。 这时候的朔州当然不是善地,焦岩宁可避开,也不愿意入城。 而且一路上两位钦使也不怎么说话。 秦渊不苟言笑,向来话少,不说话倒也罢了。 但焦岩生就一副和善的面孔,离开太原之后,额头上的皱纹似乎一天比一天多,笑容也是一天比一天少。 出使塔靼,确实是立功的机会。 成了,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如果不成呢? 俗话说的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但塔靼人是否也会遵循这样的规则? 如果塔靼人铁了心要南下,没有兴趣谈判,未必不会将大梁钦使当做祭品,用来祭旗。 虽然出使的诸多事情计划的很好,可世间事往往就是变数横生。 有些事情不想倒也罢了,越想就越是心慌,越慌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 焦岩显然已经开始陷入这种循环。 越是往北走,焦岩的心态与刚出太原时候就越是不同。 魏长乐看得出来,其实使团很多人也都看得出来。 但谁敢去宽慰? 一直到这日黄昏来到山阴城外,焦岩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吩咐使团进城休整一夜。 途中这些时日,虽然途经不少城池,但使团一城未入。 只是有些城里的官员得到消息,早早带上一些物资在路上等候,给使团一些补充。 焦岩是文官,斯文的读书人,不像行伍中人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无妨。 这些天下来没能好好洗个热水澡,让他感觉自己身上都已经发臭。 看到山阴城,那是打心底里欢喜。 这是进入云州之前大梁北方最后一座城,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入城不但要好好洗个澡吃顿好饭,使团的物资也需要补充。 城里的人们显然已经得到使团抵达的消息,从南门入城之后,很快就看到道路两边有不少百姓。 使团缓缓走过,两边的百姓纷纷躬身行礼。 一开始焦岩还以为这是城中百姓对使团的敬意,但很快就发现,两边的百姓只有看到魏长乐的时候,才会躬身行礼,他们眼中竟似乎没有使团其他人,视线也是随着魏长乐而移动。 “龙骧尉果然深得民心。”焦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魏长乐,感慨道:“多少官员想得到这份荣光,却毕生难求。” 魏长乐淡淡笑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想要做个好官,其实也不难,上半夜想想自己,下半夜想想他们就好。” “说起来容易,但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秦渊在旁道:“龙骧尉,如果不是你坚守山阴,眼前这些人,恐怕都已经是累累白骨。” 魏长乐道:“大人言重了。守住山阴,是窦大将军运筹帷幄,军民不屈的缘故,我的功劳微乎其微。” 两名钦使对视一眼,嘴角都是显出古怪笑意。 还没到县衙,一群人已经迎面过来。 当先一人正是县丞丁晟。 魏长乐拍马上前。 “大人,你可回来了。”见魏长乐过来,丁晟眼圈竟然泛红,“我们.......!” 声音哽咽,却是没说下去。 魏长乐很清楚,自己离开山阴已经一个多月,被赵朴庇护,也一直没派人送消息回来,丁晟一干人难免心中担忧。 这都不是蠢人,也都知道抗击塔靼未必是功。 魏长乐迟迟未归,音讯全无,搞不好就出了什么大事。 除了丁晟,包括主薄蒋韫。典史潘信和孟无忌等一干衙门的官吏都在人群中前来迎候。 “丁县丞,县衙太小,安置不了使团这么多人。”魏长乐道:“在城中找个大一点的地方,安排使团入住。” “马上安排。”丁晟忙道:“大人,这.....这是要去云州的使团?” 山阴之战,和塔靼人大战一场,朝廷要平息此事,派出使团也是理所当然。 魏长乐点点头,“只待一夜,明日便会启程。多准备酒肉,让大家吃饱喝足。还有,准备一些干粮和饮水,补充给使团。” 丁晟立刻分派人开始安排。 当下使团分成两拨,两位钦使今晚在县衙歇息,马牧派了十名神武军士保护,其他人则是由马牧带队,领着车马在蒋韫的带领下去其他地方安置。 到了县衙门前,不少百姓都是围观。 “魏大人,你回来了?”人群中有人大声道:“咱们日夜都盼着你回来。” 山阴之战后,魏长乐没过两天就去了太原,这却是让城中百姓都是担忧。 毕竟魏知县来了之后,短短时日就除掉了城中数害,救济百姓,改造不良窟的消息也已经传开,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真心为民谋福的好官。 更要紧的是,塔靼来犯,魏知县并无抛弃百姓,而是亲自留守,拼了命打退了塔靼人,保全了无数生灵。 魏长乐说的并没有错,要做好官并不难,只要你想着老百姓,老百姓不是傻子,心中自然清楚。 人们见到魏知县回来,自然都是欢喜。 “真是见识了。”焦岩和秦渊扫过人群,见到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分明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官回来,感慨道:“龙.....魏知县,正好还有一道旨意,圣上叮嘱到了山阴再宣旨。既然这么多百姓都在,本官干脆就在这里宣读!” 魏长乐一怔,想不到还有旨意。 秦渊已经取了一道旨意出来,递给焦岩。 魏长乐立刻抬手,示意百姓们都静下来。 喧闹的人群瞬间就一片安静。 “钦诏:朕闻山阴多艰,天灾频至,然上下不畏强敌,固守国境,心中甚慰。”焦岩展开圣旨,高声宣读:“朕怜悯子民之苦,特诏,免去山阴县五年赋税,五年之后,税赋减半,永不加赋!” 虽然前面几句话文绉绉不少百姓听不懂,但后面几句话大家瞬间明白。 免税赋五年,税赋减半,永不加赋! 一阵寂静之后,人群中猛然响起欢呼声。 丁晟和孟无忌对视一眼,都是显出激动之色。 堂尊大人没有食言。 他承诺免除山阴赋税,终究是做到了! 魏长乐嘴角也是显出笑容。 无论山阴之战给自己带来什么,却实实在在给山阴百姓带来好处。 这就足够了。 “魏知县,旨意还没宣完.....!”焦岩看了魏长乐一眼,提醒道。 魏长乐再次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 待众人静下来之后,焦岩才继续宣旨:“山阴之战,归云庄及城中众多壮丁誓死卫城,忠心可鉴。为表彰民丁之功,恢复归云庄壮丁军籍,复设铁马营,许五百编制卫戍山阴,钦此!” 百姓们都是面面相觑,对这道旨意并不是很理解。 毕竟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归云庄真正底细,只以为归云庄那些人也只是从云州逃难而来的难民,无非是比普通难民特别一点。 但铁马营的名声,人群中还是有一些人知道。 铁马营曾经名动一时,那是塔靼人的梦魇。 此时大家才知道,归云庄那群人,竟然是铁马营的残部。 于是大家终于理解,为何这些人能够守在北门,与塔靼人拼死搏杀,还对塔靼人造成巨大的死伤。 原来他们曾经是让塔靼人谈之色变的那支铁血骑兵。 一时间,许多人都显出肃然之色,眉宇间满是敬意。 那支铁血骑兵没有消失,在山阴最需要的时候,他们还是挺身而出站在了前面。 魏长乐身后的潘信听完这道旨意,和身后几名铁马营出身的衙差瞬间红了眼圈。 一名老兵背过身去,却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复设铁马营! 短短五个字,却是这些老兵多年梦寐以求的愿望。 魏长乐抬起头,望向夜空。 这一刻,他是真心感激窦冲。 免税、恢复老兵军籍,这正是魏长乐向窦冲提出的两个要求。 而窦冲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魏长乐知道,窦冲派人往神都送去军报的时候,肯定另有密折呈上去,其中肯定也是向皇帝陛下提出了请求。 否则皇帝即使想到免除赋税,也绝不可能想到给老兵恢复军籍,更不可能复设铁马营。 五百编制,不但可以让铁马营老兵们全都编入进去,甚至还能从难民之中挑选两百来人增补。 契苾鸾带着不良窟的青壮难民坚守西门,损失不小,这两百编制,当然也是对那些难民的嘉奖。 窦冲虽然某种意义上说只是一个贵族纨绔,但此人倒也是很讲信义,承诺的事情也是竭力去做。 既然他能从朝廷争取到这两个要求,此番山阴之战的功劳给了他,倒也是值得。 秦渊待焦岩宣完旨意过后,又过去取了一只锦盒过来,小心翼翼打开。 焦岩从里面取出一块铜牌,手臂举起,展示在百姓面前。 火光之中,魏长乐看得清楚,那铜牌之上,篆刻着四哥大字。 永不加赋! “这是圣上亲手所书,令将作监打造出来!”焦岩高声道:“这块御赐铜牌自今而后就钉在山阴县衙门头上,让山阴百姓世代记住皇恩浩荡!” 百姓们都是纷纷跪下。 他们比谁都清楚,皇帝远在天边,肯定不可能想到边陲的一个小县。 这一切无非是魏知县争取来。 山阴世代百姓肯定会记住这份恩泽,但所有人都想着,以后要告知后代子孙,这份恩泽源自山阴一个名叫魏长乐的年轻县令,是他用性命抗击塔靼,换来了永不加赋的恩泽。 第二一七章 天人下凡 “堂尊要去云州?这....这万万不成!” 县衙后堂,魏长乐召集了衙门里几名重要官吏,告知了大概的情况。 得知魏长乐跟随使团出使,丁晟面色大变。 主薄蒋韫安排好使团其他人之后,也是迅速赶回县衙,此刻也是一脸惊骇,“堂尊,朝廷钦使前往云州倒也罢了,可是堂尊亲自前往,恕卑职直言,定然是凶多吉少。” “朝廷对大人的封赏,是掩人耳目。”孟无忌冷笑道:“他们是担心抛弃功臣,会让天下人诟病。真正的目的,就是以副领队的身份将大人送到塔靼人手里。” 潘信也是很干脆道:“大人,趁他们没注意,你今晚就离开。” 魏长乐看着几人都是关切之色,心中温暖。 丁晟皱眉道:“堂尊如何今夜离开,恐怕就再不能见天日。朝廷既然想以堂尊的性命平息塔靼怒火,若是堂尊中途消失,他们定会搜寻堂尊的下落。” 魏长乐当然不会将此行计划告知,含笑道:“我将几位找过来,不是为了商议如何脱身。” 从怀中取出一道公函,递向丁晟。 丁晟忙起身,上前双手接过。 其他人都是诧异。 丁晟打开之后,借着灯火扫了几眼,身体一震,看向魏长乐,失声道:“堂尊,这......?” “这是节度使大人亲批的公函,即刻起,你便接替我,成为山阴县令。”魏长乐含笑道:“将主簿晋升为县丞,孟无忌,这主簿的差事,你就担起来。” 几人都是变色。 “堂尊,这怎么可以?”孟无忌吃惊道:“难道......!” 魏长乐抬手止住他话头,肃然道:“虽然你们都得到晋升,但却是扛起更重的担子。丁.....县令,我作为前任,离别在即,还是有些事情交代你们。” “在我们心中,堂尊永远是山阴县令。”丁晟眼圈泛红。 “不良窟的改造,势在必行。”魏长乐缓缓道:“不要因为任何困难而停止这项大事。此外我们商议过的那些措施,无论是建造木器坊还是药坊,希望你们都能尽力去完成。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们既然是山阴的官员,就要为他们谋活路。” 丁晟坚定道:“堂尊放心,只要卑职有一口气,大人叮嘱的每一件事,卑职都会坚持做下去。” 魏长乐微微一笑,向蒋韫和孟无忌道:“两位都是有才干的,只是以前被束住手脚,无法施展。以后没人绑住你们的手脚,在丁大人的带领下,希望你们有多大能耐都使出来。” “谨遵堂尊吩咐。” “无论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你们的前程,都不要懈怠。”魏长乐正色道:“我向节度使大人详细禀明过山阴的情况,也提及了你们几人。太原那边,以后对山阴多少会照顾一些,至于你们几个,真要能做出些政绩,节度使大人也会看着,自然会提拔。” 三人实在没有想到魏长乐安排的如此妥当,感动不已。 但魏长乐这些话,却显得前往云州是慷慨赴死,心情都是沉重,虽然都得到晋升,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派遣魏长乐往云州出使,这是朝廷的旨意。 在座诸人都是人微言轻,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潘信,重设铁马营,此事你回头去找契苾鸾。”魏长乐向潘信正色道:“编入县衙的三十名老兵,依然保持衙门编制,就不要去占用那五百编制名额,但你们依旧算是铁马营的人。契苾鸾是铁马营军使,重建铁马营的任务就让他去办。” 潘信神色凝重,拱手道:“卑职遵令。” “要交代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些了。”魏长乐长出一口气,“我这也叫有始有终。” “堂尊......!”蒋韫忽然扭过头,眼泪夺眶而出,抬手捂住眼睛。 孟无忌却已经跪倒在地,含泪道:“大人为卑职报了大仇,更是让卑职死而复生,宛若再生父母。如今大人有难,卑职.....卑职却帮不上忙,实在愧对大人.....!” 魏长乐一伸手,将他拽起,还没开口,就听门外传来声音:“报,大人,钦使大人有事请您前往。” “他还没睡吗?”魏长乐也不耽搁,出了后堂,没走多远,却见到钦使焦岩正站在院外,单手背负身后,正仔细打量一人。 魏长乐见到那人,怔了一下。 来人外披大氅,戴着棉帽,姿容美艳,却正是白菩萨。 “你.....你怎么来了?”魏长乐上前两步,又向焦岩拱手道:“钦使大人!” 焦岩目光一直在白菩萨身上打量,眼睛泛光,听到魏长乐声音,这才扭头过来,很直接问道:“龙骧尉,不知这位是.....?” 魏长乐见他目光,只以为这老家伙是看上白菩萨美色,皱起眉头,道:“这位是白雀庵住持,杏林高手,精通医术。守城之时,是白主持带人为伤兵疗伤,功劳不小。” “原来如此。”焦岩感叹道:“原来是出家人。想不到小小的山阴,竟然有此等绝色佳人。” 魏长乐向白菩萨吩咐道:“白住持先去后堂。” 白菩萨今晚来见魏长乐,在这院外刚巧遇上焦岩,得知焦岩身份后,也不好失礼。 这老家伙一直绕着她转,目光上下打量,这让白菩萨很不舒服,正不知该如何脱身,正好魏长乐过来解围,松了口气,微微一礼,便要往后堂去,先避开这位钦使大人。 孰知焦岩却阻拦道:“且慢。” 魏长乐皱起眉头。 “白住持,不知今年多大年纪?” 白菩萨秀眉微蹙,却还是道:“贫尼二十有三!” 焦岩微点头,忽然向魏长乐道:“龙骧尉,既然是出家人,自然是未曾婚嫁。” “焦大人,你是什么意思?”魏长乐见焦岩对白菩萨如此上心,心中不悦,淡淡道。 焦岩轻叹道:“龙骧尉是否以为本官起了色心,垂涎这位白住持?” “大人误会,我并没有这么想。” 焦岩道:“方才突然想到进入云州之后,需要一位熟悉云州的向导,所以本是想过来问问有没有合适的人。走到这里,见到这位白住持,惊为天人。” 这老家伙倒是直白。 白菩萨天生尤物,绝色容颜乃是万里挑一,虽然打扮普通,但却难掩天生丽质。 “大人想要向导?”魏长乐立刻道:“这倒不难。西城不良窟有许多从云州流落而来的难民,我可以派人去挑选几个,让他们加入使团。” 焦岩却摆手道:“向导之事先不忙。” 他绕着白菩萨又走了一圈,忽然问道:“白住持老家在哪里?可是山阴人?” 白菩萨看了魏长乐一眼,才道:“贫尼也是云州难民。” “哦?”焦岩眼睛一亮,笑道:“如此说来,你对云州也很熟悉?” “谈不上熟悉!” 焦岩低头沉吟片刻,终是道:“白住持,本官是奉旨出使云州,要平息两国纷争。说的直白些,就是要安抚塔靼人,让他们不再南下犯疆。如果出使成功,那么山阴河东百万黎民就会免遭战祸。” “那贫尼就恭祝钦使大人出使顺利,马到功成。” “要达成和议,并非易事。”焦岩感慨道:“本官自然会竭力促成。不过.....白住持可愿意助朝廷和本官一臂之力?” 白菩萨俏脸显出疑惑之色,扭头看向焦岩,“大人的意思,贫尼不明白。” “恕本官直言,本官此生也算是见多识广,看过无数绝色佳人。”焦岩感慨道:“但却无一人能及得上白住持此等姿色。住持容颜,可说是天人下凡,世间难寻。” 魏长乐隐隐意识到什么,立刻道:“白住持,你找我可有事?” 白菩萨自打魏长乐前往太原后,也是日夜担心,一直都在注意县衙这边的情况。 得知魏长乐回来之后,急忙来见,本心就是想看看魏长乐,也想好借口,无非是盲老要继续给魏长乐药浴。 但想不到蹦出个钦使大人。 她自然不能当着焦岩的面提及药浴之事,只能道:“贫尼是想禀报大人,之前一些因为守城而重伤的边军兵士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再有两天便可以回到前线军堡。” “有劳白住持了。”魏长乐很干脆道:“你先回去,明日衙门会派人过去处理。” 白菩萨虽然不舍,但并不知魏长乐也要随团出使,想着尽快摆脱焦岩,等回头再相见。 当下又是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白住持难道不想为国效力?”焦岩叫住道:“这些时日,本官一直担心与塔靼议和的难度。但方才见到白住持,便知道只要白住持能协助,这次必然是马到成功。” “大人想让贫尼帮什么忙?” 焦岩很直接道:“跟随使团一起去云州。” 白菩萨转过身,狐疑道:“去云州?” “住持容颜,颠倒众生。”焦岩盯着白菩萨眼睛,“如果你能前往,此生可享荣华富贵,而朝廷的难题也迎刃而解!” 魏长乐已经明白焦岩的意图,很干脆道:“钦使大人,她是出家人,并不合适。” “恰恰相反,这位白住持是上天赐给大梁平息这场纷争的最合适人选。”焦岩很笃定道:“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比她更合适。” 第二一八章 美人计 夜风吹过,寒气逼人。 焦岩抬手道:“白住持,请入堂说话!” “钦使大人,我说过,她不合适。”魏长乐神色冷峻,再一次道:“她是出家人,断绝了红尘俗世。” 焦岩却是淡淡道:“如果断了红尘俗世,又怎会济世救人?” 魏长乐皱起眉头。 “白住持,事关百万人生死,请入堂说话。”焦岩也不多废话,转身背负双手,向堂屋走过去。 “公子.....!”白菩萨见魏长乐脸色不好看,低声道:“我是不是不该来?” 魏长乐微微一笑,道:“没事。”身体前倾,凑近道:“待会儿他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要答应,听明白了?” 白菩萨微点螓首:“我听公子的。” 丁晟等人就站在堂屋前,见焦岩过来,都是行礼。 “你们先退下吧!”焦岩挥挥手。 他不但是朝廷钦使,更是鸿胪寺卿,这几名县城官吏,在他眼中宛若蚂蚁。 几人对视一眼,也都是躬身退下。 魏长乐和白菩萨进了堂屋内,焦岩已经在一张椅子坐下。 “都坐吧!” 待二人坐下后,焦岩才道:“为了促成这次和谈,朝廷准备了不少珍宝字画。此外还挑选了六名绝色佳丽,只是因为我们急着赶路,所以另有人马护送六名佳丽在后边。” 魏长乐二人都不说话。 “六名佳丽中,有两人是送给莫恒雁,希望他能在右贤王面前说几句好话。”焦岩缓缓道:“另外四人,则是献给右贤王。” 魏长乐泛起冷笑,明知故问道:“钦使大人,不知白住持能帮上什么忙?” “本官见过那六名佳丽,与普通人相比,她们确实是姿色出众,堪称美人。”焦岩道:“但今夜见到白住持,本官才知道,如果她们是夜空星辰,那么白住持就是明月,美色胜她们百倍。” 白菩萨冰雪聪明,如果说方才还不明白焦岩的意图,此刻瞬间醒悟过来,花容微微变色。 “如果白住持能够还俗,甘心为国侍奉右贤王,本官可以断定,右贤王得此绝色佳人,必然不会再起刀兵。”焦岩双目泛光,眉宇间甚至带着兴奋之色:“而且白住持的姿色,必能让右贤王宠爱有加。得宠之后,如果白住持能够引导右贤王与我大梁和睦,那么大梁北方很可能会再无刀兵。” 白菩萨倒是很淡定,“大人言重了。贫尼没那么大的本事,区区一出家人,如何能影响到两国之事。” 焦岩却正色道:“并非夸大其词。想我大梁太宗皇帝,有贤后辅佐,政通人和,天下繁盛。而前朝殇帝,其实也并非无能之辈,身边却有妖后乱政,导致天下大乱,最终失了江山。由此可见,一人可兴国,亦可亡国。” 白菩萨低下螓首,若有所思。 “而且此行云州,吉凶难料。”焦岩感慨道:“魏大人随同使团出使....!” “公子也去云州?”白菩萨赫然抬头,花容失色。 此言一出,魏长乐便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焦岩眼中划过一丝异色,却点头道:“魏大人被圣上赐封龙骧尉,亦是这次出使的护军副领队。” 魏长乐却忽然站起身,向白菩萨淡淡道:“天很晚了,你该走了。” 白菩萨何尝不知,魏长乐几次出言,都是在保护她,不想让她被卷入进来。 但她聪慧过人,一听魏长乐也要前往云州,心中就已经明白其中的蹊跷。 大梁既然派使团求和,当然要付出代价。 魏长乐随团前往,当然是要被送交给塔靼。 “白住持,本官不会强迫你,但请你好好想一想。”焦岩凝视白菩萨,平静道:“你能救很多人!” 白菩萨低头沉默。 “我让你走,你没听见?”魏长乐的语气冰冷起来,盯着白菩萨。 白菩萨忽然抬头,向焦岩问道:“如果.....贫尼随同大人前往塔靼,使团.....使团所有人就能平安无事?” “此等大事,右贤王肯定要与本官相见。”焦岩语气很肯定,“如果他见到你,必然会神魂颠倒,到时候只需要白住持在他耳边说几句好话,便能化干戈为玉帛,使团也能功成身退,所有人都可以平安返回。” 魏长乐实在忍不住,冷笑道:“焦大人,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说这些?是想引导她献出自己?” “本官大局为重,为国谋事,并无逼迫她。”焦岩一脸严肃,“而且本官所言,难道有假?英雄难过美人关,无论右贤王是不是英雄,他都过不了白住持这一关。不错,本官是想用美人计,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都是败在美人计之下。但美人计一旦成功,胜过雄兵百万,这一点,龙骧尉应该不会否认吧?” “以柔弱女子寻求和平,本就是怯懦行径。”魏长乐不客气道:“如今主意打到出家人的身上,焦大人,你不觉得此等行径实在太过卑劣吗?” 焦岩皱起眉头,却还是道:“龙骧尉热血男儿,本官很钦佩。但如果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和平,哪怕被人诟病,本官也不会犹豫。” 他弥勒佛般的笑容消失,一脸严肃。 “我愿意!”白菩萨忽然道。 魏长乐一怔,皱眉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白菩萨绝美的面庞一片平静,微点螓首:“我愿意随时团北上。” 焦岩闻言,大喜过望,起身道:“白住持,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在大人面前,贫尼怎敢说笑?”白菩萨语气很坚定:“我既然答应,自然不会反悔。” “果然是巾帼豪杰!”焦岩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赞叹道:“白住持,你能为大局着想,实在令人钦佩。你可有什么要求?” 白菩萨摇摇头。 “如此你略作准备,今晚就住在县衙。”焦岩立刻道:“明日天亮后,我们便可出发。你途中有什么需要,现在就可以告知,本官会令人准备妥当。若是还想见什么人,本官派人去请过来。” 白菩萨道:“贫尼要回去一趟。” “这.....!” “大人难道担心贫尼突然跑了?”白菩萨不无嘲讽道:“你尽管放心,天亮之前,贫尼肯定赶回来。” 焦岩笑道:“白住持误会了。既然如此,你尽管回去,明日等你到来后,我们再出发。” “你不要再好好想想?”魏长乐脸色凝重。 白菩萨站起身,向魏长乐轻柔一笑,却不说话,只是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焦岩等白菩萨离开,才感慨道:“想不到这位白住持不但容颜绝色倾城,还能识得大体,可敬可敬!” 魏长乐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魏大人,早些休息。”焦岩当然看出魏长乐不满,也不多留,缓步而去。 焦岩前脚离开,魏长乐正准备追上白菩萨,劝她不要趟这趟浑水,刚出门,就听身侧有人道:“你现在去追,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意。她外柔内刚,既然做出了决定,没人能改变。” “师傅!”魏长乐瞬间听出是谁,扭头看过去,果然见一道人影从昏暗处走出,正是美人师傅傅文君。 傅文君也不废话,直接进了屋。 魏长乐四下看了看,关上门。 “师傅,你都听见了?” 傅文君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坐下道:“魏总管没有阻拦你前往云州?” 魏长乐被除籍,消息还没传到山阴,傅文君自然不知。 魏长乐对美人师傅自然不会隐瞒,将诸多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不愧是大总管。”傅文君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心狠手辣,能够做到那个位置,也不是偶然。” 魏长乐神色凝重,道:“我没有想到白菩萨也被卷进来。师傅,你能否帮我劝说她....!” “我也劝说不了。”傅文君轻叹道:“你难道不明白,她是在报恩。她想用自己换取你平安无事!” 魏长乐点头道:“我明白她的心思,但......!” 他微一沉吟,起身凑近到傅文君身边,当下将李代桃僵的计划低声告知。 如果这世间还有值得他相信之人,必然是傅文君。 傅文君听完之后,沉默片刻,才道:“你确定这不是他们的伎俩?” “师傅,你的意思是?” “李代桃僵的计划,风险极大,稍有纰漏,后果不堪设想。”傅文君秀眉蹙起,“不但使团所有人回不来,很可能还会因此激怒塔靼,导致塔靼更加坚定南下进犯。而且神都的那位皇帝陛下为何会对你如此垂青,愿意冒风险保住你?” 魏长乐道:“师傅觉得有蹊跷?” “我并非说这个计划一定是假的。”傅文君思虑周密,低声道:“有没有可能他们只是为了稳住你和河东魏氏,让你安心跟他们前往塔靼,所以才会编出这个根本不可能施行的计划?” 魏长乐轻笑道:“不瞒师傅,其实我对此也存有疑虑。” “使团离京的时候,并不知道你被除籍,他们担心强行让你去云州,河东魏氏会从中阻拦。”傅文君美眸清澈,“归根结底,就是让你没有后顾之忧随他们出使,到了那边,却直接将你交给塔靼人。等他们回来,有的是各种借口应付其他人。” “自然是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你还愿意前往?” “此行势在必行。”魏长乐目光变的锐利起来,“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过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 第二一九章 不及金兰送我情 次日天还蒙蒙亮,使团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北门。 焦岩虽然生着一副笑容可掬的面孔,却是个心思精明之辈。 虽然只在山阴城待了短短一夜,他却知道山阴百姓对魏长乐的敬爱。 他可以确信,这小小一座县城内,却有无数人愿意为魏长乐拼上性命。 如果被城中百姓知道他们的知县大人要前往云州,保不准会有人出来阻拦,搞不好生出事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天还没亮,趁大部分百姓还没有出门,使团就偷偷出了城。 白菩萨言而有信,早早就回到县衙。 老魏古和彘奴也是早早起身,一直送到城外,才目视魏长乐远行。 焦岩倒是对魏长乐举荐的向导颇为诧异。 披着灰色大氅,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看不清楚样貌,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是个女子。 按照魏长乐的说法,这女子是出没在边境一带的侠女,有个飞狐客的名号。 这飞狐客经常在云州活动,对云州的地理环境很是熟悉,绝对是位合格的向导。 焦岩自然没有见过傅文君,当然不知道飞狐客就是安义伯的后人。 他虽然觉得这位飞狐客很是神秘,但之前是自己提出找几名熟悉云州道路的向导,以免耽搁时间,如今魏长乐找了合适人选,他自然只能接受。 傅文君和白菩萨都是身材出众的绝色美人,但如今里面穿着厚厚棉衣,甚至围着皮毛围脖,再加上都披着大氅,自然难以看出他们的身段。 队伍近百之众,职责分明,道路上也是井然有序。 李代桃僵的计划中,有人要冒充魏长乐,所以魏长乐一直在队伍中找寻那个所谓的替罪羊。 那人必须与自己身形相仿、年纪相同,甚至样貌也酷似。 虽然在队伍中发现了几个身形相近之人,但队伍众多车夫和杂役从太原出发的时候,就戴着只露出双眼的奇怪帽子,固然是为了保暖,但又像是特制。 所以到底哪位是替罪羊,他还真无法判断。 越往北走,气候就越是寒冷,积雪更是僵硬无比,行车也颇为艰难。 也幸亏有通往云州的官道,否则一天下来肯定也走不了多远。 走了整整两天,终于看到一处小湖泊。 湖泊附近不远,却有一座土黄色的军堡。 魏长乐心知从名义上说,已经是到了大梁最北方的边境。 军堡呈圆形,是用夯土垒砌而成,极为厚实,看上去就像一个敦实的土围子。 一圈外墙其实并不比县城的城墙低矮,但规模自然是差之千里,实际上就是一处屯兵所。 外墙光滑平整,没有着力点,自然是防止敌人攻打。 军堡墙头有军士巡逻,早早就发现了靠近的使团。 很快,军堡低矮的大门打开,一队人马从里面飞驰而去,迎向使团。 走在使团最前方的是马牧,也是拍马迎上去。 “关将军!”马牧见到最前头那人,已经抬手招呼。 带人从军堡出来的正是关平威。 放缓马速,关平威已经高声问道:“是钦使到了?” “正是前往云州的使团。”马牧对关平威不无敬意,“鸿胪寺卿焦大人就在队伍里。” 这时候焦岩和秦渊已经拍马上前来。 关平威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关家是武勋世家,焦岩二人也都是立刻下马,拱手还礼。 “关将军,你怎么在这边?”焦岩再次显出弥勒佛般的笑容,“上次见你,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关平威含笑道:“估摸着使团这些时日应该会从黑羊堡经过,数日前我就在这里等候。钦使北上,我总是要送一程。” “客气了。”焦岩笑道:“窦大将军.....?” “大将军在镇北堡,听说这几天身体不适,就没有过来。”关平威道:“天快黑了,大家进堡避避风。” 军堡的规模虽然远不及一座县城,但空间其实也不算小,容纳两千人并不困难。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营房、粮仓、兵器库、厨房、匠坊、马厩甚至医馆一应俱全,分落有致,并不显拥挤。 黑羊堡屯兵两千,靠近官道,属于边境众多军堡中最为重要的一座。 队伍进入军堡的时候,关平威陡然看见魏长乐也在其中,甚至瞧见对方冲自己做了个鬼脸,赫然变色。 两人只是对了个眼神,都没有说话。 “关将军,有一道旨意是颁给窦大将军的。”进入军堡内,焦岩向关平威道:“窦大将军既然不在这里,我也无法前往镇北堡,还请你将旨意带给大将军!” 关平威拱手道:“自当效命。” “这军堡倒是易守难攻。”马牧入堡之后,一直在观察:“就算几千塔靼人强攻军堡,想要打进来,也不容易。” 关平威感叹道:“无险可守,只能坚固军堡。其实这些军堡也只能是警备小股敌军游骑,如果真的遭受敌人大举进犯,只需要围住军堡,不用攻打,十天之内,不攻自破。” “这又是何故?”焦岩奇道。 关平威道:“诸位可瞧见军堡外面的湖?那是黑羊堡唯一的水源,切断水源,无水饮用,根本打不了仗。” “里面打不了水井?” “试过,土质太硬,打不了太深,出不了多少水。”关平威解释道:“军堡中上上下下两千将士,打出来的水供给不到一百人,所以只能靠那处湖。” 焦岩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此说来,塔靼真要大举南进,边军的压力会很大?” “恕我直言,这军堡就像一处活棺材。”关平威叹道:“既不能退,造成边境空虚,更不能进。想当年云州没有丢失之前,有杀虎口天险,就算杀虎口外的两座城丢失,只要守住杀虎口,塔靼人想要南下比登天还难。而且我军随时可以出杀虎口,杀到大草原,让他们心神不宁。” 秦渊道:“当年安义伯就是那样做。”摇头苦笑道:“云州一丢,南边一马平川,再无天险,我大梁北边时刻暴露在塔靼的马刀之下。” 使团进入军堡内,自有人安排妥当。 关平威料定使团会来,所以也早就做了准备。 这一夜酒肉管够。 使团上下不适应北方酷冷气候,少不得饮酒取暖,不少人甚至饮醉。 魏长乐是副领队,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有军堡的军士守卫戒备,使团军士们自然不用再巡逻,酒足饭饱后,也都早早睡下,养精蓄锐,迎接后面更艰难的行程。 寒风刺骨,但军堡四面都是坚实的土墙,遮挡住了寒风。 凛冽寒风虽然无法侵袭军堡之内,但上空却是发出呜呜之声,宛若鬼哭狼嚎。 敲门声惊动魏长乐,起身过去开门。 一道人影迅速钻进来。 “关.....二哥!” 看清来人,正是结拜二哥关平威。 关平威手中拎着一只包裹,脸色严峻。 使团进入军堡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嫌,关平威一直都没和魏长乐说话。 “你怎么来了?”关平威皱眉道:“是朝廷让你跟随使团北上?” 魏长乐也不隐瞒,大概说了一下。 “赐封龙骧尉,又让你去云州?”关平威脸色更是凝重,低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 魏长乐笑道:“二哥也觉得他们是让我去送死?” “什么叫觉得?”关平威冷笑道:“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就是要用你的命去安抚塔靼。你去了云州,必死无疑。” 他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了看,这才回到魏长乐身边,低声道:“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们都睡下了,你从后窗翻出去,顺着墙根往西南方向去,那边的守卫已经轮岗,两个都是我的人......!” “二哥,你这是.....?” “别人不知道你的功绩,难道我还不清楚?”关平威冷冷道:“山阴城是我们一起守下来,朝廷看在关家的份上,没有治我的罪,却要让你一个人顶罪,我怎能视而不见?西南角有岗楼,你登上岗楼,跳到墙头,有准备好的绳子,顺着绳子溜下去......!” 魏长乐低声道:“二哥,你是让我临阵脱逃?” “这不是临阵脱逃。”关平威摸着拳头,一脸怒色:“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寻思,虽然有大将军撑腰,但安抚塔靼,朝廷肯定要丢出替死鬼,朝中定有奸臣想方设法找替罪羊。我思来想去,你就是他们最合适的人选。但我想朝廷应该不至于如此昏聩,想不到最后他们还是这样干了。” 魏长乐微笑道:“多谢二哥一直挂念。” “即使不是结拜兄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你送给塔靼。”关平威将手中包裹塞到魏长乐怀中,“这里面是干粮和水,还有一些银两,虽然不多,但我一时也只能凑出这么点。离开军堡后,你去湖边,我已经让人在那边给你准备了一匹快马。记着,连夜跑,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山阴,也不要再见任何人,找个隐蔽的地方,先保住命再说。” 魏长乐想不到关平威如此仗义。 如果自己真的是朝廷送去安抚塔靼的替罪羊,关平威这样做,那就是犯了天大的事。 一旦事败,关平威这条命只怕也是保不住。 这位结拜兄弟,竟是比骨肉兄弟更为仗义。 “二哥,我若走了,你怎么办?”魏长乐心中感动,却是摇头道:“我不能走。” “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关平威皱眉道:“我既然这样做了,自然确保万无一失,你不用担心我,保住自己性命要紧。” 魏长乐却是将包裹塞回关平威手中,摇头笑道:“二哥,你重情重义,这份厚恩我记在心里。不过这次是我心甘情愿去云州,并非被强迫。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世上还真没人能强迫我,就连皇帝老子也不行。” 关平威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魏长乐,皱眉道:“你自愿前往?你是不是没睡醒,脑子糊涂了?” 第二二零章 风雪度关山 关平威低头沉默。 “山阴之战,谁都以为咱们必死无疑,但最后我们不还好好活着?”魏长乐轻拍关平威手臂,“此番云州之行,我也必然会安然无恙。” 关平威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聪慧过人,既然你下定决心,我也不多说。时辰还早,你再想想,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离开。” “不管怎样,二哥这番心意让我知道自己没交错兄弟。”魏长乐在太原感受到众多敌意,回到山阴之后,却感受到一帮人对自己的维护,心头确实温暖。 关平威感慨道:“还是我能耐太小,远在边陲,想为你求情也是不成。” 说到这里,关平威却是一脸黯然,苦笑道:“我出身将门,自幼习武练箭,那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保家卫国,干出一番成就。以前倒也平定过一些匪患,可是调到边关后,过得着实窝囊。” “二哥的意思是?” “往北不到十五里地,就是云州。”关平威眉宇间显出悲恸,“这些年会时不时有云州百姓想要逃难过来,却遭受塔靼游骑兵屠戮。我记得几年前,带着一队人马在边境巡逻,亲眼看到十几名男女老幼往这边跑,就差那么一步,一群塔靼兵追上来,当着我们的面,一个个将他们砍死。” 魏长乐拳头握起。 关平威咬牙切齿道:“当时我想冲过去,却知道一旦过界,后果不堪设想。那些畜生杀了人,砍下脑袋,用刀尖挑起,在我们面前挑衅,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时我一直问自己,我还是不是一个军人?军人不就是为了保护百姓而存在,却为何眼见百姓遭受屠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魏长乐能体会关平威的心境,知道那种时刻,关平威心中比死了还难受。 “这么多年,我一直等着。”关平威苦涩道:“等着朝廷发来出兵的命令,等着收复云州。我的刀每天都会磨两次,让它始终锋利,就担心上阵的时候,不能砍杀那些塔靼畜生。” “会有那么一天!”魏长乐心情沉重。 关平威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三弟,山阴之战,我本以为肯定是守不住,却为何还要与你坚守?原因很简单,当年在我面前被杀的那些百姓,一直在我梦里出现。他们都在质问我,为何会眼看着他们被屠杀却无动于衷?所以我要赎罪,如果战死在山阴,或许死后见到他们就不会太惭愧。” 魏长乐握住关平威手腕,欲言又止。 “和你说实话,守城那两天,才是我此生最痛快的时候。”关平威笑道:“那天夜里,我们出城冲杀,所向披靡,你不知我心里有多痛快,就算那天晚上死在战场,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千万别这样说。”魏长乐正色道:“二哥心有热血,又勇武过人,我可以肯定,以后还有更痛快的日子。” “希望如此!” “二哥,塔靼在边境有很多游骑兵吗?” 关平威肃然道:“他们会分成小股队伍游荡,宛若游魂,可以出现在边境任何一个地方。我们在边境有军堡,而他们却并无部署防备,似乎是知道我们不敢北上。游骑兵也就是为了防止百姓往南逃难,只要被他们发现,立刻斩杀,不会手下留情。” 魏长乐微微点头。 “早些年还有难民冒险冲过来,但十个之中能跑过来的不到五个。”关平威道:“而且这几年塔靼人更是残忍,云州境内,靠近边境二十里地的村落,几乎都被夷为平地,而且但凡有百姓进入这二十里区域内,无论是否存有南逃之心,都会被诛杀。你们进入云州后会知道,二十里地之内,荒无人烟,只有塔靼游骑兵可能随时会出现。” 魏长乐之前其实已经了解到云州的一些情况,晓得塔靼人在云州烧杀劫掠,荼毒无数百姓。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统治稳固一些,塔靼人应该也会收敛些。 但如今看来,云州百姓的苦难似乎一直在持续。 关平威抬手拍了拍魏长乐肩头,“一路保重,等你回来,咱们再痛饮三天。” 他也不多言,径自离去。 次日一早,使团在军堡用过早饭,便再次出发。 魏长乐没有逃离,虽然让关平威钦佩他的勇气,却也是神色凝重,心头担忧。 关平威带着一队人马,直将使团护送到边界。 虽然云州曾是大梁的疆域,但踏上这片土地,包括魏长乐在内,使团上下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耻辱! 大梁也曾威服四方,曾几何时,还没有成气候的草原诸部奉大梁为天朝上国,塔靼人的祖先也都跪拜在大梁天子面前,高呼万岁。 但物是人非,曾经匍匐在大梁脚下的塔靼,如今却是狂妄骄横,甚至占据了大梁的疆土。 这段无法更改的历史,必然也会让后世子孙感受到耻辱。 关平威说的并没有错,入境云州之后,茫茫一片,积雪覆盖大地,一路前行,看不到一个人影,倒也是瞧见两个被毁弃的村落遗迹。 地面的积雪让使团队伍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到天黑的时候,才勉强走出无人区。 虽然没有见到百姓,却也没有游骑兵出现。 更要命的是,黄昏的时候,天上竟然开始飘落雪花。 神都来的人本就有些受不住北方的酷寒,这场雪落下来,更是雪上加霜。 寒风呼啸,刀子一般。 也幸好大家穿的厚实,而且戴着那奇怪的帽子,勉强能够抵御风寒。 不过这样在旷野露营,很是困难,幸好遇到一处小树林,使团立时都钻进树林中。 树林中虽然也是寒风呼呼,但比旷野的情况好一些。 军士们砍伐树木,腾出一片空地,就地支起帐篷,将马车围成一圈,一来可以遮挡风寒,二来若是遇到袭击,也能作为屏障。 树林中就地取材,生起一堆堆篝火。 焦岩或许是在神都待得太久,养尊处优,本来日夜兼程就体力损耗巨大,一场风雪袭来,这位钦使大人陡然发起高烧,头晕目眩。 好在队伍中有两名大夫,诊治过后,熬药服下,早早在帐篷里睡下。 秦渊帐内,马牧和魏长乐神色也都凝重。 “明日雪停之后,道路会更加难行。”秦渊忧心忡忡,“焦大人虽然服了药,但恢复起来需要两三天时间。而且这天气太冷,照目前的速度,赶到云中城至少还要七八天时间,我担心焦大人是不是能扛得住。” 大梁立国,天下设十六道,河东道设十八州。 十八州,又有四头六腹八尾之说。 换句话说,有四大州,六中州和八小州。 大州领地辽阔,人口众多,而云州便是四大州之一。 云州的领土比朔州大出将近一倍,人口也是众多。 云州城虽然在云州的地理位置偏向南边,但入境之后,却也有近三百里路途。 “大夫可说有危险?”马牧想了一下,才问道。 秦渊道:“焦大人病的太急,大夫说他体质本来就虚弱,从神都出发后,一路上没有好好歇息,其实已经有了患病的预兆。今日受寒,再也挺不住,所以迅速病倒。”顿了一下,才沉重道:“按理来说,这样子就应该好好调养,若是将养十天半个月可以恢复过来。” 马牧皱眉道:“但现在的情况,又如何好好修养?”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气候,焦大人的病情只会越来越重。”秦渊也是束手无策。 “往北边去,只会越来越冷。”魏长乐道:“焦大人水土不服,情况确实会越来越糟。” 马牧道:“除非将焦大人送回山阴休养,但.....使团怎不能没有钦使?” 话声刚落,就听外面传来急报:“报,林外有骑兵!” 马牧眉头一紧,立刻起身,冲出帐篷,魏长乐紧随其后。 营地一圈用马车围住,有军士值守。 此刻不少军士都往东边靠近过去。 马牧和魏长乐走过去,站在马车边,向前望去,果然见到夜色之中,几名骑兵的身影出现。 “是塔靼游骑兵?”马牧按住腰间佩刀。 边上一人道:“领队,这么冷的天,他们怎会出现?” “北方草原比这里还冷,我们觉得冷,他们却很习惯。”马牧道:“应该是他们路过这里,发现林中篝火的火光。” 却见那几骑缓缓靠近过来。 有人举起火把,依稀看到,对方都是穿着厚厚的棉衣,外披羊皮袄,头戴皮毡帽,手中也都是握着特征明显的塔靼马刀。 “是塔靼人!”魏长乐只瞧了一眼,从装束上就认出对方的身份。 “不知道有多少人。”马牧异常警觉,指过去道:“你们看后边,还有不少人。” 不用他提醒,魏长乐也看得明白。 虽然只有三四名骑兵靠近过来,但在后方,依稀能看到不少人影,至少还有十来骑。 “我们是大梁使团!”马牧知道这时候必须亮明身份,以免塔靼骑兵发起突袭:“前往云州拜见塔靼右贤王!” 那几名骑兵勒住马,叽里咕噜几句,一名骑兵回身叫了两句,很快,后面那十几名骑兵迅速上前来。 当先一人抬起手臂,刀锋指过来:“我是百长乌支亥,你们是梁国使团?” “正是。”马牧大声道:“钦使大人就在营地!” 乌支亥粗声道:“让你们的钦使出来,让他来说话!” 秦渊其实早就过来,立刻上前,沉声道:“本使在此!” “你叫什么名字?” “大梁礼部侍郎秦渊!” 乌支亥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梁国的大官,一个侍郎出使,这是瞧不起我们大塔靼吗?你们的皇帝来不了,为何不派你们的丞相出使?” 好大的口气! “我大梁天子派遣鸿胪寺卿为正使,本官是副使。”秦渊道:“正使身体不适,已经睡下。” “让他起来,过来说话。” 秦渊见对方人少也不多,冷冷道:“本使礼部侍郎,足以和你这位百长对话。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乌支亥胆子倒也不小,催马过来,靠近作为屏障的马车。 “将马车移开!”乌支亥居高临下道:“我要检查营地,提防奸细混进来。” 他语气很是傲慢,根本不将秦渊这样的朝廷重臣放在眼里。 第二二一章 恐惧的游魂 马牧正在犹豫,秦渊却已经皱眉道:“移开车辆!” 秦渊骨子里自然对塔靼人十分厌恶,但他老成持重,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此番出使,本就是求和,哪怕心中再不愿意,也是尽量不要与塔靼人发生冲突。 这小股塔靼骑兵人数并不多,估摸着不到二十人。 使团有几十名精锐武士,自然也不会畏惧这点塔靼人,即使放他们进入营地,这帮人应该也不敢惹出乱子。 魏长乐只是副领队,冷眼旁观。 两辆马车移开,空出一个缺口。 乌支亥一抖马缰绳,进入营地,后面众塔靼骑兵也都是鱼贯而入。 乌支亥骑马在营地绕了一圈,大概了解了情况,这才翻身下马,直接走到一堆篝火前,挥手道:“滚开!” 篝火边有七八名车夫杂役,目光都是冷峻。 “都让开!”秦渊感觉营地的气氛凝重,使团众多人都是死死盯着这些塔靼兵,甚至有不少人按住刀柄,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唯恐出岔子,急忙出声喝退。 众人不甘心让开。 乌支亥一屁股坐下,向麾下兵士招呼道:“都来烤火。” 塔靼兵们也都纷纷下马,五六个人围拢过来。 其他塔靼兵又将另外两处篝火边的人驱赶,围在火堆边。 这些塔靼兵人手一只牛皮酒袋子,坐下之后,都是取袋饮酒。 “拿你们的食物过来。”乌支亥不客气道:“还有马料,拿出来喂食我们的战马。” 这群塔靼兵从头到尾都是趾高气扬的姿态,骨子里就充满对使团的不屑,这让使团上下都是恼火。 如果是受到塔靼的王公贵族怠慢,也许还能忍忍,但区区一队游骑兵,领头的也只是个百长,如此发号施令,在场众人都是不搭理。 乌支亥见状,缓缓起身,冷笑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跑到云州。你们的皇帝都派你们来求饶,你们还要在我们面前逞英雄吗?” 此言一出,使团众人更是怒目。 便在此时,却听马嘶声响,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骑从营地外冲过来,马背上却是一名塔靼兵。 看来方才并非所有的塔靼兵都进了营地,外面还留了人。 那人进来之后,声音有些慌乱:“出现了,他们.....他们又出现了.....!” 本来还一脸傲慢的乌支亥脸色骤变,围在火堆边的塔靼兵也都是显出惊惧之色,有人瞬间起身,拔出了马刀。 却见乌支亥如猎豹一般,冲到自己的战马边上,翻身上马,兜转马头,拍马便走。 其他塔靼兵也纷纷上马,跟着乌支亥向东边冲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突兀,使团上下都是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秦渊有些疑惑道。 马牧往东边瞧了一眼,道:“大人,这些塔靼兵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外,这就有些奇怪。他们.....好像是遇到什么麻烦.....!” “似乎有人在追他们。”魏长乐在旁轻声道:“而且他们好像十分恐慌。” 马牧疑惑道:“关将军说过,入境云州之后,会有小股塔靼游骑兵巡逻。靠近边界二十里内,他们见人就杀,这片地方成了无人区,是这些游骑兵的天下。在这种地方,怎会有人追他们?” “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魏长乐主动请缨,“情势有些不对劲,马领队,你留在营地,大家都戒备一些。” 若是换做别人,一个年轻的副领队教领队做事,马牧只会当做没听见。 但魏长乐是真的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人,而且取得惊人的战功,马牧自然不会小看这位龙骧尉,点头道:“你小心!” 魏长乐这才过去,骑上自己的飒露黄,拔出鸣鸿刀,拍马出了营地,瞅见前面那些塔靼兵的影子,跟上前去。 到了林边,见到十多名塔靼骑兵一字排开,都已经拔刀在手,却没有出林子。 魏长乐放缓马速,上前去,正好来到乌支亥边上。 乌支亥似乎没有注意魏长乐靠近,紧握马刀,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前方。 魏长乐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夜色之中,只见到林外依稀有几道人影,都是骑马,如同雕像一般伫立不动。 雪絮飘落,偶尔听到战马喷鼻之声。 “百长,杀死他们!”一名塔靼兵似乎有些忍耐不住,扭头看过来。 乌支亥摇摇头。 魏长乐见状,有些诧异。 他现在已经确定,这支塔靼游骑兵包括乌支亥在内,共有十八骑,看样子也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 林外也不过三四道身影,塔靼兵的人马数倍于对方。 按理来说,这些塔靼骑兵既然视对方为敌人,倚着人多势众,就该一拥而上。 毕竟塔靼游骑兵杀人不眨眼。 但乌支亥却按兵不动,由此却也可以透露出乌支亥对那几人心存畏惧。 什么人能让残暴的塔靼兵都心生畏惧? 林外那几骑不知是对塔靼兵也存有忌惮,还是另有目的,片刻之后,都是兜转马头,拍马离去。 “要不要追?”一名塔靼兵见敌人离开,有些着急道:“百长,他们要跑了。” 魏长乐心中冷笑,暗想方才他们就在眼前,你们按兵不动,现在对方离开,却又大言不惭说是敌人逃跑。 乌支亥还是摇头,这时候终于发现边上的魏长乐,先是一怔,但瞬间显出怒色,手臂抬起,刀尖已经指向魏长乐。 魏长乐却是面不改色,冷冷看着他。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乌支亥冷声问道。 魏长乐一愣。 怪事年年有,今晚特别多。 这乌支亥是不是脑子进水。 “你说的他们是谁?”魏长乐反问道。 “当然是刚才那些游魂。”乌支亥刀尖距离魏长乐喉咙咫尺之遥,“他们是不是梁国人?” 魏长乐皱眉道:“梁国人?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何.....会害怕他们?” “害怕?”乌支亥大笑道:“谁说我们害怕?下次见到他们,要将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他虽然大笑,但笑声中却掩饰不住内心恐惧。 魏长乐抬起手,将对方刀尖拨开,淡淡道:“我们刚刚进入云州不到一天,使团所有人都在营地。你说的那些游魂,我们之前见也没见过,当然不知道他们来历。” “我为何要相信你?” “你既然怀疑他们是大梁人,就拿出证据。”魏长乐平静道:“谁存疑谁举证。是你怀疑,就该由你拿出证据。” 乌支亥顿时语塞。 “不过你若能告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许可以帮你想想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魏长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你们是否已经和他们交过手?如果交过手,从对方的外形和兵器上,应该可以判断他们的来历。” 乌支亥缓缓收刀,摇摇头:“我们没有交手。” “没有交手?”魏长乐诧异道:“既然如此,为何会如此忌惮他们?” 乌支亥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多言,只是兜转马头,挥手示意麾下众骑兵返回营地。 回到营地之后,使团上下都是一脸茫然。 “龙骧尉,到底怎么回事?”秦渊和马牧迎上来,低声问道。 钦使焦岩患病睡下,监察院那位孟司卿进了帐篷后,就一直不曾出来。 傅文君和白菩萨是队伍中仅有的两个女子,同在一只帐篷内,途中也是十分低调,哪怕是用饭,也会单独在一边,如今在帐篷内也是悄无声息。 “确实有人在追踪他们。”魏长乐低声道:“林子外出现几个人影,不知什么来路,但这支塔靼游骑兵似乎十分忌惮。” 马牧奇道:“塔靼兵凶悍异常,这是云州境内,还有他们害怕的人?” “我也奇怪。”魏长乐皱眉道:“乌支亥说没有和那些人交过手,却又畏惧异常,很是蹊跷。” 秦渊瞥了乌支亥那伙人一眼,见他们又在篝火边坐下,情绪显然都很低落。 “看来他们不是偶然来到这里,是被人追赶到此地。”秦渊低声道:“我估计他们想要借助咱们作掩护。” 话声刚落,就见乌支亥已经起身走过来,冲着秦渊道:“你刚才说你是副使?” “正是。” “你们这里有多少人能打?”乌支亥问道:“有多少带甲军士?” 秦渊反问道:“百长有何赐教?” “再往北走,不到五十里地是怀仁县城。”乌支亥道:“我们护送使团到怀仁县城,你们可以在那里补充物资。” 魏长乐和马牧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冷笑。 这乌支亥虽然粗猛,却也颇为狡黠。 分明是畏惧那些游魂,却大言不惭说要护送使团。 这还真被秦渊说中,这支塔靼游骑兵是想得到使团的保护。 秦渊自然不会说破,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乌支亥想了一下,才道:“让你的军士在附近巡逻戒备,防备有人偷袭。我的人马这阵子巡查边境,都很疲惫,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 塔靼兵们用过干粮,也不和使团商议,鸠占鹊巢,十几人直接过去钻进几只帐篷内,只让两三名兵士在帐篷外守护。 秦渊等人也确实不知那几名游魂的来历,却也担心来者不善,会对使团产生威胁,当夜安排了人手严加戒备。 魏长乐想到焦岩患病,明日肯定是无法骑马,使团也不可能留在这林中耽搁下去。 他亲自带人将一辆马车的货物匀出来,腾到其他车上,又对一顶帐篷做了改造,支在马车上,如此就制作了一个简易的车厢。 次日天蒙蒙亮,将焦岩扶上了车。 一夜飘雪,雪虽然停下来,但积雪更厚,行路更是艰难。 直走到黄昏时分,也就走出二十多里地,却发现了一处小村子。 乌支亥还想多走一程,尽早赶到怀仁县城。 但难得有这处村落扎营,总比在荒郊野外要好得多。 所以秦渊也不理会乌支亥,令使团就在村边扎营,不进村打扰。 不过焦岩高烧不退,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秦渊想着在村里找一处房舍,让焦岩在村内歇息一晚,便让马牧带人进村先查看一些情况,找到地方之后,再将焦岩转移过来。 马牧带了四名甲士进村,魏长乐也是跟上。 他其实很想了解一下云州境内百姓的情况,正好经过这处村子,便想找村民打听一二。 但几人一进村口,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是大吃一惊。 第二二二章 狼食羊 整个村子望过去,几乎看不到任何一间瓦房,都是用木桩压着草泥,草草应付。 而且这处村子竟然不小,少说也有四五十户人家。 但如今大部分房舍都已经塌陷,屋里显然不再住人。 进入村口,就看到村边的一处雪地上,摆放着六七具尸首,而且所有尸首不着片缕,其中甚至有一具孩童的遗体。 这些尸首就明晃晃地丢弃在村口。 马牧皱眉,向身边一名甲士使了个眼色。 那甲士立刻上前,检查一番,回来道:“云骑尉,身上没伤,应该是冻死,又或者......是饿死!” 马牧也不说话,按住腰间佩刀刀柄,缓步往村内走过去。 几人都跟在身后,环顾四周。 经过一处房舍,却猛地从里面冲出一人,几人吃了一惊。 马牧拔刀出鞘,握紧刀,但看清楚来人,手上顿松。 只见一名身着破袄的村妇毫不畏惧冲过来,一把抱住马牧的手臂。 她不到三十岁年纪,面色蜡黄,身形瘦弱,仰着头。 “做什么?”马牧一挥手,挣开村妇的手,那村妇向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我.....我陪你睡觉.....!”村妇爬过来,祈求道:“一口吃的就行,娃娃.....娃娃要死了......!” 她爬过来,抱住马牧的腿,根本不畏惧马牧手里的刀,却似乎害怕马牧跑了。 便在此时,只见从几间屋里跑出来村妇,小的二十出头,大的年过三旬,争先恐后冲过来。 抱着马牧大腿的村妇见其他人跑过来,就像是害怕被抢走,松开手,竟然直接扯开自己的破棉袄,里面只有一件破旧的衬衣,不顾寒风凛冽,掀起衬衣,显出干瘪的胸脯。 “十文钱......!”一名村妇跑到魏长乐面前,“只要十文钱,我和你睡觉......!” "八文,我只要八文.....!"后面一名村妇急忙道。 五六个村妇眼巴巴地看着魏长乐等人,都是迅速整理凌乱的头发,让自己尽量看起来端正一些。 落在最后面的一名村妇竟是牵着一名小姑娘过来,“求求你们,带走她,别让她饿死......!” 她拉着那小姑娘跪倒在魏长乐等人面前。 小姑娘也就七八岁年纪,面黄肌瘦,一副皮包骨头。 魏长乐一颗心往下沉。 他想到村口的那几具尸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冬天过去,还会不少尸首丢弃在村口。 这些村妇非常直接而露骨,当然不是不知廉耻。 要生存下去,就没有什么尊严和廉耻。 魏长乐上前两步,将那小姑娘拉起来。 “带她走.....!”村妇只以为魏长乐答应,连连叩头:“大老爷是活菩萨,我死了也不忘你的恩德......!” 魏长乐走到马牧边上,将那扯开衣襟露出胸脯的村妇拽起,尔后将她衣襟合上,问道:“你家娃娃在哪里?” 村妇忙回头指了指。 魏长乐也不多言,向那破败的茅草屋走过去。 马牧抬手,想要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进屋之后,那村妇跟在后面,“他再不吃东西,便要.....便要死了。我不要钱,给我.....给我吃的,你想怎样都可以.....!” 屋里也是寒气逼人,角落里有一张木床,躺着一个三四的男娃娃,脸色惨白,呼吸也是微弱。 “你家男人呢?”魏长乐心头沉重。 “两个月前和几个邻居出门找吃的,走了之后就没回来。”村妇道:“大老爷,你带吃的了吗?” 魏长乐也不废话,直接将自己的外袄脱下,上前裹住孩童,抱了起来。 村妇不知魏长乐意图,呆呆看着。 “村里还有多少人?” “男人要么走了,要么死了,村里没了青壮。”村妇道:“今年雪大,比往年寒冷,村里的口粮也都没了,有些人死了,还剩下三十多号人.....!” 魏长乐微点头,道:“你跟我走!” 他抱着孩子刚出门,就听得马蹄声响,循声看去,只见四名塔靼骑兵冲到村内。 “腾出房舍。”一名塔靼兵大声道:“能挡风的房舍都空出来。” 一名村妇看到塔靼兵眼见挂着干粮袋,立刻冲过去,抱住那塔靼兵的腿,“我陪你睡觉,给口吃的.....!” 那塔靼兵见村妇面黄肌瘦,自然没有兴趣,怒道:“撒开手,滚开!” 那村妇却死死抱住,机械版重复道:“给口吃的,我陪你睡觉.....!” 塔靼兵一时挣脱不开,立时拔刀。 魏长乐见状,心知不妙,厉声道:“住手!” 他抱着孩子,还有些距离,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 那塔靼兵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下,正砍在那村妇的脑袋上。 马刀锋利,将村妇的脑袋砍成两半,鲜血喷溅。 其他村妇见状,终于显出恐惧之色,纷纷逃开。 马牧等人见到塔靼兵如此轻易就要了村妇性命,都是骇然色变。 几名甲士拔刀出鞘,目中喷火。 “你为何杀她?”马牧目中满是杀意,“她只是为了要口吃的......!” 塔靼兵用力将那村妇踢开,瞥了马牧一眼,冷冷道:“杀羊还需要理由?” 马牧缓缓拔刀,几名塔靼兵见状,也都是握紧刀。 但拔出一半,马牧终是松手,刀刃回鞘。 塔靼兵见状,都是显出轻蔑之色,随即兜转马头,向营地方向回去。 跟在魏长乐身边的那名村妇呆呆看着躺在血泊中的邻居,宛若行尸走肉般走过去,在死去的村妇身边蹲下,伸手合上那村妇眼睛。 马牧等人压抑心中怒火,都是转身,默默往营地去。 “跟我来!” 魏长乐抱着孩子,向那村妇叫了一声。 村妇跟在魏长乐身后,到了营地。 帐篷大都支起来,也生起了几堆篝火。 乌支亥等一干塔靼兵虽然不帮忙,但篝火生起后,立刻霸占。 魏长乐回到营地,瞥了乌支亥一眼,随即目光扫动,瞧见不远处裹着斗篷的白菩萨,立刻抱着孩子走过去。 “他气息很弱,不知情况如何。”魏长乐轻声道:“瞧瞧能不能救回来!” 白菩萨见到孩子惨白面庞,立刻接过,道:“赶紧取热水,他现在进不了硬食。” 跟过来的村妇见到营地的阵仗,心中恐惧,听得魏长乐要救人,立刻跪下,颤声道:“求求你们救救他,用我的命换也成......!” 这时候傅文君也已经走过来,拿了干粮递给村妇,也不说话。 村妇千恩万谢,却没有立刻吃东西,只是看着白菩萨将孩子抱进帐篷内。 “村里口粮差不多已经断了,有三十多号人。”魏长乐向傅文君道:“他们挨不过这个冬天,都会死。” 傅文君是土生土长的人,使团上下,没有人比她对这块土地更有感情。 这种状况,自然让她心头沉重。 “明天应该能够赶到怀仁县城,到了那里可以补充。”傅文君道:“队伍还有不少干粮,是否能匀出一些送给他们?” 魏长乐道:“我去和秦大人商量,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死去。” 正在此时,却见乌支亥站起身,大声向手下人道:“都赶紧吃东西,今晚不住帐篷,吃完后去村子里宿营。那里可以避风,大家能好好睡一觉。” 魏长乐快步走过去,问道:“乌支亥,你们要进村?” “那里有房舍。”乌支亥道:“等我们住进去之后,你们如果也想住,空出的就给你们。” “我刚才看过,遮风挡雪的完好房舍并不多。”魏长乐道:“你们有将近二十人,应该不会挤在一间屋里。” 乌支亥笑道:“当然不会挤在一起。” “既然如此,如果让他们腾出房舍,他们又往哪里去?”魏长乐叹道:“村里都是老弱,这样的天气,如果没有房舍遮风,他们过不了今晚。” “不过是一群羊。”乌支亥满不在乎道:“草原遇上雪灾,每年都会冻死成千上万头牲畜。一个村子能有多少羊?都冻死了又如何?” 魏长乐含笑道:“他们是羊?” “原来你不知道?”乌支亥语气不无挑衅道:“塔靼勇士都是雄鹰,都是草原狼,云州的梁人,当然都是羊。他们败了,就只能任由宰割,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魏长乐“哦”了一声,道:“我今日才知道,在你们眼中,他们不是人,是任由宰割的羊。” “这里每一名塔靼勇士,至少宰杀过几十头羊。”乌支亥哈哈笑道:“狼杀羊,天经地义!” 此言一出,篝火边的塔靼兵都是得意大笑起来。 魏长乐点头笑道:“这句话我很赞同。其实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是头狼,而你们在我眼中,就是一群羊!” “你这话什么意思?”乌支亥冷下脸,“我忘记问你,你在这使团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魏长乐笑道:“你不是说狼就应该杀羊吗?对了,你不知道我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叫魏长乐!”魏长乐笑眯眯道:“如果你没听过我名字,那真的该死!” 乌支亥闻言,大惊失色:“你.....你是那个山阴的县令?” 魏长乐之名,显然已经传开。 “我就是那个县令!”魏长乐眸中寒芒乍现:“喜欢杀塔靼人的魏长乐!” 乌支亥看到魏长乐眼中寒芒,心知不妙,伸手便去摸腰间马刀。 但魏长乐却已经瞬间拔出腰间鸣鸿刀,想也不想,兜头向乌支亥脑袋砍落下去。 第二二三章 男儿当杀人 刀落,头破! 鸣鸿刀削铁如泥,乌支亥的脑袋自然及不上铁。 整颗脑袋,从中被一分为二。 这固然是乌支亥的身手远不及魏长乐,而且也是因为乌支亥根本没有想过魏长乐竟敢对他下手。 这里是云州,是塔靼的地盘。 大梁使团前来云州,是害怕塔靼南下,前来求和。 正因如此,乌支亥从一开始就断定使团上下绝对不敢与自己发生冲突。 所以他敢在这些大梁人面前肆无忌惮,敢鸠占鹊巢,骨子里就视这些大梁人低人一等。 他没有想到,魏长乐竟敢如此干脆直接地出刀。 等他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脑袋已经被砍成两半。 篝火边的其他塔靼兵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呆若木鸡,一个个如同石雕。 非但如此,使团不少人也看到这一幕,自以为自己眼花。 魏长乐一刀斩杀乌支亥,不等乌支亥尸首倒地,反手又是一刀,看向边上一名坐在篝火边的塔靼兵。 刀光划过,人头飞起。 那人头飞起之时,其他塔靼兵终于反应过来。 一名塔靼兵惊呼一声,已经拔刀在手,想也不想,直往魏长乐劈过来。 马牧本来坐在一处篝火边,因为刚才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心情正自凝重低落。 等得惊呼声起,抬头望过去,却见到数名塔靼兵已经同时向魏长乐攻过去。 他赫然起身,面色骤变。 眼见得刀光闪动,魏长乐又斩杀一人,马牧脑中几乎是在瞬间就想到,杀了塔靼兵,消息绝对不能走漏。 这十几名塔靼兵,但凡走脱一个,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任何犹豫,厉声道:“杀!” 手握战刀,魁梧的身体跳过篝火堆,如同猛虎下山般,直向那些塔靼兵冲过去。 使团的车马夫没有佩刀,但众多甲士都是全副武装。 有些人还在搭帐篷,听到动静,眼见得龙骧尉正与塔靼兵搏杀,而云骑尉如狼似虎冲向塔靼兵,顿时也不多想,丢开手中的活计,拔刀出鞘,如同群狼般杀过去。 魏长乐出刀如电,连杀四人。 这些塔靼兵虽然凶悍,但见得魏长乐如此凶猛,也都是骇然。 “走!”一名塔靼兵还有些头脑,瞧见众多使团甲士冲过来,便知道情况危急。 这些塔靼兵固然骁勇善战,但使团的护卫都是大梁最精锐的武士。 单打独斗,塔靼兵都未必是大梁武士的敌手。 眼下对方人多势众,如果搏杀,这支塔靼游骑兵肯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数名塔靼兵已经冲到战马边上,翻身上马,拍马便走。 大梁甲士也都是反应迅速,七八名甲士翻身上马,便要追赶。 便在此时,就听一个声音道:“我去追,剩下的全都杀了!” 声音充满兴奋,边上一骑飞出,大梁甲士看得清楚,那人正是监察院司卿孟喜儿。 一路上孟喜儿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那夜对话过后,魏长乐对他也是尽量躲避。 他催马追过去,显得异常兴奋。 大梁武士唯恐有失,还是有三名骑兵跟上前去。 秦渊此刻正在焦岩的帐内,与虚弱的焦岩谈话,听到外面杀声四起,还以为是遭遇袭击,大惊失色,急忙冲出帐篷,叫道:“保护钦使,保护钦使!” 帐外也确实有两名大梁甲士守卫。 本来这两名甲士看到同伴蜂拥过去砍杀塔靼兵,也都跃跃欲试,但守卫钦使大人的职责所在,只能干看着。 见秦渊冲出来叫喊,一名甲士立刻道:“大人,不是敌袭,是龙骧尉带着大伙杀塔靼狗!” “什么塔靼狗?”秦渊一怔,抬头望过去。 火光之中,一群大梁武士正围着塔靼兵,疯狂砍杀。 塔靼兵虽然负隅抵抗,但百长一开始就被魏长乐劈了脑袋,士气早就崩溃,再加上魏长乐砍瓜切菜般,又有马牧这位猛人从旁协助,十多名塔靼兵转瞬间已经被砍杀过半。 秦渊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抬手擦了擦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住手!” 他只觉得匪夷所思,更知道使团砍杀这些游骑兵的后果,魂飞魄散,“都住手,快住手!” 但厮杀正酣,谁也没在意秦渊的叫喊。 一些马夫和杂役甚至冲到一辆马车边上,从里面抽出兵器,尔后也是围上前,虽然并不冲上去搏杀,但却堵死了塔靼兵逃窜之路。 塔靼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剩下四名塔靼兵知道大难临头,背靠背被围在中间,都是一脸惊恐。 这些年他们作为游骑兵,职责就是在边境一带游弋,防止云州百姓南逃。 多年下来,每个人手中都是沾满鲜血,血债累累。 自从南下杀进云州,这些人面对梁人,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他们见多了梁人临死前的恐惧,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看着周围一圈手握战刀如狼似虎的大梁武士,一名塔靼兵再也支撑不住,丢下手中马刀,跪倒在地。 其他几名塔靼兵见状,都知道大势已去。 继续顽抗,死路一条,若是弃械投降,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接一个丢下兵器,跪了下去。 “住手!”秦渊冲上来,扒拉开众武士,挤上前来,见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首,又见那几名跪在地上满是恐惧的塔靼兵,惊怒交加,望向魏长乐,跺脚道:“魏长乐,你.....你罪该万死!” 魏长乐咧嘴一笑,手起刀落,又是一刀砍死一名跪在地上的塔靼兵。 剩下几名塔靼兵见状,心知投降也是无用,都是伸手,想要拿起兵器继续抵抗。 但大梁武士岂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马牧冲上前,手起刀落,也是劈死一名塔靼兵。 另外两名塔靼兵本是引颈待戮,但甲士大刀砍下,魏长乐却抬刀挡住。 “龙骧尉!”甲士一怔。 “有话要问,将他们两个绑起来!”魏长乐吩咐道。 甲士们一拥而上,按住那两名活口,找了绳子绑住四肢。 忽听马蹄声响,循声看去,只见孟喜儿已经骑马折返回来。 他一手执马缰,另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把刀,刀尖挑着一颗塔靼兵的首级。 魏长乐知道孟喜儿应该是个剑修,但这一路上也没见到孟喜儿的兵器,此人更没有佩刀。 他手中是弧形马刀,自然是从塔靼兵手中抢夺过来。 “孟司卿,你......!”秦渊见到一脸兴奋地孟喜儿也参与这场厮杀,更是愕然。 孟喜儿一抖手臂,刀尖上的那颗首级飞出,落在雪地上。 “原来塔靼人的脖子也不经砍!”孟喜儿虽然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但语气却有些失望:“孱弱不堪,都不用出剑,实在无趣!” 马牧吩咐道:“将他们带下去!” 两名活口被带下去之后,马牧才看向魏长乐,“龙骧尉,你可知道,你惹了大祸!” “云骑尉方才也杀的痛快啊!”魏长乐笑呵呵道。 马牧苦笑道:“你杀了一个人,这些塔靼人就必须全都死,我也是没办法。” “魏长乐,你可知道你干了什么?”浓郁的血腥味在营地弥漫,秦渊连连跺脚:“你为何要杀人?你.....你为何要杀塔靼人?” 魏长乐蹲下身子,鸣鸿刀在塔靼兵身上擦拭干净,这才收刀入鞘,向秦渊一拱手:“秦大人,人是我杀的,云骑尉和其他弟兄都是为我收拾烂摊子,一切后果我来承担。要杀要剐,秦大人一句话!” 众人兴奋过后,此时也冷静下来。 莫名其妙就干死一队塔靼骑兵,在场众人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出手。 谁都知道,这确实是闯下了大祸。 一队塔靼游骑兵就这样被全部诛杀,塔靼人不可能不追查。 但凡有一点风声泄露出去,被塔靼人知道是使团干的,这支大梁使团近百号人,肯定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云州。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使团北上,是奉旨谈和,目的是为了和平而来。 这才刚到云州没两天,直接干死一队游骑兵,消息走漏,和谈也就再不可能有任何希望。 众人顿时一阵默然。 不过龙骧尉几句话将罪责全揽过去,倒是敢作敢当,而且十分仗义。 “你承担?”秦渊气得浑身发抖,“你魏长乐有十颗脑袋,那也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 环顾众人,秦渊近乎绝望道:“你们可知道,一旦因为此事导致两国和谈破灭,塔靼人不杀咱们,回京之后,圣上也会将咱们都送上刑场。咱们丢了脑袋也就罢了,到时候牵连家人,你们怎么办?” 寒风呼啸,热血过后,众人后背生寒。 马牧也知道事态严重,盯着魏长乐道:“龙骧尉,人杀了,但理由是什么?你为何要动手?” “先前你看到了。”魏长乐淡淡道:“塔靼兵在村里杀了人!” 马牧叹道:“因为那个村妇,你就杀了乌支亥?” “那时还只是存有杀意,并没有下定决心。”魏长乐很诚实道:“不过他们今晚要进村,一旦进村,他们不杀人,也会有人因为他们活活冻死。” 秦渊恼道:“那你也不能动手杀人!” “我想过,是让村里的百姓死,还是让这些塔靼人去死?”魏长乐叹道:“其实这个选择挺容易,我觉得还是送这些塔靼人上路更合适。” 第二二四章 国士堂 在场众人几乎都是从神都而来,多少也是感染了神都的思维。 神都的达官贵人们,考虑事情会反复权衡,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思考到其中的利益和后果。 所以再三思考之后做出的选择,必然是利益最大化的结果。 而今晚之事,让任何人选择,几乎都会抛弃那些牛马一般的困苦百姓,绝不可能对一支塔靼游骑兵痛下杀手。 因为这样选择的风险实在是太大。 大到无论是使团还是大梁,几乎都很难承受事败之后的结果。 但在魏长乐这里,竟是很轻松地做出了选择。 保民杀骑兵! 在场诸人既佩服魏长乐的勇气,却又想到魏长乐可能会给使团带来巨大的灾难,一时间对这位龙骧尉的看法都是很复杂。 “匹夫之勇,祸害无穷。”秦渊一脸恼怒,但也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改变,扫视众人,终是道:“现在该怎么办?” 马牧立刻道:“这件事情绝不能泄露。” “本官难道不知?”秦渊瞪了一眼,“本官是问,该如何隐瞒?这可不是杀死一两个人,悄无声息。二十来号游骑兵,说没就没,塔靼人不是傻子,迟迟没见他们踪迹,肯定会追查。” 秦渊的心情自然和其他人不同。 他是副使,使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和焦岩最终都会承担责任。 要命的是,今晚焦岩患病不起,自己就成了使团之首,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自己肯定是难逃责任。 “立刻将他们的尸首全都处理掉。”孟喜儿下了马,站在秦渊身后,笑道:“尸首堆起来,一把大火烧掉。余下的残渣和那些无法烧毁的兵器,找个地方全都掩埋起来。反正是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马牧点头道:“孟司卿言之有理。不过.....咱们也有几人负伤......!” “那就赶紧疗伤。”孟喜儿很干脆道:“照这样的速度,赶到云中城至少还要七八天,边走边养伤。到了那边,伤员不要和任何人接触,掩饰住就可以。” 他扫了甲士们的甲胄,道:“你们身上的血迹赶紧处理,不要留下痕迹。” 秦渊却还是忧心忡忡道:“处理尸首,不留痕迹,是否就能安然无事?本官以为,这些塔靼游骑兵肯定不可能是无头苍蝇,他们肯定也会点卯。如我方才所言,如果他们就这样消失,塔靼人察觉不对劲,肯定会立刻着手调查。” “这话倒不假。”孟喜儿道:“听说莫恒雁招揽众多江湖高手于麾下,设了一个叫做国士堂的狗屁衙门。国士堂不乏擅长追踪刺杀的好手,应该也有擅长侦缉的高手,搞不好国士堂的人就会过来追查。” 秦渊闻言,眉宇间更是凝重,道:“乌支亥在这片区域活动,他们肯定查知咱们自此经过,这队游骑兵失踪,弄不好他们就直接怀疑到使团头上。” 马牧也是脸色严峻。 “真要是被他们查知真相,咱们身入虎穴,肯定都活不了。”孟喜儿火上浇油,似乎让别人恐惧是一件能让他自己兴奋的事情:“秦大人,要不要折返回去?” 秦渊一怔,扭头看了孟喜儿一眼,淡淡道:“孟司卿何出此言?” “既然前怕狼后怕虎,担心事情败露,那还去云中城做什么?”孟喜儿优雅一笑,“跑去送死吗?” 秦渊冷冷道:“现在折返回去,到了神都,圣上震怒,还是一个也活不了。” 孟喜儿哈哈一笑,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如何善后,你们自己商量。”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抬手向村子那边指过去:“可不要忘记了,那里还有不少活口,要想守住秘密,村子里的活口也不能留。”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骇然。 “孟司卿,你是说,要.....要屠村?”马牧眉头紧皱。 孟喜儿笑道:“我没说屠村,是你说出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那村子离这里百步之遥,这里搞出这么大动静,你们真当那些人都是聋子瞎子?” 秦渊也是抬头望向村子。 “一只馒头,就能让村子里的活口将所闻所见老老实实交代出来。”孟喜儿悠然道:“国士堂一旦追查,肯定会找到这个村子询问情况。等他们找到村子的时候,就是真相大白之时。” 一群众人都是色变。 但所有人都承认,孟喜儿并没有危言耸听。 “魏长乐,你出手斩杀塔靼人的时候,是否想过也定要将一村人全都斩杀?”孟喜儿笑眯眯看着魏长乐,期盼着魏长乐显出痛苦表情。 但魏长乐却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这位司卿大人,口中吐出几个字:“你脑子进屎了吗?” 这话说得很清晰,边上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也都是显出骇然之色。 别说是监察院司卿,就算只是监察院一个普通的官吏,谁敢这样当众辱骂? 孟喜儿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魏长乐胆子大到如此地步。 他非但没有气恼,反倒是兴奋道:“你骂我?” “你自己找骂。”魏长乐冷冷道:“为什么杀塔靼人?因为要保住村子里的百姓。如今为了百姓杀死塔靼人,你却想着要屠杀村中百姓,本末倒置,你脑子不是进屎又是什么?” 魏长乐当然知道孟喜儿的武功肯定很了得,否则也没资格坐上监察院司卿的位置。 虽然还不知对方武功底细,可如果单打独斗,魏长乐心知自己十有八九搞不过对方。 但他却没忘记营地里还有傅文君。 真要是翻了脸,自己背后还有个四境剑灵的美人师傅做靠山。 使团这些军士显然对孟喜儿都没有好感,避之不及。 真要打起来,这些军士未必会帮孟喜儿。 “不屠村,消息走漏,塔靼人就要屠尽使团,你怎么选?”孟喜儿笑眯眯道。 “很好选。”魏长乐很干脆道:“往南五十里,就是朔州境。只要进了朔州地界,关将军便能接应,将他们护送到山阴县安置。人走了,人证也就没有了。” 马牧吃惊道:“将他们送去朔州?” “村里只有三十来号人。”魏长乐道:“他们久居北方,这样的气候挺上一挺,很可能会挺过去。” 秦渊抬手抚须,若有所思。 为了保密而屠村,虽然是一劳永逸的法子,但对秦渊来说,也着实有些残酷。 他是礼部侍郎,多少还是有些底线。 “大人,龙骧尉的主意,也未尝不可行。”马牧想了一下,才道:“肯定不能给塔靼人留下口供,但要屠村,那更是万万不能。看来也只有龙骧尉说的这个办法。” 秦渊毕竟理智,微点头,道:“如果他们往南走,遇上游骑兵......!” “大人,虽然有这样的风险,但我估计可能性并不大。”魏长乐道:“两州边界数百里,塔靼游骑兵不可能在整条边界线上布防游骑兵。每一队游骑兵负责的区域应该不小,而我们这条道路,应该就是乌支亥这队人马负责。既然已经解决了这队人马,在塔靼察觉之前,这条通往朔州的道路应该比较安全。” 马牧立刻道:“大人,属下也赞同龙骧尉所言。而且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骑兵巡边。” “我们可以调派几名弟兄护送这些百姓前往黑羊堡。刚好这些塔靼人留下了十几匹战马,村中百姓可以骑马赶路。”魏长乐道:“只要平安抵达黑羊堡,他们就彻底安全,塔靼也找不到任何人证。” 这样安排,不但可以让百姓安全转移,还能处理战马。 否则处理完塔靼人的尸体后,这些战马也不能留下痕迹,必须屠宰掩埋,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如今百姓可以利用战马迅速转移,还能给关平威送去十几匹上等战马,可谓一举两得。 孟喜儿呵呵笑道:“魏长乐,你果真聪慧,可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魏长乐也不理会,见到对方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那目光宛若一个好色之徒打量一个丰腴美人,只让魏长乐浑身汗毛竖起。 好在孟喜儿已经单手背负身后,悠然自得回去自己的帐篷。 孟喜儿的态度,让众人有些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没有谁敢与监察院为敌,更何况是孟喜儿这样的监察院司卿。 秦渊也不犹豫,吩咐道:“马领队,安排人手,赶紧清除痕迹,按照孟司卿方才所说的办法处理尸首。派人去村子里,告诉他们,会有人护送他们去朔州,保证他们性命无虞衣食无忧。” “大人,咱们需要分出一些干粮和水。”魏长乐心思缜密,“必须保证他们途中补充体力。” 还有几十里地就能赶到怀仁县补充物资,秦渊倒也不介意给百姓分配一些干粮。 “给每一名村民准备三天的口粮。”秦渊很痛快道。 马牧领命立刻安排。 “大人,焦大人请您过去!”一名甲士小跑过来。 秦渊知道焦岩肯定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自己又不能出来看,所以招呼自己过去询问。 “龙骧尉,你跟我来。”一切都是因魏长乐而起,秦渊自然要让魏长乐亲自去解释。 魏长乐笑了笑,正要跟着秦渊过去,忽听得不远处有人沉声道:“那边有人,大家戒备!” 魏长乐循声瞧过去,只见不远处正准备清理战场的几名甲士都拔刀在手,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马牧正安排人手,听到叫声,快步过去。 魏长乐也是按住刀柄,跟上前去。 只见几名甲士都是握紧刀,见马牧过来,抬臂用刀尖指过去。 魏长乐望过去,夜色之中,隐隐看不到不远处出现几道影子。 虽然模糊看不大清楚,但他瞬间就看出,正是昨晚出现在那片林外的几道游魂。 这些游魂竟然一直跟随着队伍。 几道游魂的身影骑在马背上,寂然无声,既不靠近,也没有立刻离开。 魏长乐和马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心思。 绝不能让这几名游魂跑了。 如果这些游魂一直在附近,那么先前屠杀塔靼骑兵肯定也被这些游魂发现。 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一无所知。 但他们如果走漏消息,必然会给使团带来灭顶之灾。 马牧几乎是迅速做出反应,一个箭步冲到一匹骏马边上,翻身上马,拍马便向那几名游魂冲过去。 魏长乐也是迅速做出反应,跑过去找到自己的飒露黄,翻身上马,拔刀出鞘,也向那边扑过去。 “营地戒备!”从甲士们身边掠过,魏长乐沉声道:“提防敌袭!” 说话间,宛若一阵风划过。 第二二五章 进退两难 数名甲士骑马跟在魏长乐二人后面,扑向那几道游魂。 对方见状,兜马便走。 魏长乐座下是名驹飒露黄,四肢强壮有力,即使在积雪之中,也是迅速飞奔,溅起阵阵雪屑。 没追多远,离前面那几道游魂越来越近。 反倒是马牧等人的坐骑远不能与飒露黄相提并论,很快被甩在后面。 由此却也可见,那几名游魂的坐骑脚力极强,远胜过马牧等人的战马。 也难怪这些人敢出没在使团附近,自然是依仗自己的马匹速度极快,可以轻易甩开追兵。 魏长乐自然不会鲁莽行事。 乌支亥对这些游魂畏惧非常,便可证明这些人实力不弱,自己孤身一人追过去,万一中了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保不准对方是诱敌之计,使团两名领队追的太远,万一营地遭受袭击,回援可就来不及。 他一拉马缰绳,飒露黄长嘶一声,一个人立而起,停了下来。 那几名游魂也都纷纷勒马,兜转马头,一字排开。 对方共有四人,此刻距离不远,魏长乐目力了得,大致看清楚。 那四人都是披着斗篷,面上似乎戴着面具。 “大梁使团,入境便敢诛杀塔靼游骑兵,真是好气魄。”对面传来声音,“此事一旦泄露,你们前往云中城,那就是自寻死路。” 魏长乐心下一沉,看来杀死塔靼骑兵的事情确实落入这些人眼中。 魏长乐眼珠子一转,拱手道:“几位英雄好汉不知如何称呼?” “英雄好汉?”对面发出沉闷的笑声:“我们是英雄好汉,还是奸恶之徒,你怎能判断?” 魏长乐笑道:“乌支亥那帮人对你们畏之如虎,能让残暴的塔靼人胆战心惊,你们当然是英雄好汉。而且你们刚才称呼大梁,而不是梁国,由此可见,你们对大梁并无敌意。” 此言一出,那人笑的声音更大。 魏长乐听得对方笑声震动,知道肯定修为不浅,绝非泛泛之辈。 此刻马牧等人终于追上来,见得魏长乐伫马,立刻散在魏长乐左右,也是一字排开。 “回去吧!”对方居中一人目光扫动,终是道:“现在折返回去还来得及。” 马牧冷声喝问道:“你们到底什么人?” “山阴之战,塔靼死伤惨重,当年攻攻打云中城都没死那么多人,他们心中的怨恨也是前所未有。”那人声音发闷,自然是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也掩饰了他真实的声音:“这次你们作为使团前来,又杀了他们一队游骑兵。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要前往云中城,是不是真的以为塔靼人都是活菩萨?” 马牧目光锐利,杀意浓郁。 秘密被这几人发现,如果不尽数斩杀,肯定是不能再往北走了。 “塔靼诸部已经接到了通报,开春之后,就会开始向云州集结。”对方继续道:“最快三个月,最迟四个月之后,塔靼就会大军南进。” 马牧和几名甲士都是骇然变色。 魏长乐也是皱起眉头。 “你们的皇帝可以选择放弃朔州甚至河东,也可以立刻开始备战。” 马牧沉声道:“你为何知道这些?” “尊严从来都是打出来,祈求得不到任何尊严。”那人发出低沉笑声,“立刻回头,还来得及!” 魏长乐还要说话,那人却已经兜转马头,拍马便走。 马牧沉声道:“不能让他们走了。” 他正要追过去,魏长乐叫住道:“等一下!” 马牧回头,魏长乐道:“他们的战马脚力极强,算准了我们追不上。我们不能离营地太远!” 马牧低头想了一下,知道魏长乐言之有理。 方才追赶那几名游魂,就远远被抛在后面,对方不但马速惊人,而且对这边的环境肯定比使团熟悉,贸然追上去,且不说根本不能追上,搞不好还要落入对方的陷阱。 但这几人都知道了屠杀塔靼游骑兵之事,就这样放走,后患无穷。 几人无可奈何,只能回到营地。 好在营地这边一切无恙。 “情况如何?”秦渊见魏长乐几人回来,立刻迎上。 马牧拱手自责道:“他们马匹太快,追不上,也不敢追的太远。” 秦渊眉头锁起,知道形势愈发严峻。 本来以为彻底清理痕迹,还有可能隐瞒此事,但如今被那几名莫名其妙的游魂发现情况,再继续北行,确实等同于送死。 “焦大人在等待,先去见大人吧!”秦渊深色凝重,领着两人到了焦岩帐内。 焦岩已经坐起身,正在一名杂役的服侍下喝热水。 见几人进来,焦岩挥挥手,示意杂役退下。 “大人可好些?”马牧关切问道。 焦岩苦笑道:“水土不服,想不到会突然倒下。已经好很多,你们不必担心。都坐下吧!” 几人在边上坐下之后,焦岩才问道:“晚上外面声音嘈杂,到底发生何事?” 秦渊看了魏长乐一眼,只能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焦岩脸色本就苍白,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已经是冷汗直冒。 “龙......龙骧尉,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焦岩有气无力,责怪道:“杀了他们的人,一旦暴露,咱们一个都活不了。” 秦渊苦笑道:“本来想清理痕迹,但突然冒出几个不知来历的人,他们肯定发现了情况。我们追过去,却被他们走脱。” 焦岩更是面色惨白,连声道:“大祸临头,大祸临头!” “焦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秦渊根本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北行,还是......!” 焦岩无奈道:“消息肯定会走漏出去,再往北行,那就是送人头。” “折返回去?”秦渊小心翼翼道:“现在折返,塔靼人肯定来不及追赶。” 焦岩也是苦笑道:“折返回去?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圣上派咱们出使,临行前诸般嘱咐,甚至让我们不要在途中耽搁片刻,由此可见圣上对这次出使的重视。而且满朝文武都已经知道咱们出使塔靼,现在折返回京,你觉得咱们会是什么下场?” 秦渊和马牧都是面色凝重。 “圣上对颜面看得极重,这次出使他亲自安排。”焦岩叹道:“咱们半道折返,连右贤王的面都没见着,你觉得圣上会如何发落?前脚进京,咱们几个后脚就要被送到法场。” 秦渊和马牧都知道,如果是换做皇帝陛下刚登基那会儿,宽厚仁和,也许还有一丝丝活命的机会。 但如今的皇帝异常敏感,甚至有些神经质,戾气也是越来越重。 出使半途而废,性命肯定是保不住,搞不好还要株连家人。 帐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几位,回京肯定是必死无疑,但北上还有一线生机。”魏长乐扫视三人,终于开口道。 秦渊对魏长乐已经满腹怨言,闻言冷笑道:“魏长乐,你当塔靼人是活菩萨?他们都是屠夫,杀人从不手软。杀了他们的人,还想活着回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秦大人是担心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会走漏消息?” 秦渊道:“难道他们会守口如瓶?” “大人,我倒以为,那些人未必会泄露消息。”魏长乐平静道:“而且他们也绝不是塔靼人,更不会为塔靼效命。” “你怎能确定?” 魏长乐并没有急着回答,向马牧道:“云骑尉,斗胆请你将方才捆绑的塔靼兵带过来,先带一个过来就成。” 马牧也不知道魏长乐意欲何为,但到了这步田地,只能想办法应对。 他也不废话,起身出帐,很快就推搡着一名塔靼兵进来。 一进帐内,马牧从后面抬脚踹在塔靼兵膝弯,塔靼兵闷哼一声,跪了下去。 “你们在边界巡逻,多久点卯一次?”魏长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塔靼兵已经领掠过这些大梁人的凶狠,晓得这伙人动手也是毫不留情,一脸恐惧。 听得魏长乐询问,有些疑惑问道:“什么.....什么是点卯?” “你们巡逻,就不用禀报?” 塔靼兵明白过来,忙道:“你是说盘哨?有的,我们在边境没有你们一样的堡垒,但.....但有哨点,三日可以巡逻一圈,然后回到哨点轮换。” “为何我们没有发现哨点?” “就是担心被你们发现,设置哨点的地方很隐蔽。”塔靼兵忙道:“我们的哨点在一处密林中,出勤一趟,带上干粮和酒水,巡查三天,然后返回。” 魏长乐心知如此重要的情报,大梁边军竟然丝毫不知,看来塔靼人行事与他们粗蛮的外形大不相同,还真是颇为狡猾。 这样重要的情报,魏长乐自然不会错过,立刻问道:“你们在边界沿线设有多少哨点?” “我不知道。”塔靼兵摇头道。 话声刚落,“呛”的一声响,马牧在他身后已经拔出刀,刀刃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真不知道.....!”塔靼兵魂飞魄散,“我们只知道自己的哨点,其他哨点绝不知道。每个月都会有人送给养,巡逻半年,云中城就会派人轮换。” 魏长乐心知这塔靼兵应该所言不虚。 毕竟哨点既然很隐秘,当然不可能让一名普通的游骑兵知晓所有哨点。 “昨晚在林外你们发现了那几个人,他们是什么来头?”魏长乐盯着塔靼兵眼睛,目光如刀,一副随时都要杀人的气势:“你们人多势众,为何不敢去追杀他们?” 塔靼兵面色更是显出恐惧之色,“他们.....他们是厉鬼,凶残的厉鬼......!” “什么厉鬼?”秦渊冷着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二六章 游魂索命 塔靼兵低着头,身体发抖,额头上更是冷汗直冒。 “我们的哨点有两队人马,每一队有三十人......!”塔靼兵声音微微颤抖。 马牧立刻道:“不对,你们只有十八人,何来三十人?” “原本有三十人,但......都死了......!” 帐内几人都是一怔。 魏长乐皱眉道:“怎么死的?” “数日前,盘哨的时候到了,但突莫那队人马迟迟未归。”塔靼兵回道:“我们又等了一天,一个人也没回来,哨长就知道肯定出了事情。” “也许是有事耽搁.....!”马牧道。 塔靼兵摇头,很肯定道:“绝不可能。边境的哨点军纪十分严格,盘哨的时间一到,只要没能赶回哨点,领队百长就要被砍下脑袋。这是骨都侯颁下的军令,不能违抗。” 骨都侯自然就是慕容天都。 “迟到一天,有没有可能那个突莫知道要被军法,所以跑了?”秦渊问道。 “当然不可能,百长要跑,他手下的勇士会被牵连,所以会将百长直接抓回哨点。”塔靼兵马上道:“如果想逃跑,百长的家人也会被砍头。我听说去年有个哨点的百长迟了一小会,到了哨点就被砍了黑头。” 魏长乐问道:“那突莫一直没出现?三十来人,不可能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塔靼兵道:“哨长让乌支亥百长带队找寻,我们在负责的区域找了两天,没有见到他们人影。” “所以直到现在,你也不知道突莫那伙人的下落?” 塔靼兵身体抖动,道:“他们.....他们肯定死了,被.....被那些厉鬼杀死......!” “你们都没和他们交手,怎么知道他们是厉鬼?”魏长乐皱眉道。 塔靼兵抬头看向魏长乐,道:“前天黄昏,我们正准备回哨点,突然发现了那些厉鬼。他们远远望着我们,只有几个人,来历不明。乌支亥知道突莫失踪和他们肯定有关系,立刻下令追击。” “他们的马匹速度很快,始终和我们保持距离。” “追出一段路,他们就分成两队,乌支亥也下令伊赤牙带着十个人分兵追击。我们跟着乌支亥又追了很远,那两人越跑越快,最后我们没有追上。” 魏长乐意识到什么,问道:“你说的伊赤牙在哪里?” “都死了!”塔靼兵脸色泛白,“我们回去之后,顺着伊赤牙那队人马的马蹄印去增援,到了一处土坡,就看到伊赤牙那队人马全都死在土坡下面,十一个人都被砍了脑袋,脑袋摆成一排,而且.....而且他们的下身都被剁烂,十分恐怖.....!” 马牧冷笑道:“咎由自取!” 这些塔靼兵在云州无恶不作,烧杀淫掠乃是常事。 剁烂下身,自然是对他们蹂躏云州妇女的惩罚。 “我们从脚印知道,伊赤牙是中了埋伏。”塔靼兵道:“从脚印可以判断,敌人埋伏在土坡,有好几十人。他们引诱伊赤牙到了土坡,然后伏兵突然出现,用箭矢射杀了好几人,然后骑兵冲出来,将剩下的人全都砍杀。” “对方可有死伤?” “现场并无敌人的尸体。”塔靼兵道。 魏长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塔靼游骑兵都是能骑善射的精兵,十人成虎,普通壮丁即使数倍于游骑兵,正面对决,那也只能是被屠杀的下场。 能够诱敌设伏,先以箭矢射杀,再出骑兵围砍,将十一名塔靼游骑兵尽数诛灭,由此可见那帮人绝对是训练有素。 这甚至不是普通的兵士能做到。 如果是山阴城兵那样的实力,就算三四十人埋伏,估计也会被塔靼游骑兵杀的狼狈而逃。 云州入境二十里内,荒无人烟,是什么人出现在那片区域给塔靼游骑兵设下埋伏? 难道是大梁边军?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 如果真的派出了边军进入云州袭击塔靼游骑兵,关平威不可能不知道。 关平威在边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军事行动,他肯定是一清二楚。 但关平威却没有向自己透露分毫。 魏长乐也不相信这是什么秘密军事行动。 朝廷对塔靼的态度很清晰,竭尽全力希望北方无战事。 塔靼人攻入大梁境内,河东军都不敢轻举妄动,边军绝无可能主动进入云州境内发起袭击,挑衅塔靼。 所以他断定那支伏兵肯定不是边军,更不可能是河东军。 既然如此,那队伏兵又是什么来路? 他们袭击游骑兵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杀塔靼人? “还是不对。”魏长乐忽然道:“你刚才说过,一队有三十人,你们只有十八人,那个伊.....!” “伊赤牙!”塔靼兵急忙道。 魏长乐淡淡道:“伊赤牙带了十个人,那就是十一人。还有一人合不上。” “是这样,我们掩埋尸体之后,便要撤回哨点。”塔靼兵道:“半夜在途中休息,其中一人去撒尿,然后就没回来。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附近,然后.....我们又看到了那几名厉鬼......!” 马牧冷笑道:“你们没追过去?” “我们上过当,不会上第二次。”塔靼兵道:“乌支亥发现被他们盯上,担心回到哨点,会暴露哨点的位置,所以就带着我们往怀仁县城去。昨天晚上,我们经过那片树林,发现林子里有火光,就.....就看到你们在里面......!” 魏长乐和马牧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塔靼兵所言倒也合得上,应该没有撒谎。 “所以直到现在,你们对那些人依然一无所知?”马牧问道。 塔靼兵道:“乌支亥说过,那是你们梁国人,他们越境袭击,我们.....我们要向骨都侯禀报。” “你们说要护送使团去怀仁县城,是害怕那些厉鬼,想让我们保护?”马牧冷声道。 塔靼兵很老实道:“那些厉鬼太凶残,我们....我们肯定打不过。他们盯上我们,迟早会下手,所以.....所以跟着你们,人多势众,那些厉鬼就不敢轻举妄动。” 秦渊冷笑道:“打得好算盘。” “这样说来,这片区域已经没有你们的人巡逻?”魏长乐问道。 塔靼兵点头道:“两队人马都没了,这条路上已经无人巡逻,需要重新调拨人马.....!” 秦渊闻言,看了魏长乐一眼,记起魏长乐先前推断过这条路上应该不再有游骑兵出现,看来这年轻人的判断还是十分准确。 “来人,将他带下去。魏长乐叫了一声,帐外进来两名甲士,便要将塔靼兵拖拽下去。 “饶命,我都说了,你们....你们饶过我.....!”塔靼兵恳求道。 魏长乐冷笑道:“我们饶过你,你可饶过云州的百姓?”挥挥手,“带下去,两个都没用了,宰了,烧了!” 先前留下两名塔靼兵,就是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东西。 需要知道的已经问出来,更多的情报这两名巡边游骑兵也不会知道多少,自然要处理掉。 毕竟留下就是祸患,必须毁尸灭迹。 塔靼兵赫然色变,厉声道:“你们.....!” 话刚出口,马牧反手就是一刀,直接划过那塔靼兵的脖子,鲜血喷出,塔靼兵当场毙命。 焦岩惊呼一声,抬手挡住眼睛,连声道:“拖出去,拖出去......!” 马牧这才想到,焦岩是文官,一直在鸿胪寺当差,恐怕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上前一步,道歉道:“大人,属下冒昧,还请大人降罪!” 当场杀人,鲜血喷溅,钦使大人还在病中,这要是再惊了他,病情加重,那可是不妙。 焦岩眼角余光见到尸首被拖出,这才放下手臂,无奈道:“你们要杀人,在外面杀就是,不要当着本官的面杀人。” “绝无下次!”马牧表示歉意。 “焦大人,你们刚才担心那些游魂会走漏消息,现在看来,他们确实不是塔靼人,否则不可能袭击塔靼游骑兵。”魏长乐向焦岩道:“恰恰相反,他们视塔靼人为敌寇,可说与塔靼人势不两立。” 秦渊眉头紧锁,疑惑道:“那帮人会是什么来路?” “什么来路暂时还无法判断,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他们不会走漏消息。”魏长欢道:“他们没必要向塔靼人告发。” “但还有一半可能会告发!”秦渊也是极精明之人,低声道:“那些游魂袭击塔靼兵的目的是什么?而且是选在边境一带,就连这些塔靼兵都怀疑他们是我大梁出兵偷袭。有没有可能,那些游魂的目的,就是加深两国的冲突,有意让事态加剧?” 魏长乐闻言,暗想皇帝派秦渊为副使,却也是大有道理。 此人能想到这种可能,可说是思虑缜密。 马牧却疑惑道:“大人,那帮人既然袭击塔靼人,无论是什么来路,应该都是大梁人。既然是梁人,为何要激化冲突,非要激怒塔靼对大梁的仇恨?难道他们不知,如果事态加剧,只会引起两国厮杀,绝非好事。” 焦岩叹道:“人心叵测,就算是梁人,你以为所有梁人都希望天下太平?多少人野心勃勃,一直都在等待时机。如果塔靼真的大举南下,图谋朔州甚至是河东,朝廷也绝不会再像当年丢失云州那般忍气吞声。到时候调兵遣将抗击塔靼,难保后方不会有人趁机而动。” “焦大人所言极是。”秦渊神情严峻,“两国开战,对大梁确实是一场灾难,可对众多居心叵测之徒,却未必不是机会。” 魏长乐道:“无论那些游魂袭击塔靼人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没有退路。回京只能是死路一条,继续北上,还有生机。” 他目光从秦渊脸上扫过,看向焦岩,问道:“焦大人,天亮之后,何去何从,还请定夺!” 焦岩低下头,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富贵险中求!”见焦岩迟迟拿不定主意,魏长乐终于道:“如果几位信得过我,我可以让大家全身而退,甚至可能青云直上!” 第二二七章 皇族 焦岩三人都是显出狐疑之色。 “龙骧尉,你想说什么?”秦渊盯着魏长乐眼睛问道。 魏长乐目光扫过三人,终于道:“三位都知道,我们已经是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且听了几位刚说的话,我甚至意识到了一种更可怕的情况。” 焦岩身体虚,心里也慌。 听得此言,更是悚然变色,问道:“什么意思?” “几位,若诚如秦大人所言,那些埋伏游骑兵的游魂是蓄意破坏两国达成和议,那么接下来恐怕有更大的麻烦等着咱们。”魏长乐轻叹道:“且不说今晚诛杀塔靼游骑兵的事情会不会暴露,即使不暴露,咱们顺利抵达云中城,只怕也会一无所获。” 马牧皱眉道:“龙骧尉,你是说塔靼人不会和咱们谈?” “大梁有人不希望两国顺利达成协议,那么塔靼是否也存在同样的人?”魏长乐缓缓道:“即使是我大梁朝堂,也有主和主战两派之分,那么塔靼这边,也必然同样如此。” 秦渊不禁点头道:“不错。塔靼肯定有人不希望开战,但也必然存在好战之辈。” “云州的兵权据说在骨都侯呼衍天都的手里,此人袭击山阴,自然是主战派。” 秦渊冷笑道:“即使他以前不是主战派,山阴惨败,也会让他主战。” 魏长乐轻笑道:“那么那位右大都尉莫恒雁,又将是怎样的立场?” 焦岩和秦渊对视一眼,才缓缓道:“离京的时候,我们就做过推断。莫恒雁既然背叛大梁,对大梁的态度恐怕比塔靼还充满敌意。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带了诸多奇珍异宝前往云州,也是希望他收下这些礼物之后,能促成和谈。” “我觉得你们还是小看他了。”魏长乐肃然道:“你们带来的珍宝,价值能及得上山阴的金矿?拿下山阴甚至朔州,无论从财富还是功劳上,莫恒雁是否会得到更多?” 焦岩嘴唇微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云州负责政事的是莫恒雁,负责军务的是呼衍天都。”魏长乐淡然一笑,道:“如果我们到了云中城,和这两个主战派议和,诸位觉得能有什么结果?搞不好他们弄出一些事件,激化冲突也是大有可能。” 焦岩忍不住问道:“他们会干什么?” “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让使团在云州遭遇些不测。”魏长乐很直接道。 马牧却立刻明白过来,低声道:“龙骧尉,你觉得使团抵达云中城后,他们会安排刺客对使团不利?” “如果他们一心要破坏和谈,直接派人刺杀两位大梁钦使,那么事情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魏长乐正色道:“我只说有这个可能,但确实不算危言耸听。” 两位钦使对视一眼,脸色都异常凝重。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焦岩一阵咳嗽,才道:“他们.....他们总不能那般无耻。” 魏长乐笑道:“一个叛国逆贼,一个粗莽野人,大人觉得他们会在乎什么?” “龙骧尉,照你这样说,咱们去云中城,也谈不出任何结果?”秦渊沉声道。 魏长乐道:“也不能这样说。即使负责云州的这两位一心求战,但是战是和,最后的决策还是塔靼右贤王。” “对对对,军国大事,全面开战,也不是他们两个说了算。”焦岩忙道:“最终拍板的只能是右贤王。见到右贤王,咱们陈述其中利害,让右......!” 他还没说完,魏长乐直接打断问道:“焦大人,你为何如此肯定右贤王一定会见咱们?” 焦岩一怔,秦渊立刻道:“我们是大梁使臣,右贤王自然会见。” “恕我直言,如果是十年前,就算是河东节度使前往塔靼,塔靼大汗只怕也会亲自相迎。”魏长乐叹道:“但今时不同往日。昨晚乌支亥见到咱们,也知道秦大人是使团副使,更是我大梁礼部侍郎,但.....但他一个小小的百长,对秦大人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敬意。” 秦渊想到乌支亥狂傲的态度,也是皱眉。 “大梁割让两州之地,让他们从上到下心生狂傲。”魏长乐凝视焦岩,道:“焦大人,你虽然是大梁钦使,也是鸿胪寺卿,但......塔靼却未必能对你有礼遇。” 焦岩似乎也意识过来,皱眉道:“你是说,本使的身份在他们眼中不足以让右贤王亲自出面?” 魏长乐三人都没开口。 其实魏长乐提及乌支亥的狂傲无礼,已经让秦渊和马牧意识到,也许大梁这边确实自视过高。 “龙骧尉,你有话直说,不必顾忌。”焦岩叹道:“都到了眼下这个处境,咱们只能一起想办法。” 魏长乐犹豫一下,才道:“恕我直言,朝廷这次以两位担当钦使重任,恐怕.....恐怕还是有些疏忽。当然,我不是说两位大人没那个能力,而是.....如果真的想要直接与右贤王交涉,朝廷钦使的身份应该要更高。” “难道要派六部堂官?”秦渊冷哼一声,“当年罢兵息战,也只是以兵部侍郎为钦使......!” 魏长乐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要想和右贤王直接交涉,恐怕六部堂官担任钦使也未必能做到。” “塔靼算什么东西?”秦渊怒道:“六部堂官都不成,总不成还要宰相出使!” 魏长乐面不改色,道:“无论大人是否愤怒,想要促成这次和谈,唯一可能的希望就是放在右贤王身上。无论莫恒雁还是呼衍天都,和他们都谈不出结果。只有与右贤王直接交涉,谈出结果,莫恒雁那帮人才不干违背。说得更直白些,这次出使,如果见不到右贤王,一切都是白扯。” 焦岩低头沉默许久,终是缓缓道:“龙骧尉,你这话并没有错,见不到右贤王,我们做再大的努力也都是白费。” “可是.....如果塔靼真的因为我们身份不足,右贤王不见,那该怎么办?”秦渊也是恢复理智,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皱眉道:“咱们总要想个办法,能见到右贤王,与他直接交涉。” 焦岩想了一下,眼睛微亮:“本官差点忘记,咱们使团不还是有个绝色美人吗?将她献给右贤王,由她牵引,也许可以让右贤王见我们。” “没有这个可能。”魏长乐摇头道。 “为何?”焦岩脸色微沉,只以为魏长乐还是不愿意将那位绝美的白住持献给右贤王。 魏长乐淡淡道:“顺序错了。焦大人,敢问没有见到右贤王之前,你用什么方法献美?没有右贤王,云州就是莫恒雁和呼衍天都做主,你无论是送宝还是献美,都要经过他们的手。既然他们一心求战,你觉得他会帮使团将宝物和美人送到右贤王手里?” 魏长乐一针见血,几人都是皱眉。 “只有先见到右贤王,再献上珍宝美人,如此才能促使右贤王愿意和谈。”魏长乐平静道:“否则珍宝美人献上去,只能是石沉大海,不会有任何作用。” 马牧在旁终于开口道:“龙骧尉,你刚才说有办法让咱们全身而退,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这话顿时提醒了两名钦使,都是看着魏长乐。 “龙骧尉,咱们不求什么平步青云。”焦岩苦笑道:“只要这次大家能够安全回国,对朝廷有个交代,也就心满意足了。你有什么主意,但说无妨。” 魏长乐脸色严肃,缓缓道:“使团需要一个身份高贵之人,有足够的资格让右贤王出面相见。” “出身高贵?”焦岩扫视几人,道:“咱们四个已经是使团身份最高之人,除了咱们,使团哪还有更高出身的人。” 秦渊却问道:“龙骧尉,你说的出身高贵,要达到何种地步?” “下官倒是要向几位请教,那右贤王在塔靼是何样的地位?”魏长乐反问道。 秦渊看了焦岩一眼,见焦岩还很虚弱,便主动解释道:“塔靼的大汗是罗利,在他之下,就是左右贤王了。” 魏长乐笑道:“所以右贤王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塔靼扩张迅速,至少在名义上已经控制了大漠草原大片疆域。”秦渊道:“也正因为疆域辽阔,罗利不可能一个人就能控制那么大的领土,所以将领土分别交给麾下的王公大将们管理。这些王公大将自然不是一般人,特别是两位贤王,都是塔靼汗血亲。通常而言,左贤王都是由塔靼汗的太子担任,而右贤王则是塔靼汗的亲兄弟。” 魏长乐“哦”了一声,问道:“现在的右贤王,是罗利的亲兄弟?” “不是。”秦渊摇头道:“当年塔靼老可汗过世,他的儿子们为争夺汗位互相厮杀,最终是罗利取得胜利。罗利兄弟众多,和他直接争夺汗位的几个兄弟都被他诛杀,虽然还剩下几个兄弟,但罗利担心祸起萧墙,自然不会给那些兄弟实权。他争夺汗位的时候,得到叔父奢铁罗鼎力相助,称汗之后,奢铁罗就被赐封为右贤王,而且统御塔靼西部疆域。” 魏长乐笑道:“我明白了。右贤王奢铁罗在塔靼不但是王爵,还是塔靼汗的血亲。”顿了顿,才道:“所以要让右贤王出面相见,咱们使团之中,当然也需要大梁皇族中人。” 焦岩三人都是变色。 “不是皇子,也要是个王爷!”魏长乐一字一句道:“但如果要确保右贤王会相见,最好还是皇子,大梁皇子随团出使,右贤王当然不会避而不见。” 第二二八章 熊心豹胆 “魏长乐,你.....你简直一派胡言!”秦渊冷着脸,“是北方的寒风吹坏了你的脑袋吗?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焦岩和马牧本来还以为魏长乐有什么妙招,听得此言,也都是皱起眉头,满脸失望。 “龙骧尉,你当这是儿戏吗?”焦岩也是一脸严肃,“使团没有王爷,更没有皇子。两国的情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朝廷怎可能让皇族中人出使?” 魏长乐依然是气定神闲,含笑道:“没有皇子,咱们还是不用花力气赶去云中城,天亮后直接掉头回大梁。” 秦渊恼道:“让你帮忙出主意,不是让你在这里乱军心。” “我出了主意,但几位觉得是开玩笑,我又能怎么办?” “你出的什么烂主意?”秦渊没好气道:“且不说不会有皇子出使,就算真有皇子愿意,现在也来不及。难不成咱们现在派人去神都,请一位皇子前来?你不是在胡言乱语,又是什么?” 魏长乐摇头道:“我没说要去神都请皇子。而且焦大人说的也没错,如今两国形势严峻,也不可能有皇子敢在这个时候出使塔靼。” “说来说去,还不是废话?”秦渊冷冷道:“既然知道不可能有皇子出使,提皇子作甚?” 魏长乐不说话,只是唇角带着浅浅笑意。 焦岩却忽然间似乎意识到什么,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魏长乐眼睛,压低声音道:“龙骧尉,你该不是想让人冒充皇子出使吧?” 魏长乐没有变色,反倒是秦渊和马牧都是显出骇然之色。 两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出。 毕竟谁敢冒充皇子? “大人英明!”魏长乐很直接承认:“真正的皇子不可能出使,那就只能给塔靼一个假皇子。” “你不想活了?”秦渊抬手,止住魏长乐话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冒充皇子?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魏长乐不慌反笑,轻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现在直接掉头回去,朝廷肯定要砍了咱们的脑袋。可继续北上,到了云中城,见不到右贤王,无法达成和议,回京之后,你们就算保住性命,但必然会被罢官免职,半生心血尽废。” 三言两语,却直指要害。 焦岩和秦渊对视一眼,都知道魏长乐所言不虚。 “两位大人如其说是出使,还不如说是一场豪赌。”魏长乐笑眯眯道:“赢了加官进爵福荫子孙,输了就什么都没了。恕我直言,你们其实输不起!”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道冒充皇子是怎样的下场?”焦岩苦笑道:“朝廷追究起来,那可是天大的罪,十个脑袋也不够砍。龙骧尉,就算我和秦大人不在意自家性命,接受你的想法,但使团上下,谁敢冒充皇子?” 秦渊点头道:“不错。冒充皇子,真要追究,定个株连九族的罪也是可能。即使出使失败,回去自身受罚,也没人愿意因此而连累家人。” “我出的主意,当然由我来承担。”魏长乐平静道:“你们觉得我是否合适?” 三人更是吃惊。 “你.....你冒充皇子?”秦渊惊骇道:“魏长乐,你.....你真不想活了?” 魏长乐含笑道:“反正我已经被魏氏除籍,到时候真要治罪,我一个人抗了就是。若能让使团顺利完成任务,全身而退,牺牲我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三人想不到魏长乐竟然有如此气魄,都是愕然。 “我知道你们还在担心受牵累。”魏长乐正色道:“但眼下似乎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如果我能以皇子身份见到右贤王,有信心能说服他打消进犯大梁的念头,保障北方无战事。” 他眉宇间信心满满,自有一股让人无法质疑的自信。 秦渊和马牧虽然也都知道这似乎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但却又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为了谈判成功,就必须见到右贤王。 要让右贤王出面相见,使团就必须有身份高贵的皇族中人。 使团要有皇族中人,就只能让人冒充! 这套逻辑没有任何问题。 帐内一阵沉寂。 “现在的问题,不是可不可以冒充皇子,而是有没有可以冒充的皇子。”魏长乐见几人沉默不语,终是道:“我对神都的情况不了解,也不知道朝中有几位皇子,但塔靼人应该有所了解。宫中可有与我年纪相近甚至是外形相仿的皇子?” 秦渊看了焦岩一眼,才道:“真要说起来,越王贞皇子与你年纪相近。龙骧尉,你今年多大年纪?” “四个月前刚满十六!”魏长乐立刻道。 焦岩诧异道:“如此说来,你是永兴三年九月生人?那与贞皇子可是同年同月,这还真是巧了。” “贞皇子今年也是十六岁?” 焦岩点头道:“贞皇子生诞的时候,圣上下旨赐府,那诞礼还是在新建的越王府举办,本官和秦大人都前往道贺过。” “年纪没问题,体型有些差距。”秦渊仔细打量魏长乐,“龙骧尉的肤色黑一些,虽然样貌和贞皇子一般都十分秀气,但贞皇子看上去更文秀,龙骧尉眉宇间戾气重一些......!” 魏长乐只是一笑。 越王赵贞皇族贵胄,在宫中养尊处优,当然不可能与杀伐果决的魏长乐是同一个气质。 魏二爷是真的杀过人,而且眼都不眨的主。 不过这两位钦使既然开始介绍起皇子,也就表明内心其实赞同了魏长乐的计划。 “既然如此,我就斗胆冒充越王。”魏长乐倒不啰嗦,很干脆道:“大梁贞皇子跟随使团出使,即使两国敌对,塔靼也不可能太过轻慢,那位右贤王势必要出面了。” 秦渊颔首道:“虽说塔靼如今国力不弱,而且倨傲得意,但曾经毕竟是匍匐在我大梁脚下。他们对天朝皇族多少还是存有敬畏之心,有皇子亲临,他们确实不会太失礼。” 马牧终于开口道:“两位大人的意思,是赞同龙骧尉冒充越王?” 这话一说,两位钦使立刻意识到什么。 “本官没有同意。”焦岩很干脆道:“冒充皇子,何等大罪,本官.....本官怎能允许?” 秦渊咳嗽两声,道:“我也没有同意。只是.....为大局着想,龙骧尉如果非要坚持,我们劝阻不成,总不能.....总不能将他关起来?都是为国谋事,这个......!” 魏长乐心中好笑,知道这两条老狐狸既想让出使的任务达成,却又害怕因为假冒皇子之事受牵连。 “你们放心,这是我个人决定,与你们不相干。”魏长乐倒是很干脆,“所有罪责,我说过自己来扛!” 他话声刚落,帐外陡然传来一声怪笑。 四人立刻瞧过去,却见孟喜儿掀帐而入。 “孟司卿,你.....你有些过分了吧?”秦渊皱起眉头,脸色有些难看。 这家伙分明在外偷听,而且不告而入,太过无礼。 “假冒皇子,还真是熊心豹子胆。”孟喜儿单手背负身后,看也不看秦渊,走到魏长乐身后,怪笑道:“魏长乐,先不说朝廷会不会严惩,要是被塔靼人发现破绽,察觉你是假皇子,你可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魏长乐却是淡然一笑,道:“我们的处境,本就已经在悬崖边。如果不这样做,更不会有好结果。” “但这样一来,我们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就会废弃。”孟喜儿轻笑道:“你成了皇子,从头至尾就必须跟着使团在一起,我就无法协助你暗中脱身。” 魏长乐毫不在意道:“事情一直在变化中,计划当然也需要改变。我们现在制定假冒皇子的计划,也是权宜之计。如果到时候发生其他变故,我们同样也会随机应变。” “有脑子。”孟喜儿轻叹道:“所以你是想拼了性命帮助使团完成任务,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魏长乐慨然道:“国事为大,我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孟喜儿缓步走到魏长乐对面,盯着魏长乐眼睛。 魏长乐神色淡定,与孟喜儿四目相对,情绪稳定异常。 “魏长乐,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孟喜儿眯着眼睛道:“你说的话,我怎么不相信?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魏长乐镇定自若,含笑道:“你是监察院的人,监察院最大的毛病,就是会怀疑任何人。即使最真诚的人,在你们眼中也是不值得信任。” “有道理!”孟喜儿点点头,笑道:“反正是你们的计划,我也管不了。你不怕治罪,我也说不了什么。” 他嘿嘿一笑,转身便走,来得突然,走的也很突然。 “还是让本官再想想。”焦岩身体虚弱,说了半天的话,耗费脑子,一脸疲惫,“右贤王也未必不会见本官,如果实在不见,再用你的办法也来得及。咱们都想想,看看是否还有万全之策。” 魏长乐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焦岩想要斟酌一番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三人出了帐,外面不远处已经有人在等候。 “大人,已经将村里的人都召集过来。”一名甲士上前来禀道,然后转过身,向前面指了指。 魏长乐已经看到,一群破衣旧袄的百姓蹲在不远处,队伍中已经有人给他们拿了干粮,老少妇孺正狼吞虎咽,显然都是饿了许久。 马牧问那甲士道:“他们是否愿意撤离,前往山阴?” “属下对他们说了,会有人带他们去边界,那边有人接应。”甲士道:“过了边界,不但可以活命,以后还能吃饱肚子。他们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有吃的,去哪里都行。” 魏长乐看着那些人,口中禁不住喃喃自语:“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二二九章 白袖义军 马牧亲自安排村民逃难,魏长乐则是来到傅文君帐外。 他先在帐外打了个招呼,这才入帐。 之前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躺在帐内,孩子的母亲爬在边上,呆呆看着。 “大人!”白菩萨上前来,俏脸带着担忧之色:“我已经给他服用了一枚补气的药丸,也用银针通了经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魏长乐心中一阵轻松,点头道:“多谢。” “不过这孩子身体太弱。”白菩萨道:“因为长期挨饿,内脏损伤不轻,需要调养一阵子。接下来几天,非但每日要进食,而且一天要扎针两次,帮他活动气血,逐渐缓过来。” 魏长乐皱眉道:“马领队已经安排村民撤往朔州。我们来的这条路,这两日不会有游骑兵巡逻,正是他们撤走的最好时机。而且那些村民今晚应该就会离开。” “这孩子不能跟他们走。”傅文君就坐在帐内,那孩子躺下的地方应该就是给她准备,所以此刻她只是盘膝坐在那里,看着魏长乐道:“他经不起折腾,如果跟着那些村民一起撤离,半道上必死无疑。” 村妇听在耳中,连连磕头,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几人都懂。 “那就跟随使团一起。”魏长乐没有任何犹豫,十分干脆道:“白住持在途中可以帮他调养。” 白菩萨自然没有异议。 村妇却是眼圈泛红,也不知该如何感激,只能磕头。 魏长乐向白菩萨递了个眼色,白菩萨自然明白,立刻过去扶住村妇。 “师傅,借一步说话!”魏长乐向傅文君道。 傅文君也没有犹豫,起身过来,两人出了帐篷。 因为是女眷,傅文君的帐篷在营地角落,和其他帐篷保持了一点距离,却也正好方便说话。 “孩子可以随行,那个女人今晚必须跟其他人一起走。”魏长乐几乎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傅文君蹙眉道:“让他们母子分开?” “今晚剿杀塔靼兵,她已经看到。”魏长乐神色冷峻,“将她带到云中城,就存在风险。” 傅文君毕竟是女性,骨子里还是柔软:“孩子这个样子,他母亲怎舍得分开?你如果担心,我可以让这个女人一直在我身边。” “事关重大,不能留下任何破绽,而且是我们自己明明知道的破绽。”魏长乐理解傅文君的心思,轻声道:“这也只是暂时分别,他们母子很快会再见。” 傅文君知道在这件事上,确实不能妇人之仁。 村妇如果随团北上,就始终是悬挂在使团头上的一把刀。 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到时候国士堂不会从这名村妇入手,更不会有人保证村妇不会成为人证。 换作心狠手辣之辈,搞不好真的要屠村,将这些村民彻底灭口,一劳永逸。 魏长乐安排他们撤离,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待会和她说。”傅文君道。 魏长乐这才问道:“先前剿杀塔靼游骑兵之后,有几名来路不明的面具人出现,师傅可发现?” 傅文君微点螓首,“你不是带人追过去了吗?” 魏长乐也不隐瞒,当下将那伙人埋伏塔靼游骑兵,将十多名塔靼兵尽数诛杀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师傅,云州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你觉得那些人是什么来路?”魏长乐盯着傅文君美丽的眼眸,低声问道。 傅文君却是面不改色,淡定道:“你觉得我知道他们来路?” “你别多想。”魏长乐笑道:“方才在焦岩的帐内,说起这些人的来路,他们也都是一无所知。我只是好奇,所以向你打听一下。” 傅文君唇角泛起一丝浅笑,“你向我打听,不还是觉得我知道他们的来路?” “呼衍天都突袭山阴,山阴那边,师傅是最早得到消息。”魏长乐低声道:“我知道你虽然身在朔州,却一直关注云州这边的情况。之前我不好多问,现在......!” 没等他说完,傅文君突然开口道:“当年罗利南下,杀虎口的守军被塔靼先锋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魏长乐知道杀虎口是云州北部的重要隘口,极其重要。 隘口破了,塔靼军就打开了通道,可以长驱直入。 “云州是河东大州,下辖十一县,大大小小几十座城。”傅文君声音平静,“你可知道当年罗利攻打云州,使出的是什么战术?” 魏长乐虽然知道当年那场大战的发生,但具体是怎样的情况,其实至今也不是很清楚。 他今晚向傅文君打听那些游魂的来路,傅文君却突然提及当年战事,魏长乐知道肯定不是无缘无故。 “呼衍天都突袭山阴,与罗利当年的手段一模一样。”傅文君目光如刀,“呼衍天都入境之后,根本不在意后路被切断,直接杀到山阴城,他的计划就是利用城中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山阴。” 魏长乐敏锐非常,不等傅文君多解释,立刻道:“罗利当年拿下杀虎口,自然也是长驱直入,直接杀向云中城,并不去攻打其他城池。” “不错,因为当时他已经买通了莫恒雁等一干叛国贼。”傅文君道:“他的战术,就是先干后支。先砍倒大树,再剪除枝叶。云中城是云州治所,也是云州最大的坚城,却也正是塔靼人眼中的树干。” 魏长乐冷笑道:“罗利胆子却也不小。他敢长驱直入,就是因为有莫恒雁这伙叛贼与他里应外合。如果莫恒雁一党并未叛国,而是将计就计,罗利岂不是自寻死路。” 当年一旦没有迅速打下云中城,塔靼大军围在城下,那么云州外围兵马完全有机会截断塔靼人的后勤粮道。 真要是那种状况,罗利的大军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时隔多年后,呼衍天都要效仿罗利那一手,但山阴城中的内应却被提前发现,也因此导致呼衍天都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罗利是个很疯狂的人。”傅文君冷笑道:“当年塔靼汗位本有继承人,但罗利挑起了纷争,弑兄杀弟,冷酷无情。他虽然称汗,但得位不正,要让塔靼诸部心服口服,就必须要豪赌一场。” “拿下云州,朝廷又割让了蔚州,罗利也就凭借这场豪赌坐稳了汗位。” 傅文君微点螓首,“确实如此。不过他先干后支的战术,也导致没能及时扫清云中城外围兵马。云中城被攻破,云州军主力虽然断送,但云州诸县的地方兵马却有了反应的时间。” 河东是大梁北方的屏障,而云州又是河东道北部屏障,所以云州军固然骁勇善战,部署在云州各县的守兵兵力应该也不会太薄弱。 “云中城陷落之后,塔靼人便开始修剪枝叶,攻打云州其他各城。”傅文君秀眉紧蹙,“虽然云中城陷落后不到三个月,朝廷就派了使臣议和,割让了两州,但塔靼人攻下云州所有城池,却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魏长乐一怔,这时才知道,当年云州虽然被割让,但签订合约的时候,云州竟然还在抵抗。 想到云州的兵马兀自血战,等待朝廷出兵增援,却得到朝廷已经割让云州的消息,魏长乐能够感受到当年云州抵抗军的绝望。 “塔靼人凶残无比,当年有几座抵抗最顽强的城池,被攻破之后,塔靼人直接屠城。”傅文君目光冷寒,“云州被割让,很多城池的守军得不到增援,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撤离。” 魏长乐立刻问道:“那些人都撤到哪里去了?” “藏于民间。”傅文君道:“有些官兵在绝望之下,放马弃刀,不再抵抗。但还是有些人匿身于百姓之中,将军械马匹藏匿起来,意图东山再起。” 魏长乐感慨道:“都是忠义之士!” “塔靼也正是以搜找这些官兵为借口,在云州大肆烧杀劫掠。”傅文君缓缓道:“其实有不少官兵就是被搜找出来,当众处刑。云州既然割让给塔靼,那么云州境内的军民也就不被大梁承认。那些留在云州继续抵抗的兵马就无法打出梁军的旗号,只能以义军的名义出现。” 魏长乐忙问道:“云州有多少义军?” “不知道。”傅文君摇头道:“塔靼人也很狡诈,威逼利诱,利用各种手段剿杀义军。莫恒雁还招揽了一批牛鬼蛇神,设立国士堂。国士堂的职责,除了保护他的安全,便是散落在云州各地,成为莫恒雁的耳目,帮塔靼人搜找义军的行踪。” 魏长乐这时候已经明白傅文君为何会突然提及当年的战事。 在边境埋伏塔靼游骑兵的那伙人,自然很可能就是云州义军。 “师傅,所以你一直也在与云州义军有联络?”魏长乐低声道:“你得到呼衍天都出兵的情报,也是那些云州义军提供?” 傅文君想了一下,才道:“云州义军是一个统称,他们各自为战,因为到处都是塔靼人的耳目,他们想要聚集起来都是异常困难。虽然不能确定,但云州至少有大大小小几十股义军力量,甚至很多义军互相之间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魏长乐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在塔靼残酷的统治下,义军一旦暴露行踪,必然会遭到剿杀,迎来灭顶之灾。 傅文君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几年前,有几个义军头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还没来得及议事,就被塔靼人围住,全部被杀。时隔许久,才有人查清楚,那几个义军头领之中,竟然有国士堂的奸细。” 魏长乐一怔。 “莫恒雁狡诈异常,他花银子,让国士堂的人召集一群人,故意袭击塔靼兵。”傅文君紧了紧大氅,“袭击塔靼兵,自然会被视为义军,有了名号,就很容易取得其他义军的信任。” 魏长乐只觉得后背生寒,低声道:“比起塔靼人,这国士堂的威胁才更大,实在阴狠。” “那次事件,不但诱杀了几名义军头领,给了义军沉重打击,而且自那以后,各路义军互不信任,都害怕其他人是国士堂的奸细假扮。”傅文君轻叹道:“所以云州义军到如今也都是各自为战,到底有多少人,实在难以统计。” 魏长乐摸着下巴,道:“能够在塔靼人和国士堂的联手剿杀下存活,如今幸存下来的义军,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能够存活下来,确实不易。”傅文君犹豫一下,才低声道:“四年前白袖军找到我,我一开始也并不信任。” 魏长乐诧异道:“白袖军?” “他们内衫袖口都会有一截白线,不易察觉,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出来。”傅文君道:“他们本是云州聚乐县的守军,当年撤离后,化整为零,一直都在暗中活动,等待收复云州的那一天。白袖军训练有素,这些年袭杀了不少塔靼兵,但做的干净利落,塔靼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支白袖军的存在。” “给你送情报的是白袖军?” 傅文君没有隐瞒,微点螓首,低声道:“这几年,归云庄和白袖军暗中一直有联络。如果真的有朝一日收复云州,白袖军必将成为一支奇兵!” “白袖军找上师傅,可是想以师傅为旗号?”魏长乐机敏过人,瞬间意识到其中关窍。 傅氏当年是云州第一世族,在这片土地上,傅氏的号召力当然无人可及。 第二三零章 深根固蒂 傅文君俏脸神色坚定,道:“如果真的有收复云州那一天,傅氏怎能缺席?” 魏长乐心知收复云州为傅氏一族报仇,乃是傅文君心心念念的夙愿。 白袖军想要以傅氏为旗号,日后便可获取人心,而傅文君却也是需要借助义军的力量东山再起。 对双方来说,也算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在边境袭击游骑兵的可是白袖军?”魏长乐想了一下,问道:“师傅可知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傅文君摇头道:“我虽然与白袖军有密信往来,但他们在云州的活动并不受我节制。我也不知袭击游骑兵的是不是白袖军。”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能性比较小,白袖军素来行事低调谨慎,不会轻易暴露。边境袭击游骑兵不是小事,白袖军应该不会做。” “所以尾随使团的不是白袖军。”魏长乐若有所思,“那又是哪路人马?” “割让云州之后那两年,是义军活动最频繁的时候,也是抵抗最激烈。”傅文君道:“不过那两年也是义军损失最惨重的时候。此后义军大都行事低调,白袖军甚至有整整一年没有丝毫行动,就是为了保存实力。” 魏长乐淡淡一笑,道:“白袖军知道保存实力,其他义军应该也不傻。” “据我所知,云州当年最强的义军有四支,除了白袖军,还有左云军、赤足军和马头军,他们的活动范围也是不同。”傅文君解释道:“左云军行动太过频繁,而且被国士堂奸细渗透,三年前就已经被塔靼人剿灭。” 说到这里,傅文君眯起眼睛,似乎想到什么。 魏长乐也不出声打扰她思绪。 “白袖军虽然在云中城一带部署了不少耳目,但他们主要的活动区域在云州西北部。”傅文君缓缓道:“据说云州南部一直都是马头军在活动。” 魏长乐立刻道:“难道.....袭击游骑兵的是马头军?” “现在看来,大有可能。”傅文君微点螓首,“义军各有自己的活动地盘,互相之间不会轻易跑到彼此的地盘上。” 她环顾四周,道:“这里应该是马头军出没的地方。云中城以南,最强的义军势力就是马头军,也只有马头军有胆量和实力对塔靼游骑兵发动袭击。” “师傅,你对马头军知道多少?” “我只是从白袖军的密信中大概了解到云州的一些情况。”傅文君道:“至于马头军的底细,甚至首领是谁,我确实不知。” 便在此时,却见马牧正往这边走过来,两人立刻停止话头。 “龙骧尉,我调派三名甲士护送村民连夜出发。”马牧道:“你这里还有一对母子,是否一同撤离?” 魏长乐摇头道:“那孩子情况比较严重,如果随队南撤,无法活着抵达军堡。” 马牧似乎明白什么,问道:“难道要将他们带上?” “孩子留下,那名村妇跟其他人一起撤离。”魏长乐干脆道。 马牧松了口气,心想这年轻人还真不是简单之辈,虽有仁厚之心,却不是妇人之仁。 傅文君已经回到帐内。 只是片刻后,傅文君就带着那村妇出来。 “只要大老爷们能救活孩子,民妇什么都听你们的。”村妇泪如雨下,“民妇现在就走,马上就和他们走......!” 她依依不舍看向帐篷。 傅文君似乎想到什么,结下了身上的大氅,直接披在了村妇身上。 村妇急忙要脱下来,傅文君淡淡道:“要再见到你孩子,自己先活着。” “赶紧过去。”马牧抬手往不远处指过去,“他们都在准备,待会儿就要出发。” 村妇这才用大氅裹紧身子,脚下如灌铅般,一步一回头,舍不得自己孩子。 “民妇叫杨桃花!”村妇想到什么,冲着魏长乐这边道:“我等孩子回来......!” 魏长乐看着杨桃花的身影融入那些村民之中,扭头看向马牧,问道:“云骑尉,朝廷可知道云州的百姓是这样活?” 马牧只是苦笑,也不说话。 村民们带着近乎羞涩的身家,连夜跟着三名甲士往南撤离。 次日一早,使团继续北上。 虽然痛快一时,将乌支亥一队游骑兵杀了个干净,而且毁尸灭迹,但冷静下来之后,这始终是使团从上到下心里的一块石头。 这一日畅通无阻,天黑的时候,赶到了怀仁县城。 比起山阴县城,怀仁县城还大出不少。 使团抵达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但守卫见到是大梁使团,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飞马入城禀报。 使团在城外也没有等太长时间,怀仁县令亲自来迎。 等候的时候,魏长乐却是注意到,城门虽然有十多名守卫,但只有两三名塔靼兵,其他都是梁人。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 云州虽然受塔靼人控制,但这片土地只适合农耕,并不适合游牧。 草原诸部祖祖辈辈过的都是牧民生活,游牧与农耕是完全不相同的两种生活方式。 大梁百姓固然不会适应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而草原牧民也同样不适应农耕生活。 所以塔靼根本不可能将大量部民迁移到云州。 也正因如此,云州虽受控制,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融入塔靼,这片土地上的大梁旧民数量远远不是塔靼人能相提并论。 云州旧民百万之众,坐镇云州的塔靼军加上少量迁过来的塔靼部民,最多也就几万之众。 要想真正控制这片土地,从这片土地贪婪吸血,仅靠塔靼人肯定难以做到,必然是要利用云州旧民。 塔靼赐封莫恒雁为右大都尉,将云州交给莫恒雁管理,固然是因为莫恒雁为塔靼立下大功,另一个原因,那也是不得不启用莫恒雁这种愿意效忠塔靼的梁人。 坐镇云州的塔靼军兵力有限,而云州大大小小几十座城,如果所有城池都部署塔靼兵守卫,兵力必然分散,搞不好就会被各个击破。 所以主力驻守云中城,其他各城招募梁人守卫,配上少量的塔靼兵监督,也确实是最合适的办法。 怀仁县令也不是塔靼人,地地道道的云州本地人。 魏长乐见到怀仁县令,却忽然明白,莫恒雁即使没有掌控云州军权,但也绝对是塔靼统治云州不可或缺的人物。 呼衍天都自山阴撤兵,他得知黑鸦仇元宗使出挑拨离间之计,还寻思呼衍天都回到云州是否会导致莫恒雁垮台。 但现在却明白,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莫恒雁没有军权,却有治理权。 最重要的是,云州的门阀士绅都是依附莫恒雁,莫恒雁需要这些门阀世家协助管理云州,而这些门阀世家也需要莫恒雁庇护。 这是一个极其紧密的集团,互相依赖,根深蒂固。 莫恒雁一旦倒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云州的统治框架立马摇摇欲坠,这当然不是塔靼人愿意看到的。 所以除非有绝对确凿的证据,否则仅凭一封密信,想要以此扳倒莫恒雁,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怀仁县令对这支使团的安排倒也周到,不但让使团入住驿馆,给使团提供丰盛的美酒佳肴,还准备设宴为钦使接风。 怀仁县令的出身就是县里的豪族,以焦岩和秦渊的地位,骨子里就瞧不上这种不入流的地方豪族,别说和这样一个人同席用宴,那是连多说几句话的兴趣也没有。 也刚好焦岩身体还没恢复,正好以此为借口推辞了接风宴,只是让怀仁县令帮忙补充一些所需物资。 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即动身。 怀仁县令送到城外,临别之际,向领队马牧道:“云骑尉,北行三十多里地就是珙县,这怀仁县和珙县交界一带,野兽众多,到了夜里,你们可要打起精神,多加小心!” 他特意交代这个,反倒让马牧感觉奇怪,问道:“天寒地冻,又不是深山老林,还能有野兽出没?” 怀仁县令却是似笑非笑,并不多言。 第二三一章 围困 虽然不再飘雪,但积雪的道路让使团的速度极为迟缓。 马牧在队伍正前方,离开怀仁县城后,他一路上都在琢磨怀仁县令的话。 怀仁县令点到即止,没有多做解释,也正因如此,让马牧感觉云山雾罩。 途中四野茫茫,虽然远方隐隐也有山峦的轮廓,但距离实在太远,道路上并不经过,所以他想不明白,怀仁县令为何会提醒要注意途中有野兽出没。 中午停歇下来进食,马牧还是找到了魏长乐。 他自己琢磨不明白,想着魏长乐脑子好使,所以想看看魏长乐能否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 魏长乐听说后,也是好奇。 “这样的天气,就连人也不会轻易出门,野兽更是不会轻易出没。”魏长乐环顾四野,疑惑道:“咱们一路上也并未有发现什么野兽。” 马牧点头道:“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只是他莫名其妙说这句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我总觉得意有所指。” “使团近百人,而且配备了武器,即使有野兽出没,也根本不敢靠近。”魏长乐微一沉吟,才道:“有没有可能,他说的野兽,并不是指普通的虎豹之类?” 话声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厉喝声,“什么人?出来!”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甲士拔刀出鞘,刀锋正指向一处雪堆。 马牧负责使团的安全,一路上小心谨慎,时刻都会派人在附近游弋。 吃饭的时候,也会派几个人在周边警戒。 那甲士正在巡逻,似乎是察觉到什么。 很快,就见从雪堆后面缓缓站起两个人。 两人都是穿着破旧的布袄,蓬头垢面,胡须拉渣,搓着手,两手也都是冻得通红。 马牧快步走过去,边走便拔出刀,到得那两人身前,陡然抬起手臂,大刀兜头对着一人砍下去。 见此一幕,魏长乐微变色,使团其他人也都是惊骇。 那两人却是呆呆站着,根本没有闪躲。 刀刃便要劈在一人脑袋上,尺寸之遥,陡然停住。 那人呆呆看着马牧,僵硬如石,等马牧收刀之时,那人腿一软,已经瘫坐下去。 马牧转身便往回走,向那甲士吩咐道:“给他们拿点吃的。” “怎么回事?”秦渊快步过来。 “应该是普通百姓,看样子应该是饿了。”马牧回道:“不是探子。” 他很清楚,如果这两人是跟踪使团的探子,身手肯定不会太弱。 外形可以乔装打扮,但处于生死之间,肯定会有反应。 大刀砍下,对方呆若木鸡,如果是探子,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秦渊脸色有些凝重。 窥一斑可知全貌,途中所见,也让他知道云州百姓确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有人丢给了那两人一小袋干粮,两人竟是立刻抢夺,宛若野兽。 其中一人将同伴打翻在地,拿了干粮就跑。 众人看在眼里,心情都是沉重。 用过饭后,使团继续进发,没走多远,后队便有一名甲士骑马上前来,到得秦渊边上,“大人,后面有人跟着。” 魏长乐兜转马头,返回后队,只见到队伍后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一群破衣烂衫的百姓,大概有十几个。 “小心戒备。”魏长乐环顾四周,眉头锁起。 方才发现两名受难百姓,马牧令人给了一小袋干粮,自然是仁至义尽。 此刻又有难民跟上来,魏长乐便知道那一袋干粮可能招来麻烦。 不用想也能知道,这十几个难民肯定是得到了这支队伍有粮,所以想跟上来乞讨。 只是队伍骑兵护卫,那群难民也不敢轻易靠近。 那些难民也不离开,只是一直跟在后面,而且时不时会有新的难民冒出来,到黄昏时分,后面已经尾随了五六十人。 魏长乐拍马跑到队伍前面,向马牧道:“云骑尉,情况不对劲,后面的人越来越多了。” 马牧也知道后方有难民尾随,神色有些凝重。 使团的粮食还算充足,即使分发一部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而且如果途中还能经过城池,可以入城补充。 但他此时更明白,即使给后面那些难民发粮,只会招来更多人。 “我很多年前见过难民。”马牧眉头紧锁,“当年我在河北道平叛,看到许多难民。没有食物,难民就会成为一群野兽,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能做出来,连性命也是不顾的。” 魏长乐明白过来,“怀仁县令所说的野兽,难道是指这些难民?” “应该是了。”马牧冷笑道:“难民最容易出现在边界一带,流窜寻粮。上面追究,地方官就互相推诿,以不在本地的借口不闻不问。” 这时候秦渊也已经催马过来,道:“云骑尉,天已经黑了,是否要找地方宿营?” “大人,现在不能停。”马牧肃然道:“后面的难民越来越多,一旦宿营,搞不好夜里会出大事。” 秦渊道:“雪中行路,人困马乏,大家继续赶路能否撑得住?” 马牧微一沉吟,才道:“往后面丢些粮食,让他们自己抢夺,传令所有人加快速度,挺一挺,将他们甩掉。” 这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丢下一些干粮后,队伍立刻加快速度,而后面的难民果然一窝蜂拥上前,为了抢夺粮食厮打起来。 众人看在眼里,都是心惊。 行了一段路,一开始确实将那些难民甩在后面,但没过多久,难民再次追上来,而且人数更多,密密麻麻。 更让人吃惊的是,使团很快有人发现,不但是在后方,队伍的两翼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大量难民出现。 天黑之前还只有几十号人,此刻周围密密麻麻一片,少说也有三四百之众。 马牧的职责是带人保护使团顺利北上,虽然之前也遇到游骑兵,但一路上也还算顺利。 但此刻使团终于遇上了大麻烦。 甲士们都已经拔刀出鞘,护在队伍周围。 “报,云骑尉,前面道路被堵上了。”在前面探路的两名骑兵折返回来,“十几棵树干横在路上,要将树干搬开才能通行。” 马牧赫然变色。 如果说难民们尾随可能是为了粮食,那么堵截道路,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往前没走多远,果然见到十几根大树干横在道中,挡住去路。 “搬开树干。”马牧立刻吩咐,拔刀在手,环顾四周,一脸警觉。 队伍中立时有人冲上前,便要将树干抬开。 刚搬开几根树干,就听前方传来声音:“他们有粮,都是粮食。大家今晚都能得到粮食......,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种的都可以带走粮食吃饱肚子!” 夜色之中,队伍正前方忽然出现无数身影,踩过横在道上的树干,潮水般过来。 正在搬抬树干的众人都是吃惊,急忙退下。 魏长乐在队伍中环顾四周,也是心惊。 密密麻麻的难民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那一双双眼睛充斥着兴奋。 马牧却已经拍马在队伍中穿过,沉声道:“保护大人和货物,不要让他们靠近!” 神武军骑兵固然是严阵以待,队伍中的不少马夫和杂役也已经冲到一两马车边,打开了车上的箱子,从里面取出兵器。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知这些人应该也都是神武军军士打扮。 无事发生的时候,就是马夫杂役,一旦出现状况,立刻就取兵器武装起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明面上使团只有三十名甲士,从神都到云中城,山高路远,只靠这三十名护卫当然是远远不够。 神武军的军士们迅速护卫在队伍四周,执刀步军在前,骑兵持弓在后,严阵以待。 四周的难民虽然没有立刻扑过来,但却逐渐逼近。 魏长乐虽然在山阴见过太多难民,但那些难民毕竟在城中,多少还能有些活路。 他从无遭遇到眼下这种情况。 如果是被一群匪寇围住,魏长乐反倒会镇定许多。 无非是一场厮杀。 使团有全副武装的神武军锐士,都是以一当五的悍勇之士,就算面对几百名匪众,也未必会处于劣势。 可是面对这群难民,却异常棘手。 魏长乐很清楚,对一个人来说,最大的恐怖其实是饥饿。 饥饿可以让人变成野兽。 眼下这群难民就是饥肠辘辘的一群野兽,面对神武军的兵器,他们也许会忌惮,却未必会恐惧。 这时已经是在极度危险的边缘。 但凡有一两个难民不畏死亡冲过来,四周其他难民立时就会潮水般扑上来。 一旦如此,难道真要对这些已经极其悲苦的难民出刀? 难民们的目光饶过那些大刀长弓,都是盯着队伍中的车辆。 在他们眼中,车辆上肯定都是粮食。 弓箭手们已经拉满弓。 “立刻退下!”马牧脸色冷峻,额头上冷汗直冒,却还是竭力保持镇定:“谁敢上前,杀无赦!” 上百难民已经从那些树干上踩过来,人群中有人厉声喊道:“没粮也要饿死,反正都要死,拼命抢了粮食,带回去给家人吃饱肚子。” 这几句话极具蛊惑。 马牧心下一沉,瞬间明白,这些难民很可能是被人利用,那说话之人,分明是有意在蛊惑。 那些难民被这几句话一蛊惑,目光更是吓人,宛若狼群,步步逼近。 第二三二章 白马 “咻!” 眼见得难民逼近,一名甲士松手放箭。 走在最前面的难民见得那支箭矢稳稳没入自己身前地面上,咫尺之遥。 难民顿时停住脚步。 也几乎在瞬间,他后面有人喊道:“怕死无粮,冲上去!” 从后面抢出一道身影,冲在前面。 马牧心知不妙,厉声喝道:“上前者死!” 他心知那率先冲出来的人肯定就是蛊惑者,要应付这群难民,必须先将蛊惑者拿住。 念头既起,便催马向前,盯住那人。 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率先冲出来的人就像是堤坝的蚁穴。 一瞬间,上百难民都是悍不畏死,潮水般疯狂向队伍冲过来。 率先冲上来的那人反倒是停下脚步,转眼间就隐在人群中。 马牧本来盯住那人,但密密麻麻的难民冲过来,转眼就失去了那人的身影。 身后的几名箭手虽然拉满了弓,但没有马牧的吩咐,又怎敢轻易放箭。 云州如今是塔靼的领土,这些难民就属于塔靼百姓。 大梁军士在塔靼的领土上射杀难民,当然会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 即使对方抢掠使团,但只要使团无人死伤,那也只能阻拦而不能斩杀。 马牧当然也清楚这一点,虽然口称杀无赦,却也不敢真的下令杀人。 十几名步卒已经冲上前,横成一排,组成一道人墙,想要以此挡住难民。 但这些难民却如同疯子般冲上前,眨眼间就已经与步卒撞在一起。 步卒们一个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挥拳要击退难民,但拳头打出,便有难民抱住步卒手臂,甚至有难民抢夺大刀。 这边的难民冲过去,其他方向的难民唯恐落后,再不犹豫,从四面八方扑上前。 秦渊万想不到会是这般情景,脸色惨白,此种时候,却也想到一旦杀伤难民,定会给塔靼口实,只能叫道:“不要杀人,不能杀人!” 他不喊还好,这样一叫,神武军士们固然不敢出刀杀人,难民们更是肆无忌惮。 四面八方四五百号人同时冲击,护卫们虽然拼力阻拦,拳打脚踢将冲在前面的难民打翻在地,但还是难以阻止难民们冲到队伍中。 旷野寒风呼啸,叫喊声连成一片。 许多难民已经突破护卫们的壁垒,冲到车辆边。 车辆边虽然有人保护,但难民人多势众,而且一个个状若疯癫,不少守卫直接被一群人按倒在地。 魏长乐在难民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迅速跑到白菩萨身边。 白菩萨骑着马,那孩子被她抱在身前,用斗篷裹着,看到四周的情景,花容也是变色。 好在付傅文君也骑马护在身边,而且难民们的目标是那些车辆,并不过来攻击。 魏长乐脸色冷峻。 他虽然不会妇人之仁,但要他出刀砍杀这些难民,他实在是做不到。 他心中也明白,被饥饿逼疯的这群难民,即使砍杀几人,也无法阻止他们抢粮。 几百名难民尾随使团,最终发起攻击,绝不可能是偶然。 这样的天气,聚集这么多人,肯定是有人暗中教唆,这些难民自然是被人所利用。 而这一招,也确实是阴险异常,让使团很难应付。 一旦杀伤难民,不但给塔靼人口实,而且塔靼人也会大肆宣扬,让人知道大梁使团在云州屠杀百姓,这自然会对大梁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可粮食一旦被抢掠,甚至送给右贤王的礼物被洗劫一空,使团也将处于极其困难的境地。 毫无意外,表面上看,只是一群难民劫粮,但背后的真正目的,肯定还是为了阻止两国议和。 四下里乱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少难民被打伤在地,而神武军竟也有不少人受伤。 而且不少难民已经从车辆上抢掠物资,甚至有一些人将车辆边的护卫打翻后,直接推着车辆要离开。 秦渊何曾面对如此场面,惊骇之下,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见得有几个难民向自己这边过来,立刻叫道:“你们都住手,本官给你们分粮,你们先退下。劫掠......劫掠官粮,那是死罪,不要糊涂......!” 护在他身边的三名护卫见难民逼近过来,横刀在前,厉声喝道:“退下!” 却不料那几名难民越走越快,待护卫察觉不对劲,四个难民竟然从棉衣中抽出大刀,二话不说,照着护卫直砍过来。 一名护卫猝不及备,直接被砍断脖子,鲜血喷溅而出。 秦渊本来还以为只是难民劫粮,见得护卫被砍杀,瞬间明白,难民之中混入刺客,竟是要取自己的性命。 护士被砍倒地,另外两名护卫虽然反应过来,立刻挥刀砍过去,却立马被对方缠住。 一名刺客趁机窜上前,冲着秦渊显出狞笑,根本不犹豫,大刀向秦渊脖子斜劈过去。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从旁一道身影飞过来。 刺客眼角余光瞥见,手上一顿,扭头瞧过去。 却见到那身影是从马背上跃过来,身在半空,宛若鹰隼,一把大刀带着寒光直劈下来。 刺客骇然变色,反应也是迅速,迅速抬臂,抬刀格挡。 只听得一声脆响。 刺客手中大刀瞬间从中断成两截,对方的刀势不减,临头劈下,将刺客脑袋砍成两半。 出刀之人,自然是魏长乐。 魏长乐本在白菩萨身边,看到混乱场景,却猛然醒悟,如果只是为了阻止使团北上,幕后之人这一招看似阴狠,但作用却不一定很大。 毕竟粮食被劫,使团完全可以掉头返回怀仁县,重新补充途中所需的物资。 而且使团礼品被劫,发生在塔靼的领土内,反倒可以向塔靼人质问。 既然这一招不能彻底阻止使团北进,却还是费尽心思,蛊惑难民袭击使团,那就只能是另有目的。 他一瞬间就想到两位钦使。 焦岩是躺在改造的马车内,作为正使,马车便有四名甲士护卫,而且因为有帐篷遮挡,很难发现钦使在里面。 反倒是秦渊,锦袍在身,和使团其他人的装束完全不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秦渊必然是队伍中的特殊人物。 他远远看到秦渊的身影,甚至敏锐察觉到有数名难民正往秦渊靠近,便知事情不对,催马赶过来。 也幸亏反应及时,生死之间,却是救下秦渊一条性命。 秦渊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虽然魏长乐斩杀一名刺客,但另外三名刺客却并未放弃,其中两名刺客缠住那两名神武军士,另一名刺客奋不顾身冲向魏长乐,挥刀向魏长乐砍过来,意图先杀魏长乐,再除掉秦渊。 此人出刀极快,身手确实不弱。 大刀砍过来,魏长乐却已经抬刀挡住,不等对方变招,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了那刺客的腹间。 魏长乐的刀法未必有多了得,但他的力量却是恐怖异常。 这一脚踹过去,正中刺客小腹。 那刺客顿觉小腹似乎被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巨疼钻心,而且身体向后直飞出去。 也正是魏长乐的阻拦,几名刺客未能得逞。 而附近的军士们发现这边情势不对,早有十数人撇开难民,纷纷冲过来。 比起粮食和礼物,两名钦使的性命自然更加重要。 被踹飞的刺客撞在一名难民身上,尔后重重落地,没等他挣扎起身,早有两名军士扑过来,将其按在地上,顺势夺下他手中刀。 其他人则是扑上前,围攻剩下的两名刺客。 那两名刺客见事情功亏一篑,而且众多军士围上来,也不犹豫,转身便要逃开。 忽听得号角声响起,虽然队伍混乱嘈杂一团,到处都是喊声,但那低沉的号角声却还是远远传开。 有人循声望过去,只见夜色之中,一队人马出现在附近。 那队人马都是披着斗篷,头戴斗笠,骑在马背上,当先伫立一骑,后面数十名骑兵呈弧形散开,更有一人举着一面旗帜,夜色之下,一时看不清旗子上面到底是什么。 很快,便见那队人马中有火把举起,火光之中,终于能够看清楚那面旗子。 黑色的旗帜上,却绣着一只纯白色的马头。 “马头旗!”有难民惊呼出声,“是马头军,马头军来了!” 本来正抢夺车辆的难民们竟然都停下来。 甚至已经有不少难民欢呼着,向马头旗跑过去,距离那队人马几步之遥,那些难民竟然跪倒在地,纷纷磕头。 魏长乐自然也是看到。 他见过马头旗。 当年云州铁马营的旗帜上就是马头旗。 不过铁马营那面旗帜是黄底黑马,而此时出现的却是黑底白马。 难民们叫喊马头军的时候,魏长乐就想到傅文君提及过,云州目前最有实力的三支义军,其中一支正是马头军。 第二三三章 楼观七门 众多难民奔向马头旗,都是纳头就跪。 魏长乐看在眼里,脸色凝重。 难道唆使难民劫粮的幕后真凶是马头军? 剩下的两名刺客虽然身手不算弱,但在十多名神武军的围攻下,一个被乱刀砍死,另一个被砍断一条手臂,也是被按倒在地生擒。 单打独斗,这几名刺客的身手显然都在神武军士之上。 神武军是帝国禁军,单打独斗或许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实力,但只要配合起来,即使是真正的高手,面对一群精锐神武军士,那也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也不知道马头军那边说了什么,便见到那些跪在地上的难民纷纷起身,竟是往西而去。 很快,马头军中那名执旗的骑兵催马过来,高声道:“乡亲们,立刻撤走,粮食很快会补给你们。” 为抢夺粮食几近疯狂的难民们竟是变得温顺起来,瞬间散开,向四面八方跑走。 即使已经抢到东西的难民,竟然也丢下手中之物,纷纷离去。 使团上下都是惊讶,想不到马头军在难民心中竟有如此威信。 魏长乐微松了口气,这才向焦岩所在的马车望过去,发现孟喜儿已经护在那边,心中踏实下来。 难民们退走的很快,方才还是黑压压一大片,片刻间几乎走的干干净净。 但神武军士们却并未有放松警惕,而且迅速整队,盯住那队马头军。 马牧握刀在手,冷视那名旗手。 使团上下,几乎都认定这些难民是马头军在背后唆使。 那旗手已经兜转马头,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魏长乐知道马头军是云州抵抗义军,一时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何要行刺钦使,更不明白为何又突然让难民们撤离。 行事前后矛盾,其中大有蹊跷。 他也不犹豫,一个箭步到了飒露黄边上,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直向马头军冲过去。 秦渊来不及阻拦,马牧见状,想要叫住,却见人群中又有一骑跟着魏长乐冲过去,却正是那位飞狐客。 马牧唯恐另有变故,只是守在队伍边,并不过去。 骑马伫立在马头军最前面的那人抬起手臂,一挥手,身后几十名骑兵却是反应迅速,纷纷兜转马头,退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那头领却伫立不动,只有两名部下一左一右随在身后。 其中一名骑兵举着火把,而另一人正是那名旗手,兀自举着马头旗。 魏长乐距离那头领几步之遥,终是勒住了马。 此时他也看得清楚,那头领身穿斗篷,戴着斗笠,火光之下,清晰看到他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那面具通体乌黑,倒不狰狞,一副平和面孔。 不过面具下那双犀利的眼眸却是上下打量魏长乐。 魏长乐记得清楚,剿杀乌支亥那天夜里,出现在使团附近的那几名游魂之中,其中之一便是此人。 “利用难民行刺,不觉的手腕下作了些?”魏长乐冷视对方。 那人发出沉闷笑声,不答反问:“上次劝过你们,为何执迷不悟?” “就因为我们坚持北上,所以你们便行刺钦使?” 头领笑道:“为何如此肯定是我们唆使?” 魏长乐淡淡道:“难道不是?” 说话间,傅文君已经来到魏长乐身边,也是打量那人一番,目光落在那面旗帜上,平静道:“这面旗帜.....似曾相识!” “铁马营消失,但马头军还在。”那人也是语气淡定,“只要马头军还在,铁马营就永远不会消失。” “看来你很仰慕铁马营!”魏长乐道。 那人笑道:“云州男儿,无不以铁马营为荣!” “既然要阻拦使团,为何又将难民撤走?”傅文君问道。 那人摇头道:“并非我们唆使。他们受人利用,我自然不会眼看他们卷入其中。” “原来你也知道他们是受人利用?” 那人问道:“难民中有刺客?钦使现在如何?” 魏长乐和傅文君对视一眼,心想难不成背后唆使之人真的不是马头军? “先前有一队塔靼游骑兵被埋伏,全军覆没,可是马头军的杰作?”魏长乐不答反问。 那人再次发出沉闷笑声,并无回答,反倒是兜转马头,拍马便走。 魏长乐犹豫一下,催马跟上,傅文君紧随其后。 跑出一小段路,那三人再次停下马。 魏长乐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已经与使团拉开距离,只是隐隐见到使团那边的火光,却看不到人影。 “你可是魏长乐?”那人兜转马头,再次面向魏长乐。 魏长乐笑道:“为何觉得我是魏长乐?” “大梁使团北上出使,是为求和而来,绝不会轻易与塔靼人发生冲突,更不可能有胆量那样杀人。”那人缓缓道:“除非使团里有不安分的人,挑起了厮杀。” 魏长乐“哦”了一声。 不安分的人? 也不知是贬义还是褒义! “山阴之战,塔靼人对魏长乐恨之入骨。所以大梁要平息这场冲突,必然要将魏长乐交给塔靼。”那人面具下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魏长乐,“我打听过魏长乐的情况,年纪和你相仿,似乎也只有魏长乐有这样的胆量。” “如果我是魏长乐,你又会如何?” 那人笑道:“如果你是魏长乐,我给你竖大拇指。” “有意思!”魏长乐哈哈一笑,“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否能知道你是谁?” 那人一怔,吃惊道:“你.....你真是魏长乐?” “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为何要冒充?” 那人眼眸满是怀疑之色,道:“如果你是魏长乐,应该在囚车里。” “但我确实不在囚车里。” “魏长乐,你.....你真的敢到云州?”那人惊讶道:“难道你不知道,塔靼人都想将你碎尸万段?你.....甘愿赴死?” 魏长乐淡定自若道:“究竟是谁死,那还说不定。” 那人低头想了一想,忽然翻身下马,向魏长乐拱手道:“鄙人秦修静!” 魏长乐还没什么感觉,傅文君却有些惊讶道:“长春门秦修静?” “你知道秦某?”那人看向傅文君,诧异道:“你又是何人?” 傅文君缓缓道:“楼观七门,长春门位居其中,都是道门楼观派在云州的道观。听闻长春门有一神童,天赋异禀,十五岁就修成三境铜身,其名正是秦修静!” “狗屁神童。”秦修静懊恼道:“十六岁确实以【长春功】为根基修成三境铜身,人人夸赞,都说三十岁前必能修成五境金刚。可二十多年过去,年近四旬,还只是个四境不破,这辈子也就这么点能耐了。” 他一副懊恼的样子,魏长乐却是愕然,实在不知道此人是真的懊恼,还是在凡尔赛。 他知道武道之路绝不轻松,四境不破的修为已经是极其了得,天下间追寻武道的人如同过江之鲤,真正有所成就的那是凤毛麟角。 傅文君不到三十岁就已经修成四境剑灵,固然是惊世骇俗,这秦修静年近四旬修成四境不破,也已经是屈指可数。 “你是道士?”魏长乐好奇道。 秦修静笑道:“乱世下山济世,盛世闭关修行,这是我道家宗旨。” “听说云中城被攻破后,楼观七门都出山抗击塔靼,其中四门都曾守卫过珙城?”傅文君感慨道:“乱世下山济世,云州七门并无辱没楼观道。” 秦修静叹道:“可惜终究没有守住,我楼观道友却死伤惨重。四门上下,五百多号人,最后撤下来生还的不到一百人。当时我还没修成四境,否则还能多杀几条塔靼狗。” 魏长乐闻言,却是肃然起敬。 “楼观七门当年并不入世,除了道门和江湖中人,寻常人并不知道七门存在。”秦修静盯着傅文君,狐疑道:“你又如何对楼观七门如此了解?” 傅文君淡淡一笑,道:“我三岁时候,得过一场病,是楼观青阳门的法城真人救了我。” “法城师伯?”秦修静语气更是惊讶,“你认识法城师伯?你.....你到底是谁?” 傅文君并不犹豫,只是平静道:“傅文君!” “傅文君?”秦修静身体一震,吃惊道:“难道.....难道你是安义伯.....?” 傅文君微点螓首,“那是家父!” “果真是傅小姐?”秦修静沉声道:“若是假冒傅氏后人,可千刀万剐!” 傅文君并无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秦修静。 秦修静忽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地。 他后面两名随从也都翻身下马,跟在秦修静身后,俱都跪倒。 “傅小姐,秦某有眼无珠,若有冒犯,还请降罪!”秦修静拱手道:“我听说当年云中城破后,傅小姐似乎被人护送突围出去,但去向不明。今日能得见傅氏后人,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秦修静四道门中人,更是四境修为,可得知傅文君的身份,却立刻跪倒,由此亦可见傅氏在云州的威望确实无人能及。 “起来说话。”傅文君也下了马,还礼道:“不知法城真人如今安好?他在哪里?” 见傅文君下马,魏长乐立刻跟着下了马。 秦修静苦笑道:“当年塔靼攻打珙城,法城师伯带着青阳门众弟子赶到珙城,与我们一同抗击敌军守卫珙城。城破之后,法城师伯和家师都战死,连遗体都是难以找回。秦某接掌长春门,收拢了楼观七门残存的师兄弟,又聚集了一帮江湖忠义之士,组建了马头军,也是想效仿铁马营,誓死抗击塔靼。” “我知道云州有马头义军抗击塔靼,却不想是秦观主统率。”傅文君又行了一礼,“你们能坚持到现在,着实不易。” 秦修静却是冷笑道:“这些年我们暗中发展,招揽了不少江湖义士,都是等待大梁收复云州。只待梁军杀过来,便举旗响应,一起策应。但等了这么多年,非但没有等来援军,却等来求和的使团......!” 说到这里,秦修静长叹一声,无限唏嘘。 第二三四章 姑羊 寒风凛冽,几匹骏马都是打着响鼻。 “秦观主,为何你们要阻拦使团北上?”魏长乐想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似乎不希望两国和谈。” 秦修静也是微一沉吟,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这些年塔靼为何没有侵袭大梁?大梁北部边疆,其实一直还算太平。” 魏长乐反问道:“不是因为当年的和议?” “塔靼的誓言只在他们各部族之间有用。”秦修静发出一声怪笑,“他们对外的协议,只是一张白纸,随时都可以撕毁。” 傅文君微点螓首,道:“他们向来如此。塔靼虽然粗蛮难驯,不过对本部族的誓言却异常看重。我听说一旦在部族中发现天誓,便被所有人盯住,一旦违背,即使是大汗,那也会遭所有部族唾弃。” 魏长乐心道原来塔靼还有天誓这样的说道。 “右贤王这些年一直向西扩张。”秦修静肃然道:“西部有几个极为强悍的部盟,一直对塔靼存有威胁。其中姑羊诸部一直都是塔靼人最忌惮的对手,塔靼征服诸多部族,却始终奈何不了姑羊人。当初右贤王立过天誓,有生之年,必要征服姑羊部,否则死后不受王爵礼葬。” 魏长乐诧异道:“王爵礼葬很重要吗?” “塔靼人崇拜白狼,以狼神后裔自居。”傅文君解释道:“他们相信死后的魂灵会得到狼神的庇护,举办葬礼,就是得到狼神庇佑的仪式。葬礼的规格越高,也就能得到狼神越多的庇佑。塔靼的王公贵族死后,不但能够得到狼神庇佑,还可以幻化为狼魂,追随在白狼神身边,成为神灵。” 魏长乐明白过来,“如果不能举办王爵礼葬,就无法成为神灵?” “至少塔靼人相信这一套,所以右贤王这个誓言在塔靼很重。”秦修静道:“正因为立下了这个天誓,这些年右贤王的精力都在西边,打了四五年,就在半年前,姑羊诸部实在撑不下去,终于归附在右贤王面前。” 草原上的纷争,其实大梁并不关心,魏长乐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此时得知塔靼又征服了一个强悍的部盟,心下一凛。 “右贤王征服姑羊,势力自然大大增加,也算是解决了西边对塔靼的威胁。”秦修静声音低沉,“我得到消息,右贤王为了防止姑羊诸部东山再起,已经准备将姑羊诸部都迁徙到云州。” 傅文君美眸显出吃惊之色。 “据我所知,姑羊诸部至少有二三十万之众,如果全都迁徙到云州,云州的百姓必将遭受更大的劫难。”秦修静一只手握起拳头,“云州陷落后,已经有数万草原部众来到云州。这其中有塔靼人,还有其他被塔靼征服的部民。这塔靼人在云州自然是上等人,其他部民位居二等,云州门阀士绅是三等人,而云州的百姓,则是最底层的下等人,他们视若猪狗。” 魏长乐意识过来,“姑羊人如果迁徙到云州,自然也成了二等人。” “不错。”秦修静冷笑道:“如今云州不过几万部民,就已经将云州百姓欺压的喘不过气来。如果几十万姑羊人迁徙到云州,云州的梁人岂能有活路?” 魏长乐眉头锁起。 塔靼人的凶残他已经见识过。 姑羊部盟能够与塔靼抗衡多年,甚至一度被塔靼视为威胁,由此便可见姑羊人也绝不是善茬。 诚如秦修静所言,姑羊人一旦迁徙到云州,地位肯定是凌驾于云州本土的梁人百姓之上。 被塔靼征服,姑羊人自然是心中怨恨,但既然战败,心中怨气也就不敢向塔靼发泄。 而云州百姓到时候就成了姑羊人发泄的对象。 如今云州百姓已经苦不堪言,一旦几十万姑羊人来到云州,对云州百姓来说,就是从草原迁徙来几十万头虎狼,整个云州必将成为梁人的地狱。 大梁朝廷甚至都不在乎山阴,更不可能在乎云州百姓的死活。 傅文君面纱下的俏脸却是凝重异常,缓缓道:“右贤王将姑羊人迁徙到云州,是否.....有更大的图谋?” “小姐一语中的。”秦修静立刻道:“将姑羊人迁徙到云州,明面上似乎是担心姑羊还会作乱,但我琢磨,右贤王的用心只怕更为险恶。几十万姑羊人,很可能被他用来南下攻打河东。” 魏长乐冷笑道:“塔靼征服了姑羊,自然不能将姑羊人全都杀了。但姑羊人被征服,肯定心怀怨恨,一旦有机会,肯定会再次起兵。右贤王利用姑羊攻打大梁,既可以为塔靼扩张领土,更能借此手段消耗姑羊人和梁军,乃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秦修静微点头,“如果和议达成,大梁那边肯定会疏于防范,而且会给塔靼人足够的时间完成姑羊人的迁徙。最多一年时间,姑羊几十万之众就能完成迁徙,两年之内,塔靼定会撕毁和约,对大梁发起全面进攻。” 魏长乐皱眉道:“如此说来,即使大梁没有派出使团,右贤王也不会因为山阴战败,开春后南下攻梁?” “右贤王狡猾异常,会争取时间握紧拳头再打出去。”秦修静平静道:“这次攻打山阴,其实是莫恒雁的诡计,事先右贤王肯定是不知道,否则也绝不会同意呼衍天都轻启战端!” 魏长乐抬起手,“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是莫恒雁鼓动呼衍天都出兵?莫恒雁既然是右贤王麾下的大都督,难道他不懂右贤王的用心,为何违背右贤王的心思,轻易出战?” “道理很简单,因为莫恒雁担心失去对云州的控制。”秦修静沉声道:“莫恒雁当初以叛国投敌的手段,得到右贤王的赏识和重用。但此人的能力实在很普通,云州在他的治理下,每况愈下,十分混乱。” 魏长乐淡淡笑道:“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些义军在云州活动多年,莫恒雁都没能扫除,这在右贤王看来,应该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秦修静哈哈一笑,道:“不错。虽然云州的军权在呼衍天都手中,但没能扫清各路义军,右贤王只会认为是莫恒雁无能。莫恒雁不是笨人,当然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右贤王对他的不满日益加深。” 傅文君淡淡道:“莫恒雁地位不稳,如果姑羊人来到云州,右贤王想让姑羊人为塔靼卖命,自然会给姑羊人不少好处。如此一来,云州的利益就会有一大部分落到姑羊人的手中。” “小姐所言,一针见血。”秦修静道:“一块蛋糕,姑羊人前来分食,莫恒雁和他手底下那帮云州门阀的利益自然就会大大受损。所以他必须在姑羊人前来之前,稳住自己的地位。” 魏长乐恍然大悟,冷哼一声道:“所以攻打山阴,不只是为了金矿,而是为了提升在右贤王心中的分量。” “只有再立下功劳,才能得到右贤王的赏识。”秦修静缓缓道:“所以莫恒雁抓住机会,利用呼衍天都出兵攻打山阴,本想着能向右贤王邀功,却不想呼衍天都惨败而归。” 魏长乐立刻道:“如此一来,莫恒雁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很不妙?” “还有呼衍天都的处境同样不好。”秦修静冷笑道:“呼衍天都是塔靼巴乌,名声响亮,吃了这场败仗,威望大损,如果不能找回颜面,这以后在塔靼就成为笑柄。所以他和莫恒雁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和议,也会利用各种手段劝说右贤王调派兵马,开春之后再次南下,至少要将山阴打下来。” 傅文君想了一下,问道:“那你觉得右贤王会是怎样的态度?” “呼衍天都是右贤王麾下第一战将,吃了这场败仗,不但呼衍天都颜面尽扫,对右贤王的威望也是有打击。”秦修静道:“他可以选择忍辱负重,依照计划迁徙姑羊人,整军备战,等上一两年再出兵。不过如此一来,右贤王部这两年肯定会受到塔靼其他诸部的嘲笑。另一种选择,自然就是尽快找回颜面,拿下山阴,堵住塔靼诸部的嘴。但到底会如何抉择,就看右贤王自己的心思了。” 魏长乐倒是想不到云州的情况如此复杂,问道:“秦观主,莫恒雁和呼衍天都想要破坏和议,我现在能够理解,但你阻拦和谈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不能给塔靼时间,而云州也不能再等下去。”秦修静立刻道:“和谈不成,莫恒雁和呼衍天都必会鼓动右贤王开春之后出兵南下。而且大梁那边一旦知道和谈失败,迫于无奈,那也会整军备战。只要打起来,云州就有机会度过大劫......!” “你的意思是?” “河东军不是不能打,如果朝廷下定决心打这一战,塔靼想要占便宜也不容易。”秦修静既然知道了两人的身份,倒也坦诚,“到时候右贤王麾下主力都会调到南边,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魏长乐一点就通,瞬间明白:“你是想让两边打起来,然后云州义军从背后策应?” “只要梁军全力以赴,塔靼的主力全都调到前线,我们就有机会偷袭云中城。”秦修静眼中泛光,“拿下云中城,城头飘起大梁的旗帜,受尽苦难的云州百姓必将群起响应,如此一来,便能切断塔靼人的退路,有机会一举收复云州。”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了。”魏长乐抬手摸了摸鼻子,“计划虽好,但真要实施起来,恐怕不容易。” 秦修静叹道:“云州到了今日这步田地,百姓要迎来灭顶之灾,我们也是拼死一搏,即使只有一成的机会,也只能走下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后方不远传来叫声,显然是魏长乐迟迟未归,有人找过来。 “使团不可能回头。”魏长乐向秦静修道:“而且恕我直言,秦观主的计划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变数太大,也存在极大的风险,存在的问题实在太多。”顿了一下,才道:“不过我也有一个计划,如果秦观主能参与进来,至少有六成机会。” 秦修静诧异道:“什么计划?” “暂时不便细说。”魏长乐道:“不过秦观主如果方便,等使团抵达云中城后,你可以秘密联络我。我相信以秦观主的能耐,到时候肯定有办法找到我。” 秦修静双眸显出狐疑之色,但听到喊声渐近,也不犹豫,只是一点头,转身上马,带了手下两人拍马而去。 第二三五章 偷天换日 两人回到队伍,马牧已经迎上来。 “龙骧尉,搞清楚了。”马牧很直接道:“孟司卿审过活口,他们是国士堂的人,十几天前就已经等候在怀仁县。” 秦修静否认唆使难民劫粮,魏长乐就意识到这些刺客很可能是莫恒雁差遣。 右贤王并不想尽早开战,甚至有可能利用和谈拖延时间。 这种情况下,莫恒雁在明面上肯定不敢对使团下手,也只能暗中使出手腕。 “他们承认是莫恒雁指使?” 马牧摇头道:“国士堂是由莫恒雁手底下一名当户主持,发号施令都是那名当户出面,国士堂的人很少能见到莫恒雁。他们说那个叫慕容鹤的当户是莫恒雁的心腹,找了国士堂一帮刺客抽生死签。今晚那四名刺客抽到生死签,便执行了此次计划。” 魏长乐问道:“从他们身上可搜出证据,证明他们是国士堂的刺客?” “国士堂的人都有国士令,通常情况下会随身携带,证明自己身份。”马牧皱眉道:“但此番行刺,他们也做好了失手的准备,并无携带国士令。” “所以要用他们向莫恒雁质问,却不能证明他们的身份。”魏长乐冷冷一笑,“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马牧问道:“你方才追上去,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他们是云州马头义军。”魏长乐道:“还是劝说使团折返回去。” 秦修静已经两处马头旗,所以也没必要再隐瞒。 马牧感慨道:“看来云州还是有不少忠义之士不忘故国。不过他们为何三番四次让我们折返回国?” “他们没有解释。”魏长乐自然不会告知内情,问道:“两位钦使情况如何?” 马牧立刻道:“两位大人正在等候龙骧尉。” 难民撤走,刺客或死或擒,队伍也都在整理车辆。 混乱之中,有好些护卫受了轻伤,也都在涂抹伤药。 临时搭起了一顶小帐篷,魏长乐和马牧进入帐内,两位钦使正在等候。 “龙骧尉!”秦渊见魏长乐进来,立马起身,“方才若不是龙骧尉出手相救,我已经丧命刺客刀下。” 魏长乐拱手道:“保护两位大人,也是我们分内之事。” 焦岩脸色泛白,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坐下说话!”焦岩招招手,有气无力道:“今晚真是凶险异常,一旦刺客得手,后果不堪设想。大梁使臣遇害,想要和谈也是不能,否则传回本国,天下百姓都会怨恨。” 秦渊心有余悸,点点头:“我这条命倒也罢了,但我是大梁使臣,死在半道上,使团就只能折返回去了,和谈也就泡汤。” 看着魏长乐,眉宇间满是感激之色:“龙骧尉,你不但救了我,也救了大梁!” “两位大人,看来上次龙骧尉一语中的。”马牧神色冷峻,“咱们到了云中城,即使与莫恒雁谈判,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莫恒雁是铁了心要破坏和谈,想要谈出结果,只能找右贤王。” 秦渊向焦岩道:“焦大人,龙骧尉说过,要见到右贤王,必须要皇族出面。看来咱们只能让龙骧尉假冒贞皇子,唯有如此,才有机会见到右贤王。” “这两天我一直斟酌此事。”焦岩缓缓道:“假冒皇子,兹事体大,日后回京,朝中肯定有人会以此向咱们发难。但今夜过后,看来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他看向魏长乐,问道:“龙骧尉,你当真不怕日后朝廷追罪?” “日后朝廷追究,我一力承当,会竭力撇清几位。”魏长乐很坚定道。 焦岩微点头,唇角泛起一丝浅笑,道:“现在想起来,也幸亏龙骧尉能跟随使团北上,否则咱们这次北上,非但会一事无成,甚至会将性命丢在这边。” “龙骧尉,如果事成,朝廷还要向你问罪,本官绝不会为求自保视而不见。”秦渊正色道:“本官已经死过一次,那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和谈成功,回京之后,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恳求圣上利用和谈争取到的时间整军备战。” 魏长乐心想你准备利用和谈争取时间,右贤王那边也是同样的意图。 大梁是否会利用时间整军备战无法确定,但塔靼可真是要迁徙几十万姑羊人前来云州,做好南下的准备。 “如果龙骧尉要假冒贞皇子,咱们必须好好准备。”焦岩咳嗽两声,才低声道:“我只担心莫恒雁和塔靼人不相信大梁皇子会出使,到时候会百般试探。一旦龙骧尉露出破绽,事情可就麻烦了。” 秦渊忙道:“焦大人所言甚是。龙骧尉,你对宫中的情况和贞皇子可有了解?” “如果不是诸位提及越王,我甚至不知大梁还有这位贞皇子。”魏长乐叹道。 秦渊立刻道:“那倒无妨。途中我会将所知都细细告诉你。” “云州这边,可有人见过贞皇子?”魏长乐问道。 焦岩笑道:“大可放心。贞皇子自幼在宫中,即使是朝中重臣,也不是谁都见过贞皇子,更不必说地方官员。莫恒雁曾经也进过京,我记得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贞皇子还年幼,莫恒雁也没有机会见到。” “如此甚好。”魏长乐笑道:“要扮作贞皇子,必须对贞皇子多有了解,这还真要麻烦秦大人多多指教。” 马牧皱眉道:“使团突然冒出来一位皇子,使团中是否有人会觉得奇怪?” “贞皇子本就是秘密出使。”秦渊立刻道:“而且使团上下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一起,谁敢泄露如此隐秘?” 马牧道:“使团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对大梁都是忠心耿耿。不过为防万一,到了云中城,自不能让塔靼人私下接触。” “如何周全,还要仔细商议。”焦岩抚须道:“事关重大,不可出纰漏。” 接下来的行程,使团上下自然是高度警觉,唯恐再有意外发生。 好在渐近云中城,情况也会好很多。 塔靼在云州的统治中心便是云中城。 以云中城为中心,四周百里之内都被塔靼兵清扫过无数次,义军固然无法在这些区域立足,就算是难民也不会出现在这片区域。 而且这些区域也不存在任何城池。 草原部族以游牧为生,一旦占据一片草场,为防止周边的威胁,周围上百里之内是绝不允许再有其他部族的聚集区出现。 所以当年塔靼打下云州之后,只要靠近云中城百里之内的其他城池,全都被彻底摧毁夷为平地。 这也是草原人根深蒂固的思想。 连行数日,使团的食物也消耗差不多,所有人也都是疲惫不堪。 好在这天傍晚时分,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逐渐靠近,使团众人都是振奋起来。 因为那片黑影是一座巨大的城池。 云中城! 途中的疲惫似乎因为这座城池的突兀出现而消减不少。 按照礼仪,使团距离那座城池还有数里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副使秦渊在数名神武骑兵的护卫下,率先前往交涉。 堂堂大梁使团莅临城外,当然不能就这样直接入城。 必须要对方派出礼官前来迎候,而且还需要准备礼乐。 “还记得年轻时候,跟随使团前往南理国。”焦岩望着前方那座巨大的城池,“南理国直接派出他们的太子在边境等候,亲自带领使团前往他们的国都。都城三十里地外,就已经准备礼乐,入城后到处都是迎候的百姓.....!” 魏长乐心想这老家伙是不是这阵子病糊涂了。 当年出使南理,肯定是宗主国出使属国,如今这大梁使团可是前来求和,待遇当然不一样。 他没有兴趣在意焦岩的感慨,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傅文君。 傅文君戴着斗笠,如同雕像般,静静望着云中城。 寒风吹过,轻纱飘荡。 魏长乐能够理解傅文君现在的心情。 这座宏伟的巨城曾是傅文君的家,家破人亡,远离故土,多年之后再回到这里,心情自然是非比寻常。 看似平静,但美人师傅心中定然是惊涛骇浪。 使团要等候对方的礼官前来,所以都是下马休息。 好一阵子,秦渊才折返回来,“焦大人,已经告知守卫,他们也去禀报。不过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准备。” “我们入境都已经多日,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焦岩皱起眉头:“为何不早早准备迎候?就算没有礼乐,也该让他们的礼官等候迎接。” 他显得异常失望,毕竟是正使,又是鸿胪寺卿,对这些礼仪十分在意。 但其他人却都是默然不语。 莫恒雁都敢派人行刺,又怎会给使团脸面? 等了一个多时辰,天都黑下来,焦岩正有些不耐烦,终于听到马蹄声响。 昏暗之中,只见到一队骑兵正飞马而来,气势汹汹。 “所有人戒备!”马牧按住刀柄,沉声道。 很快,那队骑兵放缓马速,迅速呈扇形分开,居中一骑催马上来。 此人身着皮甲,头戴皮盔,目光如刀,脸色阴沉。 焦岩皱起眉头,却还是上前两步,拱手正要说话,却听那人沉声道:“魏长乐在哪里?” “你是何人?”焦岩听得对方声音充满难以掩饰的怨恨,心知来者不善。 “千长阿勒拜!”那人冷冷道:“魏长乐在哪里?将他交出来!” 第二三六章 前倨后恭 焦岩有些诧异。 他虽然知道此番出使,塔靼肯定会向使团索要魏长乐,却想不到对方如此直接。 只是他却不知,这阿勒拜对魏长乐恨之入骨。 山阴之战,魏长乐出城夜袭,一战让塔靼兵死伤数百之众。 那都是阿勒拜的族众,其中有不少更是阿勒拜的血亲。 因为这次夜袭,攻打山阴的塔靼军中,阿勒拜一部的族众死伤最为惨烈,也因此让阿勒拜对魏长乐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着将魏长乐碎尸万段。 他目光扫动,忽然落在焦岩身后不远的魏长乐身上。 “他是何人?”阿勒拜指着魏长乐问道。 这倒不是他认识魏长乐。 使团站在前面的几人,当然不是一般人,而且魏长乐的打扮和普通护卫完全不同。 最要紧的是,魏长乐年纪轻轻,看上去甚至显得颇为青涩。 阿勒拜当然已经知道那位山阴县令是个年轻人,甚至也料想到大梁派出使团求和,肯定会将魏长乐交出来。 所以看到焦岩身后颇为扎眼的魏长乐,猜想会不会就是魏长乐。 但焦岩却淡淡道:“大梁使团前来觐见右贤王,为何没有礼官前来迎候?两国互使,至少该讲的礼数不能缺吧?” “你是大梁正使?”阿勒拜并不下马,居高临下问道。 焦岩见对方毫无礼数,心中恼火,干脆背负双手:“鸿胪寺卿焦岩!” “鸿胪寺卿是什么官?”阿勒拜问道,显然对大梁的官职并不清楚。 秦渊看不下去,冷声道:“鸿胪寺卿是我大梁从三品正员!” “从三品?”阿勒拜闻言,仰头大笑起来,不屑道:“我听说你们的宰相是一品。宰相不敢来,至少也该来个二品官。从三品的鸿....什么卿,还想着让礼官迎接?” 他身后众骑兵也都是哄笑起来。 焦岩脸色发青。 此时想到魏长乐早就说过,塔靼这边一定会对钦使的品级身份挑刺,看来那年轻人还真是真知灼见。 “一个千长,竟然在大梁钦使面前如此无礼,看来塔靼人还真是粗蛮不堪。” 塔靼人大笑声中,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阿勒拜的笑声戛然而止,按住腰间马刀刀柄,盯住魏长乐。 说话之人,正是魏长乐。 “你想死?”阿勒拜眼中寒芒如刀。 魏长乐淡淡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脖子:“来,往这里砍。都说塔靼人的马刀锋利,我倒要看看,你一刀能否砍断我的脖子。” “呛!” 阿勒拜拔刀出鞘,刀锋指向魏长乐:“你是什么人?是不是魏长乐?” “你想知道我是谁?”魏长乐不屑一笑,“说实话,你没资格。在云州你可以嚣张跋扈,但是在大梁,你给我舔鞋我都嫌你嘴臭。”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都是变色。 秦渊回过头,连使眼色。 塔靼人凶残无比,这阿勒拜明显又是来者不善,魏长乐如此出言挑衅,搞不好真要闹出大事。 阿勒拜显然被激怒,一抖马缰绳,便要催马上前。 “阿勒拜,你敢动本皇子一根汗毛,右贤王必杀你!”魏长乐见他蓄势待发,陡然间厉声喝道。 阿勒拜听得“皇子”二字,脸色骤变,呆了一下。 “你.....你是什么人?”阿勒拜不敢再上前。 他虽然粗勇,却也并非愚蠢。 塔靼虽然盛极一时,对大梁有着极大的威胁,但大梁毕竟不是孱弱的小国。 曾几何时,塔靼诸部都是跪伏在大梁脚下。 如今虽然今非昔比,但大梁毕竟不是一踹就倒的破房子。 大梁真要是孱弱不堪,塔靼早就拿下河东。 如果只是大梁普通官员,阿勒拜还真是不放在眼里。 但如果对方果真是一位皇子,那就非比寻常,远不是自己一个千长能够冒犯。 “这是我大梁越王!”秦渊立刻配合,沉声道:“奉皇帝陛下旨意,随团出使!” 阿勒拜虽然并未得到大梁使团竟然有皇子在其中的消息,但更想不到有人敢冒充皇子。 秦渊这样一说,他倒真不敢怀疑。 塔靼等级森严,在塔靼部众眼中,王公贵族都是高高在上,特别是王族成员,那更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阿勒拜是个千长,在塔靼也算贵族,但骨子里对王族依然是敬畏无比。 大梁越王虽然不是塔靼王族,但阿勒拜也知道这样的身份实在非同小可,狂傲的气焰瞬间落下去。 他很清楚,大梁既然派出皇子出马,那肯定是为了见到右贤王。 同为王族,右贤王肯定对这位皇子也会礼遇。 如果自己冒犯了这位皇子,到时候被告上一状,难保右贤王不会责罚。 念及至此,却是下了马来,冲着魏长乐横臂行礼。 焦岩等人见状,都是松了口气。 看来塔靼人也不是毫不通礼数,面对大梁皇子,还是有所收敛。 “你们的礼官为何不出迎?”魏长乐单手背负身后,冷冷道。 魏长乐很清楚,既然是皇族,就该有皇族的傲慢,自己越是倨傲,反倒让对方越是不敢怀疑。 阿勒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奉令带领使团入城!” “你不够资格!”魏长乐淡淡道:“右贤王可在城中?” 阿勒拜立刻道:“右贤王还在途中!” 魏长乐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毕竟右贤王常年居住在草原,不在云州是意料中的事情。 “右贤王知道大梁使团前来,所以前来相见?”魏长乐微仰着脖子,气势上确实居高临下。 阿勒拜犹豫一下,才道:“狼台竣工,要举行祭祀大礼,右贤王要亲自主持!” 焦岩等人听闻右贤王在途中,本来还以为是右贤王料定大梁会派使团前来,所以才会从草原赶来。 但阿勒拜这话一说,几人就明白,右贤王前来云州,还真不是因为大梁使团,而是为了什么狼台。 “狼台是什么东西?”魏长乐很直接问道。 阿勒拜道:“是大都尉特地为右贤王修建的宫殿,也是祭祀之地。年前竣工,大都尉就派人请右贤王主持庆典,右贤王答应,几日前已经派人率先赶到,告知右贤王正在前来云州的途中。” 两名钦使闻言,眼中都是划过欣喜之色。 魏长乐眸中也是划过光彩。 途中几人商议之事,都觉得即使假冒贞皇子,但要见到右贤王恐怕也不容易。 右贤王的王庭在草原上,本人很少前来云州。 山阴之战的消息肯定已经禀报到右贤王那边,即使右贤王料定大梁会派出使团平息事态,却也未必会亲自赶到云州。 右贤王就算对莫恒雁不放心,也可能另派手下重臣出面谈判。 而魏长乐此次北上,却必须见到右贤王。 他知道就算以皇子身份可以得到右贤王的面见,但要通知右贤王有大梁皇子抵达,右贤王立刻赶来云州,来回也是要个把月时间。 使团面对莫恒雁那干人,在云州待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 但老天爷竟似乎很眷顾魏长乐,因为狼台庆典,右贤王竟是已经往云州赶过来。 “去告诉莫恒雁,让他出来迎候本皇子。”魏长乐淡淡道:“你们塔靼人不懂礼数,他莫恒雁吃过大梁的米,应该懂得一些分寸。” 阿勒拜皱起眉头,心中其实有些恼火。 不过心中却也更加肯定眼前这年轻人肯定是大梁的皇子。 只有皇子才会如此盛气凌人。 阿勒拜犹豫了一下,终究是转身过去,翻身上马,到得部下边上,交代几句,才带着几骑快马而去,留下了七八名骑兵在这边。 那几名塔靼兵也都下马来等候。 焦岩长舒一口气,走到魏长乐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魏长乐一番,心中感慨。 此番兵行险着,让魏长乐冒充皇子,虽然是迫不得已,但焦岩心头还是忐忑不安。 毕竟要假冒普通人都很可能出现破绽,就更不用说冒充的是一位皇子。 方才魏长乐出言挑衅,焦岩和秦渊都是心惊胆战。 但现在想起来,魏长乐恰恰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至少在气势上,魏长乐的言行还真符合一位皇子的高傲。 焦岩虽然略微宽心,但一颗心也不能完全放下来。 阿勒拜只是个粗勇蛮人,容易应付,但是否能瞒过莫恒雁那条老狐狸,还真是尚未可知。 只要进入前方那座城,便需步步小心,不能有丝毫差错。 魏长乐走到傅文君身边,见她兀自望着云中城,轻声道:“很快就可以入城了。” 傅文君轻嗯一声,低声道:“很熟悉,又很陌生......!” “一旦成功,就可以真正回家了!”魏长乐目光坚定。 傅文君扭头看向魏长乐,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但随即秀眉蹙起,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魏长乐显然知道傅文君想说什么。 他只是微一沉吟,才坚定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走到底。弄不死他,我就陪你一起赴死!” 傅文君眸中划过一丝暖意,目光也坚定起来,抬起头,望向夜空,默然不语。 第二三七章 故国不堪回首长街中 使团这一等又是快两个时辰,都要到半夜,城中才有一队人姗姗来迟。 不过这次除了阿勒拜,确实有几名身着官袍的文官前来迎候。 “听闻越王殿下亲自前来,有失远迎。”一名文官翻身下马,还没见到魏长乐,就已经拱手笑道:“在下云州别驾蔡森,奉命前来迎候!” 焦岩倒是知晓,这云州虽然割让给塔靼,但一些制度并未改变。 右贤王也是草原上的枭雄人物,得到云州这块领地之后,也是希望能从这块领地获取最大的利益。 云州人口众多,如果强行实施塔靼的管理方式,不但塔靼会水土不服,而且可能会激起云州更大的动乱。 所以他不但启用莫恒雁这类大梁旧臣,而且延续了云州从前的管理制度,尽可能保证云州的稳定。 毕竟云州百万之众,如果延续从前的制度,让大梁旧臣和云州门阀继续治理,便会最大限度降低云州百姓的逆反之感,有利于塔靼在云州的统治。 所以云州除了莫恒雁受封塔靼大都尉的官职,其他官员的职位依然是梁制。 莫恒雁终究没有亲自出迎,只是派了佐官前来。 “莫恒雁为何没亲自前来?”魏长乐单手背负身后,故意打量蔡森几眼。 蔡森笑道:“大都尉感染风寒,这几日都在养病,不能见风!” 魏长乐冷哼一声,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借口。 “城外风寒,已经让人清理驿馆,诸位先入城。”蔡森微笑道。 魏长乐知道也没必要继续僵持,显示皇子高傲的1效果已经起到,故意犹豫一下,才点点头。 蔡森这才引着使团入城。 到了城门处,还真是安排了礼乐,在鼓乐声中,使团缓缓进入城内。 入城之后,便是一条宽阔的道路直通前方,两边尽是酒楼茶肆,青瓦淡墙,高树掩映,倒给人一副极为干净繁华的印象。 已经是半夜,所以酒楼茶肆都已经关门,四下里很是安静。 但行出没多久,使团众人便瞧见道路两边开始出现人影。 而且街边已经部署了军士,清一色都是塔靼兵装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同标枪般林立两边。 越往前走,街道两边的人们就越多,衣衫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自然是城中的百姓。 一开始焦岩还以为是城中百姓得知故国使团前来,所以前来观瞻,但很快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因为街道两边的百姓都是用一种愤怒甚至仇视的目光扫过使团每一个人。 云州别驾蔡森和阿勒拜一队人似乎是有意保持与使团的距离,故意走在前面。 马蹄和车辆碾压在青石板街道上,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两边黑压压的人群虽然没有声音,却给使团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忽然间,人群中飞出一块石头,正朝着一身官袍的钦使焦岩砸过来。 边上一名甲士立刻拔刀,精准地将那块石头拍飞回去。 但这仅仅是开始。 很快,人群传来声音:“他们又要卖国了......!” 这一声喊,甚至像是某种讯号一般,从人群中立时有无数东西像雨点般飞向使团的队伍。 砖块、木棍、瓦砾.....! 有人拎着木桶,冲上前,向使团泼冷水,甚至粪便。 使团两边的护卫们只能用身体阻挡。 虽然身着护甲,即使被砸中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有几人被砸中面庞,顿时出血,也有不少人被冷水和粪便泼在身上,狼狈不堪。 人群更是传来阵阵骂声。 焦岩脸色发青,只能催促使团加快速度。 好在那些塔靼兵得到命令,不想将事态搞大,阻止人群往前冲。 魏长乐护在白菩萨身边,几次有石块砸过来,都被他挥刀挡开。 他心中很清楚,这些百姓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入城的必经之道,而且还准备石块粪便对使团发起攻击,那肯定是早就得到大梁使团抵达的消息。 很明显,这是莫恒雁派人煽动了这些百姓,故意羞辱大梁使团。 但看着群情激奋的百姓,魏长乐嘴角反倒是显出一丝浅笑。 百姓被煽动前来攻击使团不假,但从这些百姓的目光中,魏长乐也确实感受到这些人对大梁使团刻骨的恨意。 他们痛恨大梁割让云州,痛恨大梁抛弃了百姓。 许多人辱骂使团是前来卖国,虽然骂的很难听,但却恰恰证明这些云州百姓依然将大梁视为母国,骨子里并没有屈服于塔靼。 忍受着辱没和攻击,使团队伍终于走出人群,跟随着蔡森折向了另一条街。 蔡森这才折返回来,跑到魏长乐边上,一副关切样子:“王爷,你没事吧?不知是谁走漏消息,引得这群刁民前来生事。回头派人详查,拘捕领头的,交给王爷惩处。” 魏长乐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使团被安顿在城中的驿馆,自有相关人等负责安排,忙了好一阵子,使团才入住下来。 魏长乐也是注意到,自打蔡森出城迎接开始,傅文君一直都在避开这位云州别驾。 而蔡森的注意力也都在魏长乐和两名钦使身上,自然也无法从人群中发现傅文君。 “天色太晚,今日就不能为王爷举办接风宴。”入住之后,马牧还在安排人值守,蔡森则是在正堂向魏长乐拱手笑道:“诸位途中劳顿,今晚就好好歇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吩咐。” 堂内除了蔡森和魏长乐,便只有两位钦使。 “蔡别驾,本使听闻云州有五大姓,云州蔡氏也在其中,不知别驾是否出自云州蔡氏?”使团终于安顿下来,焦岩也是轻松不少。 蔡森忙道:“鄙人正是云州蔡氏出身。” “这就奇怪了。”秦渊在旁一声冷笑,“据我所知,当年安义伯镇守云州,对云州蔡氏也是关照有加。听说安义伯麾下有个叫蔡正云的指挥使,追随安义伯身经百战。破城之时,安义伯父子为国捐躯,那位蔡指挥使也是跟随安义伯一起殉国。不知蔡别驾可认识那位蔡指挥使?” 蔡森身体一震,黯然道:“蔡正云是在下的亲侄子!” “原来如此。”秦渊似笑非笑道:“蔡指挥使死在塔靼人的马刀之下,蔡别驾如今却为塔靼人效忠,不知蔡指挥使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蔡森却转过身,直接走到大门前,探头向外扫了扫,这才关上大门,回身快步走到魏长乐面前,竟是直接跪下去:“罪臣蔡森,无颜面见王爷,罪该万死!” 魏长乐却是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也不扶起,笑道:“蔡别驾是塔靼的臣子,怎能向本王自称罪臣?” “王爷,罪臣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大梁。”蔡森抬起头,苦笑道:“塔靼霸占云州,破城之后,长兄一脉尽被屠杀,其中就包含我那正云侄儿。罪臣与塔靼仇深似海,与莫恒雁更是不共戴天,只盼有朝一日能亲手将其斩杀。” 秦渊在旁冷声道:“既然与他们血海深仇,为何还要效忠莫恒雁那狗贼?” “家兄临终前,嘱咐在下忍辱负重。”蔡森长叹一声,“长兄一门断绝,如果在下这一脉也消失,云州蔡氏便不复存在。而且在下知道,云州迟早都要回到大梁怀抱,所以才与莫恒雁虚与委蛇,就是盼着梁军收复云州之时,能够暗中助一臂之力。” 魏长乐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忠臣?” “罪臣绝不敢如此自居。”蔡森一脸怨恨道:“当年塔靼攻城,是莫恒雁叛国投敌,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导致城破。这些年罪臣也是这般念头,等到梁军杀到云中城,罪臣仿效莫恒雁,自城内接应,助我大军入城。” 秦渊狐疑道:“你当真有此心?” “若有虚言,天诛地灭!”蔡森一脸正气。 魏长乐抬手道:“起身说话。” 蔡森站起身,这才问道:“王爷,您皇族贵胄,为何会亲自出使?” “蔡别驾,本王问你,莫恒雁是否料定大梁会派出使团?” 蔡森点头道:“确实如此。呼衍天都兵败山阴,回来之后,还曾与莫恒雁闹过一场,好像是怪责因为莫恒雁的缘故,才导致这场惨败。不过莫恒雁单独和他谈过,也就平息下来。他确实和我们说过,大梁虽然取胜,但.....但绝不想事态扩大,一定会派使团前来议和。” “坐下说话!”魏长乐面色温和,“那莫恒雁对议和是什么态度?” 蔡森毫不犹豫道:“他和呼衍天都对大梁都是恨之入骨,吃了败仗,都想着开春后再次出兵。前番莫恒雁还特地召见我们,谈及使团可能前来议和之事。当时他的态度很坚决,除非大梁能割让整个朔州,否则绝不会让和谈成功。” 焦岩变色道:“他想吃下整个朔州?” “还有,大梁不但要割让朔州,还需要交出坚守山阴的那位县令。”蔡森看着魏长乐,“千长阿勒拜在山阴败战中损失极其惨重,不但族众死伤数百人,他的血亲也有十几个死在山阴城下。所以莫恒雁承诺,只要使团交出魏长乐,便由阿勒拜亲自砍下他的首级!”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原来他们连刽子手都已经选好。” “王爷,不知魏长乐眼下在何处?”蔡森直视魏长乐眼睛,“他是否在使团中?” 魏长乐也是直视蔡森,微微点头:“魏长乐确实在使团中!” “那他在哪里?” 魏长乐含笑道:“就在你面前。” 蔡森一怔,诧异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我就是魏长乐,魏长乐就是我!”魏长乐一字一句道。 第二三八章 狼台 此言一出,率先变色的是两名钦使。 魏长乐在途中主动提出要假冒贞皇子,好不容易为此做了充分准备,可如今面对蔡森,这年轻人竟然马上暴露真实身份,简直是匪夷所思。 难道这位龙骧尉真以为蔡森心系大梁,所以就轻信对方,自曝身份? 虽然两位钦使都是手无缚鸡之辈,但混迹官场多年,许多狡诈伎俩在他们眼中都是轻易看破。 蔡森虽然大表忠心,但两名钦使连他说的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你不是皇子?”蔡森也是惊讶道。 魏长乐微笑道:“从太原出发的时候,我便是魏长乐。” 蔡森一脸疑惑。 “本王奉旨出使,但千里之遥,如果被人知道本王在使团中,难免会有人心存不轨,所以此事一直隐瞒。”魏长乐平静道:“在大梁境内倒也罢了,可是入境云州,本王的身份更不能有丝毫暴露。” 蔡森似乎明白什么,笑道:“所以王爷假冒魏长乐?” “所有人都知道,此番议和,塔靼肯定要大梁交出魏长乐,所以魏长乐必然跟随使团一起北上。”魏长乐笑眯眯道:“本王就想出办法,假冒魏长乐,如此一来,途中所有人都只以为本王是魏长乐,便可隐藏本王的身份。” “原来如此。”蔡森哈哈笑道:“所以王爷才会自称是魏长乐。” 魏长乐肃然道:“父皇何其英明,既然派出使团,当然是要竭力促成和议,平息争端。本王带来父皇的密旨,只要能见到莫恒雁,相信他会改变立场,促成和谈。” 蔡森愕然道:“王爷,莫恒雁铁了心要破坏和谈,绝不会改变主意。” “蔡别驾,你莫忘记,莫恒雁曾经是大梁的臣子,但最后却叛国投敌。”魏长乐淡淡道:“这世间没什么坚定不移,无非是开出的价码够不够。本王这次带来的价码很高,高到足以让莫恒雁改变主意。” 焦岩和秦渊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好笑。 他们是真正的使臣,从不知道有什么价码要给莫恒雁,更不知道什么价码能让莫恒雁改变主意。 魏长乐却大言不惭,声称皇帝陛下给了密旨,还足以让莫恒雁改变立场。 两人都知道魏长乐不过是信口胡言。 但一时间还搞不明白魏长乐为何会对蔡森说这些话。 蔡森眸中带光,饶有兴趣问道:“王爷,不知对莫恒雁会开出什么价码?” “这个......!” “王爷,罪臣这些年一直跟随莫恒雁,处处小心,为了取信于他做出不小的牺牲。”蔡森正色道:“如今已经取得他的信任,被他视为心腹。罪臣说的话,他也会斟酌几分,所以如果罪臣能够配合王爷游说,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让他转变态度。” 两名钦使心中冷笑。 此人刚刚还说莫恒雁铁了心不会改变态度,转眼间又说有几分把握能劝说,那是张口就来。 魏长乐只是笑笑,忽然问道:“蔡别驾,听说右贤王已经从草原赶过来?” 蔡森含笑道:“是为了狼台大典。” “这狼台到底是怎么回事?”魏长乐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在城外我听阿勒拜提及,说是莫恒雁为右贤王修建的宫殿,可有此事?” 蔡森身体微微前倾,道:“王爷,若是别人,罪臣肯定不会多说一个字。但对王爷,罪臣不会有半点隐瞒。” 魏长乐面带微笑,眉宇间显出欣赏之色。 “当年云州割让之后,右贤王知道若以塔靼人来治理云州,肯定会出大事。”蔡森感慨道:“塔靼人劫掠成性,在云州无恶不作。但云州有百万之众,若是塔靼不知收敛,百姓谋反,塔靼想要平叛,就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谋反你奶奶个腿! 魏长乐心中骂了一句。 从这狗东西不经意的措辞之中,就知道此人的屁股坐在哪里。 “右贤王还是有些脑子,知晓如果将云州大权都交给塔靼人,用不了多久,云州必然是天翻地覆。”蔡森抬手抚须,“所以他启用莫恒雁,不但封他为右大都尉,而且将云州治理大权也交给莫恒雁。” 秦渊不无嘲讽道:“莫恒雁在云州为官多年,与云州门阀豪族熟识,用他为官,也可以安抚云州门阀,让云州蔡氏这样的豪门望族帮他治理百姓。” 蔡森不以为意,含笑道:“右贤王也确实是这样想。但云州军权一直都在塔靼人手中,莫恒雁对此心中肯定是不满。但他不能和塔靼人抢夺兵权,所以这些年以右大都尉的身份,在云州搞了不少事情。” “什么事情?” “他设立国士堂,每年都会召开英雄会,挑选好手,招揽人才,如今云州遍布国士堂的人,都是他的耳目。”蔡森缓缓道:“此外他还以多次被刺杀为由,组建了一支亲军,称作义儿军,虽然只有不到八百人,但都是骁勇善战,装备比呼衍天都手下骑兵还要精良。” 秦渊明白过来,道:“所以塔靼人对他心存忌惮?” “三年前,右贤王派人过来询问了义儿军的事情,虽然只是随便一问,莫恒雁也给了解释,但莫恒雁却感觉到右贤王对他有了猜忌。”蔡森冷笑道:“莫恒雁有今天的地位,都是靠右贤王背后撑腰。没有右贤王的支持,他狗屁不是。” 这几句话不像是装模作样,反倒像是一吐心扉。 焦岩和秦渊对视一眼,嘴角泛笑,眼神都是意味深长。 “他发现右贤王有猜疑,自然是心中惶恐。”蔡森继续道:“当时右贤王正在西边攻打姑羊人,没有精力管云州。莫恒雁为了讨好右贤王,打消右贤王对他的猜忌,从三年前开始,便开始大兴土木,为右贤王修建一座狼台。” “狼台在何处?” “城北不到四十里地。”蔡森道:“前前后后征用数万民夫,耗费无数财帛民力,去年年底终于竣工。当年修建狼台,他就自称是等待右贤王征服姑羊后,在狼台举行庆典。” 秦渊怒道:“云州本就民不聊生,他大兴土木,那是不想让百姓活了。” 蔡森叹道:“为了修建狼台,耗银无数,三年下来,更有好几百人死在狼台之下。但竣工之后,莫恒雁还沾沾自喜,声称神都的金銮殿也未必及得上云州狼台。” “右贤王什么时候能赶到?” “年前就已经派人去王庭请右贤王,几日前右贤王手下有人率先赶到云州,告知右贤王就在途中。”蔡森回道:“估摸着最多也就三五天的事情。这些天莫恒雁正在筹备,只等右贤王抵达之后,立刻举办庆典!” 魏长乐摸着下巴,笑道:“蔡别驾,狼台那么大的工程,又耗时多年,不知道究竟是谁主持?莫恒雁事情繁多,总不会亲自过问吧?” “这个.....!”蔡森犹豫一下,才道:“狼台是罪臣亲自监督完成。” “原来如此。”魏长乐笑道:“本王这凑巧赶到,到时候狼台庆典,本王是否也能凑凑热闹?” 此言一出,两位钦使都是皱起眉头。 狼台庆典,是为了庆贺塔靼征服姑羊人。 如果以大梁皇子的身份前去参加,右贤王肯定是求之不得。 大梁皇子捧场,自然让右贤王颜面大增。 但此事传扬出去,对大梁的声誉却是大大损害。 两位钦使明白其中的关窍,听得魏长乐主动提出要参加庆典,要阻拦也是来不及。 蔡森果然一脸振奋,马上道:“那可是求之不得。王爷,到时候不但云州众多豪绅官员会参加,草原上也有不少部族族长前来捧场。不过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及不上王爷亲临!” 魏长乐打了个哈欠,笑道:“可别到时候右贤王觉得本王碍眼,不让本王参加。” “绝对不会。”蔡森笑道:“他是塔靼王爷,王爷更是大唐皇子,右贤王绝不可能给脸不要脸。王爷困倦了,罪臣就不多扰。几位早点歇息,大都尉......唔,莫恒雁若是要见,罪臣会亲自前来通知。” 他站起身,魏长乐端坐不动,只是道:“蔡别驾慢走!” 秦渊是副使,送了蔡森出门。 “龙.....!”焦岩刚吐出一个字,立马停住,四下环顾,还是压低声音道:“王爷,你不该承诺去参加庆典。一旦参加,塔靼肯定会大肆宣扬,会让人以为大梁是要讨好他们。” 这里毕竟是云州,即使是在驿馆内,焦岩也很是谨慎,唯恐隔墙有耳。 “讨好?”魏长乐微微一笑,“焦大人,如果不是为了讨好他们,咱们为何千里迢迢跑来云州?” 焦岩一怔,顿时语塞。 都已经派了使团前来求和,还担心细节上有辱大梁的威风,确实是前后矛盾。 “很晚了,焦大人早点歇息。”魏长乐起身,伸了个懒腰:“明天见!” 他离开大唐,询问了傅文君的住处,径自来到院内。 这驿馆不小,大小庭院有十几处,入住使团百来人绰绰有余。 马牧入住后,就立刻开始部署军士守卫各处,更是安排人手夜间巡逻。 按理来说,两位钦使肯定是单独各有一院,但经过商议后,两位钦使同住一处院子。 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不分散守卫的力量。 莫恒雁已经派人在途中刺杀,谁敢保证不会继续派刺客在驿馆动手。 马牧的职责就是保护钦使的安全,绝不能让钦使有任何闪失。 如果没有魏长乐假冒皇子,护卫还能腾出来一些,但既然魏长乐是以皇子的身份入住驿馆,哪怕是做样子,也要在魏长乐的住处安排护卫。 所以只能让两位钦使住在一起,确保护卫的数量。 而且孟喜儿就安排在两位钦使的隔壁院子。 孟喜儿虽然神神秘秘,让人不敢靠近,但此人毕竟出身监察院,警觉性强,武功又不弱,将他安排在隔壁,也是给两位钦使再加上一层保护。 魏长乐来到傅文君住处,这是一处很小的院子,美人师傅和白菩萨住在一起。 进屋见到傅文君换了一身便装,灯火下风姿绰约。 “孩子怎样?”魏长乐坐下之后问道。 “白住持正在帮他扎针。”傅文君低声道:“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再好好调养一阵子,没什么大问题。” 一路上白菩萨和傅文君两人一同照顾那孩子,每天都会找时间给孩子扎针,本来奄奄一息的孩子也已经逐渐恢复过来。 魏长乐心中一宽,身体微微凑近傅文君,低声问道:“师傅,你可认识那个蔡森?” “首鼠两端,品行卑劣。”傅文君很干脆道:“当年他就是莫恒雁暗中收买的党羽之一,蔡家长房一脉也是因他被断送!” 傅文君性情沉稳,说话也素来委婉,很罕有恶言。 但她对蔡森的评价很是直白,由此可见,蔡森在傅文君眼中,确实不堪至极。 “是他出卖了自己的长兄?”魏长乐问道。 傅文君瞥了魏长乐一眼,美眸生寒:“据我所知,是他亲手杀死他的长兄!” 第二三九章 旖旎误会 蔡森杀了自己的长兄? 魏长乐吃了一惊,眉头锁起。 “云州蔡氏家风一直都很正,到蔡森这一代,兄弟两人性情却是大不相同。”傅文君对云州的情况自然是如数家珍,“蔡森长兄蔡瑜为人正派,饱读诗书,在云州很有威望,打年轻的时候就与父亲性情相投,两家也一直是世交。” 傅氏是云州第一豪族,蔡氏也是五姓之一,两家是世交,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父亲坐镇云州的时候,蔡瑜一直是司户,协助父亲打理云州的财政。” 魏长乐如今自然也知道,一州除了刺史、长史和别驾三巨头,其下有六名从事官,对应朝中六部。 司户是六位从事官之一,在州中属于十分重要的官职。 安义伯能将云州财政交给蔡瑜打理,自然是对此人异常信任。 “此外蔡瑜的长子蔡正云自幼便在军中历练,跟随父亲也是立下赫赫战功,他亲手砍下的塔靼头颅,不下二十颗。”傅文君轻叹道:“父亲对他很是赏识,不到三十岁,就一路提拔他成为了云州军的指挥使。” 魏长乐道:“这样说来,蔡氏父子还真是伯爷的臂膀。” 傅文君微点螓首,继续道:“蔡森和他的长兄却完全不同,完全是一个纨绔子弟。年轻时候便呼朋唤友吃喝嫖赌,为此也没少受家法。但此人秉性不改,即使是成亲之后,也寻花问柳,在云州的名声素来不好。”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长房一脉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家业上,经营有方,自然是蒸蒸日上。而蔡森却见自己所得产业败的差不多。”傅文君美眸泛寒,道:“此人非但不觉得有错,反倒觉得是蔡瑜不加提携,故意排挤他,所以心中忌恨。” 魏长乐心下冷笑。 往往陌生人飞黄腾达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自己身边的亲眷朋友一旦发迹,很多人却是难以接受,内心深处充满忌恨。 这也是人性使然,见不得身边人过得比自己好。 蔡氏两兄弟的处境天壤之别,虽然是因为能力和性情导致,但蔡森对长兄心存怨恨,也并不让人意外。 “长兄为父,有几次蔡瑜气恼不过,亲自对蔡森执行了家法,所以蔡森更是怨恨在心。”傅文君冷哼一声,“莫恒雁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暗中拉拢了蔡森,就是利用蔡森注意蔡瑜的动静。后来塔靼人杀过来,蔡森跟着莫恒雁一同叛国,里应外合,帮助塔靼破城。” 魏长乐听到这里,便知道美人师傅内心的复仇账单上,肯定也有蔡森这个名字。 “蔡正元跟随父亲血战塔靼人,最终陪着父亲战死。”傅文君不自禁握起粉拳,“塔靼入城后,大肆劫掠,而莫恒雁和蔡森这干叛徒,更是带着塔靼兵四处杀掠。蔡森怨恨长兄,亲自带着一队塔靼兵杀到蔡府,对蔡瑜极近折磨之能事,最后还亲手割断了蔡瑜的喉咙。塔靼兵更是在他的指使下,将蔡瑜一门杀了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魏长乐瞳孔收缩,冷笑道:“想不到这狗东西如此丧尽天良。” “待得莫恒雁成为右大都尉之后,他立刻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献给莫恒雁做妾室,对莫恒雁也是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所以得到莫恒雁的器重,也让他坐上了别驾的位置。”傅文君冷笑道:“这些年蔡森就是莫恒雁手底下最凶狠的一条狗,对百姓凶残无比,甚至不下塔靼人。” 魏长乐问道:“他见过师傅?” “见过两面。”傅文君微点头,“我记得他,但他是否还记得我,我不能确定。” 此前傅文君一直躲避蔡森,自然是害怕被蔡森看出来。 “那师傅可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在监修狼台?” 傅文君道:“有所耳闻。为了修建狼台,莫恒雁和蔡森这伙人对百姓极尽盘剥,根本不在意百姓的死活。途中的所见,你应该也清楚。” 魏长乐冷笑道:“方才此人还向大梁表忠心,声称是在忍辱负重......!” 当下将蔡森言行详细告知。 “这人两面三刀,卑鄙的很。”傅文君蹙眉道:“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能够叛国,还亲手杀死自己的兄长,如此卑劣之人,当然不能信。”魏长乐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却能感觉得到,此人似乎对莫恒雁也颇为不满,甚至......有恨意......!” 傅文君道:“此人除了为虎作伥,并无真正的才干。莫恒雁从骨子里肯定是瞧不上这种人,只将他当条狗,平日里对他难免会有所怠慢。这种人心胸狭窄,日积月累,肯定对莫恒雁存有恨意。” 魏长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怎么了?”傅文君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脑子转得快,今日着重关注蔡森,肯定不会无缘无故。 魏长乐更是凑近傅文君,而傅文君知道魏长乐有话对自己说,不自禁也凑近,两人面庞近在咫尺。 “师傅,这次铲除莫恒雁,我觉着可以利用蔡森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 “师傅,蔡森心中怨恨莫恒雁,那有没有可能如果找到机会,他会想着替代莫恒雁?”魏长乐嘴角泛笑:“此人本就不忠不义,肯定不会对任何人忠诚。而且当年叛国,在城中接应塔靼人,这蔡森肯定会觉得自己的功劳不下于莫恒雁。莫恒雁成了右大都尉,掌有云州,蔡森却只是一个别驾,他心中真的服气?” 傅文君抬起手,一根玉指轻点在鼻尖,视线向下,若有所思。 两人近在咫尺,灯火之下,魏长乐自然对美人师傅的面庞看的一清二楚。 五官眉目如画,娇艳之中带着内敛的韵味。 便在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 只见白菩萨已经从屋内出来,灯火之下,看到两人面庞几乎凑在一起,顿时脸颊一红,急忙转身,便要回屋。 但脚步声已经惊动两人。 “白住持.....!”魏长乐抬头看见,急忙叫住。 白菩萨已经背过身,尴尬道:“公子,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魏长乐一怔,一时还没明白,疑惑道:“没看见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看见,公子,你们.....你们就当我不在!”白菩萨也不多做解释,急忙走进房内,顺手将房门关上。 傅文君也已经回头看了一眼,她冰雪聪明,见到白菩萨有些慌乱样子,再看自己和魏长乐的坐姿,立马明白过来,俏脸顿生尴尬之色。 魏长乐也明白过来,尴尬一笑,道:“看来.....看来她是误会了,以为我和师傅.......!” “别说了!”傅文君更是尴尬,立刻起身:“天都快亮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我先睡了!” 魏长乐只能点头。 傅文君匆匆回到自己屋内,关上了门。 魏长乐本想离开,但犹豫一下,还是走到白菩萨门前,轻轻敲门。 白菩萨打开门,低头道:“公子,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误会了。”魏长乐走进屋内,见房中倒是桌椅齐全,角落一张床,那孩子躺在床上,睡得正沉。 他走到床边,细细看了看,见孩子气色已经红润,确实已经恢复过来。 不得不说,这孩子捡回一条命,白菩萨居功至伟。 他走到桌边,没有离开的椅子,而是坐了下去。 白菩萨见状,犹豫一下,关上门,这才走过来,给魏长乐倒了一杯热茶。 “一路上也没有机会好好聊聊。”魏长乐看着白菩萨,柔声道:“途经珙县的时候,我瞧见你心情很不好,是不是想起家人了?” 灯火映着白菩萨那张脸,更是妩媚动人。 “公子,我.....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见到右贤王?”白菩萨一双迷人的眼眸凝视魏长乐,轻声道:“我是否真的会被当做礼物送给右贤王?” 魏长乐摇摇头,很坚定道:“绝无可能。白.....青萝姐,我实话和你说,在山阴我没有全力阻止你跟随使团前来,一来是不愿意和焦岩发生冲突,二来也是为了迷惑使团。” “迷惑使团?”白菩萨一愣,“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魏长乐只是一笑,道:“你迟早会知道。”顿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你答应来云州,可是为了我?” “公子为何这样说?” “其实我心里明白,你是担心我有去无回,所以才答应焦岩,愿意被当做礼物送给右贤王。”魏长乐轻叹道:“你觉得自己能劝说右贤王饶过我?” 白菩萨贝齿轻咬朱唇,低下头。 “我现在是大梁的皇子,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魏长乐柔声道:“所以焦岩准备献美讨好右贤王的计划,已经中止,不会继续。” 白菩萨抬头看着魏长乐,幽幽问道:“公子,你.....你不想让他们将我献给右贤王,是.....是因为觉得耻辱,还是......还是对我有所不舍?” “这......!”魏长乐没想到白菩萨这样问,一时还真不知怎么回答。 白菩萨轻声道:“公子不想说也没关系。那天晚上答应焦大人愿意前来云州,确实.....确实是想着能为公子尽份力。我一个女子,想不了天下苍生,只想着能为你做点事情就心满意足。” 魏长乐沉默不语。 白菩萨视线转向床上那孩子,凝视片刻,终于道:“但途中我想到了许多事情,然后我忽然明白,我能跟随使团来到云州,也许是上苍赐给我的机会。上天要借我的手,为我的父母乡亲和云州百姓报仇雪恨!” 魏长乐瞬间明白过来,皱眉道:“你想刺杀右贤王?” 第二四零章 胸大有脑 白菩萨轻咬朱唇,视线从孩子身上收回,看着魏长乐,轻声道:“见到这孩子之后,我脑中每天都是当年塔靼屠村的画面。他们带血的马刀、狰狞的面孔、野兽一样的嚎叫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还有乡亲们的哭喊声,让我无法安宁。” 说话之间,白菩萨娇躯颤抖,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更是握起拳头, 魏长乐能够理解白菩萨心中的悲伤。 不自禁间,伸出一只手,却是轻轻握住了白菩萨一只柔荑。 白菩萨一怔,但这一瞬间,却是感觉一股暖意从手上蔓延到全身。 “右贤王的手沾满了云州人的血。”白菩萨平静道:“我虽然痛恨塔靼人,恨不得将那个右贤王碎尸万段,但.....但从前我知道这只是痴人说梦,此生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魏长乐神色凝重,并无言语。 白菩萨目光变得异常坚定,“但如今我终于有了机会。公子,只要我能见到右贤王,在他身边,我就一定可以取他性命。” 这一点魏长乐并不怀疑。 白菩萨修炼【如意经】,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受得了这种媚功。 一旦白菩萨使出媚功,可以让男人失去神志,很容易就受到控制。 白菩萨虽然武道修为并不深,但比之普通人却要强许多,只要能控制对方,继而出手,确实可以轻松杀死对方。 “所以你已经想好,只要见到右贤王,就出手将其刺杀?” 白菩萨摇头道:“我不会这样没有分寸。使团在云州,如果.....我在这里杀了右贤王,你们都走不了。使团其他人我不在乎,可是我不能让你和傅庄主受牵连.....!” 魏长乐很镇定问道:“那你是准备怎么做?” “等你们安全离开云州,我跟右贤王回到草原之后,便可找机会动手。”白菩萨显然已经做了周全的考虑,“那时候你们早已经回国,不会受到牵连。杀了右贤王,不但可以为父母乡亲报仇,还可能让塔靼乱起来......!” 毕竟不是胸大无脑的女子。 魏长乐握着白菩萨的柔荑,凝视她眼睛,问道:“右贤王被杀之后,你觉得之后会怎样?” “也许......他手底下的人会为了王位自相残杀。”白菩萨道:“我听说每一次塔靼大汗死后,都会因为汗位导致内斗。右贤王在塔靼地位很高,他死了,应该也会有同样的争斗出现。” 魏长乐笑道:“你说的并没有错。为了王位,塔靼内部或许真的会自相残杀。但你有没有想过,右贤王毕竟不是可汗,就算死后出现内乱,上面还有塔靼汗,局面必然会受到控制,不可能出现分裂。” 白菩萨轻咬一下嘴唇,才道:“就算不能让他们大乱,总能为父母乡亲报仇。” “你可以按照你的计划杀他。”魏长乐平静道:“但代价是会有无数人因此丧失性命,而且你将会被祭旗!” 白菩萨蹙起秀眉。 “右贤王死在你手里,塔靼人不会觉得是你个人的意图,只会以为是大梁精心策划。”魏长乐神色冷峻起来,“大梁谋杀右贤王,你觉得塔靼诸部会怎么想?他们会疯狂报复,首先遭殃的便是云州百姓。以前他们只是劫掠顺带杀人,但打着复仇的名义,再也不会有任何顾忌。他们不会在乎云州是否还会给他们带去利益,只会在这片土地纵情屠杀,整个云州,必将是人间炼狱!” 白菩萨娇躯一颤,身体颤动,欲言又止。 “你不顾性命,有胆量刺杀右贤王,这比很多人强出太多。”魏长乐温言道:“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重臣,都没有你一个女子这样的勇气。” 白菩萨苦笑道:“公子,这样说来,即使有机会,我.....我也不能杀死右贤王?” “杀一个右贤王,还会有另一个右贤王。”魏长乐道:“我们需要弄清楚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了达成目的,可以铲除一切障碍,哪怕杀死更多人都无妨。但如果只是以杀人为目的,那其实毫无意义。” 白菩萨眼圈泛红,道:“公子,我该怎么办?” “你放心,我答应你,该报的仇一定会报。”魏长乐松开手,轻拍白菩萨柔荑:“而且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将你当做礼物献给任何人!” 白菩萨美眸中泛起光芒。 “很晚了,早些休息。”魏长乐站起身,“不要胡思乱想。我既然带你来云州,就会将你好好带回山阴,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深更半夜,也不便在一个女子的房里多留,只是一笑,出了门去。 白菩萨站在门前,看着魏长乐离开,想着魏长乐斩钉截铁之言,心中却是一阵温暖。 魏长乐到了自己住处,到已经是黎明时分。 如今是皇子身份,住处周围安排了甲士守卫。 魏长乐心中很清楚,如果真有刺客潜入进来,能被甲士们发现,那自己肯定是能够应对。 这些甲士在与不在,其实用处并不大。 但这驿馆内原本就有一些杂役,使团入住之后,这些人还留在馆内,魏长乐几乎可以断定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国士堂的耳目,时刻注意使团的动静。 所以自己住处周围的甲士还不能撤走。 这一觉睡到次日中午,焦岩派人过来请魏长乐过去用餐。 魏长乐收拾一番,到了饭厅,两位钦使和孟喜儿已经在等候。 “参见越王殿下!” 两位钦使率先起身,孟喜儿稍微慢了些,但也站起来行礼。 魏长乐瞥见边上躬身站着两人,都是驿馆官吏的打扮。 他微一点头,过去在主位坐下。 那两名驿馆的官吏当然也是耳目,在这两人面前,自然要演好戏。 “几位昨晚睡得如何?”魏长乐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衫。 “可能是途中太累,沾上枕头就睡着了。”焦岩笑道:“不过确实有些水土不服,北边的气候不大适应。” 秦渊恭敬道:“王爷,刚才蔡别驾来了一趟,告知今晚要在都尉府设宴,右大都尉要给王爷接风洗尘。” “可说请哪些人?” “那倒没说!”秦渊道:“只说今晚会有众多官员和云州大儒陪同!” 这时候已经有人送上来酒菜。 酒菜倒也丰盛。 边上一名驿馆官吏恭敬笑道:“王爷,几位大人,知道你们是从大梁神都过来。我们让厨子专门做了一些适合你们口味的菜肴,如果觉得有问题,可以提出来,我们会改进。” 孟喜儿却已经站起身,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根银针。 他将银针依次插入每一道菜肴中,然后观察银针,甚至连酒水也不放过。 两名驿馆官吏都是尴尬。 他们自然也有见识,知道孟喜儿这是在验毒。 但当面验毒,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王爷放心,这些酒菜.......!” “若是放心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孟喜儿嘿嘿一笑,盯着那说话的官吏问道:“这驿馆之内,到底有多少国士堂的爪牙?” 两名官吏都微微变色。 “对了,昨晚太困,就没多管。”孟喜儿验毒过后,收起银针,坐下道:“不过今晚你们如果还派人翻墙入院内,我保证他们会彻底消失,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们。” 两名官吏更是骇然变色。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中好笑。 秦渊咳嗽两声,才道:“还是让你们的人都撤走吧。使团有厨子,他们的厨艺更正宗,也就不用劳烦你们了。” “大都督有令,必须要好好照顾使团,所以.....!” "钦使大人既然说了,你们最好尽快撤走。"孟喜儿面上带着浅笑,但眸中却是杀意凛然:“既然都知道你们是国士堂的耳目,大家待在一个屋檐下,互相提防着,不是很累?” 那官吏一脸尴尬:“需要向上面请示!” “那就尽快请示。”孟喜儿笑眯眯道:“使团在这里要住上一阵子,今天没冲突,明天就可能有。明天不死人,后天也可能会。何必搞出麻烦。” 官吏皱眉道:“这位大人言重了。我们只是在这里照顾,又怎会死人?” “这样说吧。”孟喜儿指着桌上的菜肴,“你们没有在酒菜下毒,但我可以。使团所有人的饭菜都是你们提供,我找来两个人,在他们的酒中下毒,他们就算知道,也会喝下去,你们信不信?” 两名官员对视一眼,都是愕然。 “吃了你们的饭菜,然后死了人,你说该谁负责?”孟喜儿似乎为自己想出的主意感到兴奋,“大梁使团千里迢迢跑到云州,你们却在饭菜下毒谋害,塔靼人虽然粗蛮,但应该也不屑于这样的手段。说出去,塔靼人的脸也没地方放。” “我们没有不会下毒。”那官员愠怒道:“你们自己下毒,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驿馆死了人,是你们的饭菜,你们辩解说不是你们下毒,有谁会相信?”孟喜儿悠然道:“所以为了撇清关系,你们最好在今天晚饭之前走的干干净净。不然我真不敢保证吃过晚饭后,会不会有人中毒毙命!” 两名官员都是先显出怒色,一人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魏长乐忍不住道:“司卿大人,你.....你真是出人意料!” “你是想说我智慧,还是狠辣?” “自然是睿智!”魏长乐笑呵呵道:“这一招我就是想破脑袋,那也想不出来。” 孟喜儿却是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道:“酒菜中无毒,你们尽管用餐。我就不陪你们了。” “司卿大人晚上可愿意一同去赴宴?” “不愿意。”孟喜儿摇摇头,“我担心晚宴会有我看不顺眼的人,万一动了杀心却不能杀,那实在是一种煎熬。” 第二四一章 叛国首贼 天快黑的时候,别驾蔡森再一次来到驿馆,迎接越王殿下和两位钦使前去赴宴。 使团远道而来,莫恒雁设宴接风,这是必尽的礼仪,钦使却是不得不赴宴,否则从一开始就等于没有谈判的诚意。 马牧调了一小队人马跟随护卫,孟喜儿没有兴趣赴宴,留在驿馆镇守大本营。 宴席自然是设在都尉府。 途中魏长乐从蔡森口中也是得知,这右大都尉府却正是当年的伯爵府,真正的主人正是安义伯。 当年攻打云州,是塔靼汗罗利亲率大军,破城之后,罗利也是在这伯爵府住了一些时日。 罗利将云州封给右贤王作为领地之后,右贤王也是在这伯爵府住了好几个月。 待得两国签订协议,大梁承认将云州割让给塔靼之后,右贤王才在云州趋于稳定后,回到了大草原,将云州交给了莫恒雁打理。 莫恒雁被封为右大都尉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搬进了这座府邸,而且大兴土木,将以前还算普通的府邸扩建几倍,富丽堂皇,宛若一座宫殿。 魏长乐来到府邸前,一眼扫过去,便知道这座府邸确实是彻底翻新,看不到陈旧的痕迹。 傅文君如果亲眼看到,也许真的找不到从前的痕迹,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蔡森亲自领着魏长乐等人入府,马牧和众甲士无法入内,只有两名甲士搬着一只大箱子进了府。 按照魏长乐的说法,这是送给莫恒雁的礼品。 入府的时候,门卫欲要检查,却被魏长乐严词拒绝,只说箱中礼物非比寻常,可不是寻常人能见到。 蔡森打了圆场,让人直接搬了进去。 不过这右大都尉府内戒备森严,虽然没有检查放行,但入府之后,立刻便有人盯着箱子,以防万一。 蔡森领着几人到了正堂门外,向门外一名持刀护卫点点头,那护卫似乎事先就已经被交代过,立刻高声道:“梁国使臣到!” 蔡森抬起手,请魏长乐等人入内。 魏长乐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单手背负身后,踏入堂内。 魏长乐没有见过大梁的金銮宝殿,但进入都尉府正堂后,感觉金銮殿也许就是这个样子。 大堂空旷无比,却又装饰的富丽堂皇,奢靡无比。 此刻大堂内已经设下了坐席,左右各有三排,每排十几张席位,加起来竟有六七十席。 席上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人,不过尚未上酒菜,众人都是有说有笑。 待得魏长乐进来,无数双眼睛都是落在他身上。 蔡森在前引领,魏长乐则是缓步前行,焦岩和秦渊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虽然堂内济济一堂,都是云州的高官显贵,但两位钦使在大梁也都是朝廷重臣,见多了大场面,自然不怵这样的场合,都是微仰着脖子,自有大国气势。 众人目光落在魏长乐的身上,却也是理所当然。 道理很简单,在座众人几乎都知道此番大梁使团有位皇子,此刻两位钦使跟在左右,这年轻人当然就是大梁的那位皇子殿下。 云州是边陲之地,即使当年尚在大梁的治下,也几乎没有皇族中人来到云州巡查。 在场有许多都是云州门阀士绅,越是这样的人物,对于门第越是看得极重。 皇族赵氏是大梁第一门阀,在所有门阀心中,那是高高在上神祗一般的存在,即使这些人如今都成为塔靼的走狗,但骨子里对大梁皇族还是存有一些敬畏。 如今能够亲眼见到大梁皇子,对他们来说当然也是不可错过。 见到魏长乐单手背负身后,旁若无人,不少人心中顿时感叹,这皇族就是皇族,目空一切,任何人在大梁皇子的眼中,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魏长乐缓步前行,虽然不与任何人目光接触,但眼角余光也是看到,这堂内席位很有讲究。 左首显然都是文官和士绅,而右边席上明显都是武将。 文官自然是以梁人为主,而武将大半都是塔靼人,衣着装束泾渭分明。 如果不明真相,还以为这是两国官员对面而坐。 “王爷,两位钦使,请坐!”蔡森领着三人走到左首最上位,抬手道。 堂内密密麻麻都是人,目光始终也都是在魏长乐身上,但却没有一人起身。 毕竟在座除了塔靼人,其他官员也都已经是塔靼的臣子,自然不会主动向大梁的皇子行礼。 魏长乐见到这上首确实留下了三席,却是向上位主座瞥了一眼。 那里独设一席,当然是莫恒雁的位置。 只是那席位还空着,莫恒雁尚未出现。 他也不多言,直接走过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在了主位。 “大胆!”右首席间立刻站起一人,厉声道:“那是大都尉的坐席,你怎敢无礼?” 魏长乐见到说话那人一脸虬髯,淡淡问道:“你是何人?” “千长乞骨力!” 魏长乐不屑道:“原来是个千长。既然知道礼仪,你一个小小千长,怎敢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 “这里可不是你们梁国。”乞骨力冷笑道:“就算你是梁国皇帝,也要遵守大塔靼的规矩。” “什么规矩?”魏长乐翻了个白眼,“当年签订和议,两国以兄弟之国相待。塔靼使臣如果去朝觐我大梁皇帝,我大梁也会以他在塔靼的官职相待。本王到了塔靼,塔靼也必须以皇子的礼仪相待,这个规矩你不懂吗?” 在场不少人闻言,却是不自禁点头。 虽然山阴之战导致双方的关系紧张,但毕竟没有互下战书,两国的关系还是以当年割让云州时候的协议为本。 当年协议说的也很清楚,塔靼不再向大梁称臣,双方是平起平坐的兄弟关系。 双方一旦派遣使者,都将以其官职身份给予应有的待遇。 乞骨力还想说什么,却见右首第一席那位武将抬起手,示意乞骨力不要多言。 魏长乐看了那武将一眼,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那人必定是塔靼右骨都侯呼衍天都。 云州的军权掌握在呼衍天都手中,这右首第一席,除了呼衍天都,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敢坐在那里。 山阴之战时,两人对过话,魏长乐当时在城头上无法看清楚呼衍天都的面庞,但对他的身形轮廓还是有些印象。 反倒是魏长乐当时戴着面具,而且城墙掩住魏长乐身形,从外形上呼衍天都根本不可能认出魏长乐。 虽然在场不少人觉得魏长乐所言确实有道理,大梁皇子来到云州,确实该以皇子之礼相待,但在大都尉的府中,魏长乐反客为主坐在主座,这就实在有些古怪。 “再设一席!”忽听得一个声音道:“越王殿下是皇子,自当以皇子之礼相待,不能怠慢。” 声音一出,在场众人全都站起身来。 魏长乐并不起身,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人从侧面走过来。 来人一身锦袍,戴着冠帽,年过五旬,身形清瘦,生着一对八字须,但面上带着和蔼笑容。 在他身后,却紧随一人,衣着很普通,但腰间却挂着一把剑,脚步轻盈,一看便不是善茬。 “见过大都督!” 在场众人都是躬身行礼。 魏长乐嘴角泛起一丝浅笑。 莫恒雁! 自己终于见到了这位声名远扬的卖国贼! “都坐下,都坐下!”莫恒雁显得很随和。 他走向魏长乐,三步之遥停下,打量一番,拱手道:“越王殿下一路辛苦!” 魏长乐点点头,道:“本王久闻大都督之名,今日终于见到!” 这话听似只是客套话,但不少人甚至一下子就听出来,其中暗含嘲讽。 谁都知道,安义伯坐镇云州之时,莫恒雁乃是云州的长史。 按理来说,各州的长史都是负责军务。 但云州的情况不同,因为地处边疆,而安义伯自领军务,云州所有兵马都是由安义伯亲自统率,军中大小事务都是安义伯亲自处理,这就导致云州历任长史都只是摆设,没有任何实权。 但历任长史对云州的情况也很清楚,晓得云州长史不过是履历,都是在这边混些年头,然后调往其他地方,当然不可能与安义伯争夺兵权。 所以这样的闲职素来不被人重视,甚至很多人都搞不清楚长史名讳,存在感极低。 莫恒雁担任云州长史的时候,当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名声大振,自然是因为叛国投敌。 魏长乐声称久闻大名,这大名当然就是叛国之名。 但莫恒雁却是淡定无比,微笑道:“莫某对王爷的名声也早有耳闻。听闻大梁皇帝对贞皇子宠爱有加,就连大梁的太后也是处处维护。只是想不到大梁皇帝会派遣王爷千里迢迢来到云州。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王爷,莫某还真是不敢相信。” 蔡森也是笑道:“大都尉,北国天寒地冻,这种时节差遣越王殿下前来,确实出人意料,但也证明梁国对这次出使很看重。” “梁国害怕我塔靼勇士所向披靡,一心求和。”乞骨力哈哈笑道:“让他们的皇子过来,就是害怕求和不成,我们要将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此言一出,一众塔靼武将都是哄笑起来。 “乞骨力,攻打山阴城的时候,你在不在场?”魏长乐看向大笑中的乞骨力,“从山阴撤兵的时候,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笑得这么大声?” 乞骨力和众人都是骤然色变。 六千塔靼铁骑攻打山阴,损兵折将仓皇撤退,魏长乐这一句话,便如刀子般刺中了呼衍天都等塔靼将领的心口。 焦岩和秦渊也刚刚落座,听得魏长乐这般直言,也是微皱眉头。 这次出使,是为求和,即使心中委屈,也要竭力忍耐,不可与塔靼发生更大冲突。 眼见得塔靼众将都如虎狼般直视魏长乐,莫恒雁哈哈一笑,道:“王爷,难得你亲自前来,莫某给你介绍一位故人!” 这时候早有人搬了案席过来,摆放在莫恒雁面前,与魏长乐平起平坐。 “故人?”魏长乐扭头看向莫恒雁。 莫恒雁掀起袍裾,盘膝坐下,扫视左首众文官,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道:“岑先生,故人相见,为何不与王爷打声招呼?你们可是真正的故人,按理来说,王爷还要称呼你一声老师!” 魏长乐倒是淡定,但两名钦使都已经是微微变色。 第二四二章 故人惊魂 席间却有一人缓缓站起身,年近七旬,胡须花白,满是褶子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两位钦使都是回过头,看向那人。 秦渊上下打量,身体一震,失声道:“岑宣和,你.....你是当年礼部主事岑宣和?” 那老者拱手道:“秦大人,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岑主事,你.....你怎在这里?”秦渊一脸错愕。 老者笑道:“秦大人忘记了,老夫本就是云州人士。” 这时候已经有丫鬟仆从鱼贯入堂,给每席端上酒菜,量虽不大,却都很精致。 “原来两位也是故人。”莫恒雁面带微笑。 跟他一起出现的佩剑人此刻就站在他身后,挺拔如松,魏长乐自然知道那必定是在贴身保护。 宴席之上,都有人贴身保护,莫恒雁显然对自己的安危看得极重。 而在场众人显然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能够贴身在莫恒雁身边护卫,此人肯定是深得莫恒雁的信任,而且修为必然不弱。 魏长乐与莫恒雁的桌案只有三步之遥,距离不远,但却几乎感觉不到此人的气息,由此也可证明此人必定是个厉害角色。 老者岑宣和含笑道:“大都尉,当年老朽在礼部当差,秦大人主管膳部,与老朽是同僚。” 故人相见,秦渊并无丝毫的喜悦,甚至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王爷,你可认识这位岑先生?”莫恒雁看向魏长乐。 魏长乐打量几眼,摇头道:“没什么印象。大都尉,莫非本王应该认识他?” “当然应该。”莫恒雁道:“岑先生入礼部之前,在崇文馆担任过校书郎!” 魏长乐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疑惑,还真不知道崇文馆又是什么所在。 而且这岑宣和在崇文馆担任校书郎,与自己应该认识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心中却明白,这一瞬间,自己已经身处困境。 如果这岑宣和真的与越王赵贞是故人,必然熟识。 如此一来,自己的处境实在是凶险至极,只要岑宣和指认自己不是贞皇子,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到这里,立时便否认自己不认识岑宣和。 道理很简单,只要自己咬住根本不认识岑宣和,岑宣和即使指认,自己也能尽力应对。 “哦?”魏长乐镇定自若,“原来他在崇文馆当过差。” 岑宣和抬手抚须,不无得意道:“老朽当年在崇文馆当差两年,担任校书郎。皇子们都在崇文馆读书,老朽记得当时王爷正好也在其中。” 魏长乐心下一凛。 他瞬间明白,崇文馆竟是大梁皇子读书的地方。 这样说来,当时岑宣和在崇文馆担任校书郎,那还真的认识几位皇子。 “皇子们读书的文稿,都是老朽带人编纂。”岑宣和傲然道:“诸皇子读书之前,是老朽亲自发放书稿,那时候每天都能见到王爷的。” 魏长乐笑道:“原来本王读书的时候,是你在伺候。” “虽然时隔多年,但王爷不至于认不出老朽吧?”岑宣和盯着魏长乐,“还是说王爷真的从未见过老朽?但老朽还真觉得王爷十分面生,似乎从来不曾见过。” 两位钦使心情也都是沉到谷底。 他们敢让魏长乐假冒贞皇子,就是知道贞皇子一直在宫中,很少与朝臣接触,甚至朝中诸多重臣也只知道贞皇子之名,并无亲眼见到。 云州位处北方,这里的官员大部分都是本土门阀,朝廷和太原虽然也偶尔会调派官员往云州任职,但往往都只是历练一番,很少有外来官员在此地长期任职。 云州陷落后,外来官员更是早早逃离此地,只有本土门阀士绅舍不得丢下家业,留下来成了塔靼的走狗。 而这些本土官僚士绅几乎没有几个在朝中为官,所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认识贞皇子。 而此刻突然蹦出个岑宣和,此人甚至在崇文馆当过校书郎,对两位钦使来说,此人的出现,简直是致命的存在。 毫无疑问,莫恒雁从一开始,就怀疑魏长乐的身份。 正如蔡森所言,贞皇子受到皇帝和太后的宠爱,养尊处优,怎可能派出这位皇子前往酷冷无比的北国出使? 莫恒雁存有疑心,特意将岑宣和请了过来,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岑宣和辨认眼前这位到底是不是大梁皇子。 一旦岑宣和指认假冒,使团固然会迎来灭顶之灾,两国的谈判也会因此而彻底断送。 莫恒雁这一招可说是凶狠至极。 两位钦使后背发凉,只觉得大难临头。 本来是想着以皇子的身份,能见到右贤王,从而达成协议。 这下子倒好,右贤王还没到云州,这假皇子的身份变要被揭穿。 两人看着魏长乐,全身紧绷,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 “岑宣和,你什么时候崇文馆当差?”魏长乐却是镇定自若,沉着如山。 岑宣和道:“永兴七年六月入崇文馆,永兴九年四月调入了礼部,前后在崇文馆近两年。” “永兴七年?”魏长乐嘴角泛起一丝浅笑,脑中却是飞速运转。 上次在途中谈及贞皇子的生辰,魏长乐记得很清楚,那贞皇子和自己竟是同年同月出生,都是永兴三年九月生人。 岑宣和是永兴七年六月入崇文馆,那么贞皇子当时如果在崇文馆读书,便只有四岁左右,而岑宣和离开的时候,贞皇子也就六岁。 如今是大梁永兴十九年,岑宣和离开崇文馆已经十年。 七年前割让云州,那是永兴十二年,所以岑宣和进了礼部没到三年,就致仕回了云州。 所有人都盯着魏长乐,塔靼人更是目光如刀。 富丽堂皇的大堂内,一片死寂。 陡然间,却听得魏长乐骤然间大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岑宣和,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魏长乐盯着岑宣和,也没给好脸色:“你在崇文馆当差,本王多大年纪?” 岑宣和一怔。 “本王当时不过四五岁,就算你在崇文馆干了两年,但崇文馆那么多人,本王难道都能记得住?”魏长乐冷笑道:“你声称本王一定要认识你,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岑宣和顿时变色。 “你走的时候,本王也就六岁,至今本王依然会在崇文馆读书。”魏长乐淡淡道:“来来往往,崇文馆也不知道有多少校书郎。若是这两三年在崇文馆当差,本王眼熟,也许能认出来,你都走了十年,还觉得本王应该记住你,简直荒谬。本王在崇文馆是为了读书,可不是为了记住你们这些人。” 这话一说,在场众人却都是觉得魏长乐话糙理不糙。 就像今晚的酒宴,宴席散过之后,谁又会记得现在正端茶倒水的丫鬟仆从? 岑宣和在崇文馆担任校书郎的时候,越王才五六岁年纪,莫说这样的孩童,就算是成年皇子,十年过后,也可能根本不认识岑宣和。 秦渊见魏长乐镇定自若出言辩驳,立马起身,面向岑宣和:“本使记得,你调到礼部的时候,已经年近六旬,在礼部待了也就两年多,便致仕回乡,我没说错吧?” 岑宣和皱眉道:“那又如何?” “岑宣和,你为何致仕归乡,当真不记得了?”秦渊冷哼一声,“非要本使在这些人面前说出来吗?” 岑宣和眼角抽动。 “秦大人,既然都讲到这了,就说出来让大家听听。”魏长乐笑眯眯道:“否则大家云山雾罩,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秦渊不客气道:“他在礼部当差,掌理祠部诸事,但屡屡出现差错,有一次甚至因为差错导致礼部堂官被圣上一顿训斥。也正是那次过后,礼部堂官劝说这位岑先生主动致仕,如此还能保有致仕官身,回乡能得到一些良田,也不用缴纳赋税。” 岑宣和顿时显出尴尬之色,并不辩驳,显然确实如此。 “原来如此。”魏长乐哈哈笑道:“办错差事,自然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岑宣和,你连差事都办不好,还能记得本王?” 他抬起手,招了招,道:“你说对本王面生,那靠近过来,仔细瞧瞧,是否真的没见过?本王不认识你,但你却未必不认识本王。” 他这是以退为进,如果坚持说互相不应该认识,反倒显得心虚。 莫恒雁瞥了魏长乐一眼,笑道:“十年不见,就算当年岑先生认识王爷,如今形貌改变,不认识也是可能。” “大都尉言之有理!”魏长乐看着莫恒雁,问道:“大都尉,这岑宣和担任什么官职?” 莫恒雁笑道:“他年事已高,并无任职。但满腹才学,是云州有名的大儒。” “一大把年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何必劳动他跑来参加宴席。”魏长乐叹道:“大都尉,本王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请他前来,该不会是为了让他辨识本王是真是假吧?” 莫恒雁一怔,倒想不到魏长乐竟会直接将这话说出来。 “王爷误会了。”莫恒雁立刻笑道:“这天下,谁敢假冒大梁皇子?”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那也不一定,这天下有的是胆大包天之辈!” 忽听下面有人淡淡道:“你这话说的也不错。山阴县令魏长乐胆大包天,本侯六千铁骑攻打山阴,他非但不逃,还带人坚守城池。本侯损兵折将,败战而归,但对魏长乐还是心存钦佩。” 众人顿时都看向说话之人。 魏长乐移目看过去,说话之人正是骨都侯呼衍天都。 “别人有没有胆子冒充皇子,本侯不知,但如果梁国只有一人敢这么做,本侯断定就是魏长乐!”呼衍天都目光如刀,直视魏长乐:“若他敢冒充皇子出使,梁国是否会饶恕他本侯不知,但他戏弄塔靼,本侯会亲手砍下他脑袋!” 第二四三章 自有大儒辩经 呼衍天都杀气腾腾,一众塔靼将领也都是死死盯着魏长乐。 魏长乐却是淡定自若,含笑道:“用不着你动手,谁敢冒充本王,本王会亲手处置。” “很好。”呼衍天都道:“不知魏长乐在哪里?” “你是进犯山阴的呼衍天都?”魏长乐凝视呼衍天都问道。 呼衍天都微皱眉头。 虽然确有其事,但呼衍天都当然不能直接答应。 “王爷,这件事情确实需要解释清楚。”莫恒雁咳嗽一声,开口道:“当年两国签订和议,化干戈为玉帛。和议之中,有一条说的很清楚,云、蔚二州皆为塔靼领土,领土上的人口,也都归属塔靼,是塔靼的臣民。” 魏长乐端起酒杯,只是轻轻摇晃,并不饮用。 “这些年许多人从云州逃往山阴,你们非但没有遣送回来,反倒收容。”莫恒雁缓缓道:“去年年底,又有不少人逃过去,骨都侯领兵前往,也只是为了讨回自己的臣民,实在不能扣上进犯的帽子。” 不等魏长乐开口,秦渊已经冷笑道:“大都尉,如果那些百姓衣食无忧,为何要逃亡山阴?难道他们南逃,是大梁的错?” “秦大人,现在说的不是他们逃跑的原因。”别驾蔡森立刻道:“塔靼的子民窜逃到梁国境内,你们是否应该主动遣回?既然没有主动遣送,骨都侯领兵去要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有大儒辩经! 呼衍天都顿时来了底气,冷笑道:“本侯兵临城下,也是先礼后兵,再三向山阴县令魏长乐索要逃跑的子民。但魏长乐不顾两国协议,拒不交人,挑起事端。既然如此,本侯就只能自己进城去抓。” 无耻! 两名钦使都是脸色难看。 领兵进犯,竟然还能强词夺理,将责任推到大梁的头上,当真是无耻至极。 “两国发生冲突,其中难免有误会。”莫恒雁含笑道:“梁国派了王爷率领使团前来,也算是有了诚意。咱们将事情说清楚,该做的事情做好,总是能化干戈为玉帛。” 他斜睨魏长乐,道:“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是魏长乐,如果要平息这次冲突,自然要将罪魁祸首交出来,我相信王爷对此应该清楚。” “你的意思是,交不出魏长乐,咱们就谈不成?”魏长乐扭头看过去。 莫恒雁叹道:“如果梁国包庇罪魁祸首,全无诚意,互相无法信任,又如何能平息冲突?王爷,因为魏长乐挑起战端,山阴一战,塔靼勇士死伤近千,如今群情激奋,若不能将罪魁祸首正法,难消众怒啊。” “大都尉,咱们既然坐下来,那就是讲道理。”魏长乐微微一笑,“想必你也知道,这位骨都侯领兵入大梁境内之后,直接屠了一个村子。村中近百号人全都被残杀,他们的首级还被骨都侯麾下所谓的勇士带到城下炫耀。本王不觉得这是骨都侯的军令,想必是他麾下有些畜生残忍好杀所致。” 莫恒雁“哦”了一声。 “若真说挑起事端,那些屠杀大梁百姓的兵士才是罪魁祸首。”魏长乐淡淡道:“魏长乐已经交代过,他确实想过交出那些逃亡的百姓,不愿意看到两国兵戎相见。但正是因为那些军士以百姓首级挑衅,才让山阴城上下心中害怕,唯恐你们破城之后大肆屠杀,这才坚守城池。所以如果非要追究罪魁祸首,呼衍天都手下那群士兵就该全都吊死!” 呼衍天都赫然起身,冷声道:“如此说来,你们这次前来,不是求和,是找我们问罪?” “大都尉不是说要将事情说清楚吗?”魏长乐依然晃着酒杯,“咱们既然是讲道理,就好好说话。呼衍天都,这才几句话你就忍不住,是否根本不在意什么道理?” 虬髯武将乞骨力忍不住道:“道理?谁的刀子锋利,谁就有道理。” “意料之中。”魏长乐笑道:“塔靼果然是用刀子讲道理。”脸色陡然一寒,冷声道:“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谈判,而是直接用刀子迎接大梁使臣吗?” 呼衍天都皱眉道:“如果用刀子迎接你们,你们现在就无法坐在这里说话。” “也就差那么一点,我们确实进不了云中城。”魏长乐抬起头,高声道:“来人,将礼物抬上来!” 早在外面等候的两名神武军士抬着那只木箱子走进大堂,但身后却跟着四名都尉府的侍卫。 堂内众人见状,都是诧异,面面相觑。 “王爷,这是......?”莫恒雁有些疑惑。 魏长乐也不解释,只是吩咐道:“打开箱子!” 两名甲士很利落地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抬出一人,五花大绑,脑袋上套了头套。 四名都尉府的侍卫都是按住佩刀刀柄,异常警觉。 见到从箱子里抬出一个人,堂内一阵骚动。 “王爷,这是何人?”莫恒雁沉下脸,“你说的礼物,难道是个人?” 蔡森忍不住道:“王爷,此人该不会是魏长乐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是恍然大悟。 有人看向魏长乐的眼神就有些不屑。 魏长乐言辞尖锐,振振有理,听上去很有骨气,但最终不还是将魏长乐带了过来,而且当众交出。 梁国终究还是怯懦,只有嘴巴硬,但身体很诚实。 被裹着头套的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样。 宴席中间,千长阿勒拜对魏长乐最是痛恨,只以为使团终于将魏长乐交出来,立刻起身,快步上前,二话不说,照着那人狠踢了几脚,口中一顿斥骂。 那人本来一动不动,但显然是被阿勒拜这几脚踢的痛快不已,醒了过来,头罩下面发出“唔唔”的声音。 千长阿勒拜拔刀出鞘,便要砍下去。 如果是大梁设宴,肯定不会允许带刀赴宴。 但塔靼的传统,就算是召开最高级的部盟大会,参加会议的所有人也都是有资格佩刀。 所以今日宴席,众多塔靼将领都是佩刀在身。 “住手!” 阿勒拜一刀还没有砍下去,呼衍天都就已经厉声喝止。 既然将魏长乐交出来,呼衍天都又怎可能让魏长乐如此痛快死去。 他在山阴颜面尽失,对魏长乐也是痛恨不已,如今魏长乐落在他手中,他自然是要极尽羞辱之能事,让魏长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且为了起到震慑作用,当然要找个时间,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处决魏长乐。 阿勒拜这一刀砍下去,阿勒拜是痛快了,却会让呼衍天都很不痛快。 阿勒拜自然不敢违抗呼衍天都命令,顿时停手,却是一脸不甘心。 虽然不能杀魏长乐,但想到自己数百族众死于此人之手,却实在想看看这魏长乐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他蹲下去,伸手抓住头套,狠狠扯下来。 头罩取下,阿勒拜只看了一眼,立刻变色:“他不是魏长乐!” 他自然不认识魏长乐,但被绑的这人少说也有三十多岁,蓬头垢面,被蒙着嘴,一双眼睛满是恐慌之色。 阿勒拜早已经知道魏长乐不满二十岁,是个年轻人,眼前这人绝无可能是那位山阴县令。 呼衍天都快步走上前,只扫了一眼,也瞬间确定此人不可能是魏长乐,扭头看向魏长乐,厉声道:“他不是魏长乐!” “本王什么时候说过他是魏长乐?”魏长乐淡淡道。 “他是什么人?”呼衍天都脸色冷峻,目光如刀。 魏长乐向焦岩那边看了一眼。 焦岩心领神会,站起身,冷笑道:“使团奉旨前来云州,是想解决矛盾,化干戈为玉帛,加深两国情谊。但进入云州境内,却遭遇一场刺杀。刺客挑动难民劫粮,他们混在难民之中,行刺钦使。本使与秦大人如果不是命大,已经死于刺客之手!”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是变色。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即使因为山阴之战,两国关系紧张,但两国并未宣战,甚至因为当年的和议,还算得上兄弟之国。 大梁派出使团前来,遭遇刺杀,这当然不是小事。 呼衍天都和众多塔靼武将也都是显出震怒之色。 塔靼人虽然残暴,但都自诩为勇士。 这些人在战场上嗜杀成性,却不屑于刺杀这种阴损的伎俩。 在大草原上,若是结仇,无论是个人还是部落,亮出刀子正面对决,无论结果是胜是负,都会得到尊重。 但使出行刺的手段,却会让人不齿,被人鄙夷。 呼衍天都是塔靼巴乌,对名声看得很重。 他虽然对魏长乐也是恨之入骨,但却绝不屑于背后行刺这种卑劣手段。 听得焦岩所言,呼衍天都震惊之余,却是瞬间意识到什么,看向莫恒雁,脸色颇有些难看。 大梁使团在云州遇刺,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认定是塔靼人背后使阴招。 这对塔靼的名声当然是大大不利。 莫恒雁眼角微微抽动,但面不改色,斜睨魏长乐,问道:“王爷可查清楚刺客是什么来路?” “四名刺客,当场被诛杀两个。”魏长乐淡淡道:“剩下两个自称是国士堂的人!” 此言一出,堂内先是一阵骚动,但很快变成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忽然间,一阵大笑打破沉寂,却是莫恒雁放声大笑起来。 “王爷,国士堂是莫某一手设立,如果是国士堂的人前去刺杀使臣,莫某不可能不知道。”莫恒雁抬手抚须,含笑道:“既说刺客是国士堂的人,可有证据证明他们的身份?” 魏长乐微笑道:“那还真没有。所以将刺客带来,就是想让大都尉认一认,是否真是你的人?本王知道大都尉绝不可能使出如此卑劣无耻的手腕,否则只会遭天下人耻笑。本王是担心国士堂瞒着大都尉擅自行动,如果是这样,你还真要好好整顿一番。” “慕容当户,可有此事?”莫恒雁淡淡问道。 却见他身后那名剑客缓步走过去,站在那刺客边上,扫了一眼,陡然间长剑出鞘,剑光一闪,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长剑已经重新入鞘。 “你干什么?”呼衍天都见到刺客喉咙已经多了一处血孔,正向外冒血,瞬间毙命,脸色骤变。 剑客却是向莫恒雁一拱手:“大都尉,不是国士堂的人。此人假冒国士堂的人,其罪当杀!” 魏长乐盯着剑客,目光冷厉。 之前从刺客的口供中,他已经知道国士堂是由一位当户统领。 不出意外的话,这剑客应该就是那位叫做慕容鹤的当户。 慕容鹤当众杀人灭口,着实肆无忌惮。 而他出剑如电,在场没有几个人能看清楚他出剑,由此可见,此人的剑法当真了得。 “王爷,是有人假冒。”莫恒雁云淡风轻道:“诛杀刺客,不知是否能让你满意?” 魏长乐似乎也不在意,尚未说话,却陡然听到一个声音叫起来:“不对,你.....你不是贞皇子,绝对不是!” 第二四四章 自证身份 众人循声望过去,见说话之人又是那位大儒岑宣和。 岑宣和先前本想指认越王是假,却被魏长乐轻易驳回,老家伙尴尬异常,半天没吭声。 此刻却突然又冒出来,众人都是诧异。 “岑宣和,污蔑皇子,你可知道是什么罪?”秦渊立刻呵斥道。 岑宣和马上道:“老夫记得,贞皇子有晕血病。当年在崇文馆,一位皇子手指划破,有鲜血流出,贞皇子瞧见,立马就晕倒。事后老夫得知,贞皇子患有晕血病,见到鲜血便会晕倒。” 莫恒雁立刻追问道:“当真如此?” “老朽记得一清二楚。”岑宣和指着一剑毙命的刺客尸体,“他喉咙冒血,如果是贞皇子,见到鲜血,绝不会还能如此镇定......!” 不等他说完,魏长乐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岑宣和一怔。 魏长乐淡淡道:“你是否还想说,本王生养在宫中,应该细皮嫩肉吧?” 岑宣和道:“不错。” “所以在你眼中,大梁皇子就该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魏长乐冷笑道:“如果大梁皇子都是你想的那样,用不了几年,大梁就该亡国了。” 两位钦使对视一眼,微皱眉头。 “本来没必要向你自证,但本王还真担心天下人以为我大梁皇子都是怯懦无能之辈。”魏长乐微扬起脖子,“本王不记得自己晕血,却记得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跟随父皇狩猎,亲手射杀一头豹子。事后本王用刀一点点割下豹皮,给父皇做了一副豹皮手套,此事你可知道?” 射杀一头猎豹,对塔靼诸将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但能在十一岁就射杀猎物,至少证明不是一个怯懦之辈。 “大梁以武立国,每年父皇都会带着诸皇子狩猎。”魏长乐盯着岑宣和,不无嘲讽道:“你一个校书郎,当然不会知道这些。” 岑宣和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更是尴尬。 其实在场大部分人都觉得岑宣和还真是无事生非。 毕竟大梁使团是真,两位钦使都是有名有姓,谁还敢冒充大梁皇子? 若真有人冒充,两位钦使第一个就能发现。 冒充皇子何等大罪,这两个钦使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怎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冒充皇子? “从今把定春风颜,且作人间不老仙。”忽听得莫恒雁高声吟诵,突兀而起,众人顿时又看向他。 魏长乐有些奇怪,却见莫恒雁已经含笑看着自己:“王爷可记得这两句诗?” “这是两年前圣上五十寿诞,王爷献给圣上的祝寿词!”焦岩反应迅速,心知魏长乐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两句诗,唯恐出纰漏,很干脆道:“圣上对这两句诗很是喜欢,传给了众臣鉴赏。” 魏长乐心下吃惊,暗想幸亏焦岩及时反应,如果自己显出一无所知的态度,立时就露出破绽。 毕竟这是两年前才献给皇帝陛下的祝寿词,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 他知道今日名为接风宴,但莫恒雁却是借着宴席设下陷阱,可谓步步圈套。 自己但凡有疏忽,落入对方陷阱,当众被揭穿身份,后果必将是不堪设想。 “不值一提!”魏长乐淡淡一笑,显得很无所谓。 不过莫恒雁知道这两句祝寿词,亦可见他对大梁神都那边的情况也是颇为了解。 倒是岑宣和似乎明白什么,精神一振,抚须道:“老夫当年在崇文馆当差,见到诸皇子读书,确实觉得王爷非比寻常。凭心而论,不说其他,单论读书的天赋,其他皇子远不及越王。” “哦?”魏长乐不动声色,淡然一笑:“所以你觉得本王自幼天赋异禀?” 岑宣和正色道:“王爷年幼时就过目不忘,而且领悟力非常人可及。” “诸位或许有所不知,越王在梁国可是名气不小。”莫恒雁嘴角带笑,轻抚长须:“我不是说皇子之名,而是他的才名。据我所知,早在方才那两句祝寿词之前,王爷的才名就已经传出禁宫。都说诸皇子之中,越王的才情出众,出口成诗,就连大梁皇帝也是赞赏有加。” 岑宣和立时迎合道:“大都尉所言极是。寻常人绞尽脑汁也未必能作出一首诗来,但王爷天赋异禀,出口成章,吟诗作对却是信手拈来。” “大梁的皇子都是经过大儒教导,本就天赋异禀,再加上名师调教,王爷如今的才华恐怕更是今非昔比。”莫恒雁看着魏长乐,皮笑肉不笑:“今日为王爷设宴接风,难得聚在一起,不知王爷能否赏脸,给大家作一首诗词?” 焦岩和秦渊都是赫然变色。 岑宣和今日站出来那一刻,两人就意识到莫恒雁怀疑魏长乐的身份,心知宴无好宴,今日需得谨慎小心,绝不可出差错。 岑宣和两次发难,都被魏长乐应付过去,两人都是微松口气。 待得此刻,见得莫恒雁竟然要魏长乐当众作诗,两人都是后背生寒。 他二人对魏氏早有了解。 魏氏三子之中,唯独魏氏老二从不读书,是个用拳头说话的主。 吟诗作对不像其他,如果没有熟读诗书,胸无点墨,想要做出诗词简直是痴人说梦。 两人知道魏长乐脑子灵活,面对危机也能迅速想出应对之策,而且武功不弱,可以逢凶化吉。 但这位假皇子最大的弱点,就恰恰在文采方面。 贞皇子确实是才华出众,吟诗作对在贞皇子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 但对魏长乐来说,这肯定比登天还要难。 莫恒雁含笑之间,提出让魏长乐当众作诗,看似随意,但两位钦使知道,这才是莫恒雁今天真正的杀招。 “你让本王给你们作诗?”魏长乐哈哈一笑,“凭什么?” 莫恒雁淡淡道:“王爷不愿意?” “本王不是歌舞伎,更不是鼓乐奴。”魏长乐脸色冷峻,“让本王作诗,是在亵渎本王吗?” 岑宣和今日本就是得了指使,有意要揭穿魏长乐的身份。 见魏长乐这般说,岑宣和底气更足,立马道:“王爷是不想作,还是作不出来?如果你真的是越王,才华出众,别说一首诗词,便是十首也难不住你。” “你说本王作不出来?”魏长乐哈哈笑道:“本王就算作不出来,又能怎样?” “如果你是越王,就能出口成章。”莫恒雁笑容消失,目光变的锐利起来,“不瞒王爷,昨晚得知王爷率领使团前来,不少人都是觉得不可思议。大家都觉得梁国皇帝不可能派出王爷前来北方出使。” 魏长乐盯着莫恒雁眼睛,问道:“大都尉也是这样认为?你也怀疑本王是假的?” “王爷误会了。”莫恒雁摇头道:“我对王爷的身份深信不疑。但悠悠之口不得不作出回应。如果大家都在质疑王爷的身份,那么接下来的谈判,他们都会觉得塔靼是与梁国的假皇子协商,传扬出去,塔靼岂不是惹人耻笑?既然如此,王爷又何妨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 魏长乐叹道:“你的意思是说,本王今日如果作不出诗词,就是假皇子?” “我相信王爷一定可以出口成章。” “本王千里迢迢带着诚意前来和谈,却要被你们质疑。”魏长乐冷哼一声,“本王若能自证,又将如何?” 莫恒雁笑道:“若能自证,就会堵住那些质疑的悠悠众口了。” “一句堵住悠悠众口就行了?”魏长乐冷着脸,“大梁皇子要当众自证,传扬出去,我大梁的颜面何在?” 呼衍天都终于开口道:“你若能当众作诗,证明自己是皇子,我们自然会向你赔礼!” “这样吧,本王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质疑本王的身份。”魏长乐扫视众人,“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寻机挑事,本王不予理会。如果真的有太多人质疑,本王就只能自证了。谁质疑本王身份,可以举起手!” 岑宣和二话不说,第一个举起手臂。 很快,接二连三有人举起手。 到最后,除了莫恒雁和呼衍天都,今晚赴宴的所有塔靼文官武将,竟然都举起手臂。 两位大梁钦使面如死灰。 他们从未想过会遭遇到这样的场面。 眼前的形势,就等于是塔靼逼迫魏长乐必须自证。 而自证的方法就是当众作诗。 莫恒雁显然认定这位王爷是假冒,肯定无法作出诗词。 两位钦使也知道,就算拿刀架着魏长乐的脖子,魏长乐也不可能作出诗词来。 身份暴露在即,一旦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三人参加宴席,恐怕是有来无回,而且还给了莫恒雁出兵南下的口实。 两人心中都是懊恼。 如果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打死都不该让魏长乐假冒皇子。 魏长乐目光扫过众人,终是叹道:“看来你们还真的认定本王是假冒。本王如果无法自证身份,只怕是无法活着离开了。” “你如果是假皇子,就是戏弄塔靼。”呼衍天都冷冷道:“我之前就说过,假冒皇子,我会亲手砍了你脑袋。” 魏长乐缓缓站起身,道:“不如咱们做个游戏。” “什么游戏?” “既然是写诗,咱们就玩尽兴。”魏长乐笑道:“质疑我的这些人,我写一首诗,你们就向我磕一个头,写出十首,你们就磕十个头如何?” 呼衍天都道:“如果你一首写不出,我就砍下你脑袋!” “好!”魏长乐道:“看来骨都侯也在质疑我。那么我写出诗词,你是否也会如约磕头?” 呼衍天都毫不犹豫道:“可以!” “大都尉,让人准备纸笔!”魏长乐背负双手,傲然道:“我只怕你们记不住我做出几首诗词,到时候会耍赖!” 第二四五章 江山如此多娇 魏长乐一副提刀上马的架势,反倒让在场众人都是诧异。 两名钦使对视一眼,都是错愕。 这两人都知道,今日酒宴,分明是莫恒雁布下的圈套。 召集众多文官武将在场也就罢了,还邀请了岑宣和这样的云州大儒,那用心自然是不良。 塔靼武将不懂吟诗作对,但在场的文官和大儒都是饱读诗书之人。 这位大梁皇子是否真有才学,只要出口,这些大儒都能辨识出来。 仓促作诗,不求有多出彩,但如果随意糊弄,这些大儒立马就会群起指责,质疑魏长乐的身份。 最要命的是,两位钦使知道魏长乐没读过几本书,就算是仿抄也做不到。 即使仿抄,满堂饱读诗书之人,立马能够追根溯源。 可魏长乐现在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倒像是成竹在胸,两位钦使实在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莫恒雁吩咐两声,很快就有人抬来一张小案,上面已经备好纸笔,便要放在魏长乐面前。 魏长乐摇头道:“我吟诗,没有功夫慢慢写下来,你们自己找人写。” “张先生,你的文墨为人称道。”莫恒雁望向席间一人,“不如你来代笔?” 一名五十多岁的儒者起身拱手道:“愿代笔!” “他年纪大了,一个人反应不过来。”魏长乐瞥了一眼,道:“再找一个吧!” 众人更是惊讶。 在场都不是傻子,莫恒雁今日设局,如果说一开始不少人还没察觉,只以为是寻常的接风宴,但岑宣和站出来那一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都尉是真的怀疑了这位大梁皇子的身份。 事情发展到要大梁皇子自证身份,虽然在礼数上确实大有问题,但如果塔靼真的被一个假皇子所欺骗,确实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只是魏长乐的态度,反倒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且不说魏长乐是不是假皇子,即使真的是那位天赋异禀的贞皇子,毕竟也就十六七岁,仓促之间,能够做出两三首诗词已经是惊为天人,可是看这架势,这位皇子殿下竟似乎是要搞场大的。 许多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人怀疑这人是不是疯了。 莫恒雁也是有些意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魏长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来吧!”秦渊主动请缨。 莫恒雁让人又送上来一套纸笔,两张小案摆放在两席中间的空地,秦渊和那位张先生都是起身上前,一人一案,提笔在手。 “大都尉,可有命题?”魏长乐一直站着,双手背负身后,居高临下看向边上的莫恒雁。 莫恒雁抚须笑道:“若是命题,反倒拘束,让王爷无法发挥。王爷有才学,尽管施展。” 他抬起手,一根手指扫过众文官,很直白道:“这里有几十名官员和大儒,他们无一不是饱读诗书之辈,王爷的诗词,他们都能辨识好坏。” 这话看似平常,但意思却很明显。 几十名饱读诗书的官员,古往今来有名的诗词歌赋都在这些人的脑子里。 除非魏长乐真的能够当场作诗,否则若是拾前任牙慧,立马就能被识别出来。 魏长乐只是一笑,背负双手缓步往前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只是魏长乐绕了一圈,依然没有开口,那张本来带笑的面庞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人心下冷笑,暗想赋诗作对可不是头脑灵活便好,肚子里没有墨水,就算走上三天三夜,那也想不出一句来。 钦使焦岩低着头,额头冷汗直冒,甚至不敢与任何人目光接触。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突然间,寂静的大堂内响起魏长乐的声音:“望高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开局王炸! 不等众人缓过神,魏长乐一挥大手,高声道:“誓扫狂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是壮志难酬。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数生万户侯!”这是抱负。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在场的文官大儒们都已经正襟危坐,睁大眼睛,每一首诗词出来,都让这些人的神情震惊一分。 都是饱读诗书的人,未必能作出惊艳绝伦的诗词,但这些人却也知道诗词的好坏。 虽然嘴里不会承认,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位皇子作出的每一首诗词,也许都是自己此生无法想出来。 这其中任何一首诗词,都能让作者声名鹊起。 岑宣和呆呆看着魏长乐,瞳孔收缩,一脸不敢置信。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醉里挑灯看剑......沙场秋点兵.....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焦岩此刻早已经抬起头,怔怔看着纵情吟诵的魏长乐,精神恍惚,只以为是在梦中。 眼前这一幕,当然是不可能发生。 一个连书都没读几本的将门之子,哪怕勉强做出一首诗都够呛,眼下竟然无数佳句从魏长乐口中喷涌而出,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但恍惚中,他却又明白,即使是在梦中,自己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多诗词。 恐怖的是,一切还没有结束。 魏长乐就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这些可遇不可求的佳作从他口中出来,就像是不用思考一样。 秦渊和张先生一开始都是奋笔疾书,但到后来,也和其他人一样,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一切是那般匪夷所思,竟然先后停下笔,抬起头,就像堂内其他人一样,呆呆看着魏长乐。 塔靼诸将中没有几个通晓诗词,像阿勒拜那种读过几本书的塔靼武将少之又少。 但魏长乐出口成章,诗词如潮水般涌出,已经让他们感觉不可思议。 从对面那些文官大儒的反应,亦能证明这位皇子的诗词绝对是震惊四座。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从铁马金戈的家国情怀中,魏长乐的诗句开始变得更加合乎时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让在场众人感受什么叫做唯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放饮,来访雁丘处.....!” 亦让众人明白何为至情! 愣住的两名执笔者回过神来,急忙书写。 无论秦渊还是张先生,都是读书人,此刻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在乎什么立场。 此时此刻,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这些可遇不可求的佳作,必须要立刻记录下来,错过之后,未必能再有。 谁知道魏长乐一时兴起做出来的诗词,回头还能不能记起来。 魏长乐此刻也是处于兴奋之中。 他很清楚,能让自己牢记脑海中的这些诗词,无一不是千古传唱的惊艳佳作。 自己随便抛出一首,都能够震惊四座。 现在自己每诵出一首诗,就等于是抽打莫恒雁及其党羽一巴掌。 单手背负身后,一首岑参的【白雪歌】诵完,他已经走回主座,见到莫恒雁一脸死灰色,却是伸手直接将莫恒雁案上的酒壶拎起,仰首灌了一口,豪迈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将酒壶往前一送,冲着莫恒雁笑道:“大都尉,同销万古愁!” 莫恒雁一时手忙脚乱,两手捧起自己的酒杯,向魏长乐点了一下头,随即一饮而尽。 魏长乐拎着精致的酒壶,仰首又灌了一大口,这才转身问道:“多少首了?” 两名执笔者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只等着魏长乐再出佳句,听得魏长乐询问,这才松口气,放下手中笔,开始清点起来。 大堂内一阵死寂,只有两人翻动纸张的声音。 “十六首!”张先生率先清点完成。 秦渊斜睨了一眼,道:“我这边十八首,中间有几首没能记下,至少不下二十首!” 文官席间,顿时一阵骚动。 魏长乐诗如潮水,大家都只是沉浸其中,除了两名执笔者,谁也没在意到底有多少佳作出来。 待听得数量,都是骇然。 仓促之间,一口气竟然作出不下二十首诗词。 更恐怖的是,其中无一不是佳作。 “这.....这怎么可能!”岑宣和脸色泛白,额头汗水直冒,抬起手臂,也顾不得体面,直接用衣袖擦拭额头汗水:“这不可能啊.....!” 莫恒雁眼角抽动,看向众文官大儒,问道:“王爷所作诗词,你们之前可有听过?” 其实他自己就是读书人,也是饱读诗书,这二十多首诗词,在此之前,他竟是一首都不知道。 本来是想以此为杀招,揭穿假皇子的身份。 可谁成想,最终却给了魏长乐大出风头的机会。 此刻他还真是相信这位皇子的身份不假,起码绝不可能是魏长乐所冒充。 如果是魏长乐假冒,今日诗词,那肯定是一首都出不来。 不过大梁皇子如此震惊四座,那不但是让这位皇子出尽风头,更是扬了大梁国威。 莫恒雁心中懊恼,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觉。 他现在只盼魏长乐所作的诗词之中,有那么几首是抄袭前人,哪怕只有一首,当场追根溯源,也能挽回一些局面。 但几十名文官大儒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出声。 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莫恒雁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大家在鸡蛋里挑骨头。 但魏长乐既然能当众作出二十多首佳作,根本没必要为了添加数量却盗用前人之作。 能够有这般才华的人,不可能那般愚蠢。 而且要指证,就必须拿出证据,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可魏长乐这些诗词,无一人能从以前的文集之中找到根源,所以自然也就不存在盗用之说。 非但没人怀疑魏长乐是盗用,反倒是不少人看向魏长乐,眉宇间满是敬畏钦服之色。 岑宣和一阵恍惚之后,忽然道:“王爷,老.....老朽糊涂,先前多有冒犯,罪该万死。王爷所作诗词,惊艳绝伦,句句佳作,老......老朽今日能得闻如此众多佳作,便是.....便是现在死了,此生也是没有白活!” 岑宣和当年在京为官,而且也确实是公认的大儒,在云州威望极高,虽然如今年老并无官身,但也算是莫恒雁的座上宾。 先前他率先向魏长乐发难,此刻却主动说出这番话,却也证明岑宣和是真的彻底服气,对魏长乐满心钦佩。 第二四六章 影武者 魏长乐不假辞色,直接问道:“岑宣和,不知本王现在是否可以自证身份?” “只有王爷才能有此才情。”岑宣和心服口服,恭敬道:“老朽先前确实疑惑梁国皇帝为何会差遣王爷出使,现在终于明白缘由。王爷不但胆识过人,而且文采斐然,如此人物,无论往哪里都能独当一面的。” 焦岩和秦渊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魏长乐今日的表现,已经不能只以出乎意料来形容。 众所周知,魏长乐明明是个见书躲三丈的货,怎可能有如此文采? 如果魏长乐果真有这般文采,为何在河东没有掀起一点浪花? 魏氏有如此出色的子弟,为何会掩饰? 而且这二十多首诗词所表达的意思各不相同,有些大气磅礴,有些细腻柔美,有些慷慨悲歌,有些则是优雅深邃,很难相信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毕竟诗词发自肺腑,是一个人的真切感受。 没有经历,没有情怀,很难做出惊艳绝伦的佳句。 魏长乐年纪轻轻,何来如此见识和感慨? 两人心中只觉得匪夷所思。 但魏长乐这二十多首诗词丢出来,也就证明了自己的文采出众,仅此一点,莫恒雁这帮人也就无法以此为杀招质疑魏长乐的皇子身份。 两位钦使心头的大石头都是落下。 毫无疑问,三人今日是来到鬼门关赴宴,绝境之中,魏长乐硬是带着两人闯过了这一关。 塔靼诸将脸色都是难看。 乞骨力已经站起身,向莫恒雁行了一礼,道:“大都尉,卑将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 其他塔靼武将纷纷起身。 魏长乐已经笑道:“诸位要自食其言吗?” 众人自然没有忘记先前的承诺。 一首诗词磕一个头。 魏长乐当众作诗词二十多首,难不成一群塔靼文官武将真要向他磕二十多个头? 这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耻笑? 文官们倒也罢了,塔靼武将们都是看向莫恒雁,眉宇间显出怒色。 本来这些人都以为莫恒雁是抓住了魏长乐的软肋,当众揭穿魏长乐是假冒的皇子。 毕竟在塔靼诸将心中,这莫恒雁做事向来谨慎,不发则已,一旦出手,几乎是无往不利。 他既然质疑魏长乐身份,还安排了大儒出手,肯定是胸有成竹。 也正因如此,包括呼衍天都在内的塔靼诸将很痛快的答应了魏长乐的要求。 谁成想这家伙不但能赋诗作词,而且一出手就是二十多首。 塔靼诸将心中都是觉得受了莫恒雁的诱导。 本来此前因为山阴之战,塔靼诸将就已经对莫恒雁有了极大的成见和怨恨,如今又因为莫恒雁的诱导要向一个年纪轻轻的大梁皇子下跪磕头,诸将自然更是心中恼怒。 “你们质疑王爷在先,王爷自证身份,如今你们难道又要自食其言?”秦渊冷笑道:“如此品德,接下来又如何谈判?” 乞骨力立刻回道:“可不是我们要与你们谈判,是你们跑到这里求我们和谈!” “所以你们不想谈?”魏长乐淡然一笑,看向莫恒雁,问道:“大都尉,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又或者说,右贤王已经有了王令,不想和我们谈?” 莫恒雁当然不想谈。 但他知道自己当然不能代表右贤王。 这些塔靼武将本就对他成见很深,他如果擅自抬出右贤王的名义,只怕这些塔靼武将就会发难。 “如果是右贤王不愿意谈,我们明日就可返回。”魏长乐走回自己的席位,整理一下衣衫,缓缓坐下:“今晚就当是送别宴也好。” 呼衍天都眼角抽动,忽然开口道:“塔靼勇士,言出如山。” 他却是上前两步,道:“记录十八首,那就是十八首。” 当下第一个跪倒在地,冲着魏长乐磕起头来。 愿赌服输。 向大梁人磕头固然难堪,但言而无信更会让人瞧不起。 塔靼武将们心中虽然恼怒,但骨都侯都跪下,只能带着怨怒跪下。 文官大儒那边见状,面面相觑,眼见得岑宣和颤巍巍跪下,也都只能伏首跪倒。 满堂文武,冲着魏长乐连连磕头,场面着实诡谲。 有些人心中自我安慰,反正跪拜的对象不是普通人,而是大梁的皇子,身份高贵,虽然磕头多了些,但也不算太难看。 呼衍天都第一个磕完,立刻起身,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塔靼诸将也都纷纷起身,跟随着呼衍天都离开,一个招呼也不打。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知莫恒雁虽然名义上是云州最高长官,但显然是无法控制这些塔靼将领。 倒是一群文官起身之后,不敢轻易离开。 莫恒雁缓缓起身,含笑向魏长乐道:“王爷,莫某珍藏了一件珍宝,可否移步一观?” 魏长乐一怔,有些意外。 两名钦使听得清楚,心下也是紧绷起来。 他们知道莫恒雁不是善茬,蓄意破坏和议,今日想要以文采这道杀招置魏长乐于死地,却未能得逞。 眼下又要请魏长乐去鉴宝,只怕又是陷阱。 “什么宝贝?”魏长乐倒是镇定。 “见到便知。”莫恒雁笑道:“王爷这次前来是为和谈,正式谈判前,我们也可以一边鉴宝一边商议。想必王爷也不希望事情拖下去,尽早有结果,对双方都不是坏事。” 两位钦使对视一眼,心中也清楚,即使最终是要与右贤王谈判,莫恒雁也肯定不可能被排除在外。 右贤王既然将云州交给莫恒雁,对莫恒雁肯定还是颇为器重,谈判之中,也必然会征询莫恒雁的意见。 很多谈判,往往在正式交涉之前,双方就会事先摸摸对方的底细。 莫恒雁主动提出要谈一谈,目的固然是摸大梁的底细,却也同时给了使团去摸对方底细的机会。 “大都尉,王爷昨夜没有休息好,谈判事宜,能否有本使代劳?”焦岩起身道。 今日夜宴,让两位钦使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闯过鬼门关,如今事涉和议,两人真是担心魏长乐会出纰漏。 “王爷既然亲临,自然是与王爷协商。”莫恒雁根本不将焦岩放在眼里,淡淡道:“两位使臣尽管用宴,诸位陪好。” 他抬起手,“王爷,请!” 魏长乐心知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拒绝,那倒显得反常。 莫恒雁当众邀请自己鉴宝,反倒不会轻易加害。 “带路!”魏长乐也不犹豫。 莫恒雁抬步便走,当户慕容鹤跟在身后。 两名钦使都是一脸担忧看着魏长乐,却见魏长乐淡定自若,跟了莫恒雁离去。 魏长乐跟着莫恒雁进入侧门,折向一条长廊,直走到一间房舍前,慕容鹤上前推开门,随即退到一边。 莫恒雁抬手道:“王爷请!” 魏长乐走到门前,见得里面早就点了灯火,十分明亮,率先走进去。 刚一入屋,却听身后“嘎吱”一声响,屋门已经被带上,莫恒雁却并没有跟着进屋。 他心下一凛,顿生警觉。 “王爷不必紧张。”屋内却传来一个声音:“只有确认你的身份,我才会与你相见。” 话声之中,却见屋内的一道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见到那人,魏长乐赫然变色。 只见那人一身便装在身,面带浅笑,但面貌和门外的莫恒雁一模一样。 “你.....你是大都尉?”魏长乐心中吃惊。 那人抬起手,道:“王爷请坐!” 不等魏长乐过去坐下,率先在一张椅子坐了下去,凝视魏长乐。 魏长乐这时候却发现了此人与方才那个莫恒雁的差别。 屋内这人的目光更为犀利,虽然嘴角带着浅笑,但双眸目光凌厉,给人一种极其阴沉狠辣之感。 “原来那位只是大都尉的替身!”魏长乐恍然大悟,缓步走过去,在此人对面的椅子坐下。 莫恒雁抬手抚须,淡淡笑道:“王爷可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想取我的性命?我的替身已经死了两个,都是被行刺致死。如果我不小心一些,今日也就见不到王爷了!” 第二四七章 危言耸听 魏长乐面不改色,心下却忽然间明白,为何莫恒雁会在今晚的夜宴上设下圈套,欲图揭穿自己身份。 原来此人自己就是处处小心,安排了许多替身。 所谓做贼心虚,有使用替身的习惯,不免就会对别人也处处生疑,总会以为别人也会有这样的招术。 如此寒冬时节,大梁派出年轻的皇子前来,也确实有些出人意料,莫恒雁疑心加剧,在宴会上试探,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都尉经常遭遇刺杀?”魏长乐看着对方,笑道:“莫非大都尉以为本王也是刺客假冒,欲图行刺?” 莫恒雁靠坐在椅子上,淡淡一笑:“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其实两人虽然对面而坐,但座位也是早就设计好,距离并不近。 周围有好几面屏风,而且有意都制作成深色,所以隔着屏风看不清后面的情状。 不用多想,魏长乐就知道这屋里肯定另有护卫埋伏。 莫恒雁既然安排诸多替身,也就表明是可都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哪怕确认了自己皇子身份,对方也不会掉以轻心。 大梁第一叛国逆贼就在眼前,而且魏长乐也知道此人是文官出身,并无修武,心机固然深沉,但真要遭遇攻击,这逆贼本身绝无还手之力。 整个云州就是断送在此人之手,傅氏一族和云州无数生灵,也都因此人而葬送。 魏长乐对这种人自然是深恶痛绝。 似乎冲上前,一出手就能将此人掐死。 但魏长乐很清楚,有这个念头无所谓,但千万不要真的去尝试。 “大都尉放心!”魏长乐淡然一笑,“本王不是刺客,也不会置使团近百号人的性命不顾。” 莫恒雁嘿嘿一笑,道:“王爷,如果真的能取莫某项上人头,也许很多人根本不在乎死多少人。痛恨莫某的人多如牛毛,每一个都想将莫某碎尸万段,不瞒王爷,莫某虽然身居高位,但时时如履薄冰。” 魏长乐心想这家伙此言倒未必是假。 一个血债累累的国贼,当然时刻担心被人取走项上人头。 “这样看来,大都尉虽然得到塔靼赏识,但这些年似乎过得并不轻松。”魏长乐不无嘲讽道。 莫恒雁淡淡一笑,很直接问道:“梁国派遣王爷亲自出使,看来确实是诚意满满。王爷,两国官员坐在一起商议,只是做一个样子,谈判是否能成功,在于我和王爷是否能谈的顺利,这一点王爷应该不会否认吧?” “大都尉,你既然坦诚直言,本王也就快言快语了。”魏长乐看着对方眼睛,“父皇钦派本王出使,原因何在,以大都尉的智慧,应该很清楚。” 莫恒雁抚须道:“王爷是想与右贤王直接谈判?” “诗句实在话,本王担心大都尉做不了主。”魏长乐很直接道:“今日宴席上,那一群塔靼将领直接甩脸色离开,都没有向大都尉.....唔,应该是你的替身打个招呼,这似乎表明他们并不受大都尉的节制。” 莫恒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笑道:“一群粗蛮之辈。” “本王赞同你的评价。”魏长乐微笑道:“但据本王所知,他们似乎掌握着云州的军权。山阴之战,两国起了冲突,最重要的是塔靼人死伤过千,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大梁确实不希望就此开战,也希望化干戈为玉帛。只是这些塔靼人甘愿就此罢手?” 莫恒雁嘴角再次浮现笑意,摇头道:“不会罢手。我不妨直言相告,呼衍天都已经纠集一干将领上了请战书,年前就已经派人送去王庭。山阴败战,虽然不是右贤王亲自统率,但战败之后,却会让右贤王大失颜面,所以右贤王肯定也会报复。” 魏长乐立刻问道:“会如何报复?” “自然是调集大军向云州集结。”莫恒雁缓缓道:“右贤王这几日就会抵达云州,名义上是前来主持狼台大典,实际上就是坐镇云州,筹划开春之后南下作战。” 魏长乐心下冷笑,暗想如果不是之前秦修静获取了情报,大概搞清楚了右贤王准备迁徙姑羊人的计划,自己还真要被莫恒雁欺瞒。 莫恒雁这几句话,倒像是塔靼上下齐心,都准备开春便南下进犯。 “所以本王此来,没什么意义了?”魏长乐故意皱眉道:“塔靼人决心要打,我大梁也只能整军备战了。” 莫恒雁笑道:“王爷,恕我直言,刀兵一起,你可知会是怎样的后果?” “无论怎样的后果,难道大梁还害怕不成?” “自然不会害怕。”莫恒雁眼中泛着光,道:“我只想说,无论胜败,对大梁都将不利。” 魏长乐双手十指互扣,凝视莫恒雁,并不说话。 “王爷可能不知道,右贤王控有大漠西部大片领土,不需要塔靼汗庭增援,就足以集结八万铁骑。”莫恒雁缓缓道:“这两年塔靼右贤王部又征服诸多部落,这些仆从兵加起来也轻松凑出两三万之众。即使从草原调集一半兵马,至少也能向云州集结五万大军。加上云州守军,以及即将征募的兵勇,最终至少有八万兵马可以用来南下。” 魏长乐变色道:“右贤王有这么多兵力?” 他虽然面上一脸惊讶,但心中却是好笑。 右贤王的实力,在山阴之战前,傅文君就对他详细说过。 傅文君虽然被迫离开故土,但对云州甚至塔靼的情况一直都很关注。 右贤王控制的领土确实不小,但麾下铁骑却比莫恒雁所说少得多。 四万铁骑,其中一万铁骑还是部署在云州。 虽然塔靼人大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但普通牧民和精锐铁骑完全是两个概念。 草原盛产战马,却匮乏铁骑装备。 大草原上不但铁矿稀少,最重要的是塔靼人根本没有掌握最先进的冶炼锻造技术,只能使出“拧锻打”这一类较容易的锻造工艺,打造出要求较低的弯刀,如此才不至于轻易折断。 而且战场厮杀,护具必不可少。 塔靼同样没有能力大规模制造甲具。 如果外敌侵入,普通牧民或许还能以简陋的器具保护家园,但对外发动战争,普通牧民上了战场就是送死,只能以装备相对精良的正规骑兵出击。 四万铁骑,对右贤王所部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 莫恒雁夸大其词,三言两语之间,却已经让右贤王麾下兵马翻了一倍不止。 魏长乐知道他是危言耸听,有意恐吓。 但恐吓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意图,所以故意装作吃惊,却是想看看这卖国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之内,塔靼在云州就能集结八万兵马。”莫恒雁凝视魏长乐,缓缓道:“敢问王爷,大梁能否在三个月之内部署防线,调派兵马在河东设防?” 魏长乐皱起眉头。 “河东马步军加起来有四万之众,再加上边军,也不过六万人。”莫恒雁唇角带笑,“最重要的是,梁国失了云州之后,北境再无天堑可守,自云州南下入朔州,一马平川,河东守军当真能抵挡得住?” 魏长乐欲言又止,却没出声。 莫恒雁见状,眸中划过一丝异色,继续施压道:“这么多年,河东军除了剿剿匪,可没真正打过什么大仗。守着军堡的边军,只是缩在军堡里混日子,更没有什么战斗力。反倒是右贤王麾下的铁骑,这些年可没少打恶战,两厢比较,王爷觉得打起来,结果会如何?” 魏长乐淡淡道:“和谈不成,不能打也要打。” “一旦开战,以塔靼的实力,胜算极大。”莫恒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这一次他们可不只是想要一座县城,至少要吞下朔州。而且王爷应该知道,塔靼人贪婪成性,拿下朔州之后,未必会停手,说不准还会继续南下,直接吞下整个河东。” 魏长乐握起拳头。 “所以一旦梁国战败,整个河东都有丢失的可能。”莫恒雁叹道:“退一步来说,即使梁国倾力备战,短时间内向河东调兵遣将部署防务,最终也挡住塔靼铁骑,但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梁国各路兵马向朔州集结,消耗之大,难以计数。所以我才说,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梁国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魏长乐冷笑一声,道:“大都尉,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恰恰相反,我是在为王爷算清这笔账。”莫恒雁坐正身子,平静道:“王爷是聪明人,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你心中应该清楚。所以如果我是王爷,必然会竭尽全力平息这次的冲突,真正做到化干戈为玉帛。” “你刚刚不是说过,塔靼从右贤王开始,上下齐心,都准备开春之后南下进犯吗?”魏长乐皱眉道:“既然如此,又怎能做到化干戈为玉帛?” 听得魏长乐这样问,莫恒雁嘴角泛笑,道:“王爷难道忘记,还有我在!” “你?” “右贤王如今只是得到一面之词。”莫恒雁目光阴冷,“呼衍天都那帮人蛊惑右贤王用兵,那是因为山阴惨败,他们丢了脸面,想要找回来。但右贤王不会只听一面之词,此番他前来云州,我便有机会亲自向他陈述其中利害,也有机会帮助大梁化解这次危机。” 魏长乐失声笑道:“大都尉要帮大梁化解危机?本王有没有听错?” 话到此处,魏长乐更加肯定这家伙定是大有图谋,只是一时间还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第二四八章 蛊惑 莫恒雁面不改色,笑道:“王爷对我有成见,我能理解。不过要想平息此番冲突,王爷似乎也只能指望我。” “本王不相信你真的会帮大梁。”魏长乐盯着莫恒雁眼睛,直接道:“莫恒雁,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不如坦白说出来。” 莫恒雁想了一下,才道:“既然如此,我就干脆直言。说是为大梁其实并不错,不过.....也是为了我自己。” “愿闻其详!” “其实道理很简单。”莫恒雁轻抚长须,“两国如果保持和睦,云州是塔靼南边的屏障,是最前线,我在塔靼人的眼中便有极大的作用,也因此会获取很多利益。” “这倒是实话!”魏长乐淡然道。 “可是一旦塔靼人南下梁国,即使只打下朔州,我对塔靼的作用也会削弱,一旦被他们拿下整个河东,我就更是无足轻重了。”莫恒雁缓缓道:“所以从我个人的利益而言,我当然不希望他们出兵南下。” 魏长乐不动声色,心中却知道此人如果不是有目的,当然不可能坦诚相待。 不过莫恒雁这几句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魏长乐却知道,如果这个理由成立,莫恒雁果真不希望两国开战,就绝不可能安排刺客在半道行刺钦使。 此人狡诈多端,定然是因为行刺失败,又想出了新的手腕。 “也有道理。”魏长乐故意沉思片刻,才道:“所以你当真会帮大梁说服右贤王罢兵息战?” 莫恒雁正色道:“我会竭尽全力。但王爷应该知道,上千精锐骑兵的损失,如果无法补偿,即使右贤王同意,他手底下那群悍将也会反对。塔靼和大梁不同,右贤王虽然地位尊贵,但有些事情也不能乾纲独断。” “既然是和谈,大梁当然会拿出诚意。”魏长乐笑道:“死在山阴的塔靼兵,都会得到抚恤。” 魏长乐在途中开始假冒皇子之后,两位钦使不但将宫中和朝中诸多事情都详细告知,对于此次和谈的一些条件,也是有所透露。 其中便有给予战死塔靼军士抚恤金的赔偿。 莫恒雁闻言,笑道:“王爷,你觉得这点赔偿可以解决冲突?” “谈判就是互相商议。”魏长乐也笑道:“你们也可以提出条件。” 莫恒雁问道:“难道王爷就没想过将山阴县交出来?” “交出山阴县?” “不错。”莫恒雁道:“王爷即使不知,梁国满朝文武难道就不懂?只是一些金银财帛,根本不可能打动右贤王。这次冲突的起因源于山阴县,梁国若是不能割让山阴,岂能解决这次事件?” 魏长乐皱眉道:“当年割让云蔚二州,已经让天下人唾骂,如果此番再将山阴县割让出去,那.....!” “王爷,难道因为区区一县,梁国真的愿意承担开战的结果?”莫恒雁叹道:“既然和谈,就该有割让土地的觉悟。用一县之地换取整个河东甚至梁国的安全,这笔交易很合算!” 合算你奶奶个腿! 魏长乐心中冷笑,此时却也终于明白了莫恒雁的意图。 莫恒雁没等宴席散去,就心急火燎找自己单独商议,自然是在抢时间。 抢在右贤王抵达云州之前。 山阴战败,呼衍天都固然罪责不小,鼓动呼衍天都出兵的莫恒雁当然也是罪责在身。 右贤王前来山阴的缘故,别驾蔡森声称是为了参加狼台大典,莫恒雁却又说是为了坐镇云州整军备战,但未必不是亲自前来问罪。 如果莫恒雁能在右贤王抵达之前,就与大梁使团达成协议,兵不血刃拿到山阴县,到时候当然可以以此向右贤王邀功。 就算得不到赏赐,却也可以减轻自己的罪责。 毕竟有过上次的战事,塔靼人死伤过千都没能拿下山阴县,就证明山阴确实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这块硬骨头被莫恒雁轻易搞到手,当然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魏长乐此时明白了莫恒雁的意图,心中冷笑。 若不是知道此人奸诈多端,还真有可能被他蒙骗。 见魏长乐若有所思,莫恒雁自然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已经看穿了他的用心,还以为这位大梁皇子在斟酌利弊。 “王爷,如果能割让山阴县,再将罪魁祸首魏长乐送交过来,我可以保证,两国必能化干戈为玉帛。”莫恒雁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而且自此之后,两国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战事。” 魏长乐叹道:“大都尉,当年两国签了和议,但呼衍天都依然领兵进犯山阴,也因此满朝文武对塔靼很不信任。” “王爷,不是我为塔靼人说话。”莫恒雁叹了口气,“你们当初就不该收容云州逃过去的难民。塔靼人将他们视为自己的财物,都跑到山阴去,就像是自己的牛羊出了圈,你说塔靼人怎会甘心?如果不是山阴收容了那些难民,这次冲突本就不可能发生......!” “是因为难民?” “割让山阴之后,难民都交给塔靼。”莫恒雁道:“以后边境严加管束,不教塔靼治下的难民继续逃往大梁境内,那么又怎会生出摩擦?” 魏长乐似笑非笑道:“大都尉,塔靼进犯山阴,难道不是为了金矿?” 莫恒雁一怔,嘴角很快浮现奇怪的笑意。 “据本王所知,山阴突然发现矿山,其中有大量的金矿和精铁矿。”魏长乐盯着莫恒雁眼睛,“大都尉,既然坦诚相见,又何必隐晦此点?” “既然王爷如此坦诚,我也不瞒你,金矿也确实是呼衍天都出兵的原因之一。”莫恒雁抚须笑道:“说句实在话,这两年云州天灾频发,收成很不好。此外为了修建狼台,也耗去无数钱财,那座金矿可以改善云州的财务。” 不等魏长乐说话,莫恒雁紧跟着道:“但我可以保证,山阴割让给我们之后,那座金矿的黄金有王爷一份!” 魏长乐怔了一下,万没想到莫恒雁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割让山阴之日算起,每年将会有一万两黄金送到王爷手里。”莫恒雁身体前倾,“换算成白银,那就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魏长乐陡然大笑起来。 莫恒雁竟然贿赂大梁皇子,这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 “王爷是觉得不够?”莫恒雁微皱眉头,“我们可以谈!” “大都尉,本王是大梁皇子,你觉得本王会缺钱用?” 莫恒雁很直接道:“缺,而且很缺!” 魏长乐一愣。 “王爷如果只是寻常花销,确实用不上这笔黄金。”莫恒雁似笑非笑道:“可是王爷如果想要前程,这笔黄金必不可少。” “前程?”魏长乐疑惑道:“什么前程?” 莫恒雁抚须问道:“八年前太子赵宏作乱,神都天翻地覆,虽然最终平定了太子之乱,但八年过后,似乎梁国至今还没有立太子!” 魏长乐眉头锁起。 “梁国皇帝四位皇子,太子赵宏自尽之后,如今还有三位。”莫恒雁缓缓道:“王爷虽然得到皇帝的宠爱,但在几位皇子之中,年龄最小。自古储君立长不立幼,如果我没记错,赵宏死后,楚王赵慎年纪最长,也是被许多人视为储君最合适的人选。” 见魏长乐脸色凝重,莫恒雁只以为说中了魏长乐心思,微微一笑,继续道:“如果论才干,曹王赵显文韬武略,而且背后有独孤氏撑腰。当年平定太子之乱,独孤氏可是居功至伟,如果不是独孤陌那个娘舅出手,赵宏很可能就成了。” 虽然两位钦使提过另外两位皇子,但却不可能说起太子作乱的那段往事。 魏长乐此时才知道,当年太子被平定,曹王背后的独孤氏是立下了大功。 “这两位任何一位做了皇帝,王爷觉得你自己能否平安度过一生?”莫恒雁叹了口气,蛊惑道:“你越受宠,功劳越大,他们以后上位之后,你死的就会越惨。” 魏长乐故意显出愤怒之色,冷笑道:“你是在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莫恒雁轻笑一声,“王爷如果不能未雨绸缪,早做些准备,以后就只能引颈待戮。” 魏长乐握起拳头,一脸怒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源源不断的黄金,可以支撑王爷在朝中收买官员。”莫恒雁凝视魏长乐眼睛,平静道:“王爷可以不相信我其他的话,但一定要相信,在这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不是刀枪,而是黄金白银。” 魏长乐心中冷笑,但也知道莫恒雁这句话是经验之谈。 当年莫恒雁暗中与塔靼人勾结,获取塔靼人的资助,以此在云州秘密收买官员。 而这一手也确实奏效。 塔靼兵临城下,莫恒雁及其收买的党羽成了内应,导致云中城轻易被攻破。 想不到多年之后,这家伙竟然传授经验,唆使大梁皇子争夺储位。 不得不说,莫恒雁的言语确实很容易霍乱人心,如果没有经验,很容易就会被他蛊惑。 “黄金白银可以在神都收买许多人。”莫恒雁笑道:“日积月累,王爷的势力会越来越大,真到了那一天,就有资格坐上桌子赌一把,不至于被人当做牛羊随意屠宰!” 第二四九章 密约 魏长乐早就知道莫恒雁卑劣的本性,却万想不到此人竟会将手伸到大梁的储位。 果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之徒。 “万两黄金就能收买朝臣?”魏长乐不屑道:“大都尉是否小看了大梁官员的胃口?” 莫恒雁一听这话,只以为已经打动这位年轻皇子的心,立时笑道:“王爷,收买臣子,不用太广,只需重要。” “什么意思?” “如果动作太大,难免会容易被人知晓。”莫恒雁擅长收买伎俩,经验十足:“神都太子之乱后,你的皇帝父亲日夜都担忧龙椅坐不稳,听说这些年对于朝臣结党是深恶痛绝。王爷如果结交的人太多,肯定会存在风险。” 魏长乐故作若有所思模样。 “王爷要收买人心,只需要向两个地方发力。”莫恒雁教授道:“首先要对皇帝身边的太监出手大方一些。那些阉宦没法光宗耀祖,图的就是财帛,而且用不着重金,只需要时不时地赏赐一些,就能让他们为王爷所用。” “有道理!”魏长乐不禁点头。 莫恒雁更是得意道:“此外就是神都的将领。特别是手握军权的武将,王爷同样可以安排人暗中赠送黄金,细水长流,让他们始终惦念着王爷的恩惠,到了关键的时候,往往能有奇效。” 魏长乐故意装作深思,让对方以为自己被影响。 “三万两!”片刻之后,魏长乐忽然开口道:“每年三万两黄金。若能答应,本王.....本王可以考虑割让山阴县,回去之后,立马让人将魏长乐押送过来。” 莫恒雁心下振奋,想不到竟真的能说服魏长乐。 如果魏长乐是个老成世故之人,这般容易上当,莫恒雁还会觉得不对劲。 但这位皇子太年轻,年轻的让人觉得经验浅薄幼稚非常。 即使文采斐然能够出口成章,也不代表懂得政治权谋。 饱读诗书却在政治上幼稚可笑的文人多如牛毛。 而且只要这位越王答应割让山阴县,签署了协议,管他是否有别的用心,那纸协议就足够让莫恒雁向右贤王交差。 “金矿有多大,每年能开采多少,我还不清楚。”莫恒雁反倒故作犹豫,不轻易答应:“王爷,三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 魏长乐毫不犹豫道:“本王和你说实话。离京之时,父皇确实给了本王一些临阵决断的权力,可以给予岁币,甚至可以将逃难过去的难民遣送回云州,当不到万不得已,那是绝不可轻易割让土地。” 莫恒雁心下好笑,暗想果真是幼稚,三言两语,竟然将谈判的底牌亮出来。 “割让土地,是为了避免丧失更多。”莫恒雁故意夸赞道:“王爷才华横溢,睿智非常,应该比谁都明白其中道理。” 魏长乐一脸犹豫。 “两万两黄金。”莫恒雁抬起右手,两根手指竖起来:“每年两万两黄金,保证准时送到王爷的手中。” 魏长乐皱眉道:“如何保证你不会反悔?和议签了,本王.....本王到时候收不到这笔黄金,又怎么办?” “我可以和王爷签一份密约。”莫恒雁立刻道:“密约之中,以塔靼的名义,向王爷每年进献两万两黄金。” “不可以!”魏长乐冷笑一声,立马道:“签了密约,你们是否要以此要挟本王?本王暗中拿塔靼的黄金,传扬出去,父皇定要砍了本王。” 莫恒雁摇头道:“王爷错了。签订密约,立下天誓,塔靼这边是绝不会违背。王爷,塔靼人将天誓视作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只要立誓,就绝不会违背。当年我还是云州别驾,与塔靼右贤王签了密约,获得天誓,他们从无背叛。” 魏长乐心中冷笑,暗想老子要信你的话,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本王可以签协议,但.....必须见到右贤王!”魏长乐斩钉截铁道。 莫恒雁皱眉道:“王爷,我是塔靼大都尉,同样可以立下天誓。我们可以在右贤王抵达之前,将协议和密约都签订好。” “为何这么着急?” “我提出的条件,已经是塔靼人能接受的最低限度。”莫恒雁叹道:“如果等右贤王抵达,再和他商议,王爷觉得他会开出怎样的条件?可以断定,右贤王那帮人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我要求割让山阴,他们的胃口,就是整个朔州了。” 魏长乐皱起眉头。 “所以王爷不能等,等下去,只会对梁国越发不利。”莫恒雁沉声道:“只要我们立刻签订,我是右大都尉,塔靼就不能反悔。右贤王就算觉得条件太低,也只能接受。毁约只会伤害他的威望。”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本王可以和你拟定和议的条款,也可以和你签订密约,但.....必须见到右贤王,由他亲口立下天誓。” “王爷,你怎么还不明白......!”莫恒雁有些着急。 魏长乐却很坚定道:“右大都尉,不是本王不相信你。但你身上没有塔靼的血统,塔靼人对天誓看得很重,而你却未必......,关乎到本王个人的安危,本王必须得到右贤王的誓言,否则本王绝不会签署和议。” 莫恒雁见得魏长乐如此坚定,似乎不好糊弄,不由皱眉不说话。 “大都尉,难道让右贤王立下天誓很困难?”魏长乐故意问道:“他不敢立下誓言,本王怎敢相信你们?” 莫恒雁犹豫一下,终是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和王爷先议定好和议内容。” “密约可以先定下来。”魏长乐想了一下,道:“两国的和议我们可以商议,但我个人与你们的密约今晚就可以确定。你答应过每年给本王两万两黄金,那可不能反悔!” 莫恒雁奇道:“王爷的意思是,两国和议先不签订,先签订密约?” 他瞬间明白,这年轻皇子看来是真的贪上了黄金。 “先签订密约,承诺黄金事宜,本王.....本王才能和你们谈割让山阴的和议。”魏长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略显尴尬道:“否则本王不能答应。” 这个顺序倒也没错。 莫恒雁唇角泛起笑意。 “王爷稍候!”莫恒雁起身来,也不废话,转身离开。 魏长乐端坐不动,只是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虽然看似周围空无一人,但他很清楚,此刻只怕有好几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好一阵子过后,便见莫恒雁拿了一张文函回来,递给魏长乐。 这是莫恒雁最靠近魏长乐的时候,魏长乐只需要一探手,就能扣住对方手脉,甚至将其控制。 但他只是接过文函,借着灯火细细看了一遍。 文函上写的很清楚,塔靼每年向大梁越王进献两万两黄金,若有违背誓言,塔靼右大都尉莫恒雁必将遭受千刀万剐。 魏长乐心下好笑。 这种密约,没有利益钳制,对方可以轻易撕毁。 而且像莫恒雁这种人,恐怕也根本不在乎什么誓言。 偏偏小孩子可以,但遇上真正的对手,绝不会有人相信这样的密约。 莫恒雁显然是将这位皇子当做了年轻可欺之辈。 但魏长乐却故意看了两遍,显出满意之色,抬头道:“大都尉并无按下手印!” “王爷觉得没问题?” “按下手印,确保本王的利益之后,本王承诺将山阴割让给你们。”魏长乐一副掩饰不住的喜悦,“只要本王签下和议,父皇会认,大梁也无法反悔。” 莫恒雁笑道:“王爷,我签下手印可以,但王爷必须承诺,割让山阴,交出魏长乐。见到右贤王之后,也需要说是我与王爷商议的结果。” “没问题。”魏长乐很痛快道。 莫恒雁这才收回密约,又拿了去按下手印,交给魏长乐:“这份密约王爷收好,每年两万两黄金,绝不会少王爷分文。” “暂时还无法确定。”魏长乐收好密约,“只有见到右贤王,听他亲口立下天誓,本王才能相信。” 莫恒雁含笑道:“右贤王数日之内便可抵达,我会安排王爷与他相见。” 魏长乐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道:“那本王就等右贤王抵达。大都尉,此次和议如果成功,你功劳不小,本王.....也会记住你这份人情。” “王爷言重了。”莫恒雁含笑道:“王爷要回驿馆吗?正好不久前从塔靼人中选了几位美人,虽然蛮夷出身,但姿容身段都是绝佳,王爷若不嫌弃,待会让蔡别驾送去驿馆。” 魏长乐心中好笑,看来莫恒雁对今晚的结果很满意,竟然主动送出塔靼美人。 前世风花雪月,来到这个世界,过了好一阵子苦行僧的日子。 不过他修的是武夫之道,四境之前,还真不能轻易走泄元阳。 就算想要与女子亲近,也只能是白菩萨那样的纯阴之体,否则与寻常女子亲热,只会有害无利。 就算真的不是因为修炼武夫,傅文君和白菩萨都在驿馆内,两个塔靼美人送到自己的屋里,总归是不好,搞不好会让美人师傅怀疑自己的人品。 “大都尉有心了。”魏长乐婉拒道:“这些时日赶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这几日还是要好好歇息。若真的需要,本王再向大都尉开口。” “也好!”莫恒雁送了魏长乐到门前,高声道:“来人,送王爷!” 他并不亲自送出去,确实是谨慎无比。 到了前堂,官员们都已经散去,只有两名钦使还在等候,而别驾蔡森在陪同说话。 毕竟夜宴上魏长乐出口成诗,使得众官员下跪叩拜,有失脸面,谁也没有心情真的继续陪两位钦使用宴。 魏长乐离开不久,这些官员就先后离开。 “王爷......!” 见魏长乐安然无恙出来,一直忧心忡忡的两名钦使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自然不便多留,蔡森亲自送几人回驿馆。 进入驿馆,魏长乐让两名钦使到各院去查看一番,自己则是带了蔡森到堂内,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王爷今日惊艳四座,实在令人赞叹。”蔡森笑眯眯道:“恐怕没人想到王爷的文采竟然如此了得。” 魏长乐笑道:“那没什么了不得。蔡别驾,大都尉有那般想法,你为何不早告诉本王?” 蔡森一怔,不明白魏长乐意思。 随即想到,难道是说以文采试探真假? 他有些尴尬,道:“王爷,罪臣委实不知,想不到他会怀疑王爷的身份......!” “不是这个意思。”魏长乐摇头道:“大都尉这样做并没有错。有些事情,如果不确认本王身份,他确实不好说。本王也喜欢谨慎的人。你们既然有归附之心,本王......!” 话一出口,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问道:“蔡别驾,大都尉密见本王,你.....你可知道说些什么?” 蔡森一怔,忍不住问道:“王爷,不知......!” “原来你不知道。”魏长乐尴尬一笑,道:“没什么,就是商议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蔡森见状,心知魏长乐是在掩饰,不好追问,也只能尴尬笑着。 “本王倦了。”魏长乐打了个哈欠,起身道:“就不陪你了。” 他也不废话,一脸倦意离开。 蔡森看着魏长乐身影消失,也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魏长乐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竟遗漏一份文函,四下看了看,并无人影,轻步过去,抄起那份文函,直接塞进了怀中。 第二五零章 大义灭亲 出了驿馆,蔡森上了马车。 他取出那份文函,小心翼翼打开。 车内挂着一只小灯笼,虽然不算明亮,却也足够他看清楚上面的字迹。 细细看了两眼,蔡森脸上显出诧异之色。 车行粼粼,他忽然吩咐道:“去侯府!” 云中城内只有一座侯府,那便是骨都侯呼衍天都的府邸。 今日夜宴,呼衍天都当众向魏长乐下跪,对这位心高气傲的塔靼巴乌来说,又是一场奇耻大辱。 山阴之耻未消,今日又添新债。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又是因为莫恒雁试探大梁皇子的身份而起。 早早离开都尉府,带着几名麾下的塔靼武将回府,都是一肚子邪火,饮酒消愁。 “一切因他而起,我们都跪了,他却没事。”乞骨力素来对梁人没有好感,从来也没瞧得上莫恒雁,一口烈酒灌下去,恨恨道:“我都怀疑是不是他故意让那个狗屁皇子出风头,有意羞辱我们。” 阿勒拜虽然对梁人恨之入骨,但与莫恒雁私交倒也不差,摇头道:“大都尉其实也没有错。我听说梁国皇子高高在上,他们都生长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很少离开他们的都城。别说这种季节,就算是天气温暖,派一名皇子出使,也非常奇怪。大都尉心生怀疑,试探真假,我觉得并没有错。” “阿勒拜,那你觉得梁国为什么会派一名皇子前来?”乞骨力立刻问道。 阿勒拜冷笑道:“当然是害怕我们报复。梁国有勇气的只是魏长乐,他们的国君和臣子都是软弱的绵羊。派出皇子,彰显他们求和的诚意。” “想要求和,就将朔州割让出来。”乞骨力握拳道。 “还有魏长乐。”阿勒拜目光如刀,“不交出魏长乐,绝不讲和!” 正在此时,便见一名仆从匆匆过来,走到呼衍天都身边,凑近耳语两句。 呼衍天都显出诧异之色,见诸将看着自己,起身道:“你们继续喝酒。” 他也不多解释,快步离去。 来到一处侧厅,别驾蔡森正在等待。 “骨都侯!”见呼衍天都出现,蔡森立马迎上。 “大都尉让你过来?”骨都侯不假辞色,过去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他有什么吩咐?” 云州文武两派泾渭分明。 文官几乎都是莫恒雁提拔起来,特别是当初跟随莫恒雁一同叛国的官员,几乎都被重用。 当年安义伯执掌云州兵权,莫恒雁还真不敢向军方伸手,对于安义伯麾下的武将,那是真的没有胆量去拉拢。 倒是许多不得志的文官,成了莫恒雁重点拉拢的对象。 获得云州理政大权之后,为了笼络云州门阀,莫恒雁更是提拔了众多门阀子弟。 所以云州的整个文官系统,几乎都是莫恒雁的人。 而云州的军权始终掌控在塔靼人手中,即使有一些梁人入了行伍,也得到提拔,但并不会受到重用,并无多少实权。 所以文武两派平日里也只是面子上功夫,私下里很少亲近。 蔡森被塔靼人视为莫恒雁最重要的心腹之一,呼衍天都平日自然很少与他往来。 深更半夜,蔡森忽然跑过来,他自然以为是受了莫恒雁差遣。 “骨都侯,是下官自己有事求见。”蔡森凑近上前,低声道:“大都尉并不知晓下官前来拜见!” 呼衍天都疑惑道:“你有事找我?” 蔡森也不废话,取出从驿馆得到的那份文函,双手呈给呼衍天都。 呼衍天都虽然是武将,但坐镇云州多年,平日里也会学习梁国文字,太深的文章看不懂,但一些简单的文字倒不成问题。 他接过文函,扫了两眼,皱眉问道:“从何处所得?” 蔡森如实相告。 “骨都侯从宴席离开之后,大都尉与越王单独密见。”蔡森低声道:“他们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 “可知道说些什么?” “不知道。”蔡森摇头道:“两人共处一室,下官不能在边上。出来之后,是下官送越王回驿馆,他不小心遗漏这份文函,下官偶尔得到。” 呼衍天都眉头锁紧,冷笑道:“莫恒雁承诺每年给越王两万两黄金,他从哪里得到那么多黄金?整个云州一年的赋税也就大概这个数目而已,他是想将云州收取的赋税都送给梁国吗?” “骨都侯,那越王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蔡森轻声道:“他说:你们既然有归附之心......!” 呼衍天都脸色一沉。 “但他只说了一半,似乎想到什么,问下官知不知道他和大都尉密见之时说了些什么,下官确实不知,他便说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 “那是掩饰的话。”呼衍天都眼中显出智慧光芒,“他一开始以为你是大都尉的心腹,两人商量的事情你也知道,但发现你一无所知,立刻掩饰。” 蔡森赞叹道:“骨都侯睿智,下官也正是这样想。” “归附?”呼衍天都阴沉着脸,“大都尉要归附梁国吗?” “这个......!”蔡森欲言又止。 呼衍天都淡淡道:“有话直说!” “骨都侯可还记得上次缴获的那封密信?”蔡森小心翼翼道:“您在战场上抓到敌人的信使,搜到那封密信。” “莫恒雁说那是敌军栽赃陷害的伎俩。”呼衍天都道:“而且事后证明,河东军并没有增援山阴,边军也没有动作,敌军的行动与密信不符,如此也证明那封密信是敌军造假,不能证明莫恒雁勾结梁人。” 蔡森道:“后来敌军没有行动,是否是因为骨都侯及时撤军,他们才没有继续动作?” “你的意思是说,那封密信不假?”呼衍天都打量蔡森几眼,冷笑道:“蔡别驾,你不是大都尉的心腹吗?怎会将这份密约交给本侯?” 蔡森立刻道:“骨都侯,下官虽然受大都尉提拔,但却是塔靼的臣子。效忠塔靼,下官至死不渝。任何人对塔靼不利,下官都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哦?”呼衍天都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为了塔靼,你愿意出卖大都尉?” 蔡森摇头道:“下官并不认为这是出卖。如果大都尉果真背叛塔靼,下官所为,可以说是大义灭亲!” “你们梁人就是花花肠子多,出卖就是出卖,还说什么大义灭亲。”呼衍天都冷哼一声,“不过我可不管你出卖谁,只要你效忠塔靼,塔靼就不会委屈你。” 蔡森谄媚笑道:“愿为骨都侯效犬马之劳。” “你觉得大都尉真有背叛塔靼之心?”呼衍天都皱起眉头,“他当年背叛过梁国,难道梁国还会收容他?” 蔡森立刻道:“骨都侯,下官以为,梁国这次差遣他们的皇子前来,就是为了与大都尉密谈。那两名钦使身份一般,大都尉信不过,只有派了皇子前来,才有资格向大都尉许下承诺。” 呼衍天都握起拳头。 “大都尉担心皇子是假,就是担心梁国不真诚。”蔡森低声道:“他在宴席上确定了越王的身份,立马邀请密谈,由此可见越王就是冲着大都尉而来。” 呼衍天都目光灼灼,“你是说,越王前来,是给予莫恒雁归附梁国的条件和承诺?” “下官确实是这样认为。”蔡森阴森一笑,“只有梁国皇子给予承诺,莫恒雁才会踏实,也才敢背叛塔靼。” 呼衍天都抬起手臂,抖了抖手中的文函,“如果是背叛塔靼投靠梁国,就应该是越王承诺给莫恒雁条件,为何这密约上是莫恒雁向越王每年进献黄金?” “越王在梁国很受皇帝宠爱,莫恒雁要投靠梁国,就必须有人庇护,而越王可以庇护他。”蔡森很是睿智,帮助分析道:“他向越王进献黄金,不但是讨好越王,也是向梁国作出承诺.....!” 呼衍天都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每年两万两黄金,其实就是他向梁国缴纳的赋税!” “梁国也肯定会给他很好的待遇。”蔡森道:“具体是什么,这道密约没写出来,但必然是让莫恒雁可以接受的条件。” 呼衍天都拳头紧握,骨骼作响。 “上次攻打山阴,全因他唆使,他的目的就如密信所言,是要将数千塔靼勇士葬送在云州。”呼衍天都眼中杀意凛然,“但我及时撤兵,他没能得逞。而且事后他巧言善辩,辩驳说那封密信是陷害他,没有右贤王的命令,我也无法强行定他有罪。” 蔡森叹道:“虽然上次他洗脱干系,但心中一定恐惧,知道塔靼对他有了疑心。此种情势下,他只会更加坚定投向梁国。骨都侯,他与越王达成了密约,这接下来必然有极大的阴谋,咱们不可不防啊!” “不就是想将云州献给梁国。”呼衍天都冷笑道:“只要我在云州,看他能翻起什么浪花。” “骨都侯,先下手为强。”蔡森低声道:“是否要趁他们有所动作之前.....!” 呼衍天都摇头道:“他毕竟是右大都尉,只凭这份密约,还不能对他动手。右贤王马上就会抵达,不能在右贤王抵达的时候让云州大乱起来。” “骨都侯的意思是?” “蔡别驾,你忠诚于塔靼,本侯很高兴。”呼衍天都赞赏道:“莫恒雁不知道你大义灭亲,你严密注意他的动静,尽量摸清楚他和越王到底有什么阴谋。等右贤王抵达之后,我们将前后发生的事情禀明右贤王,右贤王睿智非凡,他必能做出明智的决断。” 第二五一章 两面三刀 从侯府离开,蔡森心情得意。 他很清楚,等右贤王抵达之后,那道密约很快就能通过呼衍天都的手送到右贤王手中。 比起自己亲手呈给右贤王,呼衍天都自然是更有分量。 蔡森当然不知道莫恒雁为何会与魏长乐立下那道密约,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经替莫恒雁想好了理由,而且灌入了呼衍天都的脑子里。 反复无常,欲要背叛塔靼投靠大梁,以黄金收买大梁皇子,以此获取大梁皇子的庇护。 这当然是一个极佳的理由。 而且蔡森深知,呼衍天都一定愿意接受这个理由。 就像蔡森一样,呼衍天都也根本不会在乎莫恒雁为何会立下这道密约,他在意的是有这样的证据,而且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然后等右贤王抵达之后,便可以向莫恒雁发难。 莫恒雁和呼衍天都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貌合神离多年。 莫恒雁身为右大都尉,名义上是云州最高长官,却无法主导云州的兵权,反而在用兵上处处遭受呼衍天都这伙塔靼人的掣肘。 对一个心胸狭窄的人来说,这当然是极痛苦的事情,内心深处也必然怨恨不已。 同样,对呼衍天都这些塔靼战将来说,云州是塔靼军打下来,为此死伤了不少人,最后却让一个梁国叛徒摘了桃子,实在是难以接受。 如果说以前还能勉强忍受,山阴之败后,塔靼诸将的怨怒已经到了极点。 蔡森非常清楚,只需要一个机会,塔靼诸将绝不会放过莫恒雁。 虽然蔡森能有今日的地位,是得到莫恒雁的一手提拔,但这位云州别驾骨子里对莫恒雁非但没有感激之心,甚至充满不屑。 蔡氏是云州五姓之一,曾经在云州的影响力仅次于傅氏。 云州被割让之后,傅氏彻底从云州消失,而蔡氏长房一脉也不存在。 在蔡森心里,没有傅氏的蔡氏一族就是云州首屈一指的门阀,而没有长房一脉的蔡氏,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蔡氏之主,也是云州第一人。 塔靼要用梁人治理云州,那就该让自己成为云州之主。 虽然莫恒雁有内应之功,但自己同样也接应了塔靼人。 莫恒雁并非云州本土人氏,只是当年从外地调来,最后一个外地人却骑在自己头上,这让蔡森也难以接受。 虽然为了收拢云州门阀,莫恒雁给了他一个别驾的官职,蔡森名义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莫恒雁从某种角度来说,犯了一个与当年安义伯同样的错误。 安义伯执掌兵权,亲力亲为,所以当年莫恒雁这个云州长史有名无实。 而这些年莫恒雁执掌云州政务,诸多大小事务也都是莫恒雁说了算,蔡森这个别驾同样也有名无实,反倒是成了莫恒雁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一条走狗。 迫于形势,蔡森无奈屈从,但内心的怨念也是日益积压。 在云州其他人眼中,蔡森与莫恒雁是穿一条裤子的党羽。 毕竟蔡森当年将自家的女儿都献给莫恒雁为妾,蔡森也算是莫恒雁的岳父。 但只有蔡森心中知道自己有多窝囊。 他无数次梦见莫恒雁被人行刺致死,如此一来,自己立马就能替代莫恒雁,成为云州之主。 但莫恒雁多次死里逃生,而且防卫越来越强,再想有刺客接近莫恒雁欲图行刺,那比登天还难。 他一度绝望,只以为自己此生都要被莫恒雁踩在脚下。 但这次大梁使团的到来,却是让他总觉得似乎有机会降临。 皇天不负有心人。 今日得到这份密约,他便知道有了扳倒莫恒雁的机会。 要扳倒莫恒雁,就必须给莫恒雁扣上勾结大梁的罪名。 也只有扣上这个罪名,塔靼人才会彻底放弃莫恒雁。 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只依靠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撼动莫恒雁的地位,唯有找上同样敌视莫恒雁的呼衍天都,借助呼衍天都那帮塔靼武将的实力,才可能将莫恒雁拉下马。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所以他根本不做犹豫,十分干脆地找上了呼衍天都。 他也清楚,呼衍天都这些塔靼武将直来直去,自己只要亲自上门,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才可能得到呼衍天都的信任。 而一切也很顺利。 这是一场豪赌,一旦成功,自己便可取莫恒雁而代之。 他从年轻时候开始,本就是一个赌徒,只要有五成的机会,便敢放手一搏。 坐在马车里,想着自己成为云州之主的那一天,蔡森嘴角禁不住泛起笑意。 忽然间,马车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蔡森知道以时间推算,这时候根本不可能回到自己的府邸。 外面没有动静,很快,马车窗外响起敲窗的声音。 他掀开车窗帘子,只见到一起就在窗外。 “蔡别驾,大都尉有请!”外面那人冷冰冰道。 外面那人是莫恒雁麾下亲军义儿军军士的装束。 蔡森心下一凛,倒也镇定:“大都尉找我何事?” 那人并不多言,只是冲着车夫吩咐道:“去大都尉府!” 车夫不敢抗命,马车被几名义儿军骑兵挡住,几名骑兵兜转马头在前带路,车夫只能跟上。 蔡森额头冒出冷汗。 他是莫恒雁身边亲近官员,知道这云中城内遍布有国士堂的耳目。 但他没想到莫恒雁竟然还会派人监视自己的行踪。 自己离开驿馆,转了几条街到了侯府,甚至特意停在侯府的侧门,就是避开耳目。 谁知道这么短时间,莫恒雁就能派人过来找上自己。 到了都尉府,他轻车熟路,来到莫恒雁的书房。 书房之内,除了莫恒雁,国士堂当户慕容鹤也在屋内。 “大都尉!”蔡森上前行礼。 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心里有些发慌,但面上还算镇定。 “这么晚了,蔡大人还没回府歇息?”莫恒雁面带微笑,但目光锐利非常。 蔡森虽然将自己的女儿献给莫恒雁,却只是做妾,并非正房,所以莫恒雁也从未以岳父称呼过。 而且莫恒雁甚至比蔡森还要长上几岁,自然更不可能以翁婿相称。 蔡森却是镇定,道:“大都尉不召下官来,下官也准备连夜赶过来拜见!” “哦?”莫恒雁笑道:“有事?” 蔡森瞥了慕容鹤一眼,见这位当户抱着一把长剑,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如同石头一般。 “大都尉,今晚送梁国使团回去的时候,有人给我传话,让我前去侯府一趟。”蔡森上前两步,低声道:“下官很是狐疑,平日里与呼衍天都没什么来往,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找下官过去。” “他找你?”莫恒雁抬手示意蔡森坐下,待蔡森小心翼翼坐下后,才问道:“他找你何事?” 蔡森毫不犹豫道:“大都尉,您.....您可要小心提防那些塔靼人!” “什么意思?” “呼衍天都找我过去,问我是否知道今晚夜宴到底是怎么回事。”蔡森肃然道:“他质问今晚是不是一个局。” 莫恒雁面不改色,但眸中却划过一丝厉色,抚须问道:“什么局?” “他怀疑今晚是大都尉和梁国使团做的局,故意让他出丑。”蔡森叹道:“接待梁国使团是下官负责,他觉得下官得到大都尉的指使,私下里和梁国使团串通,故意在宴会上质疑越王的身份,然后让越王出尽风头,却又给了越王羞辱他的机会。” “愚不可及。”莫恒雁冷笑道:“塔靼人都是没脑子的蠢猪。难道是本都尉逼他们下跪?不还是他们自己上了赵贞的当,自己落入陷阱?” 蔡森连连点头:“大都尉说的是。我也说大都尉根本不可能与梁人串通。大都尉对塔靼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以塔靼的利益为先,如果他们怀疑大都尉的忠诚,那就有负大都尉对塔靼的忠心。” 莫恒雁凝视蔡森,将信将疑道:“你当真这么说?” “大都尉,当年如果没有你的提携,我早就是刀下亡魂。”蔡森肃然道:“下官没什么大本事,但至少明白好歹。咱们这些云州士绅都清楚,塔靼人凶残成性,当年在云州杀了多少人?要不是大都尉护着,云州百姓固然十室九空,咱们这些是士绅豪门也没有几个能活得了。” 莫恒雁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笑容,道:“大是大非面前,蔡大人还是清楚的。” “没有大都尉,就没有我们这些人。”蔡森正色道:“所以维护大都尉,就是保护我们自己,这点道理下官还是懂的。” 莫恒雁问道:“他就问了这件事?” 蔡森低下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为难?” 蔡森抬起头,苦笑道:“大都尉,他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但.....实在有些不像话,下官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我之间,没什么不可说。”莫恒雁和颜悦色道:“你也说了,咱们是自家人,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是这样。”蔡森站起身,走近过去,低声道:“呼衍天都问下官,要不要取代大都尉,成为云州之主!” 第二五二章 忠心不二蔡别驾 莫恒雁眸中瞬间划过杀意。 一旁站着的慕容鹤终于斜睨了蔡森一样,面色倒是镇定。 “如此说来,塔靼人想扶持你取代本都尉?”莫恒雁嘴角泛起笑意。 蔡森却已经跪倒下去,斩钉截铁道:“大都尉,且不说下官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就算他们真想扶持,下官也没有那个能耐。” “那倒不一定!”莫恒雁似笑非笑道:“蔡氏如今是云州第一豪族,你是蔡氏族长,如果由你来治理云州,也不是不合适。” 蔡森肃然道:“大都尉,所有人都知道下官是您一手提拔起来,如果下官背叛您,天下人如何看待下官?下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斤两。没有大都尉庇护,下官连个别驾都干不好,就别说治理云州。” “哦?” “如果下官连大都尉都能背叛,塔靼人又怎能相信下官?”蔡森抬起头,一脸真挚:“能够背叛大都尉,就能够背叛他们。他们又怎会放心将云州交给下官?” 莫恒雁站起身,走到蔡森身前,双手扶起,笑道:“起来说话。你这些话是出自真心?” “大都尉,于公于私,下官与你都是同坐一条船。”蔡森感慨道:“云州是咱们生存的根基,这条船没有大都尉掌舵,必然会沉下去。下官虽然没什么远见,也知道想要保着身家性命,就必须誓死跟随大都尉。” 莫恒雁赞叹道:“说得好。” 他牵着蔡森的手,过去在客座并排坐下,问道:“呼衍天都到底有什么阴谋?” “大都尉,上次山阴战败,他们截下那封密信,就觉得大都尉已经暗中与梁国那边有了来往。”蔡森正色道:“虽然事后事实证明那封密信是伪造,大都尉也向呼衍天都解释清楚,但呼衍天都并不相信大都尉,依然觉得大都尉是巧言善辩而已。” 莫恒雁显出怒色,冷笑道:“这帮人在云州作威作福,舒坦日子过得太久,早就不是当年冲到云州的恶狼。他们已经没有了锐气,六千铁骑,连小小一座县城都没能拿下,无能至极,竟然想将责任推到本都尉的身上。” “河东军根本就没有增援。”蔡森同仇敌忾道:“他们自己打不下山阴县,损兵折将,害怕右贤王抵达之后追究,是要将屎盆子都扣在大都尉的头上。” 莫恒雁似乎明白什么,问道:“呼衍天都想让你做什么?” “大都尉应该能猜到。”蔡森叹道:“他许诺扳倒大都尉之后,向右贤王举荐下官取代大都尉。要求便是让下官配合他们,陷害大都尉确实与梁国有勾结。他们说下官是大都尉的亲信,只要下官咬定大都尉私下与梁国有来往,右贤王就一定相信。” 莫恒雁握起拳头,脸色阴沉。 一直不吭声的慕容鹤终于开口道:“大都尉,呼衍天都那帮人嫉恨您不是一天两天。山阴惨败,他们一定要找人顶罪,将罪责扣在您的头上,并不意外。” “你们觉得右贤王会相信他的话?” “无论相不相信,至少右贤王对大都尉的信任会大打折扣,伺候也会有戒备之心。”慕容鹤道:“也许右贤王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削弱大都尉手中的权力。” 蔡森立刻附和道:“慕容当户言之有理。大都尉,呼衍天都还说了,梁国派遣皇子前来,目的就是为了与你密谈。” “他还说什么?”莫恒雁吃惊道。 “他说大都尉存有叛逆之心,与梁国.....梁国媾和,越王过来就是与大都尉商议背叛塔靼的计划。”蔡森一脸严峻,“下官为大都尉辩解了几句,呼衍天都便告诫下官,如果执迷不悟,就会为大都尉陪葬!” 莫恒雁咬牙切齿,冷笑道:“看来那帮人真的对本都尉起了杀心。” “大都尉,听他的意思,等右贤王抵达后,他们就要对您动手。”蔡森低声道:“所以下官才说定要小心那些塔靼人。” 莫恒雁靠坐在椅子上,凝视灯火,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斜睨了蔡森一样,见蔡森也正关切看着自己,这才问道:“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大都尉,人心一旦有了成见,就很难改变。”蔡森轻叹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山阴之败虽然与大都督毫无关系,但战事前后的情况禀报到了右贤王那边,右贤王是怎样想的,咱们都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对大都尉生了疑心,咱们也无法确定。” 莫恒雁眼角抽动。 “上一次右贤王前来云州,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蔡森继续道:“四年多来,大都尉也是多次派人请他过来巡查,他都没过来,只说是将云州交给大都尉很放心。那么这次答应过来,难道真的是为了狼台庆典?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已经不放心?” 莫恒雁冷笑道:“本都尉耗费那么大气力,给他修建狼台,每年还向他的王庭送去大笔珍宝美人,他难道还要疑心本都尉?” “不正是因为有呼衍天都那群人吗?”蔡森苦笑道:“他们都是塔靼人,大都尉自问,右贤王是相信您,还是相信呼衍天都那帮人?他们一群人向右贤王污蔑大都尉,右贤王当真还能对大都尉信任有加?” “忘恩负义的塔靼狗!”莫恒雁心中很恨。 他自己就是睚眦必报之人,自然认为呼衍天都那帮人肯定会对自己赶尽杀绝。 “大都尉,如果右贤王抵达之后,削夺大都尉的权力,甚至剥夺右大都尉的官职,那该怎么办?”蔡森轻声道:“万一塔靼人宁可错杀,废黜大都尉,直接找塔靼人取代您,又该如何?” 莫恒雁冷声道:“没有本都尉,塔靼人能稳住云州?” “当年重用大都尉,是因为他们刚刚拿下云州,局势不稳,需要大都尉帮他们稳住局面。”蔡森缓缓道:“七年过去了,云州在大都尉的治理下已经太平,云州门阀士绅也都拜服在塔靼人的脚下......!” 莫恒雁闻言,瞥了他一眼。 虽然这话不好听,但莫恒雁却知道大有道理。 当年的情势,塔靼确实需要莫恒雁这样的人帮他们稳住局面。 但云州早已经稳下来,塔靼军也已经坚守云州各地,云州门阀也都已经习惯了被塔靼人统治,此种情况下,他这位大都尉的重要性早就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 说得难听一些,再找一个人取代他这位右大都尉,并非难事,也不会对局面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且正如蔡森所言,右贤王一旦真的起了疑心,觉得云州大都尉竟然与大梁私下有勾结,那就绝不会放心将云州继续交给他。 宁错杀,也绝不放过。 最要命的是,大梁使团派来一名皇子,分量太重,还真的能让人误以为这位皇子是专门过来与他这位右大都尉商讨大事。 若非如此,梁国怎会派一名地位如此之重的人物过来。 大梁皇子的到来,恰恰加深了塔靼人对他这位大都尉的怀疑。 念及至此,莫恒雁背心发凉,感受到自己已经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 “先下手为强......!”蔡森看出莫恒雁心中惊恐,低声道:“大都尉,咱们不可坐以待毙。” 莫恒雁一怔,皱眉道:“如何先下手为强?呼衍天都手中有一万铁骑,三千兵马部署在云州各城。虽然山阴损失不小,但他在云中城内还有六千兵马,连四座城门都是由他手下军士掌控,咱们如何能是敌手?” “大都尉如要动手,属下可以调动国士堂的人,实施斩首行动。”慕容鹤杀意凛然,“一夜之间,可以将呼衍天都和他手底下六名千长全都刺杀。” “国士堂在城中只有两百多人,我问你,这两百人可能一夜间将那六千塔靼铁骑全都击杀?”莫恒雁没好气道:“你以为杀了呼衍天都和那几条狗,就能控制云中城?塔靼人残暴无比,要是群狼无首,那些骑兵没了管束,他们一夜间就能将云中城摧毁!” 蔡森点头道:“大都尉言之有理。不过属下以为,慕容当户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杀是不能杀的,但可以派人将呼衍天都那帮人监视起来,如果形势不对,立刻出手,将他们全都控制起来。杀了他们,塔靼兵会乱,但如果将他们俘获,塔靼兵投鼠忌器,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真要是出手控制他们,那就没有退路了。”莫恒雁神色凝重,“对他们下手,就与塔靼人彻底撕破脸,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塔靼诸部得到消息,立马就会调兵前来,咱们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没有退路,最终只能死路一条。” “梁国!”蔡森道:“大都尉,大梁使团还在城中。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咱们控制呼衍天都那帮人,未尝不可以找梁国作为退路。让越王亲眼看到大都尉出手,相信大都尉与塔靼人撕破脸,然后让越王派人去找梁军。” 莫恒雁吃惊道:“找梁国?” “咱们将大梁皇子留在城中,梁军难道眼睁睁看着不救?”蔡森轻笑一声,“有了这位皇子,要与梁国谈判就有了筹码。到时候用梁军帮着咱们抵挡塔靼人,又以越王为筹码,明面上投靠梁国,但却可以提出由我们大都尉自己治理云州,如此一来,大都尉不就是真正的云州之主?” 第二五三章 挑拨离间 莫恒雁显出错愕之色。 蔡森所言,乍一听简直是匪夷所思,但细细品味,却似乎又有些道理。 “那六千塔靼骑兵在城中,即使扣住呼衍天都等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他们也绝不可能让梁军入城。”莫恒雁摇头道:“梁国自然会派军援救他们的皇子,但他们到了城外,塔靼人不会放他们进来。塔靼人不是傻子,真要逼急了,那些骑兵未必顾及呼衍天都。” 蔡森笑道:“大都尉,您莫忘记,这云中城内有十几万之众,而且这些人对塔靼可是心中怨恨。真要闹起来,这些人肯定不会帮着塔靼人,只会被咱们利用。而且大都尉手底下八百义儿军,虽然无法与塔靼的实力相比,但抢夺一座城门,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吧?” 莫恒雁若有所思。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这样做。”蔡森道:“下官也只是说,就算塔靼人忘恩负义,我们也还有退路。只是到了如今的情势,我们必须未雨绸缪,要慕容当户立刻调派人手将呼衍天都和那些重要的塔靼将领都监视起来。” 莫恒雁轻抚胡须,没有立刻决定。 虽然城中有众多国士堂的耳目,但莫恒雁一直以来还真不敢安排国士堂的耳目监视塔靼人。 他很清楚,在云州可以监督任何人,就是不能碰塔靼人,但凡安排人监督他们,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以前不敢,如今形势严峻,他兀自有些犹豫。 调派耳目去监督那些人并不难,那些塔靼人想要发现这些耳目的存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种时候派人去监视,只要被发现,塔靼人更会怀疑自己的动机,也更会确信自己与梁国有勾结,意图谋叛。 但正如蔡森所言,如果不是先做好准备,到时候塔靼人真要发难,自己就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慕容,你觉得如何?”莫恒雁沉吟片刻,终于问道。 慕容鹤道:“如果大都尉下令,今晚就可以调派人手。属下会挑选最精锐的耳目注意他们的动静。” “那就.....!”莫恒雁想了一下,下定决心吩咐道:“派人将呼衍天都和六名千长监视起来,他们每日的行踪,都要禀报过来!” 慕容鹤也不废话,只是一点头,抱着长剑,快步离去。 ....... ....... “你觉得那一份密约,能搞混这池水?” 云州驿馆,傅文君的房内,美人师傅略有些狐疑问道。 灯火幽亮,魏长乐正靠坐在一张椅子上,伸直双腿,让自己的身体尽量放松一些。 虽然名义上是师徒,但魏长乐在美人师傅面前从来都不会觉得拘谨。 “这要看什么人。”魏长乐笑道:“换做别人,我没有把握,但蔡森得到那份密约,一定会搞出事情来。” “你觉得他会将那份密约交给呼衍天都?” 魏长乐点头道:“蔡森本事不大,但野心不小。昨晚向他了解狼台之时,他不知不觉中露出破绽,显露出他对莫恒雁的怨恨。” “莫恒雁当年是朝廷调过来的官员,并非云州本土人氏。”傅文君端坐之时,玉背挺直,酥胸挺拔,语气却是平和:“也正因如此,他当年在云州担任长史的时候,没有什么根基,想要叛国接应塔靼,就必须拉拢云州本地氏族。蔡森被他拉拢,跟他一同叛国,在蔡森的心中,莫恒雁只是一个外人,被封为右大都尉,是抢了他的位置。” “所以他如果有机会,一定会背叛莫恒雁。”魏长乐嘴角泛起不屑之色,“能够叛国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背叛几个人。” 傅文君若有所思。 “呼衍天都会怎样做?” 魏长乐微仰头,想了一下,才道:“我也无法确定,这就要看蔡森会怎么说。” “蔡森既然想取代莫恒雁,自然会添油加醋,挑拨他们的关系。”傅文君淡淡一笑。 魏长乐含笑道:“这是理所当然。但蔡森不是塔靼人,我不能确定呼衍天都是否真的会相信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夜宴之上,呼衍天都带着手下那帮塔靼将领掉头离去,没有给莫恒雁丝毫颜面,可见双方的矛盾已经很深。” “互相掣肘,自然是视之为敌。” “所以蔡森无论说什么,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蔡森会不会给莫恒雁扣上大帽子。”魏长乐嘿嘿一笑,“只要能给呼衍天都递上一把刀,呼衍天都就一定会接住。” 傅文君聪慧过人,自然已经明白魏长乐的意思。 “莫恒雁虽然是梁国叛逆,但毕竟是右大都尉,没有右贤王的允许,呼衍天都即使手中有刀,也不敢轻易砍下去。”傅文君轻声道:“而且这时候呼衍天都对莫恒雁下手,对我们的计划并无好处。” 魏长乐笑道:“师傅,我明白这个道理。我也不希望呼衍天都在这个时候动手,我只想让莫恒雁感受到塔靼人的压力。呼衍天都手中一旦有刀,对莫恒雁更会不假辞色,而莫恒雁也必然能够感受得到。” 说到这里,他嘴角笑意渐渐消失,目光变得冷厉起来:“他们的矛盾越深,甚至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对我们就越有好处。蔡森只要有动作,就没有回头路,只能挑起他们的争斗。现在他们可以不动手,但我们需要的效果,便是一旦我们需要他们兵戎相见的时候,他们就能像两头野兽一样撕咬在一起。” 傅文君凝视魏长乐清秀面庞,幽幽叹道:“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手段?我以前还是小看你了,幸亏你不是我的敌人。” “师傅言重了。”魏长乐哈哈一笑,道:“很多时候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他们内心藏着不可见人的心思,我只是将他们的心思激发出来。” 傅文君微微一笑,但笑容瞬间收起,本来端坐在椅子上,却骤然间抬起手臂,手中一道暗器打出,直向后窗打过去。 与此同时,她柔美的身形也飘然过去, 速度如电。 “噗!” 暗器打破窗纸,暴射而出。 外面传来动静。 魏长乐心下一凛,瞬间明白,两人说话之间,后窗竟然有人躲在那里。 他虽然修炼了狮罡,力道无穷,但毕竟只是二境力士,修为远不如傅文君。 傅文君能察觉后窗外有人,他却并不知晓。 傅文君身轻如柳,靠近后窗之时,右臂一挥,一股劲气已经打开后窗,她整个人也已经从窗口飘出。 魏长乐知道傅文君修为了得,自己过去也帮不了大忙。 但白菩萨就住在隔壁,唯恐那边有失,起身便要过去保护。 “是我!”后窗传来声音。 那声音压着嗓子,听不清楚是谁,但既然说这句话,倒像是数人,本来奔向隔壁的的魏长乐到了房门边,停下脚步。 很快,便见傅文君从窗口飘回来,身后紧跟着一道身影。 带后面那人进来后,傅文君立刻关上窗户。 来人却是一身夜行衣,本来蒙着面,但面巾此刻已经扯下来。 “秦观主!” 魏长乐借着灯火,一眼就认出来。 那人上前两步,拱手道:“魏大人,是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能找到这里?” “来了小半个时辰。”秦修静搓着手,“外面冷得很。我只知道大人住进了驿馆,也不知道住在哪个院子,所以一个一个找,找了小半天,找到这里,见到这屋里有灯火,刚靠近后窗,就被傅小姐察觉。” 魏长乐哈哈一笑,心想这家伙倒是身手不凡,悄无声息已经找遍驿馆。 不过他知道对方是四境武夫,修为与傅文君不相上下,绝对是高手,能偷偷找遍驿馆各院,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只是这家伙穿着夜行衣,颇为单薄,如此寒夜,换成普通人,只怕真要冻死。 傅文君已经给他倒了杯热茶,秦修静忙双手接过,谢了一声,咕嘟嘟一口饮尽。 “魏大人,你让我入城找你,所以我来了。”秦修静放下茶杯,笑眯眯道:“你上次不是说有个计划,还说我若参与,能有六成机会。你说话只说半截子,这几天我日夜寻思,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实在忍不了,三更半夜就跑来了。” 魏长乐为之莞尔。 秦修静是长春门观主,还是马头军首领,亦有四境修为,也不是一般人,但说话却是幽默,丝毫没端着,很是洒脱。 “坐下说话吧。”魏长乐笑道:“两位四境高手,倒也不怕外面有人偷听。” 秦修静却是等傅文君先坐下,然后才在魏长乐边上的一张椅子坐下。 魏长乐见状,心中知晓秦修静确实是个有涵养的人,而且由此也可看出,云州人对傅氏确实是心存敬意。 “秦观主,敢问一句,你手底下的马头军,有多少兵力?”魏长乐开门见山问道:“如果实在不方便,你可以不回答。” 秦修静微微一笑,道:“魏大人,你要用人?你想要多少人?” “暂时还不需要。”魏长乐正色道:“但如果我的计划成功,至少需要两千人!” 秦修静微微变色,低头想了一下,才道:“这要看时间,也要看你需要什么人。你若想要能打的,十天之内,我可以调动七八百人,如果只是要人头凑数,十天之内我能给你搞出三五千人!” “十天太长,应该等不了那么久!”魏长乐道:“如果五天呢?” “那最多也就三百人左右。”秦修静道:“不过你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第二五四章 请君赴死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秦观主,并非我不相信你。事情永远都在变化之中,如果一切顺利,我需要你能尽可能地召集一些骁勇之士,他们将会起到无法替代的作用。不过一旦遇到麻烦,也许就用不上那些人。” “魏大人说话真是不痛快。”秦修静略有些不悦,却还是道:“你应该知道,马头军能够活下来,就是小心谨慎。如果突然集结,很容易被国士堂发现踪迹,对马头军大大不利。” 魏长乐微微点头。 “那你自然也明白,我秦修静的生死无足轻重,但却需要顾及他们的安全。”秦修静正色道:“你至今还没有告诉我详细计划,我不能因为你三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去召集人手。” 魏长乐看向傅文君。 傅文君犹豫一下,终是微点螓首。 魏长乐这才道:“秦观主,我问你,你当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那要看因为什么!”秦修静很冷静道:“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却也不会随意丢弃。” “如果是为了云州苍生呢?” 秦修静皱眉道:“魏大人,你这话说的太大。不过马头军在云州坚持抵抗将近八年,就是为了云州的苍生百姓。如果是为了他们赴死,我愿意!” “那好,如果秦观主真有这样的信念,我能否邀请你与我一同赴死?”魏长乐凝视秦修静眼睛,一字一句道。 “一同赴死?”秦修静诧异道:“魏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 ......... 清晨时分,莫恒雁就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他年过五旬,一直对自己的身体看得很重,尽量保持早睡早起。 即使睡晚了,早上也不会恋床。 早点很简单,却绝对健康。 “大都尉,骨都侯求见!” 刚吃完一碗小米粥,门外传来声音。 莫恒雁微皱眉头,却还是吩咐道:“让他过来!” 等呼衍天都进入厅内之时,莫恒雁刚剥开一只煮鸡蛋,含笑道:“骨都侯可用过早餐?要不要让人上一份?” “大都尉知道,我不习惯这样的早餐。”骨都侯淡淡道。 “有事?”莫恒雁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想到呼衍天都一干人欲图将自己拉下马,虽然面上带笑,心中却是带着敌意,并不请呼衍天都落座。 呼衍天都虽然级别低于莫恒雁,但打心里就没瞧得上这个梁人,直接在桌边一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问道:“大都尉,不知狼台大典准备的如何?” “早就准备妥善。”莫恒雁轻咬一口鸡蛋,“右贤王抵达之后,随时都可以举办大典。挑了几个日子,但要等右贤王抵达之后才能确定,好在本月吉日不少,最近十天之内其实都没有不吉之日。” 呼衍天都道:“去年年底竣工之后,大都尉似乎从你麾下的义儿军中调遣了两百人守在那边。” “不错。”莫恒雁将吃剩下的半个水煮蛋放下,这时候早就等候在后面的丫鬟立刻呈上热毛巾,莫恒雁结果热毛巾,擦了擦嘴,道:“骨都侯也知道,云州有几股匪寇一直没有清剿干净,经常生乱。狼台重地,若不派兵镇守,搞不好那些匪寇便要破坏。” 这话看似普通,但暗含讥讽。 呼衍天都执掌云州兵权,多年来也一直负责所谓的剿匪事务。 塔靼兵在云州以剿匪的名义烧杀抢掠,多年过去,无数百姓遭受荼毒,但几股主要的义军却始终没能清除掉。 呼衍天都也不在乎莫恒雁的话是否有深意,很干脆道:“大都尉,你可以签一道换防手令,今日便可以将你的人调回来。” 莫恒雁皱眉道:“什么意思?” “右贤王随时都会抵达,所以在举行大典之前,要确保狼台的防卫万无一失。”呼衍天都直接道:“我已经下令乞骨力率领一千兵马,今日前往换防。” 莫恒雁脸色瞬间变得冷峻起来,问道:“骨都侯,你这话本都尉可就不大明白。如果你觉得守卫狼台的兵力不足,我可以再从义儿军中调些人过去,何须大动干戈要换防?” “右贤王的安全,需要塔靼勇士来保护!”呼衍天都冷冰冰道。 这样的态度,让莫恒雁愈发觉得昨晚蔡森所言不虚。 “你的意思是说,义儿军无法保护右贤王周全?”莫恒雁淡淡道:“你莫忘记,修建狼台,是本都尉筹措费用,也是本都尉招募的壮丁,从头到尾骨都侯似乎都没有参与。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却要插一脚?你手下的兵马是勇士,本都尉麾下的义儿军也不是孬种,他们足以保护右贤王的周全。” 呼衍天都冷着脸道:“大都尉似乎忘记了,云州的军务一直都是我来处理。你似乎还忘记,你设立义儿军,是保护你自己的安全,他们没有资格保护右贤王!” 莫恒雁一怔,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呼衍天都这话倒也不是没道理。 云州用兵,必须得到呼衍天都的允许,这位骨都侯可是节制云州所有兵马。 虽然义儿军是特例,不受呼衍天都指挥,但当初设立义儿军的理由,就是用来保护大都尉府。 若是较真,义儿军确实没有资格负责狼台的防务。 “大都尉,请下达手令!”呼衍天都又催促一声。 莫恒雁想了一下,才道:“骨都侯的意思是说,大典当日,狼台的防务都是由你手下的人负责?” “大都尉可以相信他们的实力。”呼衍天都道:“我麾下的勇士都是骁勇善战,乞骨力从这群勇士中挑选勇士中的勇士,他们可以确保大典万无一失。” 莫恒雁眼角抽动。 本来右贤王此行云州,莫恒雁以为肯定是为了狼台大典而来。 但蔡森昨晚那番话,却让他开始怀疑右贤王云州之行的真正目的。 难道右贤王当真是为了废黜自己而来? 呼衍天都突然提出要换防,将义儿军调离狼台,这自然让莫恒雁心生警觉。 庆典之际,狼台的守兵都是呼衍天都手下的塔靼兵,到时候塔靼人真要对自己发难,自己可就连半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难道塔靼人已经开始布局? 见莫恒雁在犹豫中,呼衍天都似乎没了耐心,直接道:“如果大都尉不想签下手令,那也没关系。乞骨力正午之前会出发,今晚肯定能抵达狼台。到时候他们会直接换防。” 莫恒雁心头震怒,想要发作,却底气不足,只能道:“既然如此,我下令调回义儿军就好。” 呼衍天都站起身,道:“大都尉签好手令之后,可以派人送去交给乞骨力。” 他也不废话,起身便走。 望着呼衍天都的背影,莫恒雁恨不得从背后一箭射穿他的脖子。 “大都尉,看来塔靼人真的准备对你动手。”当户慕容鹤鬼魅般从门外出现,进来道:“他们要换防,动作已经很明显。” 莫恒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塔靼人就是喂不熟的狼。老子给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狗,小心翼翼,到头来他们竟然还心存怀疑,居然想要对老子动手......!” “大都尉,如果将咱们的人全都调回来,到时候狼台那边就全是他们的人。”慕容鹤面色平静,“如果呼衍天都这些人向右贤王进谗言,右贤王真的要对大都尉动手,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慕容,你觉得右贤王真的会对我下手?” “大都尉也说了,塔靼人就是喂不熟的狼。”慕容鹤显然对塔靼人没有什么好感,冷笑道:“过河拆桥的事,塔靼人干起来得心应手。” 莫恒雁低下头,沉默许久,才问道:“军械库那边现在有多少人?” “两百塔靼精兵日夜看守。”慕容鹤道:“大都尉,您是想......!” “我不想!”莫恒雁摇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慕容鹤终于皱起眉头道:“大都尉,集合国士堂与义儿军的力量,夺下军械库并不难。我们甚至可以挑起城中百姓对塔靼人的仇恨,召集百姓,打开军械库发放兵器,让他们和塔靼兵死拼。骑兵在城中巷战中不占优势,而且国士堂可以在第一时间将塔靼那些千长诛杀,让他们群龙无首。” 莫恒雁闭上眼睛,道:“右贤王是否真的是为了废黜我而来,并不确定。如果他并无此意,我们率先动手,那不是自乱阵脚?而且塔靼骑兵再不济,也不是一群老百姓可以应付的。真要打起来,我们并无胜算。” “如果不率先动手,大都尉去参加狼台大典,他们一旦发难,控制了大都尉,我们想动手也不能。”慕容鹤道:“投鼠忌器,没有大都尉坐镇,义儿军不会动,国士堂也不能动。”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莫恒雁心烦意乱。 便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两道人影出现在门外。 前面一人是都尉府的侍卫,后面却是一名一身皮毛装束的塔靼武士。 “报,大都尉,这是右贤王派来的信使!”侍卫拱手道。 莫恒雁急忙起身,向那塔靼武士问道:“右贤王可否入境云州?” “右贤王昨晚半夜抵达狼台!”塔靼武士道:“右贤王有令,传召右大都尉尽快前往狼台参见!” 第二五五章 厚颜无耻 狼台位于云中城以北四十里地,依山傍水。 小云山立于狼台后方,但狼台前面的湖泊却是人工挖掘。 莫恒雁为讨好右贤王,三年前开始修建狼台,动工之前,专门让风水师挑选地段。 大梁的风水,依山傍水自然是极佳之地,在云州要找这样一块地方其实并不少。 但云中城附近却不多,而小云山这块地段已经是最佳所在,不但风水不错,而且离云中城较近,真要发生什么,可以很快得到支援。 有小云山,却没有天然湖,莫恒雁便直接令人挖掘出来。 狼台修建近三年,前后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征用人力过万,规模不小。 狼台四面修建了高高的石墙,死角有箭塔,中间是一处高约数丈的祭台,面积巨大,祭台上面可同时容纳近千之众。 祭台四周的石梯,都是七七四十九级。 而祭台四周,每隔几步就蹲着一尊石狼,四面加起来,共有近百尊形态各异的石狼雕塑。 所有的石狼,通体黝黑,是用漆料精心涂抹。 塔靼以雄鹰为图腾,但雄鹰只能指代塔靼汗,塔靼鹰旗也只能是塔靼汗独有。 而塔靼左右贤王则是以狼旗为标志,左贤王是白狼旗,而黑狼则是右贤王的独有标志。 从祭台南边石级下去,是一条用大理石铺就的宽阔石道,百步丈量,便是一排宏伟的宫殿。 狼台是祭祀之地,宫殿则是莫恒雁献给右贤王的行宫。 魏长乐来到狼台的时候,已近半夜。 今晨莫恒雁和呼衍天都等云州将官得到右贤王抵达狼台的消息之后,立刻便前来狼台参见。 魏长乐却是在天快黑的时候才从蔡森口中得知了右贤王抵达的消息。 右贤王派了使者跟随蔡森一同前往驿馆,邀请魏长乐参加次日便要举办的狼台大典。 显然,右贤王应该是得知大梁皇子出使的消息,才会派人带着邀请函赶到驿馆。 邀请函的措辞也十分客气,明显是右贤王让人斟酌用词。 虽然塔靼对大梁虎视眈眈,但草原部族在此之前臣服于中原王朝几百年之久,右贤王这样的部落贵族,对于大梁皇族还是多少存有一丝敬重之心。 从邀请函中也是知道,次日正午便要举行狼台大典,如果次日再从城中出发,相距四十里地,若有耽搁,可能贻误大典的使臣,所以右贤王才邀请大梁皇子今日便赶到狼台,可以入住行宫之内。 而且莫恒雁在离开云中城之前,就已经安排人通知了城中的官员和有头有脸的门阀大儒,尽快前往狼台参加大典。 毕竟为了筹备这次大典,莫恒雁从三年前就开始准备,自然希望大典的时候热热闹闹。 这不但是为了喜庆,也是为了向右贤王彰显自己在云州的影响力。 狼台除了南边的那一排宫殿,在狼台东西两边,也修建了许多建筑,甚至留有大片空地可以搭建帐篷。 从一开始狼台本就是大梁和塔靼两种风格的融合。 所以云中城内的官员和豪绅们即使是半夜赶到狼台,也不担心住处。 魏长乐倒想不到右贤王抵达的时间比预料中的还要早,更想不到这位右贤王做事雷厉风行,刚刚赶到,还没有歇上两天,就要举行大典。 之前守卫狼台的义儿军全都撤走,由塔靼兵接防。 使团领队马牧带了十几名甲士护卫魏长乐等人来到狼台,狼台南门已经有塔靼兵盘查。 塔靼兵显然是得到了指示,进入狼台之人,无论是谁,都要搜遍全身,所带礼物也是细细检查。 即使是大梁使团,入门之时,也是被细细检查。 马牧等人的兵器全都被收缴,马匹也被人牵走,一切只等离开之时再奉还。 不过比起其他人,右贤王专门安排了人等候大梁使者,入门之后,便有人专门领着魏长乐一行人到了偏殿。 这一夜前来狼台的人络绎不绝,无论官职大小,没有一人有资格入住宫殿。 唯独魏长乐一行人被请到了偏殿。 入殿之后,魏长乐见得殿内果真是富丽堂皇,一砖一柱都是非比寻常,诸般摆设也都是异常考究,心知这里面每一件东西都是云州百姓的血泪。 接待魏长乐的乃是右贤王麾下的相国狐若。 魏长乐已经从两位钦使口中了解到,无论是塔靼汗还是左右贤王,麾下都有相国。 相国是文职,不掌军权,协助处理政事。 而且相国并非一个,最多时候右贤王麾下能同时存在四名相国,但与大梁的左右相相比,地位和权势自然是远远不及。 入住之后,相国狐若令人准备了丰盛的佳肴,面上一脸笑意:“大都尉奏禀右贤王,王爷带着使团千里迢迢来到云州,右贤王很是感动。这次大典,王爷能够赏光参加,这会让天下人知道你我两国乃是兄弟之邦,右贤王对此也是很欢喜。” “国相大人,却不知右贤王是否已经休息?”钦使焦岩在云中城休息两天,虽然身体还没有痊愈,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微笑道:“不知今晚是否能先与右贤王见上一面?” 狐若道:“右贤王为了早日举办庆典,日夜兼程走了大半个月,途中十分疲惫。明日还要举行大典,今晚要歇息好,所以今晚不便相见。” 焦岩立时显出失望之色。 “不过几位尽管放心。”狐若笑眯眯道:“大梁使团前来云州的原因,右贤王心中很清楚。骨都侯领兵入了梁国境内,事先右贤王并不知情,得知此事后,右贤王也是很不开心。” 魏长乐闻言,倒是淡定自若,两位钦使眉宇间却都显出惊喜之色,秦渊已经问道:“国相,这样说来,右贤王也觉得骨都侯进犯山阴有错?” “骨都侯派人向右贤王作了解释。”狐若道:“其实这件事情真要论起对错,也很复杂。右贤王将云州的事务交给了右大都尉和骨都侯,一直很少过问这边的状况。不过听说云州有许多子民南逃到梁国境内,梁国边军也没有阻拦,这.....这多少也是有些责任的。” 两位钦使对视一眼。 其实两人倒是理解塔靼人的心思。 塔靼如今成为北方草原最强大的汗国,就是一路扩张而起。 他们的征服道路血腥异常,但每征服一个部族,部族的牛羊牲畜固然归属塔靼人所有,而被征服部落的平民,在塔靼人眼中也等同于牛羊牲畜,是战利品。 云州割让给塔靼,那么在塔靼人眼中,云州所有的百姓,自然而然就成了塔靼的私产。 自己的牲畜逃亡,就是损失。 云州百姓不堪压迫,南逃到大梁境内,在大梁看来是死里求生,但在塔靼人的思维里,就等于自己的牛羊进入了别人的羊圈。 虽然呼衍天都进犯山阴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要回难民,但如今塔靼人以此为借口,却也勉强算是一个理由。 “狐若国相,呼衍天都进入山阴之前,你们这边可没有派任何人前往大梁交涉。”魏长乐淡淡道:“而且呼衍天都入境之后,在大梁境内屠杀百姓,不知道这些他们可向右贤王禀明?” 狐若微笑道:“王爷,右贤王此番亲自前来云州,不但是为了主持狼台大典,也是为了解决这次冲突。” 魏长乐这才淡淡笑道:“不知右贤王想如何解决?” “大典之后,会解决此事,王爷不必心急。”狐若摸着山羊胡须,“其实右贤王心胸宽厚,很多事情并不计较。但消息送过去,右贤王召集了王庭众官员和大将商议此事,大家都觉得贵国的反应太激烈,导致众多塔靼勇士战死,确实不妥当。” 秦渊皱眉道:“国相,你们的兵马攻城,难道守城将士要束手待擒?” “钦使不用激动。”狐若云淡风轻道:“如果贵国当时打开城门,交还逃过去的子民,事情就不会发展到后来那个地步。我们是兄弟之国,就算入城,也不会对你们怎样,是你们的反应太过激了。” 焦岩和秦渊再次对视,都显出愕然之色。 塔靼人的厚颜无耻,普通人还真是难以企及。 “事情既然发生,就想办法解决。”狐若微笑道:“既然梁国派出使团,而且让王爷亲自驾临,那就表明贵国有诚意解决此事。再大的矛盾,只要坐下来谈,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魏长乐微点头道:“希望如此!” “死伤近千勇士,消息传到王庭,很是震动。”狐若叹道:“这些勇士在草原的亲眷得到消息,都是悲痛万分。王爷,右贤王希望两国和睦,但要安抚部民,让各部族长、长老和大将们满意,贵国还是需要付出更大的诚意。” 魏长乐面不改色,微笑道:“国相放心,大梁一定给予你们最大的诚意。” “已经很晚了,几位吃完过后,可早点休息。”狐若似乎很满意魏长乐的回答,含笑道:“明日庆典,需要很长时间,不休息好,到时候容易疲惫!” 他也不废话,辞别而去。 “简直是岂有此理!”秦渊等狐若背影消失,怒道:“这狐若是右贤王安排过来透口风,他们是将冲突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了。” 焦岩也是冷笑道:“厚颜无耻,前所未见。” “两位觉得这种情势,右贤王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吗?”魏长乐面带微笑,但双眸寒芒如刀。 秦渊道:“狼子野心,这些狗贼只怕真的想让咱们再次割地求和!” 魏长乐微微一笑,端杯饮酒,“来,两位大人,吃饱喝足,明天有得忙!” 第二五六章 阿图玛 右贤王雷厉风行,要立刻举办狼台大典,虽然让许多人感到惊讶,好在莫恒雁早早就准备好了大典的各项事务,举办起来也不算仓促。 魏长乐一行人昨晚来得急,进入狼台后就直接住进偏殿,周围的景观并无仔细看。 等次日清晨起来,出了偏殿,才看清楚那座布置华丽的高台。 其他地方的建筑也是精致非常,特别是宫殿后方,乃是一片经过精心布局的大花园。 虽然是冬天,但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优美异常,工程确实不小。 宫殿周围固然部署了重兵护卫,狼台一圈也都是塔靼皮甲武士。 不过这两队人马装束并不一样。 魏长乐一眼就看出来,狼台周围是云州塔靼精兵,而宫殿周围分明是右贤王从草原上带来的本部武士。 空阔的狼台之上,已经有人在做准备,而周围则有前来参加大典的官员豪绅,密密麻麻,对着狼台指指点点,显然也都是惊讶于这座建筑。 “这狼台之下,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骨!”焦岩抬头望着高台,轻叹一声。 秦渊冷笑道:“云州战乱过后,百废待兴,生灵多艰难。以一州之力,大兴土木,修建如此工程,那简直是敲骨吸髓。难怪云州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还没说完,焦岩已经扯了扯他的衣襟。 秦渊扭头看过去,只见莫恒雁正向这边走过来。 “王爷早啊!”莫恒雁拱手含笑。 魏长乐只是点点头,问道:“大都尉,时间尚早,可否安排本王先去见见右贤王?” “王爷,还是大典过后再见吧。”莫恒雁靠近过来,低声道:“昨日我觐见右贤王,那也是隔了一道屏风。” “什么意思?” “我昨天才知道,右贤王几个月前遇刺,伤势刚恢复不久。”莫恒雁轻声道:“姑羊诸部被征服后,有一些人逃往西边。他们雇佣了刺客,潜伏到了王庭,趁右贤王不备,出手行刺。右贤王身边当时只有一名阿图玛,虽然以性命保护了右贤王,但刺客死前还是伤到了右贤王的肩头。” 两位钦使心中都大叫遗憾。 要是右贤王真的被刺杀,西部草原立马就会大乱起来,无暇南顾,如此情势下,塔靼根本不可能再向大梁施压。 “阿图玛是谁?” “用咱们的话说,就是狼死士!”莫恒雁低声道:“狼死士是从塔靼勇士中挑选出来的大力士,用他们的话说,那是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对右贤王忠心不二,可以随时为右贤王献上性命。” “就是右贤王的贴身近卫?”焦岩问道。 “可以这么说,但可不是一般的近卫。”莫恒雁对此倒是很清楚,“你们可知道呼衍天都麾下的重锤兵?呼衍天都花了无数精力,才从塔靼部落选出几十名大力士组成重锤兵。阿图玛比重锤兵更严苛,听闻至今为止,也只有八名阿图玛,上次刺杀,还死了一个。” 魏长乐心下冷笑,暗想呼衍天都引以为傲的重锤兵早就尽数葬身山阴城下,那是一个也不剩。 “那再想见到右贤王,岂不是很难?”秦渊皱眉道。 莫恒雁点头道:“刺杀事件发生没多久,右贤王死里逃生,当然是心有余悸。现在看来,除非是他的绝对亲信,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这次他带了四名阿图玛在身边,睡觉的时候都守在他床边。” 魏长乐皱起眉头。 “不过王爷放心,您是大梁皇子,自然和别人不同。”见魏长乐皱眉,莫恒雁立刻道:“大典过后,肯定有机会与右贤王面对面商谈。” 魏长乐只是微微一笑。 “王爷,咱们登台看看?”莫恒雁抬手笑道。 几人从南面登上狼台,放眼望去,空阔无比。 祭祀的准备差不多完成,一张长长的桌案上,摆放着几颗羊头,一面狼旗迎风招展。 祭祀桌案北边不到十步之遥,则是并排摆放了两张桌案,不过两张桌案之间相距甚远。 再往北边去,地上却是摆放了十几排蒲团,每排有二十来只,加起来有两三百只蒲团。 魏长乐一看,就知道这应该是参加大典的官员豪绅位置。 不过那些蒲团与桌案中间,也是很有些距离。看来右贤王还真是不想让其他人与他太过靠近。 此外在狼台四角,各有一面大鼓,大鼓搁在鼓架上,两面各有一名鼓手等待。 此外还有长长的号角架在狼台的石栏上,号角手托着号角,如同雕塑。 “王爷,这是右贤王特意吩咐,为你安排的席位。”莫恒雁带着魏长乐等人来到右首那张桌案前,“右贤王对王爷很是尊重,那是表明王爷可以与他平起平坐!” 魏长乐只是微微一笑。 两位钦使心下却是冷笑,暗想当初塔靼还没有崛起的时候,莫说右贤王,就算是塔靼大汗见到大梁皇子,也只有跪伏脚下的资格。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如今塔靼摇身一变,连一个右贤王也有资格与大梁皇子平起平坐,实在让人唏嘘。 “大都尉,天寒地冻,到时候就这样露天而坐?”焦岩忍不住问道。 他身体尚未恢复,又得知这次大典进行的时间不短,身在高处,寒风呼呼,可别一场祭祀下去,自己又要躺在病床上。 莫恒雁道:“这也是没办法。塔靼人没有宗庙,都是露天祭祀。他们久处苦寒之地,云州的气候对他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焦大人,你水土不服,可以多加两件衣服,莫到时候真的受不住。” 入乡随俗,云州是塔靼人的地盘,也就只能按照他们的习俗祭祀。 正在此时,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众人回头看过去,只见国相狐若带着不少塔靼人也从南边登上了狼台。 那些塔靼人中,有不少奇装异服,特别有一人脸上涂抹着油彩,恐怖非常。 “国相!”莫恒雁横臂于胸,躬身向狐若行礼。 品级而言,狐若在塔靼的身份自然不是莫恒雁能比。 狐若横臂还礼,含笑道:“大都尉,生祭祭品可准备好?” “已经准备妥当!” “可以让他们登台了!”狐若吩咐道:“右贤王很快会登台!” 莫恒雁向魏长乐道:“王爷,你先请坐吧!” 他也不废话,匆匆离开。 魏长乐落座之后,向秦渊道:“秦大人,你去让人将咱们的献礼送上来,特别是本王精心准备的那份厚礼!” 秦渊拱手退下。 狐若与那脸涂油彩的塔靼人低语几句,那人便径自过去那祭祀长案边。 “王爷,天气寒冷,仪式会很久,可以多穿些衣服。”狐若走过来,礼貌关切。 魏长乐点点头,抬手指向那脸涂油彩之人,问道:“国相,那位是.....?” “大巫师!”狐若解释道:“为了举行大典,右贤王专门请了大巫师前来祭祀。其他人都是大巫师手下的巫妖,仪式的时候,巫妖献舞,大巫师便可与白狼神对话,向白狼神献上我们的敬意和虔诚。” “原来如此。” 说话间,却见从狼台东西两边登上众多的塔靼武士,两百多名武士登台之后,迅速部署在狼台四周,都是手按腰间弯刀刀柄,宛若虎狼。 “使者大人,你可以入位了!”狐若向边上的焦岩道。 焦岩环顾四周,狼台之上,除了祭祀长桌,就只有两张桌案,一张是为魏长乐安排,另一张自然是右贤王的位置。 也就是说,自己这位大梁正使竟然没有席位,只能像臣子一样去坐在简单的蒲团。 他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不过他心中也明白,如果不是魏长乐假冒皇子,恐怕狼台之上也只会有右贤王一人的桌席,绝不可能给自己这位求和的使臣设席。 他心中无奈,只能缓步走过去,在第一排中间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去。 狼台下的官员豪绅们很快也都登上来。 瞧见密密麻麻的蒲团,众人面面相觑。 从狼台下面看不清楚上面的状况,本以为会设下席位,却想不到如此简单寒酸。 但有些了解塔靼风俗的人却也知道,塔靼人衣食住行都很简单,远不能与中原王朝相比。 祭祀的排场,与中原王朝也是天地之别。 草原祭祀,往往只有一个简陋的小祭台,祭祀的人们都是密密麻麻席地而跪,如今准备蒲团,那已经算是客气。 毕竟谁也不能在坚硬的石台上久跪。 依照官职大小身份高低,众人都是盘膝而坐。 秦渊很快也从台下带了几人上来。 马牧领着另外三名甲士,抬了两只箱子上来,而秦渊手中则是捧着一只锦盒。 狼台上的官员们见状,都是疑惑。 大家也都猜到,那两只箱子里,肯定是大梁献给右贤王的礼物,但那锦盒之中是何物,众人一时却是难以猜到。 右贤王尚未到,众人交头接耳,虽然声音都不大,但人数太多,狼台上嗡嗡一片嘈杂声。 忽听得号角声率先响起,随即鼓手开始擂鼓。 号角声和鼓声混杂在一起,高高的石台上,低沉肃穆的声音远远传开。 嘈杂声顿时停下来,所有人很快都看到,狼台南边,两名铁塔般的巨人率先出现,浑身护甲,头盔只漏出两只眼睛,腰间的马刀比普通马刀长出不少,这两人登上台,立马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力。 第二五七章 血祭 阿图玛! 几乎是在一瞬间,魏长乐便知道巨人武士的身份。 参加大典的众人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阿图玛,逼人的气势也是让他们面显骇然之色。 且不说巨人武士的实力如何,仅仅全身披甲,几乎防护到每一层肌肤,就给人一种无法匹敌的威势。 行伍中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一身盔甲的成本着实不小。 而且这样的盔甲,沉重无比,普通军士即使能穿上,也根本活动不开。 随着两名阿图玛登上狼台,众人便看到一名身披灰色毛氅头戴银冠的男子出现。 此人身穿皮甲,腰间一条宽大的皮带,年过五旬,虬髯如钢针,身材虽然远不及两名阿图玛高大,但威势却远远胜过。 在场众人即使有不少没见过,也瞬间知道,银冠男子必然是威名赫赫的右贤王。 右贤王虽然年过五旬,却并无任何衰老状态,反倒给人一种老当益壮精力旺盛之感。 而右贤王身后,又是两名铁塔一样的阿图玛。 莫恒雁跟在右贤王身后数步之遥,躬着身子。 四名阿图玛前后护卫着右贤王登上狼台,所有人全都站起身来。 魏长乐也是缓缓起身,转身面向右贤王。 四名阿图玛就像无法逾越的擎天屏障,保护着右贤王到了席位。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下冷笑。 看来上次遭受刺杀后,右贤王确实是心有余悸,对自己的安危异常看重。 四名阿图玛贴身保护,想要靠近右贤王,当真是艰难异常。 护卫在狼台一圈的塔靼兵几乎是同时单膝跪倒在地。 国相上前两步,率先单膝跪下,高声道:“天佑大右贤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见状,纷纷跪了下去,齐呼千岁。 魏长乐和两名钦使自然只是起身,按照塔靼人的礼数,横臂在胸。 马牧和三名甲士站在魏长乐身后,也只是跟着魏长乐的礼数横臂。 黑压压的一群人跪在地上,右贤王站在桌席后,扫视一眼,目光在鹤立鸡群的两名钦使身上停了一下,面色淡定,随即移动到魏长乐脸上,见魏长乐横臂对着自己行礼,唇角泛起一丝浅笑,也是横臂在胸还礼。 魏长乐微微一笑,右贤王这才做了个手势,示意请魏长乐落座。 等魏长乐坐下之后,右贤王也才缓缓坐下。 莫恒雁这才快步上前,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尔后和国相狐若都在一只蒲团席地而跪。 众人之前本都是席地而坐,见两人都是跪着,面面相觑,无奈之下,也都只能跟着跪下。 高处不胜寒。 拔地而起的高台之上,寒风呼呼。 大巫师手持一件器官的法器,背对众人,站在祭桌边上,面朝那面飘扬的狼旗,口中振振有词。 所有人都是寂然无声。 在场除了极少数人,其他人此前都没见过塔靼的祭祀仪式,见得那大巫师口中念词,很快就开始抖动手中的法器,发出铃铛响,尔后大巫师绕着长案开始边跑边舞,动作夸张而诡异。 早有准备的十几名巫妖忽然冲上前,在右贤王与众人之间的空地上,开始跳起同样诡异的舞蹈。 舞蹈之间,这些巫妖口中发出怪异的叫声,有的低沉,有的尖利,宛若一群疯子,看的众人都是愕然。 魏长乐倒是镇定自然,饶有兴趣地观赏。 大巫师和这群巫妖的体力当真了得,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大巫师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嘶吼,巫妖们立时如潮水般涌向大巫师身边,围成一群,将大巫师围在中间。 很快,见到从南边又有两名巫妖装束的塔靼人登上来,每人牵着一头羊,只是颜色不一样,一头黑羊,一头白羊。 围在大巫师身边的巫妖们立刻散开,两头羊被牵到大巫师面前。 大巫师又是用诡异的腔调唱了好一阵子,猛然一声怪叫。 站在周围的巫妖中,左右各有两人上前,从长案上各自取了一把铁锤在手中,走到两头羊边上。 众人见状,隐隐猜到什么。 果然,没等众人多想,四名巫妖同时下手,拿着铁锤狠狠砸在两只羊的脑袋上。 两只羊发出凄厉的叫声,但仅仅一瞬间,声音就消失。 每名巫妖各自砸下三锤,将两只羊的脑袋砸的稀巴烂。 虽然中原也有宰杀牲口祭祀的风俗,但如此残忍虐杀,却不多见。 这是血祭! 两只羊被巫妖拖下后,大巫师又是一段疯癫的舞蹈。 忽见到南边又有人出现。 这次却是几名手持大刀的塔靼兵,引着一群身着黑衣的男子上来。 这些男子双手全都被反绑在身后,披头散发,看那脸型,分明都是梁人。 魏长乐看在眼里,心下一凛。 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两头羊被杀,只是开胃菜,塔靼人祭祀,竟然要用梁人作为祭品。 即使是跪在塔靼人脚下的云州官员豪绅们,见此情景,也都是变色。 八名活人祭品被带到长案边,巫妖们立时上前,两人一个,将活人祭品按到跪在地上。 右贤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他桌上摆放有酒品点心,此刻正自斟自饮。 众人见到那大巫师已经放下法器,拿起一件重器。 这重器整体也如铁锤般,但顶端却是金瓜。 只见大巫师走到最边上一人面前,唱了几句,抬起手臂,举起手中金瓜,便要朝着活人祭品脑袋砸下去。 众人都是惊骇,不少人都低下头或者别过脸,不敢去看。 “等一下!” 就在大巫师金瓜落下一刹那,陡然听得一个声音叫出来。 所有人循声看过去,却见说话的正是大梁皇子。 大巫师却没有停手,手起瓜落,金瓜重重砸在那活人祭品脑袋上,祭品连哼都没哼一声,脑浆迸裂,瞬间毙命。 “等一下!” 这一次魏长乐却赫然起身。 大巫师和右贤王这才看向魏长乐。 “越王,祭祀大典,不可中断。”国相狐若高声道:“还请保持安静!” 魏长乐却已经向右贤王拱手笑道:“右贤王,其实本王不是有意想打断祭祀,而是想为右贤王助兴!” 大巫师看向右贤王,见右贤王抬手,这才往后退了两步,并无继续杀人。 右贤王凝视魏长乐,没有说话,但眼中却是询问之色。 “右贤王,本王此行,是为两国和睦。”魏长乐含笑道:“祭祀大典,最终的目的,右贤王肯定也是为了国泰民安!” 右贤王点点头。 “为让两国都能国泰民安,本王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表达大梁的诚意。”魏长乐抬手指向身后两只箱子,“这是大梁送给右贤王的礼物,希望右贤王能收下!”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打断祭祀已经很是无礼,这越王竟然在这种时候当众献礼,就更是有些没分寸了。 右贤王微皱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点头。 马牧和另外三名甲士立刻抬起两只大箱子,向右贤王走过去。 刚走到一半,还没靠近右贤王,一名阿图玛已经抬手,示意几人停步。 随即两名阿图玛走上前,做了手势,让马牧等人放下箱子退下去。 马牧几人都是皱眉,却也只能放下。 两名阿图玛一人抱起一只箱子,回到右贤王身边,将箱子放了下去。 众人见到马牧等人也都是身材魁梧,一只箱子需要两人抬,箱子肯定很沉。 但阿图玛一人一箱,轻松抱起,亦可见力量之大。 等马牧退下之后,右贤王正准备让大巫师继续,却见魏长乐单手托着秦渊先前拿过来的那只锦盒,竟是直接向右贤王走过去。 “王爷,既然是表达诚意,两箱珍宝不足为奇。”魏长乐一边走,一边含笑道:“这里还有一份重礼,定能让右贤王和塔靼大汗满意。” 众人盯着那锦盒,都是诧异。 右贤王显然也是好奇,问道:“何物?” 眼见得魏长乐靠近过来,一名阿图玛如山般挡住,伸手欲要接过锦盒。 “你不行!”魏长乐摇摇头,“这份重礼,本王要亲自先给右贤王。” 右贤王打量魏长乐两眼,微微一笑:“越王,先不着急,等大典过后,本王会安排人与你们交涉。” “右贤王,这是一份河东地图。”魏长乐道:“前番山阴之战,贵国损失不少军士。所以我们想赠送贵国一些土地,本王可以给右贤王指出所赠土地的位置。” 这话一出,不但在场官员都是惊诧,便是两位钦使也都变色。 两位钦使对视一眼,都是皱眉。 割地求和当然是奇耻大辱,虽然在场许多官员知道大梁使团前来求和,塔靼这边肯定会提出土地要求,但梁国如此主动献上土地,还真是出人意料。 而且这种事情,关上门讨价还价也就是了。 大庭广众之下,将土地献出,那是耻上加耻! 右贤王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越王,你......!” 他正想挥手让阿图玛推开,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脸色一沉,盯住魏长乐眼睛,厉声道:“你先退下!” 第二五八章 刺王 右贤王草原枭雄,自然是精明过人。 魏长乐让人抬来两箱礼物,在狼台当众献礼,众人还能解释是大梁为了讨好右贤王。 而右贤王自然也是这般以为。 待得魏长乐拿着锦盒过来,右贤王其实也还觉得对方只是向自己献殷勤。 阿图玛为了确保右贤王的绝对安全,除非绝对亲信,如今自然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右贤王三步之遥。 所以魏长乐距离右贤王几步之遥的时候,阿图玛毅然阻拦。 魏长乐声称锦盒之中是地图,而且主动表示大梁要割让土地,以此换取两个和睦。 右贤王乍闻此言,自然是欢喜。 但他老练异常,只是瞬间就觉得事情不对。 当众主动告知要割让土地,于常理不合。 最要紧的是,右贤王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人物,凝视魏长乐之间,感受到对方目光的锐利,甚至已经嗅到魏长乐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 普通人也许感觉不到什么,但对右贤王这样的人物来说,他却能敏锐察觉。 一名久居宫中锦衣玉食的皇子,身上绝无可能散发出那种充斥危险的血腥气息。 即使真的存在,眼前这名大梁皇子也绝不像他的面貌那般人畜无害。 不久前刚经历过刺杀的右贤王只在瞬间就感受到威胁存在,立刻出声喝止魏长乐继续向前。 声音发出之时,这位草原枭雄的双眸之中已然出现浓郁的杀意。 魏长乐咧嘴一笑,抬手举起,“劳你交给右贤王!” 阿图玛知道这锦盒非同小可,却也是双手接过。 但只是一瞬间,魏长乐眸中杀意显现,神色决然,厉声喝道:“干!” 话声之间,他已经探手出去,电光火石之间,握住了身前阿图玛腰间佩刀刀柄。 那阿图玛双手捧着锦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魏长乐已经如同猎豹般冲向了几步之遥的右贤王,顺势已经拔出了阿图玛腰间长刀。 魏长乐速度极快,但其他阿图玛的反应也不慢。 一名阿图玛探手抓住右贤王的胳膊,将他向后拉过去,而另外两名阿图玛如同猛虎一般,同时向前扑过来。 只是这一瞬间,魏长乐身前就像是横着一堵难以逾越的铜墙铁壁。 拿着锦盒的阿图玛也迅速反应过来,顾不得手中的锦盒珍不珍贵,直接扔开,转身握拳,便要从后面向魏长乐击过去。 “咔!” “咔!” 同时响起碎裂声,那两只摆在一旁的大木箱子几乎是同时自上碎开。 每只箱子里飞出一道身影。 一道身影脚踩木箱边沿,借力如同利箭般飞向丢开锦盒的阿图玛。 那阿图玛本欲自后一拳打向魏长乐,却听到身后劲风忽至,心知不妙。 但欲要回身,已经来不及。 那道身影一只拳头狠狠击打在阿图玛的后颈。 阿图玛全身护甲,僵硬无比,但唯独后颈处是皮革护具,也是为了方便头部的活动。 拳头击打在后颈,颈椎骨的断裂声清晰可闻。 魏长乐被两名阿图玛挡住去路,挥刀便向一名阿图玛砍了过去。 他这一刀力度十足。 刀刃砍在阿图玛的胸口,火星四溅。 那阿图玛发出一声闷哼,但大刀却并没有砍破铠甲,只是强大的力量让阿图玛的身体剧烈震了一下。 阿图玛是狼死士。 死士便是悍不畏死。 那阿图玛虽然被这一刀震得内脏受损,但却还是右手一拳挥出来。 魏长乐右手执刀,见对方拳头打过来,也是挥起左拳迎上去。 对方的拳头如钵。 双拳相交,魏长乐竟是感觉一阵雄浑的力量从拳头上直冲到手臂,瞬间蔓延全身。 这股巨力不但让他胸腔瞬间憋闷不已,而且强悍的力量也让他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子。 只是这一瞬间,魏长乐心中便知道,对方并非只是一身蛮力的粗勇莽夫。 这名阿图玛竟然也修炼了内气,而且内气不弱,虽然不比自己强,却也绝不逊色于自己。 他几乎瞬间就断定,对方竟然也是一名二境力士。 另一名阿图玛早已经拔刀出鞘,在两人对拳之后,那阿图玛已经双手握刀,劈空照着魏长乐兜头斩落下来。 魏长乐的身高甚至不到对方的胸口,对方临空斩下,轻易非常。 魏长乐此刻却觉得心口憋闷,眼前有些发昏,眼见得长刀劈下来,便欲闪躲。 一条长绳却如同蛇一般瞬间巻住了那把长刀。 持刀阿图玛虽然力道惊人,但手中大刀却硬生生被那长绳拉住,无法砍下来。 自魏长乐夺刀,到阿图玛手中大刀被长绳缠住,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片刻间。 狼台上数百官员和塔靼军士都是目瞪口呆,一个个如同石雕。 右贤王被行刺? 刺杀右贤王的是大梁皇子? 箱子里竟然藏着高手? 所有人都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跪坐在两名钦使边上的骨都侯呼衍天都也是迅速反应过来,厉声道:“有刺客,保护右贤王,拿下使者!” 他几乎是弹地而起,瞬间拔刀出鞘。 进入狼台之时,所有官员豪绅都是被仔细搜查,自然是无法携带兵器入内。 但呼衍天都这些塔靼将士按照塔靼的风俗,时刻都有佩刀的权利。 乞骨力等十几名塔靼武将见到呼衍天都冲过去,也不犹豫,半数人跟上去救援右贤王,另有几人立刻冲到大梁两名钦使边上,直接用刀架住了两人的脖子。 毕竟是大梁使者,倒也不能一刀宰了。 魏长乐稳住身形,顾不得其他,望向右贤王那边,只见一名阿图玛正护卫着右贤王,迅速向石梯那边跑过去,自然是要先撤离现场。 这是这片刻间,右贤王已经跑出一段路,离石梯那边越来越近。 而呼衍天都和周围的塔靼军士全都冲过来。 “助我!” 魏长乐厉声道。 一拳打断阿图玛颈椎骨的那道身影已经冲到魏长乐身边,一只手已经托住魏长乐腰间,高声道:“去吧!” 此人也没有蒙面,显然这次行动非生即死,蒙面已经没有任何必要。 那张脸冷峻异常,却正是长春观观主秦修静。 秦修静四境不破,修为高深,手臂托起魏长乐,几乎是以全身气力将魏长乐抛向右贤王那边。 魏长乐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般,已经身在空中,苍鹰般飘向右贤王方向。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呆住。 魏长乐游龙在天一般的矫健,飞鸟翱翔一般的自由。 许多人都以为魏长乐未能得手,行刺已经失败。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还能使出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手段。 魏长乐人在半空,眨眼间已经从保护右贤王逃离的那名阿图玛头顶掠过。 那阿图玛也察觉上面有动静,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魏长乐飘过去,顿时呆住。 但右贤王脚步未停。 他虽然年过半百,但身形矫健。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当务之急肯定是要离开狼台,只要刺客伤不了自己,手底下那群将士便能将所有刺客碎尸万段。 阿图玛本来是紧紧跟在他后面,正因为魏长乐从阿图玛头顶掠过,阿图玛停步抬头,眨眼间,右贤王就将阿图玛甩在身后。 右贤王冲出几步,身前一道身影稳稳落下。 秦修静四境不动,实力了得,虽然是全力将魏长乐抛出,但火候掌握的极好,让魏长乐落地之时,不但刚好堵住右贤王去路,而且稳稳落地。 右贤王瞧见魏长乐落在自己身前,只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置信,顿时呆在当地。 也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侧后方扑向魏长乐,却正是那名大巫师。 这大巫师倒是忠勇可嘉,瞧见右贤王危在旦夕,立刻扑过来,抬臂用手中金瓜砸向魏长乐脑袋。 魏长乐自然感觉到动静,一个旋转,刀光划过,已经割断了大巫师的喉咙。 右贤王呆了一下后,正要拔刀,魏长乐割断大巫师喉咙后,大刀探出,已经搁在了右贤王肩头,只需用力横拉,立时就能割断右贤王的咽喉。 那群巫妖本来都在按着活人祭品,一切发生太快,除了大巫师反应迅速,这些巫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待见到大巫师被割断喉咙扑倒在地,都是发出凄厉的惨叫。 大巫师虽然并非官职,但在塔靼却有着特殊的地位。 塔靼有专门主导祭祀的部族,所有巫师都必须从这样的部族产生,属于世代相传。 而且巫妖们也全都是出自同一氏族。 对巫妖们来说,大巫师被杀,无疑是擎天柱子都倒塌。 后面那名阿图玛距离右贤王三步之遥,他万没有想到,就因为自己慢了两步,右贤王的生死就已经掌握在了魏长乐手中。 从石栏边冲过来的塔靼兵见状,也都是呆住,谁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魏长乐如天神下凡,身轻如燕,长刀似电,转瞬间刀斩大巫师,控制右贤王,众人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只以为此人简直非人,否则怎可能有如此神通? 兵刃在手,阿图玛和塔靼兵却根本没有动弹的勇气。 寒风呼呼,万籁俱静,整个狼台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 只有光芒照在魏长乐手中的长刀上,北风虽劲,却驱散不了长刀散发出的刻骨寒意。 第二五九章 胸有猛虎 大梁钦使校焦岩此刻已经是面如死灰。 接到圣旨令他出使塔靼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这是苦差事,前途未卜。 能够谈判成功或者回到大梁,固然是加官进爵,但稍有不慎,就可能死在塔靼,埋骨他乡。 他竭力想要促成这次谈判,哪怕是同意让魏长乐假冒大梁皇子,一切的目的,也都只是为了能活着回去。 狼台大典,如果换做从前,大梁使臣连正眼也不会看,更不可能参加大典为塔靼人捧场。 他同意前来参加大典,而且作为使臣的身份,甚至忍气吞声坐到下面的蒲团上。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从头到尾处处小心谨慎,塔靼人还没对使团怎样,反倒是魏长乐率先出手,在狼台大典上公然行刺右贤王。 这一刻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即使塔靼人的马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感觉不到惊恐。 脑中只有一个意识。 魏长乐假冒皇子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这惊人一击! 不错,从一开始,这个年轻人就设计好了今日的局面。 明知道前来塔靼凶险异常,魏长乐却毅然跟随使团来到了云州。 如果说从太原出发的时候是迫于无奈,但途中魏长乐有无数机会可以脱身,但他非但没有离开,反倒是积极出谋划策,帮助两位钦使分析情况,甚至提出假冒皇子的计策。 焦岩一直都以为魏长乐是积极促成和谈,希望大家都能活着返回大梁。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魏长乐本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无论是大梁使团还是钦使,都只是魏长乐计划之中的一部分,甚至是魏长乐实施计划的工具。 他心中一片绝望。 反倒是秦渊望着那边的情况,呆了片刻,猛然间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焦岩斜睨一眼,只觉得这位副使大人应该是疯了。 魏长乐控制住右贤王,周围的军士们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四名阿图玛,一人被秦修静打断脊椎骨,当场毙命。 一人与魏长乐双拳交击后,却也是受了伤。 另有一人本是要一刀砍杀魏长乐,却被一条长绳缠着刀身,在秦修静将魏长乐抛出去的那一瞬间,那长绳也是用力一扯,竟是将长刀生生带过去。 呼衍天都带人冲上去的时候,两位高手并不恋战,身形如魅,腾跃之间,几个起落,已经同时到了右贤王边上,与魏长乐呈三角之势,将右贤王围在了中间。 马牧等几名甲士都是赤手空拳,背靠背,也是被冲上去的塔靼兵团团围住。 狼台上的官员豪绅们已经乱作一团,甚至有人准备逃离狼台,以免殃及池鱼。 但塔靼国相狐若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厉声喝止众人的动作,而且部分塔靼兵已经堵住离开狼台的出口,更有人向狼台下方发出讯号,让塔靼兵迅速登上狼台增援。 魏长乐虽然得手,面上也是平静异常,但一颗心却是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场真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赌。 一旦失手,大梁使团上上下下一个都活不了。 而且大梁使团行刺塔靼右贤王,那是彻底给了塔靼人口实。 呼衍天都攻打山阴,损兵折将,塔靼人即使利用此事挑起更大冲突,终究是底气不足。 行刺右贤王,严重程度远不是山阴之战能够相提并论。 魏长乐几乎能断定,只要自己失手,今日血溅狼台是必然结果,而塔靼也将会被彻底激怒,以此事件为口实,大举南进。 他此刻胸腔兀自有些憋闷,却是方才与那阿图玛双拳相击造成。 那阿图玛虽然只是二境修为,但打出来的内力破坏力竟是远超魏长乐所料。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受了内伤,但此刻却也只能硬挺。 好在两大高手已经迅速赶到,三角之势,彻底控制住右贤王。 破箱而出的两大高手,除了秦修静,另一人自然是傅文君。 三人配合默契,成功得手,却也都是心有余悸。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塔靼兵,围得水泄不通,虽然一个个如狼似虎,但投鼠忌器,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骨都侯呼衍天都从人群中挤上来,厉声道:“大梁使团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魏长乐笑道:“骨都侯,你觉得我敢这样做,还会担心其他人的生死吗?无非是让右贤王陪葬而已!” 右贤王不愧是草原枭雄,虽然被刀架着脖子,却也是在极短时间之内就恢复平静,淡淡一笑,盯着魏长乐眼睛道:“你是英雄,了不起的大英雄!” 魏长乐想不到他还能出言夸赞,含笑道:“也许只是一个莽夫!” “越王,本王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胆量!”右贤王感慨道:“但你杀了本王又能如何?骨都侯说的并没有错,我死了,你们也全都要死。让一位大梁皇子为本王陪葬,本王并不亏。” 魏长乐笑道:“右贤王,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实话。你觉得朝廷如果计划行刺你,会派一位皇子亲自出马?” 此言一出,右贤王瞬间变色。 他本就是极精明之人,魏长乐这一句话,却也是瞬间将他点醒。 不错,大梁如果真的谋划行刺,就绝不可能真的派出一位皇子冒险。 大梁地大物博,高手如云,要从中挑选出合适的刺客,轻而易举。 挑选出刺客并不难,难的只是如何能接近右贤王。 眼前这个年轻人既然亲自动手,就只能证明他绝不可能是大梁皇子。 毫无疑问,刺客是潜伏在使团之中,伺机接近,找到机会行刺。 想明白这一点,右贤王眼角微微抽动。 “右贤王想明白了?”魏长乐淡淡一笑,“这里风大,有机会见到右贤王,实在想和右贤王好好聊一聊。” “什么意思?” “右贤王,先去殿内如何?”魏长乐道:“这里人多眼杂,我有些担心出意外。我这条命不值一提,但右贤王身份高贵,如果在这里发生意外,后果不大好。” “你怕死?”右贤王冷哼一声。 魏长乐摇摇头,“我说后果不好,不是担心自己死在这里。既然敢这样做,那就有赴死的决心。我是害怕你死在这里,西部草原立刻就要大乱!” 右贤王身体一震。 “请右贤王下令,将使团的人都请过来,跟我们一起入殿!”魏长乐平静道:“没必要用他们作为挟持,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你觉得我会在乎他们的命?” 右贤王自然明白,魏长乐这是要让两位钦使和马牧等人过来。 呼衍天都却是听得清楚,回身叫道:“将使者们都带过来!” 很快,焦岩和马牧等留人被刀架着脖子,推搡过来。 “你如果不放开右贤王,我现在一刀一个,将他们六人全都斩杀!”呼衍天都威胁道:“你既然不在乎,那就干脆直接杀了他们!” 焦岩脸色惨白,身体直抖。 “王爷,不用管我们!”生死时刻,秦渊反倒是视死如归,笑道:“这右贤王的价值可比我们高许多。既然敢出使云州,谁还没想过死在这里?无所谓!” 魏长乐闻言,顿生敬意。 只有生死考验,才能看清一个人。 马牧也是哈哈笑道:“王爷,了不起。痛快,你干了我想干却不敢干也干不到的事。” “云骑尉,今日没有你们,同样无法得手。”魏长乐正色道:“这是咱们一起干的。” “好!”马牧更是畅快,“王爷这样说,那我虽死无憾。” 呼衍天都想不到这几个梁人的骨头如此硬,抬臂举刀,便要照着马牧先砍下去。 却听右贤王淡淡道:“住手,放开他们!” 呼衍天都一怔。 虽然右贤王被擒,但呼衍天都依然不敢违抗命令。 “对了,还有莫大都尉!”魏长乐又道:“让他过来,跟我们一起去大殿!” 呼衍天都眉头一紧,意识到什么,冷声问道:“为何要带他进大殿?” “这就不劳你多问了。”魏长乐淡淡道。 呼衍天都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想保护他!” 右贤王闻言,眉头锁起。 “右贤王,这次行动,不只是梁国使团参与。”呼衍天都很直接道:“属下怀疑,莫恒雁也参与其中,是他们的帮手。” 呼衍天都身后的乞骨力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将一脸惊慌的莫恒雁直接扯了过来。 “山阴之战,是莫恒雁与梁国勾结设下的圈套!”呼衍天都冷声道:“这次梁国使团前来,他们私下已经达成了交易。” 似乎想起什么,伸手入怀,取了一道文函出来,瞥了莫恒雁一眼,举起文函,才向右贤王道:“这是莫恒雁与梁国勾结的证据。莫恒雁已经出卖了塔靼,背叛右贤王!” 莫恒雁脸色惨白,颤声道:“我.....我没有!” “你若没有背叛右贤王,为何会私下与梁国达成交易?”呼衍天都冷冷道:“为何他们还要保护你?” 乞骨力自后一脚踹在莫恒雁的膝弯,将莫恒雁踹的跪倒在地。 虽然莫恒雁是右大都尉。平日里塔靼将领们在面子上还给些尊重,但到了现在的状况,塔靼人骨子里的排斥完全展露出来,根本不将这位大都尉视作自己人。 如果莫恒雁是塔靼人,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责,乞骨力一个千长也绝无胆量敢这样对莫恒雁动脚。 “出卖塔靼,背叛右贤王,该死!”乞骨力握紧手中刀,“我一刀砍了他!” “不要......!”莫恒雁面无血色,哀声道:“不是......我不是,右贤王,骨都侯,我.....我不是莫恒雁!” 第二六零章 双雄 呼衍天都赫然变色,箭步冲上,揪住莫恒雁领襟,死死盯着面前那张脸。 那是一张充满了极度恐惧的面庞,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他不是莫恒雁!” 呼衍天都脸色铁青。 毕竟与莫恒雁共事多年,虽然两人的关系稀松平常,但呼衍天都对莫恒雁的气息还是清楚。 此人虽然面貌与莫恒雁一模一样,甚至言行声音都极度相似,但眉宇间的气质终究还是不尽相同。 如果不是仔细注意,确实很难辨识真假。 呼衍天都心中明白,这样一个替身,绝非朝夕之间就能训练出来。 寻找替身、秘密训练,最终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那必然是耗费了极长的时间。 至少早在数年之前,莫恒雁就已经在秘密训练替身。 右贤王倒还镇定,问道:“右大都尉又在哪里?” “还在云中城!”替身颤声道:“大都尉身体不适,又担心无法参加大典,右贤王会怪罪,所以.......所以才安排小人......小人替他参加大典......!” 右贤王大笑道:“不愧是大都尉,手段果然了得。” 便在此时,却从人群中挤出一人,塔靼人看他装束,都知道是一名百长。 这百长是呼衍天都麾下,凑近呼衍天都耳边,低语几句。 “人在哪里?”呼衍天都冷着脸问道。 “带过来!”百长沉声道。 只见到几名塔靼兵推搡着两人过来,按住两人跪下。 “右贤王,这两人刚刚要骑马离开,被人拦住。”呼衍天都冲着右贤王恭敬道:“他们是筹备祭祀大典的官员,都是莫恒雁手下。” 右贤王虽然被刀架着脖子,却依旧镇定自若,淡淡问道:“你们为何要走?” 他这话自然是问那两名官员。 “回.....回右贤王话。”两名官员都是低着头,一人哆嗦道:“大都尉有嘱咐,如果.....如果狼台这边情势不对,便要我们立刻撤离,马不停蹄赶回云中城。” 呼衍天都目光如刀,“你们知道这是替身?” 两名官员瑟瑟发抖,都不敢说话。 “先去大殿!”一直没吭声的傅文君终于开口道。 虎狼环伺,虽然控制了右贤王,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发生其他变故。 只有先将右贤王带去大典,彻底保证将右贤王的生死掌握在手中,才能用以挟制塔靼人。 魏长乐点点头,向右贤王笑道:“右贤王,咱们走吧!” 他缓缓移动身子,走到右贤王侧面。 右贤王倒也没有多言,缓步向前。 魏长乐扭头向焦岩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也是缓步移动,见塔靼人都没动弹,立刻加快步子跟上去。 呼衍天都心里也知道,即使将这几人挟持在手中,魏长乐那边也根本不可能放了右贤王。 真要能用焦岩等人威胁对方,对方今天也根本不可能动手。 更何况右贤王已经下令放了焦岩等人,他只能照办。 如果魏长乐是要将右贤王带离狼台,呼衍天都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离开。 但魏长乐显然也有分寸,只是先撤到大殿,这依然是在塔靼人的控制范围内,呼衍天都自然也能勉强接受。 眼见得一行人挟持右贤王走到石级边,呼衍天都想到什么,忍不住沉声问道:“你不是越王,又是何人?” 有胆量在狼台大典上出手行刺右贤王,甚至能够混在大梁使团之中,这当然不是一般人。 如果连到底是谁挟持了右贤王都不知道,那就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魏长乐!”魏长乐也不回头,“你恨不得千刀万剐的魏长乐!” 魏长乐! 呼衍天都和乞骨力等人瞬间都呆住。 那个让他们在山阴狼狈而逃的魏长乐? 那个让他们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的魏长乐? 一众塔靼人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他们记得清楚,就在前天晚上的宴会上,此人出口成诗,一群人还不得不向他跪地行礼。 也就是说,此人明知道塔靼都欲将其杀之而后快,但他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前来云州。 呼衍天都竭力压住追过去的冲动,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魏长乐与莫恒雁已经私下密见,这就更让呼衍天都确定,山阴之战果真是莫恒雁和梁国设下的圈套。 今日魏长乐在狼台行刺,挟持了右贤王,而莫恒雁派出替身在此掩人耳目,自己却留在云中城,这当然是两人密谋的计划。 呼衍天都几乎是瞬间就想到,莫恒雁留在云中城,必然是大有阴谋。 他心中怒火焚烧,再也忍不住,一声厉吼,挥刀照着那替身砍过去,瞬间砍断了那人的脖子。 此时魏长乐已经带着众人走下狼台。 “索摩!” 呼衍天都沉声道:“将在场所有梁人都绑起来,严加看守,但有反抗,立刻砍杀!” 塔靼千长索摩答应一声,立刻离开。 “乞骨力,你立刻调两百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云中城。”呼衍天都心知右贤王被擒固然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但如果不能迅速做出反应,恐怕云中城那边会生出更大的乱子。 右贤王能够将云州军权交给他,他自然不会只是有勇无谋。 他既然判断魏长乐与莫恒雁合流,就能意识到背后肯定是一场大布局。 布局当然是从兵发山阴开始。 魏长乐敢出手挟持右贤王,莫恒雁敢在云州搞动作,这背后肯定是得到梁国的支持。 他甚至怀疑梁国边军甚至河东军是否已经进入云州境内。 如果梁国真的有援兵赶过来,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从草原调兵,云中城很有可能会失守。 云中城一旦失守,塔靼在云州的力量很快就会崩溃式的遭受重创,甚至在草原援兵抵达之前便要丢失云州。 想到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局面,呼衍天都只感觉后背发凉。 “骨都侯,是否直接杀死莫恒雁?”乞骨力咬牙切齿问道。 周围的塔靼将士都已经是如狼似虎,塔靼人嗜血的本性在这种情势下开始显露。 呼衍天都想了一下,才道:“回城之后,立刻去见阿勒拜和藏图!” 今日大典,除了极少数不得离开岗位的官员,城中大部分文官武将俱都前来。 呼衍天都麾下有六名千长,阿勒拜和藏图两名千夫长留守城中。 说话间,呼衍天都已经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的铁牌,“听好了,见到他们,传本侯军令:令阿勒拜调一千人增援军械库,务必保证军械库的安全。你带一千人控制都尉府,无论是否能抓到莫恒雁,都要将都尉府控制住。” “令图藏调动剩下所有人,封锁四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呼衍天都调了一千名塔靼骑兵来到狼台,取代之前的义儿军换防,城中尚有四千兵马。 “骨都侯,莫恒雁会不会挑动城中百姓作乱?”乞骨力虽然粗勇,但如此紧要时刻,倒也有一丝谨慎,“若是暴民作乱,是否要事先安排一些兵马严阵以待?” 呼衍天都摇头道:“暴民作乱需要兵器,守住军械库,他们没有兵器在手,掀不起大浪。”冷笑一声,道:“而且城中那些百姓怯懦不堪,只是一群绵羊。如果他们真的有勇气,我们早就被赶回草原!” 乞骨力横臂行礼,转身便走。 呼衍天都扫视其他将士,吩咐道:“围住宫殿,一只蚂蚁都不能进出。” 从狼台下来之后,距离正殿不过百步之遥。 但这条宽阔的大理石道两边,却已经有众多塔靼军士虎视眈眈。 四名阿图玛,一死一伤,但受伤的阿图玛依然和另外两名同伴跟在魏长乐等人后面,只待有机会能救下右贤王。 在如狼似虎的塔靼兵注视下,魏长乐一行人挟持着右贤王,加快步子向正殿走过去。 魏长乐虽然看似镇定,但心中却是紧绷。 他很清楚,但凡两边有一人冲上来,其他人都会一拥而上。 看似最危险的时刻似乎是在狼台上,但只要身边有塔靼兵存在,无时无刻不充满凶险。 这段路其实并不算长,但魏长乐却感觉似乎走了很久。 进入大殿的那一刻,他一颗心才终于少许轻松一些。 马牧等人没有任何犹豫,进殿之后,迅速将殿门关上,抬起横木,拴上了殿门,将虎视眈眈的塔靼兵全都阻隔在殿外。 “焦大人,焦大人.....!” 马牧刚松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秦渊的惊叫声。 众人立刻瞧过去,只见到焦岩已经瘫软坐在地上,脸色傻白。 秦渊扶住,一脸关切。 焦岩额头满是冷汗,苦笑道:“无妨,我....我两腿发软,没有一丝气力!” “我扶你找个地方先歇歇。”秦渊搀扶起焦岩,感觉焦岩身体发沉,两腿根本立不住。 一名甲士已经上前去,帮助搀扶。 魏长乐也已经收刀,含笑道:“右贤王,冒犯了!” 右贤王虽然老当益壮,也是草原勇士,但有傅文君和秦修静两位四境高手在场,他自然是插翅也难飞。 右贤王依然镇定,只是淡淡一笑,道:“魏长乐,名不虚传。能够击退呼衍天都,确实不是一般人。你不像梁人,梁人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胆识。你的勇气,却很像我们塔靼人!” “右贤王此言差矣!”魏长乐笑眯眯道:“大梁有的是虎狼之士,只是领头的是一只绵羊,所以让你们误以为大梁真的没有勇气!” 马牧等人一惊,心想魏长乐这话可是大犯忌讳,那岂不是说皇帝陛下胆小怯懦? 右贤王哈哈一笑,竟然抬手道:“那边是暖厅,里面很暖和,我们去那边说话。” “右贤王,你也不愧是草原勇士!”魏长乐见他如此境地还能镇定自若,心中还真是有几分钦佩,“你是真不怕死!” 右贤王摇头道:“没人不怕死,本王也怕死。但本王知道,如果你真的想杀本王,本王已经人头落地。你挟持本王,不是为了杀本王,而是想让本王妥协。” 魏长乐只是一笑。 “既然谈判,就找个好地方。”右贤王已经抬步向暖厅走过去,边走边道:“本王的生死已经在你手中,很想知道你会提什么要求。” 第二六一章 唇刀舌剑 暖厅内生着炉子,微暖如春。 桌岸上摆着瓜果酒菜,右贤王一屁股坐下之后,立刻伸手抄起桌上一只酒壶,仰首猛灌一大口。 虽然他自始至终表现得十分镇定,但这一壶酒,显然还是在消解自己的震惊。 暖厅虽然空旷,但偌大的殿内,谁也不敢保证没有其他埋伏。 秦修静主动检查大殿的每一处角落,马牧等人则是分别守在大殿前后门,注意外面的动静。 右贤王习惯于席地而坐,魏长乐也便在他对面席地坐下。 傅文君则是在右贤王身后的一张椅子坐下,距离很近,全神戒备。 魏长乐先前与阿图玛对拳之后,此刻气息也没能完全顺下来,甚至感觉心口隐隐作疼。 “为何会选在狼台大典出手?”右贤王放下酒壶,直接抬手抹去嘴角酒水,盯着魏长乐眼睛问道:“你其实可以有更好的机会。” 魏长乐笑道:“右贤王是说大典之后谈判之时?” “你是大梁皇子,本王既然来了,自然会单独与你见面。”右贤王道:“你身手很好,如果单独相见之时再出手,把握岂不是更大?” 魏长乐淡淡一笑,反问道:“右贤王,你可有替身?” 右贤王嘴角泛起笑意,没有回答。 “莫恒雁有替身,我甚至怀疑他不会只有一个。”魏长乐看着右贤王,“我当然知道你可能会单独见我,而那也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但我的计划容不得半点差错,也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手,便再也没有机会。” “你是担心本王会派出替身与你单独见面?” “莫恒雁都敢派出替身来参加狼台大典,右贤王如果派替身谈判,并不稀奇。”魏长乐微微一笑,“我从未见过你,即使见过,也未必能识破你的替身。” 右贤王抬手抚须,问道:“那你为何会肯定本王一定会在狼台大典出现?” “因为祭祀仪式对你们塔靼人来说,非比寻常。”魏长乐道:“你们信奉白狼神,祭祀仪式是为了祭祀白狼神,这种情况下,派出替身,那就是对白狼神的亵渎。如果说只有一个场合能确定真假,那就是在大典之上,我相信你一定会亲自出现。” 右贤王显出赞赏之色,道:“不错。祭祀白狼神,本王当然不能使用替身。” “所以你真身出现在大典上的几率最高,如果祭祀大典上你都会利用替身,恐怕我也没有其他机会接近你身边。”魏长乐拿起桌上的一块甜瓜,咬了一口,“虽然我也知道在大典上出手凶险异常,很可能会失手,但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赌一场!” “有勇有谋,落在你手中,本王并不冤枉!”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魏长乐微笑道:“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右贤王生死在大梁的掌控之中。” 右贤王微皱眉头,似乎不解。 “右贤王,如果我们单独见面,即使出手俘虏了你,你觉得呼衍天都那些人会让消息散播出去吗?” 右贤王一怔,想了一下,摇头道:“自然会封锁消息。” “他们一定会封锁消息。”魏长乐淡淡道:“也许呼衍天都会派人立刻前往草原,将这件事情通知你手下的重要将领,却绝不会让消息在草原上蔓延开。” 右贤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当众出手,是想让消息传到草原?” 魏长乐并不否认,点头道:“据我所知,塔靼部落的发源之地是在东部草原,那是你们的老家。你们一路向西扩张,征服无数草原部落,才有了今日之辉煌。平心而论,你们塔靼部从一个弱小的部落发展成如今这样的强大部盟,甚至对大梁都能造成严重的威胁,我确实很佩服你们的能耐。” 右贤王面不改色,只是盯着魏长乐眼睛。 “你们打下西部草原,征服的大小部落数以百计,畏惧于你们的马刀,他们只能俯首称臣。”魏长乐感慨道:“只是你们当真已经彻底消化了西部草原?你们征服的部族,是否真的对你右贤王忠心不二?” 右贤王眼角抽动。 “不说其他,就是去年你们刚刚征服的姑羊诸部,据说有几十万之众,每个十年八年,我相信他们根本不可能被你们彻底吸收。”魏长乐微笑道。 右贤王也笑道:“看来你对草原上的情况很了解。” “我确实对姑羊诸部做过了解。”魏长乐平静道:“他们虽然也是草原部落,但风俗习性和你们完全不同。比起你们曾经征服过的部族,姑羊诸部不但骁勇善战,而且有着共同的文化习俗,塔靼进犯,他们能够团结一心抵抗,否则你们也不会花了多年时间才能将他们征服。” 右贤王眉宇间显出严肃之色。 “听说你还准备将他们迁徙到云州。”魏长乐似笑非笑道:“如果他们很容易臣服,能在短时间内被你们塔靼消化,让他们彻底成为塔靼的奴仆,右贤王你也用不着费尽心思让他们南迁。” 右贤王身体一震,神情更是凝重。 “所以右贤王被擒的消息传到草原,甚至被姑羊人得知,却不知西部草原会是怎样一幅场景?”魏长乐感慨道:“右贤王,你年过半百,但精神健硕,老当益壮,不知你是否已经选定了继承人?” “你什么意思?” “我对草原的风俗也不是很懂。”魏长乐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右贤王眼睛,“如果你真的有个闪失,右贤王的位置是由你的子嗣继承,还是罗利让他自己听话的兄弟取而代之?” 右贤王闻言,立时握起拳头。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似人畜无害,脸上甚至带着平和的笑容,但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刀子一样砍向右贤王。 “如果你只有一个儿子,也确定他是继承人,那倒好说,西部草原的权利交替在你死后也许还能顺利实施。”魏长乐轻叹道:“我就担心你儿子太大,你们的罗利汗甚至也要插一手,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一直没吭声的傅文君终于道:“右贤王,如果我没说错,你有六个儿子,其中四个已经成年。按理来说,在你没有指定继承人之前,你六个儿子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右贤王眼角抽动。 “其实即使你指定了继承人,如果你真的死在这里,恐怕你的继承人也不会顺利上位。”傅文君淡淡道:“当年罗利并非继承人,在老汗死后,他可是毫不留情起兵夺位,甚至将马刀砍向自己的骨肉兄弟。你当年是全力支持罗利,这段往事,你比我们清楚得多。” 魏长乐紧跟着笑道:“西部草原辽阔无比,你的儿子们谁又不想成为那片草原的主人?” “按照塔靼的习惯,右贤王并非继承制,而且是由塔靼汗的兄弟担任。你是罗利的叔父,为何能成为右贤王?”傅文君立刻道:“一来自然是因为你当年扶持罗利夺位,功劳卓著。二来也是你在塔靼诸部中的实力强大,西部草原大多数部族都是被你征服。你对罗利有恩,而且他对你存有忌惮,所以你才能坐在右贤王的位子上。右贤王,在你心里,真的认为罗利甘心让你的后裔世代统治西部草原?” 右贤王微微变色,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镇定,扭身回头,盯着傅文君,问道:“你是何人?” “傅氏后裔!”傅文君也不隐瞒,“安义伯是我父亲!” 右贤王身体一震,吃惊道:“你是傅庆之的女儿?” 傅文君也不回答,只是冷冷看着右贤王。 “当年破城后,傅氏一族为你们梁国殉葬。”右贤王眉头紧锁,“有人告知傅氏走漏了一个女儿,本王没有太在意,想不到.....!” “从前的事情已经没必要多说。”傅文君平静道:“以后的路怎么走,才是你该考虑的。” 右贤王若有所思。 “消息要传到草原,其实用不了多久。”魏长乐缓缓道:“其实就算你手下人封锁狼台,将参加大典的所有人都杀了,消息依然封锁不了。” “你是说莫恒雁会放出消息?”右贤王冷笑一声,“本王知道此人反复无常,不值得信任,所以一直都让呼衍天都监视他。但他背叛过梁国,梁国人对他恨之入骨。本王以为他没有多少退路,想不到他还有脸暗中勾结梁国,你们梁国也愿意接受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 “他既然能背叛大梁,当然也能背叛你,没什么好奇怪的。”魏长乐环抱双臂,“消息传到草原,也许用不了一个月,整个西部草原就会大乱。你的儿子们会为王位自相残杀,姑羊诸部以及那些被你们征服却一直等待时机报复的大小部族,也会伺机而起.....!” 右贤王心知魏长乐所以听起来似乎夸大其词,但人心逐利,这一切却并非不可能发生。 “魏长乐,你不惜用整个使团的性命来赌这一场,甚至不顾失手后塔靼大举南下,所求当然不小。”右贤王盯着魏长乐眼睛,“你想从本王身上得到什么?” 魏长乐正色道:“这样看来,右贤王已经开始有真正谈判的觉悟了。”顿了一下,才一字一句道:“我要云州!” 第二六二章 赎礼 呼衍天都绕着宫殿走了两圈。 塔靼兵已经将宫殿团团围住,但却无人敢破门而入。 呼衍天都的脸色难看至极。 山阴之战惨败后,他名声受创,而右贤王也一直没有派人对山阴之战做出处置。 右贤王抵达云州之前,他就一直在寻思,一旦右贤王追究山阴战败的罪责,自己该如何应对。 本来就想好将责任推到莫恒雁身上,但手中却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莫恒雁真的勾结了梁国。 好在蔡森反水,背叛莫恒雁,让呼衍天都获取了那份密约。 今日却又当众证明莫恒雁谋反,这让呼衍天都心中欢喜。 但眼下右贤王被俘虏,对他来说却远比山阴战败严重无数倍。 山阴战败,无非损兵折将,右贤王即使真的追究罪责,也就是罚没一些领地,收缴一些奴仆牲畜。 但护卫右贤王不利,这就不是罚没领地那么简单。 他掌握云州的军权,右贤王抵达云州的那一刻,他这位掌握兵权的骨都侯就负有保护右贤王的责任。 莫说右贤王被擒,就算是在云州伤了一根头发,他也是难辞其咎。 狼台换防之后,狼台的防务就彻底由他承担。 众目睽睽之下,右贤王被俘虏,无论右贤王最终是死是活,呼衍天都知道事后自己肯定是大难临头。 如果右贤王活着,震怒之下,自己的骨都侯位置肯定不保。 而右贤王真的死在云州,右贤王麾下的贵族们也必然会追究罪责,他这条性命说不准就要为右贤王陪葬。 如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心中烦闷至极。 “国相,怎么办?”见国相狐若站在正殿门外,捻须沉吟,呼衍天都上前来,忍不住询问。 狐若瞥了他一眼,却是冷着脸道:“骨都侯,大典之前,你是否与魏长乐接触过?” “这.....!”呼衍天都犹豫一下,才道:“莫恒雁举行宴会,在宴会上见过。” “此人冒充梁国皇子,公然参加宴会,你就没有发现一丝破绽?”狐若淡淡道。 呼衍天都低下头,道:“梁人太狡猾.....!” “那两只箱子怎么回事?”狐若不等他说完,已经打断道:“我昨天就对你说过,梁人狡黠,如果不严加防备,说不准就会有刺客混进来,让你细细检查每一个进入狼台的人,决不能让刺客有可乘之机。” 呼衍天都立刻道:“进来的人和箱子都细细搜查过。国相,那两只箱子进来的时候是装着礼物,他们将箱子抬到狼台上的时候,才让刺客躲了进去。” “那么他们将箱子抬上狼台的时候,为何没有检查?” 呼衍天都一怔,嘴唇未动,却无法应对。 毕竟他实在想不魏长乐敢在狼台大典上动手,更想不到箱子里藏了刺客。 魏长乐显然是胆大包天,毕竟如果真的有人搜查,立马就暴露。 也正因为呼衍天都根本不可能想到对方有如此熊心豹子胆,也就不可能料到箱子里有人。 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如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自然没有任何人觉得应该在狼台上搜查梁国使团装着礼物的箱子,可真的出事了,仅此一条,就足以让呼衍天都获罪。 “骨都侯,你信不信,如果右贤王从大殿走出来,你的性命未必能保得住。”国相凑近呼衍天都耳边,低声道:“几个月前,右贤王遇刺,事后守护他大帐的卫兵全都被活埋,整整十二名卫士,一个都没活下来。” 呼衍天都自然也已经知道右贤王被姑羊人行刺之事,却并不知道侍卫都被处决。 他虽然是草原巴乌,骁勇无比,但知晓此事,却是后背发凉。 右贤王是草原枭雄,半生征战,征服的部落不计其数,死在右贤王手下的人也是堆积如山。 呼衍天都当然知道这位右贤王那真是杀人如麻的角色。 能够护卫在右贤王王帐的侍卫,不单是精挑细选,而且都追随右贤王多年,俱是右贤王的心腹。 因为守护不力,俱被活埋,亦可见右贤王的冷酷残忍。 他眼角抽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骨都侯,山阴战败的消息传到王庭,右贤王可是震怒不已。”狐若叹道:“这么大的军事行动,事先没有向他禀报,你是犯了大忌。” 呼衍天都立刻解释道:“国相,那是莫恒雁唆使我出兵。山阴发现巨大的金矿,他说兵贵神速,如果行动迟缓,等河东军增兵山阴保护金矿,那时候再出兵就晚了。当时如果向右贤王禀报,来回最快也要个把月,河东军便有足够的时间布防。我是想拿下山阴,夺取金矿,作为礼物献给右贤王。” “比起一座金矿,右贤王更需要忠诚。”狐若淡淡道:“你只是在云州用兵也就算了,打到梁国境内这么大的事,事先右贤王毫不知情,你觉得右贤王会饶过你?” 呼衍天都额头冷汗冒出。 “当时右贤王差点就派人过来惩治你,剥夺你的官职。”狐若道:“好在我和其他人帮你说情,要搞清楚真相再说。右贤王这次来云州,除了参加狼台大典,就是亲自调查出兵山阴之事。事情还没开始调查,今天竟然在你的保护下让刺客当众行刺,右贤王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俘虏,你觉得右贤王会怎么想?” 呼衍天都当然知道,右贤王刺客肯定是怒不可遏。 塔靼人以成为草原巴乌为荣,又以成为俘虏为最大的耻辱。 堂堂右贤王,当众成为俘虏,这自然是右贤王不可接受的耻辱。 “国相,你智慧过人,请你想出好办法。”呼衍天都心神慌乱,紧握的拳头都有些发抖。 他勇猛异常,如果是在战场上,就是敌人的刀刃砍中他的脖子,他也不会皱眉头。 但他心中对右贤王的畏惧,却非任何人和事能比。 狐若只是叹了口气,并不多言。 大殿之内,右贤王盯着魏长乐眼睛,神色却很是平静。 “你挟持本王,就是为了云州?” 魏长乐点点头,很认真道:“除了云州,还有蔚州.....!” “蔚州不是本王的领地。”右贤王很直接道:“你想索要蔚州,那就去找罗利,蔚州隶属汗庭,那里的官员都是汗庭所派,本王无法插手。” “如此说来,右贤王同意交出云州?” 右贤王笑道:“草原的规矩,换取俘虏,需要重礼。本王既然成了俘虏,想要活命,以云州赎还,倒也合理。” 傅文君在后面淡淡道:“你们塔靼人在云州无恶不作,屠杀无数百姓,只是让你用云州赎还,那是便宜你。” “本王一生征战,征服领土辽阔无比,区区云州,本王也并不放在眼里。”右贤王很痛快道:“本王答应你就是。” 魏长乐淡淡一笑,道:“区区云州确实不在右贤王眼中。今日答应归还,明日却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右贤王心下一凛。 虽然自狼台上被擒之后,他始终显得十分镇定,但内心的愤怒无与伦比。 他在草原征战,所向披靡,就连塔靼汗罗利对他也是尊重有加。 今日被擒,颜面尽扫,虽然回去之后没人敢在他面前表现什么,但这必将成为天下笑柄。 对他这样自诩为草原英雄的人物来说,这着实是无法接受的耻辱。 答应魏长乐的一瞬间,他心中便已经下定决心,即使现在吐出云州,但这笔账回头一定要算。 就算将云州交出来,梁人也没有实力守住,回到草原,集结兵马,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云州再次打下来,一雪今日之耻。 他甚至想着下次再打下云州,必要在云州大开杀戒,如此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魏长乐此言一出,却是让他心下微惊。 见得右贤王表情,魏长乐冷笑道:“看来右贤王还真有卷土重来之心了。” “你要如何?” “很简单,要你当众立下天誓。”魏长乐缓缓道:“从此以后,塔靼不得有一兵一卒踏入大梁的土地。” 右贤王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也知道天誓!”顿了一下,摇头道:“我无法答允!” 傅文君闻言,俏脸一寒。 魏长乐倒还镇定,问道:“为何?” “本王只能管住自己的部下,而且在我死后,我的天誓与其他人不相干。”右贤王道。 魏长乐知道右贤王这话不假。 右贤王可以立下天誓,但只能约束他个人,并不能让继承者也履行他的天誓。 “那就请你立下天誓,在你有生之年,塔靼兵不得踏入大梁土地!” 右贤王想了一下,才道:“本王可以立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本王是败给你,不是败给梁国。”右贤王缓缓道:“本王被俘,已经是奇耻大辱,如果为了自己性命将云州归还给梁国,那是耻上加耻。本王可以将云州送给你,但却不能交还给梁国!” 魏长乐一怔,想不到右贤王竟然提出这样的条件。 “云州是大梁领土.....!” “当年签订了和约,云州早就是塔靼名下的领地。”右贤王直接打断道:“你擒获本王,是大英雄。本王可以将云州当做赎金送给你,却不能将他还给梁国。” 傅文君俏脸也是愕然。 “不用一副奇怪的样子。”右贤王淡定道:“草原领土辽阔,但很多领地都属于私人。本王再说一句,本王是败给你,不是败给梁国,所以梁国没有资格从本王手中获得领土!” 第二六三章 老谋深算 魏长乐眉头锁起,死死盯着右贤王的眼睛。 “如果我不答应,你又能怎样?” 右贤王却是仰头大笑起来,反问道:“魏长乐,你是否以为擒住本王,就可以肆无忌惮开出条件?本王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有什么必要去管身后事?” 他拿起酒壶,再次灌了一大口。 “本王死后,诸子争夺王位,甚至罗利会横插一手,包括姑羊人可能会重新做乱,这些你都没有说错。”右贤王放下酒壶,淡然道:“可本王死了,你觉得那一切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魏长乐想了一下,才冷冷道:“右贤王,你是想置我于死地!” “哦?”右贤王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本王将云州送你当作赎礼,怎会是想置你于死地?” “你送出云州,却不是交给大梁,而是当作赎礼送给我个人,大梁会怎样看待?”魏长乐冷哼一声,“割据自立吗?” 右贤王笑道:“你本来就是个死人,难道还害怕梁国?” 魏长乐一怔。 “你为何会孤注一掷,冒充皇子行刺本王?”右贤王笑容敛去,淡淡道:“无非是死中求生而已。” 魏长乐心头一凛。 “本王不了解你,但了解梁国朝堂上的君臣。”右贤王平静道:“你坚守山阴,勇气可嘉,但在梁国君臣眼里,你却是挑起争端的罪魁祸首。他们害怕塔靼,害怕我们的报复,否则也不会派使团千里迢迢来到云州。” “他们知道要平息争端,就必须付出代价,而你一定是代价的一部分。” “魏长乐,难道你以为梁国君臣会在乎你的生死?只要能平息本王的怒火,你的性命在梁国皇帝眼中一钱不值。” 魏长乐虽然面色淡定,但心下却明白,这位右贤王确实对梁国君臣十分了解。 “如果本王没有猜错,你跟随使团前来云州,本就是梁国皇帝将你送来抵罪。”右贤王眉宇间不无轻蔑之色,“这种事情,他们可以干得出来。只是本王不知道你使出什么手段,说服使团配合你行刺,又或者说.....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你行刺本王的工具。” 魏长乐不惊反笑,道:“右贤王觉得此番行刺,是我本人的计划?” “梁国君臣没有这个胆量。”右贤王毫不犹豫道:“一开始本王还真以为梁国皇帝的骨头硬了起来,但知道你并非梁国皇子,本王就知道你这次行动,绝非梁国皇帝指使。” 魏长乐心下感慨,暗想此人不愧是草原枭雄,心思清明得很。 “拿回云州,逼迫本王立下天誓,如此你就成了梁国的大英雄。”右贤王抬手摸着胡须,“如此一来,你就摆脱了必死之局。毕竟梁国皇帝再昏聩,也不至于杀死一个收回云州的大英雄!” 魏长乐闻言,反倒是大笑起来。 “难道本王说的不对?” “右贤王果然是智慧过人。”魏长乐拍手道。 右贤王这才显出笑意,道:“本王是草原巴乌,可以战死在沙场,却不能跪在手下败将的面前。你们的皇帝是本王的手下败将,云州如果交还给梁国,岂不是让本王向他跪下?魏长乐,你是英雄,应该明白,本王的骨头还没有软到那个地步。” 魏长乐虽然面上兀自带笑,但心中清楚,右贤王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肯定不可能答应将云州交还给大梁。 “我接受你的赎礼.....!” 魏长乐刚说一半,右贤王已经打断道:“如果你是想先接受赎礼,然后将他转手送给梁国,那就打错了主意。” 果然是老谋深算。 魏长乐心中还真是这样打算,却不想被右贤王一言道破。 “云州交给你,你想怎样弄本王都不会管。”右贤王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但只要你将它交给梁国,梁国皇帝宣布云州属于他,本王就会立刻南下,重新将云州打回来。” 魏长乐皱起眉头。 “只要你立誓云州永不归属梁国,云州也始终在你的手里,那么本王就可以当众立下天誓,有生之年绝不会让塔靼一兵一卒踏上云州土地。”右贤王声音低沉。 便在此时,却听说身后传来脚步声,魏长乐回头看过去,只见秦修静已经走进来。 傅文君此刻却是站起身,向魏长乐递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魏长乐知道美人师傅有话要说,当下起身,跟了过去。 秦修静却是在右贤王对面坐下,闭目养神。 傅文君领着魏长乐来到偏僻处,转过身来。 “师傅,你觉得他到底是什么意图?” “他想让你依附他。”傅文君很干脆道:“即使云州不再是塔靼领地,他也希望塔靼对云州继续存在影响。” 魏长乐皱眉道:“依附他?” “你觉得大梁君臣允许云州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傅文君凝视魏长乐眼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塔靼从云州退兵,承认交出云州,但这块土地却不属于大梁皇帝的领土,你觉得皇帝会怎样想?” 魏长乐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皇帝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体谅你的难处,那倒也罢了。”傅文君轻叹道:“但当今皇帝并非宽厚之人,太子之乱后,皇帝性情变得更为暴戾。云州在塔靼人的手里,他不敢怎样,但如果成为你的赎礼,不受他管束,那么他很有可能将对塔靼人的仇恨算在你的身上。” 魏长乐冷冷一笑。 “他忌惮塔靼,自然不敢出兵攻打云州,但却未必不会彻底切断大梁与云州的联系。”傅文君忧心忡忡,“云州如果无法与大梁互通有无,就只能被迫与塔靼往来。” 魏长乐明白傅文君的意思。 即使云州割让给塔靼之后,贸易不复从前,但每年却还是有一段时间允许双方贸易往来。 没有与外界的贸易,云州闭门造车,根本不可能有发展,百姓的生活只会更加艰难。 大梁切断贸易,为了百姓的福祉,最终也就必然会与塔靼进行贸易,如此一来,云州甚至会对塔靼产生依赖,从而让塔靼继续对云州产生极大的影响。 这种情况如果长时间持续,云州百姓只会对大梁积起敌意,反倒会与塔靼越走越近。 而这显然就是右贤王最大的目的。 “果然是条老狐狸。”魏长乐叹道:“临门一脚,这老狐狸还要给咱们挖坑。” 傅文君淡然一笑,道:“因为他对梁国君臣太过了解,才能设下这个陷阱。” “师傅,看右贤王的态度,如果我们不答应他的条件,他是不会立下天誓。”魏长乐想了一下,才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傅文君微蹙秀眉,道:“他老奸巨猾,已经猜到这次行动与朝廷无关,也知道朝廷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其实已经没有其他退路。” “即使以后遭受大梁的打压,也好过让云州百姓继续活在塔靼人的马刀下。”魏长乐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先让他立下天誓,至于云州之后如何,我们肯定能想出妥善的办法。” 傅文君也晓得右贤王既然已经做出妥协,自己这边如果一步不退,谈判很可能就会破裂。 谈判破裂,难道真的要杀了右贤王? 右贤王的性命其实并不重要,但将云州百姓从塔靼人的铁塔之下解救出来,那才是胜过一切。 回到暖厅,右贤王正环抱双臂,与秦修静一样,都在闭目养神。 “如何?”听到脚步声,右贤王睁开眼睛,“是否已经考虑清楚?” “云州所有的塔靼人,包括兵马以及这些年迁徙过来的塔靼百姓,立刻撤离云州。”魏长乐在右贤王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所有将士的兵器、战马全都留下来,带上干粮,徒步离开。” 右贤王皱起眉头。 “我们计算过,如果立刻动员他们撤离,二十天之内,都可以走出杀虎口。”魏长乐语气坚定,“塔靼百姓的速度慢一些,但云州的塔靼将士身强体壮,特别是云中城内的那些军士,徒步而行的话,半个月肯定可以走出云州。” 右贤王嘴唇未动,欲言又止。 “等你的人全都撤走云州之后,我会亲自送你到杀虎口。”魏长乐道:“这些时日,就委屈右贤王。” 右贤王淡淡道:“本王既然立下天誓,就不会反悔。” “我不是担心你反悔。”魏长乐淡然一笑,“我是担心你手下很多人在云州待久了,作威作福惯了,舍不得离开。” 右贤王微仰头,摸着胡须,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才道:“还有一个条件!” “我希望是最后一个条件。”魏长乐皱眉道。 “只有最后一个条件。”右贤王道:“本王要见到莫恒雁!” 魏长乐“哦”了一声。 “如果不是莫恒雁,本王也不会受此耻辱。”右贤王声音很平静,但目光杀意凛然:“所以本王要亲手砍下他的黑头。魏长乐,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第二六四章 阳奉阴违 傍晚时分,义儿军统领吴双匆匆赶到别驾府。 今日狼台大典,昨天大都尉就被召去狼台,出城之前,大都尉下令由别驾蔡森代为处理城中事务。 城中若有突发事件,都将由蔡森全权处理。 义儿军是莫恒雁的亲军,吴双是正儿八经拜在莫恒雁脚下的义子,得到莫恒雁提携,对莫恒雁也是忠心耿耿。 得到蔡森的传召,吴双立刻赶过来。 “见过别驾大人!” 蔡森却是脸色凝重,迎上前,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吴统领,出大事了!” 吴双一怔。 “你可知右贤王这次前来云州,所为何事?” 吴双道:“自然是主持狼台大典!” “错了。”蔡森摇头道:“这只是幌子。右贤王前来云州,是亲自调查山阴战败之事。” 吴双诧异道:“那.....那又如何?不是骨都侯吃了败仗吗?” “呼衍天都怎会担责?”蔡森叹道:“他们早就派人给右贤王送去密信,污蔑是大都尉勾结了梁国,与梁国串通设下圈套,这才导致呼衍天都惨败于山阴城下。” 吴双冷笑道:“此事我也知道。战败之后,大都尉就和我提及过,那帮塔靼人无能至极,攻不下一座县城,却想将责任都推到大都尉身上。” “确实如此。”蔡森道:“所以右贤王此番才会亲自赶来,就是要处理此事。” 吴双皱眉道:“大人,你刚说出了大事,又是何意?” “刚刚得到消息,狼台大典出了天大的事情。”蔡森苦笑道:“右贤王已经给大都尉定了罪,说大都尉勾结梁国,背叛了塔靼!” 吴双骇然变色。 蔡森肃然道:“本官在狼台安排了耳目,已经确定大都尉被当场拘捕。不出意外的话,右贤王已经派人回城,接下来便要对义儿军下手了。” “大人,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蔡森叹道:“城中有数千塔靼兵,右贤王派来的人抵达军营,立刻就会调动兵马诛杀义儿军。你们都是大都尉的亲军,右贤王担心你们作乱,一定不会让你们活下去。” 吴双握起拳头,问道:“大人,若果真如此,我们该怎么办?” “本官得到消息之后,也是焦急无比。”蔡森道:“所以才请你过来商议。” “如果他们真要对义儿军动手,我们的兵力远远不及,根本.....根本不是敌手。”吴双眉头紧锁。 蔡森想了一下,才道:“除非你们现在就从云中城撤走.....!”话一出口,摇头苦笑道:“还是不成。你们的家眷都在城中,就算丢下家眷不顾,寒冬时节,你们根本走不了多远就能被塔靼人追上。” “就算追不上,我们又能往哪里去?”吴双苦笑道:“别驾大人,难道我们要束手就擒?” “万万不可。”蔡森正色道:“塔靼人的凶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既然已经对大都尉下手,怎会轻饶你们?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你们就只能引颈待戮。” 吴双脸色更是难看。 “时间紧迫,吴统领,本官也不知如何是好。”蔡森苦笑道:“咱们都是大都尉一手提携,覆巢之下无完卵?大都尉危在旦夕,咱们.....咱们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接下来这云中城内必定是血流成河。” 便在此时,却听外面传来声音:“当户慕容鹤,求见别驾大人!” 蔡森一怔,但马上迎出去。 院内,只见到国士堂当户慕容鹤带着两个人正快步而来。 那两人都是披着大氅,戴着面具。 蔡森知道国士堂的人都是隐藏身份,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慕容当户,你怎么来了?”蔡森道:“我正想找你。” 蔡森虽然官职比慕容鹤高得多,但慕容鹤掌握国士堂,那是实权人物,所以平日里蔡森对这位当户大人到时客客气气。 “大都尉昨天去了狼台,我一直担心,派了人在狼台附近监视。”慕容鹤也是一脸凝重,“狼台四门紧闭,有人凑近外墙根,听到里面动静不大对,所以迅速回来禀报。” “那可知发生什么?” “还不清楚,所以才来找别驾大人。” “出大事了。”蔡森立刻道:“狼台里面有我的耳目,偷偷放出信鸽,已经确定,大都尉被抓了。” 慕容鹤悚然变色。 “进屋说话。”蔡森将慕容鹤和两名随从让进屋里,开门见山道:“我找来吴统领,就是商量对策。” 慕容鹤皱眉道:“消息确实无误?” “狼台的耳目是我的亲信,绝不会有问题。”蔡森道:“右贤王给大都尉定了叛国罪,说他暗中勾结梁国,这才导致山阴战败。我的人亲眼看到大都尉被抓。” 慕容鹤目光冷厉,“大都尉被抓,接下来肯定会对我们动手。我们都是大都尉的人,右贤王一定会斩草除根。” “我也是这个意思。”蔡森忙道:“慕容当户,你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别驾大人睿智过人,危急时刻,我们肯定听从你的吩咐。”慕容鹤道:“而且昨日大都尉离开的时候,特地嘱咐万一有事发生,无论是义儿军还是国士堂,都要遵照别驾大人的吩咐行事。” 吴双立刻道:“不错。咱们不能引颈待戮,别驾大人,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蔡森却是背负双手,来回走动,似乎在思考什么。 “事到如今,只能拼一下了。”蔡森停下脚步,道:“两位,你们敢不敢放手一搏?” “事到如今,没有其他路可走。”吴双坚定道:“如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好!”蔡森赞叹道:“不愧是云州第一勇士。” “别驾大人,你说吧,该怎么做?” “右贤王的人还在途中,我们必须敢在他们抵达之前,先下手为强。”蔡森肃然道:“城中的塔靼兵还没有防备,此时出手,还有一线生机。” “大人是说袭击塔靼军营?”吴双立刻摇头道:“那不成。虽然呼衍天都调走了一千兵马,但军营中还有三千多人,他们骁勇善战,义儿军八百人,就算突袭,也绝无可能取胜。” 蔡森道:“只靠八百人,当然不行。不过咱们可不止八百人!” “大人的意思是?” “你们莫忘记,城中还有十几万百姓。”蔡森冷笑道:“此外众多世家豪族的门下都有众多家丁仆从,如果动员起来,一人一口吐沫,也能将塔靼人淹死。” “一群手无寸铁百姓面对塔靼骑兵,那只能是送人头。” “军械库!”蔡森立刻道:“拿下军械库,咱们就有八成胜算。” 吴双皱眉道:“军械库有两百塔靼精兵镇守.....!” “但你有八百人!”蔡森沉声道:“八百义儿军,突袭军械库,难道还拿不下?你领兵攻打军械库,我派人通知城中世族,然后再派人动员百姓,让他们前往军械库取兵器。” “这么短的时间,真的能动员那么多人?”吴双有些怀疑。 蔡森笑道:“你们尽管放心,我早就有准备。城中百姓受塔靼人欺辱也不是一天两天,都是对塔靼人恨之入骨。只要有人振臂一呼,他们自然会从者如云。我已经在城中各处安排了人,你们动手之时,这些人立时就能鼓动百姓追随。” “如果城中百姓响应,咱们倒是大有胜算。”吴双笑道。 “慕容当户,你们国士堂也到了出手的时候。”蔡森看向慕容鹤,“立刻派人,先将那两名千长和那些百长都杀了。特别是阿勒拜和索摩,六大千长,四个去了狼台,城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只要能将他们刺杀,塔靼兵群龙无首,定会陷入混乱。” 慕容鹤淡淡一笑,“我早有准备。那两名千长不在军营,都在自己的宅邸。虽然不能保证将所有百长都杀了,但阿勒拜和索摩肯定是活不了。” “不愧是当户!”蔡森嘿嘿笑道:“事不宜迟,两位现在就可以按计行事了!” 慕容鹤与吴双对视一眼,也不废话,都是一拱手,转身便走。 等两人离开之后,蔡森才长出一口气。 “来人,备车!” 蔡森穿上锦袄,戴上棉帽,这才来到府邸后门。 后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候,另有别驾府十多名侍卫保护左右。 蔡森直接钻进马车,向车夫吩咐道:“出城,去狼台!” 众护卫簇拥着马车向城北去。 蔡森靠坐在车厢内,眉宇间满是得意之色。 刚穿过一条街,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蔡森皱起眉头,掀开车门帘子,正要询问,却看到马车前方出现一队人马,挡住了去路。 当先一人却正是义儿军统领吴双。 他立刻出了车厢。 站在车辕头,见到吴双身后是百来号义儿兵,吴双一马当先,在他身侧,另有几骑,慕容鹤及那两名随从都骑在马上。 所有人都是盯着蔡森,似笑非笑。 “你们怎么在这里?”蔡森诧异道。 “别驾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吴双含笑问道。 蔡森立刻道:“自然是去召集人手!” “不对吧!”吴双笑道:“我怎么感觉别驾大人这是要去狼台报信?” 蔡森骤然色变,“吴统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吴双身后一名面具人催马上前,距离蔡森几步之遥勒马停住,抬手摘下面具。 “大.....大都尉!” 见到那人面孔,蔡森失声惊呼。 第二六五章 双犬互搏术 见到莫恒雁突然冒出来,蔡森一颗心沉到谷底,手脚冰凉,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痉挛。 莫恒雁不是去了狼台吗? 他怎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心头震惊无比,但蔡森不愧是见过世面,匆匆从车辕头跳下,快步上前,拱手道:“大都尉,您.....您怎么在这里?” “蔡森,见到我,你是不是很失望?”莫恒雁神情阴冷至极。 “大都尉这话.....这话从何说起?”蔡森忙道:“下官一直担心大都尉,见到大都尉安然无恙,那.....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口中这样说,心头却是惊骇无比。 莫恒雁昨天明明去了狼台,绝无可能这么快回来。 他几乎是瞬间就断定,不出意外的话,前往狼台的只能是莫恒雁的替身。 也就是说,莫恒雁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云中城。 既然如此,自己传召吴双,吴双却还奉命前来,甚至慕容鹤也紧随而至,这一切就只能是一个局。 “蔡森,你似乎忘记了,如果没有本都尉,你如何能有今天?”莫恒雁冷冷道:“没有我,当年你就像一条死狗那样被塔靼人剁了脑袋。” “大都尉的恩情,下官.....下官永世不忘!” 莫恒雁似笑非笑道:“永世不忘?既然不忘,为何要背叛本都尉?” “下官.....!” 不等蔡森解释,莫恒雁已经道:“宴会那天晚上,你去见骨都侯,我便知道你已经背叛了本督。那夜你巧舌如簧,真以为骗过了本督?” 蔡森骇然变色。 “本督没有揭穿你,只因为时机未到,也想知道你到底搞什么名堂。”莫恒雁冷笑道:“蔡森,这些年来,你是否连做梦都在想着取代本督?” “大都尉,下官绝无此心!”蔡森面色惨白。 莫恒雁居高临下看着蔡森,淡淡道:“什么叫做先下手为强?那天晚上,你挑拨我与骨都侯的关系,声称骨都侯欲置我于死地,唆使本督先下手为强,当时本督便知道你野心不小。本督当时便向一剑刺死你,但还是忍耐,想看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手腕。” 蔡森额头冷汗直冒,抬起手臂,直接用袖口擦拭冷汗。 “你心中不甘,表面对本督忠心耿耿,但背地里却一直等待机会,想从本督背后捅上一刀。”莫恒雁冷笑道:“本督也不怕人笑话,你这些心思,本督比你更明白。” 他当年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从后面捅了安义伯一刀,对自己身边的人,当然极度戒备。 “梁国使团前来,而且还派了一名皇子,你便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莫恒雁道:“唆使本督先下手为强,派人抢夺军械库,如果本督真那样做了,就真的是背叛了塔靼,辜负了右贤王。” “山阴之战,无论右贤王对我是否有怀疑之心,他心胸宽广,都会给我解释的机会。而且没有确凿的证据,右贤王也绝不会滥杀无辜。” “可是一旦真的抢夺军械库,那就是谋反,本督便万劫不复。” 蔡森嘴角抽动。 他心中明白,自己终究是低估了莫恒雁。 “当夜没有对你下手,还有一个缘故,那便是无人可以为本督证明,是因为你挑拨离间才杀你。你好歹是个别驾,若是杀了你,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只会加深右贤王和骨都侯对我的误会。”莫恒雁目光如刀,死死盯着蔡森:“而且你当晚向骨都侯出卖本督,却立刻就死了,骨都侯对我的误会就更是无法消除。” 他回过头,却见跟随慕容鹤的另一名面具人催马缓缓上前来。 “所以今晚本督请了证人,他可以证明,一切都是你从中作梗,本督对右贤王依然是忠心不二。” 那面具人抬手摘下面具,蔡森见到那人面孔,身体一震,更是骇然。 那人竟是塔靼千长阿勒拜。 “蔡森,骨都侯出兵山阴,梁国人早有准备,那是事先得到了消息。”阿勒拜也是一脸冷峻,“出兵山阴之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你是其中之一。” 蔡森当然知道阿勒拜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我。”蔡森手脚冰凉,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将私通梁国的罪责扣在自己头上,惊骇道:“阿勒拜,我绝没有走漏消息,不是我。” 莫恒雁立刻道:“你嘴硬也没有用。今晚之事,阿勒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无法狡辩。你是想趁本督前往狼台的机会,唆使义儿军和国士堂出手,只要他们今晚行动,城中大乱,本督的罪名就会坐实。” “你现在是想去哪里?自然是要去狼台报信。如果本督没说错,你到了狼台,会找到骨都侯,然后让骨都侯带你见到右贤王。” “城中大乱,你自然是扮作一副忠臣模样,让右贤王以为你是拼死前去禀报。我百口莫辩,右贤王震怒之下,自然会立时将我处死。” 蔡森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已经跪了下去。 莫恒雁继续道:“义儿军和国士堂最后必然都被诛灭,你借助右贤王之手,将本督的力量连根铲除。你自然会觉得,我死之后,你就成为当仁不让的取代者,如此一来,你摇身一变,就成了梦寐以求的云州之主!” 蔡森本以为自己精心设计,谁成想莫恒雁竟然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知道大难临头。 莫恒雁一脸得意之色,“你放心,本督现在不会杀你。本督要带你去见右贤王,向右贤王解释清楚。你到底是如何勾结梁国,又是如何向山阴送去情报,有右贤王亲自审讯,你一定都会老老实实交待明白。” 蔡森猛然抬头,道:“不是我,莫恒雁,你.....你是想让我成为你的替死鬼!” “你说什么?”莫恒雁厉声道。 极度的恐惧,反倒是让蔡森生出极度的愤怒。 事到如今,他身体却忽然来了力量,缓缓站起身,抬手指向莫恒雁,向阿勒拜道:“阿勒拜,我确实想取他而代之,但为何如此?因为他与梁国勾结,如果继续让他坐镇云州,他迟早会带着云州叛离塔靼。” 阿勒拜面色冷峻,并不说话。 “他设下圈套,引我入彀,就是想让我成为他的替罪羊。”蔡森大声道:“即使他说的一切是真,那只能证明我想取代他,却无法证明我出卖塔靼,更不能证明我私通梁国。” 莫恒雁怒道:“你还在狡辩?” “我愿意去见右贤王。”蔡森向阿勒拜道:“你带我去见右贤王。右贤王睿智无比,孰忠孰奸,右贤王自能辨别。” 莫恒雁本以为蔡森已是山穷水尽,想不到他竟还能振振有词。 “莫恒雁,你想让我成为替罪羊,那是异想天开。”蔡森也再无顾忌,冷笑道:“你和越王私下的交易,骨都侯已经一清二楚。” 莫恒雁皱眉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交易?” “密约!”蔡森道:“你和越王的密约,已经落入我手,那天晚上去见骨都侯,就是将那份密约交给骨都侯。” 莫恒雁变色道:“你说的是什么密约?” “事到如今,你还装神糊涂?”蔡森冷冷道:“一年两万两黄金献给越王,你想干什么?不就是想叛离塔靼投靠梁国?献上重金,不就是想让越王成为你在梁国的靠山?” 莫恒雁大惊失色。 阿勒拜扭头看向莫恒雁,皱眉道:“大都尉,真有那份密约?” “他血口喷人。” 莫恒雁心中着实震惊。 那份密约是他与魏长乐私下签订,天知地知,他知魏长乐知。 按理来说,蔡森是绝不可能知道那份密约的存在,更不可能得到那份密约。 但此人不但拿到密约,甚至交给了呼衍天都。 他几乎瞬间就断定,蔡森与魏长乐私下有勾结。 那份密约肯定是魏长乐交给蔡森,蔡森又用那道密约向呼衍天都进谗言。 看来攻打山阴的情报泄密,真是蔡森所为。 “是不是血口喷人,等右贤王审讯之时,自见分晓。”蔡森见到莫恒雁显出惊乱之色,顿时反倒有了一些底气,“莫恒雁,你现在如果杀我,恰恰证明你真的背叛了右贤王。” 蔡森方才只以为必死无疑,但此刻却知道自己还有生机。 只要莫恒雁不敢现在动手,那么去见右贤王,自己就有活路。 自己与呼衍天都已经暗中联手,都是想置莫恒雁于死地。 在右贤王面前,有呼衍天都偏袒,到时候莫恒雁肯定要倒大霉,自己反倒能够死里逃生。 莫恒雁本以为此番设局,不但可以置蔡森于死地,还能将山阴战败的罪责都安在此人头上,自己在右贤王面前可以顺利过关。 却不想此人也是个阴险至极的角色,竟然得到那份密约,反让自己再次陷入困境中。 他知道这时候要杀死蔡森,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 但正如蔡森所言,此时将其杀死,反倒有杀人灭口之嫌,只会更加无法向右贤王交代。 可如果不杀,到了右贤王那边,有呼衍天都那个死对头偏袒蔡森,自己的处境恐怕真的异常凶险。 他眼角抽动,眸中寒光如冰。 便在此时,迎面却是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踩踏在街道上,清脆响亮,如疾风骤雨。 第二六六章 挑火 马蹄急骤,莫恒雁抬头望过去,显出惊愕之色。 蔡森先前趁车要出城,自然不敢走宽敞大道,以免被发现踪迹,所以选择的这条街巷比较紧窄,两边的房舍也是比较紧凑。 只是想不到莫恒雁一直派人盯着他,半道被截。 此刻莫恒雁却看得清楚,街道迎面出现一队黑压压的骑兵,如狼似虎,数人一排,虽然一时间无法看清楚有多少人,但从马蹄声便可判断,对方的人马绝对在自己之上。 而且他很快就认出,来者都是塔靼骑兵的装束。 莫恒雁忍不住看向阿勒拜。 呼衍天都去了狼台,城中塔靼驻兵就是由阿勒拜和藏图两名千夫长统领。 如果塔靼驻军有行动,阿勒拜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阿勒拜却也是显出错愕之色,一抖马缰绳,催马上前。 眨眼间,那队塔靼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乞骨力!”阿勒拜已经认出对面领队的将领,惊讶道:“你不是在狼台吗?” 乞骨力气势汹汹,沉声道:“阿勒拜,你为何会和他们在一起?是被他们挟持了?” “你在说什么?”阿勒拜皱起眉头,“右贤王入城了?” 呼衍天都此前下令乞骨力领兵前往狼台接防,阿勒拜自然知晓此事。 按理来说,乞骨力此刻应该在狼台负责保护右贤王。 他既然在城中,阿勒拜自然会以为右贤王也已经入城。 乞骨力却没有理会,抬头望向前方,见到莫恒雁也正一脸诧异盯着自己,在其后面,却是数十名义儿军骑兵。 “莫恒雁,还不下马!”乞骨力双目喷火。 莫恒雁堂堂右大都尉,自然不会因为乞骨力叫一声就下马,皱眉道:“乞骨力,你是疯了吗?竟敢这样和本督说话。” “你串通梁国,设下圈套,行刺右贤王,罪不可赦。”乞骨力抬起手臂,刀尖指向莫恒雁,“骨都侯有令,抓捕叛贼莫恒雁,若有反抗,杀无赦!” 阿勒拜和莫恒雁同时变色。 “你说什么?”阿勒拜吃惊道:“是谁行刺右贤王?” 乞骨力并不解释,厉声道:“莫恒雁,你要负隅顽抗吗?” 莫恒雁心知事情不对劲。 蔡森在旁却意识到什么,立刻反应过来,大叫道:“乞骨力,莫恒雁谋反,还想将罪责扣在我的头上,赶紧将他拿下.....!” 他转身就向乞骨力那边跑过去。 莫恒雁脸色骤变。 好在慕容鹤反应迅速,双足一蹬,整个人已经从马背上跃起,如同鹰隼般飘过去,从蔡森头顶掠过,落在蔡森身前。 蔡森被堵住去路,吃了一惊。 慕容鹤长剑已经出鞘,剑锋顶在了蔡森的咽喉。 “果然是造反!”乞骨力冷笑一声。 他对蔡森的性命自然不会在意。 但莫恒雁手下亲信用长剑对着云州别驾,在乞骨力眼中,这自然是莫恒雁狗急跳墙。 “乞骨力,到底发生何事?” 云州诸多塔靼将领中,阿勒拜是极少数平日与莫恒雁交情不错的人。 突生异变,他心知事情不简单,却是想弄明白其中的蹊跷。 “狼台大典上,梁国使团突然行刺右贤王。”乞骨力道:“右贤王现在已经落入梁人之手!” 阿勒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莫恒雁听得清楚,也是瞳孔收缩。 “这与大都尉有什么关系?”阿勒拜心中惊骇,却还是道:“乞骨力,暗中勾结梁国的是蔡森,与大都尉无关......!” 乞骨力怒道:“阿勒拜,你竟然愚蠢到如此地步。莫恒雁派了替身前往狼台,自己留在城中,那是为什么?他是和魏长乐配合,一个留下控制云中城,一个行刺挟持右贤王,他们是想夺取云州,你还不明白?” “魏长乐?”阿勒拜身体一震,听到这个名字,他心中的怨恨腾地升起,“他在哪里?” “行刺右贤王的就是魏长乐,那个越王是假的,是魏长乐冒充。”乞骨力几乎是吼着道:“魏长乐来到云州之后,私下与莫恒雁已经见过面,而且有了密约。密约落在了骨都侯手里,证据确凿!” 阿勒拜顿时想起刚才蔡森说的话。 如此说来,蔡森刚才所言并不假。 莫恒雁果真与魏长乐签了密约。 蔡森是真的投靠了骨都侯。 一瞬间,阿勒拜心中更是恼怒,握起拳头。 他扭头看向莫恒雁,双眸显出怨毒之色。 看来自己竟然被莫恒雁利用了。 蔡森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莫恒雁竟然设下圈套,用自己做工具,想要弄死蔡森。 我这么相信你,你竟然将我当做工具摆弄? 莫恒雁看到阿勒拜双眸中带着怨毒之色,便知道大事不妙。 “乞骨力,阿勒拜,本督绝不是叛徒。”莫恒雁后背直冒冷汗,“我们都中了圈套。魏长乐.....魏长乐狡诈多端,他想挑拨我们的关系,他想害死我,我不是叛徒......!” “你要真有胆量,让你的人都放下兵器,跟我们去狼台。”蔡森也知道生死一线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是乞骨力先动手抓捕莫恒雁,还是莫恒雁负隅顽抗,只要两边打起来,自己肯定是第一个遭殃。 莫恒雁脸色铁青。 本以为精心设下圈套,有阿勒拜作证,揪出蔡森这个挑拨是非之人,便可以将所有罪责扣在此人头上,自己也能顺利在右贤王面前过关。 谁成想蔡森并不容易对付,而狼台发生刺杀事件,给了蔡森助攻,自己依然难以嫌疑的处境。 他很清楚,自己身后虽然有几十名义儿军骑兵,还有慕容鹤等数名高手保护,但动起手来,未必是塔靼骑兵的对手。 单打独斗,对面没有一个人是慕容鹤的对手。 可是两队人马交锋,刀枪无眼,混战之中,即使慕容鹤身手了得,却也挡不住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塔靼骑兵围攻。 最要紧的是,一旦动手,谋反的罪名就会坐实。 “好!”莫恒雁权衡利弊,知道这种时候动手几乎等同于自杀,只能冷笑道:“乞骨力,本督跟你们去狼台,一同想办法救出右贤王。右贤王睿智非凡,是非黑白,他一定能够分清楚。” 正要下令手下义儿军士放下兵器,却猛然听到嗖嗖嗖之声响起。 声音从半空而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闷哼,一支弩箭准确无误地没入了阿勒拜的喉咙。 也几乎同时,连声惨叫发出,数名塔靼骑兵从马背上被射翻落地。 乞骨力变色之间,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一直弩箭劲射而来。 他脑袋向后一仰,那支弩箭堪堪从他面前擦着脑门子划过,若是迟疑半分,弩箭必然射穿他的脑袋。 “屋顶上!” 慕容鹤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弩箭的来源。 不少人抬头望过去,却见到街边房舍的屋顶上,鬼魅般出现一些身影。 大概有十来人,清一色都是义儿军军士的装扮,都是端着箭弩。 一轮弩箭爆射出来,千长阿勒拜被当场射穿了喉咙,另有数名塔靼骑兵中箭毙命。 乞骨力与死神也是擦肩而过。 “有埋伏!”乞骨力看到屋顶上出现的义儿军箭弩手,惊骇之际,却也是怒不可遏。 莫恒雁口口声声说愿意束手就擒前往狼台,却安排箭弩手埋伏在屋顶偷袭。 梁国人果然狡诈,不可相信。 见得阿勒拜已经扑倒在地,乞骨力此时也根本不去多想,厉吼道:“杀,将这些梁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塔靼兵们反应却也都是迅速。 这些骑兵佩刀负弓,突遭偷袭,虽然吃惊,却并没有慌乱。 有人迅速取弓,弯弓搭箭,向屋顶上的弩箭手们反击。 更多的骑兵则是握紧马刀,乞骨力一声令下,塔靼骑兵立刻吼叫着挥刀向前扑过去。 屋顶上的箭弩手们发出一轮弩箭,立刻撤走,眨眼间就没有了影子。 瞧见塔靼兵已经如同潮水般冲过来,莫恒雁面如死灰。 他当然清楚,屋顶上的那些箭弩手根本不是自己安排。 自己带人本来只是为了拦截蔡森,根本不知道乞骨力会突然带人赶过来,又怎可能事先在屋顶上埋伏箭弩手? 但凡脑子灵活一些,都应该察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突然冒出来的箭弩手假扮成义儿军,只是袭击塔靼人,这明显就是激起塔靼人的怒火,挑起厮杀。 但这群塔靼人怒火上头,本就是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点火星子下来,立时爆发。 塔靼兵前冲之际,乞骨力已经拿弓在手,弯弓搭箭,对准莫恒雁,一箭射出。 擒贼擒王。 只要能第一时间射杀莫恒雁,这队义儿军就群狼无首。 没有首领的义儿军必然会迅速陷入混乱,如此塔靼骑兵就能像狼群一样,对这些义儿军尽情屠杀。 虽然性情火爆,但也曾在草原征战多年,乞骨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塔靼诸将本就对莫恒雁这个梁人位居高位心存不满,山阴战败后,乞骨力这群将领更是对挑起战事的莫恒雁心存怨怒,内心中充满杀意。 如今莫恒雁率先发难,乞骨力有了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他可不管莫恒雁是否真的背叛塔靼,有这样能亲手杀死莫恒雁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乞骨力的箭术很好,力道十足。 利箭破空疾出,直取莫恒雁。 第二六七章 丧家之犬 莫恒雁瞳孔收缩。 千钧一发至极,一道身影却飞到莫恒雁身前,那支利箭正中那身影。 听得一声闷哼,那身影中间落地,发出惨叫,在地上挣扎。 却正是慕容鹤见得情势不对,探手而出,抓住蔡森丢出来,当做肉盾挡住了乞骨力的致命一一箭。 塔靼兵冲过来,义儿军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 吴双厉喝一声,催马迎上前去。 他受莫恒雁一手提携,对莫恒雁倒是忠心耿耿。 而且早就被莫恒雁收为义子,如此时刻,自然也不会认怂。 义儿军是莫恒雁一手组建,这些年也是恩待有加。 见到吴双率先冲上,众军士也都是呼喝着挥刀迎上去。 “大都尉,先撤!” 慕容鹤也不管在地上挣扎的蔡森,上前拉住莫恒雁的马缰绳,掉头便走。 乞骨力带着两百来号骑兵杀来,莫恒雁料不到乞骨力会突然领兵回城,也并无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只带来三四十号人。 他也清楚,这几十号人即使骁勇,但面对数倍的塔靼兵,根本不可能取胜。 乞骨力射箭要取自己性命,那就是铁了心要杀自己。 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留下来只是等死。 两边已经厮杀,乞骨力也根本不给自己任何机会解释。 这慕容鹤脑子很清楚,那是要趁机先带自己离开险境。 乞骨力远远看到莫恒雁要逃走,欲要阻拦,但街道本就狭窄,几十名义儿骑兵迎上来,将街道彻底堵住,双方厮杀成一团,根本无法上前拦阻。 塔靼兵虽然人多势众,也因为街道狭窄,无法展开队形,一时间却也无法形成优势。 吴双连砍两名塔靼兵,回头见到莫恒雁撤走,反倒士气不减,大叫道:“挡住他们!” 士为知己者死。 无论莫恒雁在世人眼中是什么样的人,但对他吴双却是恩遇有加。 如今危难之时,吴双却也是悍不畏死,那是有心要为莫恒雁撤离争取时间。 慕容鹤牵着莫恒雁的马缰绳,自己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与那些义儿骑兵背道而驰。 跑出一段路,莫恒雁回到望过去,见双方杀成一团,惨叫声不绝入耳,却是心惊胆战。 “慕容,先回都尉府!” “大人,都来不及了。”慕容鹤道:“右贤王被抓,这些塔靼人已经视你为叛徒,他们要赶尽杀绝。都尉府恐怕已经有塔靼人在等候,我们不能回去。” 莫恒雁急道:“可是我的家眷.....!” “大人,顾不上了。”慕容鹤很冷静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人先要找隐蔽地方藏身,有机会属下再送大人出城。” 莫恒雁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阿勒拜被射杀,自己的义儿军已经和塔靼人生死相搏,到了这步田地,就算自己有机会见到右贤王,一切也都无法解释清楚。 塔靼人必将认定自己是叛徒。 这就是说,自己当年背叛安义伯换取到的右大都尉,此刻已经是有名无实。 给塔靼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狗,为了讨好右贤王,每年都是敬献无数珍宝美人,甚至大兴土木修建狼台,弄得民不聊生,这一切却都是白费工夫。 大梁视自己为头号叛国贼,如今竟然也被塔靼人视作叛徒,里外不是人。 天地之大,自己竟似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一切。 他很清楚,自己即使能够找到地方躲避,甚至最终逃出云中城,但自己在都尉府的家眷可就成了塔靼人的阶下之囚。 塔靼人的凶残,他比谁都清楚。 抓不到他,他的家人必将受尽折磨,最终也都会凄惨死去。 一瞬间,他竟是想到多年前傅氏一族的遭遇。 塔靼破城之后,安义伯父子血战到最后,为大梁捐躯。 在自己的蛊惑下,塔靼人更是对傅氏一族下手凶残,几乎将傅氏一族彻底屠灭。 短短八年时间不到,自己竟然落得安义伯同样的下场。 但安义伯被大梁视为殉国的大英雄,而莫氏一族被屠灭,天下人只会拍手称快。 他不甘心! “去义儿军营。”莫恒雁坚定道:“你召集国士堂的人,我们去夺取军械库。” 慕容鹤回过头。 “慕容,蔡森虽然背叛了本督,但他的办法并没有错。”莫恒雁道:“夺下军械库,蛊惑城中百姓去取兵器,咱们和塔靼人拼死一搏,未必.....未必没有机会!” 慕容鹤放缓马速,终于问道:“大人,塔靼人在云州为祸近八年,无数百姓遭受荼毒,城中可有百姓反抗过?” 莫恒雁一愣。 “大人,有种的都参加了叛军。”慕容鹤缓缓道:“那些人都在白袖军、左云军中,只有他们敢和塔靼人血战到底。城中这些无知百姓,塔靼人的马刀砍到他们的脑袋上,他们也只敢拿手臂挡一下,你觉得他们有胆量与如狼似虎的塔靼骑兵拼杀?” 莫恒雁张了张嘴,才道:“如果有人带头,他们.....!” “大人,属下说句话,你别生气。”慕容鹤平静道:“就算有人带头,他们敢拿兵器和塔靼人血拼,那也要看带头的是谁。大人,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你和塔靼人血战?” 话虽难听,但莫恒雁却知道慕容鹤所言不差。 比起塔靼人,也许云州百姓痛恨的是他。 背叛大梁,献出云州,成了塔靼人的走狗,他莫恒雁的国贼之名天下皆知。 在他的治下,云州饿殍遍野,民不如狗。 为了讨好塔靼人,他这位右大都尉极尽盘剥倾压之能事,莫说城中百姓,甚至云州门阀士绅也被压榨的透不过气。 如今这位右大都尉走投无路,却奢求能够鼓动城中世族和百姓为了他与骁勇善战的塔靼骑兵拼杀。 这当然是痴人说梦。 说话间,慕容鹤已经带着他拐到一条巷内,远处的厮杀声已经听不见。 “大人,受你恩待,属下可以利用国士堂的力量,定会找机会送你出城。”慕容鹤停下马,道:“如果你愿意,属下先带你去一个地方藏起来,避过风头。但如果大人坚持要回都尉府,属下拼了性命,也送你回府!” 莫恒雁低下头,沉默着。 “大人,没有时间多想。”慕容鹤冷静道:“吴双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乞骨力一旦解决了吴双,便会立刻赶往都尉府。你若想回府看看家人,也需要赶在乞骨力头前,但......确实凶险!” 莫恒雁苦笑道:“慕容,你觉得都尉府已经被控制?” “右贤王被抓,塔靼人肯定都是怒不可遏。”慕容鹤道:“他们认定大人背叛,乞骨力这么快回城,就是冲着大人前来。不出意外的话,乞骨力找到大人之前,肯定派人调动城中其他兵马,不但立刻去控制都尉府,只怕军械库和各处城门也都已经重兵把守。” 莫恒雁当然不傻,慕容鹤说的这些,他其实心知肚明。 他询问慕容鹤,只是自己骗自己,存着一丝侥幸。 听得慕容鹤这般说,顿时心如死灰。 “慕容,你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我听你的!” 慕容鹤再不废话,将马缰绳丢还给莫恒雁,道:“大人,跟着属下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飞马便走,跑过两条街,慕容鹤翻身下马,一拍马屁股,坐骑飞奔而去。 “这是哪里?”莫恒雁环顾四周,漆黑寂静。 “大人,坐骑留不得,让它们自己离开。” 慕容鹤不愧是国士堂的当户,很是谨慎。 莫恒雁立时明白过来,立刻下马,慕容鹤又是一巴掌将坐骑赶走,这才进了一条小巷子。 莫恒雁跟随进去。 又穿过一条街,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内,阴暗漆黑。 “大人,这里了。”慕容鹤停下脚步。 莫恒雁见到门头挂着匾额,写着“百善堂”,正要询问,慕容鹤已经抬手拍门。 “这是何处?” “棺材铺!”慕容鹤道:“大人,没有谁能想到你会躲在这里。你先在这里待两天,属下暗中召集国士堂的人,注意塔靼人的动静,找到机会,我们立刻护送你出城。” 莫恒雁嘴角抽动。 他如何能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回沦落到藏身棺材铺。 棺材铺的门打开,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庞,年过半百,见到慕容鹤,咧嘴笑道:“慕容当户,您怎么来了?” 慕容鹤也不废话,请了莫恒雁先进去。 屋内寂静无比,慕容鹤紧随而入,那老者立刻关门。 “薛掌柜,沏壶热茶来!”慕容鹤随手丢给那棺材铺掌柜一块碎银子。 薛掌柜接过银子,躬身谢过,退下去沏茶。 “这里安全?”莫恒雁盯着那薛掌柜背影,“慕容,你认识他?” “大人,他是国士堂的耳目。”慕容鹤低声道:“三年前就被属下收用。城中丧事,他知道很多,许多丧事能透露很多情报出来。” 莫恒雁感慨道:“我没看错人,慕容,你确实是才干出众。”随即眸中显出寒意,低声道:“塔靼人找不到我,必会重金悬赏。你觉得此人信得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慕容鹤冷冷一笑,“大人安危重要,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 “他是去沏此生最后一壶茶。”慕容鹤将长剑放在桌上,“只有灭口,才能万无一失!” 莫恒雁微点头。 便在此时,却见一人缓步走过来,此人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却没有戴帽子,甚至没有扎发髻。 长发用一根带子束住,垂在后面。 比起薛掌柜惨白的面庞,此人的皮肤也是颇为白皙。 慕容鹤立刻将刚刚放下的长剑重新拿起,死死盯着对方。 “你们好!”来人单手背负身后,似笑非笑扫过两人,目光落在莫恒雁脸上,“自我介绍一下,大梁监察院司卿孟喜儿!大都尉光临寒舍,三生有幸。” 第二六八章 毒计 云中城发生的一切,呼衍天都没有心情去关心。 他现在只关心右贤王。 并不是担心右贤王死在大殿内,恰恰相反,经过国相狐若点拨,他现在只担心右贤王真的能活着从大典走出来。 “右贤王.....右贤王出来了!” 忽听得声音传过来,呼衍天都心下一凛,急忙冲过去。 夜色之中,只见大殿正门已经打开,右贤王安然无恙走出大门。 在他身后左右,却正是魏长乐和秦修静。 “骨都侯何在?” 右贤王中气十足。 呼衍天都快步上前,众多塔靼兵也如潮水般涌过去。 却听魏长乐声音传过来:“为了右贤王的安危,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太靠近!” 他气息浑厚,虽然塔靼兵众多,声音嘈杂,但魏长乐每个字也都是传进大家耳朵。 “魏长乐,狼台已经被包围,你们插翅难飞。”呼衍天都站定身形,“放了右贤王,束手就擒,我可以给你留全尸。” 魏长乐哈哈笑道:“呼衍天都,如果按你所言,无论放不放右贤王,我们都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让右贤王陪葬?” 却见国相狐若走上前,笑道:“魏长乐,只要你们保证右贤王毫发无伤,现在放了右贤王,我们可以让你活下去。” “都别说话。”魏长乐大声道:“右贤王有话要说。” 右贤王目光扫视,终是道:“骨都侯,传令下去,狼台兵马放下兵器,留下战马,立刻撤离。” 呼衍天都悚然变色,吃惊道:“右贤王,您.....!” “右贤王,我们要撤到哪里?”狐若打断呼衍天都的话,立刻问道:“是撤回云中城?” “撤回草原本部。”右贤王单手背负身后,“国相,本王已经答允,将云州作为赎礼送给魏长乐,云州所有塔靼军民,即日起开始撤离,二十天之内,全都要离开云州境内。” 此言一出,不单是呼衍天都,便是在场的塔靼兵也都是骇然变色。 这些塔靼人当然知道赎礼是草原延续几百年的风俗。 草原部落互相厮杀,每场战斗双方都会有不少俘虏。 按照草原的规矩,战后互换俘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普通军士当然是一换一。 如果数量不足,无法将自己的军士全都换回来,那么回不来的军士要么直接被屠杀,要么就会成为对方的奴隶。 想让他们回来,就需要赎礼。 普通军士的赎礼通常就是一些牛羊。 但如果俘虏到将领甚至是贵族,赎礼当然是极重,而且赎礼不会归属部族所有,谁擒获的俘虏,赎礼就会归谁。 所以在战场上,军士们最期望的事情就是能够擒获敌军将领。 右贤王要将云州当作赎礼送给魏长乐,按照草原风俗,其实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确实是魏长乐擒获右贤王,而云州属于右贤王的领地,右贤王有权处理,所以将赎礼送给魏长乐换取自由,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让众人吃惊的是,右贤王送出的是整个云州。 云州土地辽阔,百万之众,这份赎礼简直是耸人听闻。 却见右贤王忽然单膝跪倒在地,双手展开,面朝夜空,高声道:“大塔靼右贤王奢铁罗在此向白狼神立下天誓:奢铁罗此生不再踏足梁国土地,也不许我部下一兵一卒进犯云州和梁国,违背誓言,人亡族灭,世代不受白狼神庇佑!”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塔靼人才知道这誓言有多重。 所有人都知道,右贤王立下这天誓,那么此生便再也无法踏足梁国土地。 呼衍天都脸色惨白。 右贤王这等人物,既然当众立下天誓,那就是下定了决心,在他有生之年,肯定是绝不可能违背。 却见到右贤王立誓之后,这才缓缓起身。 “右贤王.....!” 呼衍天都实在无法接受,忍不住上前两步。 “骨都侯,本王的军令,你应该听清楚。”右贤王沉声道:“你们撤离之后,派人在杀虎口外等候,他们会送本王过去。” 说到这里,他也不多言,转身回到大殿内。 魏长乐和秦修静跟进去,瞬间关上殿门。 四下里依旧是一片死寂,塔靼兵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很快,所有人都看着呼衍天都。 放下兵器、留下战马,徒步北归,这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但这是右贤王的军令,谁又能违抗? 呼衍天都盯着那扇殿门,沉默许久,忽然转身,也不下令,缓步走到空旷处,一时沉吟不决。 “骨都侯,将士们都在等你下令。”狐若走过来,“你如何决定?” 呼衍天都看了狐若一眼,犹豫一下,才略有些茫然道:“我们真的要撤离云州?” “骨都侯,你可记得,云州当年是大汗亲自领兵打下来。”狐若轻叹道:“虽然赐给右贤王为领地,但天下人都知道,这云州是大汗最伟大的荣耀。” 呼衍天都点点头。 塔靼汗罗利篡夺汗位,得位不正,难以服众。 塔靼诸部心存不满的大有人在。 而罗利也是知道自己的汗位并不稳当,趁着大梁生乱之际,悍然南下,打下云州,迫使大梁求和,割让两州之地。 塔靼诸部从来都是仰中原王朝鼻息,罗利却迫使大梁割地求和,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也正因如此,罗利的威望达到巅峰,塔靼诸部也彻底拜伏。 所以云州对于罗利甚至塔靼的意义,绝非一州之地那么简单。 呼衍天都深知其中道理。 “撤离云州,就是将大汗最伟大的荣耀抛弃,大汗得知,必将震怒。”狐若苦笑道:“这甚至将会成为大汗的毕生之耻。” 呼衍天都握拳道:“云州不能丢!” “但右贤王有令,如何能违抗?”狐若压低声音:“骨都侯,如果将云州拱手相让,你觉得事后大汗会如何处置右贤王?” 呼衍天都想了一下,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我们是骑在一匹马上。”狐若肃然道:“我虽然是大汗派到右贤王身边的国相,但这些年对右贤王忠心耿耿,也从没有将骨都侯当做外人。所以你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出来。现在我们需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在这里耽误时间。” 草原疆域辽阔,汗庭鞭长莫及的地方极多,要保障辽阔疆域控制在塔靼人的手里,就只能分封领地,让塔靼的王公贵族协同管理。 右贤王统御西部大草原,在西部草原权势滔天。 但西部草原许多的贵族领地却都是汗庭分封,特别是许多新征服的领地,汗庭和王庭各自分封一半领地,这也是塔靼的传统。 只是汗庭虽然有资格将西部草原的一些领地封赏给亲信,但这些人之后却要受右贤王统率。 而且无论是右贤王还是左贤王,汗庭都会派人担任国相。 名义上是辅佐,实际上就是起到监视的作用。 而狐若正是汗庭派到右贤王身边的国相。 如果是换做从前,呼衍天都倒未必会和狐若走的太近,但如今形势严峻,呼衍天都也自知智慧远不及狐若,面对眼下棘手的处境,还真是希望狐若能够帮忙拿主意。 “国相,事后大汗不会责罚右贤王。”呼衍天都并非有勇无谋,有些事情心中也是明白,“右贤王是被迫如此,用一州之地换取右贤王的性命,很多人不会觉得有问题。” 他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而且右贤王刚刚征服姑羊诸部,为塔靼立下大功劳,大汗就算因为云州对右贤王心中不满,也绝不会表现出来。” “骨都侯,最重要的你没说出来。”狐若唇角带笑:“右贤王坐拥西部大草原,带甲数万,而且当年还有拥立之功。大汗绝不可能因为云州降罪于他!” 呼衍天都冷笑道:“但丢失云州,总要找人抵罪。我呼衍天都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错。”狐若脸色变得冷峻起来,“右贤王送了赎礼,魏长乐自然会饶他不死。所以右贤王活着回到草原,第一个便是拿你开刀。云州丢失,大汗颜面无存,必然震怒,到时候也会杀你。” 呼衍天都眼角抽动。 “你掌控云州兵马,却没能保护好右贤王,让他被敌所擒。右贤王送出云州的责任,追究缘由,肯定是扣在你头上。”狐若目光锐利,“所以你回到草原之时,就是人头落地之日。” 呼衍天都双拳紧握,骨骼吱吱作响。 “我该怎么办?”呼衍天都绝望道。 “让他去死!”狐若目光变得阴冷异常,“右贤王死在这里,你就可以不撤兵,而且可以斩杀魏长乐以及梁国使团。那时候你不但保住了云州,还为右贤王报了仇,整个大草原,都将视你为大英雄!” 呼衍天都身体一震,瞳孔收缩。 他抬头望向那座大典,眉头紧锁:“你是让我造反?杀死右贤王,我便是谋反,只会被千刀万剐。” “谁让你杀死右贤王?”狐若皱眉道:“让魏长乐杀他,用不着你动手!” 第二六九章 推涛作浪 右贤王回到暖厅,脸色并不好看。 当众发下那样的天誓,当然不是光彩的事情。 “右贤王不愧是草原枭雄。”魏长乐感慨道:“能屈能伸,令人钦佩!” 右贤王淡淡道:“本王会信守诺言,你也同样如此。” “右贤王,草原的杀伐我管不了。”魏长乐感慨道:“但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保持和平。说句实话,你们得到云州之后,当真获取了很大的利益吗?也许莫恒雁为了讨好你,搜刮民脂民膏,每年都会给你献上大批珍宝,但大局而言,你其实并未受益。” 右贤王凝视魏长乐,并不说话。 “据我所知,我们曾经互通有无,往来频繁,因为商贸让双方都获利。”魏长乐正色道:“那时候大梁北境的几个州县因为贸易,兴盛非常。你们草原所缺的货物,也是源源不断供给,那时候草原牧民的生活应该还不错。” 右贤王欲言又止。 “你们虽然打下云州,却也因此死伤不少,最要紧的是几乎断绝了贸易。”魏长乐叹道:“每年那一个月的贸易时间,当真能满足双方的需求?” 右贤王淡淡道:“两国割地求和,天下震动。塔靼曾经是小部落,如今却已经是威震草原,无有不从。” “如果真的威震草原,姑羊人也不会和你们打了好几年。”魏长乐淡淡笑道:“右贤王,中原有句话,叫竭泽而渔,不知你懂不懂?” 右贤王眼中先出疑问之色。 “云州虽然是大州,但地处北境,环境并不好。”魏长乐道:“据我所知,云州的矿藏并不多,而且适合耕种的田地也很少。云州当年能够繁盛一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地处双方贸易的最前沿。说句实在话,没有贸易,云州只会日益衰落。” 右贤王微微点头,道:“这话不假。” “云州的财富已经被你们搜刮的差不多。”魏长乐神色严肃,“右贤王,你们夺取云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掠夺财富,还是为了所谓的威震天下?” “如果是为了财富,我只能说你们愚不可及。” 右贤王抬手摸着胡须。 “云州曾经因为贸易繁盛无比,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但莫恒雁帮着你们塔靼人在这片土地搜刮多年,如今已是饿殍遍野。”魏长乐缓缓道:“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每年饿死冻死无数人,敢问右贤王,他们如何继续给你们创造财富?断绝了贸易,云州的财富搜刮一分少一分,如今已经被搜刮干净,你觉得那些困苦百姓还有多少油水被你们榨取?” 右贤王淡淡道:“这是大汗的荣耀所在。” “狗屁荣耀。”魏长乐直接骂道:“你们大汗的荣耀可以当饭吃?右贤王,云州往北,就是你的领地,如果贸易持续,首先受益的就是你。我以前一直想不通罗利兴兵南下,将云州拿到手之后,为何会封给你作为领地?直到我来到云州,我就彻底明白。” “什么意思?” “因为他知道大梁会切断贸易,云州终究会沦落为荒芜之地。”魏长乐冷笑道:“这里最后只剩下的荣耀,而你却会因此失去与大梁的贸易。你是否因为得到这片土地沾沾自喜?但失去最多的就是你。” 右贤王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我没去过草原,但我可以断定,比起从前,西部草原诸部百姓的生活未必胜过从前。”魏长乐直视右贤王眼睛,“大梁有太多你们需要的东西,但因为云州之故,这一切你们都会短缺。” 右贤王只是淡淡一笑。 魏长乐前世混迹商场,当然知道贸易的重要性。 他更加明白,云州这边边境之地,贸易的有无直接决定兴衰。 “而且西部草原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魏长乐环抱双臂,“以前是大梁与你们几乎断绝贸易,你们尚可以往西与西边诸国贸易。但你们穷兵黩武,对姑羊诸部动了手。征服姑羊,确实彰显了你右贤王的勇武,但你可想过,在姑羊被征服之后,西边诸国将会如何看待你们?” 右贤王脸色沉下去,冷笑道:“扩土增疆,让我大塔靼幅员辽阔,这难道有错?” “那你们继续打。”魏长乐嘲讽道:“让西边诸国心存畏惧,让他们将你们视为虎狼,让他们断绝与你们的贸易。人有生死,国有兴衰。国虽大,好战必亡。右贤王,南边贸易断了,西边也断了,塔靼可以闭门造车。” 右贤王眼角抽动,心中却是恼怒。 征服姑羊是他引以为傲之事,但魏长乐这番话,却让他大受打击。 “你实力越强,罗利就会越忌惮。”魏长乐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如果有一天他因为害怕对你动手,你该如何应对?我可以断定,真的有一天你和罗利打起来,姑羊人和西边诸国,一定会配合罗利对你痛下狠手。” 右贤王身体一震,骤然变色。 “马刀可以征服肉体,却不能获取人心。”魏长乐笑道:“右贤王,你打了这么多年,与外面的贸易又断绝,不知你治下的百姓是怎么想?你可曾去了解他们的心思?他们是否真的诚心拥护你?” 右贤王怒道:“本王的子民,当然拥护。” 他口中这样说,但明显底气不足。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们之间恢复贸易,将你们的马匹皮毛卖到大梁,而大梁的丝绸、茶叶、瓷器和粮食源源不断向你们供给,却不知是否比盘剥区区一个云州获取的利益要大得多?”魏长乐感慨道:“大家各取所需,用马车获取的利益,是不是比马刀强出许多?” 右贤王闻言,却忽然叹了口气。 魏长乐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中了右贤王的心思。 “塔靼人在乎荣耀,所以当年罗利南下,你们都以为是扬眉吐气的时候,欢呼不已。”魏长乐平静道:“但时过境迁,你们的塔靼汗在云州得到了他想要的荣耀,后面的烂摊子却甩给了你,我实在看不出你右贤王有什么理由去感激罗利。” “你在挑拨离间?”右贤王淡淡道。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如果没有利益冲突,挑拨也是做不到。只要能被挑拨起来,就证明被挑拨的双方确实有利益冲突。罗利为了权力,都能将自己的血肉兄弟赶尽杀绝,当他觉得你右贤王有大威胁,你觉得他还会视如不见?” 右贤王脸色难看起来。 “他现在不动手,也许是因为时机未到,也许是因为忌惮你。”魏长乐神色冷峻,“恕我直言,如果哪天你真的发生意外,我不相信罗利还会安坐不动,让西部草原继续由你的子嗣控制。” 右贤王当然知道,魏长乐每一句话都是在挑拨离间。 但他每一句话却又都是事实。 “我了解过,塔靼右贤王,历来都是塔靼汗的兄弟担任,说到底,就是担心王权旁落。”魏长乐缓缓道:“你是他叔父,只因拥立之功,才让你坐上这个位置。当年他给你这个位置,无非是你兵强马壮,又有大功在身,需要安抚你。但只要他不希望王权旁落,迟早都会收走给你的一切。” “他敢!”右贤王拳头握起。 魏长乐笑道:“屠杀兄弟篡夺汗位,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敢?右贤王,你的敌人从来不是大梁,更不合适姑羊,真正的敌人就在你后面。” 右贤王盯着魏长乐,眸中寒意如冰。 “穷兵黩武,民心尽失,得不到麾下诸部的拥戴,到时候他要夺走你的一切就轻而易举。”魏长乐却是语重心长道:“右贤王,你不在乎自己,难道还真不在乎你的子嗣?到了你这个份上,想让子孙后代平安,就必须牢牢抓住大权。要稳住大权,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西部草原所有人真心诚意拥戴你的家族。” 右贤王仰起头,闭上眼睛。 忠言逆耳。 他在草原高高在上,许多话根本没人敢对他说。 魏长乐今日这番话,他不可能从自己麾下任何人口中听到。 “我说这些话,出于私心,你我都清楚。”魏长乐很直白道:“我只会为自己和大梁争取利益,但有时候我们的利益恰恰相同,在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时候,恰恰也是在给对方带去利益。” 右贤王终于道:“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此事过后,恢复双方的贸易。” “我就是这个意思。”魏长乐点头道:“我想让云州重新繁盛起来,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摆脱饥饿困苦。只有恢复贸易,才能让云州重新发展起来。但对右贤王而言,只有恢复贸易,让西部草原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才会真心拥戴你。道理很简单,拥戴你的家族才能让他们自己过上好日子。要让民心归附,就不要喊口号,要切切实实给他们带去利益。民心.....也是要用利益去换取的!” 右贤王凝视魏长乐,忽然问道:“你多大年纪?” “十六!” “小小年纪,你是怎么有如此见识?”右贤王感慨道:“有勇有谋,如果你落在我手里,本王是绝对不能让你活下去。本王不希望有这样的敌人!” 话声刚落,就听马牧叫声传来:“龙骧卫,他们要打进来!” 声音充满震惊。 第二七零章 王者之威 右贤王却是悚然变色。 他与魏长乐谈好条件,也当众立下天誓,虽然如今依旧是俘虏,却也知道魏长乐绝不会再伤自己分毫。 只待塔靼军民从云州撤走之后,自己也必将获得自由。 这突然听得塔靼兵杀进来,他心知大事不妙,却更是感觉愤怒。 听得“砰砰”两声响,正是从殿门那边传过来。 右贤王赫然起身,双拳握起,似乎忘记自己还是俘虏,向殿门方向冲过去。 他明明已经颁布王令,下令狼台驻兵迅速撤离。 即使发布的军令颇为仓促,塔靼将士无法立刻便走,需要整理一番,但也绝不可能冲击宫殿。 还没出门,迎面一道身影拦住,正是傅文君。 右贤王似乎这时候才记起自己俘虏的身份,眉头锁起。 随即便听得杀声阵阵,望见一大群塔靼兵如潮水般从正门冲进来。 马牧一直在正门观察外面的动静,此刻殿门被破,他根本无法阻挡,只能迅速带着另一名甲士向魏长乐这边撤过来。 却见到三名身形高大的阿图玛冲在最前面。 “噗!” 一支利箭从后面射出,马牧身后那名甲士腿上中箭,脚下一崴,摔倒在地。 马牧立刻停步,回身探手,抓住那甲士臂膀拖拽。 又是几箭向马牧射过来,旁边一道身影闪出,手中拿着一把椅子,挥动之间,几支利箭俱被打飞。 这身影却正是秦修静。 “将梁人全都诛杀,救出右贤王!” 呼衍天都高声大叫。 秦修静瞧见密密麻麻的塔靼兵持刀握弓,如狼似虎扑过来,心下也是震惊。 他虽然四境修为,可一旦被这些塔靼兵围住,必死无疑。 三名阿图玛如猛虎下山般扑过来,秦修静只能往后退。 “砰! “砰!” 又是连声响,魏长乐扭头看过去,只见到又有塔靼兵破窗而入,直接跳进暖厅内。 塔靼兵鱼贯而入,只是片刻间,几十名塔靼兵已经从两扇窗口跳进来,二话不说,挥刀向魏长乐冲过来。 魏长乐也是变色。 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挟持右贤王为人质,这些塔靼兵竟然不顾右贤王生死,胆敢攻入殿内。 眼见得塔靼兵冲过来,傅文君飘身上前,手中长绳甩出,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塔靼兵瞬间被长绳缠住脖子。 这兵士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飞起,宛若流星锤一般扫向其他军士。 只听得“砰砰砰”连声响,数名塔靼兵被撞飞出去。 秦修静和马牧撤到暖厅门后,三名阿图玛已是几步之遥。 马牧几乎是下意识要关上门,却听得右贤王忽然间大笑起来。 这笑声很是突兀,暖厅的塔靼兵被这笑声镇住,一时却不敢冲上前。 笑声之中,却见右贤王已经抬步走出暖厅。 秦修静见状,立刻闪身挡住去路,魏长乐却抬手止住。 秦修静一怔。 塔靼兵冲进来,他们唯一的顾忌就是右贤王。 如果让右贤王脱离掌控,没了人质在手,后果不堪设想。 但魏长乐目光坚定,秦修静也没有犹豫,只能让开道路。 三名阿图玛冲过来,迎面见到右贤王出现,都是惊喜。 “谁靠近过来,杀无赦!”右贤王干脆利落吩咐道。 阿图玛都是一怔,但他们对右贤王的忠诚不打折扣,既然得到吩咐,根本不犹豫,三人同时转身,面向潮水般冲过来的塔靼兵。 三人身材高大,横成一排,就像是一堵墙。 “抓住魏长乐!”呼衍天都见阿图玛都是转身过来,在人群中立马叫道。 几名塔靼兵冲过来,一名拿刀的阿图玛想也不想,长刀横挥,将那几人逼退下去。 众塔靼兵见状,面面相觑。 “弑王者,诛全族!” 右贤王从两名阿图玛中间走上前,面对众塔靼兵,声若洪雷:“本王在此,谁敢杀本王!” 冲进来的这些塔靼兵,俱都是呼衍天都选出来的本部亲军,对呼衍天都唯命是从。 塔靼诸部的兵马,往往都只遵从本部首领的军令,哪怕是王庭的贵族长老,也很难使唤。 但此时站在众人面前的却是右贤王。 整个西部大草原的王! 呼衍天都此刻也是呆住。 狐若再三提醒,右贤王一旦生还,他呼衍天都必死无疑,所以在狐若的蛊惑下,呼衍天都下定决心,定要让右贤王死在这大殿之内。 右贤王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自己的手里。 好在狐若给他出了主意。 只需要带人直接冲进大典,以诛杀刺客的名义向魏长乐一干人发起攻击,不需要去顾及右贤王,那么魏长乐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必然会让右贤王陪葬。 右贤王死在梁人手中,呼衍天都带人诛杀魏长乐等人,如此一来,杀死右贤王的凶手就只是梁人。 呼衍天都虽然并不觉得这是上策,但走投无路之下,却也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狼台有大批兵马,不单有从云中城调过来换防的骑兵,右贤王此行云州,也是有近千精锐铁骑护卫。 呼衍天都却精心挑选了一百多名本部亲军,就是担心用其他人临阵胆怯。 本以为乱战之中,魏长乐震怒之下,必杀右贤王。 孰知魏长乐非但没有杀死右贤王,竟然还放了右贤王,让右贤王脱离掌控。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大殿内本是杀声阵阵,但这一瞬间,却是寂然无声。 呼衍天都嘴角抽动。 一时之间,他已经是进退两难。 “右贤王已经救出来。”极度的沉寂之后,呼衍天都猛然叫道:“拿下刺客!” 话声刚落,右贤王已经淡淡道:“本王立下天誓,你们都没听见?” “右贤王.....!” “呼衍天都,你上前来!”右贤王目光如刀,盯住人群中的呼衍天都。 呼衍天都犹豫一下,只能上前。 “为何想置本王于死地?”右贤王盯着对方眼睛。 呼衍天都身体一震。 “本王自问待你不薄,提携你为骨都侯,还将云州军权都交给你执掌。”右贤王淡淡道:“本王很想知道,你为何要让本王死?” 呼衍天都单膝跪下,“右贤王,属下.....属下绝无此心。属下担心您的安危,所以.....!” “放屁!”右贤王冷笑道:“本王当众立誓,告诉你们性命无忧,你却带人突袭,是想逼梁人杀死本王吗?” 右贤王何等精明,呼衍天都突袭宫殿的动机,他又如何不知。 右贤王缓缓抬起右臂,沉声道:“刀来!” 边上持刀阿图玛立刻将手中长刀双手奉给右贤王。 “敢向本王动手,你很有勇气!”右贤王握住长刀,“呼衍天都,你想杀本王,本王就给你一次机会。” 他猛然向前冲出,手中的长刀已经对着呼衍天都兜头砍过去。 呼衍天都感觉到刀锋袭来,大吃一惊,侧身滚开,避过这一刀。 右贤王虽然年过半百,但精力旺盛,武勇过人。 出手迅疾,长刀顺势斜砍。 呼衍天都再次躲过。 他是草原巴乌,勇悍过人。 但右贤王年轻的时候,同样也是草原巴乌。 两人年纪相差十几岁,呼衍天都虽然年富力强,但又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右贤王出手。 在场众军士看在眼里,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大声呼吸。 右贤王连出数刀,一刀比一刀凶狠。 呼衍天都左闪右避,狼狈不堪。 他心中清楚,右贤王亲自出手,无非是要亲手斩杀自己,当众立威。 右贤王一旦得手,声威大震,自然再无人敢存有异心。 而自己但凡伤了右贤王一根毫毛,传扬出去,自己的性命固然不保,恐怕整个部族也将不复存在。 便在此时,却听得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到有一群兵士飞奔而来。 只看装束,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冲过来的正是护送右贤王前来云州的本部亲军。 除了右贤王本部人马,呼衍天都麾下的几名千长也都是飞奔而来。 呼衍天都躲过右贤王一刀,退到墙边,万念俱灰。 发动突袭,事先肯定是不能让这些人知道。 得手之后,有国相狐若协助自己维持局面,将右贤王之死嫁祸到梁人头上,自己依然能够掌握局面。 狐若也是承诺过,事后即使有人追责,塔靼大汗也会出面保护。 但突袭失手,右贤王已经认定自己是反叛,这种局面下,已经回天无力。 “右贤王.....!” 几名亲军将领冲过来,护在右贤王身边。 右贤王盯着呼衍天都,冷声道:“呼衍天都,本王剥夺你的一切头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狐若!”呼衍天都立刻道:“右贤王,我受狐若蛊惑,想要保全自己,才会如此。他说你活着,我必死无疑,所以才不得不如此。”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变色。 呼衍天都自知无力回天,想到若非狐若唆使,自己未必会落得如此境地,心中痛恨至极。 “将狐若带过来!”右贤王吩咐道。 立时便有人去找国相狐若。 呼衍天都喘着气,大声道:“右贤王,我确实有罪。但云州是大汗荣耀所在,你.....你将云州当作赎礼送给梁人,那是.....那是践踏了大汗的荣光!”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右贤王脸上更显恼怒之色,冷笑道:“荣光?好一个荣光!” 第二七一章 化干戈为玉帛 狐若被带过来的时候,倒是一脸镇定。 他瞥了呼衍天都一眼,向右贤王行了一礼。 “狐若,呼衍天都状告你教唆他领兵突袭大殿,要置本王于死地,是真是假?”右贤王冷冷问道。 狐若骇然变色,一脸惊诧道:“右贤王,这.....这怎么可能?突袭大殿,激怒梁人,这会害死你,属下怎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呼衍天都身体一震,瞳孔收缩。 “如此说来,他是在污蔑你?” “右贤王,你已经立下天誓,梁人得到利益,自然不会再伤害你。”狐若正色道:“我们只需要按照您的吩咐撤离云州,一切都能解决。属下当然不会唆使任何人杀进大殿。” 呼衍天都闻言,怒极反笑:“狐若,你这个奸诈的狼崽子,竟然算计我。” “呼衍天都,你保护右贤王不力,害怕右贤王获得自由惩处你,所以才带人突袭宫殿,想要害死右贤王。”狐若叹道:“右贤王对你恩待有加,你却恩将仇报,这才是真正的狼崽子。” 他话声刚落,却听得呼衍天都厉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手握大刀,扑向狐若。 狐若急忙后退,叫道:“杀了他!” 他边上的众多军士,都是呼衍天都的本部亲军。 这些人虽然不敢跟着呼衍天都向右贤王挥刀,但见到呼衍天都挥刀砍向狐若,自然不会为了保护狐若拿刀指向自己的首领。 右贤王身边的几名将领本欲上前阻拦,却见右贤王后退两步。 这些人自然不笨,瞬间明白什么,都是按住刀柄,却不动弹。 狐若回头见无人上前保护,心下骇然。 见得右贤王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也立刻明白过来。 他便要冲进人群躲避,但呼衍天都速度极快,已经到了他身后,二话不说,双手握刀,挥刀斜砍。 血光飞溅。 一颗人头飞起。 国相狐若瞬间身首分离。 他首级飞出,但身体却还是因为惯性往前走出几步,这才扑倒在地。 塔靼兵虽然粗勇,但也都是显出惊骇之色。 短短一天,惊人的事件接撞而至。 魏长乐斩杀大巫师、挟持右贤王,这本就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如今骨都侯呼衍天都不但背叛右贤王,走投无路之下,还亲手砍下国相狐若的人头。 许多军士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 呼衍天都知道自己今晚必死无疑,但临死前却亲手斩杀狐若,心头也是大感痛快。 “右贤王,我愚蠢至极,受人蛊惑。”呼衍天都看向右贤王,并无惧色:“我死罪难逃,只求您网开一面,宽恕我的族人。” 不等右贤王说话,呼衍天都抬起手臂,刀刃划过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溅而出。 “骨都侯.....!” 他部下亲兵都是惊呼出声。 “传本王令:呼衍天都杀害国相,畏罪自尽。其部下将士不论官职大小,一概无罪,本王绝不追究。”右贤王高声道:“所有军士,撤出狼台!” 右贤王征战多年,精明过人。 他很清楚,呼衍天都突袭宫殿在先、诛杀国相在后,无论哪一条,都是必死之罪。 云州兵马都是追随呼衍天都多年,这狼台更有众多呼衍天都的本部亲兵。 草原诸部,一旦首领获罪,族人往往都难逃牵连。 呼衍天都以罪身自尽,军士们自然担心被定为叛乱之罪。 这种时候,如果不能迅速打消这些军士的担心,说不准就会生出大乱。 只要赦免其他人的罪责,保证不再追究,将士们心中踏实,自然不再生出其他心思。 “右贤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千长索摩率先横臂于胸,大声叫道。 将士们也都齐呼千岁。 “索摩,本王赐封你为右骨都侯!”右贤王当机立断:“呼衍天都所领兵马,由你统率。撤回草原事务,也由你全权负责!” 索摩是呼衍天都麾下的六名千长之一,按理来说,此生也不可能有机会坐上右骨都侯的位置。 他显出激动之色,单膝跪倒在地,“索摩谢右贤王恩赐!” 索摩老成持重,追随呼衍天都在云州多年,对云州兵马的状况十分了解。 由他接管,自然会十分顺利。 魏长乐就在暖厅门边,离右贤王并不远。 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他自然是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 见得右贤王处理事情干脆利落,甚至利用呼衍天都杀死狐若,手段老练狠厉,心中却也着实钦佩。 不愧是西部草原之王,果然了得。 虽然狐若当场狡辩,呼衍天都也拿不出确凿证据证明是受狐若唆使,但魏长乐很清楚,右贤王心里肯定是断定狐若才是挑起事端的真凶。 狐若是国相,没有证据,右贤王也不好诛杀。 但利用呼衍天都杀死狐若,不但铲除了狐若,也坐实了呼衍天都的死罪,却是一箭双雕。 忽见到索摩站起身,靠近右贤王身边,低语几句,说话之时,却正是望向暖厅这边。 “不好,他们要动手!” 秦修静站在魏长乐身侧,也是看到索摩向右贤王进言,瞬间明白过来。 右贤王已经摆脱束缚,一旦废弃誓言,下令塔靼兵冲过来,使团众人根本无法抵挡,必将是全军覆没。 魏长乐这边虽然有两位四境高手,但面对多如牛毛的塔靼兵,根本不可能脱身。 右贤王转身向魏长乐看过来。 魏长乐确实镇定自若,与右贤王四目相对。 很快,却见右贤王一挥手,却是示意麾下将士撤走。 索摩一怔,但也不犹豫,立刻下令所有将士撤出大殿。 很快,所有军士都走的干干净净,便是那三名阿图玛,也被右贤王屏退。 大殿之内,一片空旷。 却见右贤王大步走过来,从魏长乐身边经过,直接走进了暖厅之中,一屁股在桌边坐下。 魏长乐这才深吸一口气,只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方才他也是紧张到极点。 “过来喝酒!”右贤王大声道。 魏长乐走过去,在右贤王对面坐下,看着右贤王。 “你害怕了?”右贤王盯着魏长乐眼睛。 魏长乐叹道:“害怕。你只要违背誓言,我们必死无疑。” “我很想杀你。”右贤王道:“如果梁国皇帝真的重用你,对我大塔靼是极大的威胁!” 魏长乐笑道:“右贤王过誉了。” “不过你再一次证明了你的勇气。”右贤王也是笑道:“如果方才你惊慌失措,杀了本王,本王会死的很冤枉。你敢让本王走出去,不害怕本王违背誓言,这份勇气,无人可及。” 他抬起手臂,竖起大拇指:“你是梁国第一巴乌!” “右贤王谬赞了。”魏长乐拿起酒壶,给右贤王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我也是迫不得已。只有你能平息呼衍天都作乱,我不让你出去,你我都会死在这里。” 右贤王哈哈大笑,但很快脸色就变得认真起来,道:“魏长乐,梁国的皇帝将你派到云州当做平息冲突的替死鬼,你还愿意效忠于他?” 魏长乐一怔。 “你们的皇帝很昏聩。”右贤王正色道:“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子民和土地,而且不在意你这样的英雄生死,这样的皇帝,不值得你效忠。” “右贤王,我从来不效忠哪一个人。”魏长乐淡淡一笑,“我只效忠于自己。” 右贤王有些听不懂。 魏长乐道:“饿了有饭吃,困了有床睡,冷了有衣穿。找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将她娶回家,夫唱妇随,生几个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了子孙满堂,死后能埋在故乡的土地上。这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拥有的一生。” 右贤王还没明白过来。 “我的理想,就是让普通人拥有他们应该拥有的这一生。”魏长乐含笑看着右贤王,“这是我的理想,我也只会效忠于我的理想。” 右贤王若有所思。 “右贤王方才说,我如果得到皇帝的重用,会成为塔靼的威胁。但事实恰恰相反。”魏长乐平静道:“以戈止战。真正的将军,从来不该是为了征伐为目的,而是以武力为手段获取和平。我希望大梁百姓安居乐业,同样也希望草原部民过上富足的生活。如果右贤王愿意和大梁保持和睦,我不但不是你们的威胁,甚至可以成为你们最好的朋友。” 右贤王笑道:“本王立下了天誓,此生都不会再向大梁出一兵一卒。” “那么我们必将是最好的朋友。”魏长乐微笑道。 右贤王伸出一只手,魏长乐一怔,但马上明白过来,也伸手过去。 “本王征战一生,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真正的朋友。”右贤王握住魏长乐的手,“真正有资格成为本王朋友的人并不多,但你是梁国第一巴乌,所以本王愿意将你当做真正的朋友。” 魏长乐也是握紧右贤王的手,笑道:“右贤王,我们这算不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让你们的商队去草原。”右贤王哈哈笑道:“告诉他们,本王很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们的马车可以在本王的牧场畅通无阻。” 第二七二章 欺师逆徒 魏长乐对塔靼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不得不承认,右贤王确实是条汉子。 此人信守承诺,并没有趁人之危。 非但如此,解决呼衍天都之后,他不但屏退了手下将士,而且主动留了下来。 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右贤王的勇气,也是让魏长乐心生钦佩。 而右贤王虽然受魏长乐擒获,大扫颜面,但英雄惜英雄,对魏长乐也是大为赏识。 酒逢知己千杯少。 既然右贤王将魏长乐视作朋友,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痛饮。 这暖厅内备有许多美酒,哪怕是魏长乐尽量控制,不敢像右贤王那般豪饮,但等右贤王醉倒之后,魏长乐也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长乐,你不能喝了!” 耳边传来轻柔声音。 魏长乐带着醉意扭头看过去,见得美眸如海非花非雾,却有花儿一样的婉约,晨雾一样的朦胧。 美眸深处,却也是带着关心。 “师傅.....!” “秦观主,你在这里照顾右贤王。”傅文君向不远处的秦修静道:“魏大人醉了,我扶他去休息一下。” 秦修静点点头。 其实他倒也明白,傅文君让他留下照顾右贤王,那还真是让自己保护,并非监视。 右贤王如果想走,之前就已经离开,用不着再留下。 既然留下,那就证明此人信守承诺,绝不会自食其言。 反倒是在塔靼人撤离云州之前,右贤王还真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 傅文君扶着魏长乐到了暖厅边上的一间房内,本想直接扶魏长乐到床上休息,却不想魏长乐直接带着她到了矮桌边,一屁股坐下去,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口灌了两口。 “酒量不行,何必如此?”傅文君在边上坐下,幽幽道。 桌上早就点上灯,灯光照耀下,傅文君美丽的脸庞没有半分可挑刺的瑕疵,美得惊心动魄。 魏长乐灌了两口茶,恢复一丝清醒,笑道:“他要和我做朋友,我要和他做贸易。我陪他喝酒,是想给云州的百姓一条活路。只要重开贸易,饿殍遍野的情况就不会再出现.....!” 傅文君一怔,随即目光如流水,流淌在魏长乐身上。 “谢谢你!” 魏长乐“啊”了一声,“谢什么?” “谢谢你为云州做的一切。”傅文君起身过去,拿了一只牛皮酒袋子过来,拔开塞子,仰首猛灌了一大口才道:“长乐,这是我敬你的。” 这座宫殿是为右贤王建造,虽然宫殿的构造是大梁风格,但殿内的许多摆设却仿照塔靼人的风俗。 而且塔靼人好酒,所以宫殿内事先准备了许多美酒,有的是坛装,却也有许多盛在牛皮酒袋子里。 傅文君直接称呼“长乐”,却也是让魏长乐感受到亲近。 “原来师傅酒量不错.....!”魏长乐笑道。 却见傅文君又灌了一大口,“这第二口,是替我父亲谢你。父亲一辈子守卫云州,最后却没能守得住。如今你将云州从塔靼人手里夺回来,他泉下有知,必定欢喜。” 她言辞诚恳,但两大口酒下肚,俏脸上红的娇艳欲滴,一双眼睛却似乎要滴出水来。 “这第三口酒,是我自己谢你。”傅文君看着魏长乐眼睛,“我流落在外,日夜都想着回到故土,亦想着能手刃莫恒雁那奸贼,为傅氏一族报仇雪恨。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此生都不会实现.....!” “师傅,你不能喝了!”魏长乐知道傅文君平时不饮酒,这猛然间灌下两大口,已经有了反应,若是再饮酒,肯定不舒服,便要伸手夺过酒袋子。 但傅文君反应很快,抬起手臂,又是灌了一大口。 这一口酒下去之后,傅文君剧烈咳嗽起来。 魏长乐虽然自己都带着醉意,却还是起身,急忙过去,一手握住傅文君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拍她后背。 如玉般的一截子手腕本是发凉,但被他一握,很快就变的温暖起来。 魏长乐是饮酒之人,知道这种烈酒后劲很足。 傅文君并不饮酒,这种没有酒量的人喝酒越快,醉的也快。 便是普通酒客一口气连灌三大口烈酒,那也是抵受不住,更何况傅文君。 “是不是觉得我在逞强?”傅文君抬头看着魏长乐,明眸的眼睛已经布上一层轻雾,“其实我一直都在逞强。这些年带着他们在归云庄日夜等待,我经常告诉他们,终有一日能回到云州。可是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魏长乐心中感慨。 “他们跟着我,将我视为希望,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自己却看不到希望。”傅文君眼圈泛红,哽咽道:“但我不敢告诉他们,因为我知道返回云州使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我不能残忍到连这点希望都不给他们留下.....!” 傅文君性情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突然说出这番话,却是让魏长乐颇感惊讶。 但他瞬间就明白,傅文君连饮三大口烈酒,固然是为了感谢自己,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这些年她背负的东西太多,承受的压力也不为人知。 所有事情,她无法向其他任何人去说,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直到今日,塔靼人终于要滚出云州,压在她身上多年的石头移开,这些年的痛苦终是发泄出来。 “师傅,我陪你喝酒。”魏长乐拿过酒袋子,便要畅饮。 感觉手腕一紧,傅文君已经握住他的手,摇头道:“你已经醉了,不要再饮。我喝酒,不只是谢你,而是我自己想喝。我怕我不喝酒,有些话就说不出口。” “师傅,我是你的徒弟,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师傅?”傅文君苦笑道:“很多事情,或许真的是冥冥注定,也许上天让我在那个雪夜遇上你,就是对我的垂怜。我没有帮你什么,但你却帮了我许多。我做你的师傅,实在不够资格......!” 魏长乐柔声道:“师傅,你我遭遇到的凶险也不是一次,每一次都能生死与共,这样的情谊,也许比师徒还要深。” 傅文君微仰头,看着魏长乐。 她美眸微眯,颊生桃红,白玉般的颈脖也染上了红晕,红唇一点,吐气如兰。 “我总以为自己看懂了你,但你却又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傅文君幽幽道:“魏长乐,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师傅眼中我是怎样的人,我就是怎样的人。”魏长乐居高临下看着美人师傅布上一层轻雾的迷人眼眸,“反正我是你的徒弟,你是我师父,谁敢欺负我师傅,做徒弟的一定不答应。” 这两句话真挚而坚定,却是让傅文君浑身一阵温暖。 俏脸上一片温柔,双眸也是带着一丝感激。 她身上背负着一群人的命运,所以这些年来谨慎小心,因为她是那些人的依靠。 那些人从她身上获得了安全感,但她自己却不知从何处得到那份安全感。 最强大的人,也需要安全感。 围城啦这两句话,竟是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多年不曾拥有的踏实感。 看着美人师傅温柔的面庞,还有那丰润的朱唇,魏长乐却是心头一荡。 师傅的朱唇宛若熟透的樱桃,醉意之下,魏长乐却是忍不住凑近过去,嘴唇已经贴上了美人师傅的朱唇。 傅文君娇躯瞬间绷紧,美眸中显出吃惊之色。 可是不知为何,两唇相接之际,美人师傅的身子瞬间变得发软发烫,脑中一时间空白一片,甚至忘记推开这个欺师逆徒。 第二七三章 情难自禁 魏长乐鬼使神差吻上美人师傅的朱唇,触觉柔软,芳香四溢。 他是个正常男人,本就不是什么柳下惠,醉意之下,看到傅文君娇美面容,又看到那丰润朱唇,情难自禁,一时冲动,就凑上去吻住。 贴上之后,却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胆大妄为。 其实他倒不是在意什么师徒名分。 只是傅文君素来稳重,两人以前也并无亲昵逾越之举,这陡然间就直接吻住师傅嘴唇,却也不知是否会吓到师傅。 傅文君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在此之前,莫说与男人有如此接触,甚至连暧昧言辞都不曾有过。 这逆徒突然间就凑上来,而且如此直接吻住自己,她猝不及备,瞬间呆住。 感觉到魏长乐一只手臂已经环住自己腰肢,美人师傅终是清醒过来,心中骇然,急忙推搡,口中呜呜轻吟两声。 魏长乐感受到推搡,也是清醒,急忙松手。 傅文君俏脸通红,想要斥责,但却发现自己心中也并无恼怒,瞅见魏长乐似乎也有些慌乱,只能尴尬道:“这.....这酒后劲很大,咱们.....咱们好像都醉了.....!” 魏长乐本以为自己如此冒犯,美人师傅必定是怒不可遏,自己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 听得此言,美人师傅分明是给自己台阶下,忙道:“是......这酒上头.....!” “那.....那你睡吧!”傅文君一颗心怦怦直跳,站起身,整理衣衫道:“我.....我去看看塔靼人是否撤出狼台.....!” 她走了一步,却感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却是酒劲发作。 酒劲之大,竟是让傅文君站立不稳,脚下一软,已经软坐下去。 魏长乐反应迅速,双手伸出,美人师傅正好软倒在他怀中。 一时间软玉温香。 若说方才是魏长乐主动冒犯,美人师傅还能责怪,这下子却是她主动坐倒在徒弟怀中。 她想挣扎起身,但酒劲太重,一时间身体绵软,眼前发晕,无法起身。 “师傅,你喝多了。”魏长乐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抱你上床休息。” 傅文君脸颊通红,只能“嗯”了一声。 她心中有些懊恼,本来见到方才右贤王和魏长乐对面痛饮,喝酒就像喝水。 谁成想自己才灌了三口酒,后劲这么大,竟然直接在徒弟面前丢丑。 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再不沾一滴酒。 魏长乐却已经将她横身抱起。 傅文君虽然身材看似丰腴,但只是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瘦的地方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所以身体其实很轻。 魏长乐何等力气,抱起美人师傅却是轻盈无比。 被徒弟抱着,美人师傅不敢看魏长乐眼睛,扭头闭着眼睛。 不过在魏长乐的视线中,美人师傅此刻脸颊酡红,娇艳欲滴,妩媚动人,这扭头闭眼带着几分羞赧之态,却更是动人。 只是他却看不到,傅文君此刻却是心跳如急雨。 她心中更是恼怒,暗想自己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即使被逆徒冒犯亲吻,但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但闻到魏长乐身上的味道,心情还是乱的很。 小心翼翼将傅文君放在床上之后,魏长乐拉过被褥,替傅文君盖上。 这时候他也觉得脑袋发晕,却是一屁股在床边坐下,靠着床榻,道:“师傅,我....我在这里缓一缓,马上就走.....!” 傅文君自然知道,这逆徒方才一阵狂饮,现在肯定也是酒劲发作,轻声道:“无妨,我.....我缓一缓就好,你待会在这歇息。” “不用,你好好歇息,塔靼人....应该不会再生事了。” 傅文君轻嗯一声。 随即一阵沉默。 越是不说话,两人越是感觉气氛尴尬。 魏长乐故意咳嗽两声,打破尴尬气氛,问道:“师傅,有件事情一直不好问。” “何事?” 傅文君躺下之后,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缓和不少,倒也不耽误说话。 “你年纪轻轻就有四境修为,那.....那一定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傅吧?”魏长乐脑袋靠在床沿上,微闭着眼睛:“我师祖又是何方神圣?” 傅文君却没有立刻回答,好一阵子,才轻叹道:“她也许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徒弟了。” 魏长乐“啊”了一声,有些惊讶,扭头过去,却见傅文君抬手捂住眼睛。 “那.....那是为什么?” “不说这个了。”傅文君显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反问道:“你觉得右贤王为何会突然与你交好,还要和你做朋友?” 魏长乐笑道:“师傅觉得呢?” “你说呼衍天都说的是真是假?是不是狐若真的在背后挑唆?”傅文君没回答,也是反问道。 魏长乐道:“右贤王将云州兵权交给呼衍天都,让他坐镇云州,由此可见当初右贤王对呼衍天都还是十分器重,也十分信任。” “确实如此。” “按理来说,呼衍天都应该对右贤王忠心耿耿,但今日却突袭大殿,那自然是想置右贤王于死地。”魏长乐缓缓道:“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挑唆,很难相信呼衍天都会自己要这么做。” “呼衍天都保护不力,他担心右贤王如果活着,定会严惩。”傅文君轻声道。 魏长乐笑道:“狐若看出这一点,所以夸大其词,让呼衍天都感觉到大难临头,才会兵行险着。”顿了一下,狐疑道:“只是很奇怪,狐若是右贤王的国相,他为何会背叛右贤王?” “呼衍天都杀进来之前,你对右贤王说的话并没有错。”傅文君道:“一旦右贤王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罗利定会掺和进去,右贤王的子嗣想要继承王位,绝非易事。” 魏长乐扭头看着傅文君。 “不要看着我。”傅文君见到魏长乐看过来,有些尴尬。 魏长乐收回目光,心下好笑,暗想原来师傅的脸皮这么薄。 “我那番话,应该让右贤王有了危机。” 傅文君轻笑道:“你应该感谢狐若!” “啊?”魏长乐疑惑道:“为什么?” “狐若虽然是右贤王麾下国相,却是汗庭派到右贤王身边。”傅文君道:“这是塔靼的传统,无论左贤王还是右贤王,麾下都有汗庭派出的国相。” 魏长乐身体一震,瞬间明白过来。 “我和右贤王所言,虽是挑拨,也是事实。”他眉宇间显出兴奋之色,“如果之前右贤王还心存犹疑,那么狐若挑唆呼衍天都置他于死地,就坐实了汗庭想要扳倒他的图谋。” 傅文君道:“狐若代表的是汗庭,汗庭的人从中挑唆,就暴露出罗利对右贤王心存忌惮,若有机会,便要将右贤王置于死地。” “看来我还真要感谢狐若。”魏长乐兴奋之下,转身趴在床边:“师傅,这样一来,右贤王认定罗利一定会找机会背后捅刀子,自今而后,也就会全力防范罗利。” “罗利生性残忍,右贤王既然觉得罗利觊觎西部草原,自然也会视汗庭为敌。”傅文君道:“草原部族之争素来残忍。右贤王比谁都清楚,一旦他的家族失去王位,家族便会迎来灭顶之灾。” 魏长乐看着傅文君,“师傅,如果右贤王将精力用在防备汗庭上,当然就不会再威胁到大梁。” “他是聪明人,非但不会再威胁大梁,而且还会全力恢复与大梁的关系。”傅文君很肯定道:“草原争雄,靠的是实力。西部草原要对抗汗庭,就需要强大的实力。如你所言,如果右贤王只知征伐而不在乎民生,看似领地壮大,但实际上力量却遭受严重消耗。他征伐的领地越多,仇恨也就越多,罗利一旦出手,右贤王很可能就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 “所以今日之事,让右贤王彻底明白,他的敌人不是大梁,不是西部诸国,却正是罗利。”魏长乐冷笑道:“右贤王想要恢复贸易,增强西部草原的实力,如此才能与汗庭抗衡。” 傅文君轻嗯一声,道:“所以这次狼台之变,你不单单只是拿回了云州,很可能也因此而改变草原的格局。” “原来我这么了得!”魏长乐摸了摸鼻子,冲着傅文君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师傅,如果当真如此,那不是我求他们贸易,而是右贤王要求我们贸易了。” 傅文君闭上眼睛,幽幽道:“云州浩劫因你而改变,也许......云州的百姓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吧!” 听得此言,魏长乐忽然想到什么,目光锐利起来,道:“师傅,差点忘记一个人,可不能让他趁乱逃了。” “莫恒雁!”傅文君自然不会忘记。 第二七四章 打谷 天已经大亮,乞骨力的脸色却是阴沉至极。 昨夜一场血拼,吴双及其手下几十名义儿军尽数战死,却也斩杀几十名塔靼兵。 乞骨力当然不会在意死多少义儿军,但自己部下死了几十号人,竟然还让莫恒雁眼睁睁跑了,这实在是难以接受。 偌大的云中城,莫恒雁躲藏起来,要想找到,也非易事。 如果蔡森活着,也许还能利用蔡森在城中的人脉搜找到莫恒雁。 但这位云州别驾死的实在有些窝囊。 昨晚两军交锋之时,蔡森夹在其中,一时间没能逃开,被战马撞翻在地,而后被马蹄子活活踩死。 等义儿军被诛杀殆尽,乞骨力想到这个人的时候,蔡森已经变成地上的一滩肉泥。 这位别驾大人处处算计,恐怕是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会死在马蹄子之下。 蔡森的死虽然让乞骨力觉得有些可惜,但阿勒拜的死却是让他心中震怒。 他虽然与阿勒拜的关系算不上融洽,但毕竟都是塔靼千长,在云州共事多年。 阿勒拜在自己的眼前被人埋伏射杀,罪魁祸首莫恒雁还逃了,这让他回头实在没有办法向呼衍天都的交代。 在城中搜找莫恒雁,宛若大海捞针,但都尉府却跑不掉。 一群人刀上的鲜血未干,直接冲到都尉府。 既然已经确定莫恒雁勾结梁国背叛塔靼,乞骨力当然不会再有顾虑。 塔靼兵在都尉府内大开杀戒,绑了莫恒雁的妻小,都尉府的护卫和奴仆被血洗干净。 天亮的时候,都尉府内已经是血流成河,莫恒雁的几名亲眷直接被拉出都尉府,绑在都尉府正门外的木柱子上。 都尉府的金银珍宝被搜罗出来,装满十几只大箱子,堆在正堂。 “这狼崽子口口声声效忠大塔靼,却利用我们塔靼搜刮了如此众多的财物。”看到珍宝堆积如山,乞骨力更是恼怒:“可恨,实在可恨。” 边上众部将眼中也都显出贪婪之色。 “千长,大家辛苦一场,要不要分了?”一名百长小心翼翼问道。 劫掠战利品是塔靼人的传统。 “这些都要交给骨都侯。”乞骨力粗声道:“不要盯着这些宝贝。莫恒雁背叛塔靼,梁国人都不可信。从今以后,云州只能由我们塔靼人做主,所有梁人只能是奴仆。” 众人互相看了看。 “莫恒雁庇护梁国士绅,他们狼狈为奸,搜刮财物,都藏了许多金银珍宝。”乞骨力冷笑道:“这里的珍宝你们不能动,但别的地方你们可以随意取用。”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毫无疑问,狼台之变后,塔靼将不再信任任何梁人。 云中城多的是梁国门阀士绅,乞骨力既然放出这话,那就表明可以放纵塔靼将士在城中劫掠。 “千长,若是放纵大家打谷,右贤王那边.....!” 一位还算沉稳的百长略有些担心。 打谷是塔靼兵的口头禅,劫掠的意思。 “右贤王被梁国人行刺挟持,他一定后悔以前相信甚至重用梁人。”乞骨力很直白道:“我们打谷,那是为右贤王出气,他知道后,非但不会怪罪我们,还会赏赐。” 众人都是大笑。 “图藏已经带人守住了城门,军械库也已经重兵把守。”乞骨力吩咐道:“让人去军营告诉孩子们,全城搜捕叛徒莫恒雁,顺便打谷,想要多少战利品,就看自己的能耐了。” 在场众塔靼将领都是欢呼起来。 “梁人不老实,都是欺软怕硬的懦夫。”一名百长道:“只有见到鲜血,他们才会恐惧。这么多年我们太仁慈了,他们已经忘记马刀的锋利,也该让他们长长记性了。” 以搜捕莫恒雁为名义,放纵劫掠,不但可以让城中百姓畏惧,而且城中百姓为了免灾屠杀,搞不好还能协助搜捕莫恒雁。 众人眼眸中都显出兴奋之色,宛若看到肥羊的狼群。 右贤王重用莫恒雁,莫恒雁庇护云州门阀,这也导致塔靼人在云中城不能为所欲为。 如今束缚在身上的绳索解开,云中城将成为狩猎的牧场。 乞骨力带着众将走出都尉府,看着绑在木柱子上的莫恒雁家眷,再次想起昨晚折损的兵马,伸手过去:“弓箭!” 立时有人奉上弓箭。 “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嗜杀。”乞骨力笑道:“我给了莫恒雁机会,他要是在乎家人,就该主动回来受擒,换取家人的性命。但他一直都没出现,那就是抛弃了他们!” 话声刚落,弯弓搭箭,根本不犹豫,一箭射出,正中莫恒雁妻子的喉咙。 “莫恒雁也曾是云州大都尉,他既然想让自己的家人都死去,我就帮他完成心愿。” 又是连续两箭,射杀两人。 众将都是一阵欢呼。 “大都尉,蔡别驾的府上要不要搜找?”有人问道。 乞骨力又将剩下几人全都射杀,这才道:“蔡森死了,他也是梁人。城中梁人无论官职大小,都可以搜捕。” 话声刚落,便见几名将领几乎是抢着冲下台阶。 谁都知道,云州梁人之中,除了莫恒雁之外,就属蔡森的地位最高。 都尉府能搜找十几箱珍宝,蔡森府里珍藏的宝贝肯定也不在少数。 谁要是能先赶到蔡府打谷,必然是大发横财。 而且蔡森好色,府里的美人也是数量众多,劫掠为奴,自然也是享用不尽。 “千长,馆驿那边怎么办?”一人凑近问道:“梁国使团的人都在里面,已经派人围住馆驿,要不要进去抓人?” 被这一提醒,乞骨力这才想起梁国使团。 “将人都抓了,若有反抗,立刻斩杀。”乞骨力当机立断,“然后派人送到狼台,交给骨都侯。魏长乐挟持了右贤王,让他看看自己会牵连多少人。” 那人低声道:“千长,属下听说梁国使团带来一位美人,似乎是要进献给右贤王。不过狼台发生那样的事情,那美人肯定是无法进献了。” “美人?” “梁国安排进献给右贤王的美人,肯定是美貌无比。”那人轻笑道:“梁国皇帝精心挑选出来的美人,在云州自然是无人能及。千长,属下去馆驿,将她带来?” 乞骨力笑道:“没什么美人了,只有刺杀右贤王的共犯。走,我倒想看看,梁国皇帝到底送了什么样的美人进献给右贤王。” 手下众将各自去调兵,准备享受一场打谷盛宴。 乞骨力领着一队人马,快马来到馆驿。 城中馆驿离都尉府其实并不远,眼下整座馆驿四周已经被塔靼兵团团围住。 乞骨力带着兵马直接闯进馆驿内。 使团两位钦使去了狼台,正副领队也都前往,监察院司卿孟喜儿不见踪迹。 先前塔靼兵围住馆驿,已经让馆驿内的使团众人大感吃惊,待得乞骨力带人冲进来,众人更是骇然。 钦使离开之前,再三嘱咐众人,绝不可擅离馆驿。 使团众人固然不知狼台发生剧变,对城中的变故也是不知。 但塔靼兵突然闯进来,肯定是来者不善。 “听说你们使团有美人进献右贤王。”乞骨力倒也狡猾,“我奉命带她过去,赶紧将人带过来。” 这些梁人肯定是要抓捕,但不必急于一时。 梁人有众多甲士,一看便知道都是梁国精兵,真要是硬来,若是这些梁国武士反抗,塔靼人也必会有死伤。 虽然大家感觉奇怪,但想到钦使和领队都去参加大典,说不准还真是右贤王要见美人。 当下便有人前往找寻白菩萨。 白菩萨过来之时,披着大氅,带着轻纱斗笠,却掩饰不住风姿曼妙。 乞骨力一见白菩萨,立时呆住,却马上道:“奉命带你去见右贤王,现在跟我们走。”又向在场使团武士道:“右贤王有令,你们的兵器都要交出来。” “交不了。”一名甲士道:“没有钦使和领队大人的吩咐,人在刀在!” “你们要违抗王令?” “他们是梁国的兵,用不着遵从塔靼的王令。”白菩萨何其聪慧,瞬间便察觉其中有问题。 乞骨力哈哈一笑,盯着白菩萨道:“都说梁国的女人都很温顺,看来并非如此。” “我也不会跟你走。”白菩萨道:“没有钦使的命令,我不会离开馆驿。” 她心中很清楚,魏长乐对自己承诺过,绝不会让自己被当成礼物进献上去。 魏长乐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现在魏长乐不见踪迹,一名塔靼将领却想将自己带离,甚至还想要梁国武士放下兵器,这分明有诈。 乞骨力粗声道:“这个轮不到你来做主。”走上前,便要伸手抓住白菩萨胳膊。 白菩萨后退一步,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顶住自己喉咙:“我可以死在这里,却不会任你摆布。” 乞骨力有些诧异,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竟然如此刚硬。 边上众大梁武士也已经察觉状况不对,按住腰间佩刀刀柄。 塔靼兵见状,却都已经拔刀出鞘。 “动刀?”乞骨力扫视众大梁武士,不屑道:“你们忘记了,这是塔靼的领地。你们在塔靼的领地动刀,是想找死吗?梁国使团是来求和,你们蓄意破坏和谈,梁国皇帝也饶不了你们。” 话声刚落,却听到一个声音传过来:“使团入住馆驿,这里暂时便是大梁的地盘。你在大梁的地盘耀武扬威,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二七五章 云州之主 声音之中,一人从门外进来。 “魏长乐!”见到来人,乞骨力赫然变色。 魏长乐不是在狼台被围吗? 他怎会出现在馆驿? 白菩萨和大梁武士们见到魏长乐,都是惊喜交加。 待听得乞骨力直呼其名,众人有些诧异。 魏长乐是以大梁皇子的身份入城,这乞骨力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来人!”乞骨力根本不犹豫,“将他拿下了!” “拿谁?”门外又走进一人,却是一名年长的塔靼武将,乞骨力看到那张脸,吃惊道:“索摩?” 索摩扫视众人,才沉声道:“乞骨力,让他们放下兵器!” “你疯了?”乞骨力怒道。 索摩皱起眉头,直接向众塔靼兵发令道:“放下兵器,立刻放下!” 众塔靼兵面面相觑。 “乞骨力,谁让你闯进馆驿的?”索摩脸色很不好看,“我再说一遍,所有人留下手中兵器,立刻撤离馆驿,违令者.....杀!” 乞骨力上下打量索摩几眼,冷笑道:“这都是我的兵,你有什么资格发号施令?索摩,你脑子是不是进马粪了?” 索摩却不废话,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抬手举起:“乞骨力,你眼睛如果没瞎,应该认识王令金牌吧?” 看到那面金牌,乞骨力这才变色,上前两步,横臂于胸,众塔靼兵也都纷纷收起刀,躬身行礼。 “骨都侯,他刚才说你脑子进了马粪,那是什么意思?”魏长乐在旁似笑非笑道。 “骨都侯?”乞骨力抬起头,环顾左右,诧异道:“骨都侯在哪里?我什么时候说骨都侯脑子......!” 声音戛然而止。 他盯着脸色难看至极的索摩,意识到什么,一脸惊骇。 “右贤王已经封我为右骨都侯。”索摩冷冷道:“呼衍天都作乱,杀死国相,畏罪自尽。” 乞骨力和在场塔靼兵都是大惊失色。 “右贤王有令,云州所有兵马立刻撤回草原。”索摩干脆利落道:“留下兵器、马匹,带上你们的口粮,迅速撤离,违令者杀!” 乞骨力只觉得匪夷所思。 “索摩.....骨都侯,我没有听错?”乞骨力如在梦中,“你是说右贤王下令我们徒步撤出云州?” “你耳朵没有聋,听得很清楚。”索摩淡淡道:“乞骨力,还是带你的人赶紧去准备口粮吧。天寒地冻,从云中城撤到杀虎口外,即使日夜兼程,至少也要十天时间,没有粮食,就无法活着回到草原。” 呼衍天都手下六大千长,乞骨力与呼衍天都关系最近,也是最得呼衍天都的器重。 也正因如此,乞骨力虽然与其他千长的地位相当,却总是以云州驻军二把手自居,其他人也没少受他的气。 索摩年纪大,但所在部族实力弱于乞骨力,这乞骨力也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人,反倒是欺负索摩年纪大,平日对索摩很不客气。 今日当众辱骂索摩脑子有马粪,索摩心中自然恼怒。 “不可能。”乞骨力兀自不相信,“右贤王怎会放弃云州?这.....这不可能,我要亲自去问右贤王。” 他不但无法接受撤离云州的命令,更无法接受自己平日瞧不上的索摩成为右骨都侯。 就算呼衍天都死了,也该是自己晋升为骨都侯,怎能轮到索摩这个糟老头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 索摩成了骨都侯,自己和本本部族就成了索摩的附属,按照草原传统,索摩摇身一变,就成了自己的主人。 以前自己对索摩多有得罪,这要是让索摩压在头上,那日后可就有得罪受。 索摩听他这般说,脸色更是难看。 自己手持王令金牌传达命令,乞骨力竟然还不奉令,嚷着要去见右贤王,这简直就是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以前倒也罢了,如今自己是骨都侯,若连乞骨力都镇不住,这骨都侯的名号也就白拿了。 “你是要抗命?”索摩冷着脸道:“本侯的话,你当放屁吗?” 乞骨力一怔。 “乞骨力,有人说你下令打谷,还屠杀了都尉府。”索摩越看越怒,心想要不收拾这个刺头,自己的威信全无,质问道:“是谁让你下令打谷的?又是谁让你在都尉府屠杀?” 乞骨力握拳道:“梁人都可杀,他们.....!” 不等他说完,魏长乐已经打断道:“骨都侯,右贤王在狼台立下天誓,将云州作为赎礼送给我,你当时在场,应该听的很清楚。” 索摩点点头,道:“我听得很清楚。” “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在右贤王立下天誓的那一刻,云州就属于我?” 索摩肃然道:“右贤王言出如山,他老人家既然当众立誓,立誓之后,云州自然就是你的赎礼。” “所以云州的一草一木和万千百姓,是不是都受我保护?” “是这个道理。” 魏长乐抬起手,指着乞骨力,“但我们刚才知道,这个人不但屠杀了都尉府的人,还下令纵容军士要在城中劫掠,那算不算是在我的领地上草菅人命?” 乞骨力变色道:“我杀的是叛贼莫恒雁的家人.....!” “我是讲道理的人。”魏长乐单手背负身后,微笑道:“莫恒雁是你们塔靼的右大都尉,他是塔靼的官,就算在我的领地,看在右贤王的面子上,你们如何处置他,我都可以不管。但他的家人不是塔靼的官,是右贤王送给我的礼物,所以你杀了那些人,就是在云州草菅人命。” 乞骨力嘴巴微动,却不知如何辩驳。 “以前你在云州杀人,我没法管。”魏长乐笑道:“但云州归我,我已经是云州之主。在我的领地上草菅人命,那就归我管。” 乞骨力意识到不对劲,按住刀柄,“你想怎样?” “她是我的人!”魏长乐指着白菩萨道:“你带人闯到馆驿,凶神恶煞,逼着我的人用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你说我能不能忍受?” 这句话听在白菩萨耳朵里,心头却是升起一股暖意。 “那又怎么样?”乞骨力在云州狂妄惯了,见得魏长乐眸中泛寒,心底竟是有些发虚,却又不想在众目睽睽对一个梁人示弱,冷笑道:“我宰杀几头牛羊,难道你还敢杀我?” 魏长乐向索摩道:“骨都侯,族有族规,国有国法。这云州是我的领地,在我的领地,当然也有我的规矩。” 其实索摩对魏长乐倒没有多少恨意。 山阴之战,部众损失最惨重的是阿勒拜,其次便是乞骨力,索摩的本部人马倒没有多大伤亡。 虽说魏长乐当众擒获右贤王,但狼台之变却让索摩获利。 如果不是魏长乐石破天惊这一闹,索摩自知此生都没有机会坐上骨都侯的位置。 某种角度来说,魏长乐还算是他的恩人。 “你的意思是.....?” 索摩话没说完,魏长乐已经笑道:“我的规矩很简单,杀人者死......借刀一用!” 索摩还没有反应过来,魏长乐已经宛若猎豹一般,直向乞骨力扑过去。 他移动之间,右手已经抓住了索摩腰间佩刀的刀柄,瞬间拔出。 这一下极其突兀。 乞骨力虽然感觉到魏长乐的杀意,但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塔靼千长,周围多的是自己手下精兵,魏长乐不至于敢对自己动手。 更何况魏长乐赤手空拳,就算真要动手,也只会让那些大梁武士出刀。 实在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如此突兀就扑过来,甚至瞬间拿了索摩的刀。 他便要拔刀,但魏长乐离他本就没几步远,又是蓄力扑来,佩刀刚刚拔出一半,魏长乐手中大刀已经兜头砍落下来。 乞骨力瞳孔收缩,刀未拔出,几乎是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 但魏长乐几乎是瞬间变招, 本来兜头砍下的马刀,瞬间斜砍。 乞骨力反应不及,马刀已经狠狠砍在他的脖子上。 狮罡之力何其强悍,锋利的马刀直接砍下乞骨力的首级。 献血喷溅,白菩萨花容失色,立刻转身,其他人却都是骤然变色。 所有人都是呆住。 索摩也是一脸震惊。 他也是沙场老将,见惯了生死,杀人的时候也不手软。 但魏长乐竟然如此干脆斩杀一名塔靼千长,实在出人意料。 如果不是见识过魏长乐在狼台行刺右贤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清秀的年轻人竟是如此杀伐果断。 塔靼兵们都是呆了一下。 但千长被杀,这些本部亲兵心中愤怒,数人已经将刀锋指向魏长乐,便要扑上前去。 在场众大梁武士也都是拔刀出鞘。 “都住手!”索摩见状,厉声道:“谁敢动手,以谋反罪论处!” 魏长乐当场斩杀乞骨力,其实正中索摩下怀。 索摩对乞骨力虽然不满,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直接弄死乞骨力。 魏长乐这一刀,反倒是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呼衍天都部下六大千长,最有威望和实力的便是阿勒拜和乞骨力,这两人一死,云州塔靼将士中便无人能威胁到索摩的地位。 索摩内心对魏长乐简直是感激涕零。 “右贤王已经将云州作为赎礼送给魏长乐,乞骨力在他的领地杀人,魏长乐有权处置。”索摩沉声道:“立刻撤出馆驿,迅速收拾行礼,带上口粮。现在不走,等你想走的时候,未必能走得了。” 第二七六章 阴影 “最后一队塔靼兵也已经出城。兵器都已入库,战马也到收拢,派人看管。” 云州都尉府内,秦修静正向魏长乐和傅文君说明情况。 魏长乐看了傅文君一眼,才笑道:“秦观主,这几天可多亏了你。没有你的马头军,这城中的秩序还真不好维护。” “魏大人,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何要让我召集人手。”秦修静感慨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你竟然早就算准需要人手接防云中城。多少年了,我无一日不想着能带领马头军将塔靼人赶出云州,想不到......!” “秦观主,这次没有你出手相助,也收不回云州。”魏长乐肃然道:“以后云州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还很多。” 秦修静道:“驱逐了塔靼,我也可以回山重新修道。” 魏长乐诧异道:“你要走?” “也该走了。”秦修静微笑道:“塔靼人走了,云州已经不需要义军。” 魏长乐肃然道:“恰恰相反,如今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秦观主和马头义军帮忙。塔靼人虽然撤走,但要恢复稳定,并非朝夕之事。塔靼人在云州多年,虽然撤走,却一定不甘心,说不准就会在背后挑唆居心叵测之辈生乱。没有人维持秩序,云州很可能会陷入更大的混乱。” “确实如此。”傅文君开口道:“云州有马头军这样的义军,也要为非作歹的匪寇,如果没有兵马震慑,这些人很可能会趁机生乱。” “秦观主说过,道门的宗旨,乱世出山,盛世修道。现在你回山修道,那就是半途而废了。”魏长乐看着秦修静,“在世修道,也是功德。” 秦修静想了一下,才道:“魏大人,我可以留下一段时间,将马头军移交给你。马头军都是忠义之士,他们自会帮助守卫云州。” “移交给我?” 秦修静笑道:“右贤王已经将云州送给了你,这云州万民福祉,当然都寄予你身。” “其实我正想和你们说及此事。”魏长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向傅文君道:“庄主,我想让你担任云中城主,云州之事,托付给你。” 傅文君微微变色,吃惊道:“我当城主?” “庄主也知道,右贤王和咱们达成协议,他将云州当作赎礼送给我,却不允许大梁收回云州。”魏长乐正色道:“一开始我寻思着,就算朝廷派来官员任职,只要不打出大梁的旗号,塔靼人也无可奈何。但我昨晚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怎么讲?” 魏长乐看着傅文君道:“云州虽然收回来,但毗邻云州的蔚州可还在塔靼人手中。蔚州在云州东边,紧紧相邻,最要紧的是,蔚州并非右贤王的领地,直接属于汗庭。” 傅文君微点螓首,“蔚州也是仿云州制,罗利封了一名梁人为大当户治理蔚州,也派了一名骨都侯统领蔚州兵马。据我所知,蔚州驻扎了五千铁骑。” 魏长乐知道蔚州属于河东小州,无论人口还是土地面积都远不能与云州相提并论。 但蔚州的战略地方不下于云州。 这两州连成一片,依靠北部的阴山山脉,成为帝国最北部的防线。 两州掌控在手,便可以凭借阴山山脉阻敌。 但这两州任何一州失守,就给了草原部落提供阴山以南的重要据点。 云州虽然收回,但只要蔚州还在塔靼人手中,塔靼一旦有南下的企图,便可通过阴山向蔚州集结兵马,整个河东也再无阴山山脉那样的天堑阻敌。 右贤王敢放弃云州,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蔚州依然在塔靼手中。 “两位,右贤王立下了天誓,自然不会违背誓言轻易南下。”魏长乐正色道:“但罗利却没有立誓。右贤王的誓言,可约束不了罗利。” 傅文君自然明白魏长乐意思,俏脸带着一丝凝重:“其实我之前也想过,右贤王交出云州,罗利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罗利不甘,会不会向蔚州集结兵马,从东边杀向云州,意欲将云州重新抢夺过去?” “狐若之死,让右贤王和罗利的利益冲突上了台面。”魏长乐道:“自今而后,右贤王会时刻提防罗利,但罗利也同样会提防西部草原。罗利即使心中不甘,却也不能再像当年那样调动塔靼各部主力南下,就连汗庭的主力他也不敢轻易调出来。” 秦修静笑道:“狼台之事,也能看出右贤王有勇有谋,并非善茬。如果汗庭真的空虚,右贤王未必不会出手。” “罗利得位不正,真要有人向他出手,倒也容易找到理由。”魏长乐微微一笑,“但云州百废待兴,要钱没钱,守卫云州的兵马也是寥寥无几,这种情势下,罗利根本用不着调动主力,只需要向蔚州集结两三万人杀过来,咱们就未必能撑得住。” 傅文君秀眉蹙起。 “如果我们有几年的时间准备,或许还能积攒实力一战,但眼下却是没有那样的实力。”魏长乐神色严峻。 秦修静皱眉道:“河东兵马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塔靼人重新将云州抢了去?” “问题就在这里。”魏长乐叹道:“一旦罗利发兵杀过来,大梁但凡有一兵一卒前来增援,就违背了与右贤王的承诺。” 秦修静道:“魏大人,你不是已经和右贤王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双方要恢复贸易吗?” “人心是会变的。”魏长乐正色道:“右贤王现在确实希望和我们恢复贸易,以此增强西部草原的力量。但我们违背对他的承诺,就等于是打了他的耳光。他会不会借机出兵,我无法确定,但他如果出兵,也就不再违背天誓。” 傅文君和秦修静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塔靼虽然从云州撤兵,但却并不代表云州已经安全。 恰恰相反,云州依然笼罩在塔靼人的阴影下。 “依靠云州,肯定无法与塔靼抗衡。”魏长乐目光锐利,“我们不能将命运掌握在塔靼人的手中。” 秦修静若有所思,道:“魏大人,云州百姓遭受过塔靼人的荼毒,所有人心中都是愤恨。他们比谁都清楚,如果云州再次沦丧在塔靼铁蹄之下,必将又是血流成河。我相信塔靼人如果真的再打过来,会有无数百姓愿意同仇敌忾,共同守卫云州。” “云州的人口众多,而且北方百姓剽悍,兵力来源我并不担心。”魏长乐道:“但两军交锋,比的并不是人多,而是谁的后勤雄厚。”看向傅文君,问道:“庄主,云州的矿藏是否丰富?” 傅文君何等聪慧,明白魏长乐的意思,摇头道:“云州虽然山多,但金矿银矿极其稀少,就连铁矿也不多。而且境内的铁矿十分低劣,朝廷曾经派人在云州探过矿脉,发现云州铁矿根本不适合用来锻造兵器。” “那么云州每年粮食产量如何?” “云州其实并不适合耕种,多山少地。”傅文君解释道:“以云州现有的土地,即使丰收,也只能让云州当地百姓不饿肚子,勉强活着。”顿了一下,又道:“塔靼霸占云州这些年,屠杀无数百姓,许多百姓也都饿死冻死,人口比陷落前少了至少三成,但就算这样,云州丰收也不足以让他们吃饱肚子。” “没有上等矿石,就无法锻造出好兵器。粮食不足,就无法支持战事。”魏长乐平静道:“守卫云州最重要的兵器装备和粮食都无法得到保证,根本不可能与塔靼相抗。” 傅文君点头道:“父亲当年坐镇云州的时候,兵器装备和粮食都需要朝廷供给。如果不是后方供给充足,即使是父亲,也不可能守住云州那么多年。” “所以云州的存亡,必须依靠大梁。”魏长乐叹道:“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云州如果是孤立存在,就是塔靼人口中的肥肉,今天丢了,明天还能被他们咬回去。” 秦修静也明白过来,轻声道:“魏大人,你的意思是,需要与朝廷交涉,让朝廷秘密提供这些物资?” “如果我真的将云州当成右贤王赠送的赎礼,留在云州,你们觉得朝廷会怎么看?”魏长乐淡淡一笑,“朝廷要么会觉得我是塔靼的附庸,要么误会我想割土自立,不管如何想,都不可能支援云州。而且他们还会切断商道,我们希望与右贤王恢复贸易的设想,就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白日做梦了。” 秦修静也是聪明人,心知魏长乐所言一针见血,情不自禁微微点头。 “那你想怎样做?” “其实破局并不难。”魏长乐微笑道:“右贤王认我是云州之主,我待在云州,大梁朝廷就不安,始终不会觉得云州已经收复。只有我在大梁境内,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他们才会觉得控制了云州。我可以在大梁任何地方,恰恰不能留在云州。” 傅文君明白了魏长乐的心思,朱唇微动,欲言又止。 “魏大人,你的意思是,牺牲你的自由,换取云州的生机?”秦修静感慨道:“你已经为云州拼过一次命,如今又要.....!” 魏长乐哈哈笑道:“秦观主,千万别这么矫情,弄得像生离死别。事实上有了云州之主的名号,大梁朝廷非但不会为难我,恐怕还会善待。我并非失去自由,而是用这个名号,为云州向大梁争取更多。” 第二七七章 女城主 傅文君神情复杂,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庄主,傅氏几代人坐镇云州,在云州百姓心中,傅氏就是保护神。”魏长乐看着傅文君,“只有你成为城主,才能让云州百姓恢复士气。而且有傅氏坐镇,也才收拢人心,让一些别有居心之辈不敢妄动。” 傅文君轻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让庄主担起如此重任,以后肯定是十分辛苦。”魏长乐向秦修静拱手道:“秦观主,还望你能多多帮衬。” 秦修静知道魏长乐用心良苦,也不犹豫,点头道:“尽我所能。” “塔靼人撤出杀虎口之后,必须立刻派人接防。”魏长乐道:“马头军虽然骁勇,但兵力还是太少。庄主,必须迅速联络上白袖军,让他们帮助协防。” 傅文君道:“我已经联络,这两日就会有人赶到。” “云州三大义军,马头军和白袖军都是自己人,左云军是什么状况,我不了解,此外还有其他小股义军,也需要尽快收拢。”魏长乐正色道:“庄主,秦观主,乱世用重典,这种时候如果有人不遵号令,想在云州闹事,就无需客气。” 秦修静冷笑道:“谁敢打着义军的旗号祸乱云州,我绝不会手软。” “当务之急是要赈济灾民。” 傅文君秀眉微蹙。 前来云中城的途中,她亲眼看到云州百姓的疾苦,心知如果不迅速救济百姓,还会死不少人。 这些年云州饿殍遍野,特别是每年冬天,都会有无数百姓死去。 莫恒雁和塔靼人当然不会在意死多少人。 但傅文君当然不能坐视云州继续死人。 “昨天我让人检查了一些粮仓。”魏长乐道:“莫恒雁在城中建了好几处粮仓,里面的粮食堆积如山。存储这么多粮食,却没想过发放一点救济百姓,简直是丧心病狂。” 秦修静冷笑道:“莫恒雁为了讨好右贤王,每年都会派人送粮到草原。前年左云军还在半道埋伏,准备劫粮,但护粮队实力太强,没能得手。正因为每年向草原献粮,莫恒雁对百姓搜刮极其严酷,每年都会因为搜刮粮食与百姓冲突,导致许多百姓被杀。粮仓的存粮,应该就是准备开春后送去草原。” “这些粮食先用来赈济百姓。”魏长乐向傅文君道:“庄.....呵呵,城主,这云中城内门阀士绅不少,他们家家都有存粮,你也不用客气。要不是咱们及时阻拦,塔靼人便要血洗云中城,那些士绅大族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秦修静忍不住嘲讽道:“这两天塔靼人撤离云中城,那些豪族家家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简直是无耻至极。当年城破,张灯结彩的是他们,如今塔靼人灰溜溜地撤走,还是他们敲锣打鼓。” “普通百姓知道家仇国恨,这帮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反倒不在乎谁是爹。”魏长乐冷笑道:“这些年没有他们为虎作伥,莫恒雁和塔靼人也无法在云州横行无忌。” 他嘿嘿一笑,道:“城主,你应该还记得,我到山阴当县令,也同样遇到没钱没领的困境。不用客气,找他们捐粮。风云变幻,这些世家豪族如果以为自己始终能稳坐钓鱼台,那就想错了。我是云州之主,在我的领地,可由不得一群门阀世家高高在上。” 魏长乐的做派,傅文君自然清楚,想到他在山阴县雷霆手段,唇角泛起一丝浅笑。 “不过粮仓的存粮有限,如果全力救济灾民,也撑不了多久。”傅文君目光长远,“而且要恢复民生,开春之后,还需要粮种......!” 魏长乐很干脆道:“先不要死人。我尽快赶去太原,找赵朴那老家伙要粮。” 之前在节度使府住了一些时日,魏长乐知道赵朴并非什么大恶之人,对自己反倒很是照顾。 虽然没有朝廷的旨意,赵朴不可能向云州提供大批物资,兵器装备更是想也不用想,但找他哼一些粮食救济云州,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说起来,莫恒雁到底藏身何处?”秦修静锁眉道:“如果不能将此人搜找出来,明正典刑,总是遗憾。” “他被塔靼视为叛贼,也是大梁的国贼,无路可走。”傅文君冷笑道:“他应该还躲在城中,花点时间,总能找到。” 秦修静颔首道:“此人不除,终是祸患。” 话声刚落,却听脚步声响,三人循声看去,从门外走进一人,潇洒飘逸,却正是监察院司卿孟喜儿。 孟喜儿右手托着一只大木盒子,面带笑容。 “孟司卿!” 魏长乐立刻起身,“馆驿的人说你几天不见踪迹,我一直担心。” “真担心还是假担心?”孟喜儿走过去,在一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我突然消失,当然是有大事要做。” 他直接将那木盒子送到魏长乐面前,“龙骧卫,你有勇有谋,兵不血刃收回云州,这是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托你的福,回京之后,我肯定也会受赏。我脸皮薄,因你受赏,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魏长乐接过盒子,诧异道:“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魏长乐有些好奇,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面色骤变,立刻将盒子丢开。 却见从盒子里面滚出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这倒不是魏长乐胆小。 这突然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脑袋,自然惊骇,条件反射丢开盒子。 “孟司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长乐自然想不到孟喜儿会送一颗脑袋给自己。 “当然是好意。”孟司卿笑眯眯道:“本来想送你全尸,但此人受了三十六种刑法,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看的地方,这脑袋勉强还能看两眼,所以才将它当做礼物送给你。” 魏长乐瞥了惨不忍睹的脑袋一眼,疑惑道:“这是谁的脑袋?” “国士堂当户慕容鹤,四境初阶剑灵。”孟喜儿道:“花了好些力气才将他拿下。” 在场几人都是微微变色。 魏长乐知道慕容鹤既然是国士堂的当户,统领一众魑魅魍魉,那就绝不是泛泛之辈。 但他却一直不知道孟喜儿的实力。 孟喜儿能击败慕容鹤,就证明这家伙至少也是四境修为。 “这几天我很辛苦的。”孟喜儿打了个哈欠,“为了审出口供,花了许多时间。这家伙也算是硬骨头,好几次我差点想直接弄死他。不过用到第三十六种刑法,这家伙实在挺不住,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全都供出来。” 他说的轻巧,但魏长乐却感觉后背发寒。 他知道孟喜儿有些变态,慕容鹤落在这位司卿大人手里,还要遭受几十种刑法而不死,那种痛苦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人承受过。 “审出口供,又要杀人。”孟喜儿抬起手,笑眯眯道:“这两天杀的人,比我过去两年杀得都多。我早就说过,国士堂那帮蛇虫鼠蚁,不过是乌合之众。慕容鹤手底下四大金手八大银手,一夜之间都成了死人,比审讯轻松许多。” 秦修静当然知道国士堂的架构。 慕容鹤是国士堂头领,核心成员就是手底下的十二位好手,金手银手其实就是国士堂的官职。 一夜之间,金手银手全军覆没,慕容鹤的首级也被砍下来,这就证明国士堂几乎被铲除殆尽。 本来秦修静和傅文君都想到过国士堂,也准备捕杀这些残党,却不料孟喜儿竟然已经帮他们摆平。 “孟司卿,那莫恒雁在哪里?” 傅文君立刻问道。 她知道慕容鹤是莫恒雁的替身护卫,莫恒雁即使躲藏起来,慕容鹤也定会在身边保护。 慕容鹤既然授首,莫恒雁自然也落在孟喜儿手中。 孟喜儿看着傅文君,笑眯眯道:“你是安义伯的后人?我就说嘛,也没听说过飞狐客这号人物。” 傅文君知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只是微点头:“傅文君!” “我知道你。”孟喜儿叹道:“当年你死里逃生,圣上下诏让你进京,你却抗旨不遵,留在山阴。傅文君,我喜欢你的性子,连圣旨都不在意,不愧是将门之后。” “孟司卿,莫恒雁在哪里?” 孟喜儿轻抚自己的手背,笑道:“自然在我手里。他是大梁国贼,今次生擒,当然要送回神都。” “不行!”傅文君坚定道:“将他交给我!” “交给你?”孟喜儿悠然道:“为什么?哦,对了,安义伯满门殉国,归根结底,是莫恒雁导致。你与莫恒雁有深仇大恨,所以要亲手杀他!” 傅文君还保持客气的态度,道:“所以请孟司卿将他交给我!” “我的回答和你一样,不行!”孟喜儿很干脆道:“我是监察院司卿,抓捕了国贼,当然要交给朝廷。” 他话声刚落,魏长乐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的很是突兀,几人都是诧异。 “你笑什么?”孟喜儿疑惑道。 魏长乐叹道:“我本以为孟司卿是个特立独行超然出众的绝世人物,现在看来,也只是个俗人。” “你真觉得我超然出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魏长乐感慨道:“刚刚你还说傅.....傅庄主抗旨不遵,你很是钦佩。我以为你也是不受拘束的超然人物。但你却因为自己是司卿,只能将莫恒雁交给朝廷,嘿嘿,说到底,你还是被监察院司卿这个身份困住,屈服于律令之中。” 说到这里,魏长乐摇摇头,长叹一声:“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超脱世外,是我自作多情了!” 第二七八章 名扬千古 孟喜儿怪笑一声,道:“龙骧卫,为了得到莫恒雁,你还使上了激将法?” “孟司卿如果这样讲,我也无话可说。” “等一下。”孟司卿盯着魏长乐道:“你说我是超然出众的绝世人物,又是怎样一个绝世法?” 魏长乐肃然道:“恕我直言,第一次见到司卿大人,就感觉你浑身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高人风范。你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虽然是官服衙门的人,但你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官场世俗气息,有的只是那种飘逸洒脱的风采。” 孟司卿眼睛放光,道:“你真这么觉得?监察院那几个瞎子,可看不出我的风采,反倒觉得我疯疯癫癫。” “司卿大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魏长乐笑道:“他们如果看出你的风采,岂不是也与你同等水平?说到底,不还是他们达不到你的境界,看不出来而已。” “如此说来,你能看出我的风采,也因为你非比寻常?” “不敢妄自菲薄。比起那些有眼无珠之辈,我的境界应该高出不少,足以感受到司卿大人的出尘脱俗。”魏长乐正色道:“但比起你的超然境界,我还是自叹不如。国士堂在你眼中虽然是土鸡瓦狗,可在别人眼中却是凶狠非常。我们方才还在议论国士堂,都觉得要铲除国士堂并非易事。” 他看向傅文君二人。 傅文君和秦修静对视一眼,都是微微点头。 莫恒雁虽然是大梁国贼,但对云州造成的伤害最重。 且不论傅文君与莫恒雁的个人仇怨,仅这些年因为莫恒雁而惨死的无数云州百姓,傅文君也断然不可能让莫恒雁被带去神都,那是下定决心要在云州将莫恒雁处刑。 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振奋云州百姓的士气。 不过莫恒雁如今落在孟喜儿手里,下落不明。 傅文君很清楚,孟喜儿一夜之间铲平国士堂,当然不是仅靠这位司卿一人。 他必然是调动了潜伏在云中城内的监察院力量。 监察院如果要隐藏一个人,易如反掌。 甚至莫恒雁都有可能已经被送出城去。 而且莫恒雁也确实是孟喜儿抓获,如果向孟喜儿强行索要,非但不占理,孟喜儿也绝不会吃那那一套。 反倒是魏长乐这一招兴许还有一点希望。 孟喜儿见两人点头,更是满意,嘴角泛起愉悦的笑容。 “司卿大人觉得国士堂不堪一击,无非是你运筹帷幄,出手如雷霆之势,这才能一夜之间将其荡平。”魏长乐赞叹道:“放眼天下,换做其他人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是做不到的。” 孟喜儿笑道:“这话倒是不假。慕容鹤嘴巴像石头,别说剿灭国士堂,仅仅审讯出口供获取国士堂那些人的行踪这一关,就没有几人能过的了。” “孟司卿要将莫恒雁送回神都,我能理解你的用心。”魏长乐点头道:“如此国贼,交给朝廷处置,那也是理所当然。” 孟喜儿微笑道:“龙骧卫,你这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道理要讲,但也要讲人情。”魏长乐苦笑道:“孟司卿,一路上过来,你也看到云州百姓生活的有多艰难。饿殍遍野,人命如草芥,这一切都是莫恒雁造成。塔靼人狼狈撤走,云州百姓如今都是盯着莫恒雁,希望看到这逆贼受千刀万剐,这才能稍微平复他们多年来遭受的伤痛。而且罪魁之人被诛,也会让他们对日后的生活充满希望。” 孟喜儿“哦”了一声。 “最重要的是,我们会告知百姓,擒获此贼的绝世高人乃是监察院司卿孟喜儿。”魏长乐正色道:“他们还会知道,孟司卿为了按宽抚云州百姓的痛苦,特地将莫恒雁交给云州百姓处置。自今而后,司卿的大名将传遍云州大地,云州世世代代都会流传着孟喜儿的传说......!” “今晚之前,我会派人将莫恒雁送过来!”孟喜儿长身而起,“如何处置,那是你们的事情。” 三人心中都是惊喜,但却都表现的镇定,一起向孟喜儿拱手表示感谢。 “龙骧卫,你是说我的名声将会在云州传颂?”孟喜儿瞥了魏长乐一眼,“这不会有错吧?” 魏长乐微微一笑,“一夜铲平国士堂,亲手捕获古往今来头号国贼莫恒雁,甚至不在意拿莫恒雁去向朝廷请功,而是交个云州百姓处置。司卿大人,这哪件事不是千古扬名的美谈?只恐怕会有人将这些不世之功编纂成书.....!” 孟喜儿淡然一笑,“如果真有人这样做,我不会介意。” 他也不废话,单手背负身后,飘然而去。 魏长乐等孟喜儿背影消失,这才回过头,三人面面相觑。 ........... ........... 夜色幽静,云州馆驿内,两位钦使的神情颇有些凝重。 “龙骧卫,如此说来,朝廷还不能昭告天下云州已经收归大梁?”钦使焦岩锁眉道:“云州是否就是一块孤地?” 魏长乐还没有回答,秦渊已经忧心道:“龙骧卫,右贤王将云州作为赎礼送给你,这看似好事,但.....却会让你处于漩涡之中。恕我直言,朝廷有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这些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找到机会就参阂,为自己邀直名。我们知道这次你是拼了性命赶走了塔靼人,但.....保不准朝中就会有人借题发挥,参阂你是想割土自立。” 魏长乐微微一笑,道:“两位大人,如今大局已定,有些话我也不防对两位直言。我当时愿意跟随使团前来云州,甚至提议假冒皇子,所有一切,目标都是冲着右贤王。我知道,云州虽大,但比起右贤王的性命还是不如。只要能找到机会挟持右贤王,就有机会赶走塔靼人,让云州百姓不再遭受塔靼人的欺压。” “龙骧卫智勇双全,立下不世之功。”秦渊感慨道:“为了苍生百姓,不惜生命挺身而去,这是大仁大勇,秦某对你实在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魏长乐却站起身,向两人各行一礼,道:“两位大人,事先没有和两位说明,让两位和整个使团都陷入绝境,晚辈在这里向两位请罪。” “千万不要这样说。”两位钦使也都起身,秦渊上前,握住魏长乐的手,道:“龙骧卫,也不是秦某事后说好话,如果事先我知道你的计划,也一定会全力配合,绝不会在惜自己的性命。” 秦渊这话,魏长乐倒是相信。 狼台之变时,秦渊虽然被塔靼人用刀架着脖子,却没有丝毫畏惧,反倒赞叹魏长乐干得好,仅此一点,亦可见秦渊还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焦岩想了一下,才道:“龙骧卫,回京之后,我和秦大人会竭力为你辩驳。不管怎么说,塔靼人都已经被赶出云州,这是大功,如果有人以此事参阂龙骧卫割地自立,我和秦大人拼了性命也会据理力争。” 秦渊冷笑道:“龙骧卫一心为民,如果那帮御史连这样的忠臣都要参阂,我撸起袖子也要和他们干到底。” 魏长乐哈哈一笑,道:“两位大人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难。这两天收拾一番,我会离开云州,跟你们回去。到时候如果需要,我可以跟你们去神都,朝廷想要如何发落,其实我并不在意。” 两名钦使本以为有了云州作为领地,魏长乐又与河东魏氏做了切割,肯定会留在云州。 毕竟当前局势,魏长乐留在云州反倒是最安全。 却实在想不到魏长乐竟愿意随使团返回。 两人都是诧异,对视一眼。 “这样也好。”焦岩微点头道:“龙骧卫如果进京,也就不存在割土自立一说。连人都在神都了,自然就堵住了那帮御史的嘴。” 秦渊想了一下,问道:“龙骧卫,你这么快就放走右贤王,会不会有问题?右贤王有没有可能违背承诺,心中不甘,再次兴兵来犯?” “右贤王也算条汉子。”魏长乐道:“如果他要违背承诺,在狼台大殿就可以反悔,我们也根本走不出那座大殿。两位,右贤王立下的是天誓,如果他违背承诺,反倒会遭受塔靼人的唾弃。” “但眼下云州没有兵马驻守,这是个大麻烦。”焦岩道:“要不要派人迅速去通知窦大将军,让他从边军中调派兵马前来防卫?” 不等魏长乐说话,秦渊立刻道:“万万不可。焦大人,龙骧卫方才说得清楚,右贤王就是想让云州成为孤地,不许大梁涉足。偷偷摸摸派些官员前来倒也罢了,但只要我大梁兵马踏足进来,那就给了右贤王口实,到时候才是真正面临险境。” 焦岩一拍脑门子,道:“是我糊涂了。” “两位放心,云州才干之士并不少,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魏长乐笑道:“不过云州难民众多,需要许多粮食。虽然云州名义上是孤地,但这片土地和百姓实际上属于我大梁,所以.....!” 秦渊点头道:“龙骧卫,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尽快赶到太原,向赵大人说明情况。虽然大梁兵马不能踏足云州,但运送粮食前来救济百姓,却是势在必行。” “到时候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焦岩笑笑,问道:“龙骧卫,这云州许多官员如何处置?据我所知,虽然塔靼人在云州驻军,但治理各地的官员大都是我们大梁旧吏。这些人跟随莫恒雁投奔了塔靼,为塔靼效力多年,都是叛国之贼。如果不将这些人铲除,只怕后患无穷。” 第二七九章 酒尽情浓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那些官员虽然为塔靼效力,却也不能说都是坏人。”魏长乐轻叹道:“每个人都想活下去,虽然有些人确实是攀附塔靼,但其中也难免会有迫不得已的官员。” 秦渊感慨道:“龙骧卫真是宽厚人。其实这话并没有错,这中间总会有迫不得已的官员。” “所以云州会施行考绩。”魏长乐笑道:“我给他们提供了一些粗浅的建议。这些官员不能一刀切,其中如果真的有才干出众还能为百姓做点事的,也不是不能留下来任用。真要是大奸大恶之辈,也肯定不能留。” 焦岩含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云州这么大一片地方,真要将所有为塔靼效命过的官员全都铲除,无人治理,反倒会更为混乱。” “两位大人,这些时日受累了。”魏长乐笑道:“朝廷派出使团,是为了与塔靼议和,免除战争。如今右贤王撤走,有天誓约束,只要我们能遵守誓言,右贤王也不会自食其言对我们形成威胁。不管怎么说,使团的目的已经达到,两位大人回京之后,也是能向朝廷交代的。” 焦岩却是拱手道:“龙骧卫,如果没有你,此次出使恐怕不能如此顺利。我们能回京复命,也都是仰仗你的勇武。” “不说这些。”魏长乐哈哈一笑,“我只是逞匹夫之勇,真正运筹帷幄的是两位。让两位受到惊吓,是我的错。朝廷若有赏,那是两位的功劳,如果要追究罪责,我也会一人承担,绝不会牵累两位。” 两名钦使都是显出感动之色。 “龙骧卫有勇有谋,又仁义无比.....!”焦岩感慨一声。 “天很晚了,两位早点歇息。”魏长乐拱手道。 辞别两位钦使,魏长乐径直来到白菩萨的院内。 此前傅文君住在馆驿,与白菩萨同住一个院子。 但眼下傅文君已经坐镇都尉府,这院子只有白菩萨和那名孩童。 屋里一片安静。 “公子!” 似乎感觉到脚步声,白菩萨从屋内出来。 魏长乐微微一笑,指了指屋内。 “已经睡着了,恢复的很好。”白菩萨嫣然一笑,“公子,去那边屋。” 两人进了傅文君之前住的屋内,白菩萨立刻给魏长乐倒了杯热茶。 魏长乐接过茶杯,犹豫一下,才道:“青萝姐,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此言一出,白菩萨呆了一下,随即蹙眉道:“道别?” “云州缺粮,不好耽搁,需要去太原求粮。”魏长乐放下茶杯,看着白菩萨道:“使团这两天就会启程回去。” 白菩萨疑惑道:“那我.....!” “我希望你暂时留在云州。”魏长乐道:“我冒充皇子,朝廷追究,可大可小。如果你现在随同回山阴,我担心可能会受我牵累。” 白菩萨立刻道:“我不怕!” “但我不能让你受牵累。”魏长乐很干脆道:“你暂时留在云州,我若平安无事,到时候你自然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在此之前,云州对你来说反而最安全。” 白菩萨坐在边上,低下螓首。 “我回去之后,会安排人将白雀庵的人先送过来。”魏长乐肃然道:“上次在村子里救下的那些村民,包括那孩子的母亲,我都会安排他们来这边,到时候还需要你多照顾。” 白菩萨俏脸满是担忧:“公子,你.....你的处境是不是很艰难?” “没有没有,只是防止万一。”魏长乐含笑道:“你留在这边,我后顾无忧,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白菩萨轻咬了一下朱唇,低头道:“公子,我.....我也是你很在意的人吗?” 魏长乐一怔,随即笑道:“那是当然。” “你等一下!”白菩萨站起身,出门而去。 魏长乐有些疑惑,等了片刻,却见白菩萨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坛酒过来,此外还有两只酒碗。 白菩萨也不说话,直接将两只酒碗倒上酒,端起酒碗道:“公子,你既然这样安排,我自然听你吩咐。其实我一直想好好谢你,却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有些话说出来反而矫情。” “青萝姐不要这样说。”魏长乐摇头道:“其实我没有帮你许多,还连累你辛苦来到云州。” “这一碗酒,谢你让我们姐妹重新活过来。”白菩萨凝视魏长乐,“没有你,我们依然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师傅的仇,也许一辈子都报不了。” 不等魏长乐有什么动作,白菩萨已经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口饮尽。 此前与傅文君饮过酒,那也是干脆利落,魏长乐寻思这云州的女人难道都是如此豪迈? 他只能端起酒碗,也一饮而尽。 “第二碗酒,为你送行。”白菩萨又将两只碗倒满酒,“只盼公子吉人有天相,平平安安。” 她还是一饮而尽。 魏长乐见她这碗酒下去之后,白皙的脸颊已经泛起桃红,娇艳欲滴,那双眼眸如雾一般,空气中甚至布满了幽香气息。 魏长乐只能道:“借你吉言。” 刚饮尽,便见白菩萨又倒酒,急忙伸手握住她手腕,“青萝姐,你不善饮酒,不要再喝了,否则会醉.....!” “你害怕我醉?”白菩萨嫣然一笑。 她本就是绝色尤物,媚骨天生,此时两碗酒下去,灯火之下,更是娇媚诱人,风情无限。 艳光逼人,魏长乐一时间竟是不好意思与她妩媚的双目对视,松开手。只能轻叹一声。 “这一碗酒不用你喝,我自己喝。”白菩萨给自己倒上酒,“喝了这杯酒,有些话我才能和你说。” 魏长乐有些诧异。 白菩萨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才道:“公子,你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人。若说狠,你比谁都狠,谁与你为敌,你杀人不眨眼。可是要说你仁义,你比谁都仁义。没有人在乎蝼蚁般的苍生百姓,但你为了他们,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魏长乐欲言又止。 “说你聪明,谁也及不上你。”白菩萨幽幽道:“成为你的敌人,就注定你是他们的噩梦。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都能做到。可是.....可是要说你笨,你比谁都笨.....!” 魏长乐听到这个评价,忍不住问道:“我.....我笨在哪里?” “公子,可还记得在龙背山上,你给我送了两个热馒头?”白菩萨眼圈已经微微泛红,“你害怕馒头凉了,放在怀中捂着,让我吃上热馒头。” 白菩萨不提此事,魏长乐还真想不起来。 “你笨就笨在,那时候我已经对你心有所属,公子,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这一声“公子”柔情百转,魏长乐就算是铁打的神经,却也是心情激荡,不能自己。 魏长乐虽然是个行事果决出手狠辣之人,但却不是铁石心肠。 如此深夜,一个绝色佳人对他敞开心扉,情意绵绵,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情不自禁中,魏长乐伸手过去,握住了白菩萨的柔荑。 白菩萨却已经站起身,直接靠近过来,不等魏长乐反应,这俏尼姑已经抱住魏长乐。 白菩萨如此主动,还真让魏长乐有些猝不及备,也不知道是不是三碗酒让她有了胆量。 软玉温香,魏长乐忍不住抱住她柔软的娇躯,轻声道:“青萝姐.....!” “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被魏长乐抱在怀中,白菩萨却感觉脸颊如同烈火灼烧,却还是道:“反正你是我这辈都无法忘记的人。无论你在哪里,我.....我总是不能再忘记你.....!” 这番话情真意切,魏长乐柔肠百转,凝视着白菩萨人比花娇的面庞,再不犹豫,嘴唇贴上前去。 双唇碰在一起,也不知道是白菩萨酒意上涌,还是真情毕露,放下矜持,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魏长乐,主动而贪婪地亲吻。 她虽然没有施展【如意经】,但此刻的诱惑,又有谁人能够抵挡? 好一阵子,两人都是急促喘息。 “公子,熄灯好吗?” 魏长乐再不犹豫,直接吹灭灯火,顺势一只大手已经伸到白菩萨衣襟之内,那里柔软却又弹性十足,只要被男人握住,便会软到心里去,再也舍不得松开。 “好.....好大.....!”昏暗之中,却响起龙骧卫震惊的轻呼。 第二八零章 破六合 人非草木,白菩萨情到浓处,魏长乐却也是柔情无限。 自踏入云州境内,魏长乐的精神始终紧绷。 他精心设计,就是为了最后那一击,直到今晚踏入这院子之前,他的精神始终都不曾松懈过。 时刻都处在生死一线之间,稍有错招便万劫不复。 如今除掉大患,在玉人的柔情之下,却也是放开一切,只想尽情放纵一回。 抱着俏尼姑到了床边,轻放下去,一只玉臂却始终缠绕在他脖子上。 软玉温香,他也不再多说,再次火热吻上去。 白菩萨眼帘微合,只是紧紧搂着魏长乐的背脊,似乎害怕失去,热情回应着。 细枝结硕果。 玉体横陈,一双秀眸似睁似闭,漆黑的秀发散落开去,即使在昏暗之中,亦能看到那肌肤白的耀眼。 ........ ....... 夜色幽静,屋内只剩下呼吸声。 魏长乐此时却觉得全身一阵通透清爽。 余韵未了,魏长乐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胸腹之间有一团烈火灼烧。 他立时感觉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来说,缠绵过后,不可能始终保持火热状态。 但胸腹间的灼热感却并没有因为决堤而恢复下来。 他忍不住捂住小腹,皮肤表层并无异状,但里面却真的像是越烧越旺的烈火,甚至已经有些忍受不住。 “青萝姐.....!” 魏长乐寻思难道自己是对白菩萨的爱恋太深? 白菩萨轻嗯一声,善解人意,手臂已经勾住他脖子。 缠绵悱恻,梅开二度。 魏长乐感觉胸腹处的灼烧感终于缓下来。 他这才松口气,看来并非是身体有什么不对。 白菩萨如同一团软云缩在魏长乐怀中。 魏长乐知道俏尼姑此刻已经是疲惫不堪,想着让佳人好好休息一番。 但并没有太久,胸腹灼烧感再次升起。 让魏长乐吃惊的是,这次的灼烧感远比上一次更为强烈。 就似乎有一块烧红的铁块塞进他胸腹。 他咬着牙关,几乎难以忍耐。 “青萝姐.....我.....我还能不能.....!” 上一次的灼烧感,就是与白菩萨缠绵过后才缓解。 但他此刻想不出别的法子缓解那让人难以忍耐的灼烧感。 缠绵悱恻,帽子戏法! 当白菩萨全身再无一丝力气,软软趴在魏长乐身上后,魏长乐胸腹间的灼烧感终于消退。 但魏长乐却根本没有放松精神,只担心那灼烧感还会去而复返。 果然,不到片刻,烈火燃烧的感觉再次袭来。 魏长乐心头骇然。 白菩萨也有察觉,有些惊讶。 不到两个时辰,已经连续三次,这会儿竟然还能保持旺盛的精力。 这实在有些恐怖。 “公子,我.....我没有力气了,能不能.....能不能歇歇.....!” 白菩萨当然不想让爱郎失望,但凡有一点气力,也不会拒绝爱郎的索取。 但她此刻确实没有力气应付。 魏长乐也知道白菩萨已经精疲力尽,柔声道:“你好好歇息,没事....!” 口里这样说,但灼烧感开始向周围扩散,他实在承受不住,忍不住“啊”轻叫一声,额头上已经是冷汗直冒。 白菩萨终于察觉到情况不对,抬手摸了一下魏长乐额头一下,着手处竟然冰冷刺骨,花容变色道:“公子,你....你怎么了?” “小....小肚子像火烧.....!”魏长乐知道白菩萨懂得医术,身体的反常肯定不是因为情欲,“好难受.....!” 白菩萨立刻起身,坐在魏长乐身上,伸手拉过魏长乐左手,探指把脉。 “公子,你.....你经脉好乱。”白菩萨慌张道:“我以前从无见过这样的脉象.....!” 魏长乐忍受痛苦,“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哪里?” 魏长乐拉着白菩萨手,按在自己小肚子上,“就这一片,好像.....好像有烈火在里面燃烧......!” 白菩萨急忙伸手拉过外衣,裹住自己的身子,随即一只手轻按肚子上,帮他舒缓。 “咱们.....咱们第一次过后,就开始烫起来,然后.....然后每次亲热后会缓解一下,但马上就会烫的更剧烈,现在......啊,现在......啊,好难受......!” 白菩萨瞥了一眼,轻咬朱唇,忽然道:“公子,你闭上眼睛!” 白菩萨医术了得,魏长乐听她吩咐,立刻闭上眼睛。 许久之后,魏长乐再一次感觉灼烧感消退下去。 他实在没有想到,为了帮助自己,白菩萨竟然主动那样做。 心中一阵感动。 “公子,你应该是要破六合了!” 白菩萨一边说话,一边拉过被褥,替魏长乐盖上。 “破六合?”魏长乐一怔,“什么意思?” “公子不知破六合?”白菩萨反倒是诧异道:“那是修武之人,应该知道的啊?” 魏长乐苦笑道:“我是真不知。” 白菩萨道:“我也是从盲老口中得知。修武之人,通常有六境。有修武天赋之人,第一步是开天门,便是聚气于丹田,这一步对修武之人来说很容易。无法开天门,也就证明没有修武的天赋,如何努力也是修不成武道。” “原来如此。”魏长乐这才明白过来,心想美人师傅虽然告知了自己武道境界,却没有提及此事,显然在美人师傅看来,自己不至于连这个也不知道。 “第二步就是破五曜。”白菩萨声音也是有些虚软,“五曜一破,丹田劲气便可流通四肢,如此便步入了二境力士。” 魏长乐瞬间明白,“破六合,是否就是突入三境铜身?” “按照盲老所言,确是如此。”白菩萨轻声道:“破六合,便是打通环绕腹间的六处穴道经脉。你体内异状,似乎就在六合穴位一片,所以.....所以我才估计应该是要破六合了。” 魏长乐又是欢喜又是无奈。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经受过诸多险峻时刻,他知道拥有一身强大的武道修为何其重要。 如果能够破六合,境界提升一步,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破六合竟是要承受如此痛苦,却也不知道是否能够顺利解决。 如果实在无法破六合,恐怕只能去找美人师傅帮忙了。 “破了六合,打通六穴气脉,便可进入三境铜身。”白菩萨解释道:“此后便修炼内气,积蓄元气,时机一到,便可破七星。一旦突破七星,直接跨入四境不动。” 魏长乐道:“七星也是穴道?” “是的。”白菩萨道:“五曜、六合、七星三大气海,各自联成一片。每次境界的突破,就是冲击这些气海。没有突破之前,这些地方都是人体荒地,只有突破,才能成为气海。” 魏长乐聪慧得很,听这名字,心里就明白过来。 气海无非就是储存劲气所在。 没有突破之前,这些地方都是无气之地,一旦突破,就像是掘土为海,立时为己所用。 劲气就是海水。 多出气海之地,人体自然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心中苦笑。 自己不知不觉中早就成了二境力士,那就是早就破了五曜。 但他直到今日才知道修炼的真正核心。 至于什么时候破了五曜,他都懵懂无知。 但应该就是因为体内有强大的狮罡之力,才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破五曜。 “公子,你试着运气,看看能否冲击六合。”白菩萨提醒道:“将体内劲气运至灼烧之处,看看是否能压制灼烧感,一旦成功,应该就是破六合成功。” 魏长乐也不犹豫,立刻坐起身,念及气至。 此前他聚气于手臂,轻松非常,倒还真没将气息运至腹间。 随着灼烧感出现,这次他有心去感受,却还真如白菩萨所言,胸腹间有几处所在的炙热感最为强烈,整片胸腹的灼烧感,似乎就是从那几处所在扩散开去。 以前从未出现这个情况,但今日与白菩萨缠绵之后,六合气海立刻就起了反应。 他心知如果自己猜想不错,也许六合气海的觉醒正是白菩萨引起。 他并未忘记,白菩萨并非普通女子,乃是万里挑一的绝世人鼎。 那些年她在龙背山服用许多药材,淬炼媚体,元阴与众不同。 不出意外的话,正是元阴发挥了奇效,促成了自己的六合气海提前觉醒。 他凝神静气,劲气向着炙热点冲过去。 虽然记忆中并无冲击五曜的经验,但他天赋异禀,即使无人指导,也知晓自己绝不可能一下子同时去冲击六穴。 狮罡之力虽强,但破六合肯定不是小事,即使以狮罡之力突破,也无法同时攻下六座山头。 白菩萨裹着衣襟,见得魏长乐双眉锁起,额头上很快就渗出汗珠。 她本想为魏长乐擦拭汗水,但知道这是破六合的关键时刻,却也不敢轻易触碰。 片刻之后,感觉魏长乐腮帮子鼓起,咬牙切齿一般,心知公子正是在拼命突破。 好一阵子过后,魏长乐面色变得平和下来,微微睁开眼睛。 “公子,怎么样?” “感觉到有五处似乎压制住。”魏长乐喘气道:“但最后一处冲击数次,始终无法压制,而且.....灼烧感越来越强......!” 白菩萨担心道:“那该怎么办?” 魏长乐忍住腹间痛苦,道:“青萝姐,应该是你帮我觉醒了六合气海。虽然不敢肯定,但.....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二八一章 凌迟 白菩萨一怔,但随即脸颊微红,并不犹豫,解开衣衫,凑上前去。 云收雨散。 白菩萨裹在被褥中,瘫软无力。 魏长乐却是神清气爽,握着白菩萨的手。 片刻之后,魏长乐精神一震,道:“来了!” 他起身盘坐,再次运气。 好一阵子过后,魏长乐睁开眼睛,脸上满是欢喜之色。 “公子.....!” 魏长乐欢喜之下,凑过去,狠狠在白菩萨满是细汗珠子的额头亲了一下:“青萝姐,成了,真的成了!” 白菩萨也是欢喜不已,有气无力道:“公子,那....那你真的进入三境了?” “最后一处也已经压制。”魏长乐笑道:“我在六合气海运气,畅通无阻,而且明显感觉气息比此前强劲许多。” “那就好.....!”白菩萨嘴角带着浅笑,“能.....能帮公子破境,我很欢喜.....!” 魏长乐立刻抱住白菩萨。 他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今夜郎情妾意,缠绵悱恻,白菩萨送上的是一片真情。 但阴差阳错却被白菩萨的元阴唤醒六合气海,而且魏长乐断定,每次缠绵过后,六合气海的灼烧感虽然越来越强,但事实上反倒是越来越容易压制。 没有白菩萨这人鼎之身,六合气海固然不可能苏醒,自己恐怕也根本无法压制六合,突破境界。 可如此一来,反倒会让白菩萨心中难受。 毕竟她献上情谊,却不知不觉中沦为了人鼎,从情感上来说,自然非她所愿。 几度缠绵,本是情意绵绵,却因此而变得功利。 魏长乐唯恐白菩萨心中失落,抱着青萝姐柔软娇躯,却是轻抚她秀发。 这动作虽然简单,却让白菩萨心中暖阳融融,蜷缩在魏长乐怀中,欢喜不已。 黎明时分,整座云中城沐浴在朝阳之下。 都尉府正门外,竖起一根粗大的木桩,曾经威风八面的云州大都尉此刻被绑在木桩上,披头散发,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威风。 得到消息的百姓早早就赶到都尉府外,看着日落西山的莫恒雁,都是痛骂不止。 若非周围有马头军的兵士,许多人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去将这位恶贯满盈的国贼撕成碎片。 云州百姓痛恨塔靼人,更痛恨助纣为虐的莫恒雁。 为了讨好塔靼人,坐稳大都尉的位置,这八年来,莫恒雁从没有将云州百姓当过人。 因为他的暴虐和盘剥,云州无数百姓曝尸荒野。 即使是云州的门阀士绅,也少有不被莫恒雁盘剥。 “傅小姐出来了!” 有人叫道。 傅文君回到云州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传开。 很多人都知道,安义伯一门忠烈,当年抵抗塔靼大军,父子为国捐躯,而亲眷家人也都葬身塔靼人的马刀之下。 唯独傅小姐死里逃生,下落不明。 多年之后,傅小姐重回云州,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当然是极其振奋的事情。 傅氏一族本就是云州第一家族,更加上满门忠烈,在云州百姓心中,傅氏的威望无可撼动。 傅文君从都尉府内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人,人们一看到傅文君,即使从未见过,也立时知道是谁。 傅文君身披大氅,秀发盘起,此番并无带着轻纱斗笠。 她右手提一杆长枪,通体乌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莫恒雁面前。 莫恒雁眼角抽动,瞳孔收缩。 等傅文君在他身前站定,他却猛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但笑声却逐渐变得凄然。 “傅文君,死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莫恒雁长叹一声。 傅文君抬起手臂,问道:“这杆长枪你自然认识。” “乌蟒枪,是你父亲的兵器。”莫恒雁叹道:“这杆枪下,至少有上百塔靼人头。当年你父亲战死后,我收藏了这把长枪,如今落在你手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噗!” 他话声刚落,傅文君出枪如电,已经刺入莫恒雁大腿。 惨叫声起,周围的百姓都是欢呼出声。 “傅文君,你要杀就杀,不要.....不要如此折磨我!”莫恒雁嘶声叫道。 “你罪恶滔天,恨你的人太多。”傅文君淡淡道:“你对傅氏犯下的罪,便是杀你千百次也不够偿还。但我只此你一枪,不会杀你。” 莫恒雁忍者剧痛,诧异道:“你.....你要饶我性命?” “莫恒雁,你可知道,你的家人都是被塔靼人所杀?”傅文君冷笑道:“当年你背叛大梁和父亲,成为塔靼走狗。你给塔靼人当了八年的走狗,可想过最终却是他们让你灭门?” 莫恒雁目眦具裂,“他们都是畜生,背信弃义的畜生.....!” “你这种人也能讲信义?”傅文君身后,一脸冷笑的秦修静嘲讽道。 “傅文君,你饶过我,我帮你报仇。”莫恒雁喘着粗气道:“我虽然有罪,但你的家人都是死在塔靼人的马刀下。你的仇人在草原,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我了解塔靼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何不杀你?”傅文君唇角带着冷笑。 她虽然貌美,但冷下脸来,却也是寒意逼人。 莫恒雁一怔。 “看看周围,哪一个不是与你有深仇大恨?”傅文君平静道:“又有哪一个不想亲手报仇?” 莫恒雁意识到什么,一个冷颤,“傅文君,你.....你想干什么?” 便在此时,却从傅文君身后上来两个人。 两人各自捧着一只托盘。 一只托盘上,并排摆放着三把奇怪的小刀,刀身弯曲,如同钩子,却又锋利非常。 而另一只托盘上,却放着几只瓷瓶子和银针。 “你可认识他们?” 秦修静上前两步,冷冷问道。 莫恒雁看了两人一眼,都是陌生。 “他们都是奇人。”秦修静淡淡道:“塔靼人占下云州之后,他们毅然参加了义军。”看向一人,问道:“包老七,你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那包老七年近五十,眉宇间自带杀气,咧嘴笑道:“秦头领,包家四代人干的都是刽子手的活。这刽子手最难的活,是凌迟。我祖父可以做到将人凌迟七百多刀,那人还活着。家父出类拔萃,可以做到凌迟一千二百刀。” “那你呢?” “我打小就研究这其中技巧。”包老七笑呵呵道:“头领肯定记得,两年前抓了几个塔靼兵,一个一千一百零三刀才死,第二个一千四百零七刀。” 莫恒雁脸色惨白。 “这两年我的技术更是精进。”包老七笑道:“我可以保证,一千五百刀之内,他肯定死不了。” 莫恒雁恐惧之下,几乎要呕吐出来。 “自我介绍,我姓江,云州药王门传人。”另一人含笑道:“我没包老七的本事。我只能保证你在受刑一千五百刀之前,始终保持清醒,绝不会晕眩过去。每一刀的痛苦你都能够清晰感知。” 秦修静笑道:“莫恒雁,今天就看看你到底害了多少人。只要有人与你有仇,想要报仇,包老七就割下你一块肉送给他。不出意外的话,只有一千五百个名额。如果一千五百刀之后你还活着,我们送你出城!” 莫恒雁手足冰冷,眼前发黑。 ......... ........ 云中城南十里外,魏长乐抬头看了看天,拱手道:“庄主,秦观主,你们就此留步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手头上还有许多事务,就送到这里。” 傅文君微点螓首,道:“路上多保重。” 她想多说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观主,你入世为民,令人钦佩。”魏长乐向秦修静拱手道:“你不但有济世之心,更有领兵之才。各路义军归附之后,我相信你能将他们整合成一个拳头。” “魏大人放心,义军多是忠义之士,都是为了云州苍生。但凡同道中人,都会生死与共。”秦修静正色道:“我希望商贸能尽快恢复,如此才能让云州苍生摆脱苦难。” 魏长乐点点头。 这次他没有在云州耽搁太久,除了要赶去太原求粮,也是为了游说赵朴尽快恢复商贸。 “秦观主之前提议要将狼台摧毁。”傅文君道:“不过我们仔细商量过,如果恢复贸易,狼台倒是一个绝佳的贸易场。” 魏长乐眼睛一亮,笑道:“还是师.....庄主睿智,狼台变贸易场,物尽其用,实在是再好不过。如此一来,不用担心塔靼奸细混入云中城,却又能给双方提供最好的贸易场所。” 傅文君微微一笑。 魏长乐抬头看向后面不远的白菩萨,快步走过去。 “公子.....!”白菩萨一脸不舍,幽幽道:“我们多久还能再见?” “放心,不会太久。”魏长乐轻声道:“你莫忘记,云州是我的领地,这是我的家,你替我守好家。” 白菩萨脸颊微红。 “庄主会好好照顾你们。”魏长乐柔声道:“如果我在那边确定无恙,会让人过来接你过去。” 白菩萨轻嗯一声。 魏长乐凑近一些,低声道:“青萝姐,我会天天想你,每天都想!” “我....我也一样!” 魏长乐温柔一笑,微点一下头,这才过去,道:“咱们就此告别。” 众人依依惜别,使团继续赶路。 走出一段路,魏长乐回头望过去,只见傅文君和白菩萨依然遥望,宛若两朵在冰天雪地盛开的花朵。 第二八二章 山登绝顶我为峰 “云州....!”司卿孟喜儿也是回望北方,“我来过,但现在要走了!” 魏长乐立刻道:“司卿并没有走!” “哦!” “你的名字会在这片土地千古传唱。”魏长乐肃然道:“昨日我得知已经有人做了两句诗,专门为司卿所写。而且他们都说,这两句诗旁人都没资格念诵,只能出自司卿这样的绝世人物之口。” “哦?”孟喜儿微仰起脖子,嘴角带着浅笑:“酸腐文人,又能写出什么诗?我不在意。” 魏长乐正感失望,孟喜儿又道:“不妨念来听听!” “我不敢念,这两句诗我也没有资格出口。”魏长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司卿,我们这些人可看不可念,只有出自你口才是天作之合。” “有意思!”孟喜儿接过纸条,展开来看,双眸忽然泛出光彩。 两位钦使在旁见状,对视一眼,都是疑惑。 “地到无边天作界,山登绝顶我为峰!” 孟喜儿长声吟诵。 魏长乐感慨道:“初见此诗,便知除了孟司卿,无人能当。” “那人果真才华出众,宰相之才!”孟喜儿夸赞道:“龙骧卫,他知道我?” “正因为知道孟司卿在云州的所作所为,一群儒士为司卿写诗,这一首被公认最符合司卿大人的气质!”魏长乐微笑道:“司卿大人,不知你觉得如何?” 孟喜儿内敛一笑,道:“边陲之地,我一直以为都是粗俗之辈。今日看来,高手在民间,这云州之地确实是藏龙卧虎。” “那么说,司卿对这首诗很满意?” “民间之事,我们不必过多参与。”孟喜儿平静道:“他们有雅兴吟诗作赋,那是他们的自由,我也不好评判。不过我大梁文风盛行,云州文坛如果能够崛起,我也很高兴。”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高声诵道:“地到无边天作界,山登绝顶我为峰,哈哈哈哈.....!” 豪情万丈,催马前冲。 比起出使时的心情,如今在归途中,使团上下心情都是不错。 其实大家出使的时候,心里都是有数,知道搞不好都可能回不去,不少人甚至已经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 如今能够安然返回,心中都是长出一口气。 功不功劳大多数人不在乎,能活着回家,胜过一切。 魏长乐的心情自然又是不同。 若论功而言,不费大梁一兵一卒,从塔靼人手里夺回云州,堪称奇迹,但就此事而言,那绝对是不世之功。 但他很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的功劳太大,未必是谁都愿意见到。 而且这次计划,冒充大梁皇子,虽然是计划中迫不得已的一部分,但朝中也必将有人以此为把柄对自己发难。 不过他心中倒也淡定。 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多出的一份人生,没必要畏手畏脚。 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说不准还能回到从前的那个世界。 若是畏手畏脚,不但活的窝囊,只怕死的会更快。 将云州交给傅文君,他心中倒是很踏实。 傅文君性情沉稳,做事谨慎,再加上有傅氏的名号,在云州当然很容易得到人心。 有秦修静从旁协助,要稳定云州局势并非难事。 自己回到太原,如果能说服赵朴,尽早恢复贸易,而且还能从河东调拨粮草赈济云州,那么云州定是能够从困境之中走出去。 不管怎么说,自己能够将云州苍生拉出泥潭,让他们摆脱水深火热,那么自己也就没有白来这世界一遭。 回程途中,倒也是顺畅无比,甚至遇上几波塔靼人。 右贤王的命令下达之后,新任骨都侯索摩全权负责撤兵事宜,也是迅速派了人向云州各县通传撤兵令。 云州所辖十一县,俱都有塔靼兵坐镇,接到军令之后,虽然惊诧,但王令难违,也只能交出战马和兵器,带上干粮,徒步北归。 塔靼兵也都不傻,知道主力部队已经迅速撤离,如果速度太慢,跟不上队伍,搞不好就要死在云州。 王令吩咐所有塔靼人撤离,却并没有说撤离的路上一帆风顺。 多年来,塔靼人在云州高高在上,就是一个普通的塔靼兵,那也是肆无忌惮。 手上没有沾血的塔靼兵屈指可数。 此前云州百姓忌惮塔靼人手中的马刀,遭受欺凌只能默默忍受。 但没有了战马和兵器,撤走在旷野上的塔靼兵反倒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云州百姓对塔靼人的仇恨深入骨髓,若有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如果是成百上千的塔靼兵聚在一起,或许还能保障安全,可一旦人数太少甚至落单,就将迎来灭顶之灾。 实际上使团在途中不但遇见了聚集在一起徒步北归的塔靼兵,也确实见到了被猎杀的塔靼兵尸首,除了伤痕累累的尸体,全身上下存片不沾,自然都是被抢夺一空。 以前塔靼人看到百姓,就像是恶狼瞧见绵羊,但如今只要发现百姓,塔靼兵便会落荒而逃。 途经县城的官员显然也得到了使团南归的消息,一直派人在城外打探。 使团一旦到城外,官员们早就在等候,邀请入城歇脚。 被婉言谢绝之后,城中便会将备好的补给献上,然后再恭恭敬敬送出十几里地。 途中倒是顺畅无比,比之前来的速度要快上不少。 这一日终于走出云州境,踏入朔州境内。 刚一进朔州境内,便有边军骑兵队在迎候,护送着队伍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黑羊堡。 看到熟悉德的军堡,使团众人才彻底踏实下来。 让人意外的是,怀化大将军窦冲竟然亲自在军堡外迎接。 窦大将军春风满面,一见到两位钦使,立马笑道:“恭贺诸位凯旋而归。你们有所不知,得知使团前往云州后,本将便立刻来到黑羊堡亲自坐镇,而且传令边军做好了准备。本将派出细作一直打探那边的消息,打定主意,只要得知塔靼人伤了使团分毫,本将便立马亲率大军杀向云州,说什么也要将你们救出来。” 两位钦使心中好笑。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位窦大将军看似威风,实际上就是个纨绔子弟。 此人生性怯懦,凡事能躲便躲,如果不是背后有窦太后撑腰,莫说成为大将军,恐怕在军中当一个小卒都会被人嫌弃。 好在这人比起神都其他纨绔子弟,却也不是为非作歹之徒,虽然也会打着太后的旗号,但也并不会以此作恶。 “如果没有大将军的背后撑腰,给了我们底气,此番未必能够顺利返回。”焦岩是场面上的人,虽然知道窦大将军才干平平,但奈何人家背后有太后,说话自然客气。 窦冲一脸笑容道:“诸位当真如此认为?你们当真觉得是我在背后给你们撑腰才能取得如此结果?” 焦岩本来只是客气一下,谁成想这家伙竟然较真起来,顿时都有些尴尬。 “自然是这样。”焦岩身后响起魏长乐声音:“没有大将军和边军将士给我们底气,我们怎敢在云州放心行事?我们都清楚,真要出了意外,大将军不会放弃使团,一定会全力营救,正因如此,我们才敢无所顾忌。” “龙骧卫?”窦冲此时才看到人群中的魏长乐,上前两步,笑问道:“听说朝廷封赏你为龙骧卫,真是可喜可贺!” 魏长乐笑道:“都是借大将军的光。上次大将军运筹帷幄,击退呼衍天都,这才让我立下战功,得了封赏。我还要多谢大将军的恩惠。” “哪里哪里。”窦冲顿觉面上有光,笑道:“对了,我得到情报,听说塔靼人在狼台大典之时,使团出手挟持了右贤王,迫使右贤王立下天誓。他们不但交还了云州,而且迅速从云州撤兵。龙骧卫,有传言说出手挟持右贤王的人是你,是真是假?” 狼台之变已经过去十几天,消息早就传开。 窦冲既然派了细作前往打探消息,自然对狼台之变的情况有些了解。 但他这样询问,显然还不确定是否真是魏长乐擒获右贤王。 秦渊在旁立刻道:“大将军,确实如此。龙骧卫胆大心细,精心谋划,趁右贤王参加狼台大典,不顾性命出手擒拿,这才迫使右贤王立下了天誓。龙骧卫立下不世之功,令人钦佩!” “果真如此?” “我们亲眼所见。”焦岩立刻道。 窦冲伸出手,一把握住魏长乐手腕,哈哈笑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不瞒你们,这是我结拜义弟。我和三弟意气相投,早就结拜为兄弟,那可是胜似骨肉的好兄弟。” 魏长乐三人结拜,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两位钦使陡然得知,都是诧异,使团其他人也是惊讶。 魏长乐心中更是好笑。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这次闯下什么祸,就算站在窦冲面前,窦冲恐怕也不会认自己这个结拜兄弟。 但如今自己立下不世之功,大将军可就主动将结拜之事公之于众了。 “三弟,兄长可是日夜担心你。”窦冲感慨道:“本来接到圣旨,兄长可以将边军交给关将军,直接启程回京。但想着你身在险地,做兄弟的不能丢下不管,这才留守在此。如今见到你安然无恙,我可是欢喜不已。” 魏长乐笑眯眯道:“大哥怎么能走?云州之事,如果不是你精心谋划,怎能成功?” 第二八三章 边军忧患 窦冲有些懵,心想云州之功难道真有自己的份?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那就是太后的亲侄儿,立下的功劳越多,太后提携自己就越能从容,不会受风言风语。 但他才干实在一般。 守山阴他做不到,逐塔靼他也做不到。 但他知道,这些事情如果自己能沾上边,那就是功劳。 山阴之战击退塔靼人,从一个县令身上分一些功劳,他脸皮厚,还能做到。 但云州之功涉及到的是一个使团。 无论焦岩还是秦渊,那都是朝中重臣。 从头至尾,他自己也确实没有参与其中,想沾光也不知从何沾起。 这次不同上次,非要硬往自己身上扯功劳,他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唯一能想到的,就只能说自己在背后给使团提供了底气,但这样的功劳说出来都没什么底气。 孰知魏长乐口口声声说云州之功是他这位大将军策划,这让窦冲有些发懵之时,心情振奋起来。 有了上次的经历,窦冲知道魏长乐是位和光同尘的好人,不难说话。 “三弟,都是大家的功劳。”窦冲一面谦虚,一面笑眯眯道:“你说都是我策划精心谋划.....?” “大哥,外面风大,大家连日赶路,疲倦不堪。”魏长乐笑道:“天也已经暗下来,能否让大家先进军堡,好好吃上一顿?咱们边吃边聊。” 窦冲立刻回头吩咐道:“关将军,立刻安排使团所有人进去歇息。派人杀猪宰羊,将地窖里的酒都搬出来,今晚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们兄弟也要痛饮。” 定远将军关平威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听得吩咐,这才拱手道:“得令!” 见到魏长乐平安无事返回,他心中自然欢喜。 但他此时也不好上前与魏长乐多说,立刻安排使团进入军堡。 使团众人一路风尘仆仆,入了军堡,靠在暖炉子边上喝着热茶,只觉满足。 魏长乐有单独房间,收拾一番,关平威在外安排妥当,径自来到屋内。 “二哥!”魏长乐迎上前,笑道:“上次告别,说过回来要痛饮,今晚不醉不歇。” 关平威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能干件出人意料的大事。但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敢出手挟持右贤王,这份胆识,我自愧不如。” “不过是好勇逞强。”魏长乐自谦道:“二哥,那些百姓.....?” 使团前往云中城途中,安排几名神武甲士领着一群村民前来军堡,魏长乐在军堡之中并未见到,关心询问。 关平威道:“你放心。他们安全抵达黑羊堡,但这里是军事要地,不便让他们在这里待太久。我派人送他们去了山阴城,而且确定给他们找了地方居住。丁晟是个讲究人,知道是你吩咐送到山阴,亲自安排照顾。” “劳烦二哥了。”魏长乐拱手道谢,“对了,大将军任期已到,要回京了吗?” 关平威点头道:“上次你们途经军堡的时候,钦使留下了圣旨交给大将军。圣旨表彰了大将军和我,调大将军回京另有重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将军应该会在南衙或者北司之中任职。” 南衙北司是神都禁军,南衙八卫、北司六军,可说是大梁的中央主力军。 窦冲文不成武不就,才干稀松,即使有太后的宠爱,当初却也不好直接调到中央军执掌兵权。 毕竟南衙北司乃帝国精锐,军士固然是精心挑选,将领也都是战功在身。 没有战功在身直接调入军中担任要职,自然会导致人心不服。 “他回京之后,边军这边.....?” “圣旨晋升我为忠武将军,替代大将军暂时统帅边军。”关平威很淡定道。 魏长乐立刻恭喜道:“那可要恭贺二哥了。” 他知道关平威胸有抱负,虽然不到四十岁年纪,但自幼在军中历练,那绝对是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 比起窦冲,关平威担任边军大将显然要合适得多。 “只能竭力为国戍边。”关平威微微一笑,“对了,三弟,云州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先前得知云州变故后,我曾建议大将军立刻调兵北上,尽快入驻云中城。塔靼撤兵之后,云州无兵镇守,搞不好就有居心叵测之徒趁势而起,整个云州恐怕会陷入动荡。只要我军入驻云州,便能稳住局势。但大将军谨小慎微,觉得云州局势未明,不可轻举妄动。” 魏长乐心下一凛,额头冒冷汗,心想这次幸亏窦冲谨小慎微,这要是大梁边军真要迅速进入云州,事情可就麻烦了。 当下也不犹豫,简略地将情况说了一下。 关平威闻言,久久不语。 “当时的情况,我和右贤王都没有退路,只能达成协议。”魏长乐叹道:“所以只要大梁兵马进入云州,就等于是我率先撕毁了协议,右贤王同样也能收回誓言。” 关平威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如此一来,我担心朝中有人借题发挥,会对你不利。” “二哥,如果是现在的情势,朝廷会怎样安排边军?”魏长乐不在意自己,只是问道:“他们会不会觉得塔靼既然撤出云州,就不必在朔州边境部署边军?” “割让两州之后,圣上励精图治,提拔新相,支持左相革新。”关平威缓缓道:“左相整顿吏治,削减开支,特别是在军费上,一再压缩。按他的说法,如果始终维持庞大军备,国库吃紧,没有银子,那是什么也干不成。按理来说,朔州前线仅仅部署两万边军,守卫几百里的朔州边界,兵力捉襟见肘。也幸好这些年塔靼并没有继续往南扩张,而是在收拾草原上的事情,否则两万边军实在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魏长乐微点头,知道关平威所言不错。 两万边军布防在数百里的边境线上,十二座军堡的兵力都是有限,如果敌军集中一点突击,任何一座军堡都将面临严重的压力。 “我现在也担心,即使云州没有直接收回,朝廷也会将云州视为缓冲地区。”关平威皱眉道:“有了这片缓冲地,左相会不会进一步削减边军兵力?” 魏长乐皱眉道:“他们真的会这样做?” “有这个可能。”关平威微微点头,正色道:“以前朝中就有人说过,云、蔚二州割让后,朝廷在与这两州毗邻的朔州和相州部署重兵,每年要耗费无数钱粮。边防之事,应该直接交给河东军,如此朝廷可以免去大笔开支,用于其他方面。” 魏长乐道:“这话乍听起来,似乎也有道理。” “其实如果不是朝廷忌惮地方军实力膨胀,这也不失一个好主意。”关平威轻声道:“三弟,你出身河东魏氏,有些话本不好对你明言,但你我是同生共死过得的兄弟,所以我也不对你遮遮掩掩。” “二哥,我已经被魏氏驱逐,你可千万别把我当魏氏子弟。”魏长乐呵呵一笑。 关平威也是一笑,才低声道:“如今河东军有马步军主力合计四万兵力,再加上各州州兵,总兵力在五六万人。镇守河东十六州,这几万人马自然是足够,朝廷也不会允许河东继续扩军。可是一旦将北方边防交给河东军,他们便会肆无忌惮,至少再扩军五万人甚至更多。而且为了维持如此庞大的军队,河东非但不会再向朝廷缴纳一分赋税,甚至每年还会向朝廷索要。” 魏长乐一点就通,瞬间明白过来,为何朝廷不将北方边防就近交给河东军。 “当年安义伯坐镇云州,为国戍边,如此忠义之人,兵器装备和钱粮也只能是由朝廷提供。”关平威缓缓道:“但河东军有了戍边权力之后,不但会迅速扩军,而且定会将锻造军械战甲的权力拿到手中。军权、财权、矿权都在河东军手里,不会缴纳赋税,还要向朝廷索要钱粮豢养兵马,你说这河东岂不是自成一国?朝廷又怎可能允许?” 魏长乐恍然大悟。 “二哥,朝廷设边军,除了戍边,最重要的作用,也是为了监视河东军吧?”魏长乐问道。 关平威笑道:“河东地广人茂,民风剽悍,军士的战斗力在整个大梁十六道也是名列前茅。而且河东南部数州都是粮仓之地,你说朝廷怎敢对河东掉以轻心。河东马步军可不是朝廷的兵马,就说河东马军,那都只认魏氏,可根本不管什么朝廷军令。朝廷如果不在河东部署边军,彻底将河东交给河东军,圣上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的。” “这样说来,边军起到监视河东军的作用,朝廷反倒不会削减。”魏长乐道:“削减河东边军,岂不是让河东军更加存在威胁?” 关平威道:“如果国库充盈,朝廷自然会维持北方边军。只是听闻左相谏言圣上,准备今年彻底解决河南道的登州之患,如果当真如此,朝廷今年需要支出大笔军费,就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云州成了缓冲区,也许左相就会将主意打到我们这边了。” “登州之患?”魏长乐诧异道:“此事我倒不知。” “四年前登州就开始有人谋反,河南道也调兵围剿。”关平威解释道:“朝廷一开始也没有太在意,谁知道河南军实在无能,打了几年,非但没有剿灭叛匪,登州匪反倒越来越多,甚至拿下了莱州和半个密州。河南道是我大梁的粮仓,沂州设有琅琊仓,囤积大批粮草,如果被登州匪拿下整个密州,就直接威胁到琅琊仓,到了这个份上,朝廷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魏长乐寻思要真是如此,河南军还真是够无能的。 但河南道的事情离自己还很遥远,魏长乐也不在意,只知道:“二哥,即使塔靼人从云州撤离,你手下的边军也不能削减甚至裁撤。右贤王不会违背誓言打云州,但塔靼汗庭是怎样的态度还不能确知。蔚州还在塔靼人手里,罗利如果心有不甘,从蔚州出兵杀到云州,以云州现在的情况,很难抵挡。” “你是说,云州真的有难,边军北上救援?” 第二八四章 运筹帷幄大将军 魏长乐笑道:“二哥,这云州名义上是右贤王送给我的赎礼,但实际上还是咱们大梁的领土。既然好不容易收回来,难不成还能让塔靼人再夺回去?” “当然不可能。”关平威握起拳头,“如果罗利果真心有不甘,出兵攻打云州,我便算是拼了被朝廷砍脑袋,也不会视若不见。” 魏长乐竖起大拇指,“二哥果然是气壮山河。”顿了一下,才道:“其实塔靼真要再打云州,边军也不必打着大梁的旗号增援。咱们换身皮,用云州义军的身份增援保卫就可以。” “好主意。”关平威眼睛一亮,“如此一来,即使罗利出兵,右贤王也无法轻举妄动。” 魏长乐道:“我和右贤王有过交流,此人务实不务虚,应该还是希望与我们发展贸易,如此便可以增强西部草原的力量。只要我们不明目张胆打出大梁的旗号,即使他知道是大梁边军假扮云州义军,为他自己的利益考虑,他很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魏长乐拿回云州之后,最担心的就是罗利心有不甘,会调动汗庭兵马借蔚州攻打云州。 云州百废待兴,就算云州各股义军拧成一股绳,但无论兵力还是战斗经验与塔靼人悬殊太大,云州很难守下来。 真要出现那种情况,朝廷很有可能为了避免与塔靼的大规模冲突而视若罔闻,河东军更不可能轻举妄动。 如此情况下,唯一指望的就只能是边军。 关平威热血男儿,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也是唯一能够依仗的人。 好在边军如今掌控在关平威手中,真要发生战争,边军假冒云州义军,不但增强云州防卫力量,也不至于让右贤王下不来台。 当下恢复贸易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贸易流通起来,让右贤王感受到贸易给西部草原带去的巨大利益,那么右贤王就算知道是大梁边军进入云州,自然也会当做看不见。 军堡有一处颇为宽敞的会场,之前是作为军事会议所使用,今日当做临时宴会厅,在此设宴。 魏长乐和两位钦使自然被安排上座,马牧也是参加了宴会。 监察院司卿孟喜儿特立独行,几乎从不参加聚众的宴席,军堡只能安排人单独给他送餐。 边军这边,除了大将军窦冲和关平威,另有几名边军将领也都在宴席中。 之前魏长乐和关平威单独说话的时候,窦冲也和钦使焦岩有了详谈。 所以对使团在云州的遭遇,以及狼台之变,窦冲都已经大致了解清楚。 当然,焦岩说话自有分寸,譬如魏长乐假冒皇子一节,他含糊过去,并未告知。 如果说魏长乐守住山阴城,已经给了窦冲不小的震撼,得知狼台之变的详细情况后,窦冲更是惊为天人。 若非出自焦岩之口,焦岩又是亲身经历者,窦冲很难相信这一切。 “诸位,咱们一起敬使团各位一杯。”窦冲今天的心情很愉悦,一脸笑容,举杯道:“使团没有辱没大梁国威,反倒是收回云州失地,威震天下。只盼我大梁天威永续,四夷敬畏,来,满饮此杯!” 众人都是举杯共饮。 放下酒杯后,边上自有人斟酒。 窦冲却有意看向魏长乐,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但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其实要说功劳,我们只是行动,真正运筹帷幄的是大将军。”魏长乐心领神会,笑眯眯道:“没有大将军的设计,云州根本不可能收回来,塔靼人也根本不可能撤兵。” 众人立时看向窦冲。 云州之事,窦冲虽然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参与其中,但这家伙脸皮厚如城墙,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摸着胡须,笑眯眯道:“大家听龙骧卫说。对了,告诉大家一声,龙骧卫和本将是结拜兄弟,情同手足。这以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要是敢欺负我兄弟,本将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虽然一直称呼魏长乐是自己结拜兄弟,但始终只称呼兄弟,并没有喊三弟,也一直没有提及与关平威结拜。 关平威当然不会在意。 他在窦冲麾下三年,对这个上司实在是太了解。 无利不起早,属于有福同享有难一边去的性子。 “大将军英明神武,龙骧卫智勇双全,不愧是结拜兄弟。”焦岩乃是鸿胪寺卿,干的就是待人接物的事,自然知道该说什么。 魏长乐笑道:“诸位,山阴之战后,兄长.....哦,就是大将军料定朝廷会派出使团解决与塔靼的这次冲突,甚至想到朝廷会安排我随团出使。你们都知道,大将军目光长远,那双眼睛能够看透很多事情。他早就说过,云州不收回来,大梁就始终面临着塔靼的威胁,帝国北方就永远无法形成真正有效的防御。所以他很早就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早要将云州收回来。” “大将军目光长远,非我等能及。”一名部将立马道。 “我们这些人只以为依靠边界军堡就能守住疆土,唯独大将军却能纵观全局,这样的慧眼,实在让人钦佩。我们实在是太幼稚了。” “说到底,大梁边境其实一直都处于危险之中。只是塔靼人畏惧大将军和关将军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而已。我们以为天下太平,其实是两位将军为我们负重前行。” 秦渊皱起眉头。 这些话如果是文官商业互吹那也就罢了,出自一群卫戍边疆的铁血将领之口,这实在让秦源有些反感。 焦岩面带微笑,自然知道魏长乐这些话都是无中生有。 窦冲要真有那样的眼力格局,就根本不用到边军历练。 “所以山阴之战后,大将军单独和我谈话,就想过是否能借出使的机会干一番大事。”魏长乐微笑道:“大将军早就得到情报,右贤王年后会在云州参加狼台大典,如果使团也能参加大典,就有机会接近右贤王,如此若能趁机出手,擒贼擒王,云州就很可能兵不血刃收回来。” 窦冲感慨道:“我当时也是一时灵光乍现,算不得什么。” “大将军自谦了。”魏长乐笑道:“如果不是你提出这个设想,而且对我详细解释了计划的步骤,我一个粗俗武夫,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计划。” “魏兄弟,虽然.....嘿嘿,虽然计划是我想出来,但如果没有你们使团拼死实施,那计划也就白费。”窦冲压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其实我甚至想过跟随使团前往,亲自动手,但.....边军事务太多,身为边军主将,我也无法离开,很是遗憾。” 魏长乐摇头道:“大将军不必遗憾。你我师兄弟,你军务在身,不能亲自实施计划,作为兄弟,我替兄长出手,就等于是兄长自己出手。” 其实不但两位钦使疑惑,就连使团领队马牧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如此惊世功劳,魏长乐会主动分给窦冲一份。 窦冲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其中,至于说策划,那更是不可能。 “说得对,我和魏兄弟不分彼此,你替为兄完成心愿,为兄很欢喜。”窦冲兴奋的红光满面,“来来来,大家边喝边说。” 魏长乐感慨道:“其实整个计划之中,我最钦佩大将军的就是如何接近右贤王。” “魏兄弟,这个你可得好好说说。”窦冲放下酒杯,“这是我琢磨了好久才想出来。” 他知道自己尽管放空炮,反正魏长乐口齿伶俐,能够帮自己圆的滴水不漏。 “大家想啊,右贤王在塔靼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西部草原之王,这样的人物,想要接近可不容易。”魏长乐正色道:“那右贤王高傲得很,就连国贼莫恒雁见他,也是隔着屏风。” 焦岩立刻道:“确实如此。诸位有所不知,去年右贤王遭遇过行刺,差点死在刺客手里,自那以后,更是谨慎务必,如果不是极为亲信的心腹,根本无法靠近他身边。我们虽然是大梁钦使,但要接近他身边,其实也做不到。” “但大将军料事如神,早就想到接近右贤王不容易。”魏长乐肃然道:“所以要靠近右贤王身边,必须要有能让右贤王接受的身份。大将军设下计谋,若是假冒大梁皇子,让右贤王以为是大梁皇裔亲临,自然就能靠近身边,找到出手挟持的机会。” 此言一出,本来欢声笑语的厅内顿时静下来。 假冒大梁皇子? 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窦大将军的笑容顿时僵住。 “我按照大将军的计谋,扮作大梁皇子,如此在狼台大典上才有机会坐在右贤王身边,也才有机会趁机出手。”魏长乐感慨道:“没有大将军运筹帷幄,别说收回云州,我们这些人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他端起酒杯,向窦冲道:“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窦冲眼角微微抽动,不由自主端起酒杯,见得魏长乐一口饮尽,总觉得不对劲,但众目睽睽之下,却只能饮尽杯中酒。 第二八五章 豪言壮语 关平威唇角却是浮现一丝笑意。 先前得知魏长乐假冒皇子,他也是心中震惊。 冒充皇室中人,当然不是小事。 即使是为了接近右贤王,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不上称八两重,可一旦真有人借题发挥,千斤也打不住。 本来他也颇为疑惑,如此功勋,魏长乐为何会主动分给窦冲? 难道真的是因为兄弟情谊? 但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魏长乐不动声色之间,却已经将窦冲卷入进去,实际上又让窦冲背了锅。 方才窦冲已经当众承认,挟持右贤王的计划是他一手策划,魏长乐只是实施者。 那么魏长乐所说的计划细节,包括冒充皇子,当然都是窦冲安排。 到了这个份上,窦冲想不认账也不成。 别人冒充皇子肯定大祸临头,但如果是窦冲策划,背后有太后撑腰,便可大事化小。 “大将军这一计堪称绝世无双。”关平威感觉到窦冲的兴奋似乎消散,立刻道:“如果是在大梁假冒皇子,当然有损皇家威严。但这一计用来对付塔靼人,不但让塔靼感受到皇家威严,而且还能以此擒获贼酋,当真是妙不可言。” 关将军一开口,其他将领顿时活跃起来。 “能想出此等妙计,当真是睿智非常。” “刚才属下还琢磨,能用什么办法接近右贤王?但想来想去,这是无解难题。可大将军一招妙计,轻而易举破解,看来我们与大将军的眼界相差十万八千里。” 窦冲本来觉得假冒皇子这件事情确实不小,自己不知不觉中被牵扯进去,恐怕不是好事。 但听得众人这般说,顿时又高兴起来,笑道:“其实我也是琢磨了好一阵子。那右贤王自以为是,傲慢无比,除了大梁皇胄,还真想不出别的法子接近。” 他看向关平威,道:“还是关将军明白其中道理。这次假冒皇子,是为了欺骗塔靼人,而且确实擒获贼酋,功不可没啊。” “下官回京之后,自当将事情原原本本向朝廷禀报。”焦岩立马道:“大将军运筹帷幄,是将塔靼人驱逐出云州的首功。” 焦岩也会过神,明白了魏长乐的用心。 其实此番北上出使,虽然功劳不小,但焦岩也知道假冒皇子是大纰漏。 当时情况严峻,进退两难,魏长乐想出假冒皇子的奇招,两位钦使也都知道确实不妥,而且存有后患,但形势所迫,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允。 所以如果朝廷真的以此降罪,两位钦使也是难逃罪责。 焦岩知道,魏长乐将窦冲拉进来,上面就有太后成为保护伞,如此一来,便是再喜欢挑事的御史言官也不敢轻易那这件事情说事。 众所周知,皇帝陛下虽然日益暴戾,但窦太后也绝不是善茬。 那位老太后一旦震怒,也是心狠手辣。 得罪皇帝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得罪了太后,那最好是早早准备棺材,随时躺进去。 窦冲当然知道驱逐塔靼收回云州是怎样的奇功,如果真的是首功,不但自己威名远扬,就连太后也会因此大悦。 要得到一些东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算假冒皇子的锅扣在自己头上,有太后庇护,也无人敢拿自己怎样。 但钦使和魏长乐如果做证,将首功送给自己,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功勋。 “大家都有功。”窦大将军是个凡事都能往好的地方想,想通此节,心情又振奋起来,笑道:“咱们的功劳不分大小,都是为国尽忠嘛。” 魏长乐感慨道:“大将军,你计划周密,拿回云州,但.....云州那边现在的情况还很艰难。我们看到许多百姓饥肠辘辘,路边甚至有许多因饥饿而死的百姓尸骨.....!” 说到这里,不忍再说下去,长叹一声。 “这个.....!”窦冲对自己能成为功臣的一份子很开心,但云州百姓的生死,他其实并不在意,只是魏长乐当众提及,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向关平威看了一眼。 关平威立刻道:“龙骧卫,可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现在云州缺粮。”魏长乐道:“不知大将军可有办法支援一下?” 窦冲摸着胡须道:“军堡虽然有存粮,但这都是军粮,要保障将士们所需,不可调拨出去。” 魏长乐顿时显出失望之色。 “不过灾民不能不救。”众目睽睽之下,窦冲当然不能置之不理,需要打造爱民如子的人设,正色道:“河东十六州,各州都设有粮仓。据我所知,太原府的粮仓堆积如山。云州本就是河东道的一部分,如今有难,河东各州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魏长乐心中暗喜。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从军堡调粮。 十二军堡虽有存粮,数量却有限,即使将所有粮食送到云州,也是杯水车薪。 而且两万边军也要吃粮,别的粮食短缺倒也罢了,这军粮要是缺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虽然看似是暗示窦冲调军粮救援,但这只是谈判的一种手段。 开出这样的价码,窦冲肯定不能答应,却又不能一点表示没有,自然而然就会想着从河东其他地方调粮。 魏长乐很清楚,云州虽有囤粮,但如果全力赈济百姓,维持不了太久。 而且开春之后还要播种,许多百姓没有粮种,就只能从官府借粮,等到粮食有收成,至少也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 所以让云州度过这段时间的时期,就必须要河东出手救援。 否则云州必然还会有无数百姓饿死。 边军救不了云州,但以河东道之力,却足以让云州闯过鬼门关。 他自己做好了前往太原求粮的准备。 但这件事情太大,云州在名义上不能成为大梁疆土,如此太原那边会不会调拨粮草救济,还真是未知之数。 虽然自己和赵朴的交情不错,但事关重大,老赵肯定也不会仅仅凭借私交就调粮。 最要紧的是,调粮入云州,并非几天就能完成,甚至也不是一波就可以搞定。 此事肯定会上报朝廷。 赵朴这位河东节度使真正的靠山是朝廷,是否调粮救援云州,完全取决于朝廷的态度。 魏长乐心知自己就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朝廷如果阻拦,赵朴也不可能违抗朝廷的意思。 而自己在朝廷那边根本不可能说上话。 而解决的关键,就在窦大将军。 如果窦冲能参与此事,甚至向朝廷进言拨粮救济,那远比自己向赵朴说上三天三夜都有用。 两位钦使都是精明之辈,这些武将还没看明白魏长乐的用意,但两位钦使却已经是瞬间明白。 “大将军,就怕太原那边舍不得调粮。”秦渊及时给魏长乐打助攻,“大将军赶走了塔靼人,却未必能救得了云州百姓。” 窦冲怒道:“难道赵朴还要看着云州百姓饿死?云州百姓也是我大梁子民,如今有难,当然要全力救济。” “大将军宽厚仁德,爱民如子。”焦岩感慨道:“云州百姓若是知晓大将军心系他们,必然是感激涕零。” “你们途经太原的时候,帮本将带一封信给赵朴。”被抬上天的大将军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立刻道:“本将会建议赵朴立刻调粮赈济云州。” 秦渊道:“大将军,就算赵大人同意,朝中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谁敢?”窦冲怒发冲冠,“本将今晚就写一道折子,你们帮我呈给太后。太后他老人家爱民如子,要是知道云州百姓受难,绝不会坐视不管。”说到这里,忍不住握拳道:“那帮人住在京都的大宅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溜鸡斗狗,不知北方的困苦。谁要是从中作梗,就该派到北方来感受一些,让他们也尝尝风餐露宿甚至饿肚子的滋味。” 这番话却是让在场的戍边武将们生出共情,齐声道:“大将军英明神武。咱们风餐露宿,为国戍边,他们却锦衣玉食。戍边是为了保国安民,他们真要阻拦拨粮救命,咱们一起上书,让朝廷将他们送过来。” 窦冲见自己所言得到众将共鸣,更是亢奋无比,正色道:“只要有本将军在,绝不让云州饿死人!” 他见魏长乐低着头,立刻问道:“魏兄弟,为何不说话?” 却见魏长乐抬起头,眼圈泛红。 “怎么了?” 魏长乐抬手拭去眼角一滴泪,哽咽道:“大将军,我只是庆幸自己能和你这样的英雄豪杰结拜为兄弟。曾经有人污蔑你优柔寡断,但我今日才知道,你一身英雄胆,热血刚强,行事竟是如此果决英明。太后睿智非常,对你实在太了解。她知道你骨子里坚韧不拔,也知道你心系百姓,这才让你前来戍边。” “人言可畏。”焦岩感慨道:“那些歹毒小人无中生有诽谤大将军,都是没有见过大将军的英武。” 秦渊也是激动道:“云州有大将军庇护,那是百姓之福。有大将军撑腰,云州百姓是绝不会饿肚子了。” 窦冲哈哈大笑,但心里却有些发虚。 他也知道云州百姓众多,如果要赈济,肯定需要不少粮食。 河东是否能及时调拨大批粮草? 要是云州百姓真的饿肚皮,是否有损自己的英明? 自己的豪言壮语是不是有点过了? 为了维护自己的英明神武,看来在这件事上还真要下点力气。 第二八六章 鸠占鹊巢 这一夜宾主皆欢,觥筹交错。 窦冲的气壮山河,却是让魏长乐心中踏实。 有这位大将军出手,河东向云州调粮的可能大大提升。 朝中有大将军说话,自己再向赵朴进言,由赵朴向朝廷争取,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就有了八九成。 即使窦冲是因为坐享功劳才会如此出力,但魏长乐看人论迹不论心。 只要窦冲真的这样做了,就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所以这一晚他是诚心与窦冲痛饮。 等次日醒来,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两名钦使昨晚也都是敞开痛饮,并不比魏长乐起得早。 等焦岩过来之时,却是带来了书信和折子。 窦冲虽然容易亢奋,但值得尊敬的地方就在于吹过的牛逼会竭尽全力去做。 他酒醒过后,立刻写了书信和折子,让关平威交给了钦使焦岩。 魏长乐本以为窦冲已经接到回京的旨意,或许会跟随使团一同上路。 但窦冲还有一些交接事务未能完成,需要迟些才能上路。 在军堡用过午饭,大将军和关平威亲自送使团离开。 途中看到熟悉的风景,魏长乐心情畅快,竟真的有一种归家之感。 一路上不急不缓,次日傍晚时分,终于来到山阴城外。 看到这座城,魏长乐心中却是感慨。 他在这里担任县令,城外归云庄有美人师傅,城内有白菩萨,如今两人都远在云州,却是让魏长乐感觉似乎缺少了许多,心中竟是有一些空落落的。 刚到城门,便见有人迎出来。 当先两人正是山阴新任县令丁晟和县丞蒋韫。 两人身后,却是几名守城官兵,契苾鸾正在其中。 魏长乐远远便看得清楚,催马迎上去。 “堂尊.....!”看到魏长乐,丁晟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 魏长乐翻身下马,笑道:“你们怎地知道使团回来?” “这些天我们一直在城门等候,日夜盼着堂尊凯旋。”蒋韫躬身行礼,“堂尊安然无恙回来,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 魏长乐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是有人见到使团的踪迹,提前赶到城中禀报。 但蒋韫的意思,这几个人竟是一直在城门这里等候。 魏长乐看向契苾鸾,契苾鸾已经躬身行礼。 途经山阴出使之时,魏长乐做了一些安排。 衙门里的官员都升了一级,此外重建铁马营,契苾鸾依旧是铁马营的军使,这支五百人的骑兵取代之前的夜哭郎,负责山阴城的城防。 此刻见到这几人的面色都很凝重,魏长乐瞬间就感觉到不对劲。 “孟主簿呢?”魏长乐扫了一眼,立刻敏锐发现问题所在。 丁晟和蒋韫都受提拔,而孟无忌也被提拔为山阴主簿。 如今丁晟和蒋韫都前来迎候,却不见孟无忌人影。 丁晟和蒋韫对视一眼,都是欲言又止。 “到底发生何事?”魏长乐脸色沉下来。 丁晟叹了口气,道:“堂尊,孟主簿被关进了囚牢!” 魏长乐骤然色变,失声道:“囚牢?他在哪里?” “就在县衙的囚牢里。”蒋韫道:“已经被关进去好几天,不知是死是活!” 魏长乐震惊之余,一脸疑惑:“他被关进山阴县监牢?蒋县丞,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堂尊,千真万确。”蒋韫苦着脸道:“下官没有说错。” “你们三个,一个是县令,一个是县丞,一个是管着城防,然后告诉我说山阴主簿被关进县衙大牢?”魏长乐只觉得有些发懵,“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们说错了?” 契苾鸾终于开口道:“龙骧卫,是太常寺少卿王桧!” 此刻两位钦使也已经催马上前来。 契苾鸾中气十足,声音虽不大,但两位钦使却也听得清楚。 “王少卿到了?”焦岩闻言,立刻道:“人在哪里?” 魏长乐回过头,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焦岩笑道:“龙骧卫,可还记得我说过,朝廷挑选了六名绝色佳丽,都是准备送到云州。” 魏长乐这时候才记起,焦岩此前确实提及过此事。 朝廷选了六名绝色佳人,其中两名准备送给莫恒雁,另外四名则是献给右贤王。 使团着急赶到云州,所以分成两拨。 两名钦使率先出发,六名佳丽则是另有人护送,跟在后方。 此后焦岩看中了白菩萨,想要用白菩萨替代六名佳丽,却因为魏长乐的缘故,之前的计划全都改变。 如今返程,若非焦岩提起,魏长乐早就忘记那六名佳丽之事。 “那六名佳丽是太常寺王少卿亲自挑选出来。”焦岩解释道:“太常寺负责宫廷礼仪、祭祀等事项。王少卿最大的本事就是挑选美人。他经常出京,巡视各地,就是为宫廷挑选歌姬乐女,眼光毒辣,很受圣上喜爱。” “原来是个少卿。” 秦渊立刻道:“龙骧卫,可千万别小看了他。他可是出自大梁五姓之一的王氏,其父乃是当今越国公,掌理户部。越国公是理财能手,如今更是左相的左膀右臂。” 魏长乐皱起眉头。 他自然知道大梁五姓的存在。 大梁是个门阀世家的天下。 各州有各州的门阀,各道也有各道的门阀,但大梁真正的门阀,乃是大梁五姓。 各州各道的门阀在大梁五姓面前,不过是乡巴佬而已。 就像当初孟无忌得罪了朔州韩阀,便断了前程,在河东没有立锥之地。 若是与大梁五姓结仇,那就是自绝于大梁,在大梁混不下去。 “王少卿如今在哪里?”焦岩又向丁晟问道。 丁晟拱手道:“回大人,王.....王少卿在县衙内,已经入住四天。” “焦大人,不是说他负责送美人前往云州吗?”魏长乐瞥了焦岩一眼,“为何会停留在山阴县城?” 焦岩也是皱眉。 虽然出使云州已经完成,但按理来说,王桧应该早就赶到云中城,不至于现在只走到山阴。 就算因为天气原因,赶路的速度太慢,但也不至于在山阴城耽搁这么多天。 秦渊脸色也是难看起来。 也幸亏云州之事已经解决,否则如果真的与塔靼人谈判,需要献上美人,但王桧在途中耽搁,迟迟未到,肯定会误了大事。 魏长乐本来心中疑惑,但此时却已经隐隐猜到几分,问道:“是否孟主簿冒犯了王少卿,所以才会被王少卿下令关进监牢?” “正是如此。”丁晟立刻道。 “这就奇怪了。”魏长乐冷笑道:“王少卿是太常寺的官,孟主簿虽然身份地位,但好歹也是山阴主簿,是河东节度使任用的地方官。焦大人,太常寺的官难道有权下令处置地方官?” “自然是不能的。”焦岩也是尴尬,“不过他是王氏族人,所以.....所以真要是这样做了,恐怕也无人能管。” 见到魏长乐脸色冷峻,他了解魏长乐的脾气,忙道:“龙骧卫,这中间肯定有误会,见到王少卿,切莫冲动,了解缘由,好好交涉。他很受圣上喜爱,每年进献的美人都能得到圣上的临幸,所以.....所以万不可与他直接冲突。” 魏长乐知道焦岩这倒也是好意。 一个太常寺少卿或许不是什么高官重臣,但出身大梁五姓,又是为皇帝搜罗美人,这样的人物确实不能得罪。 “丁大人,孟主簿犯了什么欺天大罪,能让王少卿如此震怒?”魏长乐淡淡问道。 丁晟低下头,犹豫一下,欲言又止。 “先进城吧。”焦岩道:“见了王少卿,自有分晓。” 魏长乐淡然一笑,“焦大人,不是我信不过王少卿。朝廷命官直接被关进监牢,这在山阴不是小事。我好歹也曾是山阴县令,总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我虽然不会偏听偏信,但总要丁大人说明情况,如此才好与王少卿交涉。” 丁晟这才道:“王少卿来到山阴之后,说身体不适,要在城中休养两天。他说城中馆驿太小,所以直接住进了县衙。” “神都来的大人物,小小山阴馆驿确实容不下他。”魏长乐冷冷道。 “王少卿喜好曲乐,让人找了城中的歌舞伎到衙门里献艺。”丁晟道:“他听说城中有一处弈吟居,那里有一名才貌出众的艺伎,便派人要将思云姑娘带到县衙。” 魏长乐握起拳头,“县衙是一县治所,王少卿难道不知那里不适合寻欢作乐?” “下官也提醒了一句。”丁晟苦笑一声,张开嘴,指了指牙齿,魏长乐这才看到,丁晟嘴中却是少了两颗牙。 “他打了你?” “王少卿没有动手,是他身边的随从。”丁晟道:“下官出言不逊,惹恼了王少卿,所以被掌嘴二十。下官牙不结实,被打落两颗,然后.....然后被赶出了县衙。” 焦岩神情更是尴尬,秦渊却是脸色愠怒。 “他说很快下官就会接到上面的命令,要被罢官免职。”丁晟叹道:“蒋县丞只说了句即使要赶下官出衙门,也要等到上面的罢免令,然后也被赶了出来。” 契苾鸾终于开口道:“属下本要送两位大人回衙门,但两位大人不希望与王桧起冲突,就只能到城门等候,期盼龙骧卫能早日归来。” “你们还没说孟无忌是怎么被关进监牢!”魏长乐平静道:“他是否冲撞了那位少卿大人?” 第二八七章 此间乐 “孟主簿知道王少卿派人去找思云姑娘,便抢先跑到弈吟居,要带着思云姑娘逃离。”蒋韫道:“但刚刚出城没多远,就被王少卿的人追上,绑回了衙门。” 魏长乐认识思云。 那弈吟居背后的东家是甘修儒,思云受过甘修儒恩惠,尔后豢养起来,成为艺伎。 当初甘修儒就准备将思云献给魏长乐。 山阴之战后,甘家被治罪,但弈吟居却还存在。 他也知道,孟无忌为思云谱曲,似乎对思云也有一些爱慕之心。 孟无忌显然意识到王桧不怀好意,担心思云受辱,当机立断要带思云脱身,却终究没能逃过。 “所以因此被关进监牢?” “被绑回来之后,孟主簿在衙门口大骂王少卿身为朝廷命官,却视朝廷法度如无物,不但占据县衙,还在县衙内纵情酒色。”蒋韫叹道:“随后就被关进了监牢,生死未卜。” 魏长乐心下感慨。 孟无忌确实有才,但却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直脾气。 此人骨头硬,胆气足,当中责骂王少卿,那也是真的能做出来。 焦岩闻言,叹道:“那位孟主簿也有些冲动了。王少卿好歹也是天子宠臣,出身高贵,就算再不对,也不该当众辱骂。而且王少卿身负为天子选美的职责,他只怕是想看看那个叫思云的艺伎是否真有才艺。如果真的能够被看中,送到宫中伺候圣上,那可就是上辈子积了德.....!” “焦大人,你这是在为王桧开脱吗?”魏长乐不客气道:“也许很多人觉得入宫伺候天子是天大的好事,但却未必人人如此。思云姑娘既然愿意跟随孟主簿逃出城,就证明她并不想和那位少卿大人有接触,更不想入宫。强人所难,就不是为朝廷办差,这应该是强抢民女吧?” 焦岩想不到魏长乐根本不给自己留面子,很是尴尬,只能干笑两声。 “龙骧卫所言不错。”秦渊沉声道:“那位孟主簿带着思云出城,难道犯了什么王法?王桧凭什么派人将他们绑回?县衙乃是一县治所,又怎能在县衙内纵情酒色?简直是岂有此理。” 魏长乐也不废话,沉声道:“两位慢行!” 一抖马缰绳,却是直接冲进城内。 契苾鸾立刻吩咐道:“都跟上龙骧卫!” 焦岩顿时变色,急道:“咱们赶紧跟上,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他太了解魏长乐是个怎样的人。 敢坚守山阴城与六千塔靼铁骑死磕,敢在狼台直接出手擒拿右贤王的狠角色,又怎可能将王桧放在眼里? 这山阴可是魏长乐的地盘。 就算王桧身边有随从保护,但魏长乐只要一声令下,山阴百姓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将王桧淹死。 秦渊倒是担心魏长乐真要一时冲动与王氏结仇,必将迎来大麻烦,立刻催马跟上。 魏长乐健马如飞,入城之后,在长街呼啸而过。 “是魏大人!”街边百姓有人认出魏长乐,立时惊呼。 “魏大人回来了,哈哈哈,魏大人回来了!”有人欢呼高声欢呼。 京城来的大人物霸占县衙,衙门里的官员被驱逐出来,此时早就传遍山阴城。 如今看到魏长乐出现,所有人都是振奋。 所有人都知道,就算县衙里的那位大人是从深神都来,不管是什么大人物,只要魏大人出现,肯定会将那伙人揪出来。 山阴县衙门外,两名披甲武士在守卫。 魏长乐轻车熟路,如狂风般一口气冲到衙门口。 披甲武士见有人纵马来到衙门前,都是一怔。 魏长乐翻身下马,直接走上去。 “站住!”两名甲士都是按住刀柄,冷声道:“什么人?” “这里的主人!”魏长乐看也不看,直接往里走。 “大胆!”一名甲士拔刀出鞘,挥刀便砍。 “咔嚓!” 一声脆响,电光火石间,两人甚至没有看清楚魏长乐拔刀,但见刀光闪过,那名甲士手中的大刀断成两截。 魏长乐手中拿着鸣鸿刀,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县衙大院,冷冷道:“想死就说一声!” 两名甲士都是目瞪口呆。 这人的胆子不小,但出刀的速度更是匪夷所思。 他们自然不知,魏长乐在云州破六合,晋升三境铜身,不但体内劲气成倍增强,而且速度也是今非昔比。 这两名甲士也都是神武营精锐,但面对三境铜身,实力相差悬殊至极。 便是再蠢,两人也知道根本不是魏长乐的对手。 而且此人杀意腾腾,若是再动手,恐怕真的性命不保。 眼看着魏长乐走进县衙门,一名甲士才高声叫道:“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很快,县衙内冲出十几名带甲武士。 魏长乐扫视众甲士,淡淡道:“你们的少卿大人在哪里?” “你是什么人?”一名甲士紧握手中刀,厉声道:“擅闯县衙,找死吗?” 魏长乐笑道:“不错,擅闯县衙,那是死罪。你们都应该去死!” 忽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何人喧哗?” 从正堂快步走出一人,也是身披甲胄。 “校尉大人,有刺客闯进来。”边上甲士立马恭敬道。 那人缓步上前,打量魏长乐两眼,目光停在魏长乐手中的鸣鸿刀。 天色微暗,鸣鸿刀泛着幽幽红光。 那校尉自然看出鸣鸿刀并非凡品,一个年纪轻轻的秀气少年郎提着一把宝刀闯入县衙,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神武军校尉陈韬!”校尉自报家门。 “龙武军龙骧卫魏长乐!”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即使不知道皇帝赐封魏长乐为龙骧卫,但这些人却都已经知道魏长乐的大名。 龙武军! 南衙八卫,北司六军。 神武军和龙武军同属北司六军,属于皇帝直接指挥的禁卫亲军。 但北司六军也有高低之分。 六军之中,龙武军居首。 皇帝的寝宫都是由龙武军的甲士保护。 龙骧卫虽然只是荣誉封号,但厉害之处在于,它向所有人宣示,这是皇帝的人。 无论魏长乐本人,还是龙骧卫封号,都是让在场神武军士吃惊。 “你是魏长乐?”陈韬显出狐疑之色。 “不值得冒充。”魏长乐淡淡道:“王桧在哪里?” “少卿大人正在公干。”陈韬道:“龙骧卫若想求见,恐怕要等一会儿。” 魏长乐笑道:“陈校尉,你们是跟着王桧谋反吗?” 魏长乐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却是让在场众人都是变色。 “龙骧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韬沉声道:“血口喷人吗?” “这里是山阴县衙,如果不是谋反,为何控制一县治所?”魏长乐淡淡道:“就凭你们这帮人,还想夺取山阴?” 陈韬眼角抽搐,立刻道:“我们何时想要夺取山阴?” “事实胜于雄辩。”魏长乐不客气道:“我是御封龙骧卫,精忠卫国,你们要谋反,我可不答应。陈校尉,我和你说不着,是不是谋反,带我去见你们的少卿大人,我要向他问个明白。” 陈韬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进入县衙就是谋反?” 他猛然抬起手臂,刀尖指向魏长乐,“现在你闯进县衙,又作何解释?” “本官是前任山阴县令。”魏长乐镇定自若:“山阴公务未能交接完成,本官还算是半个山阴县令,也是这里的主人。回到自己的衙门,总不至于说我也要谋反吧?” 陈韬显然想不到魏长乐如此伶牙俐齿,一时语塞。 他犹豫一下,才道:“你等一下!”转身匆匆离去。 很快,陈韬便回来,道:“少卿大人传你进去。” 魏长乐收起刀,跟在陈韬身后,穿过正堂,来到中堂。 一进中堂,便见到里面的布置和此前完全不同。 地上铺着西域地毯,摆着桌案,香炉青烟袅袅,角落里生着炉火。 桌案之上摆着酒菜,三个姑娘形成一个人肉座椅,人椅上靠坐一人,与扮作椅背的姑娘背脊相靠。 此人三十多岁年纪,气度华贵,鼻高眉重,双目炯炯,额头宽广,看起来倒也是一表人才。 桌案对面,四名舞姬正在跳舞。 “魏长乐,过来饮酒。”那人斜睨了魏长乐一眼,“帮本官瞧一瞧,这几个舞姬的才艺如何?” 魏长乐自然知道,眼前这人,当然就是太常寺少卿王桧。 见魏长乐没有动作,王桧扭头看了一眼,问道:“你没听见我说话?” “滚出去!”魏长乐淡淡道。 第二八八章 犯上 王桧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我让你滚出去。”魏长乐淡淡道。 陈韬和几名甲士站在厅外,都是不敢进来,听得魏长乐之言,也都是悚然变色。 王桧忍不住看向站在门外的陈韬,招招手。 陈韬立刻进去,恭敬道:“少卿!” “陈校尉,你.....你耳朵好使,可听到他说什么?” 陈韬瞥了魏长乐一眼,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似乎让我滚出去?”王桧错愕道:“是我听差了?” 陈韬只能道:“少卿,他.....他似乎确实是让你滚出去!” 王桧看向魏长乐,见他脸色冷峻,正盯着自己。 陡然间,王桧失声笑出来,问道:“你是魏长乐?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太常寺少卿,王桧!” “你知道我是谁,还让我滚出去?”王桧没有愤怒,反倒是惊讶:“魏长乐,去了一趟云州,你.....你被塔靼人吓傻了?” 魏长乐平静道:“这里是山阴县治所,处理一县事务。在老百姓的眼中,这里代表着公义和威严。如果连这里都变成纵情酒色之所,他们对前途更没有指望。” 王桧歪着头,重新打量魏长乐一番,笑道:“听说你当初在太原,被人戏称为太原金刚。这绰号听起来响亮,却也有人说是因为你有勇无谋,头脑简单。” 魏长乐只是看着他。 “但我也听人说,你到了山阴,干的还凑合,甚至有胆量坚守孤城。”王桧含笑道:“我还以为你变了性,长了几分脑子,谁成想本性不改,依然是头脑简单。” 他挥挥手,“陈韬,带他下去。”竟似乎没有兴趣和魏长乐多言。 “我的话你没听见?”魏长乐皱眉道:“带着你的人,滚去馆驿。” 王桧瞥了他一眼,见到几名舞姬停下来,淡淡道:“继续跳,否则砍断你们的双腿。” 他端起酒碗,再不看魏长乐一眼。 陈韬向魏长乐道:“魏长乐,少卿为宫中挑选舞姬,你若继续留在这里,那就是打扰少卿大人办公务,还是赶紧离开吧。” 虽然陈韬带人负责王桧的安全,但神武军和龙武军都隶属于北司六军,魏长乐又是御封龙骧卫,陈韬倒也不好彻底撕破脸,多少还是给了魏长乐一分薄面。 魏长乐也不废话,却是直接向王桧走过去。 王桧其实还真没将魏长乐放在眼里。 只是魏长乐突然朝他走过来,手中还拿着刀,这却让他有些吃惊,立刻道:“你要干什么?离我远点。” 话声未落,魏长乐一个箭步上前,探手已经掐住王桧臂膀,直接将他扯了起来。 陈韬猝不及备,大惊失色,拔刀出鞘,厉声道:“魏长乐,你....你好大胆!” 魏长乐根本不理会,左手扯着王桧,右手拿刀,直接将他拉起来,拽着就往外走。 王桧虽然出身显贵,但还真没有练过武,宛若小鸡仔一般被拖拽出了中堂。 “魏长乐,你.....你疯了吗?”王桧只觉得臂膀剧痛,魏长乐的手就像铁钳子般掐住自己手臂,根本挣脱不开,终于现出怒色:“你是不是喝了马尿?” 陈韬等人见魏长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都是惊骇。 魏长乐一手拿刀,众甲士唯恐伤到王桧,相上前却又不敢。 “龙骧尉,龙骧尉,不要胡来.....!” 迎面跑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正是焦岩。 魏长乐率先入城,又加上坐骑是名驹飒露黄,焦岩等人虽然拼命追赶,却也是晚了不少。 看到魏长乐拖拽王桧,王桧一副狼狈之态,焦岩大惊失色,快步上前,“龙骧尉,你这是干什么?快松手,不要冲动,都是误会,有事好好商量....!” 他便要上前来拉开魏长乐的手。 魏长乐冷冷道:“焦大人,与你无关,你先退开。” 焦岩想不到魏长乐一点面子都不给,苦着脸道:“你太冲动了,这.....!” “焦大人,他是疯子吗?”王桧想要挣脱,但他越是挣扎,魏长乐手上的劲力就越大,痛的直咧嘴,反倒不敢再挣扎,只能叫道:“你没告诉他我是谁?” 魏长乐根本不废话,拽着王桧直接往监牢去。 他轻车熟路,到了监牢前,发现门外竟然也是两名甲士守着。 如今山阴典史是潘信,归云庄三十名老兵也被编入山阴县衙。 但进入县衙后,非但没有见到潘信,甚至没有见到一名老兵衙役。 监牢平时由壮班的人负责看守,但牢头隶属快班。 除掉侯通一党后,如今的牢头也是由潘信手下的老兵担任。 见到两名甲士看守监牢,魏长乐就知道孟无忌肯定还被关在里面。 那两名甲士见魏长乐拽着王桧过来,也是吃惊,瞧见他手上拎着刀,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一进监牢,牢房里两名狱卒立时认出魏长乐,下意识行礼道:“堂尊.....!” “孟主簿在哪里?” 一名狱卒眼睛已经亮起来,毫不犹豫道:“堂尊,小的带路。” 魏长乐拽着王桧,跟着狱卒进了大牢内,焦岩等一群人都是跟在后面。 见到从前优雅示人的王桧踉踉跄跄被魏长乐拖拽,狼狈不堪,焦岩叫苦不迭,秦渊倒是颇为淡定。 来到一处牢房前,魏长乐一眼就看到躺在里面的孟无忌。 “堂尊,孟主簿整整三天水米未尽。”狱卒打开牢门,向魏长乐道:“再不弄点吃的,只怕要活活饿死。” 另一名狱卒已经进了牢房内,蹲下身子检查一下,很快回头道:“堂尊,还有气息,但很弱,好像.....好像昏迷不醒。” 魏长乐这才松开手,向王桧问道:“是你干的好事?” 且不说王桧出身和地位远在魏长乐之上,只论年纪,自己三十多岁的人被一个小年轻如此质问,王桧心中怒不可遏,“魏长乐,什么都别说了,你想活命,自己进去待着。” 他后退两步,整理衣襟,脸色难看至极。 “去弄些热水,先给孟主簿喂水。”魏长乐向狱卒吩咐道。 狱卒答应一声,正要退下,魏长乐又问道:“潘典史他们呢?” “都.....都走了。”狱卒看了王桧一眼,还是有些畏惧,小心翼翼道:“丁大人和蒋大人离开后,潘典史带着衙役们也全都走了。” 魏长乐微点头,挥手示意狱卒去弄水。 毫无疑问,丁晟二人被驱逐之后,潘信肯定不可能留下来听从王桧的吩咐。 那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硬汉,既然不能对太常寺少卿动手,那就干脆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王桧整理好衣衫,立刻冷笑道:“这山阴县都是些什么东西?一帮衙役吃着朝廷的俸禄,擅离职守,都该关进监牢治罪。” “王桧,本官问你,孟无忌犯了什么罪,要被关进监牢?又是谁,下令将他关起来?”魏长乐淡淡道:“这件事情,本官今天要审个清清楚楚!” 王桧一怔,匪夷所思道:“你审谁?” “这是山阴监牢,关进监牢的每一个人,都有罪状,而且在卷宗记录。”魏长乐道:“没有山阴县令的签令,没有任何人有权将任何人关进这座监牢。先前本官已经问过现任县令丁晟,孟无忌下狱,未经审讯,不知罪名,他也没有签令关押,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敢插手地方事务,擅自关押朝廷命官?” “你也不用追查,就是老子下令。”王桧冷笑道:“你能怎样?” “那么请问少卿大人,关押他的罪名是什么?” “当然是阻扰本官为朝廷办差。”王桧微仰起脖子:“大梁最不入流的微末小官,连条狗都不如的东西,竟敢坏朝廷大事,简直是胆大包天。本少卿只是关押饿他几天,已经十分仁慈,否则一刀砍了他,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魏长乐竟是直接将手中刀递给王桧,指着尚未醒来的孟无忌,冷笑道:“来,你现在就一刀砍了他,王桧,你有没有种?” “魏长乐,你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王桧怒道:“别以为圣上给了你个龙骧尉,你就真觉得自己是个人。你有种再动老子一下!” “啪!” 一声脆响,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魏长乐一个大耳刮子直接过去,狠狠扇在了王桧的脸上。 王桧一时间呆住。 脸上清晰地显出五指印。 焦岩扭过头,不敢看。 他知道魏长乐天不怕地不怕,那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王桧不知魏长乐的性子,还敢挑衅,挨耳刮子倒也不会让焦岩有多吃惊。 但魏长乐明知王桧的背景,却还敢当众扇耳光,这脑子也实在缺根筋。 焦岩心知,就这么一下,魏长乐已经彻底与王桧结下死仇。 他心下感慨,这魏长乐固然能立奇功,却也能闯大祸! “王少卿,你让我再动你一下,我按你所言给了你面子,这辈子都很少有人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魏长乐道:“现在该你给我个面子,接受我的问讯了。你说孟无忌阻拦你为朝廷办差,本官想知道,你办的什么差?” 王桧何曾受过如此耻辱,厉声道:“来人,魏长乐以下犯上,将他拿下了!” 陈韬和几名甲士便要上前,却听身侧一个声音冷冷道:“魏大人审案,谁敢骚扰,就是目无王法,我们也不会客气!” 说话之人,正是契苾鸾。 一群人跟着进了监牢,陈韬固然带了人进来,契苾鸾却也是带了数名铁马营老兵跟着焦岩等人进来。 陈韬循声瞥了一眼,瞧见契苾鸾如同标枪般站在身侧不远,只瞧了一眼,心下一凛。 契苾鸾和身后几名老兵都是从尸身血海之中爬出来的狠人,身上弥漫的煞气根本掩饰不住。 陈韬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绝对不好惹。 第二八九章 记录在案 “翻了天了!” 王桧咆哮道:“焦岩,秦渊,你们都看到了。小小山阴县,上下沆瀣一气,这是要欺天了,你们都看到了。” 秦渊扭过头,并不理会,焦岩只能道:“龙骧尉,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官说了,要搞清楚孟无忌下狱的前因后果。”魏长乐淡淡道:“他是河东节度使委任的朝廷命官,没有上官的命令,说下狱就下狱,岂不是将我大梁官员视若草芥?” 焦岩叹道:“龙骧尉,兹事体大,不如呈报太原府,回头再说。” “出了县衙大门,我认你们是朝廷重臣。”魏长乐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但在山阴县衙这一亩三分地,我只认公道,可认不得谁是谁。” 王桧实在没有遇到过魏长乐这样的对手,一时间只能冷笑。 就算太常寺少卿不算什么厉害的官职,但父亲是越国公,家族是大梁五姓之一,自己还是天子宠臣。 这几个身份随便哪一个,在神都都是无人敢招惹,就更别说边陲小县。 王桧只觉得自己是撞了鬼。 “王桧,是文的还是武的,你划个道。”魏长乐冷冷道:“要是武的,任何人在县衙闹事,本官绝不轻饶,也一定奉陪。要是文的,咱们就整理衣衫好好说话。” 王桧身边也有三十名甲士护卫随从,都是神武军精锐武士。 但他知道,在山阴这块地面上,要是直接与魏长乐发生冲突,这三十人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 先避其锋芒,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你想怎样?” “蒋县丞,你做笔录。”魏长乐吩咐道:“本官所问,其他人所答,一个字都不要少,好好记下来。其他人就做个见证。” 蒋韫并不犹豫,立刻取了纸笔过来。 “焦大人,少卿王桧为何会来到山阴?”魏长乐见蒋韫准备好,这才开口问道。 换做其他人,即使是一个县令,焦岩连眼皮也不会抬一下,更不可能接受询问。 但眼前这位是斩杀塔靼大巫师,连右贤王都敢挟持的人。 “龙骧尉,你也知道,使团北上,与塔靼人谈判。”焦岩只能如实道:“王少卿也是奉旨出使,乃使团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在使团?” “为表现礼仪,我大梁赏赐右贤王几名美人。”焦岩道:“王少卿的职责是护送美人,因为坐着马车,赶上冬天,所以速度较慢,跟在了后面。” 蒋韫下笔如飞,详细记录。 “如果我们记错,焦大人带着使团北上,途经山阴的时候,应该是......二十三天之前的事情了。”魏长乐盯着王桧,“既然是护送赠礼,为何到今天还在山阴?” 王桧冷笑一声,并不理会。 魏长乐立刻向蒋韫道:“你记一下。太常寺少卿王桧,明知使团北上谈判,赠礼十分重要,却故意在途中耽搁,导致赠礼迟迟未到,有意破坏和谈.....!” “且慢!”王桧急道:“时逢北方大雪,道路难行,车辆缓慢,所以才速度较缓。抵达山阴之时,因为水土不服,本官身体不适,所以才在山阴耽搁.....!” 魏长乐立刻道:“如此说来,你在山阴是休养身体?” “自然。” “既然是休养身体,为何招来歌舞伎,在山阴纵情酒色?” 王桧冷笑道:“你想知道,本官就告诉你。本官在太常寺当差,宫中乐队都是由本官负责。圣上日理万机,为万民操劳,政务闲暇,总是要放松一下。本官来到山阴,召集歌舞伎,也是想品鉴一下山阴这些艺伎的才能,如果确实有独到之处,可编入宫中乐队,为圣上解乏。” “你的意思是说,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你留在山阴,是要为圣上挑选艺伎?” “是为宫中乐队选拔。”王桧见蒋韫一直在记录,谨慎道:“宫中乐队也并非圣上一人鉴赏,天子赐宴、国家祭祀,都会用上,所以是为朝廷选人。” “记录在案!”魏长乐声音很重 王桧却感觉心下一凛。 “山阴奕吟居,有艺伎思云,听闻被王少卿的人绑回县衙,可有此事?”魏长乐目光逼人。 王桧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魏长乐淡淡一笑,“山阴城内有十几万百姓,至少有一小半人亲眼看到此事。你若否认,本官到时候可以带上千人去京城作证。” 王桧嘴角显出不屑之色,只觉得魏长乐是在危言耸听。 但焦岩却知道,魏长乐说的话,千万别认为是在吹牛,更不要觉得是在危言耸听,无论什么事情,此人都可能干得出来。 “王少卿,果真如此?”焦岩咳嗽一声,向王桧问道。 王桧冷哼一声,道:“一个婊子,不识抬举.....!”话一出口,陡然意识到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记录在案,急忙道:“这句话不要记。” 但蒋韫是魏长乐的人,哪里会理他,干脆利落记录下来。 “婊子?”魏长乐怪笑一声,“王少卿,你到山阴,是找婊子去给圣上献艺?” 宫廷乐队,选拔自然是严苛至极。 其实宫廷乐队大部分的艺女都是在民间选美之后,送达宫中调教技艺,极少数有在民间直接挑选舞姬歌女。 即使有,那也都是出身干净,当然不可能与烟花柳巷有牵扯。 毕竟大梁宫廷乐队,却需要从民间乐坊青楼挑选艺伎,无论艺伎是不是守身如玉的清倌人,这出身就已经是对朝廷和皇室的亵渎。 所以王桧就算在民间乐坊青楼中找到了绝色佳人献进宫内,事先也会好好包装,搞出一个清白的出身。 这种事自然也不是没人知道,但只要天子满意,谁又敢真的借题发挥? 那些御史言官可以找到许多事情在鸡蛋里挑骨头,但涉及到天子的私密,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 王桧随口说出来,谁知道竟被记录在案。 他知道这事儿真要传扬出去,官员们固然不敢多说什么,但在圣上眼里,那就是自己办事不妥当,自然会心存不满。 他反应倒也迅速,立刻道:“你说的那个思云确实是婊子,但并非送到宫里,是.....是本官自己要听她奏曲。”嘴角泛起得意之色,向蒋韫道:“记录在案!” 他自以为反应过人,只要这样说,青楼艺伎就涉及不到宫中,自己扛下来就好。 为皇帝背黑锅,那是一种荣幸。 “很好,你的意思是说,你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在山阴找艺伎作乐。”魏长乐笑道:“思云不从,要逃离山阴城,你心中不甘,派人追拿。主簿孟无忌只因和思云在一起,你的人也一并绑回来,而且直接关进监牢,王少卿,是这么回事吧?” 王桧眼角抽动,立刻道:“那个孟....孟无忌为何要带着一名艺伎出城?他是朝廷命官,竟然宿妓,其罪.....!” “你是不是在放屁?”魏长乐打断道。 王桧一怔,怒道:“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在放屁?”魏长乐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孟无忌宿妓?你们是捉奸在床?真要说宿妓,你自己照照镜子,召集艺伎在县衙内寻欢作乐,到底是谁在宿妓?” 焦岩看在眼里,心里直叹气。 这王桧素来以势压人,没人敢与他为敌,所见之人都是阿谀奉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今日魏长乐明显要找他麻烦,这家伙竟然还是口不择言。 其实焦岩倒也不是有意要偏袒王桧。 王氏乃五姓之一,焦岩熬了半辈子,坐上鸿胪寺卿的位置,对他来说这当然是人生巅峰,可是在王氏眼中,那还真算不了什么。 真要是得罪了王氏,他这个鸿胪寺卿也算是走到头了。 此外他也知道魏长乐雷厉风行,是个不知道怕字怎样写的人。 云州之行,若非魏长乐精心计划拼死一搏,焦岩心知自己未必能活着回来。 就算真的保住性命,恐怕和塔靼人也谈不成什么,回京之后依然要被治罪。 所以他对魏长乐也是有感激之心,并不想魏长乐彻底得罪王桧,因此与王氏结仇,导致后患无穷。 便在此时,一名铁马营老兵匆匆来到监牢,凑近契苾鸾耳边,低语好几句。 契苾鸾微微点头,上前两步,拱手道:“龙骧尉,找到思云了!” 众人立时都看过去。 “就在县衙后院,被关在屋子里,咱们的人已经找到。”契苾鸾道:“思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虚弱得很,她亲口说,王桧连续两天晚上都闯进去,意图玷污,而且还以孟主簿的性命做要挟,让思云侍寝!” 众人都是变色,面面相觑。 如果说挑选艺伎还能勉强是个理由,但利用要挟手段欲图玷污,那就不是小事了。 这种事情如果掩饰起来,无人知晓那也罢了,毕竟许多有权有势之徒没少干这种事。 但这事要是亮在桌面上,那就是大麻烦。 “胡说八道。”王桧没想到契苾鸾的人已经趁机找到思云,怒声道:“一个婊子的话,你们也相信?” 他口中这样说,但眼神慌乱,底气不足。 “思云手中有匕首,告知王桧,他若用强,便会当场自尽。”契苾鸾道:“王桧用孟无忌的性命要挟,思云无奈,说要亲眼见到孟无忌,确定他安然无恙,才会屈从。” 说到这里,这位铁血军使拳头握起,双眸寒意逼人。 “记录在案!”魏长乐冷声道:“一个字都不许少!” 第二九零章 男盗女娼 王桧毕竟是见过世面,心知这点屁事要是放在神都,那都不算事。 以王氏的能耐,甚至不用多话,就有人主动帮忙平息。 但如今远离京都,身处魏长乐的地盘,这事情要真闹大了,就算有王氏庇护,不可能有性命之虞,但摆到台面上必然会让大梁王氏大失颜面。 他反倒是冷静下来。 “只是一面之词,你们不会当真以为她所言是真吧?”王桧冷笑道:“她声称本官胁迫,可有人证?” 焦岩也终于道:“龙骧尉,一名艺伎所言,如无确凿证据,也确实不能完全相信。” “她说本官胁迫她,胁迫她做什么?”王桧不屑道:“也不怕你们记录在案,老子要睡女人,那比河里的王八还多。神都美人如云,江南莺歌燕舞,老子要跑到这狗不拉屎的破地方找女人?” 其实他这话倒也颇有道理。 “穷乡恶水出刁民。”王桧冷哼一声,“本官还怀疑那贱人藏匿利器,欲图行刺本官。预谋行刺朝廷官员,那就是谋反.....!”抬手指着监牢中的孟无忌,“他是主谋还是同党,还真要好好审审。” 焦岩见王桧反咬一口,心知这要弄下去,事情会越来越大。 上前一步,焦岩小心翼翼道:“王少卿,龙骧尉,这里面肯定有不小的误会。天色已晚,使团也刚回城,是否先各自歇息,回头再解释其中误会?” 王桧见魏长乐不说话,还以为自己反咬罪名吓住这年轻人,得寸进尺冷笑道:“本官来到山阴之后,那也是体察民情,做了一些了解。这山阴县号称千匪之境,意思大家都懂,那就是遍地盗匪。” 山阴此前确实有这名声,丁晟和蒋韫都是皱眉,眉宇间也是黯然之色。 “此外这城中也是娼妓遍地。”王桧轻蔑笑道:“听说一张饼,就能让山阴的女人张开腿。那个叫思云的贱人,不过是乐坊艺伎,魏长乐,你还真当她三贞九烈?遍地娼妓的污垢之地,还说什么为了贞洁以命抗拒,岂不是荒谬?” 他抬手指向蒋韫,沉声道:“本官这些话,一字不差都要记下来。” 魏长乐唇角带笑,只是看着他。 “男盗女娼盛行,天下无出其右。”王桧冷笑道:“魏长乐,你好歹也是将门出身,到了这污垢之地没几天,也学会了他们的匪气.....!” 他话声未落,便感觉眼前一黑,还没看清楚,魏长乐一拳已经打出,正中他鼻梁,几乎是瞬间鼻骨就断裂。 那种酸疼感是王桧从未体验过,眼前发黑,甚至都没叫出声。 虽然魏长乐今日步步紧逼,但在场众人也都只以为魏长乐是要找王桧的把柄,日后好参劾这位少卿。 谁能想魏长乐竟然真的敢对王桧动手。 国公之子、天子宠臣,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拳。 陈韬等神武军侍从都是怔住。 但魏长乐却并没有停手,反倒是一个扫腿,狠狠扫在王桧的小腿处。 王桧纵情声色,身体本就虚,而魏长乐虎狼之力,这一扫,便听得王桧惨叫一声,已经翻倒在地。 “住手!”陈韬反应也快,厉声喝道,便要冲上前。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王桧,如今少卿大人当众被揍,自己若不能及时保护,日后有的自己受。 “唰!” 刀风起,契苾鸾手中大刀已经横在陈韬面前,挡住他去路。 陈韬身后的几名神武甲士立刻拔刀,而铁马营的老兵也根本不惧这些神武甲士,纷纷拔刀。 “都住手,都住手.....!”焦岩脸色惨白。 在云州日夜受惊,如今回到大梁,照样还是受惊吓。 魏长乐根本不理其他人,翻身骑在王桧身上,伸出一只手,撤掉他帽子,揪住他发髻,二话不说,抬手对着王桧的连就是一顿抽。 虽然这王少卿出身不凡,但魏长乐骨子里还真没任何感觉,更谈不上什么忌惮。 他清楚得很,朝廷对地方的震慑日益虚弱,河东许多事情朝廷甚至都管不了。 无论魏氏还是马氏,都是拥兵自重的河东军阀,面子上对朝廷还客气,但真要是触及到根本利益,河东这些军人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河东骨子里对皇帝都没太大的敬畏之心,就不必说天子的一介宠臣。 王氏虽然高高在上,在神都或许分量十足,可是河东道的地面上,王氏可就不好使。 如果今日是在神都,魏长乐或许还会忍耐一些,但在山阴县衙,他自然不会有任何顾忌。 反正自己又不要去神都当官,自然不会在意什么狗屁王氏。 其实他一开始还真没打算出手,只想将王桧在山阴所为如实记录,然后呈送上去。 但王桧几句话,却是让魏长乐悲愤交加。 王桧口口声声说山阴的女人可以为一张饼出卖身体,这并不假,而且魏长乐也是亲眼见过。 可如此凄惨的处境,却被王桧拿来嘲讽。 这种悲惨的情景发生在西城不良窟,都是那些从云州逃难过来的灾民迫不得已情况下,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 但凡有一点办法,那些可怜的女人也不会走这条路。 而云州陷落,灾民流离失所,这一切归根结底,不正是朝廷无能所导致? 蛮夷南下,朝廷不但没有出兵抗击,反倒是割让两州,将两州数以百万计的子民丢给塔靼,如此昏聩无能之举,魏长乐早就是怒其不争。 遭灾的难民为了生存,难免会做一些迫不得已之事,王桧这种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非但没有怜悯,反倒是以“男盗女娼”来讥讽。 对魏长乐来说,这些话比之孟无忌被莫名其妙关进监牢更是不能接受。 王桧鼻骨断裂,眼前模糊,左右脸被魏长乐正反抽了几十下,似乎没有收手的意思。 如果只是一巴掌,或许还能感受到疼痛和耻辱。 但这连续不断的耳刮子抽下来,王桧很快就感觉麻木,没有羞耻,只有恐惧。 “龙骧尉,停手,不能打了,给我一个面子。”焦岩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抓住魏长乐右手,几乎是哀求道:“王少卿就算有错,毕竟是朝廷命官,也该由朝廷发落,你.....你真的不能再动手了。” 秦渊今日一直都是冷眼旁观,见到事态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也知道情势严峻,上前去,劝道:“龙骧尉,焦大人说的是,朝廷有法度,你这是私刑,会惹来大祸。” 王桧口鼻出血,软哒哒的就像烂泥。 “两位大人,王桧如果是辱骂我,我忍一忍也就是了,可他在辱骂圣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实在是控制不住。”魏长乐顺手又是一耳刮子抽下去,一脸愤恨。 两名钦使都是一呆,心想你这污蔑的也太明显,从头到尾,王桧可没有诽谤甚至辱骂过皇帝一句。 魏长乐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瞥了陈韬等人一眼。 只见到陈韬等神武甲士都是一脸怒色,一个个握紧刀,正与铁马老兵对峙。 瞧这样子,但凡两边有一人率先挥刀,立刻就能互砍起来。 “王少卿,王少卿.....!”焦岩扶着王桧坐起,见他半昏迷样子,脸上满是鲜血,鼻梁骨断折之后,鼻子明显歪过去,“你怎么样?” “他.....他打我.....!”被打得口中冒血,王桧说话也是含糊不清,“我要.....我要上奏圣.....圣上,他.....他敢打我.....!” 焦岩心想你少说几句吧,再惹恼了这个小阎王,搞不好你连山阴都走不出去。 “赶紧去打水,可有伤药?”焦岩冲着陈韬道:“你们还要打吗?简直是岂有此理,还不赶紧去!” 陈韬立时让众人收刀,赶紧取水拿伤药。 “龙骧尉,不是我说你,你.....你这也太过分了。”焦岩眉头锁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都是朝廷命官,怎能如此处理事情?” 魏长乐依然是一脸怒意,“焦大人,他在辱骂圣上,你没听明白?” “你.....你血口....血口喷人!”王桧此时终于感觉到两边脸火辣辣的疼痛,“本官.....本官没有亵渎圣.....圣上.....!” “敢说不敢认?”魏长乐冷笑道:“你是不是说山阴百姓男盗女娼?” “那....那和圣....圣上有什么关系?” “山阴百姓是谁的子民?”魏长乐冷着脸,“圣上爱民如子,天下百姓都是圣上的儿子,而山阴百姓也都是将圣上视为父亲。你辱骂山阴百姓男盗女娼,岂不是说圣上的子女都是强盗和娼妓?” 焦岩一愣,心下愕然,想不到魏长乐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虽然是诡辩,但又不能说这话不对。 天下万民,确实都是皇帝的子民。 “子女都是强盗和娼妓,那天子又是什么?”魏长乐目光逼人:“是强盗头子?还是娼妓头子?你如此亵渎君父,本官岂能忍受?” 第二九一章 背景 王桧瞠目结舌。 他常年负责礼仪,也算是口若悬河,却万没有想到这年轻人一番话说下来,竟能给自己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 “蒋县丞,是否记录在案?” “大人放心,一字不漏!”蒋韫高声答应。 王桧还要争执,焦岩扯了一下他衣襟,才向魏长乐道:“龙骧尉,少卿伤成这样,先别再争论。既然谈话都已经记录在案,那没必要继续折腾下去。你实在觉得少卿做得不对,将这份笔录呈上去,上面自会处置。” 魏长乐自然明白,就算自己真的审了这些口供,王桧终究是京官,自己还真没有资格处置他。 反正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记录在案,之后要闹起来,有这份笔录在手,王桧说什么也脱不了干系。 魏长乐招手让蒋韫将笔录拿过来,看了一遍,自己先按上手印。 “案情大致明朗。”魏长乐道:“少卿大人,按上手印吧!” 王桧虽然被打的伤痕累累,却还是倔强道:“本官.....!” 话刚出口,见到魏长乐眼中凶光毕露,不禁打了个寒颤。 “给我。”焦岩只想尽快解决,伸手拿过笔录,细细看了一番,直接按上手印,“上面都是按照今日所言记录,我做个见证。但只证明上面记录都是出自各人之口,谁是谁非,上面自有论断。” 秦渊也是拿过看了看,按上手印。 “来人,送少卿大人去馆驿。”焦岩向陈韬招收道:“抓紧时间处理伤口。” 都到了这份上,王桧若还要留在县衙,那就不是被揍一顿这么简单。 眼下还是老老实实去馆驿。 山阴县的馆驿虽然简陋,但住上王桧一行人倒也不会拥挤。 陈韬立刻上前,和焦岩一起搀扶起王桧。 “龙骧尉,我先送少卿去馆驿。”焦岩叹口气,搀扶着王桧离开。 神武甲士们也迅速跟上。 魏长乐倒也不再逼王桧签字按印。 反正有两位朝廷重臣按印作见证,笔录自然是谁也否认不了。 等王桧一群人出去后,魏长乐这才走进监牢,蹲下检查一番。 孟无忌虽然气息微弱,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 .......... 夜色之下,山阴馆驿内却是传出咒骂声。 王桧一行人被迫住在馆驿内,刚刚处理好伤处,依然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疼痛。 “此人以下犯上,公然殴打本官,绝不能善罢甘休。”王桧握着拳头道:“焦大人,从头到尾你都是看得明白,到时候你要作证。” 焦岩苦笑道:“少卿,还是少说两句,先养伤。” “你在帮他说话?”王桧怒道。 焦岩叹道:“少卿,我可是一直在帮你说话。可少卿应该知道,这里不是神都。你也说过,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北方人剽悍异常,真要是弄大了,他们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王桧想到魏长乐的凶悍,后背一凉。 “少卿有所不知,这魏长乐在山阴可是深得民心。”焦岩道:“今晚在衙门里的那些兵士,可不是普通人,那都是铁马营的老兵。这帮人身经百战,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们对魏长乐唯命是从,那魏长乐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可不皱眉头。” “他.....他还敢杀我?”王桧冷笑道。 焦岩轻声道:“在城里他不敢动你,但出城之后呢?少卿,你手边只有几十人,这山阴可是十数万人。真要在城外遭到袭击,魏长乐可不会担责任。” “他不是山阴县令吗?” “已经不是了。”焦岩道:“所以在山阴境内发生任何事情,他都能脱身。” 王桧嘴角抽搐。 “对了,焦大人,事情办的如何?”王桧这才想起正事,问道:“谈判是否成功?” 塔靼人虽然撤出云州,消息也已经在云州传开,但山阴这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王桧纵情酒色,也没有及时得到消息。 焦岩心说你还真是对正事毫不上心,就算待在山阴,也应该派几个人往云州那边打听一下消息。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这王桧以水土不服身体不适为借口逗留在山阴,说到底,就是胆小怯懦,不敢往云州去。 使团真要遭遇不测,他留在山阴,自然是安然无恙。 但如果使团真的有进展,他作为使团的一份子,肯定也能捞点功劳。 焦岩也不隐瞒,当下将云州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王桧听完之后,脸色发白,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他.....他擒获了右贤王?” “千真万确。”焦岩感慨道:“少卿,此人虽然年轻,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那胆识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就在狼台大典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当场出手,当时我是惊得全身僵硬。这要是失手,使团上下一个也活不了。” “他.....他竟然不顾使团那么多人的性命?” “输了,他自己也会陪葬,可最后是赢了。”焦岩道:“只要得手,什么都好说,谁还会去在意失手会怎样?” 王桧额头直冒冷汗,此时才知道今天真是碰上了活阎王。 敢在塔靼人的地盘挟持右贤王,那么在山阴揍自己一顿,对魏长乐来说实在不是事。 “还有一件事,少卿不可不知。”焦岩压低声音道:“回程途经黑羊堡,怀化大将军窦冲亲自迎接,你可知道他和魏长乐是什么关系?” 王桧诧异道:“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结拜兄弟。”焦岩看着王桧眼睛道:“窦冲当众声明,他与魏长乐是生死与共的结义兄弟,谁要是招惹魏长乐,就是招惹他.....!” 王桧身体又是一震,愕然道:“这.....这怎么可能?” “我得知此事,也是惊讶万分。”焦岩叹道:“谁能想到,魏长乐竟然能与窦大将军攀上关系,而且关系还不浅。少卿,现在你可明白,为何今日我拼命阻止你们发生冲突?” 王桧抬起手,用衣袖擦拭额头冷汗。 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但窦冲可不是他能招惹的人。 王氏虽然是大梁五姓之一,但在五姓之中,只能居于末位。 大梁第一姓当然是皇族赵氏,而位居次席的便是拥有太后庇护的窦氏。 窦氏不但有太后作为直接靠山,窦氏子弟也是遍及朝堂,许多子弟都是官居要职。 王氏可以将天下门阀都不放在眼里,甚至都有底气与五姓中的独孤、南宫抗衡,却绝不敢与皇族和窦氏为敌。 这一瞬间,王桧再一次感觉自己真是碰上了鬼,招惹了这么一个魔王。 看来魏长乐的背景,远比自己估计的深。 河东魏氏是北方军阀,王桧虽然骨子里根本瞧不上魏氏,但不能否认,在河东的地面上,最好还是不要招惹魏氏。 如果只是一个魏氏也就罢了,但魏长乐背后还有窦氏,那就真的不好惹了。 最要命的是,魏长乐此番竟然还立下不世之功。 王桧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焦大人,你的好心,我记着了。”王桧声音虚了几分,“不过.....秦渊那老东西,从头到尾都在看戏,他还想不想在神都混了?” 焦岩心下一凛。 毫无疑问,王桧知道碰上硬骨头不好啃,却又咽不下这口气,竟然将矛头指向秦渊。 秦渊只是个礼部侍郎,真要被王氏盯上,肯定是大难临头。 “少卿息怒。”焦岩忙道:“秦大人也不是不帮你说话,只是他向来低调,沉默寡言,你千万别怪罪他。而且他瞧见我说话,自然不好多言。” 王桧冷笑道:“是吗?” “确实如此。”焦岩笑道:“一个礼部侍郎,在少卿眼中算得了什么?和他计较,少卿岂不是自短身份?” 王桧冷哼一声,道:“此事以后再说。焦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大家途中辛劳,在山阴歇息两天。”焦岩道:“两天后再出发。不过魏长乐是使团的副领队,也会跟着使团一同先回太原。” 王桧身体一僵,立马道:“不行,我不敢跟他一起走。” “少卿的意思是?” “天一亮,我带人先去太原。”王桧心想要是与魏长乐同行,谁能保证那疯子会不会继续找自己麻烦? 他是打定主意,绝不与魏长乐同行。 “但少卿的身体.....?” 王桧摇头道:“就算死在半道上,我也不和那疯子在一起。焦大人,你在山阴歇两天,天一亮,我就出城离开。这破地方,老子这辈子也不会再来。” 焦岩知道王桧肯定是对山阴恨之入骨,这里留下了他噩梦般的记忆。 堂堂王少卿,走遍大梁,哪里不是阿谀奉承,锦衣玉食美人在怀,跑到山阴不但搞不定一名艺伎,还被一顿殴打,这样的阴影,少卿大人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焦岩其实也不希望这两人同行,既然王桧着急先走,倒也是正中他下怀。 ........ ........ 山阴县衙内,喝了稀粥的孟无忌终于缓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魏长乐,孟无忌双目立刻显出光芒,但马上想到什么,急道:“堂尊,思....思云.....!” “不用担心,她很好。”魏长乐含笑道:“你感觉如何?” “王.....王桧身为朝廷命官,在山.....山阴胡作非为,他......!”孟无忌声音一急,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丁晟忙道:“孟主簿,不用急,那帮人已经被堂尊逐出县衙,有什么话慢慢说。” “孟无忌,你这急性子也要改一改。”魏长乐道:“以你的才智,很多时候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却因为着急,影响到你的智慧。” 孟无忌苦笑道:“堂尊说的是。” “到了云州之后,任何事情做决定之前,在心里默念十个数。”魏长乐道:“冷静过后,再想想自己的决定是否有漏洞。” 孟无忌和丁晟都是一怔。 “去云州?”孟无忌愕然道:“堂尊,你.....你让我云州?” 第二九二章 失踪 “你和王桧已经结仇。”魏长乐很干脆道:“你若继续留在山阴,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你。我无法一直守在你身边,你要保全自己和思云,就只能离开。” 丁晟微点头道:“王氏爪牙遍天下。孟主簿,用不着王氏亲自出手,有的是人为了讨好王氏,将你打入万劫不复。” 孟无忌显出义愤之色。 “据我所知,思云也是从云州流落而来。”魏长乐道:“如今塔靼人已经被逐出云州,她可以回到故乡。” 孟无忌一怔,欲言又止。 “云州百废待兴,你到云州,自有用武之地。”魏长乐含笑道:“山阴太小,还不能让你彻底施展手脚。” 丁晟忙道:“堂尊,之前关将军派人送来一批人,说是堂尊......!” “这次他们也会一同回云州,那边有安排。”魏长乐立刻道:“我刚才已经和契苾鸾嘱咐过,他会派一队人马护卫。白雀庵的那些人如果愿意,都可以跟着前往。” 丁晟点头道:“下官来安排。” 孟无忌道:“堂尊既然如此安排,卑职遵从安排。” “到了那边,可以协助傅城主处理政务,而且商贸应该会很快恢复,到时候事务繁多,你就多为傅城主分担一些。”魏长乐含笑道:“你放心,你的才华在云州肯定能彻底发挥。” 丁晟犹豫一下,才道:“堂尊,山阴这边....?” “这次也正要和你嘱咐。”魏长乐肃然道:“丁大人,你和蒋县丞暂时就安心留在山阴。贸易恢复之后,山阴便是重要的商道据点,到时候有的你们忙,山阴百姓也会因此得到吃饱穿暖的好机会。” 丁晟兴奋道:“若能回到当年繁盛之时,实乃山阴百姓之福。” “此前我和你们详细规划了山阴的发展计划,包括设立木器厂、成药坊等等。当时是想着向南贸易,但形势变化,这些货物往北交易到草原,利润将会更大。”魏长乐笑道:“丁大人,财神爷向山阴招手,可万不要错过。” “近水楼台先得月。”丁晟欢声道:“堂尊放心,山阴绝不会让您失望。” 忽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堂尊,那您以后......?” “先回太原,看看节度使大人如何安排。”魏长乐道:“你们尽管安心去做,这次回太原,我也会向节度使大人谏言,到时候他肯定多少会照顾山阴。” 其实魏长乐自己也不知道会被怎样安排。 之前赵朴倒是有意让魏长乐在朔州担任长史。 朔州门阀因为韩煦,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空缺出众多官职。 这块肥肉,已经注定要被河东魏氏和赵朴联手瓜分。 只是这次出使云州,搞出这么大事,这后续是怎样安排,魏长乐自己心里也没底。 “对了,堂尊,还有一事禀报。”丁晟忽然道:“段军使几天前派了人过来,摊下了一件事情。” 魏长乐瞬间想到,段元烽如今还在龙背山上,一直都没有调离。 上次剿灭悬空寺乱党后,段元烽领着三百赤磷甲骑一直都驻守在那边。 毕竟那是一座宝藏,蕴藏着巨大的金矿和铁矿,河东魏氏肯定不会放手。 “粮食?”魏长乐立马便知道段元烽的需求。 丁晟点头道:“正是。段军使让人送来魏总管的军令,每个月都需要筹备粮草送到龙背山,保障四百人所需,那边会有人接受。” 河东马军总管,确实有资格向地方上下令筹集粮草,只是筹集的粮草无非要以军资支付而已。 几百号人在山上守卫宝藏,每天都有消耗。 从太原运粮,路途远,自然远不及就地筹粮。 “你怎么说?” “这是军令,无法违抗。”丁晟道:“不过段军使的人也说过,粮价都按照市面上双倍支付,而且已经先支付了两个月粮草的钱资。” “是黄金?” 丁晟点点头,“换算成银子,确实是市面上双倍价格。” 魏长乐心下好笑,知道支付粮资乃是在金矿里就地取材。 他知道虽然悬空寺已经被赤磷甲骑控制,但那里却是很敏感,不但赵朴和河东马氏都死死盯着,朝廷肯定也已经盯上。 眼下无法肯定大规模开采,最终如何分这块大蛋糕,各方势力背后肯定还有博弈。 不过就地取材拿些黄金支付守军所需钱粮的军资,那倒不是难事。 “反正他们掏金子,你尽管提供粮草。”魏长乐笑道:“又不吃亏。” 丁晟急忙称是。 便在此时,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响起一个稚嫩声音:“二爷,二爷.....!” 魏长乐听出是彘奴声音,立刻显出笑容。 丁晟也过去打开门。 彘奴飞奔进来,看到魏长乐,掩饰不住欢喜之色,但眼圈随即泛红。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要流眼泪?”魏长乐笑道:“真是没出息。” “二爷,彘奴日夜都在担心。”彘奴凑近过来,“你安然无恙回来,那....那可太好了。” 却见潘信也跟上来,行礼道:“大人!” “潘典史,听说你撂挑子不干了?”魏长乐笑眯眯道:“带着大伙儿都跑了?” 潘信道:“那个太常寺少卿太过分,一到山阴,鸡犬不宁。不但将两位大人逐出衙门,还下令让我们去找寻美女,说是为公众挑选美人,简直是昏聩透顶。属下懒得理他,直接和彘奴带着大伙儿离开,清闲了几天。” 魏长乐哈哈一笑。 潘信这伙人又不是普通的衙役,都是老兵,那骨头都是硬的很。 “彘奴,古伯呢?”魏长乐笑容忽然收起,不见老毕登,有些奇怪:“他没和你在一起?” 彘奴一脸担忧道:“二爷,彘奴正要和你说这事。古伯已经很久不见,我都担心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二爷上次从山阴离开前往云州的第二天,古伯就说他要去见一位故友。”彘奴道:“他将二爷交给他的金子都留下来,让我保管,还嘱咐我好好待在县衙,等他回来。” “故友?”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故友到底是谁。”彘奴忧心忡忡,“之前也没听说他在山阴有什么故友。我想和他一起去,他却说我跟着他就是累赘,还说万一二爷比他早回来,发现我和他都不见了,会很担心,所以不许我跟着。” 丁晟忙道:“堂尊,一开始下官也不知道。只是下官好几天没见到他影子,有些奇怪,问了彘奴,才晓得他已经走了好些天。” “他离开之后,就一直没回来?”魏长乐皱起眉头。 他也不曾听说老魏古在山阴有什么故友至交,否则之前抵达之后,老魏古为何终日待在衙门,也不见他去拜会。 等自己离开山阴出使云州,却突然蹦出个故友,这明显不对劲。 即使真的是去拜会故友,也不可能走了这么久。 自己来回一趟,已经二十多天,按彘奴说法,使团离开次日,老魏古也离开县衙,这样说来,老魏古出门也已经二十多天。 大地尚未回春,北边依旧是天寒地冻,一个老头子孤身离开,迟迟未归,着实让人担心。 “我们也在城中找了,还让蛇大杨雄也安排人在城中找寻。”潘信皱眉道:“蛇大手底下耳目众多,要在城中找个人易如反掌,如果三天都找不到人,只能证明那人确实不在城内。” 魏长乐微微点头。 杨雄其他能耐倒也罢了,但这些人要打听消息或者在山阴城找个人,真的不费吹灰之力。 他也是担心起来。 其实老魏古虽然是他伴随,但他却感觉自己并非真正了解那个老家伙。 明面上老魏古确实是魏氏老奴,在总管府待了多年,根本不起眼,如果不是跟着来到山阴,其实自己肯定也会忽略一个老奴的存在。 但老魏古在进入魏氏之前的经历,魏长乐却是一无所知。 那次在归云庄得到大剑师出手相救,魏长乐一度怀疑老魏古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位大剑师,但在老魏古身上,却又没能发现丝毫的迹象,横看竖看那家伙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奴。 如今突然没了踪迹,魏长乐疑惑之余,也确实担心。 “潘典史,你们再辛苦一些,仔细找找,然后去和杨雄说一声,让他的人在山阴其他地方也打听打听。”魏长乐沉默片刻,才道:“彘奴,你先留在这边,等等古伯,如果有消息,派个人去太原告诉我一声。” “二爷,你要去太原吗?” 魏长乐道:“出使的事情完成,总要回太原向节度使复命,这是免不了的。” 彘奴心想这才刚见面,又要分别。 但古伯没有消息,自己还真不能就这样跟着二爷离开,必须留下来找寻老魏古。 等众人离开之后,魏长乐才走到窗户边,望着院内那棵大树怔怔出神。 老魏古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去见谁? 而他,又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九三章 分赃 太原,河东节度使府内。 河东三巨头此时共聚一堂,节度使赵朴坐在主位端杯饮茶,客座分别是马军总管魏如松和步军总管马存珂。 两位总管对面而坐。 马存珂脸色有些难看,但魏如松却是从容淡定。 “两位都说说看法。”赵朴放下茶杯,含笑道:“老夫洗耳恭听。” 魏如松微笑道:“赵公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末将自然是支持,绝无二话。” “马总管的意思呢?”赵朴斜睨马存珂。 马存珂犹豫一下,才道:“按理来说,赵公的决定不会有错。魏长乐年少有为,这次立下不世之功,确实是可造之材。但.....他年纪还轻,只是在山阴县历练短短时日,现在就将朔州交给他,是否操之过急?” “马总管是担心他不能胜任?” “管理一州,不同于管理一县。”马存珂缓缓道:“魏长乐勇武过人,这是有目共睹。不过骁勇善战不等于能够治理一方。能守住一地,也不等于能治理好一地。他在山阴时日很短,我们确实看到他勇敢守城,但山阴的民生却并无多大改变。” 赵朴只是微笑,魏如松淡定自若。 “常理来说,应该让他在山阴再干两年,如果确实能改善民生,将山阴治理的风生水起,再提携起来,那就是理所当然,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了。”马存珂嘴角带笑,“如果这一下子就提携他为朔州刺史,让他执掌一州大权,确实会让人诟病。” 赵朴叹道:“兵不血刃拿回云州,如果这样的不世之功也能为人诟病,那就让诟病之人站出来,看看他能做什么。” 马存珂眸中划过寒意,一闪而逝。 “两位都是能征善战的名将,本官只问一句,如果让两位去打云州,有几分把握能收回云州?”赵朴再次端起茶杯,缓缓道:“当然,以两位的将才,如果全力以赴,终究是能收回云州。但其间所耗费的财力物力以及损失的兵力,应该不会少吧?” 见两人没说话,赵朴继续道:“当年割让云蔚二州,实在是迫不得已,也是圣上的两块心病。如今魏长乐为朝廷拿回云州,就是去了圣上一块心病。圣上如何赏赐,我们说不准,但魏长乐是咱们河东培养的少年英才,他立下大功,河东这边却没有表示,实在是说不过去。” “赵公,如果使团送来的情报没有差错,那么右贤王所部确实愿意罢兵息战,想要与我大梁化干戈为玉帛,恢复贸易。”魏如松开口道:“贸易一开,朔州和云州这一线必将是重要无比的商道。商道若开,两州的发展必然迅速。末将倒是以为,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反倒是确保商道的万无一失。” 赵朴含笑道:“使团回到山阴城后,焦大人立刻写了信,让快马提前将消息送过来。那封信刚才两位也都看过,既然是写在信上,肯定不可能有假。” “那么恢复商贸指日可待。”魏如松正色道:“恢复商贸,对双方都有利,确保商道安全乃是重中之重。之前山阴被人蔑称为千匪之境,但如今的环境已经大大好转,由此亦可见魏长乐不管治理民生如何,至少能保证所辖之地的太平。” 赵朴颔首道:“魏总管,你和老夫所见略同。韩煦一党在朔州为祸,虽然主要罪官都已经做了处置,但韩阀在朔州乃是百年世家,根深蒂固。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韩煦等人虽然明正典刑,但朔州难保不会还有韩阀的残党。如果恢复商贸后,韩阀残党进行破坏,必然会对贸易造成不利影响。老夫让魏长乐坐镇朔州,可不仅仅是因为他立下不世之功,更是为了商道的安全。” “能够让山阴群匪胆寒,自然也能保障朔州太平。”魏如松肃然道:“末将以为,赵公的决定很是英明。” 马存珂冷笑一声,很直白道:“魏总管当然会鼎力支持。” “马总管,我明白你的意思。”魏如松也不客气,“你是以为魏长乐出身魏氏,魏某才会全力支持?” “难道不是?” “那你不知他已经被逐出魏氏?” “血浓于水。”马存珂道:“魏总管,你还真的将他当外人?” 魏如松淡然一笑,“他如果现在还是魏氏子弟,魏某反倒不会吭声,更不会如此旗帜鲜明的支持。今日所言,只为公,并无私!” 马存珂还要说话,赵朴已经抚须笑道:“都没有私心,都是为国谋事而已。马总管担心魏长乐不善治理民生,那倒无妨。忻州别驾诸葛岚在忻州这几年,协助忻州刺史将忻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他的才干,两位应该都清楚。老夫已经下了调令,着诸葛岚前往朔州担任别驾,辅佐魏长乐治理朔州。有诸葛岚从旁协助,魏长乐也就后顾无忧了。” 马存珂嘴角微微抽动。 他很清楚,今日三巨头单独开会,无非就是赵朴和魏如松瓜分朔州这块蛋糕。 韩阀倒台,马氏手里这块蛋糕彻底丢失。 今日如果自己坚决反对,只会促使赵朴和魏如松联手对付自己。 一切的起因,无非还是从山阴而起。 龙背山的秘密被魏长乐揭露出来,导致马靖良莫名其妙死在山阴,又被魏长乐利用朔州长史韦康安掀起朔州大案。 藏匿在朔州三阳观的兵器被搜出来的那一刻,马氏在朔州就已经是兵败如山倒。 韩阀背锅,马氏确实不敢在朔州继续争斗,否则真要撕破脸,搞不好马氏就会迎来天大的麻烦。 此刻眼看着另外两大巨头瓜分蛋糕,马存珂即使怒不可遏,却也不敢直接反对。 “诸葛岚确实才干出众。”魏如松认同道:“由他担任朔州别驾,那也是朔州百姓之福。” 马存珂心中冷笑,暗想表面上今日是商议,但背后你们肯定早就内定,找老子来不过是做表面文章。 如此轻易就定夺了朔州的刺史和别驾,老子根本没有发言权。 他恨不得立刻起身离开,但心中一想,嘴角显出一丝笑意道:“赵公,这朔州长史却不知又有谁适合担任?” 前任朔州长史韦康安虽然成了污点证人,但最终的结果也只是不牵连他的家人,韦康安同样被拉到法场,跟着韩煦等人一并被斩。 魏如松正要开口,赵朴却已经抢先道:“两位觉得山阴前任县令苏长青是否合适?” “苏长青?” “剿灭龙背山乱匪,苏长青也是功劳不小。”赵朴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笑容,“他到了山阴,察觉到了乱匪迹象,甚至不顾个人安危,深入虎穴查探。剿灭悬空寺,魏长乐自然是首功,但如果不是苏长青在前铺路,魏长乐也未必能够那般轻易清剿那帮逆匪。” 魏如松皱眉道:“赵公,几日前苏长青被送了回来,据末将所知,他似乎断了一臂.....!” “身残志不屈!”赵朴微笑道:“苏长青以前在黑枪军干过,老夫对他很了解,确实勇武过人。沙场军人,身体有残缺是常有的事,不会因此就埋没了人才。” 比起赵朴,马存珂对魏如松的敌意当然深得多。 朔州别驾诸葛岚是赵朴的人,眼下赵朴又建议苏长青担任朔州长史,如此一来,朔州最重要的位置就掌握在赵朴的手中。 魏如松显然不满意。 但马存珂更加明白,如果长史也被魏如松的人拿走,那么朔州就等于成了河东魏氏的地盘。 魏长乐虽然被逐出河东魏氏,但马存珂却依然认定这是魏氏父子的伎俩。 魏长乐成了朔州刺史,除非别驾和长史都是赵朴的人,这样才能在朔州保持平衡,不会一家独大。 否则别驾和长史任何一个位置再被魏氏拿走,赵朴的力量在朔州就根本无法与魏氏抗衡。 赵朴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抢先提议苏长青,就是不给魏如松机会。 “赵公所言极是。”马存珂心里好受些,立刻道:“苏长青粗中有细,忠心耿耿,由他担任朔州长史,那是再好不过。” 魏如松淡淡道:“赵公若觉得苏长青合适,那就由他负责朔州军务。夜鸦营军使仇元宗如今还在朔州城维持秩序,而且逮捕韩阀乱党,仇元宗也是功劳不小。本来他也很合适担任朔州长史,但既然赵公选定苏长青,那么就让仇元宗在朔州兼任个都头,协助魏长乐保障商道安全吧。” 他语气淡定,但却有不容拒绝的底气。 第二九四章 恩师 “可以。”赵朴并没有反对,反倒是抚须赞同:“仇元宗这次行动雷厉风行,若能协助苏长青做好朔州防务,自然是好事。” 他转头看向马存珂,含笑问道:“马总管,朔州城尚有八百步军驻防,你准备如何安排?” “全凭赵公调动。”马存珂此刻倒显得很恭顺。 “朔州重地,如果将那八百步军调离,只会造成朔州兵力薄弱。”赵朴很干脆道:“那八百人就留在朔州,增强防务吧。” 马存珂眸中显出兴奋之色,立刻道:“遵赵公吩咐。” 他随即看向魏如松,唇角微显得意之色。 看似三人只是几句话,但其中却都是老谋深算。 赵朴拿了长史一块蛋糕,魏如松立马便知道如果不迅速应对,赵朴就会控制朔州军权。 他不容置疑地提出让仇元宗留在朔州,就是将实际兵权控制在手,如此一来,就算苏长青担任长史,上有魏长乐、下有仇元宗,那肯定也无法指挥朔州兵马。 赵朴自然不会让步,立马决定将马存珂手下的八百河东步军留在朔州,自然是为了制衡仇元宗。 这对马存珂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 韩阀倒台,马存珂在朔州兵败如山倒,本以为马氏的力量会彻底从朔州被驱逐。 但留下八百步兵,多少还是有些保留。 他其实早就不奢望马氏还能在朔州有影响力,即使八百步军驻留,也根本不可能左右朔州的局面。 但有人总比无人好,即使是烛光,马氏在朔州也就不能说彻底退出。 而且赵朴如此迅速做出反应,那也表明赵朴依然对魏如松十分提防,不可能真的偏向魏氏。 魏如松虽然心中不满,但神情倒还镇定。 毕竟当初马氏在朔州一家独大,赵朴和魏氏都是水泼不进,如今魏氏虽然依然没有彻底控制朔州,但这块蛋糕还是咬下了一大口。 他顿时便想到魏长乐。 这块蛋糕最大的分量自然是朔州刺史。 如果魏长乐心系魏氏,联手仇元宗,那么朔州大体算是握在了魏氏手中。 但魏长乐被逐出魏氏,如果魏长乐因此痛恨魏氏,甚至心生敌意,这反倒对魏氏大大不利。 不过诚如马存珂所言,血浓于水,魏长乐终究是出身于魏氏。 魏如松寻思着若能父子重归于好,朔州自然还是魏氏囊中之物。 他倒没想到,魏氏要拿下河东最难啃的一块骨头,竟然要指望魏长乐。 忽听门外传来声音:“大人,王少卿求见!” 赵朴立时皱起眉头。 “赵公,既然有事,末将先告退!”魏如松率先起身,也不废话,拱手退下。 马存珂看着魏如松大步离去,对着他背影冷笑一声,也起身告辞。 马存珂前脚刚出门,大小姐赵灵婵已经从后面快步过来,娇声道:“爹,你真让魏长乐当朔州刺史?” 赵朴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 “你说的那封信在哪里?”赵灵婵抱着赵朴一只手臂,“你们说他立下不世之功,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朴瞪了一眼,没好气道:“以前也不见你关心这些事,现在怎么上心了?” “我就是想知道那家伙是死是活。”赵灵婵噘嘴道:“你给不给我看?” “赶紧下去,还有人过来。”赵朴道:“有事回头再说。” 赵灵婵撒娇道:“我不嘛,你把那封信给我,我自己立刻滚到一边去,绝不烦你。” 赵朴还没说话,一人已经从门外进来。 那人进屋之后,却是一眼看到赵灵婵,竟是忘记行礼,上下打量起赵灵婵。 此人自然是太常寺少卿王桧。 王桧虽然出身高贵,也是京官,但赵朴乃是一道节度使,封疆大吏,正三品高官,等级与六部尚书相同,比之正四品的少卿地位当然要高。 见王桧打量赵灵婵,赵朴咳嗽一声,沉声道:“你先退下!” 这自然是说赵灵婵。 赵灵婵见有人来,不好继续留下来,瞪了赵朴一眼,这才扭着小蛮腰离开。 “下官见过赵大人!”王桧这才行礼。 “王少卿请坐!”赵朴含笑道:“少卿有事?” “赵大人,刚才进来的时候撞见魏如松。”王桧道:“大人是否安排他派人去抓捕魏长乐?千万不要如此,他们是父子,一定会故意放跑魏长乐。还是派马总管的人前去抓捕。” 赵朴微皱眉,问道:“王少卿,谁说要抓捕魏长乐了?” “啊?”王桧一愣,“赵大人,昨天我对你说的话,你没听到?” 赵朴端起茶杯,里面其实没多少茶,淡然道:“听到了。少卿不是说魏长乐以下犯上,当众殴打你吗?” “简直是肆无忌惮。”王桧愤愤不平道:“他眼中没有朝廷,将山阴当成自己的封地了。山阴县衙的官吏都和他狼狈为奸,这是结党啊。赵大人,你没看见,魏长乐那疯子不但敢审问我,还拿着刀,这.....!” “王少卿,使团这两天就会抵达太原,到时候老夫自会详细问询。”赵朴道:“你也知道,使团此番北上,立下了大功劳。焦大人、秦大人还有魏长乐和前往云州的每一个人,对我大梁来说都是功勋卓著的大功臣。朝廷如果得知结果,圣上也会龙心大悦,必然要赏赐使团。如今圣上还没赏,少卿就要老夫派人抓捕大功臣,回头圣上追问,老夫如何交代?” 王桧闻言,顿时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赵朴的反问,而是赵朴言辞很有讲究,只说使团前往云州的每个人都有功在身。 王桧也算是使团的一部分,但却滞留山阴,并无踏入云州地面。 赵朴的话虽然不是很直接,但意思却很清晰,几乎是指着王桧的鼻子说他并非此番出使的功臣。 “那是两回事。”王桧硬着头皮道:“功是功,罪是罪,不能因为有功就不治罪。赵大人,赏罚要分明.....!” 赵朴素来都是脸上带笑,此刻却已经收敛笑容,问道:“王少卿,魏长乐当初前往山阴担任县令,是本官亲自下令。这魏长乐智勇双全,对朝廷忠心耿耿,乃是河东后生俊才,正因如此,本官才会为朝廷历练他。照你所言,魏长乐蛮横霸道、目中无人、知法犯法、结党营私,岂不是本官瞎了眼,没有识人之明,用错了人?” 王桧一怔,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大错。 魏长乐虽然出身魏氏,竟然是赵朴提拔。 大梁以门阀为基石,在官场上最重要的便是搞清楚官员们的背景。 有些不起眼的人物,背后的靠山或许强大到你根本想象不到。 自己提携的人,可以当狗一样去使唤。 但是自己的狗被人打了,那就是冒犯了主人。 官场上因此而结仇的事情不在少数,许多人莫名其妙丢官罢职甚至没了脑袋,就是因为稀里糊涂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此前王桧本以为魏长乐担任山阴县令,无非是魏氏在背后运作,此刻才知道,竟然是赵朴的意思。 按照官场的说法,魏长乐担任县令既然是赵朴的意思,而且是这位节度使直接任命,那么即使品级再小,赵朴也是魏长乐在官场的恩师。 自己一直撺掇老师派人去抓学生,那自然是犯了大忌。 王桧一脸尴尬,但好在混迹官场多年,立马道:“赵大人言重了。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大罪,只是年轻气盛,做事冲动了些。赵大人,魏长乐虽然有才华,但好马也要人驯服。他做事太冲,如果大人不好好管教,恐怕日后闯出大祸,要连累老大人!” 换了别人,如此直接得罪堂堂节度使,肯定是吓的魂飞魄散。 但王桧毕竟出身不凡,自然还是有底气。 “王少卿所言甚是。”赵朴嘴角再次泛起笑意,“年轻人多少都有些野性,也正因如此,才要历练。如果这次他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老夫替他向你道个歉,你大人大量,何必和一个孩子见识?” 王桧勉强一笑,知道这个话题真的不能再继续,转变话题问道:“赵大人,方才那位.....是令嫒?” “让少卿见笑了!” “哪里哪里。”王桧笑道:“赵小姐丽质天生,实在是令人惊艳。却不知多大年纪了?” 本来带着笑意的赵朴又收起笑容,反问道:“少卿这是何意?” “赵大人,可想过将令嫒送入宫中,侍奉圣上?”王桧微笑道:“我伺候圣上多年,知道圣上的喜好。赵小姐不但丽质天生,而且有英武之气,正是圣上喜欢的女子。” 赵朴低头饮茶,但眸中寒光闪闪。 “若是赵小姐入宫能得圣上宠爱,河东赵氏必将......!” 他话声未落,却见到从后堂快步走出一人来。 那人英气勃勃,脚步飞快,正是大小姐赵灵婵。 却只见赵灵婵手中拿着一只小凳子,走路带风,直冲王桧冲过来。 “住手!” 知女莫若父,赵灵婵宛若一头母豹冲出来,手里还拎着凳子,赵朴一眼就知道大事不妙,想要阻拦,但还没站起身,赵灵婵就已经冲到王桧面前。 王桧有些发懵,呆呆看着赵灵婵冲到自己面前,还没反应过来,赵灵婵已经举起凳子,兜头便砸了下来。 第二九五章 良苦用心 王桧眼睁睁看着凳子砸下来,虽然脑袋下意识歪了一下,但凳子还是砸在他脑袋上。 少卿大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经侧翻倒地。 大小姐砸的果断,少卿倒的也干脆。 倒在地上之后,王桧动也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有史以来,在熔岩石窟修炼成为绝世强者,得到大机遇的修者,最后都有名震武灵神界,每一位实力都是极其恐怖存在。 眼下虽然洞府大门已经打开了,但此处毕竟是魔尊遗留,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洞府里面留下什么后手? 袁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跪下接旨,他两步来到传讯官跟前,一副非常恭敬的模样,屈膝跪地。 “既然如此,咱们一言为定,这美玉就送你了,拿去吧。”冷不愉很大度,伸手交给了他。 杨天佑问清楚棺材铺的地址,让管家记下,等下午去把钱给还了。 呃,我以前确确实实说过这种话。倒不是说我贪生怕死,只能与苍桓同富贵,却不能和他共患难。 魏冉在齐国北部的细作全部被冉飞秘密处死,唯一存活的只有一个说出了能让他不死的消息的人。 “我可没有,要不是有人求我,我才不救他这个没良心的人呢。”花雨梦气道。 “好,终于来了,命令露露看准时机对准那队兽人喷一次毒火,然后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杰拉大声命令着。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龙仙根本没有看透唐新是何人变幻,要知道她的神眼可是能洞穿万物。 夜幕降临,河水传来的哗哗的声音,有一种不该有的安静祥和的氛围。 正当要踏出大门的时候,蔡红磊用尽全力挣脱了白飞的束缚,一脸的求死像。 空气凝固了一瞬间,无形的压迫感充斥着游乐园,仿佛有两股气势在交锋。 叶辰内心都感到一阵的平静,果然是好东西!竟能在这熊熊烈火如此长时间的灼烧之下还如此冰凉,果然不是一般金属。 克莱亚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腰部受伤的位置,红肿缓缓消散,直至彻底复原。 紫色光辉男子将云霄子送给了叶星辰,当然也留给了叶星辰制衡他的方法,毕竟云霄子元神之强大,是现在的叶星辰远远无法相比拟,宛若云泥之别。 秋道取风左手往大地上一抄,抓起了一棵大树,当成了扫帚往高空一卷,像清理屋檐角落的蜘蛛丝,那些忍具兵器竟全都刺在了大树上,还缠绕了上去。 下一刻,与林为敌的两人忽然一惊,猛地抬头看向空中的虚影,或者说是虚影手中的骰子。 “在彻底转化为亡灵之前,希望你为公国多做贡献。”尤里卡对李燃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这一刹那间,上百支苦无穿透了白布屏障爆射而至,上下左右,密密麻麻,射向中心的龙介,如此密集又凌厉的攻击,几乎无躲避的空间和时间。 老太太喝道:“你在说什么鬼话?!”难道真的被这个臭丫头撞破了好事? 宁怀瑾才不会让自己的事情当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瞪了一眼,依旧高冷的不搭理。 “宝哥,刚才是冼戴祯师姐,与圣气宗的连允监师兄,他们两人怎么也……”阮月怜疑惑的问道。 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也没敢再看萧程理的脸色,再次准备进浴室。 李灵一对这个问题,自己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过好自己的生活,然后再拥有绝对的事件情报下,做出一个正义的决断,通过决断再去做事。 “爹,那是什么?”叶睐娘惊喜的发现不远的店铺那挂了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东西—排箫。 “阿修罗一教作恶多端,你速率十万天兵前去征讨。”昊天沉声言道。 明世勋拉着唐宝跟上,唐宝一进门就被明里暗里的针对,只觉得生无可恋,盼着这顿饭早点结束,结果一进餐厅,才发现刚才的尴尬根本就只是个开始,只是浮云好么? 随后只见紫薇大帝轻喝一声,“紫薇降魔,妖孽速速现身!”,此声音如同魔咒一般,让陆压道人心神剧震,周身法力涣散,不由自主显出真身。 廉婉欣听着宁怀瑾诉说心事,不觉得红了眼眶,心里很是难受,转身抱住了宁怀瑾,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给他安慰。 他将霍元甲母子留了个记录,方便以后的手脚,呼和众人散了,也对那老人置之不理起来。 而在下方,到来的各方人马就更多了,密密麻麻,环绕在皇城四方。 这时,从耳机传出的低沉声,将徐飞从迷糊的睡梦中吵醒,他睁开惺忪睡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时钟,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云长的这几个问题,很是贴切的,点出了众位统领将领们的心中所想,所以,云长的此言一出,他们的目光,都是唰的一下,给集中到了罗辰的身上,其实,这些问题,正是他们心中所最为担心和担忧的事情。 便是此时,秀秀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冲着猿王投去一道【通透心】。这一次,【通透心】长驱直入,竟窥得猿王此话发自真心,并无诡诈之意。 这些评论才发出不到一分钟,就有其他的网友迅速过来,展开反击。 呆呆地看了看地上的灰烬黑泥,她似乎想起了自己与那人初次见面时,他端着一口黑锅,满脸皆是黑印的模样。 今晚他不想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单身这么多年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不二听了此话,便忍不住背后发凉,暗自为这位梅道友祈福。这才想起她在自己面前虽是柔情似水,但于旁人面前到底还是心思难测的角族大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