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金枝》 第一章 密谈 永泰九年,春。 接连几天的阴云,终于慢慢散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璀璨春日,河水叮咚,草长莺飞。 “啊呜!” 一只黄色斑纹的狸花猫,大腹便便,身体却敏捷。 嗖的一声,便从草丛里飞跃而起,越过护城河,钻过城墙的狗洞,穿过一片片碧绿的菜畦,来到了一座略显陈旧、破败的宅院前。 宅院带着颓势,但朱红的大门,屋顶的朱瓦,以及墙头上露出来的飞檐翘角都彰显着这栋宅院曾经的豪华、高贵与庄重。 橘猫熟门熟路的找到墙角的狗洞,闪身钻了进去。 穿过种了海棠花的庭院,越过抄手游廊,在飘着荷花的池塘里看了一眼,啧,没有鱼,胖橘猫失望的摇了摇尾巴,一路朝着内院而去。 池塘假山、亭台楼阁,样样布局都独具匠心,可谓一步一景。 然而,许是年久失修,又许是时局崩坏,庭院中的花草、景物等,都透着一股子腐朽。 宛若那即将没落的王朝,又如同早已败落的家族。 在外面闲逛了大半日,都没能找到新鲜吃食的胖橘猫,无奈之下只得回到这个有着“小恶魔”的地方。 没办法,小恶魔虽然调皮,可也大方啊,总会给它好吃的鱼、肉、饼饵。 “阿狸!你又乱跑!” 胖橘猫刚刚冲进某个小院落,就听到了熟悉的小奶音儿。 声音甜甜的、软软的,仿佛可口的糯米团子,可胖橘猫的小耳朵还是忍不住的抖了抖。 圆圆的竖瞳里,更是闪过一抹无奈与认命。 来了!小恶魔来了! 果然,下一刻,胖橘猫便被一个飞扑而来的小身体,结结实实的压住了。 “啊呜!” 脖子被一双肉肉的小手紧紧箍住,猫儿直接吐出了舌头。 “饿了吧!” 险些将猫儿勒死的小恶魔,却浑然不觉。 她还在愉快的跟猫儿玩耍,“你都不乖!阿娘说了,外面都是贼人,漫山遍野的找吃食。你这样肥嘟嘟、肉乎乎的狸奴,被贼人抓住了,直接炖了吃!” “……饿了吧!我给你留了羊炙!极美味的,平日里都没有。傅母说,家里来了贵人,庖厨才烤了一只,我也只分得一碟。我给你留了半碟……” 小恶魔,五六岁的白嫩女童,一手继续箍着胖橘猫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从腰间小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纸包展开,露出了色泽金黄、富含油脂的烤羊肉。 独属于羊肉的膻味儿,瞬间飘散开来,引得已经吐了舌头的猫儿,拼命的挣扎。 “乖!听话!不乱跑,才有肉肉吃哦!” 见猫儿饿极了,小女童一边碎碎念的商量着,一边松开了手。 胖橘猫果然没跑,它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焦急的等待着小恶魔把油纸包放下。 女童见状,也不耽搁,赶忙将油纸包送到猫儿面前。 啊呜!啊呜! 猫儿凶猛的吃着,烤肉并不多,只有五六片。 饿极了的猫儿,几口就吃完了。 吃完饭,还不等女童再次将猫儿抱起来,猫儿就一个飞扑,跑了出去。 “阿狸!不乖!坏狸奴!” 女童傻眼了,大大的眼眸中满都是不可置信:这狸奴,吃了她的肉,居然都不让她摸? 女童不甘心,追着那抹橘黄色的影子就跑了过去。 女童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跑进了平日里避之唯恐不及的祖母的院落。 嗖! 橘黄色的身影,闪电般爬上院墙,顺着墙头一路飞奔,然后跳了下去。 “阿狸!” 女童一边喊,一边追,等她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居然就是大母的慈恩堂时,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大母最是严苛,也最不喜欢她和阿娘。 家里人都当她小,不懂事。 她懂! 她知道,出身顶级世家的大母素来看不起出身寒门的阿娘,连带着,连阿娘所出的她,大母也十分嫌弃。 大母嘴上不说,也从未显露出来,但女童就是知道。 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鄙夷与冷漠,仿佛大母与她不是血脉相连的祖孙,而是敌对的两个阶级! 或许,这些道理,女童还不明白,可她就是有感觉:大母不喜欢她。 平日里,除了跟着阿娘来晨昏定省,她极少涉足这个院子。 今日若不是追赶猫儿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她根本就不会进来。 意识到自己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女童一边捂着嘴,一边踮起脚尖,准备悄悄的离开。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女童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其中就提到了“阿姜”。 阿姜? 整个王家,只有阿娘姓姜。 大母说的是阿娘? 意识到跟亲娘有关系,女童的身形便顿住了。 她纠结的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跑去偷听。 蹑手蹑脚的来到台阶前,退去鞋子,只穿着白罗袜,女童悄无声息的上了台阶,来到了廊庑下的窗户边。 她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阿母,儿奉上了百斤金砖,可那武夫还是不肯借兵。儿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动他。” “你口中的武夫,可不是粗鄙兵汉。他们自称弘农杨氏,虽不可考,但杨家,业已兴盛了几十年。” 勉强算是豪族。 若是再兴旺一两百年,家族中再接连出几个宰相、九卿,也就能顺利成为世家。 年逾六旬的王家太夫人谢氏,出身顶级氏族,见识、胸襟等自不是普通老妪。 她盘膝坐着,手里捏着一串古朴的佛珠。 “杨翀,柱国大将军杨启的嫡长子,年二十八岁,娶妻李氏。” “去岁秋,大冢宰引发葵卯之乱,天下动荡,杨家也顺势起兵‘平叛’!” “杨翀从三百亲卫起家,不到半年,麾下就发展至三万人。如今,更是占据了冀州、沂州等州郡,俨然已成气候。” 他们王家,为了避祸,也在去年年底,躲回了沂州老家。 京城有兵变,沂州也不太平,连续三年的干旱,早已让这方沃土变成了炼狱。 幸亏王家有祖传的坞堡,坞堡里有着一两百年、几代人的积累。 只粮食,就足够王家上下几百口人吃上三年。 但,自家不缺粮,外头的农户却缺啊。 虽然今年开春后,下了雨,旱灾终于结束,可前几年的折腾,已经让百姓们饿急了眼。 王家坞堡有粮,坞堡外,也就有了围困的“乱民”。 王家倒是有两三百的部曲,亦有盔甲、弓弩等武器。 还有这坞堡,城墙坚固,易守难攻。 坞堡内,有耕田、井水、工坊等。 哪怕被围困,也能自给自足。 但,乱民越来越多,还有一些溃逃的乱兵,他们聚集起来,对王氏坞堡虎视眈眈。 王家上下,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恰在这个时候,杨翀率兵占据了沂州,王家得到消息,赶忙找人送请柬,将贵客请到了坞堡。 王家愿意奉上百斤黄金,只求杨翀能够借兵助王家消灭贼人、保住坞堡。 王家家主,也就是现在跪坐在太夫人面前的王廪,刚刚结束宴会,送走了贵客,就匆匆跑来找母亲讨主意。 “大将军家的嫡长子,自是不缺财货。” 太夫人眯着眼睛,沉吟道:“然则,男子所求者,无非就是财、权、色……” 不贪财,手握重兵,那就只剩下了……色! 王廪的妻子姜氏,生的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在京城时,就被誉为第一美人。 “阿母!” 王廪仿佛被什么给蛰到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阿姜是他的发妻! 妻者,齐也。 堂堂王氏子,岂能献妻媚上?! 第二章 寒颤 “我知道你舍不得阿姜,但我王家,阖家上下足有139人。坞堡内,还有数百佃农。” 谢太夫人并没有因为儿子的低吼而有任何反应。 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声音依然低缓、平和,仿佛在说一件非常寻常的小事儿。 “更不用说,这坞堡乃我王家数百年的基业。坞堡外,近千贼人宛若恶狼,将我王氏当成了可果腹的禁脔。” “我一老妪,年近六旬,说句不怕托大的话,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我亦都享用了。即便是立时死了,老妪我也无憾。” “但我儿呢?你恰是英年,正是开拓一番事业的年纪。岂可丧命于粗鄙贼人之手?” “还有你的侄儿们,他们已经没了阿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叔父,若是你都不能庇护,他们又当如何?” 谢太夫人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该说的都说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该如何选择。 一人与一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且,杨翀非池中物,他日定有一番前程。阿姜跟了他,未必就是受苦。” 京城混乱,天下动荡,是灾祸,亦是群雄角逐的良机。 杨翀,从祖父起就是柱国将军,驻守边城,统领十万大军。 在大周朝,杨家虽是汉臣,却十分受皇室的器重。 武帝曾赐姓杨家“步六孤”,杨家一跃成为大周八大世家。 先帝时,推行汉化,杨家才又改回原本的姓氏。 但,杨家在大周的荣耀与尊崇,可想而知。 如今,皇帝年幼,权臣大冢宰发动兵变,大周即将灭亡。 各地军阀纷纷起兵,杨家就是其中最有实力、最有威望的一支。 而杨翀是杨家的嫡长子,除了身份,个人能力也极强。 亲率大军,为杨家攻城略地,扩大地盘。 有朝一日这北境改朝换代,皇帝该姓杨,杨翀至少也是一个亲王。 阿姜若是跟了他,那就是亲王宠妾。 将来兴许还能更进一步。 而王家呢,早已败落,曾经煊煊赫赫的琅琊王氏,如今连京城都待不下去,只能被赶回老家沂州。 王廪作为王家的家主,被赶出京城前,也只是个从六品上的奉议郎。 这个官职,就是个闲职,根本没有实权。 就这,王廪都没有保住! 王家是真的败了。 如果再不想办法,那就只能沦为寒门,甚至是破落户。 谢太夫人想要攀附杨翀,不只是“借兵”,她还想提前下注。 一旦杨家在这场纷乱中得了江山,王家就还有重回权力中心的机会! 也就是自己没有适龄的女儿,有、估计容貌也不如姜氏。 否则,谢太夫人早就把女儿送给杨翀了。 儿媳妇,就更无所谓了! 不是自家骨肉,谢太夫人连心疼都不会。 若是献美成功,就让儿子写了休书,然后由谢家收姜氏为义女,与杨家结成便宜亲戚。 若是献美失败,就直接让姜氏病逝,再给儿子寻一门好亲事。 谢太夫人从未瞧得上姜氏,认定她是个仗着美色就蛊惑男人的狐狸精。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不管成与不成,都能将姜氏“处理”掉。 “可惜,杨将军此次来沂州,并未携带家眷。听说他还有几个庶妹、妻妹,若是能够让大郎成为杨家的姻亲,对于王家来说,也是极好的!” 王家虽然败落,可依然是氏族。 高贵的姓氏,没用的时候真没有用,可有用的时候,就能发挥奇效。 谢太夫人轻轻捻动着佛珠,心里暗暗的想着。 王廪没说话,他双拳紧握,满脸通红,额角上凸起了几条青筋。 他在愤怒,他在无奈,他在挣扎,他在犹豫……最终,他缓缓抬起了头。 王廪看向谢太夫人:“阿母,此事若是、不成,还请阿母留阿姜一条性命!” 谢太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好!” …… 女童,也就是王廪唯一的嫡女王姮,蹲在窗户下,脚都蹲麻了,却还是没能听懂祖母与父亲的话。 一来,到底是密谈,母子俩的声音都不高,且还隔着一道窗户。 声音很小,王姮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一部分。 二来,王姮的年纪还小,说是六岁,但周岁也就五岁。 且,因为是女儿,王廪对王姮的要求并不高,并不会像对待庶子般,三岁就让孩子启蒙。 平日里,还是王姮的母亲姜氏,给孩子读一些启蒙的书。 诸如《太公家教》、《诗经》等。 姜氏疼爱女儿,教学、管教等,也不曾严苛。 最近二三年,京城动乱,人心惶惶。 去年王家更是阖家逃离,姜氏等长辈忙于家事,根本腾不出太多的时间,专门教养女儿。 当然,还有王姮自己的性子,不是绝顶聪明的人,还透着几分娇憨。 “大母和阿父到底在说什么啊!” “送阿姜?他们要把阿娘送到哪里?” “阿娘是阿玖的阿娘啊,这里就是阿娘的家,还要把阿娘送去哪里?” 王姮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问号。 实在想不通,王姮索性就不想了。 肉乎乎的小手,用力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小腿,王姮就又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正堂。 来到台阶下,穿上鞋子。 小姑娘也忘了猫儿,便顺着来时的方向,退出了院子。 “九娘!九娘!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刚刚绕到一处抄手游廊,就有个七八岁的小丫鬟疾步冲了过来。 “白芷!” 看到自己的丫鬟,王姮很是欢喜。 “哎呀,怎么弄得这么脏?九娘,是不是又跟那只胖狸奴玩儿了?” “女君都说过了,那只狸奴野性不改,总是喜欢四处乱跑,极是腌臜。” “且它难以驯服,动辄抓咬,若是弄伤了九娘,九娘就要吃苦苦的汤药了!” 丫鬟名叫白芷,是姜氏专门从王家的世仆里挑出来服侍女儿的。 她今年九岁,比王姮大三岁。 虽然还是个半大孩子,却也稳重、懂事。 伺候王姮也是尽心尽力。 白芷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轻轻的帮王姮擦拭着小手、小脸。 “狸奴不脏!它也不挠人!它就是不乖,我都给它吃肉肉了,它还不让我摸!” 王姮奶声奶气的纠正着,还不忘告状。 白芷:…… 她将小主子的脸、手都擦干净,收起帕子,顺便看了眼王姮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竹篓。 竹篓很小,只有成年巴掌大小。 小小一只,编织得却非常精巧,还有两条长长的背带,亦是用鲜艳的绸缎制成的。 竹篓可以背,也可以斜跨。 此刻,王姮身上的竹篓,就是两条背带合在一起,斜跨在肩膀上。 背带的长度,正好可以让背篓处在王姮的腰间。 她一伸手,就能摸到竹篓里的东西。 背篓虽然小,却还是分了隔层,就像梅花攒盒一般,分成了五六个格子。 每个格子都放着些许小零食:果子、糕点、肉干、果干等。 白芷仔细看了看,竹篓里已经空了一半。 得,小女郎不只是喂猫,也给自己喂了不少啊。 “九娘,我们回去吧,女君见不到您,会担心的!” 没有再去说什么猫儿,白芷知道,就算自己再三叮嘱,小主子也不会听。 以后啊,她还是多照看些,尽量不要离开九娘。 但—— 唉,去年从京城回到沂州,一路上也不太平。 王家一行人,有主子,有奴仆,亦有部曲。 浩浩荡荡,几百号人,车队都能蔓延出几十丈。 如此阵仗,确实能够震慑乱民与宵小,却也会引来贼寇与乱兵。 一路上,遭遇了好几次劫掠,奴仆死的死、逃的逃。 终于抵达王氏坞堡,不说其他房,单单是九娘这边,原本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的人数,也只剩下了两个一等、一个二等。 回到坞堡,也不是万世太平。 饥荒! 乱民! 贼人! 官府! 或是被强行勒索,或是被主人主动奉送……王家的奴仆又经历了一番“劫难”。 弄到现在,王姮这个家主嫡女的身边,竟也只剩下了两个大丫鬟:白芷和白药。 就这两人,也不能只守着王姮。 其他房,或是女君那儿,偶尔也会有差遣。 否则,九娘也不会一个人的乱跑。 唉,这王家,还真是到了顾此失彼、左支右绌的窘境。 白芷一个奴婢,或许还说不出这样的话,但她就是感受到了主家的颓败与没落。 将王姮送回姜氏所在的海棠院,白芷又被三房的人叫去帮忙了。 “九娘,你先去找女君,我去去就来!” “……嗯!你去吧!” 自己的人总是被人“借”走,王姮已经习惯了。 她摆了摆手,没有计较,而是径自进了正房。 “阿娘!” 王姮噔噔噔的跑了进去,她不算太胖,可也不瘦。 又因为春寒,穿了比较厚的衣服,衣服边还滚着皮毛,整个人看着就毛茸茸的一团。 王姮仿佛一只猫儿,骨碌碌的就来到了姜氏面前。 姜氏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朱唇皓齿,仙姿玉容。 宛如一个玉人,又如同画中的仙子,浑然不似凡人。 姜氏除了令人窒息的美,还有一种清冷破碎的气质。 微微蹙眉,就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疼,想要怜惜。 如今,她已嫁做人妇,还有了女儿,却美貌不减,反而透着一种成熟的韵味。 “阿玖回来了?又去找狸奴玩儿了?” 姜氏跪坐在矮榻上,听到动静,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朝着自己奔来的王姮。 虽然白芷已经处理过了,但敏锐的姜氏,还是发现了女儿裙摆、衣袖处有些泥土。 女儿虽然活泼了些,整日里追着一只猫儿乱跑。 但她却不会不懂事的胡闹,衣服上沾了灰,不是她自己主动沾染的,而是被什么给蹭到了。 而除了那只只会骗吃骗喝的狸奴,姜氏想不到其他。 “嗯,狸奴好坏!我特意省下羊炙给它,它却还不听话,吃了肉就跑掉了!” “阿娘,我追狸奴追的好辛苦,还不小心跑进了大母的院子。对了,我听到大母和阿父说话。” “只是,他们说的话都好奇怪,大母要送阿娘去找羊!” 窝在阿娘柔软、馨香的怀里,王姮奶声奶气的说着。 姜氏起初还含笑倾听,但听着听着,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送阿娘去找羊? 什么羊? 等等,今日郎君宴请了杨将军。 杨将军,“羊”? 送阿娘?阿玖的阿娘,就是她姜氏啊。 想到谢太夫人那张冷漠、高傲的脸,再想到王家这段时间送出去的美婢,甚至是侍妾,姜氏忽然就明白过来,不是“送阿姜去找羊”,而是要将阿姜送给杨翀! 姜氏的身子,禁不住的打起了寒战…… ps:好久不写古言了,也不知道写得如何,亲们有什么意见,多多留言哟,mua!(*╯3╰) 第三章 惊惧 申正,该用晡食了。 大周朝,沿用古制,每日两食:朝食、晡食。 所谓晡食,大多都是在晡时(申时15:00-17:00)进食。 不过,今日王家坞堡宴请了贵客,宴集一直延续到了下午。 大厨房的庖厨等都累得人仰马翻,并没有精力准备晡食。 他们索性就将中午剩下的食材,随意的煮了煮,给各房主子送了去。 翻看了丫鬟提回来的食盒,姜氏眉头微蹙。 大厨房的管事,越来越不像话了。 或者说,不只是小小一个厨房,而是整个王家都处于一种混乱、颓败的状态。 人心,早已乱了! 姜氏挑拣了几样女儿能够吃的东西,让丫鬟准备了食案。 大周采取分餐制,即每人一食案。 食案上,都是分装好的饭、菜、粥等。 饭,是略微发黄的米饭。 这是王家储存的陈粮,亦是当下最好的。 沂州三年干旱,不说普通百姓了,就是小富之家,也早已断了粮。 豆饭都没得吃,就更不用奢望粳米这种精细粮食了。 只能说,王家不愧是几百年的望族。 虽然败落了,可家族底蕴还在。 仓库堆满了粮食,还有慈恩堂这样的中轴线正房,墙壁都是用糯米砖砌成的。 若是王家坞堡到了绝粮的地步,也可以敲碎墙壁,将墙砖煮来吃。 “可惜啊,就算老祖宗有谋划又如何?” “堂堂琅琊王氏,不还是沦落到要献妻攀附权贵的地步?” 给女儿分好餐食,姜氏完全没有胃口。 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思考,她已经有了决断。 姜氏看着纤美易破碎,实则极有主意。 当年,她能够以寒门女的身份,高嫁入氏族,除了绝美的容颜,王家的败落,也有她的心机与谋划。 她深知男人的劣根性,懂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道理。 她完美的控制着分寸,直接拿捏住了王廪。 除了心机,姜氏还有决断。 虽然还只是猜测,并没有从郎君口中得到准话儿,但,姜氏已经开始做准备。 如果是真的,她也要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如果是假的……不,应该不是假的。 王家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姜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阿娘,阿玖吃饱了!” 就在姜氏出神的想着的时候,自己吃完饭食的王姮,将筷子放好,这才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 “阿玖乖!” 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小揪揪,姜氏的目光落在了女儿胖乎乎的小脸上。 女儿的眉眼,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还有白到发光的皮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女儿唯一不像自己的,就是脸型。 姜氏是瓜子脸,下巴略尖,属于是男人喜欢,长辈却觉得“没福气”的长相。 王姮则是标准的鹅蛋脸,圆润,饱满,妥妥的福相。 女儿年纪小,脸还没有彻底长开。 不过,姜氏丝毫都不怀疑,将来女儿能够长成如她一样的大美人。 毕竟除了她这个美人儿娘,王廪这个亲爹的容貌也不差。 几百年望族的世家子,十几代都是俊男美女,除非是极小的概率,正常情况下,都是容貌极好、气质卓越的翩翩美郎君。 “如此乱世,美,却不是一件好事啊!” 如果是太平时候,有王家这么一个大家族庇护,长得美也不用怕。 偏偏现在天下动乱,不说外人了,就是王家人自己——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恶心与怒意,姜氏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阿玖,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多听、多看,多问问自己的心。不管是谁说的话,只要你自己觉得不开心,就不要听!” 姜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玖。 她才这么小,还是如此容貌的小女郎。 没了亲娘,有个急功近利的亲爹,祖母亦是个唯利是图、冷酷凉薄的老贼……王家这么大,却没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她以后该怎么办? 姜氏嘴唇蠕动着,她有太多的话,想提前教导给女儿。 可,目光触及之处,是女儿圆滚滚的大眼里盛满的澄澈、天真。 “都怪我不好,是我把阿玖养的太娇,太单纯!” 她根本就听不懂! 不行! 我的阿玖才这么小,我一定要为她好好筹谋。 即便不在了,我也要想方设法的庇护她! “阿娘!您怎么了?” 阿娘说话好奇怪啊。 王姮听不懂,但她就是觉得眼前的阿娘似乎很难过,很纠结。 阿娘不高兴了? 阿玖很乖啊,除了偷偷跑去跟狸奴玩儿,并没有调皮。 而且,阿娘最疼阿玖了,就算阿玖调皮,阿娘也从未生气。 她会柔声跟阿玖说着“不要这么做”,还会轻轻的帮她擦脸、擦手手。 “没事,阿娘教你背诗,可好?” “诗经读完了,咱们读楚辞。”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在姜氏温柔、悦耳的声音中,白天玩儿累了的王姮,竟直接睡着了。 打着轻微的小呼噜,肉乎乎的小肚子一鼓一鼓的。 姜氏看着如此可爱的女儿,眼底再次充满了不舍,以及对王廪、王家人的怨恨。 不过,等王廪走进来的时候,姜氏抬起头,脸上却早已换上了清冷中带着一抹柔情的神情。 本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再用一种爱恋、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哪怕早就折下这朵高岭之花的王廪,此刻也有片刻的失神。 阿姜,真的好美! 失神过后,就是伤痛、不舍。 这么美的人儿,是他的妻,是他女儿的娘啊,如今却—— 但想到母亲的话,王家的困境,以及杨翀能够带来的一切,王廪还是狠下心来。 “娇娇,救我!” …… 王姮呼呼睡着,梦中还梦到了那只胖胖的狸奴。 它没有跑,而是乖乖的躺下,翻过来,露出了肉乎乎的肚子。 王姮欢乐的伸出小手,尽情的摸啊摸。 忽然,猫儿跑掉了! 王姮猛地睁开眼睛,左右寻找,却没有看到什么猫儿。 王姮揉了揉眼睛,发现这里也不是院子,而是一张床榻。 掀起层层叠叠的床幔,绕过屏风,王姮看到了她的父母。 她正要欢喜的跑过去,并开口呼唤,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父母的模样很奇怪。 阿娘站着,阿爹跪着,阿爹还对着阿娘叩头。 然后,阿娘也跪了下来。 阿爹和阿娘不知说了什么,紧接着,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他们哭了? 为什么? 他们还说什么—— “待妾走后,还望郎君珍重。” “郎君与阿玖,都是妾无法割舍的至亲,妾不能继续服侍郎君,不能继续抚养阿玖,都是妾之过。” “……妾不管去了何处,都会为郎君、为阿玖祈福。伏愿郎君富贵锦绣、千秋万岁。” 王姮听不懂,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胖胖的小脸上,已经悄然流下了两行泪。 …… 第二天,王廪写了放妻书,与妻子姜氏和离。 几乎是当天晚上,驻扎在沂州城外的大将军杨翀,收下了一个姿容绝美的侍妾。 那位侍妾,据说是王氏谢太夫人的义女。 仰慕杨将军的威仪与风姿,愿带着王氏陪嫁的三千石粮食,追随杨将军,哪怕为妾为婢。 杨将军得了美妾,还筹措了军粮,可谓是人财两得。 他大方的借兵,帮助王氏坞堡清剿了围困坞堡的贼人,荡平了方圆几十里的乱民、匪寇。 沂州之前的乱象,瞬间为之一清。 杨翀彻底掌控了整个沂州。 而王廪,虽然没了老婆,还损失了不少存粮,却保住了坞堡,还得到了沂州下辖的河东县县令的官职。 虽然只是个从七品,比之前的官职要低,却是实缺。 关键是,他正式投入了杨翀的门下,成了他的“心腹”! …… “啊呜!” 胖胖的橘色猫儿,挺着大肚子,凑到了王姮身边。 小恶魔怎么了? 今天都没有追它? 王姮怏怏的,蜷缩在假山后的角落里。 阿娘走了,临走前,阿娘说她回给她写信,还会回来看她。 但,王姮有预感,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阿娘了。 她、没有阿娘了! “……听说二郎过些日子就要去河东县,啧,有了靠山就是好,说当官就当官。” “什么靠山?哼,要不是他把阿姜献给了杨翀,能有今日?” “长得美就是好……阿玖长得就极像阿姜,过个几年,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呢。” 假山一侧,两个妇人携手聊天。 王姮的小耳朵动了动,她听出来了,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两个婶娘。 “三婶母和六婶母在说什么?” 王姮微微蹙眉,她本该听不懂的,可不知为何,她脑海里竟冒出了那日慈恩堂听到的母子密谈,以及傍晚正房里父母跪着抱头痛哭的画面。 “阿玖不愧是阿姜的女儿,确实长得不错,就是现在看着有些胖,若是再瘦些,妥妥的美人坯子!” 两个妇人渐行渐远,离开假山前,飘过来这么一句话。 被再次点名的王姮,莫名的,心里生出了恐惧,她圆滚滚的小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抖啊抖…… 第四章 农家女 王姮知道自己不聪明,但她有着属于自己的思维—— 阿娘美,所以,她被阿爹送走了。 阿玖长得像阿娘,将来会变美,所以,她也会被阿爹送走! “不要!” 王姮不想被送走,她已经没有阿娘了,不想连“家”都没有。 大大的杏眼里,蓄满了泪,她小小的、肉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不得不说,阿娘的离开,让原本天真、单纯到近乎娇憨的王姮,或许无法一夜开窍,却开始有了危机感。 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她就是怕,就是有着随时被丢弃的危机感。 “啊呜!” 胖橘猫感受到王姮的恐惧,圆圆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疑惑:小恶魔这是怎么了? 她在害怕什么? 又没有遇到可怕的野兽,也没有凶狠的两脚兽。 它都翻过肚皮,让小恶魔摸了,小恶魔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橘猫的叫声,惊醒了王姮。 她低下头,泪眼婆娑间,看到了一只肥硕的身影。 “狸奴!胖狸奴!” 胖胖的狸奴,看着就肉乎乎、软绵绵,很好摸。 王姮担心自己会被送走,完全没有心思摸。 不过,王姮看着橘猫胖成一个球的身体,忽的想到了什么。 刚才婶母好像说,“就是现在看着有些胖,若是再瘦些,妥妥的美人坯子”。 所以,王姮的胖,让她无法当个美人儿! 胖=不美=不会被送走! 王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九娘!您怎么又跟这只野猫玩儿?” 就在这个时候,白芷找了来。 “嗷呜!” 胖橘猫抖了抖耳朵,以跟体重并不相符的灵巧,快速的一个跳跃,爬上了假山。 白芷走到近前时,橘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假山上。 “白芷,是不是变胖了,就不好看了?” 王姮没有在意胖橘猫的逃跑,她抬起头,看向白芷,认真的问道。 白芷误会了,以为自家小女郎是在说那只肥肥的狸奴。 白芷想到这只狸奴野性难驯,还总在王姮这儿骗吃骗喝,便点头道:“对!胖了就不好看了!” 一只猫儿,居然吃得那么胖。 这可是接连的灾年啊,据说田里连只虫子都没有,还有老鼠、猫儿、狗儿等活物,也都变成了无数饥民的腹中餐。 唯有这只狸奴,靠着自家小女郎,硬是吃成了球。 一身的肥膘,走路都一抖一抖的! 偏偏还养不熟,只有饿了、馋了才会出现。 吃饱喝足后,就甩甩尾巴走人。 每次都把九娘惹得抱怨不已。 白芷早就看狸奴不顺眼了,如今终于听九娘“嫌弃”它,也就顺着九娘的话,不客气的数落胖狸奴的缺点:“吃太多,成了球,再好看也只剩下了痴肥。” 虚岁六岁的王姮,自有属于她的思维方式—— 吃太多,胖成球,就会被嫌弃! 这已经不是“不美”了,而是“丑”! 本就有了光亮的大眼睛里,此刻愈发的明亮,仿佛那璀璨的星光。 白芷看着都有些失神:九娘的眉眼,像极了女君,果然好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芷都想象不出,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居然也能用“美”来形容。 虽然九娘被女君养得好,略圆润了些,可依然是好看的、可爱的,如同甜糯、软嫩的糯米团子,让人忍不住就喜欢! 只可惜,红颜多薄命。 女君绝色姿容,如今已经—— 唉,只希望九娘有王家庇护,将来能够有个圆满。 …… “……嗝!还要!” 又到了吃晡食的时候,却再也没有阿娘陪在身边。 哭了几日,王姮终于不再一提阿娘就会抹眼泪。 跪坐在食案后面,胖胖的小手捏着银箸,王姮独自吃着饭。 吃完了,打了个饱嗝,王姮却还是不肯放下筷子。 她扬起小脑袋,对着身边站着的一个中年妇人说道:“傅母,还要!” 傅母最初是王姮的乳母,姜氏见她行事稳妥、还读过书,规矩上也是不错的,便暂时让她做了女儿的傅母,负责教导、督促女儿学习。 傅母不是乳母,而是教养嬷嬷。 原本,依着王家的门第,家中女郎君的傅母都是经过仔细挑选、严格要求的。 但,一来王家败落,二来时局紧张。 再加上王家的老祖宗谢太夫人不喜欢姜氏,连带着姜氏所出的孙女,她也不看重。 王姮身边的人,谢太夫人都不曾费心,全都交给姜氏自己处理。 姜氏寒门出身,家族并不显赫,给女儿配备些奴婢还好,但傅母什么的,就找不到合适、稳妥的。 王廪呢,虽爱重妻子,可更在乎家族、仕途以及孝道。 左右是个小女郎,现在年纪还小,无需太过费心。 等长大些,天下安定些,再打出王氏的招牌,还愁找不到满意的人手? 可惜,姜氏没能等到这一日就…… 临近前,姜氏将傅母叫到自己面前,送给傅母一些财货,将王姮托付给了她。 傅母本就感激主母的器重,如今更是被委以重任,立时便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姜氏离开后,傅母便分外尽心的照顾王姮。 傅母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王姮还有着一种莫名的怜悯。 按规矩,主子们用饭的时候,不可贪多。 有个七八分的饱腹感,就是最好的。 这,也是王家等世家独有的养生之道。 但,傅母看着王姮可爱的小模样,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就忍不住的心软。 女郎君也不是要调皮,只是想再多吃些,不碍什么。 王家也不差小女郎这点儿吃食! “白芷,再去给九娘弄些饭菜来!” “是!” 白芷答应一声,便又去了厨房。 不多时,白芷提着一个食盒回来。 “饭菜不多了,我便让庖厨弄了些肉糜粥。厨房里,还有一些点心,我也拿了来!” 傅母怜惜、疼爱王姮,只比王姮大三岁的白芷,也心疼这个可怜的小主子。 都不用傅母吩咐,她就主动要了些茶点。 九娘的亲娘为了王家都“牺牲”了自己,九娘在王家,难道还吃不饱? 王家的这些人,如今还能锦衣玉食,都是托了姜女君的福,他们应该懂得感恩,更该好好的对九娘! 白芷也算是王家的世仆,但她父母不止她一个孩子,在家里,并不曾过过好日子。 当初主院要挑丫鬟,父母想要妹妹来,是女君选中了她,这才让她过上了吃饱穿暖的神仙日子。 九娘呢,也是个可爱、好脾气的主子。 进府两三年,没有挨过打骂,还跟着九娘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享受。 白芷对女君和九娘无比感激,早就把自己当成了这对母女的心腹。 听闻了女君的遭遇,白芷帮不到女君,只能暗暗记下这些账,守护好九娘! “九娘只管吃,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吩咐奴婢!” 白芷暗自堵着气,柔声对王姮说道。 王姮:……好撑啊! 不过,为了胖成球,为了变丑,她咬着牙也要吃、吃、吃! …… 河东县,王家庙。 村头的一处破旧农家院里,西厢房的木板床上,一个头发稀疏、身体瘦弱的女童,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ps:嗯嗯,更新时间暂定为每天18:00,亲们若是有意见,可以提哟,(づ ̄3 ̄)づ 第五章 继母 五月,初夏。 经过一个春天的滋养,原本已经干涸的沂河,又重新变得河水充盈、微波荡漾。 河东县位于沂河东岸,并因此而得名。 县城不大,旱灾前,人口尚有一千余户,按照大周朝对于郡县等级的划分,属于下县。 但,三年旱灾,百姓们或是逃,或是殇,如今城内也就只剩下了五六百户。 城内人口锐减,去年冬天又有乱民,县令闻讯而逃,留守的县丞被乱民所杀,官仓被劫掠一空。 县衙被烧,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县城的城墙、护城河等,也都破败不堪。 直到今年春天,一支身着银色甲胄的军队抵达河东县,修缮城墙,安抚百姓,勉强让河东县没有沦为乱民的匪窝。 上个月,占据了沂州的杨大将军派来了县令,听说还是顶级世家王氏的郎君。 “不愧是王氏子啊,那排场,队伍首位的马车进了县衙,尾部的马车还在城门外呢。” “二三百的部曲啊,一个个顶盔戴甲,威风凛凛。难怪乱民们知道王氏坞堡有粮,却还是奈之不得呢。” “还有那仆从、奴婢,锦衣华服,比咱们县里的贵人娘子都体面。” “……不止呢,最耀眼的还是王家郎君,丰神俊朗,宛若谪仙。” 县令王廪一家刚刚抵达河东县,就给城内外的百姓们带来了无数的谈资。 他们讨论着王家的富贵,羡慕着王家仆役的体面,还暗中关乎着王县令一家的一举一动。 比如,王家还没有抵达县衙,就已经提前派人带来一箱箱的铜钱、一车车的粮食,用以招募工匠、农户。 王家自己花钱,将破旧不堪的县衙重新翻建。 另外,王家还扩建了县衙后街—— 按照大周朝的官场规则,官衙都是前衙后院。 前面是办公的衙门,后面则是县令及其家眷的居所。 官场上其实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官不修衙。 毕竟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三年一个任期,期满了,官员就会调离。 官员及其家眷也就是暂时居住,没有必要花自己的钱,修缮官家的衙门。 此次的河东县衙不同! 一来,县衙被烧得不成样子,若是不修缮,根本无法入住。 二来,王家是氏族,最是讲究。 连吃食都讲究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更何况是日日居住的所在? 再加上,此次王廪带来的家眷着实不少。 哪怕上任前,在王氏坞堡,王廪及其母亲谢太夫人已经进行了一次分家,将不安分、搬弄是非的几房庶子都分了出去,只留下了嫡出的三房,这三房人,主子加上奴婢,也有一百多人。 县衙后院就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太夫人自己住都嫌窄仄,更遑论还有其他主子? 扩建! 必须扩建! 整个后院,连着一条街,全都圈了进来。 饶是如此,待王家家眷全都抵达,开始分配院落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够。 再者,王廪要续弦。 他是王家家主,娶回来的妻子就是家中主母,居住的院落自是不能太过寒酸。 王廪续弦的新妇,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而是北境有名的世家崔氏。 崔氏比不得王氏这样煊赫了几百年的老牌氏族,是近百年来才崛起的新贵。 但,崔氏却有王氏所没有的优势—— 崔氏不算是纯粹的汉家氏族,近百年来,他们时不时就会与北境的外族联姻。 崔氏还出过几个皇后、妃嫔。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先帝的元后元德皇后。 元德皇后以及她所出的哀太子都已经去世,但当今皇帝是她的孙儿。 崔家靠着这层关系,成为京城数得上号的外戚。 其权力仅次于大冢宰。 去岁,京城爆发了葵卯之乱,大冢宰毒杀了皇帝,崔家也被重创。 不过,元德皇后的娘家,只是崔氏的一个分支。 崔氏还有其他的族人。 这些族人,亦与其他世家联姻。 王廪续娶的崔氏女,她的姑母便嫁入了北境八大世家之一的贺楼氏。 而此次驻扎在河东的军队,其统领者就姓贺楼。哦不,确切来说是楼。 先帝推行汉化,贺楼氏便顺势改姓为楼。 “楼谨,父亲乃柱国将军楼衍,曾与杨家一起驻守六镇。” “楼谨的母亲,便是崔氏女——” 王廪即将进门的新妇,便与楼谨是表兄妹。 王廪出任河东县令,楼谨驻军河东,再有一个“姻亲”关系,那就是强强联合啊。 王廪也就不再惧怕什么乱民,或是有粗鄙蛮横的武将干涉地方政务! 所以,王廪对于崔氏这个新妇,十分满意,为了求娶崔氏,王家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一,扩建好的中轴线主院,谢太夫人让了出来,留给崔氏做新房。 二,原配留在王家的拖油瓶,被提前“送”到了谢太夫人身边。 三,王家拿出了百斤黄金、百卷古籍作为聘礼。 黄金也就罢了,寒门亦是能够拿得出。 可古籍什么的就非常珍贵了。 那可是王家几百年的珍藏啊,不说皇室、世家了,就连其他的氏族,也都眼馋。 王家却一股脑拿出了一百卷,足以证明他们对崔氏这个新妇的看重。 …… 五月初八,宜嫁娶。 前一日,崔家便派人送来了嫁妆。 王家底蕴深厚,崔家却富贵豪奢,简言之:不差钱儿。 一百多抬的嫁妆,流水一般涌入县衙,将新房所在的主院塞得满满当当。 这还不包括提前铺陈好的家具、摆件等物。 崔家的十里红妆,又让河东县的百姓开了眼界。 无数人羡慕着、议论着,这种热闹一直延续到昏礼这一日。 大周朝沿袭古礼,成婚都是在黄昏,是以称之为“昏礼”。 王廪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马,带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去了城外的驿站。 崔家并不在沂州,还是两家说定亲事后,由家中郎君送嫁到沂州。 河东县太小,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崔家的送嫁队伍索性就住在了驿站。 驿站旁就是楼谨的军营,还有宽敞的河道,既安全、又便利。 来到驿站时,太阳已经偏西。 王廪按照古礼,逐一闯关。 他作为世家子,精通君子六艺,诗书词赋等,更是信手拈来。 不管是女方提出的或是射箭、或是赋诗等难题,他都轻松应对。 ……或者,也跟他有经验有些关系。 毕竟不是第一次做新郎,王廪心态平和,人也在状态。 关关度过,终于接到了新娘,崔氏穿着绿色的嫁衣,手持团扇,坐上了迎亲的牛车。 “二娘,放下扇子,歇一歇吧。” 崔氏的贴身丫鬟翡翠陪她一起坐在牛车里,放下了帘子,牛车便动了起来。 翡翠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便小声劝道。 崔氏闻言,也没有推辞。 总是举着团扇,她也累。 “看到郎君了?如何?是不是真如画像一般的容貌甚美,器宇轩昂?” 崔氏才十七岁,家世也好,却愿意嫁给一个二婚男,主要就是她喜欢好看的。 “二娘,郎君确实长得极好,气度更是不俗!” “当然不俗!他可是堂堂琅琊王氏子呢!”这是崔氏愿意做填房的第二大原因。 “……”翡翠却有些沉默。 王郎君再好,也是再婚啊。 更不用说,王家还有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呢。 崔氏与翡翠主仆十几年,早已无比熟悉。 崔氏瞥了眼翡翠,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哼,一个五六岁的小女郎罢了,还能掀起什么大浪?” “再者,她那个阿娘……哼,那般不光彩的身份,王廪估计只想撇清关系。” 说句不好听的,王廪的原配就是他的一个污点。 那王姮呢,既是王廪的亲骨肉,也是“污点”所出。 崔氏敢打赌,王廪只要看到女儿,就会想到自己曾经的“屈辱”。 他,绝不会待见这个孩子。 在后院,没了亲娘,亲爹又不待见,那王姮,可不就任由她这个继母拿捏、揉搓?! 第六章 粗暴 县衙后院,张灯结彩。 中轴线主院,院落的西南角,按照北境的风俗,搭建了青庐,新妇入门后,会踩着一路铺就的毡席,进入青庐,在青庐举办拜堂等仪式。 这,也是所谓的“青庐之礼”。 王家的仆妇们,穿着簇新的衣裳,迎来送往,忙忙碌碌。 一个个不能说喜上眉梢,却也都十分积极——主君迎娶到了崔家女,便与杨氏、楼氏等领兵悍将们都成了姻亲。 有了这层关系,在乱世之中,王家只会越来越好。 主家好了,他们这些做奴婢也才能过得好。 不像前几个月,王家被逼着回到了老家,在坞堡里,更是遭受到了乱民的围攻。 为了摆脱困境,王家主君王廪,又是送财货,又是送美婢,最后更是连自己的发妻……咳,不可说! 这件事,在王家是隐密,绝不能说。 不说他们这些奴婢了,就是王家的主子们,在坞堡时,背地里议论了几句,就被分了家。 郎君来河东县赴任,都不曾带上那些庶出郎君们。 自此以后啊,那几房就会沦为寻常旁支,继而成为破落户。 对待自己的庶出兄弟,郎君都如此的果断,足见“那件事”对于王郎君来说,是何等的忌讳! ……闲话扯远了,大喜的日子,还是更关注昏礼吧。 黄昏前,王廪将新妇迎进了家门。 入青庐,举行昏礼。 王廪仪表堂堂,只看俊秀的外表、儒雅的气质,根本与“二婚男”扯不上关系。 新妇崔氏手持团扇,将面容遮盖得严实。 虽看不到她的相貌,但她云鬓乌发,身形纤细袅娜,即便不是绝色美人,也不会是无盐丑女。 不过,这些对于王廪来说,都不重要。 他已经有过最美的前妻,他也过了只贪恋美色的年纪。 如今,续娶的继室,只要不是太丑,王廪就都能忍受。 毕竟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女人背后的家族,以及能够带给他的利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比较庄重的部份告一段落,亲友们开始起哄、嬉戏,只为昏礼渲染喜庆的气氛。 众人鼓噪中,王廪当场吟诵一首却扇诗。 “新妇可还满意?” 有人带头渲染气氛。 其他人则欢笑着附和。 新郎所作的却扇诗,其才华、其心意若是能够打动新妇,新妇就会拿去团扇,露出真容。 新妇若是不满意,新郎便要继续作。 当然,这只是一个调节气氛的小游戏,除非对这门婚事本就不满意,否则新妇即便真的不喜欢,也依然会顺势拿去团扇。 果然,青庐里观礼的亲友、宾客还在起哄,崔氏就已经放下了团扇。 她抬起头,头上戴着华美、璀璨的花冠,鬓边还插戴着金钗、步摇,端的是满头珠翠,耀眼夺目。 王廪的目光落在崔氏的脸上,神情便是一怔。 崔氏的容貌,非但不丑,还能用美丽来形容。 只是,她的美,与原配姜氏不同。 姜氏是姿容绝色,清冷高贵,宛若月宫里的姮娥。 崔氏呢,一双高挑细长眉,两只丹凤眼,鼻梁高挺,微微有点儿颧骨,看着略显凌厉。 嘴,不是文人们喜欢的樱桃小嘴儿,略显福气,还涂抹了鲜红的胭脂。 明媚、张扬,宛若一朵最娇艳的牡丹。 崔氏的长相,是融合了外族的特点,五官立体、气势逼人。 如此,也就少了几分汉家的婉约、清雅。 王廪说不出是惊喜还是失望,他微微垂下眼睑……他早有准备,他娶崔氏,并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是要得到一个有助力的妻族。 娶妻,娶贤。 若是实在想要称心的美人儿,还可以纳妾! 这般想着,王廪再度抬起头,温和的眼眸中便染上了欢喜与温柔。 看到深情款款的玉面郎君,虽然年长自己好几岁,虽然是二婚头,姜氏还是羞红了脸。 这王家郎君,果然俊美、华贵,亦如她想象中的如意郎君。 郎有情、妾有意,青庐之内的众人,便显得十分多余。 众人也都不是没眼色的,见新郎新妇如此模样,便都带着“懂得”的笑,相继退出了青庐,只留一对新人,继续后面的仪式。 人群中,有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挤了出去,匆匆的去到了东侧的院落。 “九娘!九娘!” 白芷进了东院的西厢房,便一叠声的呼唤着。 “白芷,怎么了?你不是去主院帮忙了吗?” 手里拿着一个樱桃毕罗,王姮鼓着小脸,用力咀嚼几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有些纳闷的问了一句。 跟在王姮身边的傅母,则微微蹙眉,“白芷,不可大呼小叫!” “哎呀,傅母,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计较这些?”火烧眉毛了啊。 “……新妇、女君可是有什么不妥?” 傅母到底年长些,只听白芷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她定是在青庐看到了什么。 “新、女君长得极美!郎君都看得呆住了!” 白芷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心。 女君不在了,郎君续娶了,新来的女君还是这么的美,郎君显是极满意。 那、那他们九娘,以后该怎么办? 受宠的继母与不受宠的继母,可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白芷年纪小,可在后宅待了两三年,没少看其他房的妻妾相争、嫡庶内斗。 她太知道这深宅内院里有着怎样的阴谋算计、龌龊肮脏。 “哦!” 王姮却并不在意。 刚进门的继母,远远比不上她手里的美食。 五月新摘的樱桃,熬成果酱,制成馅料,做成樱桃毕罗。 薄薄的皮儿,满满的馅料,有着面皮的麦香,亦有樱桃的酸甜。 放到嘴里,一口爆汁,王姮吃得那叫一个满足。 白芷瞪大眼睛,自己都急的火上房,自家九娘却还悠闲的吃啊吃? 话说,这个樱桃毕罗有这么好吃? 呃,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九娘最近似乎特别爱吃、能吃。 这小脸儿,本就圆嘟嘟、肉乎乎,经过这些日子的吃啊吃,似乎又胖了一圈。 虽然九娘还是那么的可爱、精致,宛若喜庆的金童玉女。 但,大周朝的审美就是纤细的,即便是孩子,若是太过痴肥,也会引人耻笑啊。 “九娘!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收敛思绪,白芷还是把重点转回到继室崔氏身上。 她是九娘的继母,而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对原配子女慈爱的继母? 九娘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听到了!” 吃完了最后一块樱桃毕罗,王姮还是有些意犹未尽。 她舔了舔手指,刚才吃的时候,馅料漏了一些,白嫩肉肉的指尖一抹殷红,王姮快速的舔干净。 傅母额角微微抽动,九娘这模样,真的不像个样子啊。 “听到我说的话,九娘也不担心?” “不担心,还有大母呢!” 王姮总说自己不聪明,却又有着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大母确实不喜欢她,但大母也未必喜欢能够让儿子满意的儿媳妇。 姜氏,谢太夫人不满意。 崔氏,也未必会让谢太夫人满意。 “而且,前几日,阿父把我送到这里的时候,也跟大母说好了,以后就由大母照看我。” 王姮不会跑去崔氏面前,碍崔氏的眼。 妨碍不到崔氏,崔氏应该也不会如何。 王姮还是低估了人性的复杂与丑恶,她躲在谢太夫人的院子,不主动去招惹崔氏。 崔氏却还是嫌王姮多余。 且,崔氏的方法,也是十分的简单粗暴,并没有寻常内宅夫人的委婉、迂回…… ps:谢谢瓷青不过旅人般、奈良鹿鹿鹿、70后的书迷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收藏、推荐、投资,还请亲们继续支持哟!?(′???`)比心 第七章 算计 亥末(05:00),县衙后院东院的丫鬟便起来了。 “已经满一个月了,新女君会来给太夫人请安吗?” “嘘!什么新女君?你还要不要命了?忘了三房的一个丫鬟,就因为在背地里议论了一句新女君,就被女君抓住了把柄,杖三十啊,据说还是军杖,几乎将那丫鬟活活打死!” “……我、我这不是说顺口了嘛!再说了,咱们可是太夫人院子里的人——” 太夫人可是崔女君的大家(婆母),是长辈。 在世家大族里,不敢说长辈院子里的猫儿狗儿都尊贵,但做儿媳妇的,总要对婆母身边的人高看两眼。 这,也是一种孝道嘛。 另一个丫鬟眼底却闪过一抹异色:孝道? 呵呵,崔女君可不像之前的姜女君,姜女君是高攀入了王家。 所以,姜女君进门后,规矩谨慎,孝顺温和。 进门七年,每日里晨昏定省,伺候饭食,她从不曾懈怠。 太夫人若是心情不好,还会故意让姜女君罚跪。 美其名曰“拣福豆”,一跪就是一下午。 偏偏,这些都不能算是虐待,是以王廪即便爱重姜氏,也不好为姜氏求情。 崔女君倒不是低嫁,但人家有底气啊。 从昏礼至今,已经一个月了,崔女君都没有在规定的“晨安”时间,也就是亥末来给太夫人请过安。 每日里,基本上都是过了辰时,太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们用过了朝食,崔女君才姗姗来迟。 如此没规矩,太夫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更不用说训斥、惩戒了。 太夫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宽厚的人,至少对儿媳妇,她绝对算不上慈和。 但,她对崔氏就格外的“纵容”。 不是太夫人转了性子,也不是崔氏格外讨太夫人的喜欢,而是人家有资本! 如此骄横的儿媳妇,对待婆母,估计连“孝”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呢。 她又岂会顾及规矩,“爱屋及乌”的优待婆母身边的奴婢。 “女君来了!” 就在两个丫鬟,一个兀自胡思乱想,一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了洒扫丫鬟的通传声。 女君? 如果没有三房丫鬟的惨痛教训,王家的仆役听到女君这个词儿还会犹豫——女君,是姜女君,还是新女君? 但,三房的丫鬟都因为“口舌”而险些丧命,王家上下再也不敢提什么新啊旧啊,姜啊葱啊的。 王家只有一个女君,那就是新妇崔氏! 两个丫鬟齐齐打起精神,一个提起灯笼,迎下台阶,一个在站在门口,等着掀帘子。 不多时,便有七八个婢女,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绣金线襦裙的女子走进了院子。 “奴婢请女君安。” “嗯!” 看到太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对自己也是毕恭毕敬,崔氏明媚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得意。 什么氏族,什么规矩,还不都是贱皮子? 王家的某些人,还想拿她继室的身份作筏子,故意说什么新女君。 崔氏根本就不废话,直接动手。 这不,一顿军杖,王家上下都老实了。 所以啊,只要底气足、有实力,根本就不用像那些内宅妇人一般,搞什么阴谋诡计。 崔氏也因此,在王家树立了威望,站稳了脚跟。 但,还不够! 崔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月的癸水还没来,她的月事素来准时。 没来,那她就可能是有孕了。 怀了孕,不管男女,都是她的宝贝。 若是儿子,自然是王家的嫡长子。 可若是女儿……嫡长女的身份已经被人给占了,女儿就只能是嫡次女。 崔氏可不愿意。 她的门第比姜氏高,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比姜氏的矮一头。 想到姜氏,崔氏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成亲已经一个月了,王廪对自己也十分温柔、周到。 王廪的表现,满足了崔氏对于新婚夫君的所有幻想与要求。 但,崔氏是女人,在某些方面,她有着敏锐的直觉。 比如,丈夫是否心里有人,崔氏还是能够在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 据说,姜氏极美。 据说,王郎对姜氏一见钟情,欢喜到连门第之见都不顾,执意娶姜氏为妻。 据说,姜氏进门七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太夫人十分不满,要休妻,王廪抵死不从。 最后还是太夫人退步了,亲自选了两个好生养的奴婢给王廪。 王廪虽然与那两个婢女生了庶子庶女,却从未宠爱。 反倒对姜氏一如既往的爱重、怜惜。 据说…… 崔氏在王家,真的没有闲着,不断的调查、打探。 而自从她拿着三房的丫鬟立了威,王家的仆役们也都见风使舵的投向了崔氏。 所以,崔氏想要得到更多、更隐秘的消息,并不困难。 又所以,哪怕姜氏已经离开,崔氏也深深的嫉妒、怨恨着她。 “姜氏走了,还有她生的小贱种呢!” 崔氏对姜氏本就嫉恨,如今又怀了孕,她开始为自己未出世的女儿争夺嫡长女的位份,新仇旧恨,崔氏便愈发容不下王姮。 用力捏了捏帕子,崔氏压下心底的情绪。 她上了台阶,进了正堂,绕过屏风,来到了太夫人就寝的里间。 太夫人已经在其他两个儿媳妇的伺候下,穿戴、洗漱完毕。 看到崔氏,太夫人险些忍不住要去看看角落里的沙漏——现在是亥时?还是辰时? 不过,太夫人到底年老、稳重,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却也不会轻易失控。 她淡淡的受了崔氏的礼,便与她闲话几句。 崔氏懒得说废话,她最受不得的就是王家人的“虚伪”。 说个家常而已,有必要云山雾罩、委婉迂回吗? 有事说事,直奔主题,简单直接,多好! “阿家(婆婆),我姑母,也就是楼家的夫人来到河东了。” “我表哥在城东圈了个庄子,姑母及楼家的女眷都住了进去。” “姑母听闻我嫁到了河东,正巧新庄子的荷花开了,便请我过去瞧瞧。” 崔氏突突突的就是一通说。 太夫人不太习惯崔氏的说话方式,但她还是极快的抓住了重点:“楼将军的家眷都来到河东了?” 之前楼谨只是驻军,那军营,也是能够说开拔就开拔。 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河东若是没有兵马驻守,不说遭受乱民、贼兵的围攻了,单单是当地的一些豪族,就不太好对付。 王廪是县令,他一心想要做出政绩。 接连三年的旱灾,对于百姓来说,确实是苦难,可也是个机会——城外的许多田,都成了无主之物。 如今灾荒过去,王廪整顿政务,首要目标就是恢复农耕。 这些“无主”的田,就是王廪的筹码。 他可以发布公告,告知广大百姓,只要去“垦荒”,每人都能有十五亩的份额。 要知道,城外的田,说是荒地,其实在旱灾前都是良田。 只要稍稍开垦,每人就能有十五亩田啊,搁在好年景,一亩田少说要三四贯钱。 而这些,都是官府免费给的。 百姓们自然会欢欣鼓舞,积极的开垦、耕种。 有了田,有了粮食,河东的经济基础才能够稳固,才会有更多的新生人口,继而形成良性循环。 王廪这个县令的位子,才能坐得更稳,也能有耀眼的业绩给上官看。 但,田是好东西啊,王廪想要,河东的豪族们也想。 事实上,在春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行动了,偷偷霸占了那些无主的荒地。 王廪再想“开荒”,就相当于跟这些家族虎口争食。 王家有部曲,那些家族也有。 除非王家能够找来外援。 崔家,哦不,是崔氏的姻亲楼家,便是王廪最大的助力。 只是,楼谨是武将,与王廪这样的文官并不相投。 谢太夫人和王廪都想利用崔氏去打通与楼家的关系。 还不等谢太夫人找时间开口,这“机会”就主动来了。 谢太夫人冷肃的面容,瞬间勾勒起了笑容:“好!崔太夫人既相邀,阿崔便只管去……” 谢太夫人还想寒暄几句,并夹带些私货,比如让崔氏把其他两房的女眷都带上。 但,喜欢简单粗暴的崔氏,却直接打断谢太夫人的话,说了句:“此次崔家宴集乃家宴,我想带阿玖一起去!” 谢太夫人愣住了:“阿、阿玖?” 王姮! 姜氏留下的那个女儿? 崔氏不是不待见阿玖嘛,成婚都一个月了,也就昏礼次日见亲的时候,崔氏与阿玖见了一面。 整个过程,崔氏也是黑着脸,连面子功夫都不做。 阿玖呢,也是个傻的,除了吃就是吃,根本就不担心自己遇到了并不慈爱的继母。 随后的一个月里,崔氏仿佛忘了阿玖,任由阿玖待在东跨院,跟着太夫人过活。 谢太夫人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了,阿崔不愿意扮演慈母,阿玖呢也继续吃吃吃。 母女俩,算是有了另一种微妙的“和睦”。 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月,和睦的假象就被打破了。 吧嗒! 谢太夫人意外,缩在角落里,抱着个桃子啃啊啃。 听到崔氏点名自己,她本能的就是一个哆嗦,然后,桃子摔在了地上…… 第八章 熊孩子 张了张嘴,王姮没说话。 因为她有种预感,即便自己拒绝了,继母还是会带她去。 注定是无法更改的事儿,索性就不挣扎了。 还是谢太夫人,到底没忍住,试探性的问了句:“阿崔,你要带阿玖去楼家?” 谢太夫人不知道崔氏的用意,但她敢用自己在内宅浮沉几十年的经验打赌,崔氏绝对是要算计阿玖。 带小女郎外出做客,所能做的手脚真是太多了。 最常见,也是最粗暴的手段,就是直接让小女郎在众人面前出丑。 若是再狠些,还可以设计她没了名节,继而嫁给一个不堪的男人。 只是—— 谢太夫人捏着佛珠,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胖嘟嘟、呆愣愣的王姮,这丫头才六岁啊。 还是个孩子呢。 就算出了丑,世人也会说一句“稚童顽皮”,说笑两句,此事便也揭过去了。 毕竟再严苛、再规矩的人,都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谢太夫人几乎将内宅妇人们惯用的手段,想了一遍,都想不出崔氏能够如何陷害阿玖。 当然,还有个法子,太阴损、太下作,崔氏虽然跋扈了些,可也是世家大族的女郎,应该不会趁着带阿玖出门的功夫,设计让她“丢失”。 且,阿玖是崔氏带出门的,阿玖若是遇到了拐子、歹人,崔氏也脱不开干系。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谢太夫人大致对这个新妇有了了解:崔氏只是蛮横,并不蠢。 “回禀阿家,儿确实想带阿玖去楼家。儿既嫁与王郎,就是王家的女君。” “王郎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而做母亲的,出门做客,还是这种家宴,自然要带着“女儿”啊。 崔氏这话虽然还是不如王家女眷婉转、入耳,却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若不是想把“某件事”尽快办好,崔氏都懒得跟谢太夫人多费口舌。 谢太夫人:……说得还算有些道理,至少顾全了体面。 至于阿玖,谢太夫人确实不太喜欢。 但她疼爱儿子,知道儿子对姜氏还是念念不忘。 左右不过是个小女郎,养着也不费什么,就当给儿子一个念想。 只要没有危及家族利益,谢太夫人还是愿意做个好祖母的。 猜到崔氏不怀好意,为了家族和睦,谢太夫人不好明着拒绝,索性就暗中多派些人手。 “唉!只希望崔氏不要犯蠢!” 谢太夫人真不想为了一个孙女,而夹在体面与利益之间左右为难。 “阿崔说的极是!我们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 谢太夫人收敛思绪,面儿上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 她的眼底,甚至带着对崔氏这个识大体、够慈爱的新妇的满意! 说完这话,谢太夫人又看向王姮:“阿玖,明日出了门,好好跟着你阿母!” 王姮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看着还是呆呆的。 好半晌,她才缓缓的应了一声:“是”。 大母既答应了崔氏,想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有大母的这句话,王姮就可以放心的跟崔氏出门。 崔氏瞥了眼王姮,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这孩子,长得痴肥,本该是极丑的。 可不知为何,饶是崔氏这种心底对王姮有恶意的人,也必须承认,这孩子长得极好。 肥胖,并没有让她变得油腻、丑陋,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软糯与可爱。 或许无法跟她那容色倾城的母亲相比,但也绝不丑! 但凡王姮不是王廪的女儿,崔氏看到这么一个孩子,都会忍不住的想要喜欢。 可惜……两人的关系注定是敌对的。 “胖丫头,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不该投生在姜氏的肚子里!” “王家嫡长女的身份,只能是我的女儿的!” …… 次日,清晨。 王姮早早就被傅母叫了起来,傅母给王姮选了一身簇新的襦裙。 浅碧色的窄袖襦衣,搭配一条藕荷色的齐胸襦裙。 腰间系上同色系的荷包、香囊等物。 “还有小竹筐!” 王姮低头看了看,提醒傅母。 她以前就喜欢斜跨一个小竹筐,用来放吃食、玩具等小物件。 有了“吃成球”的远大目标后,王姮更是竹筐不离身。 且,随着她饭量的增加,小竹筐的尺寸也在增加。 过去只是个成人巴掌大小,如今已经有了寒瓜大小。 傅母额角抽了抽,目光更是不由自主的往自家小女郎那一身肉肉上飘来飘去。 襦裙是齐胸的,不用勒腰带,倒是看不出腰身。 但,小女郎的小脸上都是肉啊,那小下巴已经有两层了。 小女郎却还不忘自己的“食筐”。 “九娘,你是要跟女君出门做客,不是出去游玩,不能带竹筐!” 在自家胡吃海塞、零食不离手也就罢了,出了门,就不可如此失仪。 否则,都不用崔氏找麻烦,谢太夫人就会惩戒九娘。 贪吃,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九娘还是个女子,更加沾不得。 “……好叭。”虽然王姮很想辩解:不带小竹筐,我会饿啊。 但,还是那句话,大人们已经决定的事儿,是没有孩子“反抗”的余地的。 狡辩、要求……都是没用的,索性就不去做。 王姮小小年纪,却因为母亲的离开,而变得格外“佛”。 不争辩、不强求,她就乖乖的,不惹人注意,不给人添麻烦,蜷起来、安稳的活。 傅母看到如此乖巧的九娘,心里一阵酸涩。 自从女君,哦不,是姜娘子走后,九娘就变得格外听话。 起初是对谢太夫人和王廪,慢慢的,连对身边人,比如傅母、白芷等,也是如此。 傅母很是心疼。 孩子爱玩、爱闹才是天性,懂事、听话等,都不是孩子自己愿意的。 正所谓“恃宠而骄”,九娘没了偏爱她的人,自然不敢“骄横”。 意识到了这一点,傅母愈发心疼王姮这个没娘的孩子。 所以,明知道吃太胖不好,可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满足她。 “……竹筐不能带,不过,傅母给你在荷包里放一些肉干、果脯和小点心,如何?” “好!” 王姮扬起小脑袋,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上,堆满了开心的笑。 傅母心下一软,唉,多好的九娘啊,偏偏命不好! 只希望这次是她“小人之心”了,崔氏没有害人的心思,九娘能够高高兴兴的去、全须全尾的回来! …… 楼家的庄园就在河东县城外的东面,一侧比邻沂河,一侧则是大片的农田。 楼谨在河东驻军,他也不是什么清廉的文官。 他是武将,跑马圈地、征“借”军粮、抢占战利品等,都是他的常规操作。 所以,楼家的庄园,本就是河东本地豪族的一处田庄。 而庄园周遭的大片良田,也都改姓了楼。 楼家女眷抵达河东后,就都搬进了这栋庄园。 庄子上,主体建筑是一套三路五进的大宅院,围绕着大宅,还有一些仆役、佃农的房舍。 一条小路,从宅院延伸到官道。 崔氏的马车,顺着小路,一路来到了宅院门前。 楼家太夫人,也就是崔氏的姑母,对崔氏还算看重。 早早就派了管事娘子在门口迎接。 那管事娘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体型微胖,却十分利索、干练。 见到崔氏从马车下来,赶忙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崔女君!” 没办法,王廪的官职太小,且朝廷已经名存实亡,王廪根本无法给妻子请封诰命。 没有诰命,崔氏就不能被称作夫人等,只能被人称一声“崔娘子”。 若是再想表达客气、尊敬,则可以称呼一声女君。 崔太夫人的管事娘子,是她从崔家带来的配房,是崔家的世仆。 面对崔氏这样的崔家女郎,自要更尊重些。 “阿媪客气了!” 崔氏在王家跋扈,可在楼家,哪怕只是对上一个奴婢,也表现得十分客气。 这、也是一种聪明,知道什么人能欺负,而什么人不能惹。 她亲自搀扶住管事娘子,亲热的与她寒暄。 管事娘子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紧跟崔氏身后下车的一个女童。 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粉嫩、清爽的襦裙,略胖,可又是十分的可爱。 管事娘子眸光一闪,她猜到了这个女童的身份——县令王廪与原配姜氏所出的女儿,王姮,家中姊妹中排行第九。 崔氏是崔太夫人的嫡亲侄女,崔家女就没有好脾气的。 崔太夫人不是什么慈爱继母,崔氏估计也不是! 然而,崔氏去娘家亲戚家做客,却还带着继女……管事娘子比谢太夫人更了解楼家的事儿,几乎是看到王姮的第一眼,她就猜到了崔氏的算计。 好算计! 还是属于阳谋的那种。 作为继母,出门做客还带着继女,任谁听了都要说一句慈爱、识大体。 如果继女在客人家出了事,那也是继女、以及主家的问题,谁都怪不到她的头上。 主家主母确实是崔氏的亲姑母,可主家那个祸头子……就是管事娘子,都实在无法喜欢。 若是需要借刀杀人,管事娘子估计也会做出跟崔氏一样的选择。 没办法,实在是那个孩子太顽劣,不说奴婢们了,就是崔太夫人都为之头疼、憋屈…… 第九章 初遇 “儿请阿姑安!” 见到崔太夫人,崔氏先恭敬的请安。 “开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崔太夫人说是太夫人,年纪并不大,看着也就四十多岁的模样。 她是继室,比丈夫小了十多岁。 进门的时候,原配所出的嫡长子,也就是楼谨,都十二三岁了。 不过,崔太夫人并没有崔氏的嚣张蛮横。 或者说,楼家并不是崔太夫人大展雌威的地方。 崔家虽然是外戚,但楼家作为北境的坐地户,在八大世家里排名前三,数代都是领兵打仗的柱国大将军。 崔太夫人在楼家,还真就没有崔氏在王家那般有底气。 她又是继室,对嫡长子也没有抚育、教养的恩情,还有一水儿的庶子……刚进门那几年,崔太夫人在楼家很是艰难。 还是连续生了两个孩子,楼老将军又见她本分,这才放手了一些家里的权利。 有了管家权,崔太夫人在楼家,才彻底站稳脚跟。 不过,近两年,崔太夫人的日子又不太好过—— 老将军病故了,楼谨作为嫡长子,又在六镇磨砺多年,直接接手了楼家的十万人马。 自此,楼家由楼谨做主。 崔太夫人必须庆幸,楼谨还没有娶妻,她这个继母,还能仗着太夫人的身份,在楼家当主母。 一旦楼谨娶了新妇,崔太夫人哪怕再不愿意,也要把管家权交出来。 偏偏楼谨娶妻这种事儿,不是崔太夫人所能插手的。 她顶多就是暗地里做些小动作。 比如,养废大郎。 “阿姑,大郎呢?怎么不见他?” “我知道您最疼大郎,此次来河东,定也会将大郎带来。” “为此啊,我还特意把我家的九娘带了来,他们年纪相仿,倒是可以一起玩儿玩儿!” 崔氏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那个庶孽。 是的,庶孽! 所谓大郎,是楼谨唯一的孩子,却不是正妻所出。 听说其母只是楼谨的一个通房丫头。 又听说,当年楼谨极宠爱这个通房,那时老将军都为楼谨相看好了独孤家的小娘子,没想到,就因为这个通房,楼谨最后还是推了婚事。 其实,就是崔家,也曾想过再与楼家联姻。 崔氏的众多姐妹中,就有与楼谨年龄合适的。 只可惜,为了一个通房,楼谨几乎与老将军决裂。 老将军震怒,楼谨则“自请”去军营,只带了两百亲卫,就去了边城。 楼谨大概就是天生的将军,善于用兵,还身先士卒。 他带着他的亲卫,在边城,硬是重创了柔然的一千敌军,缴获了大批的战马。 一战成名,楼谨用实力证明他就是楼家最合适的继承人。 看到儿子如此优秀,老将军的怒气也就消了:不就是女人嘛,儿子喜欢那就随他。 武将家,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规矩讲究。 且,楼家的立足之本是军队,是能够打胜仗的将军,联姻什么的,反倒不是那么的重要。 当然,再没规矩,老将军也不能同意让儿子娶个奴婢,他做出的最大退让就是暂时不会让儿子娶妻。 老将军的计划是,儿子对那通房正是上心的时候,强行拆散,势必会让他愈发割舍不下。 索性就让他们先在一起,也不逼着儿子娶妻。 等过几年,淡了下来,又有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小娘子,再说亲事也不迟! 反正儿子是男人,拖得起! 只可惜,老将军没能活到给儿子求娶名门贵女。 而老将军病逝后,楼谨也没有扶正那通房。 或许如老将军预想的那般,几年的时间,让楼谨厌弃了对方。 自此,楼家再也没有了那通房的踪迹,只留下了大郎这个儿子。 楼谨没有娶妻,也没有其他的庶子、私生子,大郎便是楼谨唯一的儿子。 是以,楼谨对大郎十分上心。 楼家上下,都看楼谨的脸色,他疼儿子,众人也就把大郎当做小祖宗。 崔太夫人一心想要讨好继子,便主动请缨,帮楼谨照看大郎。 不过,楼谨对继母始终有戒备,并没有把儿子交给崔太夫人。 还是最近两年,天下动乱,楼谨率领大军,想要在乱世中创出一番事业,且阵前危险,不好带着孩子,楼谨这才将大郎暂时托付给了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对大郎无微不至,细致周到,甚至是百、依、百、顺! 不过两年的时间,原本只是顽皮的大郎,直接被崔太夫人“宠溺”成了人嫌狗憎、天怒人怨的熊孩子。 七八岁的庶子,还作天作地、不服管教,呵呵,就算楼谨有兵、有权势,也不会有哪个疼爱女儿的世家愿意和他结亲。 崔太夫人:……这也不算什么阴谋。 作为祖母,隔辈亲,疼爱小孙子,简直太正常了。 怎么能够算是“捧杀”? 京城这样的老祖母多着呢,难道各个都是黑心肠的毒妇? 提到大郎,崔太夫人的思绪便有些翻涌。 她面儿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依然是个端庄中又透着些许慈爱的妇人。 崔氏这边,已经把王姮推到了近前。 “九娘,快来见过崔太夫人!” 崔氏催促着。 王姮没有迟疑,虽然胖了些,仪态却是极好的。 两只肉肉的小拳头捏在一起,王姮恭敬的说道:“阿玖请太夫人安!” “好!快起来吧!” “你就是王家九娘?生得真好!” 不愧是第一美人儿姜氏生的女儿,比寻常小女童胖了一圈,却还是不显痴肥,反而让人觉得甜糯、可爱。 说实话,这样白白胖胖、软软糯糯的小娘子,简直就是老祖母们的梦中情孙女啊。 崔太夫人的儿子也快成亲了,待新妇进了门,便会给她生孙子。 若是有个这般可爱的小娘子,崔太夫人定十分欢喜。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不只是旁人家的,跟自家侄女儿还是敌对关系。 崔太夫人活了半辈子,在内宅打滚了二三十年,哪里看不出崔氏的算计? “……也罢,到底是我的亲侄女儿,若是能帮她解决‘麻烦’,倒也可以成全。” “再者,若是真的闹起来,既能坑了王家九娘,也能让那小野种添一重罪孽,将来若是有机会清算,更是多一份罪证!” 一箭双雕,关键不用自己动手,崔太夫人也就乐得看戏。 心里的想法绝对称不上美好、良善,崔太夫人脸上,却是愈发和煦、慈爱的笑容。 这幅模样,别说孩子了,就是紧紧跟在王姮身边的傅母、白芷等,也都忍不住赞叹:崔太夫人倒是与崔女君不同,是个慈和的人儿。 唯有王姮,她表面看起来呆呆的,心里却莫名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总觉得眼前笑得一脸和善的太夫人,像一只眯眼笑的老狐狸。 她忍着心底的畏惧,继续扮演一个听话到近乎木讷的孩子。 听到崔太夫人的夸奖,她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耳朵、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几岁了?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爱吃什么吃食?” 崔太夫人真的比崔氏更有耐心、更有城府。 哪怕已经在“顺水推舟”的算计王姮,也没有丝毫的急切。 她继续温和的跟王姮闲话家常。 王姮则乖乖的回答:“九娘六岁了!喜欢吃!好吃的都爱吃!” 提到吃,王姮的眼睛更是忍不住的闪烁光芒。 崔太夫人:……这是王家的女郎君? 即便年纪小,也、也不该张嘴闭嘴就喜欢吃啊。 哪怕说喜欢玩游戏,喜欢跟小丫鬟打闹,都能让人说一句“活泼”。 这喜欢吃,该如何“硬夸”? 崔太夫人暗自腹诽着,虽然王姮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可她还是完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表情。 “好!能吃是福!九娘喜欢吃,是有福气呢!” 崔太夫人勉强找了个“有福”的说辞,尬吹了两句。 既然提到了吃,崔太夫人还是想办法顺势引出话题:“九娘可曾吃过莲子?莲菜?还有炸荷花?” “我们庄子上的荷花开得好,还结了莲蓬,莲蓬里就有莲子……” 崔太夫人不愧是擅长宅斗的妇人,不止有心计,还懂得许多。 提到美食,崔太夫人也能说得有声有色,只把王姮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没吃过莲子!想吃!还有炸荷花!” 王姮乖乖的回答,丝毫没有做为客人的矜持。 傅母和白芷:…… 两人恨不能以袖掩面,九娘哎,都提醒过你了,不要在外面露出贪吃的模样。 着实不体面啊。 都不用崔女君故意陷害,就你这贪吃的名声传回家里,你那规矩严苛的祖母,就会狠狠惩戒! “去那边亭子玩儿吧,再让人准备些莲子、炸荷花。” 崔太夫人寒暄完,便打发人把王姮带去荷花池边的亭子。 大郎不见踪影,但养了他两年,崔太夫人已经大概能够摸清他的脾气。 水边、假山边……越是危险,也是不让孩子玩儿的地方,这庶孽越是会跑去玩儿! 就算现在大郎不在荷花池边,这边大张旗鼓的把王家九娘送过去,也能引来那小畜生。 到时候……一箭双雕! …… 王姮乖乖的跟着侍女来到了亭子,坐在石桌旁,对着一桌子的美食就开始吃、吃、吃! 忽然,砰的一下,有一包什么东西丢在了桌子上。 “啊!” “蛤蟆!” “它、它们跳出来了!啊啊啊~~~” 雅致的亭子里,忽然就响起了丫鬟们的惊呼、惨叫…… ps:小剧场—— 楼彧:家人们,谁懂啊,我第一次见到她,就“送”她一堆的青蛙! 王姮:家人们,谁懂啊,现如今权倾朝野的太子太师、尚书令,年少时,曾是个喜欢玩儿蛤蟆的熊孩子! 第十章 冤枉 石桌上,被丢过来一个竹篓。 竹篓带着泥、水草,还在滴滴答答的滴水。 竹篓的口,没有封死,十几只花花绿绿的青蛙跳了出来。 “啊!” “蛤蟆!都是蛤蟆!” “别过来……来人啊……” 亭子里伺候的都是小丫鬟,十几岁的年纪,爱美、爱干净,对于蛤蟆、蛇等滑腻腻的动物,有着本能的惧怕与厌恶。 十几只蛤蟆啊,还十分的活跃,一边呱呱叫着,一边四下里乱跳。 丫鬟们唯恐那小畜生会跳到自己身上,被吓得全都忘了规矩,又是尖叫,又是胡乱的跑着。 亭子里乱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哈!” 亭子的立柱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去了一个七八岁的童子。 他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小揪揪,如同羊角一般,是为“总丱”。 不过,许是刚刚在水里折腾了一回,童子的小揪揪有些乱,几缕头发垂了下来,贴在白嫩的小脸上,偶尔还有水滴滴下来。 童子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泥,污糟一片,隐约还能看出衣袍是红色的,泛着丝丝缕缕的金色。 这,应该就是京城最近两年刚刚兴起的蹙金绣,以纯金的线,绣出繁复、华美的花纹,极尽奢华! 而就是这么名贵的衣服,童子丝毫都没有珍惜。 蹙金绣是不能浆洗的,他这一番折腾,衣服彻底就毁了。 童儿却丝毫不在意,他像只猴儿一般抱着柱子,看到亭子下面丫鬟们惊慌失色、尖叫逃跑的画面十分满意。 对于一个熊孩子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恶作剧得逞能更让他开心的? “大郎!您、您怎么在柱子上?” “天哪,大郎,太危险了,快下来!” “……小点声,别惊了大郎,若是他受了惊,摔下来可怎么办?” “来人!快来人啊!” 四处乱跳的蛤蟆就已经够让丫鬟们崩溃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自家最受宠的小祖宗就“猴”在柱子上。 柱子刷了红漆,多滑啊,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来。 更不用说,大郎见到奴婢们终于发现他了,全都吓得瑟瑟发抖、面如土色,愈发的得意。 他禁不住的哈哈大笑,更是故意的伸出一只手、或是晃动一只脚。 而随着他的这些小动作,丫鬟们的尖叫、惊呼就愈发的激烈。 有趣儿! 哈哈,这些贱婢,最好玩儿了,果然最是胆小、蠢笨! 他可是楼家的大郎,三岁起就跟着父亲骑马、扎马步。 最近两年,父亲不在,他跟着老虔婆,经常气走先生、撕掉书本,但武功什么的,却从未放下。 不过是爬柱子,大郎做起来,十分轻松。 他甚至能够不断做出危险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挑逗着奴婢们的神经。 但,很快,大郎就发现了一个异类—— “胖丫头,你怎么不哭?” 大郎在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 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粉嫩的襦裙,一张小脸宛若银盆。 真银盆……胖啊! 大郎所熟悉的小女郎中,就没有这么痴肥的。 呃,也不能说是痴肥。 胖丫头只是胖,但并不丑! 相反,那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红红的嘴儿,都是那么的好看。 搭配起来,更是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那一身的肉肉,长在她的身上,也分外的可爱。 但凡换个人,长得这么胖,大郎都会不客气的骂一句痴肥、丑八怪。 眼前这胖丫头就挺可爱……等等,她在干什么! 没哭也就算了,居然没有立刻跳起来逃跑,也没有尖叫! 她、她还在吃东西! 大郎绝对不能忍。 呲溜一下,他如同泥猴一般便从柱子上滑了下来。 几步蹿到石桌前,他直接爬上了去,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面上。 王姮眼疾手快,端着放满点心的攒盒就向后躲去。 大郎:……我,堂堂楼家大郎,居然还比不上一盒子破茶点? “胖丫头!你、你——” 大郎有些抓狂,不知道是先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哭,还是质问她为什么先顾茶点。 大郎这是不明白吃货的世界。 对于吃货来说,人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倒是王姮,还记得刚才大郎的话。 她一只手抱紧攒盒,另一只手飞快的拿起一块荷花酥塞进了嘴里。 用力咀嚼了两口,将食物咽下,才讷讷的问了句:“为什么要哭?” 她不是故意装傻,而是在她看来,现在并没有值得自己哭泣的人或事儿。 大郎瞪着眼睛:“你不害怕吗?害怕了,就会哭。” 王姮眨眨眼,似乎没有理清这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 片刻后,她再次反问:“为什么要害怕?” “你不怕蛤蟆?” 大郎不想跟王姮说些车轱辘的话,索性直击“罪魁祸首”。。 他死死的盯着王姮,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不满:“你们这些小娘子,不是都怕吗?” 说到这里,大郎还不忘左右看看。 他的意思很明白,周围的丫鬟,虽然想要凑上来服侍他,可还是尽可能躲着那些还在蹦跳的青蛙。 更有人,实在害怕,可又不敢乱了规矩,只能无声的啜泣。 嘤嘤嘤的哭声,宛若蚊子一般。 虽然恼人了些,可也是他恶作剧成功的证明啊。 这些人都怕,胖丫头一个更小、更软萌的小女郎却不怕! 大郎觉得,很不合理! 王姮听懂了大郎的意思,她歪了歪小脑袋,看了眼就在自己脚边蹦跶的蛤蟆,声音糯糯的问道:“它有毒吗?” 大郎摇头,又不是癞蛤蟆,哪里会有毒液? 王姮又紧接着问一句:“那它会咬人吗?” 大郎再次要求,当然不咬人,就是恶心人啊。 王姮没再说话。 大郎还等着王姮的问话,不想她竟不开口了。 大郎愣了一下,刚想霸道的问一句:你怎么不说话了? 但,很快,大郎就反应过来。 他明白胖丫头的意思了。 蛤蟆既然不咬人,也没有毒,那就没有必要害怕。 人们会害怕一样东西,要么是未知,不知道它的可怕;要么就是无害,知道它并不可怕! 胖丫头就是后者。 她知道蛤蟆不害人,也就不再害怕。 大郎:…… 胖丫头还挺聪明的,关键够镇定。 但,自己的恶作剧没有在她身上成功,大郎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看着王姮,从头到脚,好一通打量。 王姮被他看得有些紧张,禁不住再次抱紧了怀里的攒盒。 那警惕的小模样,仿佛在担心大郎会抢夺她的点心。 大郎:……又不贪吃! 再说了,这些都是他吃腻的东西,也就胖丫头这么一个爱吃的,把它们当宝贝。 宝贝? 大郎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在想到“宝贝”的时候,眼睛陡然有了亮光。 嘿! 想到了! 胖丫头,不是不怕蛤蟆吗,那我就把我的小宝贝弄来! 到时候,看看你怕不怕! 就在大郎想着一定要“吓哭”王姮的时候,亭子外响起的纷乱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大郎没事吧?” “哎呀,不会是我家九娘顽皮,冒犯了大郎?” 一群奴婢簇拥着两个妇人,急急地朝着亭子走来。 那两个妇人自然就是崔太夫人、崔氏姑侄俩。 崔太夫人一脸急切,眼底更是满满的担心与心疼。 不说外人了,就是崔氏眼角余光瞥到了,都忍不住的赞叹:不愧是阿姑,明明十分厌恶大郎那庶孽,却还能把他当心肝儿。 这份城府,这份隐忍,这份演技……都值得……啊呸,不用! 她和姑母不一样,王家需要仰仗她,而姑母则需要讨好楼谨。 所以,姑母需要忍啊忍、演啊演。 而崔氏则不需要! 她若是心情好,还能给王家一个理由。 若是心情不好,连理由都能省下。 这一次,已经算是崔氏“心情好”了,她要把王姮这个拖油瓶弄走,也是选择了借刀杀人呢。 要是按照崔氏最开始的想法,她会直接说自己怀了孕,只是府中有人(也就是王姮啦),跟她附中胎儿相克。 为了他们母子的性命,必须送走王姮。 崔氏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的陪嫁大丫鬟珍珠劝住了。 “女君,王家现在确实需要崔家的殷勤帮助,但过犹不及啊。”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谁也不能保证,王家将来会不会复兴?” 而一旦王家得势,崔氏曾经的嚣张跋扈,那就是她的罪证。 只要有个契机,崔氏就将万劫不复。 “再者,您和郎君终究是夫妻,不是相互算计的仇人” 即便要“清除”掉拖油瓶,也该委婉些、迂回些。 不为别的,只为与王廪的夫妻感情。 珍珠是崔氏的奶姐,主仆之间的感情最为深厚。 崔氏也格外看重珍珠,对于她的劝谏,全都听了进去。 简单粗暴不行,那就稍稍用点计策吧。 楼家大郎,人嫌狗憎的熊孩子,最适合“陷害”王姮了。 这不,崔氏还没有抵达现场,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呢,就先把罪名扣到了王姮头上。 王姮无辜的眨巴眨巴眼,如此明显的冤枉,她倒也没有委屈、难过。 她还是那么的乖,那么的安静。 反倒是崔太夫人和崔氏,她们冲进亭子,却都愣住了。 现场,却是混乱,但“当事人”的情况,跟她们预想的并不一样—— 首先,大郎没有嚣张的笑闹,或是暴躁的吵闹; 其次,王姮居然没有哭! 只要王姮哭了,崔氏就能说两个孩子“闹”了起来。 偏偏,这死丫头还是一脸的木讷,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崔氏:……这该怎么继续“冤枉”她? ps:谢谢书友20240605084719588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月票、推荐和收藏,谢谢大家啦!还请大家继续的、多多的支持哟,?(°?‵?′??)! 第十一章 委屈 就在崔氏想着如何将“冒犯贵人”的屎盆子扣到王姮头上的时候,顽劣的大郎,给了助攻。 他忽地从石桌上跳了下来,一根手指指向王姮:“胖丫头,你等着!” 说罢,他也不理一脸慈爱的崔太夫人,更没有看崔氏一眼,就恍若无人的径自跑开。 饶是崔太夫人城府深,演技高,面对如此没规矩的熊孩子,笑容也有一瞬的僵硬。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大郎的长辈的。 继祖母也是祖母,做孙子的即便没有毕恭毕敬,也该有起码的礼貌啊。 比如,见到长辈要行礼。 再比如,离开的时候,要先请示长辈。 崔太夫人全然忘了,大郎会这般顽劣、混账,有她很大的一份功劳呢。 若不是她最近两年的拼命“宠溺”,大郎也不会如此的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还是崔氏,听到大郎这句话,直接定了王姮的罪。 她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冷冷的看着王姮:“九娘,你做了什么?竟惹得大郎如此生气?” 王姮眨巴眨巴大眼睛,继母好厉害,居然能够看出大郎在生气。 毕竟王姮并没有感受到大郎身上有任何的愤怒。 他的那句“胖丫头,你等着”,对于王姮来说,更像是一个不服输的小伙伴,忽然想到了什么,要急于在王姮面前展现。 “你等着”三个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然而,看崔氏那冰冷、严肃的表情,似乎“你等着”还有其他的意思。 王姮心里嘀咕着,却没有说出来。 还是站在她身后的傅母,为自家九娘委屈。 傅母知道,此刻不该是她多嘴的时候。 她虽是小女郎的傅母,可也只是个奴婢。 做奴婢的,在主母面前,哪有随意开口的资格? 除非主母问话,否则,擅自开口就是没规矩。 崔女君本就看她们主仆几个不顺眼,平日里傅母和白芷都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就是担心会被崔女君抓住把柄。 但,此刻…… 傅母真的忍不住。 她们家九娘真的太冤枉、太委屈了。 “回禀女君,九娘并未做什么!” “方才太夫人命人准备了茶点,九娘便乖乖在此处吃茶点。” “……楼家大郎不知何时爬上了立柱,还把装满蛤蟆的竹篓丢在了石桌上——” 傅母忍着对崔女君的恐惧,坚定的站到了王姮面前,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缓缓的描述着刚才的事儿。 崔氏根本就不想听傅母解释。 “计谋”终于得逞,她只想尽快把王姮的罪名落实。 挑事的肯定是大郎,崔氏作为崔太夫人的亲侄女,怎会不知道大郎的野性难驯、顽劣不堪。 也正是知道,所以在听闻姑母带着楼家家眷抵达河东后,才会带着九娘来赴宴。 她本就打定主意,要让大郎欺负王姮……原因、过程都不重要,结果就是两个孩子“闹”了起来。 而王姮作为有个生母跑去给人做妾的拖油瓶,其身份、价值等,哪里比得上楼家家主唯一的儿子? 只要大郎不高兴了,王姮就是罪魁祸首。 现在王廪正需要楼家的支持,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 再说了,她崔氏又不是要把小贱种打死,只是让王廪把人远远的送走,王廪更加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傅母说了那么多,崔氏却没听进去几个字。 她冷哼一声,“你个贱婢,好没规矩,主母跟前,也敢随意插话?” “还有,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大郎的错?” “大郎可是楼将军唯一的子嗣,如今更是由我姑母、楼家太夫人亲自教养。” “你说大郎不好,是要指责楼将军教子无方?还是想要质疑我姑母不会养孩子?” 这罪名,更大了! 直接把楼家最尊贵的两位主人拉了出来。 别说傅母一个奴婢了,就是王廪在场,也顶不住。 扑通! 傅母直接跪了下来,她接连叩头:“不敢!奴婢不敢!” 傅母下跪的时候,力道极猛,膝盖直接咚的一声,砸在了结实的青石地板上。 王姮站在一边,听到这声音都忍不住的吸冷气:疼!傅母一定很疼! 她要帮傅母。 可—— 王姮垂下眼睑,看了看自己胖胖的、短短的小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哪里能跟一个大人相抗衡? 再者,崔氏是她的母亲,哪怕是继母,也要孝顺、恭敬,决不能忤逆。 王姮心里着急,眼珠子就开始乱转。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小东西—— “呀!蛤蟆!” “阿母,蛤蟆跳到你的脚上了!” 王姮一脸呆萌,说话时也是软软糯糯。 只是这说话的内容—— “什么?什么蛤蟆?” 崔太夫人和崔氏一行人冲进亭子的时候,十几只蛤蟆已经“逃”得差不多。 大多数都扑通扑通的跳回到池塘里,还有零星三四只跳进了亭子另一侧的草丛里。 所以,崔太夫人、崔氏并没有看到蛤蟆,也就没有被惊吓到。 刚才傅母回禀的时候,提到了蛤蟆,奈何崔氏根本不听她的话,又一次完美“错过”。 此刻,再次听王姮提到蛤蟆,崔氏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她看王姮瞪大眼睛,胖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脚,她也就顺势低下了头。 “啊~~~” 崔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崔氏作为世家贵女,从一落地就是金尊玉贵。 上至长辈,下至奴婢,都将她保护的极好。 别说什么蛤蟆、蛇了,就是虫子,崔氏也不曾接触。 腌臜、恶心……崔氏知道有这些东西,也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似现在这般,蛤蟆直接跳到脚背……崔氏眼睛一翻,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女君!” “阿瑶!!” 亭子里又是新一轮的混乱。 王姮则趁乱拉住了傅母的手,并做出也被吓到的可怜模样:“傅母,怕!要抱抱!” 傅母:…… 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神转折。 不过,自家九娘被吓到了,这也是大事。 她顾不得继续跪着,赶忙爬起来,咬着牙,将王姮抱了起来。 没办法,九娘有些胖。 五六岁的女童,基本上也就四十来斤。 自家九娘倒好,足足有五十多斤……呃,应该快六十斤了! 傅母咬紧牙关,她默默对比了一下。 相较于半个月前,她抱赖床的九娘起床,又沉了不少。 她、险些没有抱起来! 咬牙抱住,也只觉得腰疼的厉害——差一点儿,就闪了腰啊。 崔太夫人很是头疼,明明是一箭双雕的计策,怎么到了最后,被大郎气到的人是她,而被弄得直接昏厥的是崔氏? 王姮那胖丫头,嘴里说着怕,可还时不时的往嘴里塞东西。 崔太夫人的额角抽啊抽,对于王姮的观感更是十分微妙—— 这,大概是第一个吧,被大郎作恶之后,还没有哭出来的小女郎。 话说,大郎的战绩真的非常辉煌。 楼家其他房的小郎君、小女郎(包括崔太夫人所出的孩子),都被大郎折腾得苦不堪言。 有的甚至被吓坏,直接把大郎当成了凶神恶煞、洪水猛兽。 远远的,听到“大郎来了”的话,就能立刻逃到一边,唯恐跟他碰上。 若是非常倒霉的被大郎“逮到”,也第一时间认怂。 十来岁的叔叔,被大郎欺负得跪地喊“耶耶”……在楼家,并不算稀罕事儿! 王姮,一个看起来呆呆、软软的小女郎,在大郎面前,居然都没哭? ……算了,哭或不哭,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确实让大郎说出了“你等着”的话。 阿瑶的计划也就算是成功了。 崔太夫人决定了,待会儿等阿瑶醒了,她再好好的与她说说。 只要把人送走就行,其他的,就不要再计较了! 比如那个傅母,一个奴婢罢了。 等到了庄子上,想要让主仆几个无声无息的死掉,真的很容易。 根本不用崔氏动手。 崔氏也就没有必要表现出咄咄逼人、恶形恶状的嘴脸。 …… 一个时辰后,王廪亲自来庄园接崔氏一行人。 当王廪想要营造一个好夫君的形象时,他真的非常努力。 只见他眼神温柔,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松弛与淡然。 仿佛来接妻子这种事儿,非常的理所应当。 然而,这种轻松,在看到被抬着出来的崔氏,已经脸色不太好的崔太夫人时,被打破了。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王廪急切的迎了上来。 “夫君,我对不起你,没能看好九娘,让九娘惹了祸!” “什么?九、九娘闯祸了?她、她做了什么?” 王廪赶忙看向王姮。 王姮呆萌、软糯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我什么都没做啊! “大郎要与九娘玩儿,九娘却……唉,惹得大郎放话‘胖丫头、你等着’。” 崔氏很懂得告状的技巧,故意含糊掉某个重点,然后再闪烁其词。 偏偏,细节上又都是事实。 王廪却不是傻的。 他本就聪明,又做了一个多月的县令,每日里不是跟豪强打交道,就是处理诉讼等。 对于诡辩、狡辩等语言艺术,王廪不但十分熟悉,他本人就是个中好手。 他看了看装模作样的崔氏,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女儿,他就知道,今日一定是阿玖受了委屈! 不是她惹怒了楼家大郎,而是那竖子欺负了她! 仿佛要印证王廪的判断,消失许久的大郎,不知又从哪里蹿了出来。 他瞅准傅母怀里的王姮,大喊一声:“胖丫头,接着!” 嗖! 一个通体碧绿色的物体,飞快的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精准的落在了王姮的怀里。 “啊~~~蛇!!” “毒蛇!这是青竹蛇,有毒!” 第十二章 收获 蛇跟青蛙不一样。 蛇,有毒! 若是被咬伤了,那就是一个字——死。 “九娘!” 傅母被吓得浑身发抖。 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死死抱住了怀里的王姮。 抱稳孩子的同时,傅母还拼命的想要躲到一边—— 呜呜,老天爷啊,楼家大郎也太凶残了,居然拿出了青竹蛇这种毒物。 他还故意朝着自家九娘丢。 万一蛇真的缠上了九娘,再把九娘咬伤了…… 傅母只是想一想,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 然而,让傅母更加惊恐的事儿还在后面。 面对“从天而降”的毒蛇,王姮没有被吓哭,甚至都没有闪躲。 她居然抬起手,瞅准角度,直接掐住了那条蛇。 白皙的、肉肉的小手,提着一条碧绿碧绿的小蛇。 小蛇似乎被掐住了七寸,一整条仿佛被抽掉了骨头,动也不动,身体只能遵从惯性,在半空中一摇一摆。 “……九、九——” 傅母亲眼目睹这一幕,好似也被掐住了脖子,很难发出一句完整的话。 “蛇!毒蛇!” 崔氏原本还装模作样的坐在肩舆上,舒服的由两个粗壮奴婢抬着。 看到大郎忽然冒出来,还朝着他们这个方向丢来了一个物什,便想到了之前活生生把自己恶心到晕倒的蛤蟆。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紧接着,就有人认出,“飞”在半空中的绿色小东西是蛇,还是有剧毒的青竹蛇,崔氏吓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她慌忙想要站起来,第一时间逃离这个地方,却忘了自己还在肩舆上。 抬着肩舆的奴婢也被突如其来的毒蛇吓得两股战战,恨不能逃走,崔氏这一挣扎,肩舆就如同悬崖上的吊桥左右乱晃起来。 “啊啊啊!” “来人!快来人啊!扶住我!快!快扶住我!” 崔氏感受到身体的失衡,担心自己会从肩舆上摔下来,一手用力死死扶着肩舆的把手,一手下意识的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这大概就是做母亲的本能,即便自己腹中的胎儿还不满一个月,还只是个小豆芽,崔氏在遭遇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它。 “大郎!胡闹!” “来人!快把这蛇抓走!” “……阿瑶!你们两个快把肩舆放下来!护住阿瑶!” 崔太夫人到底上了岁数,虽然也害怕毒蛇,却还是能够保持一定的镇定。 她没有哭嚎、奔逃,而是训斥闯祸的大郎,并关注着自己的亲侄女。 崔太夫人已经从崔氏口中,得知侄女儿可能已经怀了孕。 孕期不满三个月,胎儿最是脆弱。 肩舆离地也不算太高,都不超过一个人的高度。 但,崔氏是孕妇啊,若是不小心摔下来,大人可能都要受伤,就更不用说她肚子里的胎儿了。 崔太夫人这一急,多少露了一些出来。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崔氏的肚子上。 崔家这对姑侄……一个护着、一个看着……这小腹里,大抵应该是有什么“秘密”啊。 在现场,唯一能够算是镇定的,大概就是王廪。 虽然他也一脸的急切,但眼神却是十分的清明。 他还有闲心去观察崔太夫人、崔氏等一众人的反应。 当然,王廪不是干看着,他没忘了,自家九娘手里,还捏着一条毒蛇呢。 他一个箭步,就冲向了王姮…… 这一切,同时发生,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王姮年纪小,没有关注太多,她就看着软塌塌“挂”在自己手上的小蛇。 她仰起头,看向一脸兴奋的大郎,不等大郎开心的鼓掌、大笑,她就欢喜的问了句:“阿兄,这是你送阿玖的礼物?” 礼、礼物? 王姮的话一出,包括刚刚奔到她面前的王廪,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砰! 终于,另一边的崔氏,在不断摇晃的肩舆上,直接摔到了地上。 王廪见状,脚尖一转,身子瞬间从面对王姮变成了面朝崔氏。 他慌忙伸手,就要去搀扶崔氏。 崔氏必须庆幸,她这次带出门的奴婢,还是非常靠谱的。 再加上有崔太夫人刚才紧急喊的那句话,抬肩舆的粗壮婢女,也听话的将肩舆落了下来。 崔氏摔下去的时候,肩舆离地只有半米的高度。 又有两个丫鬟飞扑过去,直接在崔氏身下做了肉垫。 崔氏虽然摔倒了,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娘子!你、你没事吧?” “来人!快来人啊,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王廪顺着力道,冲到了崔氏近前,直接将她揽入了怀里。 他一边查看崔氏的情况,一边大声的喊着。 那急切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极爱娘子的绝世好夫郎。 崔氏有惊无险,虽然脸色极其难看,但身体终于落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那颗高悬的心,也安定下来。 抬眼就看到了一脸关切的夫君,他眼底的深情与愧疚,更是宛若一股暖流熨贴着她的心。 “郎君,莫担心!我、我没事儿!” 说到这里的时候,崔氏还是下意识的抚摸着小腹,并在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孩子,应该也没事儿! 崔氏并没有看到王廪奔过来的小动作,并不知道,王廪下意识想要救的人是王姮。 她只当王廪一开始就是奔向自己,整个人都被甜蜜与幸福包裹着。 崔太夫人倒是看到了,但,看看自家侄女儿那沉醉的模样,她还是忍了下来。 崔氏没事儿,那条蛇也在王家丫头手里,崔太夫人也就不再担心。 她沉下脸,用难得严肃的神情看向了大郎:“大郎!你这次真是太胡闹了!” “玩闹可以,怎么能够抓来如此危险的东西?” 大郎正被王姮的一句“阿兄,这是你送阿玖的礼物”弄得有些破防。 礼物? 我是好好吓吓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可怕! 结果呢,胖丫头依然没被吓哭,还一手就抓住了那条蠢蛇! 还真是条蠢蛇,好歹也是令人闻声色变的毒蛇啊。 即便被人拔掉了毒牙,没了毒液,也不能这么没用吧。 蠢死了,就跟那些卑贱又没用的奴婢一样! 大郎很是暴躁。 这胖丫头是怎么回事儿? 蛤蟆,不怕! 蛇,也不怕! 她、她到底还是不是小女郎啊! 其实,不说小女郎了,就是小郎君,看到“毒蛇”,也会直接吓得尿裤子。 大郎拿着这条青竹蛇,没少在楼家内院里“招摇过市”。 楼家几个房头的小郎君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曾经被大郎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大郎更是威胁所有人:“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哼哼,我就把毒蛇放到你们的床踏上、衣襟里!” 太凶残、太恐怖了。 楼家的一众小郎君全都被吓到了,一个个疯狂点头:“不说!我们不说!” 所以,大郎弄到毒蛇,且已经横行霸道好些日子,崔太夫人等女眷们并不知道。 直到此刻—— “是啊,大郎,你怎么能玩儿蛇?” “这小畜生有毒啊,稍有不慎,会闹出人命的!” “还有伺候大郎的那些贱婢,大郎弄了毒蛇,他们竟都不知道?” 关键是没有向上禀报。 崔太夫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的亲侄女儿,更是险些被一条蛇害得出事儿。 即便没有受伤,当众滚下肩舆,多少也是有些出丑。 世家贵女,在人前,就是连一步路都不能走错! 当众摔下肩舆,跟当众滚下马车、摔进水里……一样的有失体面啊。 “哼!你们没听到胖丫头的话嘛,对!礼物!这是我送给胖丫头的礼物!” “胖丫头是来做客的吧,我可是主人,主人送给客人礼物,这难道不是你们整日里念叨的‘规矩’?” 大郎虽然被王姮弄得有些破防。 但,看到连一项偏宠自己的崔太夫人都冷了脸,还做出一副要训诫自己的模样。 大郎便顺势接住了王姮的话,并以此来回怼众人。 崔太夫人以及楼家众女眷:…… 这、大郎,倒也有些机智,都学会狡辩了。 还有王姮那胖丫头,看似单纯的一句话,却也给了大郎一个台阶。 崔太夫人捏紧帕子,脸上不显,眸光却有些闪烁。 一直都在扮演深情款款的好郎君的王廪,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一边亲自将崔氏抱起来,一边轻声对众人说道:“无妨,这条蛇,应该是处理过的!” 大郎顽劣,但他身边跟着的人都是学过规矩的。 就算要“宠溺”大郎,也不敢真的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要毒蛇? 可以,小厮,甚至是侍卫们会去抓。 但抓来之后,第一步,就是找熟知毒蛇的人,将毒牙拔掉。 确定无害,才会交到小郎君手里。 都是世家大族的,王廪年幼时,也曾有过一些奇怪的喜好。 家中奴仆自有一番让主子开心、却又能确保主子安全的做法。 所以,刚才王廪才敢冲向女儿,因为他猜到,这条蛇,是无害的! 再一个,除了猜测,王廪也会观察啊,那条蛇被女儿捏住后,就一直软塌塌,根本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或。 由此也能看出,这条蛇是经过“训练”的! 它,并不敢攻击“主人”。 “哼!无趣!” 大郎见自己最神秘的小宝贝被人当众戳破了秘密,顿时觉得没意思。 一甩袖子,也不管崔太夫人还要训诫,就直接跑掉了。 崔太夫人:…… 虽然将大郎纵的无法无天的人是她,看到大郎果然胡闹、顽劣,崔太夫人也很是满意。 可每次都面对这么一个没规矩、不孝顺的小贱种,崔太夫人还是会忍不住的气闷。 大郎的熊,无差别,根本不会因为崔太夫人是长辈,就对她另眼相看。 在某种程度上,崔太夫人也算是“自食恶果”。 王廪不动声色的将这些都收入眼中。 今日之行,收获颇丰的。 一来,他知道了崔氏的“秘密”。 二来,他见识到了楼家这个顽劣不堪却无人敢得罪的小霸王。 ……这些细节,王廪都会默默记下,并在需要的时候,完美利用。 比如崔氏。 她若不安分,继续在王家耀武扬威,他不会明着做什么,但,暗地里,他也会报复回去。 他会让崔氏知道,王家姓王,而不姓崔。 他王廪是高贵的世家子,而非任由她呼来喝去的贱奴…… 第十三章 得逞 王廪思绪翻涌,表面上仍是一副关心妻子的深情模样。 不过,他扮演好夫君的同时,也没有忘了招呼崔太夫人。 躬身行礼,并客气的表示歉意:“九娘年幼,若是有任何失礼之处,还请太夫人见谅!” 崔太夫人定定地看着王廪,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王廪。 楼家女眷刚刚抵达河东的时候,在城门口,河东大小官员便全都出城迎接。 在马车里,崔太夫人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身着官服的王廪王县令。 凭良心说,王廪的外貌、气质等,都是非常优秀的。 饶是崔太夫人带着挑剔的目光,也很难找出王廪的缺点。 唯一算是不足的,大概就是他的二婚身份,以及还有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 但,侄女儿嫁都嫁了,且世家大族的联姻,从来看的都不是小儿女各自的想法,而是两大家族的利益交换。 崔氏需要王氏的氏族名号,而王氏需要崔氏与北境贵族的姻亲关系网。 两家各有所需,算不上谁高攀谁。 崔太夫人所谓的“挑剔”,也不过是疼爱侄女儿的长辈,仅剩的一些执念罢了——她的侄女儿,本该嫁个十全十美的夫君,而不是像她一样,给人当填房、做继母! 可惜……这大概就是她们姑侄俩的命吧,都无法有个结发夫君。 崔太夫人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标志性的端庄与慈爱。 “你也说了,孩子还小嘛。顽皮些,也是天性!” 崔太夫人这话,似乎是顺着王廪的语气的随口一说。 王廪心里却是一个咯噔。 他作为王姮的亲爹,对人说自己女儿“失礼”,不过是一句客气。 而崔太夫人作为外人,尤其是此次宴会的主人,却说王姮“顽皮”,无疑就是给王姮扣上了一顶帽子。 怎么,姑侄俩这是商量好了,非要给王姮按上“得罪贵人”的罪名? 王廪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寒芒。 但,更快的,他的眼神又恢复了温和、儒雅。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深深一揖,权当赔礼。 见王廪如此谦卑,崔太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满意。 还好,还算识时务,知道在亲情与利益之间该如何取舍。 崔太夫人相信,似王廪这样的聪明人,若是再有崔氏的“劝说”,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天色不早了,老婆子也累了,王郎且去吧。” 崔太夫人说这话,倒也不是不客气的赶人,而是把王廪当成了自己的至亲晚辈。 她既没有称呼王廪王县令,也没有叫什么王郎君,而是直呼王郎。 这在当下,是比较亲近之人的“爱称”了。 王廪也识趣,赶忙回了一句,“儿谨遵命!” 虽然王廪还是没有称呼崔太夫人为“阿姑”,却自称“儿”,这本身就是表达亲近之意的意思。 崔太夫人愈发满意了。 她摆摆手,示意王廪离开。 王廪是骑马来的,但为了做戏,还是上了崔氏的马车,与崔氏一起回家。 傅母、白芷则赶忙带着王姮,上了后面的马车。 …… 一行人,一路行驶,半个时辰后,进了城。 又在城中的青石路面上行进了一刻钟,才抵达了县衙后院。 马车稳稳的停在后院的院门前,跟车的小厮快速的搬来脚蹬。 王廪率先下车,下车后,站在车旁,扶着崔氏下了车。 “娘子,你确定无碍?要不还是请个大夫过来吧。” 王廪十分关切的问着。 方才在楼家庄园,王廪已经叫了大夫,最后却还是被崔氏给拒绝了。 王廪当然知道崔氏的顾忌:怀孕什么的,大概还是“秘密”,崔氏连他这个枕边人都不想告诉。 不请大夫,就不会被当面“道喜”,秘密就还是秘密! 王廪已经猜到了真相,却还要继续装模作样。 毕竟对于一个疼爱、关心妻子的丈夫来说,自是要关注妻子的身体、心情等等方面。 “郎君,我真的无事!” 崔氏快速的拒绝。 姑母也说了,女子怀孕前三个月最是脆弱,最好还是稳妥些。 再者,崔氏送走王姮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她不想此时爆出自己有孕的事儿,继而让人将两者关联起来。 虽然崔氏并不怕旁人知道她容不下王姮,但珍珠、以及姑母的劝说,崔氏也都听了进去。 她和王廪是夫妻,她是妻,不能太过强势、霸道。 除非,她不想要夫妻恩爱、一家和睦了。 新婚才一个月,王廪又是那么的温柔、贴心,崔氏当然不想跟王廪闹到相敬如“冰”的地步。 委婉些,就委婉些,她与夫君的感情最重要。 崔氏拒绝了丈夫请大夫的提议,并因此而想到了为何拒绝——王姮! “唉,我就是担心——” 想到王姮,崔氏便开始故意做出一副愁苦的模样。 王廪眸光一闪,声音却还是那么的温柔:“担心什么?娘子,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只管与我说。我定会想办法为娘子解忧!” “多谢郎君,不过,我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王家!” 崔氏听到王廪温柔的声音,以及他愿意为自己解忧的话,心里又是一阵甜蜜。 “王家?我们王家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家自是无甚不妥,而是今日在楼家,九娘她、她——” 崔氏下意识的就想扣个黑锅给王姮:得罪了楼家的小霸王! 王廪却更快的截住了崔氏的话茬,“我去的时候,似是晚了些。我看阿玖与楼大朗似乎相处的不错!” “大郎亦是个守礼的孩子,阿玖要走了,大郎还特意跑来相送,并送了‘礼物’!” 王廪故意提及这件事,就是希望崔氏不要再算计阿玖。 一来,阿玖是王廪与他最爱女人所生的孩子,是阿姜留给他的念想。 二来,阿姜现在就在杨翀的后院,虽然这些日子并未传出受宠的风声,但,只要人还在,那就证明有希望。 王廪为何要献美? 还不是要跟杨翀这个当世枭雄攀上关系? 阿姜就是王廪与杨翀的桥梁。 而想要让阿姜心甘情愿的为王家谋利,阿玖就是关键! 王廪知道,阿姜最疼阿玖,为了女儿,她也会努力的讨好杨翀,继而为王家谋求富贵! 阿姜更是聪明人,她明白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只要姜氏还在杨翀身边,王廪就要握住王姮这枚棋子。 他断不能让崔氏因为可笑的嫉妒而毁了之前所有的布局,毁了王家的前途! 崔氏想要用楼家来压制王家,王廪确实会顾忌。 杨翀是楼谨的上司,可惜阿姜还不够受宠,所以王廪还无法直接借助杨家的权势。 楼谨属于“现管”,王廪目前还需要受到楼家的节制。 即便如此,王廪这次也不想轻易被崔氏拿捏。 楼大郎终究是个孩子,最重要的一点,楼大郎并未真的因为九娘而生气、发怒。 王廪觉得,没有必要太过当回事儿。 崔氏没想到,王廪会打断自己的话。 她更没想到,王廪会拿“礼物”说事儿。 蛇啊,那可是青竹蛇。 自己被吓得当众从肩舆上滚了下来,丢了大丑! 而王姮呢,才六岁,却敢捏住蛇,还淡定的说这是礼物。 这才是世家贵女的镇定、从容,大家气度。 崔氏完美的成了王姮的陪衬! “……真是个讨人嫌的小贱种!” 本就想着要把人处理掉,从楼家归来,崔氏愈发迫切了。 许是太急切,崔氏还真的脑中闪过灵光,她赶忙顺着王廪的话茬,说道:“郎君说的是,大郎素来顽皮,能够在他面前还能谈笑自如的小女郎,唯有九娘一人。” 这话……不像是夸奖啊! 王廪目光一凝,嘴角保持着上扬的角度,听崔氏继续说。 “只是,郎君,大郎是小郎君,有个顽皮的名声,无伤大雅。可咱们九娘是小女郎啊,若是传出风声,她与楼家的小霸王是极为相合的玩伴。这对九娘的名声,可就有了损伤啊。” “九娘已经六岁了,不再是小孩子,我们做父母的,也该为她的名声考虑。” 崔氏想到这一点,是灵光乍现。 但她也不是真的蠢,说着说着,就愈发觉得有道理。 她甚至摆出了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苦口婆心的对王廪说道:“郎君,您方才也说了,大郎知道九娘要离开,还特意来送行,并送了礼物!” “由此可见,大郎是喜欢与九娘一起玩耍的。” “大郎最是恣意、任性,他若是明日又想与九娘玩儿,定能大张旗鼓的跑到王家。” “我们王家的小女郎,自是尊贵的、矜持的,岂能自降身份的哄着大郎?” “就算王家讲究‘待客之道’,不愿慢待了小客人,少不得要让九娘陪一陪,但,这若是传扬出去,九娘的名声真可就毁了呀!” 不得不说,崔氏的这番话是用了心思的。 其中的某些话,也就说到了王廪的心坎而上。 是啊,楼大郎是混世小魔王,他才跟着楼家太夫人来到河东不过两三日,其混账、霸道的名声就已经在河东官场流传。 若是自家女儿跟这样的小狂徒扯上关系……但,若就此顺了崔氏的意,王郎有些不甘心。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崔氏。 目光是温柔的、深情的,心里却有了想要报复的冲动。 好,这一次,就顺了你的意,暂时将阿玖送到庄子上。 但,你也不要以为,我王廪是轻易好拿捏的。 “娘子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还是娘子细心、周到!” “此事,就听娘子的!” …… “要送阿玖去庄子?” 王姮乖乖的站在谢太夫人面前,听了谢太夫人的话,歪了歪小脑袋,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纠结于困惑。 她仿佛并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大母和阿父要把她送去庄子。 站在王姮身后的傅母、白芷则急坏了。 九娘怎么能够去庄子? 她又没有犯错?! 但,谢太夫人面前,傅母等奴婢根本不敢造次。 “……对!去咱们王家在城东的庄子……” 谢太夫人饶是不喜欢王姮,此刻面对如此懵懂的小孙女,也有些不忍。 唉,还是个孩子呢,可恨崔氏都容不下。 偏偏现在王家还要指望崔氏、以及崔氏身后的楼氏。 “九娘啊,这件事终究是……”王家亏欠了她。 谢太夫人一颗冷硬的心,总算有了一丝愧疚,她用难得柔和的语气,对王姮说道:“九娘,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对大母讲,只要大母能够做到,大母一定满足你!” 听到这话,王姮眼睛一亮,她认真的对谢太夫人说:“大母,去了庄子,我能吃饱吗?” 第十四章 报复 谢太夫人的额角抽啊抽。 若不是理智提醒她,她都要问一句王姮:丫头,你以为我们王家的庄子是什么地方? 是牢房吗? 就算是牢房,也会给饭吃啊。 王家的小女郎,被送去庄子,不担心失宠,不关心什么时候被接回来,却心心念念的记挂一件事——吃! 谢太夫人终于知道,为何这丫头会这般的……圆润! “……阿玖,你只管放心,你即便去了庄子,吃穿用度等一应事务,都跟在家里一样!” 谢太夫人实在不好直接回答王姮“能吃饱”,因为说“吃饱”这种话本身,就是对王家的羞辱。 堂堂琅琊王氏,哪怕最落魄的时候,阖家被赶出京城,在坞堡还被乱民围困,阖家上下都从未担心过“饿肚子”。 九娘这丫头……唉,算了,到底还小,且亲娘又不在,身边的傅母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奴婢。 谢太夫人捏着佛珠,目光略略一扫,对于王姮的傅母、贴身丫头等都不十分满意。 她决定了,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她就亲自寻找个稳妥的老媪送去庄子,让她好好教导一番王姮。 王姮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个“容嬷嬷”,她听了祖母的回答(承诺?),很是开心。 肉乎乎的小脸上写着满足:“那就好!如此,阿玖就放心啦!” 谢太夫人:…… 所以,只要给吃饱,你这丫头也不在乎是不是被赶出家门? 之前谢太夫人担心王姮“不听话、不去庄子”,并为此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 甚至还准备了利诱、威胁等辅助手段。 没想到,完全没用上,人家小丫头“配合”得很! 根本就不需要谢太夫人苦口婆心的劝说,或是威严冷肃的告知,王姮就乖乖的答应了。 谢太夫人不必浪费唇舌,她却半点都不开心。 这是离开家,离开亲人啊,这死丫头居然一点儿都没有不舍? 幸亏王姮不知道自家大母的心声,否则,她一定会呆萌的问一句:“我若是不舍得,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谢太夫人不知道,王姮早就无比通透: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儿,就不要强求,听之任之,乖乖配合,才不会让自己吃更多的苦头。 “……去吧!去吧!” 谢太夫人看着白白胖胖的倒霉孙女很是碍眼,直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她甚至告诉王姮以及众人:“我上了年纪,见不得分离!九娘走的那日,不必来向我亲自辞行。” 谢太夫人实在不想再看到王姮这副气人的小模样。 王姮眼睛一亮,嘿,还有这种好事儿? 其实吧,她也不想来给祖母辞行。 一来,辞行要下跪,要故意做出不舍,最后还要挤出几滴眼泪。 这,有些麻烦,王姮能够做到,可她不乐意啊。 二来,一大早的来辞行,很容易错过小厨房出锅的第一笼蒸饼。 那蒸饼要刚出锅才好吃,浓浓的麦香混合着馅料的鲜香,哎呀,简直能够让一个吃货只是想一想就流口水。 可惜,要去庄子了,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手艺好的庖厨。 等等,庖厨? 刚才大母说了,可以提要求的。 那她是不是可以—— 王姮已经准备行礼走人,小胖身子都转过去了一半,想到这里,她硬生生的转了回来:“大母,我、我还有个请求!” 谢太夫人:…… 莫名的,她有种预感,这丫头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让她“惊奇”。 深吸一口气,谢太夫人淡淡的说了句:“什么请求?” “那个,我们小厨房的厨娘,我很喜欢她做的吃食,我能带着她一起去庄子吗?” 谢太夫人:……果然没有猜错,这丫头总能奇葩得让她无语! “……能!” 一个厨娘,且本就是姜氏的人。 就算谢太夫人不把人打发走,等崔氏反应过来,也会出手。 咦? 等等! 王姮这丫头,到底只是贪吃,继而才想到带走会做可口饭菜的厨娘,还是要保全姜氏留下来的心腹?! 谢太夫人作为王家内宅的宅斗冠军,哪怕现在成了老祖宗,也习惯性的用宅斗思维去考虑事情。 她定定地看着王姮,试图在她的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王姮则仰着小脑袋,露出了两层的小下巴。 宛若发面馒头的小脸上,写满了坦诚、纯粹与真挚。 谢太夫人捏紧佛珠,这丫头到底是演技精湛,还是天真烂漫? 但很快,谢太夫人就又释然了: 是,如何? 不是,又如何? 左右这丫头要去庄子了,过些日子,自己也会给她寻个规矩端方、严格认真的傅母。 到时候,九娘不管是人是鬼,都能让傅母教导成王家贵女该有的模样! …… 这日清晨,天还没亮,傅母、白芷等就都起来了。 她们收拾了王姮的衣服、玩具、首饰、妆盒等等物品,有的入箱,有的打了个包袱。 院子里的粗实丫鬟们,全都动了起来,搬的搬、抬的抬,将这些都送去了后院的马车上。 还有厨娘,也跟着收拾,她惯用的厨具、炊具,以及一些自己配制的佐料、小菜等。 另外,许是谢太夫人真的“怕了”王姮,担心这个眼里心里只有吃的胖孙女,再提出什么奇葩的请求,昨天晚上,就命人送来一些珍贵的食材。 比如燕窝,银耳,蔗糖,以及一些干货。 这些基本上都是大家族的珍藏,许多寻常百姓,见都没有见过,就更不用说吃了。 谢太夫人不太重口腹之欲,与其放在库房里招虫,还不如填了胖孙女的那张嘴。 就……算是她这个大母,对为家族“牺牲”的小孙女的一点儿心意吧。 厨娘将这些都珍重的收了起来,并一起放到了马车上。 “走吧,去给阿父辞行!” 谢太夫人不让王姮去辞行,王廪却没有这么说。 所以,依着规矩,王姮还要去向王廪、崔氏拜别。 只是一行人刚刚来到中轴线的院子,就发现院门紧闭。 王姮眨眨眼睛,“阿母忘了我今日要去庄子?” 傅母和白芷眼底都闪过苦涩,崔氏哪里是“忘了”,她摆明就是不想见九娘。 这个女人,真是恶毒,把九娘一个六岁的孩子赶走还不算完,居然、居然连最后的面子功夫都不做。 哪怕假的母慈女孝,人家也不屑! 自家九娘,真是太命苦了,有了后娘也就罢了,后娘还—— 其实崔氏这样才是最可怕的,她连“名声”都不要,连最后的底线都没有了。 就像某些小人,他们还顾及名声、体面,也就稍稍有所收敛,多少还能用道德去约束。 崔氏,则毫无顾忌,无法制约! 其实,傅母、白芷这次还真是冤枉崔氏了。 许是计谋终于得逞,又许是白天在楼氏庄园折腾得太狠,到了晚上,崔氏彻底松弛下来,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但,寅初时分(3:00),崔氏忽然觉得有东西流了出来。 她心下一惊,赶忙翻身起来,发现里裤上有几点殷红。 崔氏吓到了,以为自己流产了,赶忙吆喝着要让去请府医。 王家供奉的府医,赶忙赶来,诊了脉,问了崔氏以及丫鬟们一些细节,才缓缓说道:“没有什么大碍,这都是正常的。许是白日太过操劳,又许是女君心绪激荡,我开些滋补的药,女君愿意吃就吃一剂,若是不想吃,也可不吃!” 府医的意思很明白,崔氏没事儿。 崔氏:…… 没事儿的话,自然不愿意喝药。 过了一个时辰,崔氏没有继续流血,这才又放心的躺了下来。 院子里的奴婢们也被折腾得够呛,都又困又累的睡着了。 所以,王姮来辞行的时候,正院里一片漆黑,很是安静。 “许是阿母有什么不便吧。” 王姮依然情绪稳定,她还主动帮崔氏找了借口。 “既是阿母不便,那我也就不要贸然打扰了!” 辞行嘛,又不是非要面对面。 王姮来到院门口,对着紧闭的院门,恭敬的跪下,行礼:“阿母,九娘走了!” “九娘伏愿阿母身体康泰、百事顺遂!” 王姮软糯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很是清晰。 在外院书房忙到半夜的王廪,还记得今日是王姮离家的大日子。 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他就匆匆起来,随意的抹了把脸,就赶回了正院。 他刚刚穿过二门的垂花门,就看到一个圆圆的小身影,跪地辞行的画面。 王廪用力握紧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了起来:好个崔氏,竟这般连体面都不顾了。 阿玖来辞行,她居然、居然连门都不让阿玖进! 这……不只是看不起阿玖,更是看不起王家,看不起他王廪啊。 都不用拿皇家举例子,只跟隔壁的楼家相比—— 同样是崔氏女的楼家太夫人,敢这样对楼谨的儿子吗? 不! 她不敢! 她只能用些阴损的计策,“捧杀”大郎。 崔氏这般嚣张,不只是生性如此,更是因为打从她心底里,她就没有将王家当回事儿! 王廪的眼底染上了一层寒意,报复!他一定要报复崔氏! …… “阿玖,去了庄子也无需担心,每旬或休沐日,阿父都回去看你!” 王廪压下翻滚的情绪,缓步走到了院门口。 他弯下腰,亲自抱起了女儿。 呃,略沉。 但对于一个从小研习君子六艺的世家子来说,抱一个六十斤的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抱起王姮,王廪没有进内院,他直接转身,去了后院的马厩。 马厩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王廪将女儿放到了马车上。 王姮站在车辕,便与王廪的高度差不多。 父女俩对视着,王廪塞给王姮一叠契纸,“阿玖,这是庄子的房契、地契等,还有庄头等一众仆役的身契,以后,这个庄子就是你的。” 他的女儿不是被送去庄子“反省”,而是在自己的庄子静养。 王姮眼睛一亮,还是阿父最大方,没有给钱,或是给东西,而是直接将整个庄子都送给了她。 去了庄子,她就是小主人,她就能随意的吃吃喝喝! “多谢阿父!” 王姮没有推辞,快速的接过一打契纸,塞进了自己的衣襟。 那动作,堪称行云流水,王廪都有些怔愣。 不过,女儿爽快接受他的好意,还真心道谢,多少让王廪享受到了“父女天伦”,他深觉欣慰。 王廪亲自将马车送出县衙后院。 他站在路边,目送马车缓缓离开。 王姮看到路边的阿父,便从车窗里伸出一介宛若莲藕的胖胳膊,冲着王廪卖力的挥啊挥。 王廪:…… 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又让他想起当日被迫送阿姜去杨家的场景。 好……个崔氏,竟逼迫我至此,我定不饶你! 王廪不知在路边站了多久,太阳高高升起,他整个人也被晒得有些发晕。 王廪回过神儿来,望着空空的马路,准备转身回府,不远处就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楼家的银甲军?莫非是楼家大郎?他果然来找九娘玩儿了?” 王廪下意识的蹙起了眉,但忽的又想到他对崔氏的报复大计,他又露出笑容:“哈,来得好!” 第十五章 贵人 王廪招招手,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小厮青松便赶忙凑了上来。 青松躬身立在王廪身侧,王廪用手挡在嘴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青松眼底闪过一抹惊诧,但很快就归于平静,他连连点头,恭敬的答应着。 交代完,王廪直起身子,青松则悄然退回原来的位置。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队身着甲胄的骑士,哒哒哒的抵达了县衙后街。 楼大郎小小一个人儿,居然也骑着马,银甲骑士们团团将他围在中间。 “吁~~” 随着一记稚嫩的呼喝,楼大郎胯下的大宛马停了下来。 骑士中,有人已经抢先一步下了马,快速的来到楼大郎的马前,单膝跪地,抬起了双手。 楼大郎非常熟稔的扶住骑士的胳膊,踩着骑士的膝盖,安稳的下了马。 “……见过王郎君!” 楼大郎看到玉身长立的王廪,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 他最讨厌这些虚伪的大人了。 明明都厌恶他是个骄纵、跋扈的竖子,却还要装出一副儒雅、温和的模样。 哼,当他不知道呢,这些人之所以还能保持所谓的礼仪,不过是因为他的阿父是楼谨,手握十万大军。 在河东,甚至是在沂州等北方诸州,他阿父都是许多人争抢讨好的对象。 而他楼大郎,作为阿父唯一的儿子,自然也就成了这些人哪怕厌恶也不敢得罪的“太子”! 还是胖丫头好,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蠢萌。 被吓到,不会哭! 问她话,她也一五一十的说实话。 不虚伪,不作假,宛若一张白纸,一眼就能看穿。 也就是这个什么狗屁县令是胖丫头的阿父,否则,楼大郎根本就不会搭理他,更遑论行礼问好了! 哼哼,就算他不行礼,这些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们甚至还要主动帮他找借口:大郎果然有着将门虎子的率性。 这就是虚伪的文人,明明心里已经开始问候他的十八辈祖宗,却还要陪着笑脸、帮他开脱。 这,也是绝对实力带来的便利。 楼大郎年纪小,看着也顽劣、不上进,但对于某些事,却早已有了无比深刻的、清醒的认知。 “楼小郎君有礼!” 王廪微微欠身,权当回礼。 他确实需要楼家的助力,但他要打交道的是楼谨。 楼大郎一个黄口小儿,妥妥的晚辈,王廪还没有堕落到要去巴结一个小辈儿。 楼大郎看到王廪矜持的模样,再次撇了撇嘴。 他懒得跟这样虚伪的人废话,便直奔主题:“胖丫头呢?” 王廪微微蹙眉。 他必须承认,崔氏在送走阿玖这件事上确实有私心、有恶意,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这楼大郎,还真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就算是他想要跟阿玖玩儿,也当由长辈出面,他跟随长辈来王家做客。 而不是似现在这般,自己就跑了来,一见面还这般的横冲直闯,毫无礼仪可言。 若是此事传出风声,世人固然会笑楼大郎以及楼家没有规矩,但对于王家估计也是轻视的—— 堂堂琅琊王氏竟沦落至此,任由一个小畜生在家门口放肆? 王廪眼底闪过一抹悲哀。 是啊,琅琊王氏竟如此落魄,楼大郎这般无礼,自己却还没有打将出去! 想到这里,王廪憋屈、悲愤的同时,竟也生出了些许戾气。 他淡淡的看了楼大郎一眼,缓声道:“楼小郎君来的不巧,小女不在府中。” 说完这话,王廪没有多做解释,又语气冷淡的说道:“某还有公务,要去衙门,还请小郎君自便。” 王廪甚至都没有客气的说一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的客套话。 他直接一甩袖子,径自离开。 楼大郎只听到了那句“不在府中”,他瞪大眼睛,“什么?你说胖丫头不在?她去哪儿了?” “唉!你别走啊!耶耶我还有话要问呢。” 楼大郎这是小霸王脾气上来了,见王廪说走就走,一时气急,竟自称起了“耶耶”。 王廪没有走远,楼大郎的嗓门还不小,正好就听到了。 王廪:……耶耶?小畜生,我才是你耶耶! 在当下,耶耶是父亲的另一种比较亲切的称呼。 也有一些狂徒,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贬低对手,会自称“耶耶”。 就跟几百年后的“老子”一个意思。 王廪作为高贵的世家子,即便落魄了,也没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耶耶”。 王廪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就是:算了,楼大郎到底是个孩子。 还是河东县出了名的顽劣竖子,跟他计较,才是失了身份。 王廪还需要依仗楼家,只能这般阿q的想着。 王廪负气而走,青松却还没有忘了王廪的吩咐。 他见楼大郎气急败坏的要追赶王廪,赶忙一个闪身,拦在了楼大郎的面前。 “好叫小郎君知道,我家九娘去了城东的庄子!” “庄子?去庄子做什么?她犯错了?还是、被欺负了?” 果然啊,楼大郎只是熊,并不傻。 尤其是作为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对于内院的某些套路,他也非常熟悉。 比如,不年不节的,且没有长辈陪伴,一个小女郎忽然去庄子,基本上就是惩戒。 要么是真的犯了错,要么就是中了算计。 楼大郎仔细回想着胖丫头那娇憨、软糯的小模样,啧,就这么一个被欺负都不哭的糯米团子,哪里会惹祸? 青松没想到楼大郎竟这般通透,都不用他刻意诱导、提醒,就想到了“被欺负”。 如此一来,郎君之前教给他的话术就用不上了。 不过,青松也不笨,他很会随机应变。 青松立刻换了一副模样,用一种“小郎君,你说呢”的表情,故作为难的欲言又止。 楼大郎:……又是这样!这些大人怎么都喜欢演戏? 有话直接说,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做出想说不敢说、不能说的丑样子? 哼! 就跟出恭出不来一个模样! 楼大郎也懒得跟这样的人磨牙,直接举起了鞭子:“说!” 要是再废话,耶耶就用鞭子抽你! 青松:……啧,这楼大郎,还真跟坊间的传闻一样,还真是个惹不起的小霸王。 才六七岁的孩子,居然动不动就甩鞭子。 合该被利用! 青松胸口堵着一口气,却不敢发泄。 他赶忙点头哈腰,“说!奴这就说!” 嘴里说着“这就说”,青松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表演。 他故意叹了口气,看向楼大郎的目光里更是带着些许控诉:“说起来,我们九娘会被送到庄子上,还与大郎您有些关系。” “与我有关?什么关系?” 楼大郎有些不服。 虽然他确实闯过不少祸,也害得不少人因为他而受到惩罚。 但在胖丫头的事情上,楼大郎敢拍着胸脯说一句:与我无关! 他,绝对的清白。 “也不是直接关系……哎呀,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小郎君,就这么说吧,我们家女君,是九娘的继母!” “继母与继女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崔女君怀了身孕……” 后头的话,青松故意做出“不可说”的模样,直接隐去了。 而越是这般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才越给人“遐想”的空间。 楼大郎真的不蠢。 尤其是他家也有“继母”。 咳咳,不是他的,是他阿父的。 他家的“继母”倒是没有害过阿父,但楼大郎知道,不是崔氏不想,而是她不敢,更做不到。 崔老妪进门的时候,他阿父都十多岁了,已经进了军营,根本不是一个内宅妇人所能染指的。 胖丫头就不一样了,她看着比自己还小呢。 五六岁的小丫头,还那么傻,楼大郎看着都想欺负,更何况是恶毒的继母? 楼大郎顿时对王姮生出了怜悯之心。 但,更快的,楼大郎忽然想到:“该死!贱妇!敢利用耶耶!” 楼大郎想起来了,刚才这个王家家奴说什么“与小郎君有些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无非就是崔氏扯着他楼大郎的虎皮做大旗,把胖丫头赶了出去! 好啊! 好个贱妇! 居然把他楼大郎当枪使! 自己怀孕了,觉得原配的孩子碍眼了,想要清除掉,你他娘的自己动手啊。 为什么要扯上耶耶我? 等等? 怀孕? 哼,敢算计耶耶? 真当耶耶只会拿着拔掉毒牙的毒蛇吓唬人? 楼大郎本该充满童真的眼眸里,竟闪过了一抹阴鸷与狠厉! 或许,也正是因为是孩子,不懂得是非与严重性,才会有着让成年人都心惊胆战的残忍! …… 王姮不知道自己走后,家门口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她乖乖的坐在马车上,车轱辘吱嘎吱嘎的碾压着泥土路上的车辙印。 车子太颠簸了,硌得屁股都有些疼。 王姮下意识的就挪动了一下屁股,小家伙比较胖,自以为小小的动了一下,落在傅母眼中,就是东倒西歪。 傅母额角抽了抽,她很想训斥九娘:“九娘,坐有坐姿,不得失仪!” 但,他们此行不是去游玩,而是被“流放”啊。 一想到九娘这么小,就被赶去了庄子,傅母就忍不住的怜惜。 唉,九娘已经够可怜了,她这个做傅母的就不要对她太过苛责了。 马车出了城,顺着官道,一路朝着城东而去。 官道两侧,或是大片的农田,或是零星的茅屋、小院,或是三五成行的路人。 忽然,就在王姮东摇西晃的险些睡着的时候,听到了让她感兴趣的呼喊: “贵人!贵人请留步,民女有贵人从未吃过的美食奉上!” ps:谢谢老夫聊发少年狂1977、甜妞09亲的打赏,谢谢亲们的收藏、推荐和月票,谢谢大家的支持,?(′???`)比心 第十六章 诱惑 美食? 王姮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顿时闪烁起光亮。 至于马车外那人,呼喊的“贵人”,是不是自己,王姮没有丝毫的怀疑—— 放眼这整条官道上,唯一看起来高贵的兽车就是她王姮所乘坐的马车。 她不是贵人,又有谁是? 唰! 王姮探出了小脑袋,左右环顾,然后,她就在距离马车几米远的路边,看到了一个提着竹篮的女童。 那女童,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五六岁的样子。 只是她比较瘦弱,头发也稀疏发黄。 身上穿着破旧的褐色麻衣,膝盖、手肘处还有大大的补丁。 脚上一双草鞋,露出了脚趾。 这,就是寻常百姓最常见的模样。 女童还算好的,至少脸、手,甚至脚趾看着都非常干净。 没有泥土,指甲缝里没有污垢。 人干净,她嘴里所说的“美食”,也就不再那么的让人质疑。 “停车!快停车!” 王姮略略扫过那女童,觉得还算靠谱,便用力跺了跺车厢底板,并大声的喊着。 赶车的车夫,听到小女郎的吩咐,不敢迟疑,“吁”了一声,用力拉住了缰绳。 傅母眼底闪过迟疑,嘴唇蠕动了几下,她觉得,自己应该阻止。 可……九娘真的很可怜啊。 被送去了庄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自由出门。 去往庄子的这段路程,或许就是九娘接下来几年里最自由的时刻。 她,不忍心拦阻! 算了,左右她会守在九娘身边,若是有什么不妥,她会第一时间制止。 …… 王棉提着竹篮,她自己也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成功。 她已经接连三天在官道旁守着,期间,也有马车、牛车等贵人的车驾路过。 她也一次次的吆喝,却从未成功。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气馁了,觉得她是异想天开—— 人家贵人什么珍馐佳肴没有吃过? 会相信她一个贫苦农家女,能够拿出“贵人都不曾享用过的美食”? 王棉:…… 她果然是个失败的穿越女。 人家穿越女,即便穿越到农家,也能靠着几道菜谱,或是做个卤味,赚到第一桶金。 她倒好,穿来也有几个月了,却连几个铜板都没有赚到。 不是她不够努力,实在是,她对古代过于想当然了。 其一,森严的等级制度,真的不是开玩笑。 所谓菜谱,基本上都是世家大族的专属。 王棉顶着一个贫苦农家女的身份,连酒肆或是贵人府邸的后门都进不去。 且,王棉有种预感,她即便进去了,拿出了菜谱,震惊了庖厨,也会被强取豪夺。 在古代,是没有自由平等人权的! 而她,就在最底层。 草民,真的不是一个自谦的词儿,而是写实——卑贱如草芥的贫民。 其二,古代所缺乏的不是技术,而是丰富的资源。 王棉穿越过来才知道,在现代,她习以为常的调味料、佐料,在古代,要么还没有出现,要么就非常昂贵。 比如花椒、八角、桂皮等卤味必需的材料,要么属于香料,价比黄金,要么被当做的药材,价格依然高昂。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把王棉给卖了,她都凑够一个小小的卤料包。 就算勉强凑够了,肉,也是个大难题。 在大周,还没有劁猪的技术,猪肉就难免腥臊的臭味儿。 所以,在这个年代,猪肉是只有贫苦人才会吃的臭肉,贵人们根本不屑一顾。 猪肉臭,调料不足,对了,还有铁锅……呵呵,想要炒菜、炒糖色,大周朝根本就没有可以爆炒的铁锅。 哦,还有,没有糖! 如何炒糖色? ……几个月的时间,王棉想了又想,试了又试,全都失败了。 起初家人还相信她,觉得她可能真的在梦里受到了老神仙的点拨,学会了神仙之法。 但,折腾了几个月,非但没给家里赚回多少钱,还糟蹋了不少东西,长辈们就再也不信王棉。 只剩下同辈的兄弟姐妹,为了王棉画下的美好愿景,愿意跟在她后面帮忙。 饶是如此,最近几日,那群孩子也—— “……唉。这次的尝试,大概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连孩子都哄不住,王棉觉得,自己真是愧对穿越女的身份啊。 就在王棉咬牙支撑,想着继续吆喝的时候,那辆从自己面前哒哒哒跑过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王棉眼睛一亮,有门儿! 她顾不得多想,赶忙提好竹篮,快步跑了过去。 “贵人!贵人!民女这有贵人从未吃过的美食!色泽鲜亮,口感清爽,清凉解暑,美容养颜……” 王棉许是太兴奋,一时间,都有些胡说八道。 所有自己能够想到的广告词儿,她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傅母和白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就不靠谱。 王姮却还心心念念要吃好吃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扒着车窗,好奇的问道:“什么吃食?” “神仙豆腐!” 虽然惊讶于“贵人”居然只是个孩子。 但,人家开口询问了,那就是潜在顾客啊。 且,孩子也有孩子的妙处,好哄! 王棉不是要欺骗,她的神仙豆腐确实很好吃,也确实有一定的养生作用呢。 “神仙豆腐?哼,好大的口气!” 傅母见王棉眼珠子乱转,担心她哄骗自家九娘,便沉下脸来,冷声训斥着。 “……不是民女口气大,而是这神仙豆腐有个跟神仙相关的传说。” 王棉虽然知道了古代等级的可怕,但她骨子里还有着现代人的自信与镇定。 她陪着笑脸,试图先给这些贵人讲个小故事。 嗯嗯,懂得现代营销手段的人都知道,东西好不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会讲故事。 哪怕只是一根草,故事讲的妙,也能成为上天恩赐的“天材地宝”! “行了行了!又是那些骗人香火的破故事,谁耐烦听?不是要卖吃食吗,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 傅母虽然不是谢太夫人满意的傅母,但也是在世家大族当差的奴婢。 读书识字,见多识广,对于市井间那些骗人的小把戏,还是有所了解。 她可不是好糊弄的愚妇。 王棉被这般不客气的打断,也不生气。 挑剔的顾客才是真卖家。 赚钱嘛,怎样都不丢人。 她继续陪着笑,轻轻打开提篮的盖子。 她穿越的这个家太穷,所能找到的东西有限,但她还是竭尽所能的干净。 篮子里放着一个有个缺口的粗陶碗,碗中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绿色物什。 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仿若上好的碧玉。 提篮轻轻晃动,那绿色物什也跟着微微抖动,似乎很软、很q弹。 “好看!这、能吃?” 天朝美食讲究一个色香味,而这道“神仙豆腐”,别的不说,就先占了一个“色”字。 王姮就被吸引了。 好看! 应该也会好吃吧! “能吃!小、小女郎,这神仙豆腐啊,可以拌着吃,配上我秘制的调料,香辣可口,还能退火解毒……” 王棉急切的说着。 “我要!” 王姮不管什么退火解毒,她就想吃这种从未见过的吃食。 王棉闻言,抬手就要给王姮拿。 傅母却赶忙说道:“且慢!” 什么乱七八糟的吃食,还不知道有没有毒,能不能吃,怎么能轻易让九娘尝试。 她转过头,看向王姮,试图跟王姮讲道理。 王姮抿着小嘴儿,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傅母。 那模样,像极了可怜又无辜的小鹿。 傅母本就对王姮满心怜悯,这会儿见到自家九娘如此模样,一颗心早就化了。 算了,想吃就、就—— “小丫头,你把这吃食调配好,分成三份!” “……第一份,就赏你了,你当着我的面吃!” “第二份,给我,我且尝一尝,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傅母非常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串铜钱,也没数,就从车窗里丢了出去。 铜钱落在了王棉的脚边。 王棉却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感觉:嘿,如果被砸钱是一种羞辱,那就请这些贵人们轮番的、狠狠的羞辱我吧! 至于傅母的要求,王棉也能理解。 贵人家的小女郎,自是金贵。 没有见过、吃过的东西,自然要有人“试毒”! 虽然王棉这几天几乎顿顿吃神仙豆腐,吃得都有些恶心,但此刻,为了能够打消“贵客”的顾虑,王棉完全可以再吃一顿! 王棉快速地捡起钱,又快速的拿出调配好的料汁:蒜泥、醋、茱萸(王棉:没有辣椒啊,只能用茱萸代替啊啊啊啊)等混在一起。 用削尖的竹片轻轻划开,将一整块神仙豆腐分作三块。 又将这三块上都划出花刀,把料汁均匀的撒好。 王棉整个制作过程,依然尽量保持干净。 随身带着竹筒,竹筒里灌了一些清水。 洗手、冲洗“竹刀”等,一个步骤都没有省。 傅母冷眼看着,还算满意。 所以,当王棉自己吃到一份,又把一份递给傅母的时候,傅母没有犹豫,就直接吃了下去。 “……倒是爽口,微微有点儿苦,但过于辛辣,九娘,恐怕你可能会不适应!” 傅母不禁有些担心。 自家九娘的肠胃娇贵着呢,极少食用大荤大腥或是辛辣的食物。 “傅母,我想尝尝!” 傅母越这么说,王姮越心动。 辛辣,又是什么味道? 唔! 略刺激!还有些呛! 但,莫名的,很爽啊! 王姮小口吃着,刚开始有些不适应,但吃着吃着,圆圆的脸蛋儿上,充满了对于美食的享受与沉醉。 王棉一直关注着王姮的表情,见她喜欢,便故意说道:“可惜没有辣子,只能用茱萸代替。小女郎,民女家贫,没有太多的食材和佐料,若是材料充足,我还能做出更多的美食呢。” 王棉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白白胖胖、容貌精致的年画娃娃,就是她最大的金主。 若是把她哄好了,自己才真正的能够靠着美食发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王棉不惜疯狂的诱惑:“小女郎,想不想吃像云朵一样柔软的舒芙蕾?想不想吃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想不想吃——” 第十七章 金主 “什么是舒芙蕾?什么又是红烧肉?” 王姮瞪大眼睛。 她从未听说过这些,但吃货的本能,让她还是忍不住的疯狂分泌口水。 好东西,一定是很好吃的东西。 王棉:……坏了,说的太嗨,一时没刹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她苦等好几个月,只抓住这么一个金主? 虽然小了些,可给钱大方啊。 一串铜钱,王棉扫了一眼,大概估算了一下,不少于一百枚。 要知道,她在古代的便宜爹,跑去码头给人搬货,从早到晚,累个半死,也才只有十几、二十枚铜钱。 而她呢,就卖了一份神仙豆腐,就得了一百多个铜钱。 这神仙豆腐的成本,几乎为零。 神仙树叶是在后山的林子里采的,除了加工的人工,真的没有耗费太多。 在古代,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王棉甚至都没有动用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只靠一群孩子,就做了好几天的神仙豆腐。 几天的辛苦付出,只这一单,就加倍的赚了回来。 值! 太值了! 这位贵人家的小女郎,明显是个小吃货,简直就是王棉最需要的肥羊。 为了能够继续的薅羊毛,王棉必须下猛药,直接把人拿下。 ……呃,这药下得太猛了,直接过了头啊。 舒芙蕾也好,红烧肉也罢,都绕不开一样调味料——糖! 在大周,没有糖! 红糖、白糖、冰糖,统统都没有。 贵人们获得甜味儿的主要来源,就是蜂糖,也就是蜂蜜。 或者,在南方,还有甘蔗等水果。 可,沂州是北方啊。 王棉穿来后,曾经旁敲侧击,发现她的祖父母、父母等长辈,都没有听说过甘蔗。 当然,王棉的这个家太过贫困,家人的认知,并不能代表这个时代的水准。 甘蔗或许有,只是王棉的家人接触不到罢了。 但,王棉不能确定,自己碰巧遇到的“金主”,是否知道甘蔗,是否拥有一些普通百姓所高攀不起的调味料。 “……回禀小女郎,舒芙蕾是一种糕点,松软、香甜,入口即化。只是,缺少一些调味料,民女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红烧肉亦是如此……” 王棉怕自己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挣不到钱是小,得罪了贵人,是真的会要人命啊。 “需要什么调味料?我家有很多!” 王姮完全被勾起了兴趣,哪里会轻易放过。 “……糖!我需要糖!没有糖的话,甘蔗也行!” 王棉实在含糊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没有甘蔗!” 王姮瘪着小嘴儿,嘴角都耷拉下来。 小模样,看着委屈又可怜。 傅母见了,顿时心疼不已。 她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个农家女童上马车,让她有机会对着九娘胡说八道。 王棉讪讪一笑,她就知道会这样。 看到失望的王姮,王棉更是有些愧疚:看我,明明做不到,却还招惹一个爱吃的小丫头。 虽然王棉看起来,年龄跟王姮差不多,但王棉活了两辈子啊。 穿越前,她已经大学毕业,还在某个电商公司当牛马。 穿来后,年纪严重缩水,可也有八岁。 只是这具身子严重的营养不良,所以才看着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不管是心理年龄,还是“实际”年龄,王棉都比王姮大,王棉也就把王姮当成了小妹妹! 为了一己之私,“欺负”一个小女孩—— 就在王棉心生不忍的时候,王姮忽然惊喜的喊道:“对了,我有柘浆!” 她想起来了,临行前,大母可是给了不少珍贵的食材,其中就有一罐子柘浆。 “柘浆?什么是柘浆?” 王棉没听过。 傅母冷哼一声,“还吹嘘自己能够做出贵人都没有吃过的美食呢,连柘浆都没听过?” 对于一个庖厨来说,自诩手艺精湛,结果却连贵人常用的食材都不知道,这岂不是笑话? “柘浆就是甘蔗制成的浆水啊。” 一个月前,有南方的商人顺着沂河运来了一些甘蔗。 王姮吃过甘蔗,也喝了柘浆。 只是,甘蔗无法储存太久,还是柘浆保存的更久些。 王家用家族惯用的保存食材的方法,勉强保留了一罐。 这次王姮被赶去庄子,向来不喜王姮的谢太夫人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又知她爱吃、贪吃,索性将自己小厨房里珍藏的食材都分了一些给王姮。 其中,就有这罐柘浆。 “甘蔗汁?哎呀,有甘蔗汁就行!” 一听是甘蔗榨成的汁儿,王棉顿时眼睛一亮。 她可以用甘蔗汁做成糖啊。 有了糖,就能够解锁更多的美食。 舒芙蕾、红烧肉也不再是她随口胡吹! “小女郎若是信得过我,便将这柘浆给我,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定能做出让您喜欢的美食!” 王棉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冒昧。 她在古代生活了几个月,已经知道了古代资源的匮乏。 在现代,随处都能买到,且价格不会超过十位数的糖,在古代,基本上是只有权贵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价比黄金! 且,有价无市! 自己张口就要人家把柘浆给她,呵呵,人家连她是谁—— “王大丫,王家庙人士,王家庙乃我王家名下的一处家庙所在,村民原本都是我王氏的庄户……” 王棉还在想着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告知自己详细资料,换取对方的信任。 傅母这边,却依旧将她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 王棉听了这无比详细的资料,先是震惊,从自己拦住马车,再到被允许上车回话,统共不超过一个时辰,自己的情况,就被人家探听得一清二楚? 震惊完,王棉又释然:想想也是,人家可是贵人啊。 一个命令下去,就有侍卫、奴婢骑着马去跑腿儿。 一来一回的,可不就把资料都摸查清楚了。 关键是,王棉听得分明,这个气势像极了容嬷嬷的妇人,提到了“我王家名下”。 难道,自己拦住的这位小女郎,就是出身王家庙的主家——琅琊王氏? 好家伙,我果然厉害,随机拦车,就拦住了真正的金主爸爸! 第十八章 又来 “……好!这罐柘浆都给你!” 王姮才不会想太多,身边自有傅母、白芷等分担。 她只关心一件事:“还缺什么东西?我只要好吃的!” “不缺了!” 确定自己抱上了当前对她来说最粗的金大腿,王棉也就没有太多的担心了。 她现在只需要做好一件事:竭尽所能的复刻出美食,让这位小祖宗满意! “女郎君放心,我定会做出好吃的舒芙蕾和红烧肉。” “嗯嗯,做好后,就送去庄子!” 王姮用力点着小脑袋,圆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至于具体哪个庄子,是否需要支付报酬等,则由傅母全权安排。 果然,傅母见事情谈得差不多,就示意小丫鬟把王棉带下马车。 下车后,小丫鬟又仔细询问王棉所需要的食材—— 即便这些王棉家里有,小丫鬟也不想用。 他们家的小女郎,所吃所用的,必定是最好的。 鸡子?给! 面粉?给! 豕肉?那、那不是臭肉吗?好吧,也给! 除了食材,还有诸如花椒、桂皮、八角等等的佐味料。 小丫鬟:……这是怎么了?连香料和药材都要? 是不是真当他们王家是冤大头? 借着给九娘做美食的机会,趁机掺杂私货? 不过,虽然这些贵了些,那也是对普通百姓来说。 对于王家,根本不值什么。 小丫鬟冷着脸,“东西可以给你!但决不能糟蹋!更不能私吞!” “王家庙全村上下都是王家的庄户,我们家郎君如今更是河东县的父母官……” 若是敢算计、坑害主家,哼,不说王棉一个小丫头了,就是她全家,都要跟着一起受罚! 王棉:……万恶的古代封建社会!草民都没有人权啊! 唾弃之余,王棉也能理解小丫鬟。 她的这些话,抛开那句威胁的,其他也都算正当要求。 人家提供了珍贵的食材,自然希望厨子(也就是她王棉)不浪费,不私吞。 就算小丫鬟不说,王棉也会守住自己的底线。 她是想要凭真本事赚钱,而不是靠坑蒙拐骗、旁门左道! “阿姊放心,我省的!” 王棉规矩的应答,并没有任何的恼怒与羞辱。 “……我当然放心,因为我会跟着你回家,看着你做!” 这是吃食,不是其他。 就算王棉一家都逃不出主家的手掌心,奴婢们也不敢拿自家小女郎的安危开玩笑。 一旦出了事,事后确实可以把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但伤害已经造成,傅母等奴婢要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事事都提前考虑,绝不让主人有任何的闪失。 这,便是高门世仆的基本素养。 …… 打发走王棉,小插曲结束,马车继续赶路。 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王家在城东的庄子。 这个庄子,距离楼氏庄园并不远,两者之间的距离,也就只有三四里路。 乘坐马车的话,也就一刻钟。 骑马更快! 王姮坐在马车里,通过车窗,看到了楼氏庄园的大门。 她眸光闪烁了一下,那个楼大郎,是不是又在庄园里作天作地? 对了,他的小宠物,那条被拔掉毒牙的蛇,还在她这儿。 不知道,他还要不要? 王姮倒是不介意多个宠物,就是蛇啊什么的,她不太喜欢。 听说南方有吃蛇肉的,噫,这么小一条,根本就没有什么肉,能好吃? 嘶~嘶~~ 车厢内,角落里,一个小巧的竹编笼子里,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身为冷血动物,竟也忍不住的打冷战。 “九娘!到了!” 赶在中午前,马车抵达了庄子。 车夫勒住缰绳,跳下马车,恭敬的回禀着。 马车外,庄子的大门前,已经有一行人提前等候。 看到马车停下来,为首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赶忙躬身迎了上来。 “奴赵三,拜见女郎君!” 赵三是庄子的庄头,也是王家的世仆出身。 他的父亲,曾经是王家的管事之一。 看他这般恭敬,估计是王廪提前命人打了招呼。 至少,赵三知道,王姮是庄子的主人,如今是来“小住”,而不是犯了错被送到庄子反省的“罪人”。 傅母看到这样的赵三,很是满意。 一路上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还好还好,这个赵庄头不是个刻薄、霸道的。 他对九娘恭敬,九娘在庄子上,也就能过得更自在些,不会被当成蹲牢子的犯人。 “赵庄头免礼!” 王姮在谢太夫人、崔太夫人等一众女性长辈看来,似乎是个只知道憨吃酣睡的傻丫头,但她到底是王家的小女郎,从开始说话,就被母亲言传身教着学习规矩。 来到庄子,她就是唯一的主人,在赵三等仆役面前,自是不会失了规矩、丢了体面。 她做足了高门贵女的姿态,高贵却不骄纵,亲近却又不失矜持,一言一行都在一个完美的分寸之间。 赵三见到这么一个规矩端方的小贵女,丝毫不敢因为她的年龄而轻视。 至于传闻中的种种,赵三也根本不信。 他只知道一件事,从今往后,这个庄子,小女郎就是主人。 …… 庄子不算小,周围有着几百亩的良田。 庄子的主体建筑,是一栋五进五出的大宅院。 宅院里,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处处精致,堪称一步一景。 偌大的宅院里,只有王姮一个主人,但奴婢却有几十人。 除了王姮带来的十来人,剩下的都是庄子固有的,以及这些年衍生出来的家生子。 王姮:……奴婢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庖厨能干、食材新鲜,每天都能吃到让人欢喜的美食。 “胖丫头!” 来到庄子的第二日,王姮就习惯了。 她在主院找了个种了海棠树的院子,当做自己的院落。 虽然海棠花已经败了,但王姮还是喜欢坐在海棠树下,抱着自己的零食筐,一边吃东西,一边听风赏花。 忽然,王姮听到了让她汗毛直立的声音。 她抬起头,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高高的院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 “楼、楼大郎!” 王姮的样子,看着有些呆:“你怎么来了?你、你又要送我‘礼物’?” 她,不是很想要呢! ps:谢谢纳益亲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九章 蜂糖 “楼大郎?” 楼大郎一个翻身,就骑到了院墙上。 他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姮:“胖丫头,怎么不唤我‘阿兄’了?” 那日的楼氏庄园,这胖丫头,手里捏着那条蠢蛇,脸上带着傻笑,嘴里软糯糯的喊着“阿兄”。 这才几日啊,再次见面,胖丫头就改口了? 怎么,是觉得今日没有长辈在场,她就无需扮乖装傻了? “阿兄!” 王姮绝对的“从善如流”,楼大郎的话音刚落,她片刻都没有犹豫,就直接重新打招呼。 楼大郎都愣住了,这胖丫头,还真够识时务,认怂认得这叫一个快! “这就改口了?你、你都没有骨气的吗?” 楼大郎见过太多人,明明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嘴硬的说什么“做人要有骨气”。 似王姮这样的“软骨头”,楼大郎倒也不是没有见过,关键是,那些人服了软,眼底却还是带着羞愤与不甘。 仿佛楼大郎是十恶不赦的小霸王,而他们则是备受欺凌的可怜弱小。 王姮就不一样了,她的认怂,是表里如一的,全然没有半点的委屈与不忿。 “你确实比我大啊。” 王姮虽然没有请教楼大郎的“贵庚”,但看个头,楼大郎足足比自己高出半头。 在王姮简单的思维模式里,个子比她高,应该就比她年长。 “阿兄,你比我大,我自然要唤你阿兄。” 王姮扬起肉嘟嘟的小脸,白皙精致的面容上,是纯粹,是真诚。 看到如此干净、软萌的胖丫头,一时间,楼大郎都有些不忍心继续欺负。 楼大郎没再说话,而是有些尴尬的继续骑在墙上。 王姮不知道楼大郎内心的纠结,她见对方沉默了,便歪着小脑袋,仔细想了想。 忽地,脑中灵光一闪,“阿兄,你是不是来接你的小蛇?” 哎呀,那小蛇本就是楼、哦不,是阿兄的。 他要接走,直接开口就好,没必要不好意思。 “……虽然阿兄将它送给了我,但我知道,那小蛇定是阿兄心爱之物,我不能夺人所好!” “阿兄,你且稍等,我这就让人把小蛇取来!” 王姮越想越觉得楼大郎此行,是为了接回那条倒霉的小蛇。 巧得很,她也不想养了呢。 相较于这种滑溜溜、软乎乎的爬行动物,王姮还是更喜欢毛茸茸、肉嘟嘟的狸奴。 可惜,因为养了那条小蛇,那只从沂州一路跟随王姮到河东,如今又到庄子的胖橘猫,都不敢靠近了! 王姮知道那蛇被拔了毒牙,狸奴不知道啊。 而动物对于危险的直觉,让狸奴下意识的远离毒蛇,远离养着毒蛇的王姮。 王姮:……好几天都没有摸到狸奴了,很是想念呢。 若是阿兄能够把毒蛇接走,那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王姮心里想着,胖胖的小脸上也就流露出些许。 楼大郎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跳下去,狠狠的吓一吓胖丫头,耳边就传来了胖丫头的这番话。 蛇? 什么蛇? 哦,是了,那条自己养了一段时间的蠢蛇。 胖丫头不提,他都要忘了。 其实,就算没忘,楼大郎也不想要了——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 在胖丫头之前,那条蛇帮着楼大郎吓哭了不少人,还曾经引起楼家奴婢的“大乱”,大大满足了楼大郎的成就感。 可,胖丫头居然不害怕,还伸手就捏住了,楼大郎顿时就没了兴趣。 所以,胖丫头随后说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楼大郎也没有纠正。 此刻,胖丫头却十分迫切的想要归还—— 楼大郎定定地看着王姮的小脸,发现她对那蠢蛇,似乎有些嫌弃。 仿佛对方是什么烫手山芋,她急着脱手! 你不想要? 嘿,我偏要给你,让你养着,还要让你好好的养! “我那日都说了,小绿是送你的礼物。” “既是送了你,就是你的。” “胖丫头,这可是我第一次送人礼物,是我的心意,你定不会辜负,定会好好的对待小绿,是也不是?” 楼大郎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故作认真的说道。 王姮:…… 不想要! 更不想养! 她只要狸奴,才不要什么小绿。 但,楼大郎有句话说得极有道理:小绿是楼大郎送的礼物,是心意,她不可辜负! 抿着小嘴儿,小脸鼓鼓的,王姮忍着不情愿,乖乖的点头:“阿兄放心,我、我会好好养着小蛇。” 为了证明自己不会辜负对方的心意,王姮还信誓旦旦的表示:“嗯,我、我会把它喂的胖胖的,就像、就像小花一样。” 小花? 什么小花? 是什么花儿草儿? 楼大郎略好奇。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看着王姮那明明不情愿却还是乖巧答应的小模样,楼大郎就欢喜。 嘿,终于“整”到这丫头了。 虽然没有吓哭,可她不高兴了。 别人不高兴,楼大郎就开心! 楼大郎就是这么的恶趣味,他还心眼小,爱记仇,睚眦必报。 想到“报仇”,楼大郎就想到今天上午办的那件事儿。 他伸手在袖带里掏啊掏,竟掏出了半个蜂巢。 “胖丫头,今天我来,又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楼大郎就把半个蜂巢丢向了王姮。 王姮心里一个咯噔,这个小霸王,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第一次是蛤蟆,第二次是毒蛇,这次—— “好香甜的味道!阿兄,这是什么?” 王姮下意识的闪躲,蜂巢擦着她的衣角,落在了她的脚边。 王姮又向后退了两步,见那怪异的物什里,并没有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才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仔细的查看。 然后,王姮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是……蜂糖?” 她每日都喝蜂糖水,却从未见过蜂巢。 “算是吧!这是蜂巢,里面都是蜂糖。” “这半个是送给你的,另外半个嘛,我送给了你的阿母!” 说到此处,楼大郎的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与残忍。 他没说的是,将那半个蜂巢“送给”崔氏的时候,他“顺手”将一些残存的蜂蛹、蜂巢碎屑等,也都丢到了崔氏的院子。 然后……嗡、嗡,一群群的蜂子围攻了崔氏…… 第二十章 乐极 “阿母?” 王姮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楼大郎所说的阿母,应该是指继母崔氏,而非她的生母姜氏。 她蹲下来,小心翼翼的凑到那半块蜂巢近前,闻了闻,果然是熟悉的蜂糖味道。 “你送了半块给我阿母?” 为什么啊。 楼大郎不像是个讲究礼数的人。 王姮非常确定,楼大郎两次给自己送礼物,并不是真的要送,而是想要捉弄她。 可崔氏不一样啊,崔氏是长辈,还是王家的女君,楼家的姻亲。 楼大郎……哦,对了,听傅母提到过,说是楼家崔太夫人,不是楼大郎嫡亲的祖母,而是继祖母。 崔太夫人又跟崔氏是嫡亲的姑侄,难道,楼大郎是因为崔太夫人而迁怒崔氏? 王姮的小脑瓜儿里闪烁着各种猜测,唯独没有想到,这件事还跟自己有些关系。 “对啊!我帮你报仇啊!” 楼大郎见王姮肉肉的小脸上写满惊疑与困惑,那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他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实话。 “帮我报仇?” 王姮猛地瞪大眼睛,本就圆溜溜的杏眼,愈发的滚圆,显得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无辜。 她仿佛在用眼睛无声的询问:你送崔氏“礼物”,与我何干? 小家伙的眼神太明显了,又是那么的澄澈,饶是是个孩子,也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楼大郎炸毛了,猛地从墙上站了起来,引得墙外一片吸气声。 “大郎!小心啊!” “站稳了,大郎,切莫乱动!” 吸气声中,还夹杂着侍从的惊呼。 楼大郎却浑然不管,他瞪着王姮,没好气的说道:“嘿,胖丫头,你怎么能不知好歹?” “难道崔氏不是你的继母?难道你来这庄子,不是崔氏害的你?” 崔氏要害胖丫头也就罢了,居然还试图嫁祸给他。 楼大郎倒不怕坏了名声,而是他没做过的事儿,决不能被人栽赃! 还是那句话,楼大郎只是熊,并不蠢。 相反,他还非常聪明。 淘气都能淘出花儿来,太蠢的人,也做不到。 楼大郎更是知道,自己在外面并没有什么好名声。 顽劣啊,不堪啊,败家子啊,不肖其父啊……楼大郎不在乎,但他不允许有人利用他的坏名声搞阴谋。 “好啊,不是说我顽劣,说我霸道,说我欺压良善嘛,那我索性就把罪名做实了!” 崔氏利用他,他就回敬崔氏一份大礼。 被蜂子围攻,即便有人护着、帮她挡灾,崔氏也被吓个够呛。 躲避蜂子的过程中,更是一个不慎,直接摔倒在地。 血,顿时流了一地。 别的孩子,哪怕熊,看到自己的恶作剧真的铸成大错,也会心虚、恐惧。 但,楼大郎不然。 上午,他在王家,也如同此刻一般,就坐在墙上看热闹。 看到崔氏被吓得一边尖叫,一边没头没脑的乱跑……最后,地上留下了一滩血渍,楼大郎非但不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 仿佛有一道封印,受到了刺激,正在蠢蠢欲动。 楼大郎看着县衙后院乱成一团,哭声、喊声中夹杂着惨叫、呻吟声,他丝毫不怕,也没有任何的愧疚、良心不安。 看完了戏,还嫌不够,他又跑到城外,继续逗弄胖丫头。 “阿母确实是我的继母,但我来庄子,是我阿父的决定!” 王姮抬起头,虽然不明白楼大郎为何说出“报仇”的话,却还是缓缓说着。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还带着些许奶音儿,让人只听声音就欢喜。 楼大郎陡然升起的戾气,竟也奇迹般的被安抚了。 他定定地看着王姮,良久,他勾起唇角:“你这胖丫头,倒是个通透的!” 知道什么才是“罪魁祸首”。 崔氏确实想要将王姮赶出王家,还不惜拉上亲姑姑帮忙。 但,最终作出决定,并下令将王姮送到庄子的人,并不是崔氏,而是王廪! 如果上升到法律层面,需要分清责任的话,王廪才是主谋,崔氏顶多就是一个撺掇、蛊惑的帮凶。 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异彩,胖丫头看着软糯、呆萌,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实则是个“内秀”的人。 她什么都懂,她也拎得清轻重! “还有,我不是被赶到庄子的,我是来玩儿的!阿父已经把庄子都记到了我的名下。” 王姮扬起嘴角,整个人都是欢快的、满足的。 她还不忘向楼大郎招呼,“阿兄,这庄子是我的哟,欢迎你来做客。” “……那个,阿兄,你还是下来吧。你站这么高,我与你说话还要仰着头,我、我脖子都有些疼了。” 说到后面,王姮禁不住嘟起了小嘴儿,雪白如面团的脸上,闪过些许的委屈。 楼大郎:……倒是新鲜! 旁人劝他不做什么事儿,都是说他若做了会如何如何,旁人基本上都是担心他会出事。 即便心里盼着他出事,也要装模作样做出‘为他好’的虚伪模样。 这胖丫头,让他下来,不是为了他,反倒是因为她嫌累! 但凡王姮丑一些、蠢一些,楼大郎都不会理睬她。 偏偏这丫头,就是莫名的让楼大郎喜欢,尤其是此刻,楼大郎竟觉得王姮在向他撒娇。 也罢,她都“求”他了,他索性就大发慈悲的满足她。 “竖子!还不给我滚下来!” 楼大郎弯下腰,正要顺着侍从搭好的“人梯”往下爬,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暴喝。 那声音,似乎从院外的小路传来。 隔着一道墙,王姮都被吓到了。 嗓门太大了,关键是满含怒意,以及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杀气。 王姮只听声音,都忍不住怀疑:这人,不会动手吧。 对了,还有楼大郎! 他,他还在墙上呢,不会被吓得掉下来吧。 “阿兄,小心!” 王姮想着,便喊了出来。 话音刚刚落下,就“扑通”一声,楼大郎直接从高高的院墙上栽了下来。 “大郎!” “小郎君!” 楼大郎朝着墙外摔去,墙外的侍从们又是惊呼,又是七手八脚的忙活,试图接住“从天而降”的小主子。 王姮:……看不到哎,要不,我也爬墙? 第二十一章 人情 爬墙? 不! 她才不要爬墙。 她是庄子的主人,能够正大光明的走正门! 王姮抱着蜂巢,哒哒哒的跑了出去。 穿过院子,绕过抄手游廊,来到了院门。 院门外,七八个侍从,三四个扑到地上,充当肉垫,稳稳的接住了楼大郎。 而那个身着甲胄的男子,也已经杀到了近前。 他单手拉住缰绳,马两只前蹄抬了起来,直接立了起来。 王姮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粉嫩的小嘴儿张成了一个“o”型。 哇,好英武、好霸气的大将军啊。 横刀立马,威风凛凛! 还有那种不怒自威的煞气,王姮隔着十几步远,还是能够感受到。 “……你个竖子,竟这般顽劣!” 男子怒斥的声音里,若是仔细听着,还夹杂着几分庆幸—— 那竖子,从一丈多高的墙上摔下来,幸亏侍从反应快,抢先一步给他做了肉垫。 否则,即便摔不死,也会弄个重伤。 男子虽然恼怒儿子的不服管教、顽劣骄纵,但,这终究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她……他是非常看重儿子、心疼儿子的。 刚才会控制不住的怒吼,一来是生气儿子闯了大祸,二来也是看到他居然站在院墙上手舞足蹈,担心他摔下来,一时情急这才开了口。 怒吼完,他就反应过来,不该大喊大叫,吓到儿子。 万一儿子因为他而受到惊吓,再跌落院墙……男子意识到这一点,愈发的心焦,疯狂的抽打胯下的宝马,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他也做好了伸手去接儿子的准备。 虽然没有接到,但看到儿子完好无损,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确定儿子无恙,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翻涌,再加上自己的担心,又气又急之下,愤怒值翻倍。 男子不等马儿落下马蹄,就探出身子,伸手一捞,紧紧的抓住了楼大郎的衣襟。 七八岁的男童,身高已经到成人肩膀,体重也超过了七十斤。 但,这男子却还是轻松的将人提在半空中。 “竖子,我且问你,今日上午,王家之事,可是你做的?” “……哼!” 见到许久不见的亲爹,楼大郎眼底闪过一抹惊喜。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特意跑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不是因为想他,而是要来罚他? “小畜生,你自己为非作歹,却不知悔改,如今竟还有脸问我?” “你闯了祸,被人家苦主告到了我的军帐,我岂能放任不管?” 骑马男子,也就是楼大郎的父亲,楼家家主楼谨。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面皮白皙,五官硬朗。 楼家,也就是曾经的贺楼氏,本就是北境的权贵,有着比较纯正的北族血统。 体现到容貌上,就是高鼻深目、五官立体。 楼大郎作为楼谨的儿子,只遗传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鼻子、嘴巴、脸型等,楼大郎更显柔和,颇有些南境人的柔美与清雅。 与亲爹不同,楼大郎更像是南境的俊美小玉郎。 只是他性子过于顽劣,外人只看到他的任性妄为、作天作地,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精致容貌。 “我是小畜生?你是什么?老畜生?” 好不容易见到亲爹,亲爹却不是因为想念才来。 人还没到,隔着老远,就开始骂他。 如今更是说什么“小畜生”……楼大郎本就熊,恼怒之下,愈发的口无遮拦。 “哼,可不就是畜生?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明明知道崔老妪不怀好意,却还把自己交给她。 才两三年的时间,他就被崔太夫人养成了有名的顽劣之徒。 真当他楼大郎傻啊,他读过“郑伯克段于鄢”,知道什么叫“捧杀”。 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并趁机让崔老妪“自食恶果”罢了。 ……这一切,都是楼谨造成的。 楼大郎没了亲娘,亲爹又只顾着带兵打仗,身边虽然围着一群人,可没有一个是真心待他的。 楼大郎再顽劣,也才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他的内心深处是渴望亲人,渴望爱的。 可惜,楼谨是个大男人,根本考虑不到这些。 他真的太忙了,除了军务,稍有闲暇,他也要去“找人”。 那个女人,明明是一介弱女子,却跑得无影无踪。 好几年了,大郎都这般大,他除了些许的蛛丝马迹,知道她还活着,竟始终都没能找到她! “……小、竖子!你诨说什么?我是你耶耶!” 做儿子的,居然敢骂父亲? 即便年纪小也不行! 楼谨听到“老畜生”三个字,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他扬起马鞭,就想狠狠的抽这竖子一顿。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楼大郎那张熟悉的面容时,高高扬起的胳膊又停了下来。 大郎,长得很像“她”。 小时候还不显,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郎的五官慢慢长开,楼谨每次见了,都有种恍惚。 这两年,他把大郎交给继母,不只是忙,也不只是前线危险,也有这张脸的缘故。 不是恨,而是思念,是一种深入骨髓、侵入灵魂的爱与牵挂……他根本不敢多看,唯恐自己控制不住,会不管不顾、抛下一切,只为找到那个没良心的女人! 深吸一口气,楼谨握紧马鞭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他又松开了另一只手,将楼大郎平稳的放在了地上。 “王家的事儿,终究是你做错了!你既然埋怨我‘养而不教’,今日,我索性就好好的教一教。” “来人——” 楼谨挪开视线,不再看楼大郎,他硬着心肠,叫来侍卫。 “将这竖子给我捆起来,我亲自送他去王家赔罪!” “且慢!” 就在众侍卫听从楼谨的指令,围上来,准备捉住楼大郎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记清亮的声音。 楼谨眸光一沉:来人是王廪! 王廪此人,明明是世家子,却最善钻营。 为了权势和富贵,竟是连心爱的女人……算了,终究与自己无关。 且,平心而论,抛开人品不谈,王廪的能力还是非常出众的。 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将河东治理得井井有条。 楼谨暗自吐槽王廪,王廪也在观察楼谨。 他就跟在楼谨身后,只是没有冲上前。 所以,楼氏父子刚才的争吵,王廪都听到了。 他也看到楼谨那高高举起、又悄然落下的马鞭……楼谨果然非常看重楼大郎这个儿子。 楼大郎会这般无法无天,楼谨才是纵容他的元凶。 王廪迅速有了决断:既是如此,那我一定要让楼谨欠我这份人情! 第二十二章 交锋 “楼将军,且慢些动手!” 王廪故作气喘吁吁的模样,白皙俊美的脸上带着焦急。 他不住的冲着楼谨挥手:“误会!此事定是误会!” 呼喊间,王廪赶到了近前,他用力拉住缰绳,马稳稳的停了下来。 “误会?” 楼谨深邃的双眼闪过一抹暗芒:“王县令,你说误会?” “王家的事儿,另有隐情?” 楼谨作为楼大郎的父亲,自然不想冤枉了儿子,更不想毁了儿子的名声。 他隐约猜到了王廪的来意,他也猜到,王廪这人最善钻营,无利不起早。 王廪在河东,更是需要他楼谨的帮助。 一直以来,楼谨看不上王廪的人品、行事,又防备他的算计、城府,但,关乎儿子,楼谨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希冀。 楼谨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王廪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许迫切。 王廪却敏锐的觉察到了。 他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赌对了!这份人情,楼谨欠定了! “王县令,我知道,你大概是觉得这竖子年纪小,犯了错,也不忍苛责!” 楼谨虽然想要包庇儿子,却不能做得太过。 他故意帮着王廪辩解,期间,还不忘狠狠的瞪了楼大郎一眼,“然则,事有轻重,此事关乎尊府血脉,定不能轻易饶了这竖子!” “楼将军,切莫生气,请先听我一言!” “我说误会,并不是因为小郎君年幼,不忍心而故意包庇,实则是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王廪端坐在马背上,一脸正色的说道。 “难道不是这竖子故意使坏,害得尊府女君受惊摔倒,继而小产?” 楼谨知道自家儿子野性难驯,事实上,楼大郎会这般熊,主要也是楼谨的纵容。 没办法,他真的很难狠下心来教训大郎。 楼谨是家主,他的态度决定着楼家上下的态度,哪怕是崔太夫人,内心无比嫌弃楼大郎,也只敢用捧杀的手段。 ……这些,楼谨都知道。 儿子欺负家中的兄弟姐妹,捉弄奴婢侍卫,甚至是闹市纵马、欺压弱小……楼谨也都只是随口训斥两句,从未真的惩戒。 但,这一次不同。 楼大郎“捉弄”的是王家的女君,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王家虽然败落,可还是氏族。 怀了孕的世家贵妇,却被楼大郎害得生生流产,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楼大郎的名声也就毁了。 诚然,楼家可以以楼大郎年纪小,不懂事为由,帮楼大郎开脱。 可这件事,依然会成为楼大郎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将来他长大了,不管是娶妻,还是在朝堂,都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生出波澜。 倘若、楼谨是说倘若,王廪作为苦主,能够主动帮楼大郎“澄清”,楼大郎的名声也就不会受损。 就算因此要欠下王廪这个奸诈小人一个人情,楼谨也愿意! “我家娘子并未怀孕!” 王廪迎着楼谨的目光,缓缓说道,“我作为娘子的夫君,就不曾知道此事。” “另外,我家中供奉的府医,每隔三五日都会给家中女眷诊脉,三日前,府医就曾经给崔氏诊过脉,崔氏脉象正常,而我也并未收到府医的‘恭喜’!” 王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在想:崔氏,你这算不算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想要隐瞒,连府医都收买。 你定是没想到,我会“将计就计”。 不对! 什么计不计的。 王廪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他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没有说谎,王廪也就愈发的坦然。 楼谨愣了一下,“尊府女君并未怀孕?那、那,我怎么来人说,女君流血了?” 跑来军营告状的就是崔家奴婢,那老妪哭天抢地说崔女君可怜,被霸道的楼家小霸王害得流产。 血,呼啦啦的流了一地。 关键是,那老妪虽然哭嚎得让人心烦,言辞间定也有夸大的成分,但楼谨还是能够看出,她没有说谎——崔氏确实被楼大郎害得流产。 “崔氏确实流血了,但流血不一定就是流产啊!” 王廪娶过两个娘子,还有通房、侍妾,对于女子的事儿,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妇人嘛,总有些‘按月而至、如潮有信’的症候——” 在古代,癸水作为女子隐秘的事儿,女子间都不好讨论,更遑论两个大男人。 楼谨虽然没有娶妻,却有了儿子,他更是聪明人。 王廪说得含糊,楼谨却瞬间明白。 “王县令,你的意思是,尊府女君不是流产,而是月信到了?”楼谨的眼睛陡然一亮。 “没错!楼将军,府上小郎君虽然没有铸成大错,但终究还是吓到了我家娘子,虽不至于重罚,可赔礼道歉还是应该的,是也不是?” 王廪故意强调了“赔礼”二字。 他主动帮楼大郎开脱,并洗白名声,就是有所求。 楼谨定定地看着王廪,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都是聪明人,也就无需把话说得太明白,楼谨缓缓点头,“自然!此次多谢王郎君!” 楼谨连称呼都改了,王廪便知道:成了! …… 王姮蹲在院门口,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阿父和楼将军的话,她好像听明白了,却又不太懂。 不过,她还是隐约抓住了几个重点:小产!流血! “……所以,楼大郎真的去做坏事了!” “他把崔女君吓得摔倒,然后流血了?” 王姮还不懂什么叫小产,但她知道流血啊。 很可怕的呢。 “胖丫头,你偷跑出来,还偷听?” 楼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侍卫的束缚,溜到了王姮身边。 他伸手捏了捏王姮肉肉的小脸,“你听得懂吗!” 这么胖,这么蠢,两只眼睛里都是茫然,楼大郎敢打赌,王姮肯定没有看明白那两个老狐狸之间的交锋。 “不懂!阿兄,你听得懂?” “当然!我又不像你,这么、呆!” 对着王姮那张精致的圆脸,以及清澈得可以映出倒影的大眼睛,“蠢”、“笨”等骂人的字眼儿在他舌尖上转了一圈,还是变成了一个“呆”。 “嗯!阿兄聪明!”王姮非但没有委屈,反而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楼谨。 楼谨:…… 第二十三章 耶耶 “你这胖丫头,说你胆子小吧,你连蛤蟆、蛇都不怕。” “说你有骨气吧,你立刻就认怂!” 楼大郎愣愣的看着王姮,屈起右手食指在她脑门敲了一下:“胖丫头,你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疼!” 王姮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脑门,小奶音儿软软糯糯。 仿佛一根羽毛,在楼大郎那颗坚硬的心上轻轻的拂过。 “很疼吗?我也没有用力气啊!” 楼大郎恶作剧惯了,不管是对楼家的兄弟姐妹,还是对奴婢侍卫,基本上就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脾气上来了,伸手抓到什么东西都会直接砸过去。 那些人,也有哭着喊疼,甚至是跪地求饶,但楼大郎只觉得快慰,从未有过愧疚、心疼。 此刻,听到胖丫头甜糯软萌的声音,楼大郎竟有一丝丝怪异的感觉。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能继续用恶形恶状来掩饰他的不自在。 他伸手,扒拉开王姮的小手,就看到小丫头那白嫩得如同嫩豆腐的额角,赫然有个红印儿。 这、就红了? 他真的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啊。 “……那个,谁让你这么娇气?轻轻碰一下,就红了!” 楼大郎继续别扭的给自己开脱。 若是熟悉他的人,听到这番话,定会惊得掉了下巴—— 楼家小霸王啊,最是顽劣、骄纵! 哪怕把人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也从未说过这样软和的话。 不嘲笑就算是他心情好了,若是心情不好,还会让人滚出去,没得污了他的耳朵,脏了他的眼睛! 现在,他居然、居然会这般“低声下气”的哄着一个小女郎?! “……” 王姮抿着小嘴儿,肉肉的小脸上,带着些许委屈。 不过,她能够感受到,这已经是楼大郎最大的善意与温柔了。 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阿兄,是我娇气了!” 楼大郎:…… 这胖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每次跟她说话,总有种让他无力的感觉。 “知道错了就好!” 楼大郎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眼睛还是忍不住的瞄向王姮额头上的红印儿。 另一边,楼谨和王廪已经达成了共识。 所谓小产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楼家与王家是姻亲,楼谨与王廪又同在河东做官,更该相互扶持、通力合作! 王廪热情的邀请楼谨在庄子吃杯茶,楼谨目光扫了一圈,在院门旁的角落,找到了楼大郎,这才放心的与王廪进了院子。 楼大郎懒得去听两个老狐狸说些云山雾罩的话,还是跟着王姮一起玩。 见王姮怀里还捧着那半个蜂巢,楼大郎便提醒道:“胖丫头,你傻不傻?怎么还拿着这玩意儿?” 黏糊糊的,还那么甜腻,很容易招来蜂子。 胖丫头这么娇气,轻轻碰一下都会留下红印儿,若是被蜂子—— 楼大郎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崔氏被一群蜜蜂追得满院乱爬的场景,还有崔氏的奴婢们,为了保护崔氏,被蜜蜂叮得脸上、胳膊上都是包。 那模样别提多惨了。 楼大郎可不想胖丫头那宛若凝脂的小脸、小手,变成那副鬼样子。 “啊?” 王姮扬起小脸,呆呆的看着楼大郎,“不能拿着?” 楼大郎:…… 算了,这胖丫头没见过蜂巢,自是不知道蜂巢还能引来蜂子。 “你不想吃蜂糖了?把蜂巢拿去给庖厨,他们自会给你做出好吃的蜂糖!” 楼大郎没好气的说着。 “哦!好!谢谢阿兄,阿兄,你真好!” 王姮听到蜂糖二字,眼睛都亮了。 蜂糖水最好喝了,好甜好甜呢。 楼大郎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好”,还是用这么软糯的声音。 又一根羽毛,落在了他坚硬的心房。 “哼!知道我好,那以后就要听我的!” 楼大郎决定了,他准许这胖丫头跟着他玩儿。 胖丫头呆是呆了点儿,但胜在乖啊,还不会随便哭闹。 楼大郎勉为其难的就收下这个小跟班了。 “……好!” 王姮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眸光,她乖乖的答应着。 就在这时,院门外的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一个奴婢:“九娘!九娘!王大丫来了!” “王大丫?啊!舒芙蕾!” 王姮这几天,一直都惦记着王大丫……所说的美食呢。 像云朵一样柔软的糕点,王姮没有吃过,晚上做梦,她还梦到自己飞到了天上,抱着一团团的云朵啃啊啃。 醒来后,枕头边一片水渍,咳咳,都是某个胖丫头的口水! 想了几日,舒芙蕾,哦不,是王大丫终于来了。 王姮整个人都变得兴奋起来。 “人呢?她在哪儿?” 王姮直接跳了起来,左右环顾,努力寻找那个瘦小的身影。 “在后院的西角门!”丫鬟赶忙回禀着。 “我这就去!” 此刻王姮脑子里,只有云朵一样的糕点,什么都顾不得,撒开小短腿儿,就朝着后院跑去。 楼大郎的脸都黑了! 他咬着牙:“你这胖丫头!居然、居然就这么跑了?” 他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胖丫头却没有看到。 他可是楼大郎,楼家,哦不,是整个河东的小霸王! 胖丫头! 你!你! 但凡换个人,敢这般慢待楼大郎,楼大郎都能冷笑的说一句“你死定了”。 偏偏,这人是胖丫头,楼大郎刚刚决定要收下的小跟班。 用力握紧拳头,楼大郎甩开大步,跟上了一路小跑的王姮。 他倒要看看,那个什么王大丫是谁? 居然能够让胖丫头如此的急切。 “哇!这就是舒芙蕾?好香啊!” 来到后院西角门,王姮一眼就看到了王棉手里捧着的两个圆圆的点心。 还没有走近,王姮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儿。 “哼!不就是点心?” 紧紧跟在王姮身后的楼大郎,看到王姮这副模样,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真正勾引胖丫头的不是什么王大丫,而是一盘点心。 聪明的楼大郎,瞬间找到了王姮的“脉门”。 “胖丫头,喜欢好吃的?” “……嗯!” “吃牛肉吗?” 在古代,耕牛难得。 《大周律》更是明文规定,不许宰杀耕牛。 吃牛肉,很容易犯法! 王家是氏族,也只敢偶尔凌驾于王法之上。 所以,王姮长到六岁,只吃过一次牛肉。 此刻听楼大郎这么说,王姮的眼睛闪烁着渴望:“想!” “想吃啊!可以!先叫声耶耶给我听!” 楼大郎裂开嘴,露出了一脸的坏笑。 第二十四章 两封信(求首订) 上架第一天,就搞了一个大乌龙,蠢作者都被自己蠢哭了! 《攀金枝》第二十四章 两封信(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