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 第1章 《步蟾宫》作者:花朝六九【完结】 文案: 省流版 :本质是一个受带着一群热血笨蛋or欢乐喜剧人拯救世界的群像故事。前期剧情有点慢热。 完整的↓↓↓ 那天,沈扶玉只是照常出了个任务,回来后就被告知我们修真界要完蛋了,你得去拯救世界。 沈扶玉:“……?” 行。 他收拾了一下包袱,正准备下山时,又被告知,你还得带几个帮手。 他礼貌问道∶“请问都有谁呢?” 答曰:“病秧子、祸篓子、软包子、倒霉蛋、八卦大队队长、背书困难户、以及外貌协会会长。” 简而言之,就是沈扶玉的那一群师弟师妹。 沈扶玉∶“……?” 行。 一群人浩浩荡荡要走时,沈扶玉又被叫住了。 这次,他被告知的是——你未来男朋友也来喽。 沈扶玉大惊失色,一口回绝∶“这个不行!!!” *小剧场 攻∶“我前些日子做梦梦见我俩日后结为道侣了。” 受∶“梦中一切皆是虚妄,做不得数,阁下也不必记挂于怀。” 攻∶“所以,我俩日后并不会结为道侣?” 受∶“正是。” 攻∶“我不信。” 受:“……” 狂妄自信又拽又直球二百五深情攻(危楼)x霁月风光温润如玉心怀苍生美强惨受(沈扶玉) 你可能喜欢的or雷的∶ *剧情感情占比**分,成长线>爱情线=亲情线=友情线 1.关于受:泥塑+女装+猫咪+战损(轻度重度都有)+后期心理崩溃轻微黑化+对谁都好的救世主。占据团队绝对领导地位。 2.关于攻:无道德顶级恋爱脑,不是什么好人,很狂很自我,除了受谁也不在乎,包括他自己。第13章 正式出场。 3.有受死攻疯情节(狗血一些)疯的也不止攻一个 4.很多友情亲情爱情修罗场 5.不保证所有配角都会活到最后 6.每天中午12:00更新 内容标签: 强强仙侠修真 正剧 群像 主角:沈扶玉,危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悄悄爱了你一万年哦 立意:敢为天下先 第001章 月中仙·一 夜半三更,孤月高悬。 王府的红木大门朝外敞着,不知何处而起的夜风挂过门上新帖的白纸,浆糊兴许没混好,那白纸被风一吹,摇摇欲坠,连带着上面的黑字也飘晃了一下。 树影晃晃,灯影幢幢,停了一口棺材的堂里挂满了白色帷幔,王家老爷的一众子女正跪在他的棺材前昏昏欲睡,他们白日里哭得过于伤心,以至于现在人人惨白着一张精疲力尽的脸,倒显得这堂内唯一有生命力的便是灵牌左右的两根丧烛。 雪白的烛体上跳动着黄色的火光,溢满了的烛泪缓缓地落下来,凝在了铜烛台上。 倏地,白帷大开大合地在空中作舞,整张铺展开又卷起来,烛光也跳动得更激烈了,映在地上的棺材和人的影子忽长忽短,触及到王家子女跪着的蒲团上又撤回来。 最先惊醒的是嫡女王心慈,她白日哭得凶,睡得晚,猛一惊醒,眼中的红血丝仿若滴血。她拍了拍旁边的嫡子王修远,后者立刻就醒了,也是睁开了一双猩红的双眼。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被对方这鬼一般的眼睛吓到了。 “怎得今夜风这么大?”王心慈平复了一下心情,低声问道,其他人还在浅睡,她不敢高声说话。 她话音刚落,白帷便拂过她的发顶,冻得冰凉的白帷轻飘飘地,像是什么人扯了一下她的头发。 王心慈打了个哆嗦。 王修远咽了一口唾沫,这风大而不冷,牵动着外面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风声音,清晰地传到灵堂里来。 “长姐……我、我听说,”王修远跪得膝盖有些发疼,想起来今日镇上的风言风语,心底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往王心慈旁边靠了靠,“近些日子……咱们镇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铜锣铮鸣一声,男声响一声。 “铮!”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铮!”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铮!”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打更人的声音透过王家厚重的墙模糊传来,夜里听惯了的声音此时却让王心慈心底毛骨悚然,打更人的声音模糊至极,锣声却清晰不已。 王修远好像也有些害怕,他低声道∶“长姐……你觉不觉得……” “别说了,”王心慈剜了他一眼,又看向面前漆黑的、尚未盖棺的棺材,“有周仙师在,怕什么。” 不会有事的。 王心慈暗暗地想着,闭上了眼睛。 王修远却不这么想,他对王心慈打断自己的态度很不满,一个嫡女而已,也敢对他大呼小叫?到时候摔盆的是他,继承家业的也是他,王心慈日后还不是得靠着自己养活? 再说了,他也没乱说啊,这些日子,镇上的传言都道,好些个夜里的三更时分,都有人遇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似是碰上的全死了。为此,镇里专门花了大价钱请了周仙师来。 这周仙师据说是当今清霄派大弟子沈扶玉的好友,他们虽不知周仙师是何来头,却知道沈扶玉。或者说,目前人间无人不知天下第一剑修沈扶玉——相传沈扶玉十三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了妖主凤凰的护心翎羽,十六岁秘境屠蛟一战成名,数千人中最少年……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早被编做故事传遍大街小巷。 第2章 沈扶玉其人平和淡然,救苦救难,兼济天下,甚至有个“纤阿剑仙”的雅称。那周仙师既然是沈扶玉的好友,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三更时分? 王修远打了个惊,他忽地发觉,那打更人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他一直是低着头的,故而地上的一切都可尽收眼底。 他方才打量过的地面,是有八道人影通向门口的,正好是他们王家在守孝的八个人,而此时,地面上却多了一个角度极其不一样的人影。 那影子横贯八道人影的中间,像是站在了棺材的位置前。 王修远两眼发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脏突突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害怕从他心底蔓延至四肢,让他浑身发凉,难以动弹。 可是他还是不可自控般僵硬地扭过去了头,只见漆黑的棺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青白发灰的脚,脚踝处绑着麻绳,再往上就是做工精致的寿衣。 王修远全身一震,冷汗打湿了里衣,裹住他的躯体,他的头霎那间有千斤重,一点也抬不起来。 他太熟悉那麻绳了——那是他昨日亲手系在他爹脚踝上的! 王修远抬起了头,见他望来,王老爷抹了朱砂的嘴角缓缓地朝耳根牵去,像是要露出一个笑容似的,他抬手朝王修远抓去。几乎是没有思考,王修远一把拉过一旁毫无防备的王心慈,挡在了王老爷的面前,撒腿就跑。 王心慈心一惊:“王修远!” 眼见着王老爷就要抓伤她,王心慈来不及指责亲弟贪生怕死拿自己做替罪羊的行为,忙起身朝外跑去。 镇里人家的门被推开地越来越多,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在街道里,人跑得急,撞到了路边停着的板车,上面的水果骨碌碌地落在地上,绊倒了人,那人便立刻消失在了奔跑的人群中。 “救命啊!” “有鬼!有鬼!鬼来了!” “啊啊啊啊!” “周仙师!周仙师!救命啊!” 尖叫声、哭喊声、痛呼声交融在一起,将嘈杂的脚步声都压了过去。 人群压过道路,像是蝗虫席卷稻田一般,热闹地来,只留下一阵冷清的风。半晌,漆黑的夜里又走出一群模样怪异的人来,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追着逃跑的人群。 惊惧打碎了独属于黑夜的静谧安静感,漆黑的夜晚溢满了诡谲与危险。 来自各处的人像是绵羊般被这些行动诡异的“鬼”赶到了一起,他们将人团团围住。 倏地,其中一人推出来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催促道:“周仙师,你快想想办法啊!” 经他一动,其余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了,忙道:“是啊是啊,快解决了他们!” “我们镇可是花了十两黄金请你来呢!” 周仙师被这人推得一个趔趄,他站直了身子,额头冒出些许冷汗,看着面前渐渐逼近的“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须臾,他一拉衣袍,站直了身子,道:“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我面前叫嚣!” 他轻咳了一声,抽出一把桃木剑,又抽出一张黄符,他嘴里不知嘟囔了什么,那黄符瞬间燃烧了起来,桃木剑穿透黄符,他大喝一声,跳出去,一剑刺向离得最近的王老爷。 王心慈失声尖叫:“爹!” 王老爷动作顿住了。 旁的人也一惊,脸上纷纷涌上喜色:“有用!有用!” “仙师做得好!快把他们都定住吧!” 周仙师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镇定下来,他呼出一口气,语气高深莫测:“区区小鬼,不值一提。” 他话音刚落,王老爷的手便穿过还在燃烧的黄符,一把抓住了桃木剑,猛地抽了过来,“咔嚓”一声,尽数折断。 好在周仙师松手松得快,这才免于受伤。 旁的人也愣住了,嘴唇哆嗦了一下,看向周仙师:“这……” 周仙师咽了咽口水,后退几步,他也道:“这……” “沈仙君!”王修远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忙道,“你不是沈仙君的好友吗?快把他叫来!” 周仙师表情一僵,旋即道:“他那么忙!即便是我喊,也来不了。再者,他那种能力与地位,怎么可能会来处理这种事情?” “那眼下如何办?!”王修远有些绝望了,大喊道。 一人却喊道:“我看你压根就不是沈仙君的朋友吧?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人群越缩越紧,“鬼”把他们牢牢围住,直到他们摩肩擦踵,无路可退。 有人哭泣着闭上了眼睛,有人止不住地发抖,“鬼”靠得太近了,阴气扑面而来。 “爹……” 王心慈含着泪,看着对着自己伸出手的王老爷,王老爷早没了旧日疼爱女儿的模样,方才在灵堂,他便伤了王心慈其余的兄弟姐妹。 王老爷抬起了手,锋利的指甲在夜中发出冷光,王心慈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倏地,一道剑光突然自夜空中直直地划过,一把通体雪白的灵剑就这么停在了月光之中,那剑在空中转动了几分,天上的乌云旋即慢慢地飘向四处,月亮彻底露了出来,清冽的光芒洒在剑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冰。 像是吸足了灵力,那剑在空中猛地转了个身,剑尖直指地面,以剑为中心,清亮雪白的剑光像是荡起了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地朝四周扩散着,一时间,竟是照亮了整片夜空,比上方的月亮还要引人注目。 第3章 倏地,那剑上下转了个圈,像是结了个阵法一般,紧接着,它刺破阵法,明亮的剑光掀起巨大的风,那些“鬼”的身体尽数跟着这剑风剧烈地抖动起来,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剑朝下沉了三寸,又猛地升入空中,自它产生的光幕像是一帘垂下来的轻纱,随之而动,形成了一个尖顶状,把人群都笼罩在其中,“鬼”被迫后退几步,让出了一条空隙。 剑先行,人后至。 剑光与月光交织之间,一个白色的人影宛如一只仙鹤般直直地飞至剑上,足尖踩在剑柄上,衣袍随风翻飞,他压着剑轻轻地、缓缓地朝下落。 剑和人越来越低,剑尖触地后横着飞了出去。人这才站住,白袍晃动一瞬,而后才慢慢委地,乌黑的长发翻动卷起又落下,泠泠的月光落在他高挑修长的身体上。 来人面若冠玉,一双明目宛如洒满月光的冰河。美人如画,可与天上明月一争高下。 “铮”。 他抬眸看过来的一瞬间,那把剑正好收入了他背后的剑鞘中,发出一声细微的铮音。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转机吓懵了,沈扶玉看着脸色惨白的人群,温声问道:“可有人伤到?” 听见他问话,这群人才回过了神,大喘气的大喘气,腿软倒地的腿软倒地。 唯一周仙师还显镇定,他见安全了下来,腰杆子也挺直了不少,走到沈扶玉的面前,道:“在下姓周,乃清霄派沈扶玉的至交好友,不知阁下是?” 沈扶玉一愣,打量了他一下,疑惑地问道:“沈扶玉的至交好友?” 周仙师抬了抬下巴:“正是。” 沈扶玉:“……”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朋友。 一旁的人劫后余生,也忍不住问道:“这位仙人,敢问您是……?” 沈扶玉看了眼周仙师,把清月剑召来手中,横剑亮出,清亮的月光描摹着剑上“清月”二字。 “清霄派,沈扶玉。” 第002章 月中仙·二 一股尴尬感在空气中缓缓蔓延开来。 周仙师的脸红了一阵青了一阵,同那五月花丛似的色彩缤纷,好不精彩。 沈扶玉是剑修,看一个剑修的修为高低可以直接看他的剑,剑光越亮,说明灵力越多,实力也就越强,反之则相反。但沈扶玉的实力并不需要通过剑光来体现——他有两把剑。双剑剑修,一个人的灵力要多恐怖才能供得起两把剑?在沈扶玉之前,双剑剑修只出现在人们的口口相传里,故而人们也有说沈扶玉是修真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双剑剑修,其天赋程度不言而喻。 沈扶玉的两把剑,一剑名唤清月,一剑名唤绛月。 据说都是有剑灵的灵剑。 人群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沈仙君!真的是沈仙君!” “太好了,太好了,沈仙君来了!” “有救了呜呜呜……” 他们一轻松下来,反倒哭得更多了,低泣声不绝于耳,人群刚摆脱一片混乱,转眼又陷入另一种混乱之中。 周仙师本想趁乱离开,却被人眼尖地叫住了:“周仙师!” 周仙师身体一僵,不得已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了他。 这人道:“周仙师,没想到你真的喊来了沈仙君,是我刚才出言不逊了,真是抱歉啊。” 沈扶玉没说话,抬眸静静地看向周仙师。他的睫毛长却不翘,羽扇似的,抬眸看向别人时,睫毛会落下来一片小小的阴影,笑起时漆黑的眼珠雾蒙蒙的,柔到旁人心坎去似的,不笑时便给人一种很强的距离感,冷冰冰的。 周仙师嘴唇哆嗦了几下,他的冷汗出了一身,几番开口又闭上,这才道:“不是……其实我不是什么仙师,那黄符起火是很简单的杂耍,沈仙君也不是我喊来的,我不认识沈仙君。” 王心慈一怔,率先反应过来:“你打着沈仙君的旗号招摇撞骗?” 周仙师灰头土脸地点了点头,更多的倒是害怕,他扑通一声对着沈扶玉跪下,喊道:“沈仙君,我知道错了,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别生气,别计较我,行不行?” 修真界都没几个能得罪得起沈扶玉的,更何况他这种人? 他说着,生怕沈扶玉不原谅自己似的,伸出手就要扇自己巴掌,却被一只手轻轻攥住了手腕。 周仙师愕然,抬头,看见了沈扶玉。 沈扶玉只是问:“你收了多少钱?” 手腕上的触感又凉又滑,好似某种上等的羊脂玉似的。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个常年握剑的剑修的手。 但周仙师眼下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一晃神,立刻回答道:“十两黄金。我、我都没动呢,我会还回来的。” 沈扶玉点了点头,松开了手,道:“那便无事了。” 周仙师没想到沈扶玉居然这般好说话,还跪在原地没起来。 沈扶玉轻易放过了他,别人可不会,一群人一边骂他一边叫嚷着要去报官,那可是十两黄金啊! 忽听旁边的人惊呼道∶“仙君,您受伤啦!” 沈扶玉穿的衣服是清霄派的派服,其派服与派名一般,通体白色,只用不同颜色的线绣着青莲样纹。沈扶玉是内门首徒,用的线是金丝线,此线乃金丝蛛所产,有着一定的防御力。行走时莲花若隐若现,闪烁着细微的光泽。 第4章 而此刻,他胸前的雪白衣襟上却是染了一片鲜红的颜色,血液正渐渐干涸,却仍刺眼至极。 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倏地又开始躁动起来,或紧张、或担忧、或害怕……各色的神情浮现在不同的面容上,稀碎的讨论声嗡嗡响起。 “无妨。”沈扶玉手指微动,血迹上覆盖了一个雪白的阵法,不过眨眼间,血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给众人都看愣了。 “这是先前受的伤,大家不必挂怀,”沈扶玉解释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月亮,又道,“时日不早了,我在这儿看守着这些鬼尸,大家先行回家休息吧。” 旁人正想问如何回去,便见沈扶玉再次抽了清月剑出来,剑光泠泠,他执剑在四面八方各挥出一道剑气,为他们劈开了回家的道路。 “谢谢仙君,谢谢仙君。”旁人一边道谢,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去。 王修远不住地强调:“仙君你可千万不要睡着啊,不然我们多危险啊。保护我们可是你的责任,你推卸不了。” 王心慈怕他的话惹沈扶玉不开心,但想起方才他害自己的行为,又不愿低下头替他给沈扶玉道歉,只能道:“仙君,你别听他的,他……” 沈扶玉只是笑笑,温声道:“我自会保大家平安。” 很快地,这片土地便只剩了沈扶玉与这些活尸,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青白色的脸在彼此的躯体间若隐若现,竟有几分乱葬岗的恐怖感。 沈扶玉走到他们中间,指尖亮起一抹微光,像是捻了半分月光。他迅速在空中画了个符咒,脚底与之形成相应的法阵,渐渐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去,直到把所有的活尸尽数圈住,方才停住,所有的活尸都像是被抽去了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 他指尖落下最后一笔,法阵彻底行成,一阵微风刮过,面前的活尸已排列整齐,连衣角都收得干净利落。空中倏地出现数张白布,轻轻地覆到了他们的身上。 清月剑浮于空中,如星辰般闪烁了几下剑光后,迅速飞出去,剑尖划破土地,圈了个圆圈,而后,剑身笔直地升入停在圆心正上空。地上划痕处则产生了无数条光丝,它们迅速交缠编织,扎于地面,重新反扑向清月剑,两者相接,行成一个结界。 结界已成,沈扶玉走到清月剑下坐下,专心打坐调养内息。 他这番下山是去处理一些琐碎事务的,不料今日返回途中突然遭受了反噬,反噬很重,使得他当场吐出一口血——这也是方才衣衫前襟血迹的来源。他尚未来得及思考,王镇这边便起了骚动,他只好先过来救人。 沈扶玉一静下来调理内息就知道自己遭受反噬的原因了——他的另一把剑——绛月剑,断了。 他仔细思索了半晌,在他遭受反噬前,绛月剑还好生地背在他身后,那口血吐出来,绛月剑便立刻消失了,按他遭受反噬的程度来看,恐怕还断了剑。奇怪,好好的剑,怎么就平白无故地断了呢? 沈扶玉十八岁那年强行封了绛月剑,剑修的剑与人是一体的,他的功力也因此被封了五成,这次反噬对他造成的内伤相当严重,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 沈扶玉调息间血锈味又涌上嗓眼,惹得他眉头皱了几分,尚未咽下去,突觉不对,他睁开眼—— 一张青白色的、布满皱纹的脸赫然映入眼帘。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扶玉的动作,这活尸缓缓张开了嘴,发出宛如破旧风箱般“嗬嗬”的声音,眼珠全白,隐约可见细微的红血丝与青血丝。因为靠得近,沈扶玉甚至能闻到那股属于毒素的刺鼻味道。 沈扶玉下意识地截住他刺过来的手掌,翻身而起,从他头顶越过,把他作祟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他偏头,随意地将那口瘀血吐出,嘴唇染上了几分猩红色,加上凌乱的发丝,让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毒尸时多了几分勾人心魄的凌厉美感。 活尸嘴里发出可怖又惨烈的嘶吼,拧着头便要来咬他,沈扶玉的手微微用力,制止了他的行为,只目光沉沉地看着活尸。 方才他专心打坐调息,竟没察觉活尸又恢复了这活尸的模样。不止这一个,沈扶玉打量了四周片刻,所有的白布都在不住地鼓动,底下的活尸蠢蠢欲动。 看来镇压不行,只能强行消灭了。 沈扶玉做出决定,即刻召回清月剑,因他受伤,清月剑的剑光都暗了几分。 等等。 沈扶玉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又摸了一下这活尸的脉象——尚有脉搏,说明还活着。 他一迟疑,倒让这活尸钻了空子。活尸猛地甩开他的禁锢,转身迅速攻向他。沈扶玉一跃而起,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原本镇定住的活尸尽数起来,托着步伐一齐朝沈扶玉发起攻击。 沈扶玉身轻如燕地穿梭于活尸之间,趁乱尽数摸过他们的脉搏,果不其然,除去几位已经确认死亡的人,大多数都还是活人。 沈扶玉心都沉了几分,方才布下结界已经耗费了他大部分的灵力,维持结界也必须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他反噬的伤还没好,继续镇压这些活尸恐怕有些困难。 外面有百姓,结界不能撤;内里有活人,他更不能一剑斩尽一了百了,沈扶玉看着面前不断靠近的黑压压一片的活尸群,顷刻间做出了主意。 第5章 活尸畏光,眼下距离日头升起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他还可以撑得住。 沈扶玉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再次咽下,身姿轻盈地躲避着活尸的追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躲避了没一会儿,便觉得头疼欲裂,看东西也有些重影,几番险些被锋利指甲抓到。 有毒。 沈扶玉脸色发白,他身体如此沉重,怕是中了毒。沈扶玉只中过一次剧毒,此刻他身体沉重僵硬之感与当时别无二致,想来这些活尸吐气呼吸之间也会有毒素蔓延。方才在小镇里,毒素多数散于风中,所以他才没有察觉。 他趔趄了一下,清月剑发出一声争鸣,剑光又黯淡了几分,勉强支撑着结界。 中毒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沈扶玉避无可避,正准备硬挨了这一下时,他的结局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面攻破了。 月白色的结界散做无数个碎片,像是受了惊的蝶群忽闪着翅膀朝四面八方飞离,沈扶玉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突然落了一个带着半脸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到了怀里。 黑衣人微微用力,揽着他飞到了半空中,底下的毒尸扑了个空。空中,两人衣衫翻飞交缠,微风轻拂,恰逢受惊的蝶群化作闪着月白色光芒的雨点,霏霏绵绵着落下来。 隔着万千闪烁的光点,沈扶玉看着他,他也看着沈扶玉。 透过他的手心,沈扶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像是新沾染上的桃花香气。 第003章 月中仙·三 黑衣人抱着他,缓缓落在了一片安全的空地上。另一边,那群活尸像是没了目标一般,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着。 尽管只露出了一双灰色眼眸,沈扶玉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看见自己时流露出来的、难以压制的复杂情绪。 游子归家般的近乡情怯、得偿所愿般的如痴如狂、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深意切……他看向沈扶玉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仿佛在看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灰色的眼眸盛了月光,好像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泪光。 有几分呼吸困难时,沈扶玉方才发觉自己已无声地同他四目相对了许久。他偏偏头,躲开黑衣人捂着自己口鼻的手,轻轻喘了口气。 刹那间,活尸宛如收到命令般齐刷刷把头扭向他,朝着他走来。 是呼吸。 沈扶玉瞬间反应了过来,忙重新屏住呼吸,原来他们是靠呼吸辨别方位的。 黑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朝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他来得突然,身份又十分神秘,沈扶玉见他要离开,想伸手去阻拦他,却只勾到了对方面具的丝绸带子。 面具掉落在地,黑衣人头也没回,脚步一刻未停地离开了,好似他从未来过。沈扶玉看了眼他的背影,突觉面颊一凉,他伸手摸了一下,是一滴水迹。 像是雨水,但是又带着还未散去的温热。 是眼泪。 他抹掉眼泪,迟疑了一分,弯腰把那个面具捡了起来。 金黄色的面具做工十分精美,上面栩栩如生的桃花几乎要落下来。沈扶玉看了眼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心下难免有几分疑虑。 这世间只有一种生物有那般灰色的眼眸——魔族。且是最低等的魔族。 不同于人间修士,魔族此生的能力是从出生就注定了的。魔气越强的眼眸颜色越鲜艳,从低到高依次为灰绿紫红,阶级划分十分明确。 那魔分明是灰眸,可穿着打扮却一点也不是低等魔族配有的样子。尤其是这个黄金半脸面具,沈扶玉握到手中都能感受到上面纯粹的魔气,绝不是一个低等魔族能随意戴着、丢了也不会回头找寻的。 不过眼下他既已离去,沈扶玉也不再纠结这件事,他收好那个面具,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目前的事情上。 清月剑圈地时剑尖在地上留了灵气,所以活尸走动时才一时难以离开,沈扶玉转了一下手,灵力重新凝成一个结界,再度牢牢困住了那群活尸。沈扶玉给自己圈了个小的结界,确认气息不会泄露出去后,便落地打坐,耐心调息。 东方既白之时,沈扶玉微微睁开了眼睛。温热的晨光投射下来,他发现面前的活尸脸色不再青白,变得红润起来,锋利的长指甲也剥落,变回正常人的手。他们阖着眼慢慢倒了下去,呼吸绵长,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般。 死去的人只僵硬地躺在地上,庄严肃穆。 随着日头越来越大,面前的人渐渐醒了过来。 “啊啊啊这是什么啊?” “死人了!死人了!” “这是哪儿啊?昨夜有鬼!” 同尸体躺在一起的人发出了不受控制的尖叫,看起来与正常人别无二样。 沈扶玉垂了垂眸,挨个检查了他们的身体——一切正常。就连那些尸体也是正常地生长尸斑、僵硬腐化。 真是奇怪。 白天和黑夜好似将他们划分为两种物种,白天与常人并无二异,夜晚却是攻击力恐怖的活尸。 沈扶玉思索了片刻,还是把目前的发现给他们说了,众人的面部齐齐露出了害怕至极的神情,更有甚者含着泪央求沈扶玉救救他们。 哭声与恐惧是极具传染力的东西,一个人一哭,连带着一整个群体都变得惶恐不安、哭声连连。他们围在沈扶玉面前,声音吵作一团,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那般死也不肯放手,沈扶玉的耳朵里只有混作一团的嘈杂声音,一句话也听不清。 第6章 即便如此,他还是耐心地、温柔地一个一个安抚过去,他的声音春风细雨般落到人的心田上,轻而易举地扑灭了躁动的心火。 沈扶玉温声道:“大家不必惊慌,我即刻回派请示师门,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镇子离清霄派也不算远,他到清霄派时还不到正午。 清霄派建于清霄山上,有天下第一派之称。山门旁有一巨石,开派先祖在其上刻着派训——“敢为天下先”,弟子上山下山皆可见。 沈扶玉刚落到巨石前,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活泼的声音∶“大师兄!” 沈扶玉还没转过身回应他,来人便急匆匆冲到了沈扶玉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仿佛见了主人的小狗一般亲昵吵闹∶“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沈扶玉被他扑得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他无奈地推了推紧紧抱着自己的人,无奈道:“程余,好好走路。” 面前的少年,也就是池程余,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活泼好动得厉害,听见沈扶玉这样说,他便收回了臂膀,嘴却没停,给沈扶玉说着自己此番下山的所见所闻。他说一会儿就得绕去沈扶玉另一侧,走山阶完全不看路,一蹦三跳,注意力一半在嘴上,一半在沈扶玉身上。 门派里的外门弟子看见他俩,纷纷打起了招呼:“大师兄,六师兄!” 沈扶玉一一给他们回过,池程余对他们没什么感情,哼哼了几声敷衍了事,继续黏在沈扶玉身边。 沈扶玉头疼地看着他。池程余是他六师弟,是沈扶玉亲自带回派里的,就连名字,也是沈扶玉起的。 不同于沈扶玉的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池程余相当桀骜不驯,刚来派里的时候惹了不少麻烦,导致一段时间内派里哀声连天,鸡飞狗跳,给沈扶玉抱怨的人越来越多。沈扶玉寻思着这样也不好,便主动找到了池程余,提出同对方切磋。 池程余确实有桀骜不驯的资本,他天赋奇高,在普通剑修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可惜他遇到的是沈扶玉,沈扶玉的天赋与修习时长都远在他之上。他俩每次比试,池程余都是斗志昂扬地来,再鼻青脸肿地走。 久而久之,池程余也就不再自诩天下第一,看见就沈扶玉乖得很,变得相当尊师重道友爱同门。 唯一不太对的是,沈扶玉对他的碾压吊打教育不仅治好了他的刺头,还把池程余对他的崇拜给打出来了。 池程余从此不再追逐天下第一的名号,改为追逐沈扶玉,对沈扶玉言听计从不说,还立志要同另一人争夺“小扶玉”的名号。 沈扶玉也不他嫌吵,就这么一路听着他的叽叽喳喳回了门派,见少年意犹未尽,他主动道∶“程余,我还有任务要出。” 池程余听他这么说,肩膀和头瞬间耷拉下来了,不情不愿地∶“那好吧……” “大师兄,”池程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扶玉,“要不让我跟你一起出任务吧?我肯定不捣乱,我保证!” 沈池程余的身体从十五岁左右开始就没有再生长过,沈扶玉不懂池程余是不是心性也随之停滞了,不然对方怎么天天跟一个小孩子似的? “求你了求你了,”一提起这件事,池程余瞬间来了斗志,围着沈扶玉开启了新一轮的滔滔不绝,“你就带我去吧,大师兄,我给你打下手!” “我真的不会捣乱的!”池程余再三保证,“我都没和大师兄出过任务呢,求你了带我走吧,师兄!!!” 沈扶玉瞥了眼池程余,池程余一脸信誓旦旦,眼睛睁得极大,好似沈扶玉再不答应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 沈扶玉哭笑不得:“怎么这么黏人?” 池程余见沈扶玉有要松口的架势,忙道:“我只黏你啊师兄,我真的不会捣乱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你就带我去吧,我一定一定听你的话!求求你了!” 池程余修为还是有的,带着他倒也没什么。 沈扶玉见他一心想去,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知道了,带你去便是。” “好好好!” 池程余如愿以偿,黏在沈扶玉絮絮叨叨,沈扶玉只安静听他说话,偶尔回应几句,对方便更快乐起来,话又多又密,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似的。 池程余满脑子都是和他大师兄并肩作战的美好愿景,说得嘴都渴了,这才发现他俩走的不是下山路,奇怪地问道:“我们不立刻下山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对。先去找你三师兄。” 沈扶玉想起来他,又看了眼活泼好动的池程余,难免提醒他几句:“你入门晚,常常出门历练,三师兄草乌又不常出门,没见过是正常的。他是一名医修,人很好,只是说话和动作有些慢,你不要冲撞了他。” 池程余才不关心除了大师兄以外的其他同门,无论是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不过大师兄都这么说了,他肯定会照办的,他道∶“我知道了。” 沈扶玉见他确实是记在了心上,这才放下了心,带着他去见草乌。 草乌住在药草山上,山上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这些药草都金贵得很,药性也奇怪得很,为了保护它们也为了保护自己,沈扶玉和池程余是御剑飞过去的。 他们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子前落下,沈扶玉率先上前敲了敲门,道∶“草乌,我是沈扶玉。” 第7章 他说完,又给池程余道∶“可能开门会有些慢,你等一下。” 池程余十分理解,毕竟大师兄说了,这位三师兄行动和言语都有点缓慢嘛。 出人意料地,门很快就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明眸皓齿的粉衣女子来,看见沈扶玉,她微微一笑:“大师兄,好久不见。” 池程余如遭雷劈——三师兄,怎么是个女人?! 第004章 事事休·一 三师兄自然不能是女的。 “大师兄?”开门的女人一怔,“这是谁?” 池程余也一怔,这女人生得极其好看,明媚得像是初夏的阳光,感觉像是皇宫的公主似的。 沈扶玉简单给他俩互相介绍了一下:“程余,这是你四师姐,雪烟;雪烟,这是老六,程余。” “哦,”雪烟反应过来了,大笑一声,“是你啊。大师兄的第二个跟屁虫。” 池程余:“……” 雪烟给沈扶玉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道:“布坊新来的几个小姑娘做活不熟练,老是受伤,我来找三师兄要点伤药。那什么,要是没我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行,”沈扶玉微微给她点头,“有什么要帮忙的给我说。” 雪烟给他挥了挥手,走了。 池程余好奇地问沈扶玉:“什么布坊?” “雪烟在桃花镇开了家布坊,专门收一些流浪的小姑娘。”沈扶玉给他道。 池程余道:“哦哦。” 沈扶玉进屋前又给池程余叮嘱了一遍:“三师兄说话和动作有些缓慢,你千万不要着急。” 池程余已经迫不及待想和沈扶玉下山出任务了,眼下只想赶紧把这个素未谋面的三师兄拉上,他连声应道:“放心吧,大师兄。我等得起。” 沈扶玉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没听心里去,无奈地笑了一下,推门进去了。屋内黑漆漆的,空气中布满了草药苦涩却清新的味道,右侧几个巨大的炼丹炉排成一排,炉壁泛着热腾腾的红光,炉口处不停冒着白烟;左侧是一排货架,划分的整整齐齐的抽屉上标着各式各样的标签。 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只有门外的阳光在地上投射了一道,让人看着莫名发怵。 沈扶玉走到一旁,把四周墙上的灯点了。 灯光很快把屋子填满了,把角落里一个消瘦干瘪的人扯了出来,青色的衣服挂在骨架上,他脸色苍白,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漆黑的眼球静静地望着三人。 “啊!”池程余甫一见到他,还以为见到鬼了,惊得失声一叫。 沈扶玉走过去把他推到池程余的面前,介绍道∶“这就是你三师兄。” 池程余自知失态,心底难免暗暗吐槽这三师兄怎么跟个死人一样,却老老实实地喊道:“三师兄好。” 沈扶玉又给草乌介绍道:“这是程余,就是老六,我以往给你说过的。山脚不远处的王镇出了一种活尸,我看着像中毒,却不知是哪种毒,你若是无事,方不方便同我一起下山去看看?” “……” 安静。 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草乌一动不动,若非他胸前的衣料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真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他这些乱七八糟的药草给毒害了。 池程余:“……”懂,他懂,说话慢嘛。 沈扶玉不是个多话的人,眼下也只安静地等着。 池程余想说什么又觉得这个环境不合适,只好默默地咽下,祈求草乌赶紧开口。 然而他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见草乌有开口的迹象——不是,这也太慢了吧?! 池程余无声地看向沈扶玉,沈扶玉只安抚地给他笑了笑,走到一旁,帮草乌收拾起散落的医书,只留了池程余在一旁和草乌大眼瞪小眼。 沈扶玉经常帮草乌收拾这些东西,倒也算得心应手。整理间,他的思绪又飘到王镇的事情上去了。先不说那些尚未见过的活尸,光是绛月剑碎掉的事情就足够古怪。比起清月剑,绛月剑才是主攻击的那一把剑,沈扶玉未封剑时,绛月剑的名声始终比清月剑高一些。绛月剑之于沈扶玉有着独一无二的重要意义,若非当年发生那件事情,他也不会力排众议把绛月剑封了。 想起过往之事,沈扶玉的手一顿,忙调整好心绪。 封剑之事已成定局,或许当时的原因对旁人来讲实在可笑,但沈扶玉修炼也是有原则的——那是谁也不能逾越半分的底线。绛月剑被封了百年,沈扶玉几乎要忽视它的存在了,如今出了这么岔子事,他不得不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绛月剑上。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完草乌的桌面,又想起来另一件事,他道∶“我去王镇的时候用了一个上等灵药,白玉瓶的,记我本月的开销上吧。还有……我需要一个固息丹。” 沈扶玉当时在王镇给那中毒人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上等灵药很稀有,即便是内门弟子,也得花灵石买,好在沈扶玉还不缺灵石,至少能为自己的善心买单。 池程余本来都昏昏欲睡了,一听沈扶玉说话又清醒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草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听到草乌的话语。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就算是只乌龟也得爬出去三尺了! 似乎是见池程余马上就要憋疯了,沈扶玉给他道∶“马上了,别着急。” 第8章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没多久,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道虚弱的、极其缓慢的男声∶“六师弟好。没事的,我随师兄下山看看。” 他每一个字的音都像是无限延长,连音调和语气都随之拉平了。 池程余∶“……”他张了张口,又闭上。 所有的怨气与怒气好像都在刚才那漫长的等待中被磨灭了,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扶玉听到了他的回答,便主动走了过去,帮他推着轮椅离开这儿。池程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他们的步伐。 一出门,沈扶玉便取了轮椅上挂着的纸伞给草乌撑着,他走到山门,正欲带草乌离开,弯腰调节他的轮椅时手却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一怔,才发现是那个金色面具。 “草乌,程余,你们先等片刻,我找沨予有点事,很快便回来。”沈扶玉摸上那个金色面具,温声道。 池程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酸溜溜地想,大师兄怎么老是去找那个废物! 他腹诽几句的功夫沈扶玉已飞速抵达目的地了。只是实在不凑巧,他要找的人正好不在,沈扶玉只好在对方桌子上留了一纸手书,将金色面具压在上面,方才离去。 左右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沈扶玉又回来了,池程余见到他就开心,立马迎了过去∶“大师兄!” 沈扶玉笑了笑,将草乌扶起来,帮他在一边站好,这才去收他的轮椅。他动了轮椅的一个机关,一道白光闪过,地上只留了一只巴掌大的木鹤。 沈扶玉刚收好木鹤,那边站着的草乌便开口了:“好的,大师兄。你放心去就是。” 池程余:“……”大师兄都回来了! 不过池程余更震惊另一件事:“他——三师兄,不是残废啊?”他看草乌坐轮椅,又一副命不久矣的病怏怏样,还以为…… “他不坐轮椅,更难以活动。”沈扶玉一边将草乌带上清月剑,一边给池程余解释着。草乌行动实在缓慢,很多时候还不如别人推他坐轮椅更快一些。 池程余一想也是,也不再纠结这件事,便取了剑和沈扶玉一同御剑朝王镇飞去。 三人抵达王镇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垂,太阳下山了,天还没有黑透,地上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升了起来,伏在墙脚树荫等处,无声地凝望着已经变得空荡的街道。风推着一个破烂的背篓幽幽地自街道中央滚过,最终不知消失在哪里。 受那诡异毒尸的影响,家家门户紧闭,死人都被放在了镇上的街道旁,听见声音,躲在角落里的人便跑了出来,他们是活人被变作毒尸的,家里有正常人,自然回不得,只能在外面的角落里待着。 “沈仙君!”一群人胆怯又紧张地跑向沈扶玉。 沈扶玉给他们点了点头,以示安慰。 这群人眼下尽数带着浓重的乌青,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很疲惫了,但他们的脸上还是透露着一种即便是强作镇定也难以掩饰惊慌失措。 沈扶玉尽量把声音放柔了,以免给他们更大的精神压力:“大家不要害怕,此事我等一定会好生处理。” “是啊,怕也没用,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池程余大大咧咧地说道。 此言一出,本就担惊受怕的人更加惊恐了,有几个腿软得险些当众给沈扶玉跪下。 沈扶玉:“……” 他看了池程余一眼,池程余一噎,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句“本来的事嘛”。他一回头,便见沈扶玉又清风细雨似的安慰那一群百姓去了,嘴撇得更大了。 大师兄怎么对谁都这么好! 过了一会儿,草乌慢吞吞道:“六师弟……你吓到他们了……” 本来就要忘了这件事的池程余:“?” 他磨了磨牙,恨得不行,这个三师兄准是故意的! “程余。” 池程余正欲刺草乌几句的时候,沈扶玉倏地开了口。 一切的恩怨当即散作云烟,池程余眼睛一亮,忙跑到沈扶玉身边,摩拳擦掌:“大师兄!”是不是喊他一起并肩作战! 沈扶玉盯着面前的百姓,抽出了清月剑。 池程余越来越激动。 “保护好老三。”沈扶玉留下一句,执剑飞入百姓中。 “好——等等,什么?!”池程余没想到自己这能与大师兄并肩作战的大材居然被小用到了保护草乌身上。 池程余气得不行,不甘不愿地走到了草乌身边,再看草乌——这人坐在轮椅上,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好像眨眼间就要咽气的样子。 池程余:“……” 他今日起便是同这死人不共戴天了! 沈扶玉还不知道因为自己一个吩咐害得池程余“壮志难酬”进而迁怒草乌的事情,眼下天已经黑了,面前的百姓又变成了那般活尸的模样。 他屏住呼吸,微微打量着面前的百姓群。 昨夜他反噬受伤,又有那个异样的低等魔族,便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过这些活尸,今日仔细一查,倒觉他们似乎是有什么目的在。 这群活尸似乎都在往同一个地方奔去,攻击旁人似乎只是顺手的事情。 沈扶玉回眸看了眼池程余,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带着草乌赶来。 池程余了然,眼睛一下就亮了,连连点头。 沈扶玉三人跟在这群活尸身后,一路到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前。 第9章 府邸的大门紧紧关着,白色的丧幡滚动翻腾,寂静的夜里,布帛振动的声音尤为明显。 ——王府。 第005章 事事休·二 这群活尸围到王府后,便开始试图进入到王府之中。红漆大门叫他们拍得阵阵作响,门倒是巍然不动,只是这些杂乱无章的闷响落在夜里着实让人心惊。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正犹豫要不要破开这道门看看这些活尸想做什么的时候,便听见一旁的草乌开了口:“师兄……他们似乎是毒尸。” 闻言,沈扶玉脚步一转,走向了草乌,从池程余手里接过了草乌。 他看向草乌的眼睛,温声道:“师弟,开始吧。” 他说完,手心朝上放于腰间,白色的灵力水流般漩成一个圆圈,泛着耀眼的光泽,像是受到了他的吸引,草乌毫无血色的消瘦左手也慢慢抬了上去,他手心朝下,也起了一个阵法。 雪白的水流中又添入一抹青色,两者首尾相接,在相对的手心中不停转动运作着。 沈扶玉领着草乌走近结界,细细去打量面前还在不停挣扎、发出嘶吼的活尸。 “确实是毒尸。” 草乌的声音从阵法中传了出来:“毒尸是一种临死前中了某种毒素的活尸,毒素不同,毒尸的反应和表现也不同。活尸与毒尸的区别在于,活尸只攻击活人,活人被活尸所伤会死亡变成活尸。而毒尸死人与活人都会攻击,二者被毒尸所伤都有可能变为毒尸。 但是毒尸因为毒素入体,行动力极其缓慢,感染力也极低,并不像活尸那般撕咬一口便感染,毒尸咬一百个人兴许才能感染一个。这也是毒尸不如活尸那般常见的原因。” 王镇的这些毒尸,行动迅速不说,感染力也奇高,很明显是有什么辅助之物在身。 沈扶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面前的王府。 他记得,这家似乎是在办白事? “能查出来是什么毒吗?”沈扶玉问草乌。 草乌很快地回道:“白日里与常人无异,夜间却突发剧毒,许是相斥草作祟。” 沈扶玉并非医修,对这些植株不甚了解,他问:“那是何物?” “一种灵草。白日性温和,有凝神固魂之效,但夜晚便是另一副模样——它有剧毒,触之必死。因而叫相斥草。”草乌回答道。 如此看来,倒符合面前这些毒尸的模样。 “他们似乎是在找什么。”沈扶玉道。 草乌问:“师兄如何想?” 沈扶玉道:“先放任他们一下,看看他们在找什么。” “好,”草乌道,“只是还是要尽快查清毒源,还有不到一日的时间,毒素就会彻底渗入他们的身体,到那时,活人也会死亡。” 不到一日。 沈扶玉的面上不由得染上了几分凝重之意。想来也是,即便白日再怎么正常,这也是中了毒的毒尸。 那么时间就很紧迫了。 沈扶玉攥紧了剑,有几分压力。 池程余只能听见沈扶玉的声音,很轻易地就猜到了他是在通过那个阵法和草乌交流。他嫉妒万分,又掺了许多难受,敢情三个人里,只有他最多余! 这个病秧子,怎么如此讨厌! 沈扶玉跟草乌讨论完,就撤回了法阵,他将草乌送回池程余那儿,池程余心底多有怨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 无意间的一瞥,倒是让他一惊——这病秧子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直接从病秧子变成死人了! 沈扶玉没去管池程余心底的想法,他凌空踏了几步,一掌灵力劈出,在毒尸群中震出一条路来,但没伤及毒尸,衣袍蹁跹间,他落到王府的门前。 掌中灵力再起,打在大门上,那沉重的大门猛地朝内大开,带起一阵狂风,院内丧幡狂舞。 王府的下人纷纷从各个方向跑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别怕。” 沈扶玉飞到他们身前,画出一道雪白的结界来。 王心慈和王修远两姐弟也跑了出来,他俩之间离得远,明显是起了隔阂。 王心慈压住心底的害怕,勉强镇定下来,问道:“沈仙君,这是?” “个中缘由,不便透露,”沈扶玉摇了摇头,“还望各位见谅,贵府坏掉的门我会赔偿。” “不不不,”王心慈连连摆手,“这大门倒无所谓……” 王修远有些不满:“怎么就无所谓了?你日后要嫁出去当然无所谓!况且,沈仙君本来是要保护我们的,眼下却砸坏我家大门……哼。” “那你别让我师兄保护你啊。”池程余当即翻了脸,毫不留情地开了口。 王修远当即道:“他保护我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然要你们修士做什么?” 池程余:“?” 他冷笑一声,正欲骂他个狗血淋头,便被沈扶玉轻轻拉住了手。眼下情况紧迫,由不得他们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争上。 池程余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王心慈脸色也不太好看,怕沈扶玉生气,连连给他道歉:“沈仙君,您别生气……” “无妨,”沈扶玉给她笑笑,看着涌进王府大院的毒尸群,低声道,“还请各位待在结界里,这结界会保你们平安无事。” 沈扶玉说完这话,便立刻去了毒尸那边。院内的毒尸迈着僵硬的步伐,在四处游荡翻找着什么。 第10章 很快地,其中一个毒尸便在一棵老树下翻出来了一张驴皮。 驴皮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看起来扒下来有一段时间了。 拿到驴皮后,这群毒尸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当即一动不动了。 沈扶玉眸光微闪,是他们受到了刺激,还是背后的驭尸人受到了刺激? 他不再犹豫,提剑而上,清月剑散发出温和的柔光,一落进去,那群活尸便群起攻之。沈扶玉足尖轻点,在空中虚虚踩了几步,衣袍翻飞间落到王老爷的身后,指尖捻了一点灵力,根据草乌所说的那般依次封了王老爷的几个穴位。 王老爷抽搐了一下,半晌,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过顷刻间。 池程余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般干净利落的动作惊到了,眼里迸发出崇拜的亮光,他扯了扯草乌的胳膊,震声道:“你看!你看!” 草乌没回话。 池程余:“……” 至少在这一刻,这个死人要比那个废物讨人厌多了。那废物好歹会同他一并欣赏大师兄呢! 沈扶玉一见有用,一边躲避着活尸的攻击一边挨过点过他们的穴位。活尸速度很快,但沈扶玉速度更快,他的身体在急速的移动中混入雪白的残影中,像是一只蝴蝶般轻盈,叫人眼花缭乱。 直到最后一个活尸倒下,他的身影才停在了最中间。 清冷的月光静静流淌在清月剑的剑柄上,描摹出一剑一人的模样,把沈扶玉的影子拉得很长。 剑柄朝下,沈扶玉微微垂眸,剑光映照在眼眸中,波光潋滟,他安静任由发丝和衣袍翻起的弧度渐渐平息。 池程余光是看就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在熊熊燃烧,他激动得险些跳起来,他大师兄就是天下第一剑修! 沈扶玉收回了剑,迈步走向王心慈,王心慈还沉浸在他方才那一通招式中,见他转身走来,惊得抖了一下。 “沈仙君?”王心慈疑惑地问道。 “王小姐,”沈扶玉将那张驴皮用灵力召来,摆在王心慈的面前,“冒昧问一下,请问这张驴皮有何特殊之处吗?” “啊?”王心慈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哦哦这张驴皮。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剥下来的驴皮嘛。” 沈扶玉微微拧眉,看着这块驴皮,再次问道:“确定吗?那这块驴皮的来源呢?品种又是什么?何时剥的?方便告知吗?” 他想得认真,丝毫没察觉到王修远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听他问了这几句,王心慈似乎想到了什么,正欲开口,却听池程余震声喊道:“师兄!” 那王修远竟是不知何时中了毒,锋利的指甲直直冲着沈扶玉的面门而去! 池程余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果断抽剑上前,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竟一剑把王修远的头给削了下来! 王修远的头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幽幽地转了几个圈,身体失去了支撑,啪嗒一下倒在了地上,血液汩汩地从脖颈处流出来。他的头正对着自己的身体,死不瞑目。 滚烫的鲜血溅到了池程余的脸上,池程余拿着剑,阴沉地看着王修远的尸体,竟是隐约有几分走火入魔之势:“你敢伤我师兄,你找死。” 这个时候的池程余,好似一个可怖的恶鬼。 王府寂静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地尖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啊!杀人了!” 沈扶玉反应了过来,赶到池程余的身后,一掌灵力打在他的心窝处,低声喊:“池程余!” 池程余的眼神稍稍清明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脸色渐渐惨白了:“师兄……我给你添麻烦了?” 他不觉得自己杀了王修远有什么错,他只是担心会给沈扶玉带来麻烦。一想到沈扶玉要给别人道歉赔罪,他的心都要死了。 “王姑娘,”沈扶玉没回复池程余,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此事是我派的责任,我必定会给您一个说法。” 王心慈静静地看了会儿王修远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怀念一会儿轻松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有几分爽快,复杂极了。须臾,她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没事,他毕竟是毒尸,令师弟的做法也可以理解。哦对,沈仙君的那个问题,那张驴皮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他的来源地——小牛村,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沈扶玉微微拧眉:“小牛村?” “从王镇一直往西南边走,那儿有很多山,山里有个村子。”王心慈鼓起了勇气,虽然这事牵扯到了他们家,但为了能赶紧解决这件事,让爹早早安息,她也顾不得了。 那村子名叫小牛村。村子依山而建,山上只有石头,什么也没有,官府也不关心他们这个只有几十个人的村子,这个穷村子年年都有饿死的人。 但是前年还是去年的时候,这村子出了个会元。整个村子都震惊了,没想到他们村也能出个会元! 于是村长召集了全村的人来给会元凑进京赶考的盘缠,可还有一点怎么也凑不够,村长便主动骑着一头跛驴来找王老爷借钱,还把跛驴压下来了。 就这样,会元带着全村的期望与善意进京赶考了。 村长以身作则,出的钱财最多,堪称倾家荡产,导致有一夜他小儿发热,他竟拿不出一个子儿来给小儿看病,让他不足一岁的小儿子硬生生发热致死。 第11章 王老爷看他实在太惨,便没再提还钱的事情。总归那会元考个一官半职回来,他们村的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不止王老爷这般想,小牛村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谁料那会元竟是人面兽心,卷着全村的血汗钱跑了不说,还与山上的强盗勾结,将小牛村抢劫一空!而这群狠心的畜牲为了掩盖罪行,最终竟屠了整个村子。带头反抗的村长死相最惨。 倾家荡产、中年丧子、好心没好报,最终还落了个惨死的结局,这人生简直惨不忍睹。 池程余不知何时带着草乌凑了过来,闻言,当即气得破口大骂:“那会元真不是个东西!背信弃义,厚颜无耻,怪不得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沈扶玉没有妄下定论,他看向王心慈,有另一个疑问:“这驴皮可是那跛驴的?” 王心慈难免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了:“正是。当时强盗屠村的事情传来,我爹一看要不回来钱了,便把那驴卖给做驴肉火烧的了……那驴又瘦又老,只卖了十五个铜板。驴肉留在了驴肉火烧那,驴皮就带回来了。” 然而没过几天,她爹就重病卧床,久治不愈,熬了又熬,最终还是在前几天撒手人寰了。王心慈想到这,难免觉得她爹是不是遭报应了。据说那种从小养到大的畜牲对主人都很有感情的,更甚者,能通灵。 可是她家也没做什么呀,她爹和小牛村的村长并不熟悉,村长要借白银一两,镇上能借的人多了去了,但是都没有借给村长,只有她爹出于善心借了,最终卖驴抵来的也不过十五个铜板。 “如此,”沈扶玉垂了垂眸,眼睫毛垂下来一片阴影,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多谢王姑娘的告知,这些毒尸在天亮后自会醒来,彼时结界也会消失。我等还要继续调查这件事,就先行告退了。至于令弟的事情,待结束后,我派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多耽误一会儿,毒素便会渗透得深一些。还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沈扶玉耽搁不起。 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王府。池程余见状,忙带着草乌跑了出去。 “大师兄!”池程余赶上了他,他虽心虚,但嘴巴倒是一停未停,“那会元也太不是人了,村民也好惨,好心没好报,村长最惨——大师兄觉得她说的事情怎么样?” “我觉得,”沈扶玉脚步一顿,看了眼深深的夜色,方才道,“半数不可信。” 第006章 事事休·三 “啊?” 池程余一怔,他下意识地问:“为何?” 沈扶玉却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先去小牛村看看。” 草乌迟迟开口:“王修远此人贪婪好色,贪生怕死,恃强凌弱,六师弟也算是除恶扬善。即便六师弟不杀他,他也不得善终的。” “毕竟……善恶终有报。六师弟也算是成全他了。” 池程余没想到草乌居然还会帮自己说话,他意外地看着草乌,倏地发觉这死人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只是他今日若当真伤到大师兄,”草乌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没有音调,而今听来倒有几分毫无生机的阴冷感,“不需感染,我自会让他成为毒尸。”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行了,先忙正事。” 他这不好好的呢。 小牛村离王镇并不远,但是处于深山之中,他们在黎明之前就赶到群山之前了,结果找村子费了好长一段工夫,原因很简单——沈扶玉迷路了。 离开王镇的时候还是夜里,眼下他们已经在群山之中绕到了次日中午。 “这哪儿啊?”池程余左右看了看,这座山跟旁边那座有什么区别吗? 沈扶玉捻了捻手,脸上因为不好意思红了几分:“似乎……是东边?” “哦哦,”池程余无条件信任沈扶玉,“方才我们打听的就是一直向西就能找到小牛村是吧,那就再往对面走!” 沈扶玉没有带罗盘。他自小方向感就差,这会儿群山叠翠,风景美归美,就是太绕人了,他一头雾水,看哪边都是东。 池程余更离谱,知道沈扶玉方向感不好还听他的指挥,结果自己也给绕进去了,赶路赶得满头大汗,心道怪不得那村的人一直出不去呢,这破山路,能出去才邪门! 他们行了一会儿路,池程余看看面前相熟的风景,又看看一旁的沈扶玉。沈扶玉轻咳了一声,这会儿已经正午了,头顶的阳光过于炙热,再加上行路劳累,他白皙的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又出了不少薄汗,叫阳光一照,反倒有几分亮光。 池程余本来想吐槽沈扶玉好像指错方向的话语一下子就噎在嘴里了。哎呀……大师兄怎么可能有错呢,肯定都是这些山的错! 倒是草乌开了口:“大师兄,那不是东,那是南。” 沈扶玉:“……” 他又尴尬又心虚,脸都红了几分,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草乌出了声,池程余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在,他哀嚎道:“你不早说!” 他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沈扶玉:“大师兄!你再跟他弄那个阵法!让他指路!” 沈扶玉面露几分难色。草乌虽然说话和动作都很慢,但是头脑是正常思考运作的,相当于别人说话他其实可以及时听见以及做出反应,就是嘴张开得慢了些。那个阵法是让沈扶玉暂时可以听见他的心声,一般都是在危急关头使用。毕竟长期使用会冒犯草乌的隐私不说,肯定也会损耗草乌的灵气。 第12章 昨夜用了太久,去抓幕后之人的时候必然还有一番苦战。草乌的身体绝对是撑不住的。 池程余两眼一黑。 “师弟,”沈扶玉低头询问坐在轮椅上的草乌,“你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吗?” 若是这样问过去也未尝不可,毕竟草乌说得慢,等他们赶到下一个地方的时候,说不定草乌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等待的时间变得很长。 池程余无聊地揪着野花,倏地想到了什么,问:“师兄,我听说你入派试炼的时候也迷路了,但是还是得了第一名!” “是,”沈扶玉笑笑,“不过那个第一可能有点胜之不武。” 他从小就老是迷路,六岁时拜入清霄派,入派试炼时便跑丢了一次。 当时领他入门的就是当今清霄派掌门知尘道人,知尘道人知道他天赋异凛,也喜欢他、有意收他为徒,但还是要按照派规先进行入派试炼。 想拜入清霄派的人数不胜数,每年来参加入派试炼的人也多了去了,大多是少年人,还有很多成年人,六岁的沈扶玉小小的一只,都没有别人的腿长,落到人群中就有人喊:“谁家小孩走散了!” 知道他是来试炼后人群更是震惊不已,甚至都来不及瞧不起他,只是担心不已:这么小,若是一不小心踩死了怎么办! 彼时知尘道人就没有那个想法,他只是乐呵呵地捋了一把他的胡子。清霄派的入派试炼对于没有从未修炼过的人都试炼内容是爬山梯,却不是简单地爬山梯。这山梯上充满了灵气,若是有灵气、有天赋,便会犹如神助,越爬越轻松,反之,则越来越累,以致爬不动。 而凭借沈扶玉展露出来的天赋,他绝对会是第一。 为此,他还给清霄派其他四位长老打了赌,若是沈扶玉摘得魁首,这四个人便一人拿一个宝贝来赠予沈扶玉。 他狮子大开口得厉害,丝毫不掩饰对沈扶玉的偏爱,惹得那四位长老愈发好奇,便跟他赌了。 谁料沈扶玉一开始还遥遥领先,后来就一直在山腰打转。 连带着台上的知尘道人也急得要打转,他还跟别人打赌了呢! 沈扶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爬着爬着山梯就跑进山上的林子里了,他按照记忆往回走也没走回去,反倒遇上了一头受伤的灵鹿,沈扶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把知尘道人送他的灵药一股脑地喂给了奄奄一息的灵鹿,可惜灵鹿还是不见好。 沈扶玉最见不到死亡,见灵鹿这般,悲从心来,忍不住掉眼泪,还要故作坚强,掉一颗用手背抹一颗。 灵鹿醒来就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它稀奇地开口:“你救得我?” 沈扶玉本就在哭泣,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一抖,湿红的眼睛掉下几颗眼泪,却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你好啦!” 灵鹿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来试炼的?” 沈扶玉点点头,脸红了几分,捏着衣角不好意思地怯声问道:“你、你知道怎么回山梯那里吗?我找不到路了。” 灵鹿看了他一眼,叼着他的衣领一甩,沈扶玉尖叫了一声,摔在了灵鹿的背上,他吓得脸色发白,又掉出几颗泪水,下意识抱紧了灵鹿。 灵鹿只道一声“坐好”,旋即一跃而起,有力的四蹄踏在山崖上,穿破阳光织就的金纱,迎着混有草香的山风,在试炼者与清霄派各个弟子、长老的震惊注视下,将它背上的沈扶玉送到了清霄派的门口,摘得了魁首。 沈扶玉这才回过神,他惊喜地看着灵鹿,灵鹿只淡然地看着它。 半晌,沈扶玉学着娘亲奖励他那般,乖乖地走到灵鹿身边,亲了亲对方的眼睛,小脸红扑扑,眼睛亮晶晶:“谢谢你!” 灵鹿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害羞了,竟飞速转身离开了。 后来沈扶玉便经常可以看见那头灵鹿,他屋里稀奇的灵果灵药,多数都来自这头灵鹿。偶尔沈扶玉练习剑招时,那灵鹿还来观看。 沈扶玉讲完这件事,池程余一边听着一边用野草编了好几个花环了。 池程余惊喜万分:“师兄!你也太可爱了!”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小时候的事情罢了。” 池程余还未说什么,便听草乌说:“六师弟,我已在尽力早一点说话了。” 池程余就等着他开口指路呢,没想到他居然回答的是这个问题,当即险些没气晕过去。 沈扶玉失笑了一下,看见池程余薅秃野草后留下的那片空白土地,道:“万物有灵,一草一木皆是生命。程余,不要折腾那些花草了。” 池程余唯一的打发时间之事也被他大师兄无情地剥夺,他幽怨地看了一眼草乌,抱着编好的花环回到了沈扶玉的身边。 都怪这个死人啊啊啊!他以后再也不要跟这个死人出任务了! 半个时辰后,草乌说了第二句话:“六师弟,那个阵法不可常用,我身体不好,一天用过三次以上便会昏厥,若是用在指路上,实在可惜。” 池程余已经半分脾气都没有了,他生无可恋地仰躺在地上,偏偏头,看向耐心站在一旁的大师兄,声音虚弱又可怜:“大师兄,我想死……” 他收回那句话,草乌还是特别地讨人厌! 沈扶玉已经习惯了,见草乌脸色有些发红,猜着他是受不住这阳光的直射了,便撑了伞给他挡着阳光。 第13章 又过了半个时辰,草乌缓缓地抬起了他的胳膊,曲着的手指一点一点地伸直。他的手也呈现出一片惨白的颜色,骨骼突出,瘦得好似只有一层皮包着,仿佛一条冬眠刚醒的蛇僵硬着身子探出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一个蛇状的银镯子也从衣袖里滑了出来,卡在手腕处,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色泽。 “师兄,那边是西。” 池程余翻身而起,连身上的草也来不及拍了,急冲冲地就要御剑离开。他飞出去一里,只觉得身边空空荡荡的,一扭头,好嘛,他俩还在地上呢。 池程余痛苦地面目扭曲了一瞬,认命般地重新飞了过去,正好看见草乌慢吞吞收了一半的手。 “啊啊啊!”池程余忍无可忍地揪了揪头发,从剑上跳下来,急得跺了跺脚。 怎么会有动作如此缓慢的人! 在草乌半个时辰开一次口的指路下,他们到达小牛村的时候天都黑了。 村子已经空了。 头顶是黑沉沉的天,只有月亮发出惨白微弱的光。群山交叠高耸,自成一片连绵不断的漆黑阴影,山上深绿色的树随着晚风摇曳树冠,像是无数个人站在黑暗里无声地注视着这边。 入目的几座破败的茅草屋都敞着门,屋里的黑暗安静地蔓延出来,如同一碗打翻了的黑墨,偶尔还能看见一把正对着自己的太师椅,无声地邀请着观者去落座。 “村长的门前似乎是种了槐树。” 沈扶玉想着王心慈告诉自己的话语,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推着草乌走。 这村子一个人影也没有,更不会有灯,沈扶玉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尤为突兀,池程余听后总是心一跳,总感觉会惊扰什么东西。 沈扶玉身为剑修,自然耳清目明,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得清晰些。他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村子深处,才看见了门前种有槐树的一家。 这户人家用木头围起来的篱笆已经塌了,丑陋的木条歪七扭八地散落了一地。屋门像其它的屋子一般大开着,可以看见漆黑又空荡的里面。 前院种有一棵巨大的槐树,这槐树得有些年岁了,两人合抱粗的树干,还有遮天蔽日的树干,在地上圈了一片漆黑的影子。偶尔被夜风扯动一下,浓密的树叶便发出稀碎短促的声音。 前院和屋内都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沈扶玉摊开手,手心上立刻燃起了一簇明亮的火光。他借着火光去打探这里,他尚不了解事情的经过,但有一点王心慈说得确实没错,这里很穷。 脏乱的黄土地、漏风的茅草屋、空荡荡的院子…… 这屋子连房梁都很矮,沈扶玉站在里面时几乎要碰到发顶。屋里已经被洗劫一空了,用木头打造的、低矮的饭桌瘸了腿倒在地上,破旧的木碗都是缺角状态。 沈扶玉搜查了一阵,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 “这么破啊……”池程余在一旁小声嘀咕着,“那会元可真混账。” 沈扶玉思索了一下,又走回了院子里,走到那棵大槐树下。槐乃木中之鬼,阴气重,会招鬼。一般人是不会将房屋建于槐树附近的,这村长家门口却有如此大的槐树,实在可疑。 “程余,”沈扶玉喊来池程余,“去旁的屋子里找一找,先找最破的房屋。” 池程余挠了挠脑袋,尴尬道:“最破的?这些屋子不都一般破吗?” 沈扶玉回眸看向他:“破的,如果屋子里有书籍就更好了。” 池程余脚步一顿:“那会元的屋子?” “是。”沈扶玉应道, 事不宜迟,夜晚阴气重,不安定的事情总归是多一些,沈扶玉吩咐完,便接过了草乌,和池程余分头行动。 池程余巴不得大师兄把草乌领走呢,他可不想带着个拖油瓶。他忙不迭应了沈扶玉一声,脚底抹油似的拿着剑奔驰而去,生怕沈扶玉反悔把草乌塞给他。 沈扶玉哭笑不得。他看了眼池程余顷刻间便消失的身影,又把目光放回了草乌的身上,草乌到底是行动不便,他便又把轮椅拿出来推着草乌。 空无一人的村子寂静得很,沈扶玉走路轻,脚步声掩在了轮椅的声音中。 沈扶玉一屋一屋地检查过去,最终来到了一间破茅草屋里。这屋子摇摇欲坠,抬头望去还能看见泄进来的月光,屋里什么也没有,又挤又小。 最角落里有一床薄薄的被子,又冷又硬,但很明显还盖着什么东西,沈扶玉走上前去掀开——是一摞又一摞被翻烂的书。 贫穷、破旧、很多书,这儿应该就是会元的家了。 被用过的书上方方正正写着两个字——阿户。 第007章 事事休·四 阿户。 这应该就是那个会元的名字。 沈扶玉安置好草乌,蹲下身去翻阿户的书籍,都是些科考用的书,书页磨损十分严重,卷了边,脏兮兮的,看得出来主人确实用功。 蓦地,沈扶玉翻动纸张时,一张夹着的纸张倏地飘落了下来,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接住。 纸上写着:出人头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另一面则是科考的日期,是冬末春初的时令。 这张纸甚至比那些书都要破旧,想来主人也没少翻动查看。 不出意料地话,这张纸也是阿户的。 真奇怪,沈扶玉垂了垂眸,看着手里的这张纸,阿户既然写了下来,说明是把这个作为读书的志向的,看得出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第14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临时反悔和强盗勾结残害村中百姓? 那个让所有人变成毒尸的相斥草又在其中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草乌慢吞吞地开了口:“师兄,这山上种有相斥草。” 沈扶玉眸光微动,草乌说话迟一些,反推一下,他想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应该刚飞过进村前的那座山。 按王心慈所言,这村子并非与世隔绝,只是山路崎岖,没什么地,村民靠挖草药为生,故而穷苦。莫非,他们挖的草药,就是相斥草? 可相斥草是灵草,向来用于修士炼丹所用,沈扶玉并非医修,不知道这处是否是修士的采购地,但按理来说,修士给的报酬是相当多的,若真是修士采购,这个村子不该如此贫穷才对。 沈扶玉拧了拧眉,总觉得村子、阿户还有强盗之间的关系实在疑点重重,绝不是传言那般简单。 这桩悲剧既是因阿户而起,那他又在哪里?整个村子都被屠杀干净了,那他们的尸体又是谁收拾的?而今又在哪里?阿户若是为了钱的话,那他自己私吞那些银两远走高飞便是,为何要勾结山上的强盗土匪?沈扶玉并不觉得阿户和他们分赃后拿到的钱财会比私吞的多。 “先去找相斥草。”沈扶玉扶起草乌,下了决定。相斥草毕竟是灵草,说不定能回溯记忆,找出来一些蛛丝马迹。 两人先同一无所获的池程余会合,三人朝山上御剑飞去。 相斥草夜间生有剧毒,其毒性在毒草中可列为一等,沈扶玉原本以为寻找它们会花费些功夫,谁料御剑途中便发觉了——巍峨的山藏匿于黑漆漆的夜中,无声的寂静中,闪烁着一片不详的紫黑色。 沈扶玉和池程余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落在了相斥草旁边的地上。 沈扶玉和草乌并行一剑,他扶着草乌,池程余落下来便跑过来找他们:“大师兄!这些就是相斥草?” 沈扶玉也不知,他摇了摇头,谨慎起见,还是叮嘱了池程余不要靠太近。而后他同草乌掌心相对,那个阵法再次出现,草乌的声音出现在沈扶玉的识海中:“师兄,确实是相斥草。” “师兄,你不要靠近相斥草,”草乌声音冷静,“这草药毒性极强,即便是触碰也会染毒。我来。” 沈扶玉拧了拧眉,明显有些一些担忧:“你……” “无妨,”草乌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波澜不惊地开口,转而又说起来眼下的事情,“有我在,这毒传不到师兄那儿去,待会儿师兄静下心去回溯这片相斥草的记忆便是。” 沈扶玉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也不再纠结,温声道:“谢谢。” “师兄若同我说这个,便是生分了彼此。”草乌声音淡淡,隐约有几分笑意。 沈扶玉随之轻笑一声:“也是。” 他俩说完这话,便开始行动了。 沈扶玉手中灵光暴涨,白光刺目,两人手心间的法阵蓦地变大,逐渐将草乌整个人笼罩住,灵气卷起来的风扯动着相斥草的茎叶,紫黑色的光摇晃不止。 须臾,草乌转了转手腕,兀自走向相斥草群中。 “喂!”池程余虽然打心底厌烦草乌,觉得对方老是慢吞吞的拖后腿,但也不想他轻易丧命,一看他走过去,登时心都提起来,下意识看向沈扶玉,“大师兄,那草不是有毒来着!” “是,”沈扶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只道,“草乌也有毒。” 他能有多毒?再毒能毒过相斥草? 池程余小声嘀咕着,提心吊胆地去看草乌——眼前的场景简直把他吓得打了个一个激灵——草乌刚走到那个地方,他周围一圈的相斥草登时枯了一干二净,好似被寒冬摧残过般,死得透透的。 池程余一下子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的嘴唇不可置信地哆嗦了一下,磕巴了:“这、这么毒啊……” 他不是个医修吗! 怪不得啊。 池程余眼下再去想草乌说的那句“我自会让他变成毒尸”,便有了几分不寒而栗感。 不敢想象,王修远若是落在草乌手里得有多惨。 草乌自然不知道池程余的震惊,他看了眼沈扶玉,俯身下去,将手放在了一株枯死的相斥草上,草绿色的阵法迅速形成,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支撑草乌行动如常的灵力是沈扶玉渡过去的,两人的识海眼下还是相通的状态,草乌开回溯阵法的时候,沈扶玉只觉得面前耳旁传来了一阵阴冷的“嘶嘶”声,身上被数不清的毒蛇缠住,阴冷又粘腻的触感令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只有一瞬间,沈扶玉喘了口气,便看到了相斥草这边的记忆回溯。 月黑风高,冬末的寒风吹动着低矮的草木交错晃动,风声鼓动,一下又一下地。 夜愈来愈深,远处走来几个臃肿的黑影,腰间反射着冰冷的光。沈扶玉仔细分辨了一下,应该是佩戴的刀反射的光。 这几个臃肿黑影,应该就是那些个强盗了。 天冷,这些个强盗个个全副武装,连手上都带着手套。他们矮下身去,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居然在采摘相斥草。 手套有问题。沈扶玉若有所思,这些强盗不可能有灵力,相斥草更不可能单对他们网开一面,那么就是那手套被做了什么手脚。 他们闷头干了一会儿的活,片刻后,有个强盗气喘吁吁地直起腰来,抱怨道:“老大,你说那官爷要这草做什么!我看这草邪门得很,它们长起来,一旁的草就不长了!” 第15章 “嗨呀,我听说是国师要的呢……” “你俩管那么多事干什么呢!上头的人也是你能说的?娘的就你们这种多嘴的人死得快!”被称作老大的人给他俩劈头盖脸一顿训。 俩人闷闷地不说话了,低头继续采草了。 “不过确实是邪门,”另一个人又道,“白天和夜晚还不一样,要不是给的钱多,我才不干呢。” “行了,”老大制止了他们,“刚来这边就有这活干挺不错了,穷乡僻壤的,连个人都没有,抢劫都抢不到,到时候拿了银票咱就走人。” 一旁的手下皆是嘿嘿一笑,不知是否是想到了钱到账时的快乐,又闷头干活去了。 他们一直采到快天明时才离开。 此后也没再来过。 回溯结束。草乌从一旁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师兄。”草乌在识海的声音已经相当虚弱,慢吞吞走回了沈扶玉的身边。 “辛苦了。”沈扶玉收回了阵法,草乌便又恢复了遗忘迟缓呆滞的模样,他腿一软,便要栽下去。 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池程余还记得草乌那恐怖的毒性,一看沈扶玉扶他,魂都要散了,失声尖叫:“大师兄!”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将那轮椅召出来,扶草乌坐下。 沈扶玉看着面前的相斥草,若有所思。那群强盗虽然没说很多,但也透露了不少的信息。首先,他们来采摘相斥草是因为上面的人吩咐的——也就是官府的人,并且,官府许诺了不少的银两。其次,这些强盗是刚来这儿的,似乎并不知道小牛村的存在。而相斥草的存在也毒死了寻常的草药,不用想,这必然使得依靠采摘草药为生的小牛村村民的生活更加困难。 沈扶玉将眼下的线索按照时间先后整合了一下,阿户考上了会元时,强盗刚刚搬来这边,并不知道小牛村的存在,同时官府给他们做了采摘相斥草的生意,次年春天,阿户进京赶考,伙同强盗洗劫了小牛村,而今村民的尸体下落不明、强盗和阿户的行踪不明。直到这些天,毒尸出现。 强盗们当时决定做完这个生意便离开,但是直到次年春季他们都没离开,并且倾巢而动去洗劫穷苦的小牛村,想来这桩生意许是黄了。那他们是如何知道小牛村的存在的?答案呼之欲出——阿户进京赶考,暴露了行踪。 沈扶玉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与传言截然相反的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形成。 他刚回过神,就看见池程余正鬼鬼祟祟地凑到草乌的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碰了一下后者的手背,又火速收了回来。 沈扶玉:“……” 收到沈扶玉的目光,池程余尴尬地咳了一声,含糊道:“我、我想看看他还有没有毒……” 沈扶玉一时无奈,他尚未来得及开口给池程余解释草乌平常状态下是无毒的,空气中却倏地传来了熟悉的剑息,他被封住的那般功力都随之颤动了一颤。 绛月剑。 沈扶玉目光一凝,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出现绛月剑的剑息,当即御剑随着这道剑息而去,顷刻间便飞出好几里地。 “大师兄!”池程余没想到沈扶玉会突然来那么一出,他连忙御剑急匆匆追上去,追到一半,池程余如遭雷劈,想起了什么,又慌张地掉了头回去。 草乌还在原地站着,他的时间还停留在刚结束回溯的时候,慢得要死的语调中透露出几分焦急:“师兄……那个传言实在不可靠……” “哎你这死人!”池程余叫他气得气血翻涌,两眼发黑,也忘了他身上的剧毒,又生气又认命地跑下去用一条胳膊夹住他,就跟夹了一个大型枕头般,草乌头和脚一并朝下垂着,整个人都成了一座拱桥形,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池程余飞速的御剑中变得更加难看,给人一种下一秒就晕过去的心惊胆战感。 剑息只出现了一瞬,还好沈扶玉速度够快,跟着那道剑息一路冲到了另一座深山脚下。 而此时,绛月剑的气息又消失了。 绛月剑已经被封印了,能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试图解封它。 沈扶玉抬了抬头,深山藏匿在夜色中,黑压压的一片。 他的心底倏地浮现出一个疑问来。 第008章 事事休·五 沈扶玉剑招以快闻名,一会儿的功夫就没了身影,池程余只能凭着他刚才的路线硬着头皮追过去。好在是顺利找到了。池程余收好剑,把草乌随便往地上一放,忙跑到沈扶玉身边,着急不已:“大师兄,怎么了?” “无事,”沈扶玉给他笑笑,他方才着急追寻绛月剑的剑息,一时忽略了他俩,难免有几分歉意,“我方才无意撇下你们,我只是……” “嗐,没事。”池程余挥了挥手,继续欢天喜地地跟在沈扶玉身后当小尾巴。 倒是草乌不合时宜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虚弱了:“大师兄……等等……你们忘了我啦……” 他一开口,沈扶玉才发觉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按理说他恢复平日状态后面色不该如此差的。沈扶玉走过去,担忧地看着他:“师弟,你的脸色怎得如此难看?” 草乌没说话,只惨白着一张脸急促呼吸,看着马上就要咽气了。 沈扶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看向池程余,池程余缩了缩脖子,巴巴地开口:“兴、兴许是我御剑快了些……” 第16章 他说完这句话,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惊道:“等等,绛月剑?!” 那是大师兄的另一把剑,据说每次拔剑时红光大亮,甚至可以压过天光,宛如一片泛着金光的连绵炽热的赤霞,旁人多看一眼都会被刺眼的光芒弄得泪流不止。 绛月剑出一寸,人间百里晚霞。 可惜沈扶玉十八岁那年强行封了剑,至此人间再无这般盛景。 “绛月剑解封了?!”池程余入派的时候沈扶玉已经封剑了,他只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想象过沈扶玉双手各持一剑的模样,本以为此生再无缘看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圆梦了! “没有。它碎了,有人在试图解封它的碎片。”沈扶玉淡声道。 池程余一怔。 沈扶玉倒不怕别人会解封绛月剑,绛月剑碎裂,碎片在被强行震碎的过程中泄出了些许剑息,给了旁人可以解封的假象,但事实是,这个世界上,能解封绛月剑的,只有沈扶玉一人,旁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反倒会成为绛月剑的养料。 “绛月剑和清月剑皆出自阴阳灵石,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只是绛月出于灵石背光面,属阴灵石,怨气、阴气都极强,因而攻击力也强——那个毒尸的辅助之物,很有可能是绛月剑的碎片。若有绛月剑的帮助,那么那个毒尸是活人的可能性便不大——活人是无法承受住绛月的阴气的。” 池程余感觉沈扶玉的话简直要形成一个鬼打墙,把他绕死在里面,他听得一知半解,索性不动脑子了:“那我们是要去找绛月剑的碎片,还是去找那个毒尸啊?” 沈扶玉耐心给他解释:“他俩很有可能在一起。只是我当时封了绛月剑,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 绛月剑性子烈,还傲气,不可能是个阴气怨气重的东西它就往上靠,它选择的必然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那么这就有了个疑问——绛月剑为何会选择这里? 这儿山路崎岖,天又黑,沈扶玉走过去接过了草乌,一边跟他们说着一边扶着草乌往山上走去。 这山不算高,也因此被许多高山挡住了,才没让人轻易发现。用来做土匪或者强盗的窝点再好不过。山腰处,一个荒废的寨子正无声地伫立着,原本挂着的旌旗飘落在地,旗杆都折了,最外面的木门掉了一半,一动一动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沈扶玉和池程余对视一眼,将草乌又推到后者身边,低声道:“保护好你三师兄。” 语毕,沈扶玉把清月剑拔出来,走到了最前面。 寨子也呈现出一种被人暴力摧毁后的颓败之势,好几个岩石垒成的屋子已经坍塌了,到处是散落的家具残骸,沈扶玉从树下捡起一本泛黄卷边的书本来,翻了几页,就辨别了出来这书的用途。 科举用的书。 是阿户的。 沈扶玉近乎顷刻间做出了判断,他站起身,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僵硬地碰了碰自己的肩膀。 沈扶玉握紧了手里的剑,朝地上看去——他的影子上悬了一个新的人影,看样子,是对方的脚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沈扶玉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又观察了一下四周,从进了寨子之后池程余和草乌就同他兵分两路了,而现在,池程余正在门口检查着什么,看着并没有什么危险。 树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什么茂密森绿的树冠中晃动。隐约飘来一股淡淡的、令人反胃的尸臭味。 沈扶玉定了定神,抬头望去——一张惨白浮肿的脸正朝下看着他,眼珠几乎要掉出眼眶。 沈扶玉咬了一下舌尖,跳开他的身下,清月剑光一闪,这东西便从树上栽了下来,黄土烟气四起,发出了一声闷响。 它依旧一动不动。 “大师兄?!”这边的动静惊扰了池程余,他担心地看了过来。 沈扶玉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叫他别吵闹。 池程余乖乖闭嘴了。 沈扶玉走到那人身边,兴许称他为尸体更合适。现在是春天,这人已经开始腐化了,腐肉附着在骨头上,经刚才那一摔,震出来好些蛆虫,摇摇欲坠的眼球掉了出来,只留了空荡荡的眼眶。看着尤为恶心。 沈扶玉勉强从他的面部特征与衣着中分辨出来这人是强盗之一。 强盗死了。 是只有这一个死了,还是全都死了? 沈扶玉撤回手,摩挲了一下指尖,正想仔细搜索一番,忽听池程余大喊:“大师兄!” 沈扶玉循声望去,那边池程余已经站在堂屋门口了,眼里满是震惊,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沈扶玉给这副强盗尸体下了一个阵法,这才火速赶去。 草乌站在门口,幽幽地开口:“六师弟,你不要这样带着我,我骨头都要散了。” 池程余这会儿已没空回复他,他看见沈扶玉来,忙让了让身子。 沈扶玉看见屋内的场景也是一愣,里面用草席裹着很多很多的尸体,摆得也整整齐齐的,不像山匪的屋子,倒像是义庄之类的地方。 阴风吹来,屋里白帷起伏,鬼影绰绰。 沈扶玉心念一声:“打扰了。” 而后才迈步进去。 他打量了一下这些地方,只见最中心的位置,不是草席包裹,而是用白布盖着。很明显,他的地位要比所有人都高。 第17章 沈扶玉轻步走了过去,低声道:“冒犯了。” 他伸手扯下来那方白布,一张青白色的脸便露了出来,饱经风霜的面容上皱纹遍生,。 尸身十分干净,很明显是被谁打理过。 沈扶玉眸光微动,又检查了其他的尸体,也是被打理过的模样。 他检查完,又将白布和草席放回原位。 这些人大多年老孱弱,穿着破旧的麻衣,不像是强盗,像是村民。 沈扶玉一转眸,发现尸身的前面摆着几个牌位,很简单,白纸黑字贴在麦秸秆上,插在萝卜切出的底座上,乌泱泱地排列在角落里,大片的白与一列一列的黑,猛一看有些瘆人。 池程余稀奇道:“他们这是……莫不是阿户做的?” 虽然与传言有所冲突,但这桩灭村惨案中,村民死了,强盗没那好心,只剩下了一个不知所踪的阿户,说不定是这小子良心有那么一点愧疚,给村民们收了尸呢? 不过这也太怪异了吧?阿户是这种阴晴不定想帮那边就帮哪边的人吗?池程余觉得很奇怪。 “看字迹的话,像是阿户所写。”沈扶玉回答道,这牌位上的字和那些书本上的字迹简直一模一样。他又仔细检查了一边这个屋子,没有什么特殊的发现。 “我觉得,”池程余思索了片刻,探出个脑袋来,“是不是阿户和强盗原本商量的是只要钱财,但是强盗杀了村民,阿户生气,就又把杀了强盗给杀了?” “他一介书生,如何对抗一寨子的强盗?”沈扶玉声音温柔,看向池程余,似乎是在引导他。 池程余理所当然道:“不是有绛月剑的相助嘛?” 那可是绛月剑!他大师兄成名的本命剑!说是天下第一剑都不为过。 “普通活人可抵制不住绛月剑的阴气。”沈扶玉轻声道。 池程余努了努嘴:“那就是死人呗。” 他说完便一愣,不可置信道:“阿户死了?!” 沈扶玉点了点头:“九成可能。” 不过比起阿户,他更好奇剩下的强盗都在哪里。 池程余震惊不已,这都什么事啊?村民死了,强盗死了,阿户也死了! 草乌蓦地开口:“师兄,这儿有相斥草的味道。” 相斥草? 草乌话音刚落,沈扶玉就感觉头顶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他来不及多想,电光火石间生成了一个结界,将三人保护住。 差一些,相斥草就要落到他的发顶。 结界外,铺天盖地的相斥草从上方飘落,像是有人刻意倾倒般。 沈扶玉背后的清月剑不停地颤抖着,发出轻微的铮鸣声,像是感应到了沈扶玉的危险。 池程余这时候还有心情分神,他看着沈扶玉的背后的清月剑,唏嘘道:“清月剑肯定有剑灵……”就是不知道它在哪里。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池程余心头一震,当即不走神了,老老实实拿出剑准备对抗旁人。 铺天盖地的相斥草将整个结界围得严丝合缝,好似形成了一个蚕蛹,将沈扶玉三人隔绝在里面。 可惜没用。 沈扶玉胳膊自肩膀往后,反手握紧剑柄,“唰”地一声地抽出清月剑,他转了一下剑,雪白色的剑光随之而动,剑身定住的那一刻,光与风一并爆炸开来,剑气带着无形的威压以沈扶玉为中心朝四周碾压而去。剑气所到之处,相斥草尽数化作齑粉。 他身边灵气凛冽、剑气锋利,脚尖一点,跃出结界,旁的事物难以近他的身。 沈扶玉挽了个剑花,直指相斥草纠缠的中央,一道剑息气势汹汹地飞去。 相斥草不敌清月剑,尽数如潮水般退去,沈扶玉执剑追去。 “大师兄!”池程余火急火燎地也要跟过去。 沈扶玉斥道:“别过来!保护好草乌!” 池程余一顿,不情不愿地把脚缩了回来,留在了结界中。 沈扶玉一路追着相斥草而去,跑进了一旁的树林里,蓦地,相斥草消失了,沈扶玉不敢大意,摩挲了一下指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月色如洗,清亮亮地透过树叶缝隙撒在地上,留下斑驳破碎的痕迹。树林里安静得很,鼻息间充盈着一股淡淡草木味。 静谧得不可思议。 沈扶玉左右看了看,无奈地勾了一下唇。 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第009章 事事休·六 池程余奉沈扶玉之名照看草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草乌身上那毒的恐惧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还是之前的烦躁感。 这个死人!怎么说话这么慢! 净耽误他和大师兄并肩作战! “师兄……”草乌顶着池程余幽怨的眼神缓缓开口,他的胳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指向与沈扶玉所去之处相反的方向,“别过去,相斥草最浓的地方在那边……” 调虎离山之计! 池程余愣了一下,他打了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你不早说?!” 他话音刚落,沈扶玉便御剑而来,雪白的衣衫鼓动作响,他声音平静,似是一点也不急躁:“程余,带上草乌,跟我来。” “师兄!方才他说那边才是相斥草最浓的地方!”池程余听了沈扶玉的话,忙扯着草乌同自己一并御剑,追赶上沈扶玉的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告知沈扶玉。 第18章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是,那边许是他们关押阿户的地方。” 池程余一怔。 他看了眼一旁淡然御剑的沈扶玉,对方似乎并不着急,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池程余迟疑了一下,询问道:“师兄……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只道:“都是些猜测。” 池程余:“……” 大师兄猜的,那应该不会有错吧! 他们谈了几句话的功夫便来到了一处房屋前,这房屋同外面寨子并无差别,门没有关紧,阴森森地掩着。 沈扶玉率先落下去,院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阴气最重的地方来源于屋内。 池程余紧张又兴奋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拉着草乌跟在沈扶玉的身边,沈扶玉低声道:“一会儿,情况一旦有不对的地方,切记要保护好草乌。” 池程余:“……” 他委屈地看向沈扶玉:“怎么又是他。” 他出来明明是想和大师兄并肩作战的!结果不是在保护草乌就是在保护草乌的路上! 沈扶玉对池程余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也十分无奈,从他打服池程余那天起池程余就黏在他身边,怎么说也说不动,他道:“他是你三师兄。” 池程余不情不愿地轻哼一声,什么三师兄,他服气的师兄只有大师兄啦。 沈扶玉屈指点了点他的脑门,无声地警告。 池程余抽了抽鼻子,丧气地跑到了草乌的身边,幽幽道:“我知道了。” 都怪这死人!恨他! 沈扶玉眼下也无心教育池程余对待同门的态度,见他把自己的安排听进去了,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事件上。 他沉了沉气,推开了面前的门。 寂静的夜中,“吱呀”声显得格外明显清晰,随着这声,屋内的场景映入眼帘。 尽管早有猜测,但真正看到的一瞬间,沈扶玉难免还是头皮发麻了一瞬—— 屋内的窗户已经被木条钉死了,全然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唯一的光源成了开门后泄进来的月光,叫沈扶玉三人一挡,光影也割裂了不少。阴森森的黑影之中,跪了满屋的人,他们无一不阴恻恻地盯着来人。 这群人的影子同沈扶玉三人的影子混在一起,一并被月光拉长。 “啊!”池程余冷不丁和他们对上了眼睛,当即被瘆得一个激灵,没忍住小声叫了一下。 怎么这么多人!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攥紧了手里的清月剑,谨慎地踱步进去,看得更清晰了些。 这群人已经死了,尚未完全冷却的体温说明是刚死不久,眼睛瞪大,眼珠几乎要掉出来,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来人,确实是有些骇人。 沈扶玉简单推了一下,应该是当时他被调虎离山的时候死的。兴许是,他在安置村民尸体那屋的时候,这边的强盗想要呼救,对方怕沈扶玉乱了他的计划,就设计支开了沈扶玉。 沈扶玉手中的蓄着的灵力并未散去,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人——这些人的眼睛里分明布满了恐慌,看得出是害怕至极。 “呀……”那边池程余惊叫一声,小跳着后退几步,“相斥草!” 沈扶玉当即朝他看去,池程余给他指了指一个尸体旁边散落的紫黑色草,又迟疑了一下:“应该是相斥草吧?” 这草被团得不成样子,又有咀嚼过的痕迹,很难确认是什么草,不过它既通体紫黑色,又是出现在这儿,多半是相斥草了。 “程余,”沈扶玉喊了他一声,“朝后退一下。” 相斥草实在危险,虽然有草乌坐镇,但草乌的身体是经不住那般消耗的。眼下情况不明,还是小心为上。 “哦。”池程余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沈扶玉的目光从这些面孔中挨个看去,从衣着来看,这群人很明显是强盗。 沈扶玉把这个结论告诉了池程余,池程余一怔,旋即道:“他们活该。”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不是活该吗? “所以,是谁做了这么一件好事?”池程余好奇地看着,“怎么没有阿户?” 虽然大师兄总说这事情恐怕另有隐情,但池程余依旧觉得村子被屠同阿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对方是被迫还是主动告知强盗,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铁板钉钉的背叛。 池程余最恨背叛之人,人行走天下,唯“忠”一字。 “恐怕,是阿户杀的他们。”沈扶玉沉默了一下,还是将推测说了出来。 池程余讶然看向他。 草乌倒是冷不丁地开口了:“师兄,他们所跪的方向,是小牛村的方向……” 他这话进一步论证了沈扶玉的猜测。 沈扶玉又环顾了四周一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阿户,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绛月剑的碎片应该就在阿户身上。 得想个办法引他出来。 沈扶玉垂眸思索片刻,顷刻间拿定了主意,他看了池程余一眼,池程余当即直起了身子。说来奇怪,不知是不是他粘得沈扶玉粘得实在太紧了,居然一眼就看出来沈扶玉想做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话语不那么刻意:“嗨呀,让这群尸体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用处,不若给他们收起来?” 第19章 沈扶玉应了一声,接了话:“可以。” 他话音刚落,手心便起了阵法,雪白的灵力充盈着整间屋子,很明显是要净化这里。 法阵形成的速度很慢,沈扶玉的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尸体们。 蓦地,最角落的一个尸体站了起来,他的行动迅速,锋利的指甲直击沈扶玉的面门。 沈扶玉手心的阵法瞬间形成,在他靠过来的一瞬间,阵法将他反过来禁锢住。 他攻击不成,倒给了其他毒尸攻击的机会,沈扶玉一转脸,那群毒尸已经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池程余摩拳擦掌,兴冲冲地看向沈扶玉,就等他的命令了。 沈扶玉对他急躁的性格实在没有办法,他无奈地笑了笑,道:“去罢。” 池程余一笑,气势汹汹地执剑钻入尸堆,他速度极快,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沈扶玉不急不慢地扩大了法阵,将池程余打下来的尸体尽数圈在其中。他的目光不停在尸堆中找寻着,试图能找到特别的身影。 倏地,沈扶玉的面门迎来一阵疾风,他错身躲开,眼神微凝,看见是一条翠绿色的藤蔓。 来了。 沈扶玉手腕一转,剑气震荡,挡住了这条藤蔓的攻击。 藤蔓见一击不成,当即分成好几条,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围堵沈扶玉。沈扶玉一跃而起,横剑于胸前,在空中转了个圈,雪白色的剑光绕他一圈,剑息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将各个方向攻来的藤蔓尽数震断。 藤蔓的攻击停滞了一下,旋即又如法炮制地冲他压了过去。 这次的藤蔓更多更密,隐约要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很明显要把沈扶玉罩在里面。沈扶玉将清月剑的剑尖抵在了其中一条藤蔓上,汹涌而刺目的剑光登时自剑尖倾泻而出,将所有藤蔓掩盖在其中,灵气一荡,所有藤蔓尽数湮灭。 一击结束,沈扶玉并未收回剑,锋利的剑锋上灵气翻动,带动着他的衣袍和发丝微卷,他神色淡然,好似只是随便拿剑划拉了一下。 这是无声的警告。 处于绝对的实力差距下的警告。 藤蔓似乎也看出了自己不敌沈扶玉,不再恋战,迅速从一旁撤去。 沈扶玉当即拿剑追了过去,那藤蔓似乎是忌惮着什么,拼命地往回收,沈扶玉面不改色,手中清月剑发出泠泠的剑光,蓄势待发。 他追到底,就看见一个人影破开了窗户,从窗户外翻了出去。沈扶玉身影比射出去的剑还要快一些,他的身影似乎只是在黑夜中闪动了几下,便顷刻间追上了它。沈扶玉腾空而起,衣袍翻飞,落地在了它跑动的前路上,清月剑劈开风,剑尖直指他的面门。 它逼不得已停了下来。 借着月光,沈扶玉看清了它的长相——这人浑身都被绿色的植物包裹住了,唯有胸腔处破了道口子,里面长出的翠绿色的植株中,有一块宛如红得近乎滴血的晶莹剔透的锋利碎片。 果然,绛月剑碎了。 沈扶玉倒不奇怪,从这个草人疯狂躲避他的时候他就猜到对方身上有绛月剑的碎片了——即便被封、碎裂成好几片,他依旧是绛月剑唯一的、不可代替的主人。 绛月剑不敢、不能、更不舍得伤他。 不是藤蔓在忌讳什么,而是绛月剑在保护沈扶玉。 草人静静的脸上缠满了藤蔓,却是面对着沈扶玉的,沈扶玉知道他在看自己,便道:“还请阁下将绛月剑的碎片还给我。” 草人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往后退了几步,很明显是要找机会逃离。 沈扶玉却是没有动,半晌,他叹了口气,轻声喊道:“阿户。” 草人身体一僵,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认出来自己似的。 沈扶玉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可他的心思却没有因为猜想成真而轻松半分,反倒愈发沉重起来,他没有撤回剑,剑气倒是柔和了几分,他只道:“绛月剑的阴气极重,虽会带来无穷的力量,但久而久之,也会损失你的魂体。最终,你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被绛月剑反噬干净。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没有再世为人的可能。”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一阵,天上的乌云遮住月亮又散开,良久,草人的藤蔓才渐渐地撤去,露出了旧时少年黢黑怯懦的面孔,他看着沈扶玉,眼眶竟渐渐发红湿润,他的声音听来异常沙哑,像是年久的石磨碾压豆子的发出的声音:“我合该落得这个下场……” 池程余处理好了屋里的毒尸,带着草乌姗姗来迟,他看看阿户,识相地没有说话。他已经看不透这个事件的发展了,想问问沈扶玉,又觉得会打扰他,想问问草乌——那跟白问一点区别都没有!只能抓心挠肺地干站着看。 沈扶玉听了他的话,只是无奈地给他笑了笑,他道:“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阿户。”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猜,村长不会想看见你这般的。” 第010章 事事休·七 沈扶玉的那句话不知道戳中了阿户心里的哪点事情,他迟迟没有开口,只是可怜地站在原地。 沈扶玉无声地看着他,半晌,他道:“流言皆道你同山上土匪狼狈为奸,恩将仇报,害死了整个村子。” 阿户身体一僵,他浮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顶不住心头的压力,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鬼声凄切,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像一头找不到家的毛驴。 第20章 沈扶玉垂眸,听着耳旁一阵高过一阵的哭泣,哭声被越来越深的怨气削得愈发尖锐,让人几乎怀疑阿户是不是这一声过后就会变成厉鬼。 可是他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末了,他说:“仙人……我恨我自己。” 沈扶玉把剑收了起来,走近他,阿户没有动,他的魂体颤抖着,看向沈扶玉的眼里有着几乎要溢出眼眶的痛苦与怨恨。 “我猜,”沈扶玉蹲到他身边,“那日你离开小牛村,却因为身上沉甸甸的盘缠,被山中强盗注意到。他们夺了你的盘缠后又杀你灭口,最后贪得无厌地顺着你来时的路,去了小牛村。” 阿户的十指猛地嵌入地面,他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回到那日被山贼团团围住的无助和恐惧之中。 “他们要我交出盘缠,可这是村里人给我的……我自然不能给,誓死反抗,却无效果。他们又开始逼问我村子的事情,我没有说。他们便要自己去找。” 阿户是个孤儿,他的爹娘出了大山后再没回来,是小牛村的村民一点一点把他喂大的。那个饥荒的年代,这些粮食便显得弥足珍贵。 阿户的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是一屋书,据说当年他爹就是考了出去,才带着他娘抛弃他离开的。 阿户也学着用功读书,因为他想带着全村一起出去。 后来他真的考中了秀才,甚至是秀才中的第一,也就是会元。小牛村的村民给他凑了盘缠,村长更是不惜倾家荡产,连家中陪伴自己多年的跛驴都卖了。 他带着全村的盘缠与希望出去,却在遇到强盗的那一刻尽数毁灭。 剩下的事情,阿户没有说。 他不说,沈扶玉也能猜个大概,阿户死了——大概率是被强盗折磨了一阵,而后被喂了相斥草。他的执念不散,知道强盗将村子洗劫一空还屠村的事情,便杀了那群强盗。 阿户凄惨地笑了一声,他跪坐在地上,眄看沈扶玉,声音轻飘飘的:“仙君,你是来审判我的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是在找那头跛驴吗?” 所以王镇才会有那么多的毒人。 阿户没说话,他的眼中似乎又浮现出泪水,声音哽咽:“只有那头驴了。” “可是那头驴也没了啊……”池程余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个,忍不住唏嘘道。 他声音不大,但阿户已是魂体状态,耳力自然也非普通人。他听见这句话,这个人都像是僵死了一般,像是一个死物。 沈扶玉心道不妙,召来清月剑,却仍是晚了一步。只见阿户双眸已变得血红,眼眶掉出一颗一颗的鲜血,他的脖颈像一根柱子般扎在身体上,头却慢慢地转到了池程余那面,声音阴森可怖:“你说什么?” 沈扶玉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阿户化作厉鬼,他跳跃起身,挡住了阿户看向池程余的目光,他摊开手掌,四周的灵力在他掌心形成了一个漩涡,他没回头,却呵道:“程余,带草乌先走!” 池程余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捅了个大篓子。倒不是厉鬼难以对付,厉鬼主要分两种,一种为天生恶人死后所化,这种最好对付,直接打散便是,另一种生前可怜悲惨,怨恨让他们化为厉鬼,后又作恶多端,要想送他们去转世还得先恢复他们的理智,麻烦至极。 若非草乌在这里,需要人保护,否则池程余留下来帮助沈扶玉更好一些。 思及此,池程余更郁闷了。只能愤恨地夹着草乌仓促离开了。 沈扶玉刚站起来,失去理智的阿户便冲了过来,鬼气森森,招招朝着沈扶玉的命门而去。沈扶玉尽数挡下。 阴风阵阵,又裹挟着鬼声凄厉的喊声。听得多了,便容易进入阿户的鬼域中——也就是来回经历化鬼的那段时光。 那晚没有月亮,火把上的火光跳跃,像是无数只恶鬼在狂笑。 村民尖叫着四处奔逃,可惜这个村子多是老弱妇孺,对上正值壮年的强盗,逃也无处可逃。一片混乱血腥之中,阿户也跟着奔跑。 确切来说,是阿户的灵体。他夹在中间,尖叫着喊:“别杀了!别杀了!停下!都停下!” 胸腔里的那股悲痛与绝望之感好重,他好似被淹在了深海之中,无力至极。 他去挡那大刀,那大刀却穿过他的身体,精准地刺穿了往日慈祥的面容。 “阿婶!”阿户崩溃地喊。 “呸!这么穷酸!怪不得出了个破秀才!”强盗便抢便骂。 闻言,村民对这场无妄之灾终于有了发泄口,他们一边逃亡,一边求饶,还有人喊:“阿户!我们未曾对不起你!你怎么能与强盗勾结!” 他殊不知,他所骂的对象正伏在他的脚边,声泪俱下:“我没有,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他到死都没有背叛过小牛村。 “阿户!”一旁的村民喊道,“村长为了凑你的盘缠掏空了家底,小儿子发烧都无钱医治,你就是这样赔他小儿子的命的吗!” 阿户身形晃了晃,分明是夜里,他却觉得自己的魂体像是被架在了三伏天的正午烤,叫他头晕目眩。 村民的批评和咒骂还没停。 阿户掉了多少泪、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实在难以计算,他以薄弱的灵体混在其中,却什么也阻挡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世界的惨剧发生,看着村民含着对他的怨恨死去,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第21章 “你们?!”村长看着他们渐渐逼近的脚步,又恐惧、又气愤。 “别碰他!”阿户挡在村长身前。 为首的强盗却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他的魂体,一把把村长挥开,村长倒在地上,磕破了头,血哗啦啦地往下流。 “爹!”大儿子一见村长受了伤,去屋里拿了菜刀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还没做什么,就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穿透了胸膛,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不过是吐了一口血,咽了气。 “牛大哥!”阿户尖叫一声,目眦欲裂。 村长眼睁睁地看着,却爬不起来——他太老了,已经不是摔倒了就能立刻爬起来的年纪了。 “他娘的!”强盗把屋里的东西洗劫一空,能带走的却连一个包袱都装不满,“那死秀才也不说这村这么穷!白来一趟!” 他们这个村,只有一个秀才! 村长睁大了眼睛,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嗬嗬”地喘着气,似乎是想要个说法,但旁边的强盗本就因为白跑一趟而烦躁,被他这声音弄得更是烦上加烦,提着刀就砍了他的一条胳膊,骂道:“叫什么叫!死穷鬼!” “牛叔!”阿户近乎要晕过去,他好像已经旁人根本看不见自己的现实,猛地跪下强盗的脚下,声泪俱下,“求求你,别杀了……求求你。你已经拿了钱了!” 疼痛席卷了村长的身体,村长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强盗看他就像看个畜牲,反倒起了施虐心,竟将他剩余的四肢砍了下来,看他活生生痛苦而死。 鲜血喷溅了强盗一身,那砍刀都卷了刃,强盗“呸”了一口,将已经不能用的砍刀随意丢弃到了一旁,转而骂道:“不值钱的硬骨头。” 阿户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他的歇斯底里与悲痛欲绝似乎随着强盗的离去一并离开了,只安静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村长又恢复到以往毫无生机的模样,阿户枯站了许久,几乎要和村子融为一体。 天光亮起的时候,灼热的阳光燃烧着他的魂体,他的灵魂越来越稀薄。 按理来说应该是很疼的,但阿户感觉不到。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挪动脚步,他想把村长他们拼起来,但每一次都是穿过他们的身体,他浑然不觉,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 分明上一次见,他们还那般亲密,牛叔依旧老实憨厚地笑着,牛婶还在细数今年的收成,牛大哥算着今年药草的价格。 村长的小儿子身死的时候,村长在想什么呢?村长被强盗砍掉一条胳膊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像其他人一样咒骂自己吗? 会后悔吗?会恨他吗? 阿户身体抖了抖,一旁的槐树树冠浓密,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槐树属阴,放大了他的怨气。 怎么会这样呢?分明他是带着全村的期盼出去的啊!如果顺利的话,他这时应该在赶考的路上。 怎么会这样…… 阿户缓缓闭上了眼,他一生善良,这还是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好恨…… 好恨。 好恨! 他被太阳毒晒了好几天的魂体已经薄弱不堪,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但他的双目却是一场猩红,他好恨。 他抬头看着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胸膛微微起伏着。 好恨。 泛着乌黑怨气从他的身遭慢慢溢了出来,将他近乎消失的魂体渐渐填补凝实,天慢慢地黑了下来。 阿户咬牙切齿地看着远处的群山,万般委屈、千种遗憾,还有难以遏制的滔天恨意混杂在一起,他忍无可忍地嘶吼了一声:“啊!” 怨气最浓时,一片赤红色的剑体碎片从远处而来,像是一只红色的信鸽,越过茫茫夜色,千里迢迢地、精准地飞入他的胸膛里,藏匿在了他的心脏处。 它凝实了阿户的魂体,让他有了可以驾驭毒尸的能力。 厉鬼声一声接一声,刺耳至极。 沈扶玉手抖了一下,这场景过于相似,恍惚间,他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扶玉,别出声,躲起来,听话。” 也是一样的没有月光的夜晚,也是明晃晃的剑光,也是无力抵抗的村民。 沈扶玉握紧了剑。 “阴阳石在哪里?不说的话我就一个个杀了。” 另一个颤抖着声音痛哭流涕地喊道:“没有阴阳石,有灵童!沈扶玉是灵童!他说不定知道!” 我不是。 沈扶玉痛苦地反驳道,我不是,别来找我。别碰我娘亲,别碰我爹! 我不是! “好恨,”阿户说,“全村只剩我一个人了!” 沈扶玉挥开一剑,小牛村与沈家庄交替在眼前出现,他咬了咬牙,几乎又要被拖入梦魇之中。 当年沈家庄也只剩了他一个人。 一招不慎,沈扶玉被阿户击中,他吐出一口血,晕晕乎乎的。同时,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面貌的黑衣人来。 黑衣人说:“因为不分东西南北,所以往哪走都是向前。” “你只要一直向前,就可以找到我。” 我要找到你。 我们约定好的。 沈扶玉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的鲜血,渐渐冷静了下来。 摆脱掉阿户怨气的影响后,他的眼神越来越清明。 第22章 阿户身上有绛月剑的碎片,攻击力提高的同时,魂体本身也在不停被消耗。他若想净化阿户,就得先把绛月剑碎片先取出来。 但是很明显,阿户的魂体已经要被绛月彻底吸收了,若是强行取出,恐怕阿户也会因为魂体太弱而魂飞魄散。 沈扶玉拧着眉,得找个能代替绛月剑碎片维持阿户魂体的法器才是。 他刚产生这个念头,阿户便冲破了他的结界,鬼手带着十足地杀气朝他心口处探去。他的指尖泛着的红光,是绛月剑独有的剑光。 沈扶玉许久没见这剑光,难免晃神了一息,他火速收回心绪,却有些躲避不及,即便是及时侧身那鬼手也必然会抓破他的手臂。 千钧一发之际,沈扶玉眼前一晃,只觉自己的腰身被人揽住,他猝不及防落入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对方的灰色眼眸隔着熟悉的桃花纹金色面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黑色的衣服在风中微微飘荡。 第011章 事事休·八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 又是他。 这是沈扶玉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那魔揽着沈扶玉的腰的手臂收了收,一跃而起,躲过了阿户的这次攻击。两人的衣袍翻飞交叠在一起,无声对视时,滞空的时间都好似被无限拉长。 甫一落地,沈扶玉的手心就传来了一股凉意,他低眸一看,原是对方塞给了自己一块石头。这石头通体冰凉,表面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沈扶玉一愣,他怎么会有这个? “你……”沈扶玉刚吐出一个字,对方就抽回了自己的胳膊,眨眼间便消失了。 沈扶玉一愣,总觉得自己腰间还存在着那股不容忽视的搂抱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看了眼那魔族消失的地方,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事情上。 沈扶玉握紧了手里的石头,召来清月剑,这一次,他没收敛,剑风凌冽,朝阿户攻去。 阿户察觉到危险来临,当即便要转身离去,可他的速度相比于沈扶玉而言还是慢了太多,他眼前一晃,一柄雪白锋利的剑就递到了面前,剑后是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 阿户嘶吼了一声,抬手攻去,沈扶玉偏了偏头,清月剑一挡,明亮却不刺眼的剑光当即化解了阿户的攻击。紧接着,沈扶玉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体定下的那一刻剑体爆发出一阵强有力的剑气,将阿户震开数十丈。 阿户狼狈地跌倒在地,尚未爬起来,沈扶玉已手执清月剑来到了他的面前。沈扶玉的动作很快,阿户根本来不及躲闪,清月剑便刺入他的伤口,剑尖翻动,绛月剑的碎片便被挑了出来。绛月剑碎片一闪,抹去了自己身上关于阿户的鬼气,乖顺地落入了沈扶玉的袖口里。 阿户的模样渐渐恢复,他虚弱至极,魂体几乎要碎成千万片消散于天地之间。沈扶玉的手心产生了一个法阵,那石头便浮到了空中,沈扶玉的灵力包裹着石头,将其慢慢送入阿户的体内。 石头散发的光芒朝四面八方扩散去,流向阿户的四肢百骸,阿户几乎要消散的魂体渐渐稳定,并且愈发凝实起来。 沈扶玉将绛月剑的碎片收回自己储物手链中,这才缓步走向已经清醒的阿户面前。 阿户不知在想什么,垂着头,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阿户才呢喃着喊道:“仙人……”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一如既往的讨好与小心。 他还有失控时的记忆,知道自己是给沈扶玉添了麻烦。 沈扶玉收回剑,站到了他的身边,给他解释了一下:“你的魂体受了伤,方才那石头名为月精石,夜夜吸收月之精华所产生的灵石,是很难得的灵物。有很温和的阴气,可以滋补灵魂。” 不仅如此,若是好一些的月精石,必要时可以充当一段时间的月亮,若是靠月之精华修炼的修士,闭关时有月精石,相当于带了月亮闭关修炼,事半功倍。 这般修炼的极好灵物,自是可遇不可求。沈扶玉也很好奇那魔族是从哪里取得的。 阿户听完沈扶玉的介绍,头垂得更厉害了,他捏着衣角,不住地揉搓着,惶恐不安:“这般贵重之物,用在我身上岂不是浪费至极!还是仙人您自己用好了。” “怎么会?”沈扶玉只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温柔,“灵物再好、再贵重,也不如生命之重。众生平等,我可以用,你为何用不得?” 阿户还是低着头,只当沈扶玉在安慰自己:“这种好东西,仙人用了就会变得更加厉害,去救更多的人。我就算了,我没什么用处,也没有亲朋好友,即便是消散于天地间也无所谓的。” 沈扶玉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反问道:“莫非我现在不是在救人?” 阿户身体一僵,脑袋一点一点地抬起来,看向沈扶玉。 自小孤苦的自卑感并没有在考中功名后减轻,反而在见识过繁华之后越来越深,这种难以割舍的自卑像是一个无底黑洞般将他吞噬其中,叫他下意识地舍弃自己,讨好别人。 沈扶玉见他看过来,只是回之一温柔的笑容,眉眼间都好似泛着一层柔和的月光。 阿户一晃神,像是冒犯了他一般仓促地低下头,同为男人,他想不通沈扶玉怎得生得如此美,比他见过的所有男人都美……果真是仙人。 第23章 沈扶玉身上似乎有一些淡淡的香味,阿户分辨不出来,只把头低得更深了一些。 他觉得沈扶玉总是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叫人忍不住地把最脆弱、最难受、最委屈的地方袒露给他看。黑不见五指的夜里,月光照着。 “我去看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还有我们村的人,一直苦苦努力才能换来的东西,原来有些人不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阿户轻声说,“即便是我考中了功名,好像也还是普通人中的一人。” 这样普通的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村子。 沈扶玉收回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站在他身侧,抬头看着挂在天上的明月。半晌,他张开手掌挡在眼前,让月光在指缝下流动,缓缓开了口:“我六岁时,村子里进了一个心魔发狂的剑修,也可以说是魔修。” 阿户一怔,偏头去看向沈扶玉。 “那魔修一进村就要我们交出阴阳石,可是我们村子的人谁也不知道阴阳石是什么。魔修便说,若是找不到,便把我们都杀了。”沈扶玉幼时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唯有这件事,他记得一清二楚,甚至当时的情景都能一一还原出来。 阿户心惊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那……那怎么办的?” 沈扶玉收回了手,垂眸的那一刻,儿时的恐怖旧景似乎又在眼前闪现,他无奈地勾起嘴角,偏头看向阿户,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他轻声道:“村子只剩我一个人了。” 阿户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末了,他也不过是干巴巴地询问:“那那个阴阳石……” 沈扶玉捏了捏清月剑的剑穗,柔声道:“就是它们。” 清月剑与绛月剑乃同一块灵石所出,即阴阳石。此灵石位于山崖处,一面集天地日月之精华,一面集黑暗阴气之最,两者在灵石体内势均力敌,达成了一种平衡状态,因此才叫阴阳石。 阳面至纯至净,是防御与安神的灵物中顶级的存在;阴面至阴至邪,却有种十足的攻击力,多少剑修挤破脑袋也想求得。 在阴阳石出世之前,修仙界一直默认这个灵物不过是传说。 阿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这一刻,他好像说什么都显得很突兀,似乎都会揭开沈扶玉的伤疤。 好在沈扶玉并不介意,他重新将清月剑背到身后,蓦地对阿户露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他道:“但是,我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了一个黑衣人,他很厉害,是个盖世无双的英雄。” “我问他,怎么样才能成为你那样的人呢?他给我说,只要一直向前,就可以找到他。” 阿户一怔。 沈扶玉笑了笑,道:“死的人要安息,活着的人要继续向前走。阿户,不要觉得一个毫无根据的误会会毁了多年的朝夕相处的信任。人的感情好像很脆弱,但人的关系也可以无坚不摧。” “村长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阿户看着他,眼泪缓缓流了出来。 池程余一看那边动静小了下来,就知道沈扶玉处理好了,他迫不及待地从树上跳下来,一手扛着草乌就要去找沈扶玉,不料沈扶玉先一步御剑找来了。 池程余看见阿户还有些心虚,连“大师兄”三个字都不似平常那般喊得激动有底气了。 沈扶玉应了他一声,把草乌接了过来,两人手心相对,那个阵法又产生了,沈扶玉道:“师弟,毒尸的毒要如何解?” 草乌的声音很快从阵法里传来出来,他道:“王镇那些人的毒和力量主要来源于阿户,只要解了阿户的毒,让他们之间的联系断开就好了。不过相斥草的毒确实有点难解,师兄,要麻烦你帮我看着四周了。”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那它……” 草乌只道:“无妨。它即便再吸收成百倍的毒尸的毒,也抵不过我的。” 沈扶玉勉强放下了心,他走过去,掌心放在草乌的背后,刹那间,以二人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当即形成,裹挟着的风让人几乎站不住。 这法阵!池程余瞳孔剧缩,草乌的剧毒模样又在眼前浮现,他忙连蹦带跳着逃离了这里。啊啊啊他一个医修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毒啊! 阿户在来的路上就知道沈扶玉的师弟要给自己解毒了,眼下只乖乖地跟着草乌走,生怕哪里做错了。 池程余虽说对草乌的毒讳莫如深,但心头也有着一堆疑问,他看向沈扶玉,沈扶玉摇了摇头,只道:“牵扯太多,以后再说。” 池程余如遭雷劈,只能不情不愿地挪着脚步。怎么大师兄和他都有间隙了! 四人又重新来到了山寨里,草乌和阿户单独去了堂屋里,沈扶玉替他们关好门,池程余被好奇心折磨得骨子都痒了,蹲在地上试图透过屋子里看见什么东西。 倏地,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而后从门缝以及其他缝隙里渗出了一些阴森森、不详至极的紫色光芒,紧接着屋里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打斗声只存在了一下,片刻间便消失了。 池程余听得心惊胆战,该不会是阿户又恢复毒尸模样把那死人给打死了吧! “草乌解毒需要一段时间,你看着些,不要有什么意外发生,我很快回来。”沈扶玉道。 池程余一愣:“师兄去做什么?” 沈扶玉笑了一下:“找个东西,不一定能找到,找到的话就跟你说。” 第24章 池程余瞬间变得精神抖擞起来,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师兄,我保证不会出岔子!” 给我说!嘿嘿! 沈扶玉回来的时候,门正好打开了。 草乌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些,嘴唇泛着青紫色。 “师弟!”沈扶玉忙走过去扶他。 草乌握住他的手,借了些许力道,他喘了口气,道:“好了,师兄。” 沈扶玉应了一声,掌心重新放到他的背部,灵力漩涡出现又散去,草乌又恢复到了平时那股呆滞缓慢的模样。 池程余看得一愣一愣的,趁沈扶玉进屋去观察阿户情况的时候,他凑到草乌身边,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试探地问道:“三师兄,你还能正常说话吗?” 草乌静静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池程余两眼一闭,好吧,看来不能。 阿户醒来的时候,已经白天了。他看见陌生又熟悉的屋梁,缓缓意识到这是在山寨。沈扶玉原本正坐在他床边的椅子旁,见他醒来,便问道:“可还难受?” 阿户摇了摇头,他和草乌进了屋后,草乌便给他扎了针,随后他陷入了一片漆黑中,什么也不知道了。紧接着,他又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沈扶玉:“仙人,今日是什么日子?” 沈扶玉看向他,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他道:“三月十二,今日是会试的日子。” 阿户一怔,他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末了也不过是似哭似笑地勾了勾唇,闭上了嘴,他还有一场没考完的试。可惜再也考不了了。 “走吧,”沈扶玉站起身,朝他伸出了手,“去考试。” 阿户一愣。 沈扶玉眉眼温柔,晨曦落在他的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光芒。见阿户没反应,他便自作主张地握住了他的手,又重申道:“不是答应了村民们要科考的吗?” “还来得及。” 直到坐到考场里,才反应过来沈扶玉做了什么——沈扶玉给他施了法,让别人看不见他,也看不清他的纸和笔。而后他将试卷复了一份来,摊在桌子上。 他不知道沈扶玉是怎么做到一瞬间就带他来到了考场,也不知道沈扶玉是怎么弄来的试卷,他从未接触过修仙界的人,一直以为那种仙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原来不是。原来修士,这般温柔善良。 阿户颤抖着手握住毛笔,缓缓摊开了试卷,看清题目的一瞬间,他的笔落在了地上。 沈扶玉等阿户出来的时候,自己隐了身形,坐在一旁的大树上,一条腿随意地垂下去,一条腿屈起放着一本闲书,他靠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今日风和景明,树梢微动,他的白衣也随之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他腰间佩戴的玉发起了热,沈扶玉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了过去,这是清霄派内门弟子专用的通讯灵玉,每次发热,便是有人找他。 沈扶玉把玉召回自己的手心,指尖微动,灵玉散发的灵气渐渐汇成了一个人影。 沈扶玉温声喊道:“沨予。” 温沨予面露惊恐,很明显是有急事要找他,他这个素来温声细语的小师弟声音都有发颤,厉声喊道:“师兄!那魔日后杀了你!” 第012章 事事休·九 沈扶玉微愣。 温沨予是他的小师弟,修的是命、相、卜,在观测未来上是没有出过错的。他放下了手上的书,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只道:“此事等我回去再议。” 温沨予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两人结束了会话,刚好考试结束,阿户神情恍惚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向沈扶玉,嘴唇动了动,眼里似乎是有泪光在闪。 沈扶玉翻身下去,撑了一把油纸伞,替他挡住日光。毕竟阿户现在还是魂体状态,再温和的阳光对他还是会有伤害的。 “考得怎么样?”沈扶玉撑着伞,带着他慢慢往回走。 阿户喉结动了动,声音艰涩,话语像是从嗓子里干挤出来似的:“那个题目……问小牛村四面环山,百姓穷苦至极,问要怎么做。” 沈扶玉脚步一顿,没由来地想起官府让强盗采摘相斥草的事情。 小牛村是个很偏僻的村子,科考会这般精准出题吗? 况且听那强盗所言,似乎是国师要的相斥草。沈扶玉拧了拧眉,前朝积贫积弱太久,百姓民不聊生,又逢大旱,于是新皇揭竿而起,这才建立了现在的王朝。这位皇帝任用贤能,短短几十年间,百姓的日子便比前朝好了很多,颇有一番安居乐业之景。而这些贤能人才之中,国师更是重中之重。 沈扶玉专心修炼从不过问朝事,知道国师还是因为这位国师确实来头很大。 他未封剑前,是世间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尤其是实力巅峰时,四海之内无一人能接住他的一招。封剑之后,他虽也被人称作天下第一,但也有人觉得天下第一另有人选,这个人就是当朝国师。 只是沈扶玉和国师从未比试过,没有人知道他俩究竟谁更胜一筹,以至于这么多年仍是争议不断,成了人们饭后茶余一大谈资。沈扶玉出任务时时不时就会听见有人面红耳赤地争论这个问题,他想不知道国师都不行。 沈扶玉暗自记下这个矛盾点,重新看向了阿户。 无论是不是巧合,这个考题对于阿户来讲,实在是太过于造化弄人了些。 第25章 沈扶玉把伞往他旁边递了递,问道:“那么,你是怎么答的?” 阿户把紧握着的试卷摊开,他的手有些抖,连带着试卷也抖,阳光透过这张空白的试卷,在地上投了一片光晕。 阿户说:“我没法答。” 只有这个题目,他一个字也答不了,一个字也不配写。他悲从中来,手一松,试卷便落到了地上。 沈扶玉看了他一会儿,弯腰把那张试卷捡起来,重新走回他身边,道:“今早我已命程余带着一些同门去给小牛村的村民们收尸,为村子作法。” 阿户身体颤了颤,看向沈扶玉:“仙人……” 沈扶玉笑了笑,看向远处明媚的阳光,他道:“山多的地方不一定是坏事。昨夜草乌为你解毒时,我去山上逛了逛,倒是有了一个意外发现——北面那座山上,有一条隐藏得极深的金脉。” 阿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程余他们已经去告知官府了,想来不久,小牛村通向外面的路就会通了。”沈扶玉把试卷塞回阿户的手中,这才重新看向阿户,声音很温柔,“有的时候,即便是空白试卷,也可以做出满分的答案。” “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不可或缺的普通人。” “你脚下的土地,一定因为你的出现所带来的、独属于你的生机与活力而开心过。” 阿户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欲语泪先流。 他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浑身的力量好似都在流走,压在他身上的大山终于撤走,一身轻松的他却像是被压垮了一般,跪倒在地,他伏在沈扶玉的鞋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他号啕大哭起来,伛偻瘦弱的身体一抽一抽的。 好在他是魂体,旁人看不见也听不见,沈扶玉隐去了自己的身形,缓缓蹲下身,帮他撑着伞。 春风携带着阳光拂过林梢,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穿梭而去,它吹过世间每个人的衣角,最终又归于天地之间。 阿户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他的魂体受损太严重,眼下也没法去轮回转生,只能待在月精石里先沉睡养魂。阿户临睡前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沈扶玉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询问了。 “我叫沈扶玉,”沈扶玉轻轻给他笑了一下,他转了转手腕上戴着的红色手链,这是个储物的灵器,“未来有段时间,你恐怕都要待在我的储物手链里了。” 阿户一怔:“原来是您……”传闻修真界有一位天纵奇才,名唤沈扶玉,数年如一日地扶危济困。 他知道沈扶玉还是进城揭榜之时,听一群官兵谈起的。 当时那些人说—— 阿户瞳孔紧缩,还未来得及给沈扶玉说些什么,魂体已经被吸入了月精石中,月精石的光芒似乎变得强烈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阿户的魂体太淡,神色变化不分明,沈扶玉也就没看见他最后的情况,他将月精石拿过来,放到了自己的储物手链里。想来他下次再见到阿户,就是在送他去往生的时候了。 王镇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沈扶玉去的时候,王老爷已经合棺下葬了,王心慈正在准备丧席的事情,看见他来,忙不迭跑过去:“沈仙君!” “令弟的事情,”沈扶玉拿了一袋黄金来,递给了王心慈,“很不好意思,一会儿我和师弟自会回师门领罚。这些钱你先收着。” 王心慈连连摆手:“不用的,本身他身为毒尸,沈仙君的做法也可以理解……” 她顿了顿,才道:“况且,他的命也值不了那么多钱。沈仙君还是拿着这些钱去给有帮助的人吧。” 沈扶玉看了她一眼。 王心慈笑笑:“我是说真的,沈仙君不如拿这些钱去给需要的人。王修远……吃喝嫖赌又贪生怕死,实在不值这么多钱。况且他再三冲撞在先,若真收了仙君的钱,我反倒会良心难安。” 末了,他道:“好罢。” 但他还是留给了王心慈十两黄金,只说是赔她的大门钱。 王心慈实在推脱不了,只好惶恐不安地收了下来。 来吃席的大多也是王镇的,看见沈扶玉,连忙都围了上来,吵吵闹闹地喊着“沈仙君”,更有甚者,直接拿着银两和钱财往沈扶玉怀里送,沈扶玉手忙脚乱地一一归还给他们。 “大家都平安无事便好。”沈扶玉有些抵挡不住他们的热情,哭笑不得地阻止了他们继续给自己塞东西的行为,把小牛村的事情给他们说了一下。 他隐去了国师与相斥草的事情,只说小牛村那边的山头上新搬来了一伙强盗,小牛村的人并不知情,这群强盗遇见了赶考的阿户,将他抓了起来,逼问村子的位置,阿户没说,他们便杀了阿户,又循着阿户的踪迹找到了村子,并且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抢劫屠杀行为。 而毒尸之所以会攻击王镇,是因为阿户想寻找那头跛驴的下落。 听沈扶玉说完,镇民当即个个愤慨激昂起来,一边痛骂强盗一边可怜阿户,好不忙碌。沈扶玉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他来这一是给阿户澄清一下,二是来确认一下王镇的人是不是都恢复好了,看这模样,应该是都好了。 沈扶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御剑回了清霄派,他没有先去温沨予那里,反倒先去了主殿。 主殿内,池程余正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面前端坐着三位师尊。 第26章 “弟子见过知尘师尊,知允师尊和知微师尊。”沈扶玉行礼道。 “不必多礼。”知尘道。 沈扶玉便站直了身体。 知尘看了他一会儿,方才说:“王镇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处理得不错,草乌也出了不少力,至于程余——” 池程余闷闷地应了一声。 知尘问:“我派第八十二条门规是什么?” 池程余头有两个大,谁闲得没事干背那玩意?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眼沈扶玉。 沈扶玉无奈地开口:“回师尊,是不许滥杀无辜。” 池程余小声反驳:“那王修远也不是无辜呀。” “那你也不该如此冲动,”知尘道,“便罚你跑一百趟山阶罢。” 池程余面色一僵。罚跑山阶,自然不会是轻松的跑,必然要封了身上的灵脉。一百趟,要累死了! “师尊,”沈扶玉上前,“程余是为救我才犯下此错,我愿替他受罚。” 池程余瞬间失声:“什么?” 他来不及多想,忙跑到知尘身前,喊道:“师尊,不关大师兄的事情,你别罚他!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大师兄刚受了反噬,受不住的!” “反噬?”一旁的知允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微微低头:“此事正是弟子想要禀报的。弟子的绛月剑碎了,且不知所踪。” 闻言,知尘没管池程余的哭嚎,从座位上走下来,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股温热的灵力旋即注入他的体内,温和地平息着他因为碎剑而反噬的内丹,沈扶玉闷哼了一声,只觉得那处又热又疼,知尘见状,看了他坐在一旁的师弟师妹,两人了然,立刻过来,帮助沈扶玉恢复内丹。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进来,沈扶玉疼痛过后便是舒服感,好似落入灵泉般,洗尽疲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沈扶玉道:“谢过各位师尊。” 知尘笑笑,站起身,甩了甩自己的拂尘,看向一旁还在探头探脑地池程余,道:“为师方才还没说完,念你是维护同门,山阶便不爬了吧。正好这些日子你三师兄在晒草药,你便去给你三师兄打下手吧。” 池程余还没来得及庆祝便被打入了深渊,他的表情都失控了,叫喊得更大声了:“什么?!” 那还不如爬山阶! “先下去吧。”知尘摆了摆手。 池程余知道这是毫无回寰余地的意思了,脸色宛如赴死般壮烈,走路都不顺当了。他神情恍惚,甚至忘记给沈扶玉告别便痛苦地去往药草峰了。 池程余走后,知尘这才看向沈扶玉,他问:“绛月剑可是凭空消失的?”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正是。当时弟子正在赶路,绛月剑倏地就碎断且消失不见了。” “你有什么想法?”知尘沉吟片刻,问道。 “弟子在想……”沈扶玉轻声道,“会不会是剑灵作祟?因为被封了百年?” 知微道:“绛月剑有着天下第一奇剑的称呼,若非你当年执意封剑——” “哎知微师妹,”知允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旧事莫要重提,我们扶玉如今也很好嘛。” 沈扶玉沉默不语,只是微微垂头,挡住了自己的神情。 知允看了眼沈扶玉,从沈扶玉的表情中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道:“你先下去吧。” 沈扶玉礼貌告退。 清月剑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心情不佳,亮了亮光,像是在哄他。沈扶玉笑了笑,低声道了声“谢谢”,去温沨予那儿。 温沨予也是沈扶玉捡回来的,沈扶玉刚遇见他的时候他灰扑扑的,怕人得很,谁说话也不理,就跟在比他大六岁的沈扶玉身后,沈扶玉去哪他去哪,问他叫什么,他说自己没名字,于是这名字也是沈扶玉起的。 温沨予对沈扶玉有着极强的依赖性,说话方式、行为习惯都是学的沈扶玉,性格也好,于是得了个“小扶玉”的称呼。他虽不说,可每次听见别人这般喊他,眼里的光芒总做不了假。 他在内门弟子中进门派较早的弟子,却是最后一个成为内门弟子的——他一开始跟着沈扶玉一并修剑,可是天赋奇差,又胆小,修了好几年也没什么成果,尤其是在池程余入派之后,把他衬得更弱了。 直到有一次带队出任务前,他第一次尝试预测未来的法术,展现了惊人的命相卜的天赋,至此,他的修仙之路才算彻底打通。 沈扶玉到的时候,温沨予正不停地翻找着东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一个个卷轴上点过,十分赏心悦目。 “沨予。”沈扶玉敲了敲门,而后才推门而入。 温沨予听见他的声音,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着急跑过去,又撞倒了不少围在旁边的书,他喊道:“大师兄!” 沈扶玉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难免失笑,走过去帮他把东西收拾好,温沨予看见他眼睛便亮晶晶的,又喊了一声:“大师兄!” 沈扶玉应了一声,温沨予连忙给他搬来椅子,沈扶玉摆了摆手,只道:“我先不坐了,你今早说——他杀了我?” 他离开前专门把那个面具留给了温沨予,托他帮自己找一下这个面具的主人。 “是。”温沨予声音有些发颤,眼眶都红了,明显是哭过了,眼下看起来又要哭。 沈扶玉轻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好啦,怎么又掉金果果?先给我看看。” 第27章 “掉金果果”这种词还是温沨予小时黏着沈扶玉,沈扶玉不知道怎么哄他的时候学的,谁能想到现在温沨予长得快比他都高了他还是要这么哄。 温沨予喜欢黏在沈扶玉面前不假,但也十分听沈扶玉的话。他忙把自己的卷轴展开,卷轴上灵力汇集,当即浮现了一个场面。 似乎是在清霄派山脚的镇子里,他的五位师尊、他的同门师弟师门、来自其他门派的修士、百姓、还有一些各色眼眸的魔族,正围着看向这边,只是面部都不甚清晰,想来是因为面具主人离得远的缘故。 渐渐地,他的视野清晰了起来,握着剑柄的手上全是鲜红滚烫的血液,顺着血液流淌过来的轨迹、也是顺着长剑所刺入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挪过去——是熟悉的白衫、没入胸膛的剑、不停在流血的伤口、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的发丝,视野往上,露出了沈扶玉彻底闭上眼眸的脸。 一剑贯穿胸膛,已经彻底死透了。 第013章 相见欢·一 沈扶玉看完,便让温沨予把卷轴收了起来。 温沨予眼眶红红的,嘴里说得话倒是十分凶狠:“师兄,我们先下手为强,把他杀了!”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温沨予抱着卷轴,眼睛时不时地转一下,很明显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度。 “好了。”沈扶玉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自己倒是陷入了沉思。魔族现在乱得很,魔尊不知为何失踪,原本身为“四将五相”之一的一位魔相取代了原本魔尊的地位,魔界以实力为尊,很多魔族不服新魔尊,眼下正屡屡爆发战争。 且不说那魔两次过来都是帮助自己,沈扶玉微微拧眉,他虽封了绛月剑,但也不至于会被一个灰眸魔族杀死,就算是紫眸的魔族,想杀他也得两败俱伤,那个面具,恐怕是魔尊的。 至于这面具怎么落到一个灰眸魔族里——沈扶玉不清楚,兴许是魔尊赏的,也可能是他自己偷的。 不过无论如何,沈扶玉都得去找他。 温沨予大惊失色:“师兄你一个人去吗?” 沈扶玉点了点头,方才种种也不过是他的猜测,若想得到证实,还得同对方交谈过后再说。 温沨予明显不同意,若是普通魔族也就罢了,这魔族在未来可是疑似会杀了沈扶玉的,他怎么可能放心沈扶玉单独前去,他咬牙道:“我陪师兄去!” 沈扶玉无奈地看着他,那边温沨予已经开始收拾起来了东西,他修长好看的手从书架上的卷轴书本中掠过,阳光映照进来,白嫩的皮肤上泛着细碎的光芒,看得出来主人很细心地在保养他的手。想来也是,毕竟温沨予每次算卜都得用到他的手。 沈扶玉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温沨予一怔,抬头看向沈扶玉,沈扶玉叹了口气,道:“没事的,沨予。我自己就行。” “可是!”温沨予着急不已。 沈扶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之安心一笑,一锤定音:“我自己去,听话。” 沈扶玉脾气很好,但决定了的事情无论是谁说都不会改变主意,温沨予跟在他身后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性格。半晌,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给了沈扶玉一个地址。 沈扶玉临走前他还在跟在对方的身后,嘴里不停念叨着:“师兄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他要是有什么不好的苗头你就立刻杀了他,以绝后患!” 沈扶玉保证了好几次,温沨予还是不放心,见沈扶玉被他念叨得头都疼了,只好转为自己小声嘀咕。 末了,沈扶玉只得御剑迅速离开,飞入空中时,他的耳根才清净了几分。 温沨予什么都好,就是太念叨了。沈扶玉也不知道自己捡小孩时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导致他捡的小孩子都特别能说:池程余天天叨叨得说个没完,温沨予则是喜欢念叨,剩下的那个小姑娘也十分活泼爱说话,同时又因为体质一直在道歉。 沈扶玉跟他们在一起耳朵就没有安静过,尤其是池程余和温沨予两个人还喜欢吵架。 不过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沈扶玉定了定神,专心朝魔域飞去。 魔界以魔气为生,中间魔气最多最纯,孕育而生的魔族也最强大,魔尊便生于那里、长于那里。魔尊之下分为四将四相,四魔将分别掌管魔域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领域,四魔相分别掌管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向的领域,由此也看得出来,魔将要比魔相厉害一些。而这些年不止为何魔界多了一个魔相,似乎是辅佐魔尊掌管中央领域。 结果辅佐着辅佐着,这位中央魔相就将其取而代之了。 这阵子魔界乱得厉害,就是因为这件事。 温沨予根据面具检索到的地点是在魔界边缘,与人界交界的地方。沈扶玉刚落下来,脚步便一顿——他的面前载满了桃花树。 成片成片的桃花树挡住了去路,魔气虽稀薄,但也不是娇嫩的桃花可抵挡的,风一吹,粉白交错的花瓣便飞入了空中,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时,像是下了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桃花雨。 眼下是春季,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节,那儿有桃树都不奇怪,唯独这儿种着最奇怪,魔气的作用下,人界的植物在魔界是活不下来的。而这儿的大片桃林,实在突兀。 沈扶玉没说话,根据温沨予的提示,他得穿过这片桃林,才能到达那个地点。 第28章 沈扶玉把清月剑收了回来,他的灵气过于纯粹,落入魔界肯定会引来注意,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魔气肆虐得厉害,漫天的桃花瓣在旋转飞舞,沈扶玉刚一进桃林就落了满身的花瓣,那些花瓣顺着他柔顺的发丝滑落,有的落到了脖颈处,有的落到了衣服上,随着他的走动又落到地上。他在桃花的簇拥着走了一路,鼻息间都是桃花的香味。 沈扶玉没由来想到那魔捂着自己的口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掌心里都是桃花的香味,许是就是在这里沾染上的。 温沨予知道他方向感不好,专门给了他一只引路蝶,还好眼下有这只蝴蝶,否则沈扶玉一定会迷失在这片桃林里。 他走了片刻,眼前就出现了一栋木屋,那蝴蝶完成了引路的任务,便安静地落到他的发簪上,一动不动得好似变成了一个装饰,只等着下一次引路的时候再飞下去。 想来就是这里了。 沈扶玉不紧不慢地走到木屋前,抬起手,尚未来得及敲门,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不止是不是感受到了魔气,身后的风叫嚣得更厉害了,数不尽的桃花瓣从两人之间飞过,沈扶玉的长发都在随之而动。 沈扶玉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没戴面具的模样,这人生得十分俊朗,眼尾上挑,有一种说不出的狂气在,和他的灰眸十分不相配。 对方似乎完全没想到会看见他,也怔愣住了。 沈扶玉正思索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手腕就被抓住了,一股巨力袭来,他已经被对方拉入屋里,门关上,他被对方抵在了门上。 “你怎么来了?”对方语气中还有些不可置信在。 沈扶玉尚未说话,又被对方捂住了口鼻,对方在他耳边轻声道:“嘘。” 温热的气息带起细微的风,惹得沈扶玉耳朵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颈。却听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魔相,好像有个修士进来了。” 沈扶玉身体一僵,虽然他预料到了会被发现,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他下意识看向这个魔相,对方接受到了他的目光,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勾了勾唇,回复道:“什么修士?我没看见。” “就是一个穿白衣服的……” 沈扶玉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见外面的人又开了口,这次说得还详细了一些。 “哦,”魔相虽是回答外面人的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沈扶玉的脸看,他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唇角似是有些许笑意,“那是我的小情儿。” 沈扶玉:“?”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外面的魔族得到了答案,说了一句“好的魔相”,火速离开了。 直到外面没了声音,对方才松开捂着沈扶玉嘴唇的手,却没离开,依旧把他禁锢在自己身体与门之间。沈扶玉背靠着门,冷静了几分,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 方才不过是情势所迫,沈扶玉定了定神,魔族普遍喜欢捉弄别人,这魔族估计也就是随口一说。比起他找什么借口支开外面的魔族,沈扶玉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方才外面那魔,喊的是“魔相”。 魔族的实力从眼睛就可以看出来,灰最次,红最强,中间是绿色和紫色。 普通魔族一般是灰眸和绿眸,魔将魔相的眼眸是紫色的,只有历代魔尊的眼睛,才是暗红色的。 这个灰眸,怎么可能会是魔相? 沈扶玉心下存疑,面上却不显,他挂着温和的笑容,道:“在下名唤沈扶玉。” “我当然知道你是沈扶玉。”那魔相勾了勾唇,捻了他的一缕发丝在手里揉搓把玩。 沈扶玉也伸手握住了这缕发丝,试图把它从魔相手里抽出来,不料对方相当敏锐,微微皱了皱眉,护食似的攥得更紧了:“本相摸摸怎么了!”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给他道:“你我不甚熟悉……” 魔相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道:“哪儿不熟悉?你都来找我了!” 沈扶玉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他也不纠结头发的事情了,趁机道:“阁下先前两次帮我,我理应登门道谢。” 他嘴上这般说,眼睛倒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魔相的房屋来,以求找出什么破绽来。这屋子朴素简单得很,一点也不符合魔族张扬外放的性格。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装饰也没什么,旁边便是里屋,开着门,他还没来得及看,眼上就覆上来一只手。 魔相含笑着开口:“仙君,你的目光怎么也跟蝴蝶一样,到处乱飞。” 沈扶玉做这种悄悄摸摸的事情,被揭穿了难免尴尬,他轻咳一声,眼睛因为心虚眨了几下,尚未开口,就听魔相又开了口:“睫毛也跟蝴蝶一样,长长的,惹得本相手好痒,心也痒。” 沈扶玉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不料正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魔相得意洋洋:“本相就知道你会往这边偏头。” 沈扶玉:“……” 他平静地看着魔相,道:“还请阁下休要逗趣我了。” “你觉得本相逗趣你?”魔相靠近了他几分,十分不赞同,“本相对你认真得很!——本相猜你想说你来这儿是想知道本相为何帮你。” 虽然说的话还是乱七八糟的,但也算正常了一些,沈扶玉微微松了口气,礼貌道:“是这样的。” 魔相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摩挲发丝的手都慢了下来,半晌,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本相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见咱俩成亲了。” 第29章 沈扶玉一听他便是在信口雌黄,用胡言乱语来搪塞自己。故而也面不改色,礼貌道:“梦中的一切皆是虚妄,做不得数的。” “哦——”魔相拉长了音调,反问道,“也就是说,我俩并不会成亲?” 沈扶玉微微一笑:“正是。” 魔相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沈扶玉也坦坦荡荡地回视,半晌,魔相也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我不信。” 沈扶玉笑容一僵。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认真看向对方,结果发现对方的目光比他还要认真,似乎真的把那个梦境当了真。沈扶玉如遭雷劈,他舔了舔嘴唇,干涩地解释着:“梦中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俩同为男子,又不相识,兴许你梦到的并不是我——” “我叫危楼,”危楼果断地打断他,“原来你是在纠结这件事,现在我们认识了。” 沈扶玉张了张嘴,一时失语,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危楼似乎是为他的反应感到愉悦,他轻笑了一声,语气轻快:“仙君,是你来找的我。” 沈扶玉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只听危楼道:“我帮了你两次,还是戴着面具、不留痕迹,你肯定费了很大功夫才找到我。你千方百计只为见我一面,我们怎么就不能成亲了?” 第014章 相见欢·二 沈扶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危楼的话,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大脑懵懵的。 危楼看见他这样反倒闷声笑了笑,变本加厉:“你方才还舔了舔唇,本相知道,你们人类只有想和心意的人接吻的时候才会伸舌头。” 沈扶玉:“?” 沈扶玉自小养在清霄派,下山出任务时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但这么无赖的人却是第一次见。他的唇瓣几度张开又闭上,憋得脸都红了,良好的修养让他说不出来难听的话,温柔的本性又让他难以全然无视危楼的话,他夹在中间,左右不得其解,只能又气又羞地盯着危楼看。 危楼低了低头,两个人的距离一瞬间变得不再安全,危楼笑道:“仙君,你这般看着我,是不是真的想同我……” “胡说八道!”沈扶玉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危楼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仙君,本相说得有理有据,你为何不信?” “一派胡言!”沈扶玉一掌将他推开,胸膛一起一伏地,明显是气狠了。 危楼被他推得随意往后倒了几步,停下后便随意抱臂站着了,似乎是见沈扶玉脸红了,他闷声笑了几声,道:“仙君,你比本相梦里的还要好看。” 沈扶玉原本靠着门,听见他这话,扒着门的手难免用力,指尖都泛了白,他勉强维持冷静,道:“梦境不可当真。危楼魔相,你先前两次帮助我,方才之事我皆可不在意,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执着于梦境之事。” 不料危楼竟是眨了眨眼,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自顾自道:“仙君,你再喊一声我的名字?” 沈扶玉:“……” 沈扶玉的冷静自持终于在对方持之以恒且来势汹汹的攻击下灰飞烟灭,他猛地抽出了清月剑,危楼也不害怕,就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扶玉的手都抖了抖,他深觉自己再和危楼共处一室下去必定会被对方不着边际的话语气得失态,危楼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张口又想说什么,沈扶玉直接拉开门,毫不犹豫地御剑离开。 他尚未行至桃林,突觉危楼似是故意激怒自己离开的,便敏锐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好撞入对方的眼睛里—— 里面爱意与思念几乎要溢出来,沈扶玉恍惚间竟觉得他眼中的情绪要比身后魔风还要狂乱。灰扑扑的眼睛似乎是蒙了一层水雾,愈发显得深情似海。这种眼神,无论如何不会出现在一个刚见面的人身上。倒像是……久别重逢。 沈扶玉的突然回头撞散了对方目光中的千般情绪,危楼挑了挑眉,又换上了方才那股慵懒邪肆的模样,他抱臂靠着门框,微微启唇,只说了两个字。 声音小得很,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硬是落入了沈扶玉的耳朵里,沈扶玉当即面红耳赤,头也不回地御剑飞出数十里。 危楼是怎么好意思念出那个词的。 简直混账! 沈扶玉气得在心底恨恨道,引路蝶在他旁边飞着。 他从未动过那么大的气,无意中,御剑的速度都比平日里快了很多。沈扶玉生得好看,以往出任务也会有些胆大包天的登徒子对他出言不逊,但是看见沈扶玉的攻击力后皆会主动化作鹌鹑,缩头缩尾地一语不发。 危楼这般厚颜无耻、冥顽不灵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沈扶玉脸上的薄红到了清霄派后才勉强散去一点,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走入门派的结界里。 温沨予一直蹲在门口等他,看见他进来,立刻抱着他的卷轴起身奔来:“大师兄!你没事吧。” “无碍……”沈扶玉勉强给他笑了笑,他身上确实没有遭受什么太大的刺激,但心里却是如遭雷劈伤痕累累。 温沨予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不便言说的困难,不由得流露出来几分关怀之意:“师兄,莫非是那魔族太难对付?” 沈扶玉一噎,确实难对付,却不是温沨予以为的那种难对付。危楼说的那些话实在过于无赖,他连复述都难以启齿。 第30章 沈扶玉几番开口又闭上,脸色难看得厉害,他一甩袖,放弃了:“没什么。” 温沨予不相信他的话,却也不舍得逼问沈扶玉,只能温声道:“师兄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一定尽全力帮助师兄。” 温沨予为人体贴入微,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虽说被唤作“小扶玉”,可是他和沈扶玉的温柔还是不一样的。沈扶玉心怀苍生,对众生抱有慈悲感怀之心,他身上体现出来的温柔与他强大的实力相辅相成;温沨予则是人畜无害、安安静静的那种温柔,温水似的抚慰旁人,令人安心静心。 他顿了顿,又腼腆地笑了一下,眼中暗光一闪而过:“实在不行,我推算出他的八字,悄悄弄死他。” 他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说的话倒让人有几分不寒而栗感。 沈扶玉:“……” “胡说什么,”沈扶玉笑了笑,胡乱揉了一把温沨予的发顶,“我没事呢。” 温沨予幼时每次进步了一些便去沈扶玉那里讨夸奖,沈扶玉总是含笑着摸摸他的发顶,随着两人的长大,沈扶玉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好,便很少做这般动作了,今日难得摸了摸他的发顶,温沨予倒还像小时候那般随之蹭蹭他的手。 “长得都快比我高了。”沈扶玉顺便比量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前他只是目测着两人差不多高了,眼下一比量,总觉得温沨予长得比自己还高一些。 温沨予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又继续道:“我长得高一些,就可以保护师兄。” 沈扶玉失笑了一声,还没开口,就听旁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师兄”。 池程余毛毛躁躁地跑过来,挤到了两人的中间,他自从十五岁便没有再长过,连面容也是小孩子的模样,此刻夹在两人中间平白就矮了一截。池程余浑然不在意,他双手抱住沈扶玉的腰,满眼敌意的看着温沨予:“这是我大师兄!” 温沨予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握住沈扶玉垂在一旁的手,反驳道:“是我先遇见大师兄的!” “我进内门的时候你个废物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不许抢我的大师兄!”池程余一点就炸,把沈扶玉的手从温沨予手里抽出来,十分霸道地自己攥着。 温沨予又气又急,转而抱住了沈扶玉的一条胳膊:“大师兄带我回清霄派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还给大师兄惹出来好多麻烦!你个祸篓子!” “王修远的事情就是!若不是我把王修远作奸犯科的事情全都翻出来给师尊看,大师兄就要一并跟着你被罚了!” “那不是情况紧急吗?他要杀了大师兄怎么办?” 沈扶玉简直要被这一左一右的争执声给吵死了,这两人不知为何从见面就不对付,温沨予有“小扶玉”的称号后,更是五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池程余成天念叨着明明他才是最像大师兄的这个称号应该给他,温沨予便说他痴人做梦,两人夹枪带棒地谁也不让谁,恨不得把清霄派的山都给吵撅了。 “那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他啊!”温沨予气得脸都红了,眼见着就要被池程余气哭了的模样。 温沨予这话说得倒是还挺对,沈扶玉看了眼温沨予。 池程余冷笑一声:“你窝囊废,你根本就保护不了大师兄。” 温沨予大惊失色,看向沈扶玉,怕沈扶玉听信池程余的话,他忙道:“不是的,大师兄。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我就回来给他扎小人、下咒改运,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保证不会连累大师兄。” 沈扶玉:“……” “反正,”池程余的脸色变了又变,猛地扎进沈扶玉的怀里,“这就是我的大师兄!我不管!” “池程余!”温沨予大喊。 “都别吵了,”一道女声突然加入了他们,“这是我大师兄。” 这道声音甫一出来,温沨予和池程余纷纷闭了嘴,一人架着沈扶玉的一条胳膊,好似大难临头般瞬间窜出去老远。 沈扶玉:“……” 池程余面露痛苦:“……是九师妹啊!” 温沨予也忧心忡忡:“怎么办呀,大师兄。” 沈扶玉哭笑不得,拍了他们一人一下,走向沈千水,喊道:“千水。” “哥!”沈千水活泼地给他打了个招呼,又越过他的肩膀,去和对面那俩正探头探脑的人打了个招呼,“六师兄,小师弟,你们也在呀?” 池程余:“……” 温沨予:“……” 两人干笑着给她打了个招呼,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是啊。” 沈千水歪了歪头,乐不可支:“你们怎么这么害怕我?” 池程余和温沨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讪讪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一句成句的话,尴尬无声地蔓延着。 沈千水似乎早就习惯他们的这种反应了,她重新看向沈扶玉,问道:“哥,今年桃花镇的春酒节你去不去呀?” 沈扶玉一怔,故人旧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摩挲了一下指尖,含糊道:“……我再看看吧。” 清霄派山脚下有一个镇子,那镇子以酿酒为生,其中酿的桃花酒最为有名,连带着镇子名字也叫桃花镇了。春酒节是他们镇上的一个传统,起先是因为大家都在这几天摘桃花酿酒,后来渐渐演变成了一个热闹的节日。 第31章 池程余来了兴趣:“春酒节?我也想去!” 沈千水说:“好啊,那你跟我一起去?” 池程余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嘴唇哆嗦了几下,把头又伸回沈扶玉的背后面了。 沈千水:“……” 好在她也不在意,只通知了沈扶玉这么一句,便立刻转身欢天喜地地跑开了:“我要去找四师姐她们啦,哥哥再见!” 她走后,池程余和温沨予才敢从沈扶玉身后出来,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道:“千水是有些倒霉,不过这种霉运的传染也没那么恐怖。” 沈千水就是沈扶玉捡的最后一个小孩,对于世间的动植物有着极强的感知能力,在内门弟子中排名第九。沈千水生性活泼可爱,对谁都好,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太倒霉了,是属于前脚决定出去玩后脚天上就会下雨的那种顶级倒霉,修仙数十载,从未改变过。她的霉运还会传染,谁挨得近,哪怕只是说了几句话,多多少少也会倒霉一下。因而大家都是既喜欢又害怕着她。 池程余听见沈扶玉的话,想起之前不信邪硬是和沈千水玩了七天的头铁经历,登即面目扭曲了一下,那何止是恐怖,那七天他无缘无故摔倒、丢东西、跑错路等等的惨痛经历已经快比他之前活着的所有时光遭遇的都多了! 池程余正要说话,空中就落下了一连串的竹简,一个一个地砸在他的头上,直把他砸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上方的内门弟子惊恐地看着他:“六师兄!你没事吧?” 温沨予看那内门弟子的惊慌害怕的模样,正准备走过去帮他拾起来那些竹简,结果脚边不知踩上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一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内门弟子又惊慌地喊道:“十师兄!” 池程余爬起来,瞬间底气十足,看向沈扶玉,大师控诉:“大师兄!你看见了吧!” “你别说大……”温沨予刚站起来,想让池程余别说大师兄,他话还没说完,又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重新摔了回去。 这更加助长了池程余的火焰:“你看!” 沈扶玉:“……” “大师兄,”内门弟子忙落下来,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给他们解释道歉,“对不起啊各位师兄,这是七师兄要的竹简和算珠,方才空中突然窜出一只鸟来,我受惊没拿稳才……” “无碍,”沈扶玉走过去帮他收拾好,又给他加了一个稳固的法阵,道,“下次不要再带着那么多东西御剑了。” 内门弟子感激地连声应下,忙抱着东西去了。 兴许是沈扶玉的气运实在过硬,他很少受到沈千水霉运的影响,倒是这种场景见了不少次,以致于他实在没法替沈千水开脱。好在池程余和温沨予也不介意,两者都受了点轻伤,给沈扶玉简单道过别后便回自己的屋里收拾自己去了。 沈扶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走回自己的屋舍,却没进去,反倒是落到了后山处。沈扶玉的这座后山并不像草乌那边到处是草药,他这座山只有一片竹林,而后是一处瀑布,很方便修行和练剑。 沈扶玉站在竹林边,看着远处瀑布湍流。冲刷岩石的声音孤独地回响着,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又看向自己屋舍旁已经人去屋空的另一座房屋,兴许是绛月剑倏地破裂,许多年少时的回忆纷乱而出,牵住了他太多的心思。 从前几日绛月剑碎掉开始,一切都变得奇怪起来,关于封剑前的记忆,从未如此频繁地涌上心头过。 沈扶玉看向远处。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春酒节了。 从那个人离开,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良久,不知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沈扶玉还是御剑朝着桃花镇的方向飞去了。 第015章 相见欢·三 春酒节热闹依旧。 沈扶玉落下去的时候,桃花镇已经满是人了。春酒节这天,白日里人们会去采桃花酿酒,夜晚则是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热闹至极。沈扶玉年少时每年都会和好友来玩,他不擅饮酒,春酒节的很多活动都难以参加,都是好友嬉笑着替他饮了那些酒,后来和好友闹了别扭,他便再也没再春酒节这天来过桃花镇。 这会儿正是黄昏时分,市集尚未完全撑起来,很多人还在慢吞吞收拾着自己摊上的东西。 眼见着一个卖糖画的老人走得缓慢,沈扶玉上去帮他托了托背上的沉重包袱,老人的负担骤然一轻,错愕回头,有些惊喜:“沈仙君?!” “阿伯。”沈扶玉冲他笑笑,干脆将东西全都提到自己手里。 老人稀奇地看了他几眼,一边迈着缓慢的步伐,一边曲着手指数:“……我得,好些年没再春酒节上看见你了……” 沈扶玉笑笑,没说话。 沈扶玉这些年救苦救难,频频出任务,虽不在春酒节这天来桃花镇,但平日里难免路过,若遇困难之人,也时常顺手帮助对方,因而桃花镇的人都熟悉他,看见他来,纷纷招呼着:“沈仙君!您来啦!” “沈仙君,尝尝方才蒸出来的桃花糕吗?”旁边卖糕点的妇女主动询问着,她的丈夫正倒腾着摊子,闻言,便拿出来一盘热腾腾的桃花糕递给沈扶玉,他俩年幼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糕点,葡萄似的眼睛看看糕点,又看看沈扶玉,不好意思地躲到了摊子后面。 第32章 沈扶玉笑笑,接过桃花糕,拿出来几个铜板放到摊子上。 女人大惊失色,连连拒绝:“沈仙君,您这是做什么!” “修道之人,不占大家的便宜。”沈扶玉温和地开口,无论女人再怎么劝说要求还是坚持付钱。 那小孩见他俩争这点钱,难得大了胆,站在他娘亲旁边抬着脸看打量沈扶玉。沈扶玉注意到他的目光,主动在他面前蹲下了身,拿出一块桃花糕给他:“吃吗?” 小孩眼里闪烁着渴望的光,抬头看看他娘亲,他娘亲连忙把他往身后拉了一下,生怕他儿冲撞了沈扶玉,她讪笑道:“嗐,沈仙君自己吃便是。” 沈扶玉没说话,只安静地笑着看向小孩,眉眼温柔,捻着一块桃花糕伸出去的手很稳,他等了一会儿,那小孩便从他娘亲身后探出脑袋来了,含糊道:“头发……到地上了。” 沈扶玉一时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嗯?” 小孩看看娘亲,又看看沈扶玉,倏地撒丫子跑向沈扶玉,女人都没反应过来呢,就看见他儿把沈扶玉落到地上的头发都给捧起来了。 沈扶玉笑意盈盈地,将头发拨到肩膀前面来,把手里的桃花糕喂给小孩:“谢谢你呀。” 小孩腼腆一笑,闷声吃着桃花糕:“……不、不客气。” “这孩子……”女人无奈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站起身,笑道:“很可爱的孩子。” 他告别了卖桃花糕的这一家,去其他地方转了转。沈扶玉对这种吃食没有很大的兴趣,见小孩喜欢吃,便一路分给了遇见的小孩。 他在这边分得开心,忽听一旁有吹口哨声。 轻佻又下/流。 沈扶玉微微拧眉,看了过去。 两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正对着路旁的女人吹了声口哨,喊了声“娇娇儿”,随即哈哈大笑着要离开。 沈扶玉看清楚了那女人是谁,原本要出手制止的动作顿了下来,没再动。 那三个男人走出去没几步,忽听空中一阵气势汹汹的破空声,像是夜里炸开的鞭炮,刺耳至极。 三个男人瞬间被这一鞭掀翻在地,马受了惊,当即就要乱跑。沈扶玉飞身而上,单手起结界,圈住了这三匹马,落在了方才出鞭的、同时也是被调戏的女子身边。 雪烟一愣:“师兄?” 沈扶玉应了一声,往旁边让了让路。 雪烟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疼得在地上翻滚的三人面前,精准地找到了给自己吹口哨的男人。 她一脚踩在对方的胸前,长鞭高高扬起,对着对方的嘴抽了下去。 惨叫声瞬间响起:“啊!” “显摆你有嘴呢?”雪烟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一鞭又是一鞭。 对方的嘴已经变得血肉模糊,闭也闭不上,牙齿都抽掉了好几颗,哭得鼻涕泗流,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雪烟踩在他胸前的脚好似一座大山,叫他动弹不得。 那两个人已经被这个阵仗吓傻了。 “不是吹口哨来着?”雪烟停了鞭,身体微微下压,张扬明媚的脸庞沉下来显得压迫感十足,“这般喜欢吹,今日就叫你吹个够。” “一百个,少一个我就抽你一鞭。” 男人哆哆嗦嗦地就要吹口哨,但他的嘴已经被抽烂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去。 雪烟笑了一声,一鞭彻底把他打晕了过去。 再往旁边一看,那两个同行的人已经吓尿了。 见她望来,一边曲着腿往后怕,一边不住道:“是他吹的、是他吹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不是故意的。” “错,”雪烟抽了一鞭,那鞭卷住其中一人的脚腕,绷直,再卷起,这人便如死狗般被拖了过来,“是因为你们怕我,可不是因为不是故意的。” 雪烟笑了一声,如法炮制,将这人的嘴也抽烂,这人还不如上人,直接昏厥了过去。 另一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般,连滚带爬地喊道:“沈仙君!沈仙君!这女人当街杀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扶玉看着他,道:“我并非医修,不会医治。若有需要,我可以上峰去请我三师弟来。” “不不,沈仙君,你行行好,救救我。”那人哭得不成样子,狼狈至极地趴在地上。 沈扶玉油盐不进,只说:“那,等她打完你,我带你去找我三师弟。” “沈扶玉!”那人百般求不得帮助,破口大骂,“亏你是仙风道骨的修士,居然如此冷漠,见死不救!” 他话音刚落,脸便被鞭子抽到了另一边,深可见骨。 雪烟的鞭子蛇一般盘住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他拽来自己面前:“你再骂我大师兄一句试试?” 什么师兄? 这人懵了,心底却自然而然升起了恐慌感。 师兄……沈扶玉…… 那这女人岂不是…… ——他们居然招惹了一位修士?! 沈扶玉看着他,轻声道:“修仙之人,不救寻死之人。” 雪烟冷笑一声,也将这人抽烂嘴扔到了旁处,连带着随手找来的鞭子也给扔了。 她直起腰,看着地上已经昏迷的三人,一拍手:“坏了!” “无妨,”沈扶玉温声安抚她,“我已经布下了结界,旁人看不清里面。” 雪烟愣了一下,旋即惊喜道:“师兄!你也太好了!” 第33章 “唉我本想让你去看看布坊呢,毕竟当时建这个借了你好多银子,”雪烟有些烦闷,“眼下得把这三个处理了,只能等下次了。” 沈扶玉笑笑,只道:“不着急,要我帮忙吗?” 雪烟摆摆手:“不用不用,师兄你去玩吧,这儿我来就好。” “行。” 天已经黑了,街上挂满了红灯笼,灯火通明,春风摇曳着灯光,人声喧闹的街上偶尔飘来几瓣桃花瓣。 沈扶玉从结界里出来,走了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的名字,听声音可以判断年纪并不大,估计也才束发左右。 “沈扶玉,纤阿剑仙,知不知道?他是我小弟!我要他来他就来!” 沈扶玉挑了挑眉,循声望去,果真看到了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正得意洋洋地给其他小乞丐炫耀着,少年手里还拿着一块玉石。 其余的小乞丐皆发出赞叹的声音。 沈扶玉看见这玉石,就记起来这人是谁了——先前他出任务时,正巧遇见这个少年乞丐被其他大乞丐追着打,他顺手帮了一把,给了他一块通讯玉石,说再被欺负的时候可以直接来找他商量,谁料这小孩居然借此翻身做了山大王。 沈扶玉啼笑皆非,缓步走到了他们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少年继续给旁人吹嘘,少年拿着玉一一给他们看过,这才道:“所以呢——你们只要跟着我混,我绝对可以保护你们。” 不出所料地,他得到了一众附和效忠的声音。 少年十分满意,一转头,笑容一僵。 沈扶玉用手指点了点手臂,没说话,只示意他继续。少年骑虎难下,眼巴巴看着沈扶玉,尴尬得几乎要钻到地缝中去。 见他不说话,那群小乞丐一边议论着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沈扶玉,几张灰扑扑的脸上俱是一愣,而后绽放出了震惊与欢喜的光彩:“沈仙君!真的是沈仙君!” “啊啊啊我第一次和沈仙君这么近!” “居然真的来啦!” “天爷呀真的吗,我第一次见!” 沈扶玉见他们好奇地看着又不好意思围上来,无奈地笑了下,只是道:“我有话同他讲,你们方便回避一下吗?” 小乞丐们忙不迭地点着头,结伴一溜烟跑远了。 “咳……”眼下四下无人,少年轻咳了一声,解释着,“我这不是,害怕他们被欺负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没有先责备他,只是询问着:“所以?” 狐假虎威这事说起来难免羞耻,少年只能硬着头皮道:“仙君,你不知道,越是年龄大的乞丐越不好,你想,这太平盛世的,有手有脚的人怎么可能会来做乞丐,肯定都是些好吃懒做心术不正之徒……” “所以,”沈扶玉差不多明白了,“你是想借着我的名头吸引那群小孩,顺便抵抗其他乞丐。” 少年头皮发麻,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沈扶玉看得一清二楚,他模糊地应了一声:“嗯……”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想当大侠耍威风啦…… 沈扶玉不知道说什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唤出这玉石上的阵法,我确实可以来救你。只是人要是想当大侠,只有一腔热血与责任感可不够,还要有与之匹配的实力。” 少年耍威风被正主带了个正着不说,还被人一顿教训,难堪得简直要哭了,低着头一语不发。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搭上了他的肩,温声道:“不过,有一腔热血与责任感,已经很了不起了。” 少年眼巴巴地抬起头。 沈扶玉只跟他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整理了一下翻进去的衣领:“勇气可嘉,上次我有任务在身,去得匆忙,忘记问了,你叫什么?” 少年明显没料到还能被他夸奖,他怔愣着,呆呆道:“杜灵侠……我自己取得。” 他是个孤儿,自然只能自己取名。 沈扶玉挑了挑眉,杜是桃花镇的大姓,灵侠倒是体现了这少年的志向,他笑笑,只道:“希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是用的‘杜灵侠’这个名字保护别人,而不是‘沈扶玉’。” 少年一愣,嘴唇动了动。 沈扶玉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清楚,便再次温柔地开口:“希望有朝一日,你也可以成为救我的英雄。” 这次少年听懂了,他眼中浮现一抹水色,还想说什么,可沈扶玉已然转身离开了。 沈扶玉若是没记错,他四师妹似是在桃花镇开了个布坊,里面有许多女工,想来沈千水她们就在那里。想到沈千水的诡异运气,沈扶玉怕她们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便准备去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帮忙的。 只是他也没去过,寻找起来难免有些困难。他上次来春酒节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许多事物都大变样,再加上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景象,沈扶玉找着找着,就迷路了。 沈扶玉:“……” 他站在原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先南再西,数两个巷口后拐进去,再往西北走走,方才那个大婶是这么指路的啊,他走错了? 清霄派有规定,除任务外不可在派外使用灵力。沈扶玉迟疑了一阵,还是决定先往回走看看,他绕了一阵,看着全然陌生的地方,再次沉默了。 ——这哪儿啊? 沈扶玉彻底失了方向感,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落入到了一个圆圈中,还是个变化莫测的圆圈……他走走停停,有时回到原地有时又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灯火让原本就不甚分明的路况更加模糊,他走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放弃了。罢了,若是出什么状况她们应该也可以自己解决。 第34章 沈扶玉一时无事可干,便专心打量起这集市来。 近处有个摊子人头攒动,吵闹声与欢呼声时不时地传来,看起来生意很好。沈扶玉走过去,便见一群人正在喝酒,而围坐的桌子中间,正摆着一个成色不错的红宝石吊坠。 那宝石红得好似在滴血,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光泽。 沈扶玉一怔,没由来地很喜欢它,他忍不住问旁边的摊主:“您好,这个红宝石多少银两?” “沈仙君?”摊主一见是他,惊喜了几分,旋即又有些为难,他道,“仙君……这个宝石不是交易的呀。这是酒王擂台赛的奖品。” “酒王擂台赛?”沈扶玉疑惑地问了一句。 摊主忙点头,给他解释着:“是的是的,这是我家出的新酒,很烈,若是能饮十坛以上还不醉倒,就是酒王。” 他的摊前瘫了一堆醉醺醺的人,可见此酒确实烈得很。 “这样啊……”沈扶玉可惜又歉意地摆了摆手,“那我不参加了,修道之人,不便饮酒。” 摊主见他喜欢这个,难免也有些犹豫,沈仙君一直扶危济困,也没要过什么报酬,他们桃花镇在清霄派脚下,平日里受沈仙君的照拂最多,给沈仙君倒也无可厚非。但是这块红宝石也确实价格不菲…… “我替他喝。” 沈扶玉正准备离开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扶玉简直不可置信。 第016章 相见欢·四 摊主也一愣:“啊?” 危楼比沈扶玉高一些,他转而将小臂也搁在沈扶玉的左肩上,勾唇笑道:“我说,我替他喝酒,赢的这玩意儿,给他。” 沈扶玉完全没想到会遇见危楼,危楼估计是用了什么法术,把自己的眼睛变成了黑色,看起来同普通人别无二样。 沈扶玉眉尖难能控制地抽动了几下,没由来地想,莫非,他也跟着变倒霉了不成? 摊主见他俩似乎并不是很熟悉,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意,总感觉沈仙君对这个男子意见颇大啊…… 危楼才不管他俩在想什么,转身在摊主摆在一边的陶罐里丢了足够的银两,而后自顾自地开了一坛酒,用碗舀着喝。 沈扶玉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把第一碗酒喝下去了。摊主为难地看着沈扶玉,倒不是为了那个男子,这男子来这儿,赢了那红宝石,无论给谁都不是他管的。他主要是怕这人跟沈仙君有嫌隙,自己允许了这人喝酒,沈仙君恼了怎么办?虽然沈仙君应该不是这种人,但是…… 危楼本是背对着酒桌,一手反撑着桌面,一手拿着酒碗喝酒,身体微微后仰,不看酒,也不看碗,只盯着沈扶玉看。 沈扶玉全然无视对方灼热的目光,走过去,压低了声音:“你又想做什么?” 危楼低下头就能看到对方雪白的脖颈,沈扶玉说话声音小,挨得近,好似靠在危楼怀里,危楼闷声笑了一下,道:“不是说了吗?给你赢那个红宝石啊。” 他说完,又是一碗酒液下肚。 沈扶玉拧了拧眉,他挨得近,已经可以隐约闻见传来的酒香味了:“我不想要。” “胡说,”危楼几乎是一句话后便是一碗酒,“你要是真不感兴趣,就不会问了。” 沈扶玉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危楼似乎很了解自己。 危楼喝得又猛又快,几乎都是一口闷。转眼间一坛便见了底,他开了第二坛。 沈扶玉看他喝酒都觉心惊,忙按住他的手腕,道:“别喝了。” 危楼看了眼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又抬眸看了眼沈扶玉。 危楼手动了动,他靠近沈扶玉的耳旁,轻声道:“仙君,大庭广众之下,本相不想对你搂搂抱抱得,会惹闲话。” 沈扶玉:“?!” 他还没从危楼这般无耻的话语中回神,危楼便火速直起了身子,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倒酒喝,他笑笑,端着酒碗虚空给沈扶玉碰了碰:“本相说给你赢来就绝不食言。” 沈扶玉张了张嘴,一时失语。 危楼用碗喝干净第二坛后,便有些放开了,他将碗放在一旁,开了第三坛,直接对嘴往肚子里灌。观看者震惊不已,纷纷发出叫好声。 危楼喝干净第三坛,扯了扯领口,他的目光灼灼,灯笼的红光进映照他的眼睛,沈扶玉有那么几眼竟觉得危楼的眼睛似是烈烈的红色。张扬闪耀的颜色,像极了正摆在中间的红宝石。 沈扶玉看着他的眼睛,危楼也盯着沈扶玉看,他单手开酒盖,仰头往嘴里倒酒时,眼睛便微微朝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扶玉看,好似沈扶玉眨眼间便会消失似的。 转眼间,危楼就已经灌下五坛酒,他酒量确实好,可是这次喝得难免急快了些,头有些晕,便坐在条凳上,一脚踩着凳子,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直,一看就不正经。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在沈扶玉的身上,没有挪开过。 “本相要给你吟诗。”危楼喝着喝着便兴从中来,十分好心情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 危楼清了清嗓,念道:“嘶,前面的本相有点忘了,我再想想。” 沈扶玉一看他就醉了,拉住他的手腕,制止道:“你醉了。” 清醒着的危楼难搞,喝醉了的更难搞。沈扶玉一个头有两个大,那边危楼又灌了两坛酒下肚,咕噜咕噜的声音听得沈扶玉实在心惊。 第35章 危楼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本相没事。本相只是喝得有点急。” 他开始不满足一坛酒,直接拆了两坛,左右手各一坛,喝完这个就喝另一个,一点喘息的功夫也没有。看得出来是铁了心要赢得那块红宝石。 “本相想起来了。” “三愿如同梁上燕……”危楼猛地将最后一坛酒喝完,他喝得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将空坛子随手扔在地上,陶瓷坛当即发出碎裂的声音。危楼看着沈扶玉,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烁,语气很轻,又有几分小心翼翼在,有几分恳求的意味,他道:“岁岁常相见。”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一旁燃着的香,香灰落下,最后一点火星就此熄灭。 居然才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 沈扶玉看着危楼,总觉得危楼执着于自己的原因不仅仅有那个荒唐的梦,许是还有些别的什么。 摊主忙上前查看,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危楼:“这位公子喝够了十坛酒!” 摊主正想去拿那个红宝石,危楼比他还快一步,手指一勾,那红宝石就落到了他的手心里,摊主一愣,猛然意识到这人也是个修仙人物。 危楼走到沈扶玉旁边,他皱着眉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摸了摸,直到眼神一亮,方才抽出来一条银白色的细链,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做的,他使了点魔气,红宝石便穿进了细链里,二者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光线活泼地跳跃着。 危楼伸手去拉沈扶玉的手,沈扶玉往后缩了一下手臂,没让他得逞。 危楼动作一顿,抬眸看着他:“你不愿意?” 沈扶玉偏了偏头,只道:“无功不受禄。” 危楼看了眼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视线,垂下眸思忖片刻,道:“本相明白了。” 沈扶玉松了口气,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怕危楼跟他一犟到底,非要把那红宝石给他。谁料危楼一把抓住他的手,趁旁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急匆匆地就拉着他跑走了。 沈扶玉:“?” 危楼跑得急,连带着沈扶玉也不得不跑得急一些,两人风风火火地在拥挤的街道上绕来绕去,莫名就绕进了一条小巷里。黑漆漆的小巷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方清亮的月光。 危楼得意洋洋地看着沈扶玉:“好了,眼下没人了,你可以接受了吧。” 沈扶玉又无语又气,这怎么想也不是有没有人围观的原因吧?不过魔族素来以自我为中心,沈扶玉面前的还是一个喝醉的魔族,沈扶玉耐下了心,好声好气地给他解释:“我们非亲非故,也不熟悉,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危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本相说几遍,咱俩以后是要成亲的,怎么就‘非亲非故’了?况且,你接受了我的礼物,我们就会熟悉起来啊。” “不是……”沈扶玉一听见他说“成亲”一词就头大,他真想不通危楼为何就执着于他俩以后在一起了。 沈扶玉还想说什么,危楼拧了拧眉,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沈扶玉:“?” “本相知道了,”危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转了转,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你觉得这个不好看,是不是?” 沈扶玉哭笑不得,把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拿下来,尚未说话,就见危楼一只手猛地穿进了胸膛,霎那间,他的面色都变得惨白起来,全身的魔气仿佛都集中在胸腔的那只手上,连眼睛都变成了寻常的灰色,额头渗出了些许冷汗。 危楼下手得太快,沈扶玉全然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你……” 危楼痛苦地咳了一声,猛地把手抽了回来,他的掌心多了一捧鲜红的血液。 沈扶玉做不到见死不救,他回过神,一手捂住危楼胸腔的伤口,给他受损的经脉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另一只手摸了几颗灵药塞入危楼的嘴里。 危楼闷哼了一声,喘了口气,握住了沈扶玉放在自己胸腔上的手,打断了他的灵力输送,危楼含笑道:“没关系的,仙君。” 沈扶玉很少同魔族打交道,修真界与魔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只从书中了解过只言片语。魔界中人大多自信狂妄,极度以自我为中心,且个个脾气怪异,危楼算是他遇见的第一个魔族,没想到书中所言如此恳切,连阅人无数的他一点也看不懂危楼的所作所为。 危楼把那一捧鲜艳的血捂在手心里,紫黑色的魔气翻腾,遮住了他的手,让沈扶玉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这是我的心尖血,”危楼笑意盈盈地给他解释着,“魔族容易失控,失控时心尖血是最快恢复理智的东西,所以你们修仙者在屠杀失控魔族的时候才要求往魔族心窝处攻击。” 沈扶玉身为剑修,自然是学过的。魔族失控后防御力与魔气都会急速增强,嗜杀成性,谁也不认识、只知道杀人,十分恐怖,唯一的弱点就在于心窝处。 “同样地,心尖血也是魔族的弱点,”危楼话刚说完,他手掌的魔气便散去了,他摊开手掌,那捧血已然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红色宝石,又艳又亮,闪着细微的光泽,好像下一秒就会从里面燃出烈烈火焰似的,“没了心尖血的魔族,是最低等、最废物的魔族。” 沈扶玉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红色,听见危楼的话,他下意识地朝对方的眼睛看去,果不其然,那双眼睛变得更灰了。 第36章 危楼手里的魔气又翻动了一下,他的心尖血便也串到了那个手链中,由手链引出来,化成了一枚简单的戒指。 “好啦。”危楼很满意他制作的一体式手链,牵来沈扶玉的手,就要给他戴上。 沈扶玉受了一惊,连忙扯回来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不要。” “莫非你嫌它丑?”危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里的手链,确实觉得有些不好看了些。他遂在储物袋里翻腾了一阵,找出来一些细小的纯白色晶石,将赢来的红宝石弄碎,两者交错镶嵌在手链上,精美至极。 危楼十分满意:“这样总行了吧?” 沈扶玉:“……” 这根本不是好不好看的事情吧? 危楼又要去拽他的手给他戴上,沈扶玉忙道:“我不要,不是因为它丑,它很好看,但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危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贵重,我就不送你了啊?那可是本相的心尖血,岂是能随意赠送他人的?” 沈扶玉一时无语,危楼这不就是在随意赠送他人吗? “好了,”危楼轻啧了一声,把他的手拉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到了他的右手上,“你们人类就是爱磨磨蹭蹭推脱来推脱去。” 沈扶玉的手腕又细又白,细细的银色手链挂在上面一晃一晃地,纯白色晶石与红宝石不停地闪烁着光泽,相同的银色细链贴着手背连接无名指戒指与手链。那一个镶着心尖血的戒指,尺寸正正好好。 “美玉配美人。”危楼十分满意,他点点头,又道:“拿了我的心尖血,你就是我的心尖儿了。” 第017章 相见欢·五 沈扶玉:“?”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伸手就要把那个戒指和手链扯下来,然而那物什却像是粘在他手上一般,任他如何动作,都无法移动丝毫。 危楼一副诡计得逞的自得模样:“仙君不要白费力气啦,我的心尖血可是认主的。”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无赖!” 危楼毫不在意地哼哼了一声,喊道:“心尖儿。” “不许喊!”沈扶玉要被他这个称呼喊得羞耻死了,这个魔族怎么一天到晚都如此不正经! 危楼轻啧一声,他抱臂往沈扶玉身前压了压身体,稀奇地问道:“我喊一下怎么了?那日也没见你那么大的反应。” 沈扶玉没想到他还好意思说,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沈扶玉又想起那日两人首次见面时危楼的可恶话语了,他脸上薄红一片,嘴唇一动一动地,一甩袖,转身就要离开。 危楼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将无赖一词贯彻到底:“你别走,我喝醉了,我头晕。” 沈扶玉转过身,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危楼表情一僵,似是预料到了什么,话锋一转,认错态度相当良好:“仙君,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心头血都给你了,魔界又是以实力为尊,我这个魔相当得十分没有理由,回去肯定要挨欺负,你就行行好,让我跟你回去行不行?求求你啦?” 他话说得又快又密,理论与感情齐发,服软与施压并行,熟练得不可思议,明显是深谙沈扶玉心软与善良的本性后磨练出的技巧。 沈扶玉攥了攥手,骨节发出“咯咯”的声音,危楼说得确实在理,更何况还有温沨予那个预言,权衡利弊下,让危楼待在他眼皮子底下是最安全的做法。 危楼凑近了沈扶玉,沈扶玉立刻往后撤了一步,闷声道:“随便你。” 就是默认他跟着他回清霄派的意思。 危楼眼中笑意愈深,记吃不记打地凑到沈扶玉身边,伸手就想去揽他的肩膀。沈扶玉抱臂,幽幽地看着他。 危楼行若无事般把胳膊重新撤了回来,相当有眼力见地转了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清霄派?” 他一提这件事,沈扶玉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本来他在桃花镇中就绕得晕头转向,眼下又被危楼带到一个陌生的巷子里了,桃花镇现在在放烟火,四面八方都是爆炸声,他想根据声音辨别方向也没办法。 沈扶玉看了一眼危楼,他素来不爱不懂装懂,如实道:“我不认识路。” 危楼看起来并不意外,他说:“本相知道。” 沈扶玉:“?” 他尚未来得及细细询问,危楼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朝巷口外走去:“不认识路怎么啦,本相带你回家。” 沈扶玉想把手抽出来,危楼反倒攥得更紧了一些,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牵到巷口就松手。” 沈扶玉:“……” 危楼鬼鬼祟祟的动作,衬得他们之间好像存在某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他心思流转间,危楼便带着他到了巷口,危楼倒也说到做到,走出巷口前就松开了他。危楼不说话,沈扶玉又是个安静的性子,两个人就这么一楼走出了桃花镇。期间偶尔有人认出沈扶玉,笑着给他打招呼,沈扶玉便也回之礼貌且温柔的一笑。 出了桃花镇,沈扶玉松了口气,他抽出清月剑,准备御剑前往。 见没有人,危楼又黏到了沈扶玉的身边:“心尖儿,我能不能……” “不能。”沈扶玉一听他喊这个称呼就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危楼十分可惜地叹了口气,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慢吞吞地踩了上去,他不死心,又问了一次:“真的不能?本相喝醉了,独自御剑掉下去怎么办?” 第37章 “掉不下去的。”沈扶玉听出来这人是打了和自己同御一把剑的主意,更不可能答应他。 危楼长叹息。 他们回到清霄派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扶玉的几位师尊想来已然歇下了,眼下去报备怕是不妥,他便准备着明日一早再去说自己带回来个魔族的事情。 危楼好奇地打量着沈扶玉所住的地方,一方竹屋朴素却收拾得有条有理,看得出来沈扶玉很爱干净。另一处则是一栋气派的府邸,不像修仙人士会住的,倒像是人间某个员外的府邸。 “这个?”危楼指了指员外府邸,“我住这?” 沈扶玉一怔,旋即拒绝道:“不,你住我的屋子。” 危楼一边往沈扶玉的竹屋走去一边虚情假意地推辞:“那多不好呀,我俩才见过几面就同床共枕,未免也太快了吧。” 沈扶玉奇怪地看着他:“谁跟你同床共枕?你睡床,我去打坐。” 危楼笑容一僵,本来一只脚都要踏进去了,临了又硬生生撤回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扶玉:“这般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你撇下我,去打坐?!” “我屋里就一张床,”沈扶玉抱臂看着他,“不然你出去,我睡床?” 危楼双手抬起,双手攥了攥拳,又松开放下,简直要被沈扶玉气死了:“我们就不能一起睡?” “我们不熟,不能。”沈扶玉淡定地拒绝了他,从旁边的衣柜里翻出来一套没用过的被褥,用灵力换了下来,做完这一套,便准备离开。 危楼抓住他,两个人靠得极近,沈扶玉往后退了一步,便靠到了墙壁上。他防备地看着危楼,危楼却只是咬牙切齿地道:“这也不熟,那也不熟,到底什么时候能熟?” 沈扶玉抬了抬眸,危楼逼人得紧,他夹在墙壁和危楼之间,实在不舒服,他道:“人魔有别,恐怕永远都不熟。” 危楼偏头嗤笑了一声,把他松开,不屑地一扯衣袍,就要离开这个屋子:“狗屁的人魔有别,本尊偏要跟你熟。” 本尊。 沈扶玉捻了捻手指,从危楼无意间透漏出来的自称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尚未来得及细想,就见危楼朝另一栋屋子走去。沈扶玉一惊,飞身而出,落到他前行的路上:“你做什么去?” 危楼努了努嘴:“你不是跟我不熟,那你睡你的屋,我来睡这个屋。”大晚上的不睡觉,打什么坐。 沈扶玉干脆利落地回绝:“不行。” 危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危楼摸了他的脸一把脸,又气又笑,“你存心折磨我,是不是?我的仙君。” “这屋你不能进,别的随便你。”沈扶玉偏了偏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连危楼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行为都没有追究。 危楼敏锐地眯了眯眼,迅速抓住了重点:“这屋有谁?” “没谁。”沈扶玉随口搪塞他,难得主动拉了一把危楼的衣袖,没拉动,他偏过头去,危楼正站在原地,也不说话,眼中的情绪有生气也有委屈。 沈扶玉:“……” “你背着我金屋藏娇!”危楼大声质问,声音还有些发颤。 “这是我师弟的屋子。”沈扶玉几乎和他同一时刻开口。 危楼:“……” 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在沈扶玉越来越难看的目光中,简直要缩成了一只乌龟。 沈扶玉快被他烦死了,他素来好脾气,已经对危楼这般无理取闹和撒泼无赖忍到了极限,他一步一步走近危楼,危楼不动声色地往后挪着脚步。 “说呀,怎么不说了?”沈扶玉步步走近,目光冷淡地看着他,平静的语气下似是藏着什么惊涛骇浪。 危楼身体颤了颤,果断朝沈扶玉的竹屋走去:“哎呀醉得不行了,好难受,我马上就睡!” 沈扶玉:“……” 危楼说走就走,脚下抹油一般溜得贼快,顷刻间不见了身影。沈扶玉叹了口气,没去追危楼,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了会儿面前这栋没有人的房屋,末了,还是转身离开了。 沈扶玉去了崖间瀑布那,打坐修行到了翌日早晨。他因为绛月剑碎裂而反噬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一不妙的是,他的功力也因此又下降了一层。 沈扶玉抽出清月剑,剑光肉眼可见地弱了一些。 剑修的剑光和剑气都能直白地反映出剑修的实力,沈扶玉没封剑时,清月剑的剑光直逼天光,旁人连直视片刻都会泪流不止。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绛月剑到底是如何突然碎掉的?沈扶玉拧眉,将之前的事情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有什么怪异的事情。 眼下天光已亮,沈扶玉决定先御剑去主峰看看,临走前还给睡得歪七扭八的危楼留了一道口谕让他别乱跑,待在屋子里等他回来。 清霄派坐落于群山之中,主峰是清霄山,管事的自然是掌门与各个长老,其余的灵峰由内门弟子分别掌管。 沈扶玉所在的静笃峰是第二峰,离主峰较远,中间还隔了几座山峰,他本想先去主峰给师尊汇报一下危楼的事情,奈何路过一座山峰前忽闻一阵哀乐传来,似是有谁离世。 他一惊,忙落了下去。 只见山峰的屋前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一名长相极美的女子,正专心致志地修着自己怀里的一把琵琶。 第38章 她旁边是一名男子,正抱着书卷,双眼浮肿,看起来几乎要昏厥过去。 男子旁边则是雪烟,此时正拿着一个唢呐,对着男子吹。很明显,方才那哀乐就是出自她之手。 沈扶玉:“……?” 这是在干什么? “大师兄。”修琵琶那女人见他来,起身给他打了个招呼。 “君安,”沈扶玉也给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两人,“雪烟,锦书,你俩这是在……?” 雪烟放下唢呐,乐不可支:“绿腰姐姐昨日崩断了弦,安安在帮我修。老七不是要去京城参加那个阵法大会嘛,他最近一直在背书,让我帮他。” “是……”云锦书用抹了一把脸,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些,“四师姐是乐修,我就请她给我吹哀乐,这样我就能背下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一种,‘背不下来就去死’的感觉,很美妙,让我背意大发。” 沈扶玉:“……” “大师兄来找我吗?”云锦书放下书卷,问他。 “不是,”沈扶玉摇了摇头,道,“我要去主峰,路过时听见你们这儿有哀乐传来,不放心便来看看。” “原来如此。” 沈扶玉见他们没事,便不欲再次逗留,他道:“那我先走了。你慢慢背。” 云锦书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其痛苦,惹得雪烟哈哈大笑。 沈扶玉无奈地笑了笑。 他耽搁了一阵,进主殿的时辰已经晚了一些了,知尘、知微和知允已经在那儿了。 “弟子见过各位师尊。”沈扶玉上前行礼。 “哪来那么多的礼节,”知尘笑盈盈道,“今早就看见你昨夜留下的话,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沈扶玉应了一声,如实道:“弟子在处理阿户的事情时,曾被一名魔族帮助两次,似是魔族的魔相之一。昨夜春酒节他醉酒,弟子便擅作主张将他带回了派中。” “哦,这样。”知尘笑而不语。 知微倒是拧了拧眉:“人魔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他帮你做什么?” 沈扶玉一噎,斟酌半晌,才道:“不知为何,他一口咬定日后会与弟子成亲……” 满堂寂静。 “可是一名女魔?”知允率先开口。 沈扶玉摇了摇头,道:“是男的。弟子怀疑他是有什么目的。” “他痴心妄想。”知微冷笑一声。 “魔族素来滥情,”知允补充道,“扶玉还是当心甄别,别被他欺骗。” “弟子知道。”沈扶玉道。 “倾心我们扶玉的人多了去了,”知尘笑呵呵地捋了一把胡子,道,“快把清霄派的山梯踏烂了,扶玉一向处理得体,为师便不插手你的这些事情啦。” “不过,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第018章 相见欢·六 云锦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些不可思议:“大师兄跟我去?” “是,”沈扶玉应了一声,“五位师尊好像都有事情要忙,这次阵法大会就是我陪着你去。” 云锦书愣了一下,旋即脸上绽放出了惊喜的色彩,他快乐得几乎要跳起来:“啊啊啊太好了!” 知行师尊是阵修,但知行师尊素来庄重严厉,出一点错都会被他罚,云锦书生怕这次陪他去的是知行师尊,如果是大师兄的话就太好了!大师兄那么好,就算倒数第一大师兄也会夸赞自己的! 云锦书倒也没窝囊到准备考倒一,只是觉得大师兄跟着自己的话,压力真是少了不少。 “那你先准备一下,我回一趟静笃峰。”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 云锦书连连点头。 沈扶玉回去的时候危楼已经走了,还把他的床铺铺得整整齐齐的,沈扶玉看了一眼,稀奇地发现被子居然还是他平日里习惯叠的那种。 他在屋里扫了一眼,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小木人。 他走了过去,刚把小木人拿到手里,那小木人就自己动了起来,里面传来危楼的声音:“仙君!本相有点事情要回魔域处理一下,很快回来找你,不用想我,毕竟小别胜新婚!” 沈扶玉:“……” 他面无表情地把小木人捏碎,尽数扔在了门外的竹林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平复好心情,就见那小木人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样,此时正撒丫子朝他跑来。 沈扶玉:“?” 小木人说:“仙君,本相就知道你会捏碎我!我这般了解你,我们日后必定会成亲!” 小木人说完这句话,便凭空消失了。 沈扶玉:“……” 沈扶玉忍了又忍,还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危楼!” 什么毛病! 云锦书见到沈扶玉的时候,明显感觉沈扶玉的心情不是很美妙,他愣了一下,问道:“师兄,你不开心吗?” 沈扶玉回过了神,他深呼吸了一下,把注意力放在云锦书的身上:“无妨,你收拾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就走。” 按照沈扶玉的想法,他本想御剑带云锦书过去,云锦书虽说学过御剑,但毕竟是名阵修,御剑不精,他带着云锦书是最妥当的办法。 不料云锦书只是给他眨了眨眼,道:“御剑太慢,用阵法吧。” 他说完,手心贴在地面,以他的手心为中心,一个金黄色的阵法迅速形成,他松开手,直起了腰,看向沈扶玉:“走吧,师兄。” 第39章 沈扶玉应了一声,走到了阵法里面。 云锦书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斗转星移,阵起!” 眼前金黄色的光芒一闪,沈扶玉再睁眼时,便处在了京城的半空中,脚下是还在运转的金黄色阵法。 云锦书一惊:“设错传送地点了!” 他话音刚落,脚下的阵法便消失了,两个人齐齐掉下去。 “啊啊啊!”云锦书尖叫一声,下意识就要再画个阵法出来。 倏地,他的衣领被人拎住,白光微凉,沈扶玉从容不迫地站在清月剑上,一手于胸前捏着剑诀,一手拎着他的衣领,以云锦书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他大师兄挺直的上半身,还有在空中随风微动的发丝,天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每一处都闪着细碎的光。 云锦书的尖叫一下子就转了个弯:“啊——啊?” 清月剑载着两人缓缓落在了地上,路过的行人纷纷探头来看。 零散的讨论声顺着风声传入两人的耳朵里: “沈仙君吧?旁边那个是谁?” “衣着一样,应该是他的师弟?” “清霄派的人……都这般好看?” “啊啊没错!就是沈仙君,之前就是他来处理的我家的邪祟。” 沈扶玉落地后就把云锦书松开了,云锦书整理了一下衣襟,有些不好意思:“师兄,我下次一定把着陆点弄对!” 沈扶玉失笑了一下:“无妨。阵法大会在哪里?” “在旧皇陵那里!”云锦书道。 这次阵法大会说得好听一些是交流,说得难听一些便是各派阵修比试,能拿个好名次自然会给本门派增光。清霄派虽为天下第一大派,但阵修方面一向薄弱,故而此次来的阵修并不多,除了内门弟子云锦书以外,还有些外门弟子,他们出发得早,没和沈扶玉他俩同行。 “大师兄!七师兄!” 沈扶玉甫一落到旧皇陵,原本在人群中无所事事的清霄派外门弟子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齐刷刷地朝他跑来。 虽然清霄派的阵修不出色,但他们还有大师兄! 沈扶玉低声安抚了他们一阵,又鼓励了他们几句:“……各位师尊因为有事没办法来,所以由我来带队。大家不要紧张,在保护自己安全的基础上,尽力最好。” 他说完,才发现身边还围了一些其他门派的小辈。 “好的师兄!” 这群人还跟着清霄派的弟子一并点头应承。 清霄派的弟子:“?” 当即就有人喊:“这是你们大师兄吗你们就叫!这是我们清霄派的大师兄!” “哎呀喊喊怎么啦!难得见纤阿剑仙一次呢!”一旁的小辈被揭露也不生气,厚着脸皮道。 “滚啊,回去找你们的大师兄!” “沈仙君!沈仙君!你再给我们叮嘱一下!” “这是我们的大师兄!” 他们吵得厉害,但也不会闹急眼,沈扶玉简单看了一下,又转头去看云锦书。 云锦书抱着书卷还在看,眉头紧皱,眼神专注,纸张被攥得绷紧,嘴唇动得很快,好像是在急速背书中,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沈扶玉握住了他的手。 “师兄?”云锦书看了他一眼。 “别紧张,”沈扶玉低声安抚他,“知行师尊不会真的生气的。” 云锦书愣了一下,缓缓回握住了他的手,他垂下了眼眸,沈扶玉看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绪,只能听见他说:“谢谢师兄……但是我一定要拿榜首。” 沈扶玉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榜首,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便拿榜首。” 云锦书原本紧张的情绪因为他信誓旦旦的这句话消散了不少,他问道:“师兄相信我?” 沈扶玉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云锦书呼吸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仓促低了下头,摸摸鼻子,而后又抬起了头,笑道:“好,那我就拿榜首!” 前朝被推翻有一百多年了,旧皇陵也跟着荒废了百年,据说这次举办阵法大会,主要出钱的是国师,为此专门清理了旧皇陵,腾出来一大片空地,搭了擂台,擂台旁筑起了高台,以便旁人观看。 又是国师。 沈扶玉被人引着去了高台,听着别人的讨论,不免心底起疑。 小牛村那件事虽说和国师无关,但国师委派人去和强盗们做相斥草的交易,这次阵法大会又由国师来举办…… 沈扶玉见一旁的人还在说,便凑了过去,问道:“劳驾,请问国师是哪一位?” 旁的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加入进来,一愣,旋即道:“啊?国师好像抱恙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弟子。”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手指,微笑给对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对方被他笑得红了脸,摆了摆手:“没、没事。” 更奇怪了。沈扶玉坐直了身子,把目光放到下面的擂台上。 台下司仪般的人物正在宣读此次阵法大会的规则,沉稳的声音通过灵力传向四面八方:“欢迎大家参加此次阵法大会,此次切磋我们采取擂台赛的规则,先随意抽取两人进行比赛,胜者为擂主,败者淘汰,由另一人上台挑战擂主,胜,则此人成为新的擂主,接受其他人的挑战;败则擂主不变,再由新的一人发起对擂主的挑战。由此,一直进行到阵法大会结束。” 第40章 “当然了,各位也有放弃挑战的权利。” “毕竟是以交流为主,无论是胜是负,国师都会赠予各位不同数目的上等灵石作为奖励,当然了,最后的擂主自然奖励更多——除了基础的灵石和材料外,还有神羽笔。” 听到这,不仅台下参与比赛的人惊了一瞬,连带着台上的人也开始连连抽气,议论纷纷。 “神羽笔啊?” “不愧是国师,真是好大的手笔。” “早知道有神羽笔,我也去试试了。” 沈扶玉稀里糊涂地听着他们讨论,他虽不知那神羽笔是什么东西,但应该是有利于阵修修行的灵器。 “神羽笔是一种灵笔,相传世间只有一支,神羽笔画阵法时异常顺滑,可以当作阵修的本命法器。”似乎是看他疑惑,一旁的一位公子主动说道。 沈扶玉见他眼熟,想了想,反应过来他是谁,便礼貌道:“多谢赵仙师解疑。” 修真界除却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外,还有十三个修仙世家,赵家就是其中之一。若说是修仙世家,倒也不尽然,因为这些个修仙世家只是家族中有人在修仙,并不是全家都以修仙为生。 “何须道谢,”赵仙师笑了笑,“沈仙君若是对神羽笔感兴趣,在下可以命人帮你赢来。” 沈扶玉摇了摇头,只道:“无功不受禄,多谢赵仙师的美意。” 赵仙师抿了抿唇,他本就倾心于沈扶玉,此时难得同他说话,便想找点话题多说几句:“相传这神羽笔相传是凤凰的尾羽制成。” 沈扶玉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他下意识问道:“凤凰?” “是啊,”赵仙师点了点头,他想起了什么,不由得莞尔一笑,“沈仙君的契约神兽是不是凤凰来着?” 第019章 相见欢·七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手,他睫毛颤了颤,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欲多言:“嗯。” 赵仙师还想说什么,又听一旁插/进来一道男声:“沈仙君,许久不见!” 沈扶玉看过去,微微点头:“王仙师。” 王仙师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个宝盒,打开递给了沈扶玉:“这是熔雪灵境产的灵珠,晶莹剔透,想着和沈仙君十分相配,便自作主张拿来,还请沈仙君笑纳。” 沈扶玉微微一笑,还是摆了摆手:“此物太过珍重,沈某担待不起,多谢王仙师美意。” 他一摆手,倒是露出了那个戒指和手链,叫阳光一照,链条晃了晃,中间的红色宝石闪烁着剔透的光芒,叫人不容忽视。 王仙师一愣,和沈扶玉手上的那个装饰物相比,他费尽心思讨来的这颗灵珠倒显得光芒黯淡,廉价极了。 王仙师有些尴尬地攥了攥那盒子,说话的气息都显得有些抖:“没事……也是我眼光不好,这般廉价之物,怎可配得上沈仙君?” 沈扶玉笑笑,没有说话。 倏地,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落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跑了几步,揪着他的衣领,在他耳边小声道:“就是,什么破珠子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你,丢人现眼。” 沈扶玉瞳孔微缩,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下一秒,他肩膀一沉,似乎是对方坐了下来,对方冷笑一声,大爷似的评价开了:“那个姓赵的,长得跟个茄子样,凑上来也不怕厨子见了给他绑去做菜。” 赵仙师虽说不是帅得惊人那般,但也是生得白净面善,沈扶玉不明白危楼怎么把对方和“茄子”联系在一起的。 “姓王的像个土豆。”危楼继续说。 他说话间,又有一人殷勤地凑了上来,给沈扶玉展示了一把宝剑,讨好似的笑道:“沈仙君,此剑乃千年玄铁炼成,本想改日拜访清霄派亲自赠予沈仙君,不料今日在这儿偶然遇到,班荆道故,此时赠予沈仙君再好不过。” “废铜烂铁,”危楼语气难掩嫌弃鄙夷之意,“脸都快比剑长了还好意思过来?也不怕戳到我们仙君。” 沈扶玉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围在他身边的各派各门仙师还在说话,人家说一句危楼骂一句,沈扶玉恍惚间竟觉得自己误入了什么菜园子。 “萝卜都比他的脸平整,就这还腆着脸追求我们仙君呢?” “跟那拍扁的糖葫芦似的。” “这个长得还没葱高,能别恬不知耻地凑上来了吗?” “第一次见毛豆并肩同行的。” …… 危楼似乎是说得有些渴了,咂巴了一下嘴,得出了结论:“你们人类还是对丑的男的接受能力太强,给他们一种‘我也行’的错觉。” “沈仙君?” 似乎是见沈扶玉久久没回话,一旁的人试探性地问道。 沈扶玉本想在脑海中搜刮一下这人是谁,结果受危楼影响,满脑子都是长剑,须臾,他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事。” 他伸出手,轻轻撩了一下头发,乌黑的发丝被他尽数撩到耳后,借着这个动作,他一把握住站在自己肩膀上的危楼,拿了下来,好在今日穿得是宽袖,垂下的时候能把手的动作遮得严严实实。 对方被他那一笑一撩发晃了眼,面红耳赤地摆摆手,之前说的话全都忘在了脑后。 危楼在他手里扑腾挣扎了一阵。 沈扶玉警告似的收紧了几分手。 危楼的声音当即透过魔气传来:“心尖儿,你好凶。” 第41章 “你怎么能为了旁人残害亲夫!嘶——别别别,”危楼被他猛地收紧的力道弄得倒吸一口气,疼得呲牙咧嘴,“错了错了,疼,仙君,真疼。” 沈扶玉指腹微动,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你来做什么?”他用灵力问道。 危楼挣扎了一阵没挣扎开,直接躺沈扶玉手里了,哼哼道:“自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危楼理直气壮道:“想你啊。” “想念就要见面,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道理吗?”危楼说。 沈扶玉完全不吃这套:“别贫。” “哪有,”危楼自顾自抱住了他的大拇指,满意极了,“本相就是很想你。” 他说:“想念不需要理由,硬要找一个的话,就是我倾心你,喜欢你,心悦你。” 他顿了顿,又道:“这儿的外面设了个阵法,都不让非修士进,本相费了好大劲才隐藏了气息跑进来的。” 沈扶玉淡然道:“你不进来自然不用费劲。” “不进来如何见你?”危楼道。 沈扶玉:“……” 危楼开始给他打商量:“仙君,你松松手,行不行?本相要给你捏死了。” “不行。”沈扶玉一面看着下方已经开始的比赛,一面冷淡地回绝了危楼的要求。 危楼十分不满:“你对他们就不这样!他们喜欢你你就不排斥他们接近你,本相一靠近你你就揍我骂我!” 确实,围在沈扶玉身边的人基本上都同他表明过心意,但别人并不像危楼那般蛮不讲理,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自顾自赠予贵重的礼物。 危楼一噎,又道:“每个人追求你的方式都不一样嘛。” “至少本相比他们帅多了,还生得高大强壮,”危楼小声哼哼,“本相一只手臂就能把你抱起来。” “危楼,”沈扶玉声音沉了几分,“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危楼不乐意极了:“哪里胡说八道?不信咱俩试试,本相一只手臂不能抱起来本相跟你姓。” “疼!疼!仙君,嘶,松点劲,真要被捏死了!”危楼声音都变调了。 “本相不说话了,不说话了!”危楼彻底放弃,“你松开我,行不行?” 沈扶玉倒不觉得危楼能闹出来什么大事,毕竟他现今只是个低等魔族而已,能闭上嘴,沈扶玉也不是不能不忍他。 “当真?” “当真。” 沈扶玉松开了手,危楼当即从他手里跑出来,扒到了前襟上,蹭了蹭他的脖颈。 痒痒的。 沈扶玉警告道:“危楼。” 危楼瞬间蔫了,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沈扶玉的肩膀上。 一旁的人并未察觉到危楼的存在,只是见沈扶玉直直看着下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浑身就是散发着一种不好相处的怒意,还以为他是厌倦自己的追求,一个个坐在座位上,忐忑不安又懊恼至极地反省了起来。 没讨到沈仙君欢心不说,居然还惹了他的不快! 沈扶玉耳根清净了不少,便把注意力放在了下面的比赛中,眼下正是云锦书第一次上场,去挑战擂主。 对方拿出了本命法器,但云锦书并没有,他照旧单纯用手结阵,台上灵光交错,风起频频。 片刻,云锦书淡然地坐上了擂主的位置。 掌声雷动。 云锦书倒十分有名门出身的风范,只淡定地站在原地。须臾,他突然扭头悄悄往沈扶玉这边看了一下,叉着腰,炫耀似的给他眨了眨眼,而后又迅速回过了头,准备迎战下一位。 沈扶玉失笑。 他看得认真,一时也就没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隐形的缩小魔族,正飘在肩膀处,和危楼说着什么。 “确实是有点难搞,”这个魔族穿了身红色的衣服,一双亮紫色的眼眸邪气尽露,手上缠满了红色的丝线,他张开一道结界,确保他和危楼的谈话旁人听不到,“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危楼抬抬眼皮:“做什么?” 红线抬了抬下巴,信誓旦旦地开口:“根据本将多年给有情人出谋划策的经验,沈扶玉这种人,最不缺的就是喜欢他的人——这世上,多的是对他好的人、愿意捧着他的人!” “废话,”危楼冷笑一声,“不瞎的都能看出来,还用得上你那破经验?” “停!”红线一伸手,示意他闭嘴,“你别打断本将,最重要的地方还没说完呢!” “既然如此,那么一直倒贴是绝对行不通的!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追人!又不是来参加倒贴大赛的!”红线言辞凿凿,一脸可靠的模样,“我们要做的,就是要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倒有些道理,危楼抬抬眼皮:“说办法。” “自然是——打个巴掌给颗枣!”红线说。 危楼拧了拧眉:“打巴掌?不行。” 出的这是什么破主意。 “自然不是真的打巴掌,”红线神神秘秘地摇了摇食指,“你已经黏在他身边那么久了,想必他已经烦透你了!这是好事啊!” 危楼:“……”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红线:“你有疯病?” “非也,”红线不紧不慢道,“这时候,你就需要冷他!你就从他身边离开,不关心他!他就会心慌意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你怎么突然离开他了——毕竟反差太大,是个人都会对此有疑问的。到这一步,你已经能勾住他的心思了,那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第42章 “紧接着,你就再出现,给他送点稀奇物!告诉他你是去给他寻这些宝物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必然会对你产生感动和好感!” “好感都产生了,成亲还晚吗?”红线得意扬扬地开了口。 “再说了,虽然你已经不是……”红线顿了一下,绕开这个话题,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别的,“但是!你好歹是魔族五相之一,我们魔族什么宝物没有?魔库里随便拿出一件都比那群人殷勤献上来的好!肯定给那小剑仙留下深刻印象!” 危楼半信半疑,红线说得确实有理,但用这种偷奸耍滑的办法,实在低劣了点。 “怎么就偷奸耍滑了?怎么就低劣了?”红线不满地开口,“本将是专门给人牵红线的,你知道还是我知道?这分明是再常见的办法不过!” 危楼有些动摇。 “信我的!”红线拍拍胸脯,“你立刻去给他说我要走了。他肯定意外,难过!” 危楼问道:“能让他不难过吗?本相心疼。” 红线:“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待事成之后,你想怎么哄都行。” 危楼犹豫了一下,给沈扶玉悄悄道:仙君,本相要走了。” 沈扶玉已经有一阵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猛一听还吓了一跳,他面上不显,应道:“行。” 危楼从他的肩膀扒到他的前襟,还是犹豫:“真走了?” 沈扶玉看着云锦书与旁人比试,不懂危楼怎么问来问去的:“行。” 危楼又跳到他的大腿上,不死心:“本相真走了。” “知道了。”沈扶玉被他吵得不行。 危楼:“……” 他还想说什么,被红线一把捂着嘴拖着离开了。 再说下去,他们的大计就要毁于一旦了! 沈扶玉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那个小人消失了,他松了口气,身体都放松了下来。虽说危楼藏得严严实实的,但肯定还是有暴露的危险。万一他现了身,沈扶玉是真的有口难言。 再加上危楼那张嘴,沈扶玉生怕他没藏好,那些胡言乱语会被旁人听去。 沈扶玉简直不敢想那场面会多尴尬。 好在眼下走了。 沈扶玉一放松,身边的气场便柔和了下来,旁人以为他是因为师弟的出色表现而开心,又鼓起勇气同他搭话。 沈扶玉面带微笑,一一应去。 彼此间都交谈甚欢。 另一边,危楼和红线观望了一阵,不约而同地撤回了目光。 沉默许久。 “本相怎么觉得,”危楼抬眸看向红线,缓缓开口,“他好像更开心了?” 红线:“……” 第020章 相见欢·八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还是红线先撤回了目光,他轻啧一声,感慨道:“这……都怪沈仙君。” 危楼冷笑一声。 “围他身边的那群人,”危楼眼中晦涩不明,语气有几分冷,“有十三个人分别来自十三修真世家,被沈扶玉救过。这十三个人背地里还自称‘十三痴情客’。” 红线十分意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危楼没说话。 红线摸了摸下巴:“他们送给小剑仙的礼物都廉价得不行,真情又能贵重到哪里去?” 危楼静静地看着那边的沈扶玉,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可他们确实痴情。” 红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危楼回过了神,又恢复了以往那般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模样,他看向红线,道:“你不会出主意的话,就回魔域老老实实待着行吗?” “我会啊,”红线当即不满意了,“你敢质疑本将?” 危楼凉凉一笑,没说话。 “方才失误是因为你没有把具体情况给本将说明,”红线道,“本将一开始就说了,是绝大多数人都这样,谁知道你那小剑仙不走寻常路。而今本将已经知道你那小剑仙的脾气性格了,这次绝对不会出错!” 危楼淡然地看着他,一副对他失去信任的模样。 红线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还有一招,叫反其道行之。” “你看,那什么十三人,因为喜欢他,想给他留个好印象,所以对他守礼至极,这是人之常情,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反着来。” 危楼眸光微闪,明显是又心动几分。 红线再接再厉:“你就求他,跪下抱着他的腿求他,说求你了和我成亲吧!再不济就嚎啕大哭。” 危楼尚未说话,一旁卖糖画的老头就看不下去了,凑过来插嘴道:“哎,你别给人乱出主意,这么丢人的法子你也出,你这小子心坏得很!” 红线瞥了他一眼:“什么丢人?只有你们人类会这么想吧,我们魔族可没这个说法。” “嘴硬。”老头摆了摆手,丝毫不信。 红线看了他一眼,喊了一声:“老头。” 老头还没应他,红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通”跪在他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就大喊道:“求你了给我个糖画吃吧,我真的很想尝尝,求你了求你了!” 老头:“……” 老头:“?!” 他嚎的声音大,一下子引得无数路人观看。 老头拽了拽他,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做甚!赶紧起来!” “那你给我个糖画!”红线不依不饶。 第43章 “你你你……”老头瞠目结舌,气得脸上每一条褶子都通红,“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名堂来。 红线放声大喊:“求你了!”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围着讨论开了,老头被看得脸热,忍无可忍地拿了两个糖画塞他手里:“行了吧?!满意了吧?!” 红线说收就收,拿着那两个糖画便站了起来,他咬了一口,给那老头笑道:“看,这不就成功了?” 老头:“……” 好无耻,好无赖,真乃不要脸! 老头简直要被他们气死。 红线把其中一个糖画递给了危楼,去了个人少的地方,道:“实在不行,就来强的。管他剑仙还是什么,你把他绑来,我们魔域那么多法子,多烈的性子都给他干软。驯服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攥了一下手,眼中暗光微闪。 话音刚落,倏见沈扶玉出剑,清月剑宛如一道虹光划破天际,定在云锦书的身前,剑气掀起狂风阵阵,震开的灵波浩荡,袭来的危险尽数湮灭在雪白的剑光中。 红线:“……” 危楼:“……” “这个,”红线一顿,“驯服他固然轻而易举,但本将看他杀你也是绰绰有余。” 停了一会儿,红线又问:“你确定他现在只有五成功力?那这个办法就相当不好了,万一他恢复十成功力,我们魔族灭族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危楼说:“‘指日可待’不是这么用的吧。” 红线道:“那换个说法,我们魔族灭族岂不是只有一步之遥了?” 危楼:“……” 两人沉默了一阵,红线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重新振作了起来:“本将又想到了一个办法。为沈仙君量身定做的!独一无二,保准管用。” 危楼看着手里的糖画,心下思绪翻飞,也没在意红线在说什么,只是随口接道:“什么?” “你看,他们人类位高权重的人——比如皇帝,都是后宫佳丽三千,”红线凭空变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在上面写着什么,“沈仙君比那皇帝还好,怎么可能只在你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危楼再次重申:“你要是不会用成语你就别用。” “你就先和那群人一起进沈仙君的后院,”红线道,“一旦进入这个范围之内,你和那群废物立刻高下立见了。在他们的衬托下,沈仙君肯定会爱上你的。等你当了主母,再把他们解决掉!或者在那个争夺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这样一来,既解决了竞争对手,又得到了沈仙君。一石二鸟,实在是高啊。” 危楼反应了一会儿,舔了舔牙:“你让我跟他们共享他?” “当主母,就要大度,宽容,”红线认真道,“拿出你的气度来!不要跟他们一样拈酸吃醋,你要脱颖而出!让沈仙君对你刮目相看!” “滚,”危楼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你这算哪门的独一无二了?本相疯了才会相信你。” 红线当即不满:“这怎么就不是独一无二了?” 危楼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红线轻啧了一声,道:“这大院也不是谁想开就能开的好吧?你且看着——” 红线左右打量了一下,看见一个背剑的、面貌还算端正的修士,一把把人拉了过来。 “魔族!”对方警惕十足。 “别生气嘛,”红线笑道,“本将问你,若是有个男子把你纳入后院——” 他话都没说完,对方便急了:“我堂堂八尺男儿会入旁人的后院?我宁死不屈。” “是沈扶玉。”红线轻飘飘道。 这人的宁死不屈登时卡住了,他睁圆了眼睛,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反问道:“沈仙君?”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嘿嘿。” 危楼:“……”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但是。”这人犹豫了一下。 危楼又松开了手。 “但是,沈仙君好像没有多少钱吧?”这人试探着问道,“沈仙君的后院不够大怎么办,要不然我先垫一些?” 危楼:“……” 红线抬了抬下巴,对危楼挑了挑眉:“你看。” “滚!”危楼烦不胜烦,一甩袖,走了。 “哎你,”红线看着他的背影,没追上去,鄙夷道,“什么胸怀,小家子气,怪不得小剑仙不喜欢你。” 那个剑修还有些期待:“那我还能进沈仙君的后院吗?听说沈仙君有个心仪的人……” 红线要走的脚一顿,回过头:“你说什么?” …… 清月剑定在云锦书的胸前,沈扶玉坐在高台之上,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沈仙君,这……” 沈扶玉没有说话,云锦书站在原地,似乎是被吓懵了,表情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 方才那事发生得实在突然,原本还在正常进行着对决,不知为何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一大股邪气,若非沈扶玉反应快,擂台上的人保准会受伤。 高台上观看的人也低首交谈起来,对决被迫暂停。 沈扶玉起身,飞身下去,落在云锦书身边。 “师兄?”云锦书一愣,像是终于回过了神。 “伤着了吗?”沈扶玉温声问他。 第44章 云锦书摇了摇头:“没有。多亏了师兄……” “还想比吗?”沈扶玉问他,“此事有蹊跷,我看那攻击似是冲你而来,安全起见,若是不想比,我便带你走,他们不会说什么的。若是想比,那便留下来,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师兄……”云锦书喃喃地喊了他一声,不知为何红了眼眶,看着要掉眼泪似的,“你真好。” 沈扶玉一本正经地给他说这事呢,也没想到他会哭出来,当即哭笑不得:“哭什么?问你还想不想比呢。” “想,”云锦书抽抽鼻子,抹了把眼泪,“师兄,我想赢。” “行,”沈扶玉应了一声,“那你放心比,我从台上帮你看着。” 他俩想比,但也有人不想比,再加上闹这么一出,阵法大会最终还是被迫叫停了。此事出在京城,国师那边的人说是自己的疏忽,拿来了各种灵石以作赔偿,也算安抚了来客,并且保证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大家一个交代。这样闹腾了一通下来,散会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沈扶玉和云锦书找了家客栈,准备歇一晚再回清霄派。 云锦书明显心情不佳,沈扶玉给展柜的付了钱,一回头便见对方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走过去,安抚道:“还会有机会的。” 良久,云锦书才缓缓开口:“师兄,我是京城人。” “草乌和雪烟也是京城人。”沈扶玉有些意外,怎么京城人这么多? “那内门岂不是有三个京城人?”云锦书也有些意外。 “其实是四个,”沈扶玉表情一僵,仓促间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方才想说什么?” “哦……”云锦书愣了一下,随着他一起把话题换了回去,“就是,因为我家人都在京城死了嘛,我就想拿到榜首给他们看看呢……”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可能就是天不遂人意吧。” 沈扶玉听出了他语气中深埋底下的沉重难过之意,须臾,他道:“我觉得,锦书站到台上给旁人说‘清霄派,云锦书’的时候也很帅。” “虽未拿到榜首,却也足够风光无限。锦书,你勤恳努力,乐观活泼,扶危济困,和同门关系也很好,你的亲人若是知道的话,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云锦书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他的眼眶渐渐红了,却没有掉泪,他看着沈扶玉,末了,才故作轻松地笑了出来:“是啊,我还是天下第一剑修的师弟呢!” “说起来,我的书还没有背完呢,”云锦书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他扭头,坚定地看向沈扶玉,“谢谢师兄。” 沈扶玉笑笑,只道:“还背书吗?今天比试了蛮多场,也挺辛苦了,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不行,”云锦书表情中的悲苦清晰可见,“背不下来知行师尊会骂死我的。” “好罢。” 云锦书匆匆给沈扶玉告了别,回房间背书去了。 沈扶玉找了个角落的条凳坐着,微微蹙了蹙眉,他最近出的两个任务都和国师扯上了关系,实在由不得他多想。 国师要相斥草做什么?往届阵法大会好像都是别的门派举办,为何这次朝廷会牵扯其中?以及突然打断阵法大会的攻击…… 沈扶玉思索间,视野中倏地闯入一碗糖水来。 乳白色的牛乳散发着浓郁的奶甜味,盖了一层顺滑浓密的香芋泥,各式各样的水果切成丁混在其中,看着就很好吃。 沈扶玉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危楼含笑的眼睛。 危楼把这碗糖水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道:“本相给你煮了糖水,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沈扶玉张开嘴,尚未说话,危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无功不受禄,担待不起,我们不熟。来回就是这几句话,本相都快会背了。” 沈扶玉一噎,他摇了摇头:“不行。” 危楼舀了一口塞嘴里,给他证明道:“没下毒。” 他叼着这个勺子,又重新给他拿了个勺子,放在碗里:“吃吧。” 沈扶玉还是摇了摇头,只道:“不用。” 危楼问他:“当真?” 沈扶玉没多想,只是应了一声。 “那好。”危楼把嘴里的勺子拿下来,看着他。 沈扶玉正意外他这次怎么没有胡搅蛮缠时,便见危楼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自己腿边,嚎道:“求你了——仙君你就尝尝吧!” 客栈内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聚了过来,沈扶玉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第021章 相见欢·九 “危楼!”沈扶玉地咬牙切齿地低头看他,顺便躲避旁人的目光。 “嗯哼。”危楼随意应付一声。 “你给我起来。”沈扶玉拽了拽他。 “不,”危楼一口回绝,“除非你吃。” 沈扶玉简直不敢抬头,他羞得面红耳赤,气道:“你起不起?” “不起。” “行,”沈扶玉作势起身,准备离开,“那我走。” 危楼深吸了一口气,张嘴:“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眸弯了弯,笑盈盈地看着一脸怒容地捂着自己嘴的沈扶玉。 “给我起来!”沈扶玉低声道。 这个名字喊出来,危楼不嫌丢人,他还嫌呢! 第45章 危楼的声音含糊:“那你吃。” 沈扶玉:“……” 两人无声对视较量片刻,沈扶玉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我吃。” 危楼目的达到,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拉过长凳,坐在了沈扶玉的身边,帮他把其他人的视线尽数隔绝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几下,坐回了凳子上,他看了眼危楼,才舀了勺糖水放入嘴中。 出奇意料地很好吃。 沈扶玉本以为危楼身为魔族会不通厨艺,没想到这碗糖水做得还挺好,特别和他的口味。 牛乳还温着,醇厚的奶香在口腔中散开,甜而不腻,香芋泥顺滑细腻,和清甜的水果十分适配。 “你买的?”沈扶玉怀疑地问道。 “本相自己做的!”危楼得意洋洋,“是不是很意外?” 沈扶玉没说话。 危楼凑得他近了些,道:“本相知道你喜欢,所以专门学的。此后你若是生本相的气,本相便给你做糖水。” “吃了本相的糖水,可不准不理我了。” 沈扶玉又舀了口糖水,淡定道:“这种哄人的把戏,危楼魔相还是给旁人用去比较好。” “本相只喜欢你,只给你用。” 沈扶玉没信。 一碗糖水很快见底,危楼十分自觉地收回碗和勺子,道:“本相离开了。” 沈扶玉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不送。” 危楼失笑:“真狠心。” 他顿了顿,又道:“本相刚冷了你一段时间,眼下要给你准备甜枣去。” 沈扶玉只觉得危楼说的话没头没尾的,叫人听不明白,但他还是由衷道:“你也可以多冷我一段时间。” 况且,他实在没弄清危楼什么时候冷他了,这魔热情似火得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黏他身边。 危楼哼哼一声:“仙君,你这话真伤人心。可惜本相太爱你了,这话本相就当耳旁风听咯。” 沈扶玉:“……” 还是别了。 危楼看他表情复杂,不由得哈哈大笑,趁沈扶玉没骂他前,忙带着碗和勺子离开了。 沈扶玉:“……” 这个危楼!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还是一撩衣袍,上了楼。 为了通风,屋里的窗户还是开着的,他走过去,正欲关窗,却见楼下角落里站了个熟悉的人,他下意识喊道:“锦书?” 云锦书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身体都抖了一下,抬头望去:“大师兄?” 沈扶玉有些意外:“你不是在屋里吗?” 不是在背书吗?怎么跑后院那么偏僻的地方了? 天太黑,他没看清云锦书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的声音:“因为屋里背书太闷了,我就出来了。” 沈扶玉不疑有他,只是道:“那你早点回来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回清霄派。” 云锦书应了一声。 沈扶玉关上了窗户,便歇下了。 不知是否是白日里旁人提到凤凰的事情,他难得梦到了凤凰。 醒来时,一摸脸,满手泪水。 沈扶玉怔了一下,慢吞吞擦了擦手,这才起身。 仔细想来,他和凤凰足有一百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自己当年骗了他,按凤凰那个高傲的性格,估计早就咬牙切齿地把他骂了上千遍,而后再在漫漫时光中遗忘了他。 沈扶玉默不作声地推门出去,云锦书倒是起了,此刻正在门口等他。 “师兄!”云锦书开心地喊道。 灿烂的笑容一下子便冲淡了沈扶玉的郁苦之情,沈扶玉忍不住也随之轻笑了起来:“走罢。” 清霄派的规定是,不允许修士在人间使用灵力。云锦书若要画转移的法阵的话,还须先走到人烟罕至的地方才行。 路途无聊,沈扶玉问:“你昨夜背的书怎么样?” 云锦书舔了舔嘴唇,一笑:“背了很多,睡了一觉全忘了。” 沈扶玉:“……” 云锦书理直气壮:“他人靠实力全篇背诵固然令人敬服,可我凭借实力一个字也背不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虽败犹荣!” 沈扶玉:“……” 这话,听起来倒还有几分悲苦之意。 云锦书很明显早就适应了漫无止境的背书生涯,一摸脸,见到了地方,便开口:“没事,不就被知行师尊骂一顿吗,又不是没被骂过。师兄你往旁边一等,我要画阵法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往一旁让了让。 熟悉的金光一闪,阵成,云锦书拉住沈扶玉的手,两人一并回了清霄派。 这次的传送点没有出错,沈扶玉站在了静笃峰前,云锦书挥手给他告别:“那我先走啦,师兄?” 沈扶玉点点头:“好。” 他回了峰顶,一推门,险些被屋里刺目的珠光宝气闪瞎了眼睛。 沈扶玉倒抽一口气,关上门,惊疑不定,云锦书这是又给他传送错地方了? 不对啊,这儿就是他的静笃峰。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又推开门,屋里堆积如山的宝物并没有如他所愿消失,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扶玉震惊不已,却听屋里传来一声含笑的声音:“心尖儿!” 沈扶玉眼睁睁看着危楼从这群宝物中走了出来。 第46章 “你在干什么?”沈扶玉只觉得头有两个大。 危楼十分自然地回避了他的这个问题,转而给他介绍起这些宝物来:“我们魔域虽说养活不了灵植,但盛产晶石与各种材料。这是千年的木合珠,这是万年的粉玉石……” “等等,”沈扶玉打断了他,“那你搬来我这干什么?” “送给你啊。”危楼理直气壮地回复。 沈扶玉一时震惊失语。 危楼又道:“比那什么大会上那些人送你的穷酸玩意好多了,都是本相从魔库中拿来的。” “不是……”沈扶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魔库似乎是魔族的禁地来着,不是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能进吗?危楼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里面拿东西给他?不会有人说吗? 等等。 这个该不会就是危楼说的“甜枣”吧? “你收回去。”沈扶玉坚定道。 “不。”危楼毫不退让。 “你!”沈扶玉嘴唇抖了抖几下,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若是不喜欢,那便扔了,”危楼把这些天材地宝说得像是集上一文钱一把的廉价玩意般,“不开心了就扔着玩,扔没了本相再给你拿。” “你疯了?”沈扶玉还是不敢相信,太荒谬了。 危楼莫名其妙:“怎么了?” “收回去。”沈扶玉不可能收这些的。 “不,”危楼拍了拍手,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本相再给你找你喜欢的。” “我不要。”沈扶玉简直被他蛮不讲理的脾气气死了。 “那你扔了。”危楼还是这句话。 沈扶玉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危楼给他眨了眨眼。 未等沈扶玉再次来口,一个外门弟子便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师兄!” 沈扶玉下意识把门关上,将危楼和那些东西尽数藏了起来。 外门弟子并未察觉到沈扶玉的不对劲之处,只是道:“大师兄!掌门还有其余的师尊有急事要你去主殿一趟。” 沈扶玉点了点头,道:“好。我一会儿就去。” 外门弟子传话到位,便离开了。 沈扶玉重新拉开了门,危楼无辜地站在原地。 “本相听见了,你去吧,本相过一会儿就走。” 沈扶玉道:“把你的东西一并带走。” 危楼说:“不。”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犟不过危楼,气得直接甩袖离开了。 沈扶玉到主殿前脸色都不太好看,着实吓了刚来的云锦书一跳:“师兄?” 沈扶玉定了定神,道:“没事。” 两人一并朝主殿内走去。 殿内,五位师尊正端坐在椅子上,草乌、雪烟、祝君安、池程余、沈千水和温沨予已经到了。 “师尊。”沈扶玉和云锦书给五位师尊一一行了个礼,站到了内门弟子的行列之中。 知尘道人笑呵呵地捋了把胡子,道:“扶玉和锦书也来啦?那人就齐了。” 雪烟稀奇道:“人到得这般齐?真是少见。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正是。” 他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知寰道人就走来,他单手在空中一挥,灵力就凝结成了一个场面。 看清场面的一瞬间,在座的人无一不怔愣了一下——人间所见之处无一不尸体遍布,血流成河,还有的地方连尸首都没有,只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野狗正成群结队的舔舐着。还有的地方烈火滔天,譬如桃花镇。镇民们赖以生存的桃树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期间不断有烧焦树倾倒下去,而镇民们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沈扶玉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知寰道人看着他们,声音不疾不徐,却有着十足的压迫感:“前些日子,我派灵物玉灵菇无缘无故失踪,实在诡异,怕有什么不妥,我便去预测了未来的事情。这个便是预测出来的场面。” 知寰道人是当今修士中算命最准的,他预测的事情从未失算过。玉灵菇是清霄派的镇派灵物之一,它有着极强的清心宁神的效果,剑修无论走火入魔到了何种程度,只要待在身边,便可恢复神智,服之更是对修士有着极大的裨益。唯一的缺陷便是,仅对剑修有用。 “只是预测毕竟属于泄露天机之行为,即便是我,也难以预测出准确的日期,”知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经过我们的商量,这才决定把你们召集来。”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是由知尘道人来说的,知尘道人捋了捋胡子,他身为掌门,向来沉稳可靠:“自古天命不可违,预测出来的这个场景,铁定是会发生的。但是,无论是那种场景的预测,始终都是掐头去尾的,不是完整的,既然不是完整的,那么我们就可以努力改变未知的那一部分,是谓,我命由我不由天。” 池程余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五官都要皱成一团,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一会儿不可违,一会儿又不由天了? “你们知道,为何我派是实行全体内门弟子执管派中事务吗?”知尘突然打了个哑谜,主动发问道。 沈扶玉正听得认真,听他问话,难免顺着想了想。 不曾想知尘并未要他们给出答案,他直接道:“清霄派内门弟子不仅会学习我派正统的、核心的经法,最重要的是,我派有一剑法,需得所有内门弟子同时习得才能发挥出其威力——若练成,即便身处异处,只要同心,也能奏效。” 第47章 沈扶玉一愣,他身为这一届的首徒,还是剑修,竟从未听说过这个剑法。 他不知道,剩下的人就跟不知道了,八个人站在内殿里,谁也没说话。 “敢问师尊,”沈扶玉向前一步,主动询问,“是何剑法,如此特殊?” 剑修普遍各修各的,竞争多,合作少,他似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需要多人一起实行的剑法。虽说每个修仙人士都会有一把剑,但除却剑修,其他修士的本命法器基本上不可能是剑。 “同舟。”知尘一笑,道出来一个名字。 沈扶玉一愣,池程余简直要懵死了,他怎么就想不通,怎么师尊说的话他都能听懂但一句也理解不了,他本想和旁人吐槽一下,奈何左边是草乌那个死人,右边是温沨予这个废物,他憋了又憋,硬生生忍住了。 “啊?”雪烟也一头懵,“这怎么修啊?” 知尘乐呵呵地一甩拂尘,言简意赅地给了一个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答案:“不知道。” 沈扶玉:“……” 他的师兄弟:“……” 这会儿草乌开口了:“大师兄,你来啦?” 沈扶玉:“……” 站在草乌旁边的池程余痛苦捂面。 “那……”温沨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要怎么修习这个同舟秘法?” 知允插了嘴:“我们确实不知道,同舟秘法是要靠彼此之间的羁绊形成的,每一届都不一样,这个要靠你们自己去发掘,兴许下山立刻就发掘了,兴许一生也找不到。” 沈扶玉若有所思:“所以,各位师尊找我们来,是要我们集体下山去历练吗?” “正是。”知行点了一下头。 “太好啦!”池程余开心地简直要蹦起来,啊啊啊他一直都想和大师兄一起历练的! 草乌缓缓开口:“人间怎会发生如此惨烈之事?” 池程余还以为他是怼自己,转过头去:“你!” 沈扶玉立马捂住了池程余的嘴,提醒道:“草乌是在说知寰师尊预测的那个场景。” 池程余:“……” 他一口气升到胸腔,既发不出,又落不下,气得闷声和空气对打了一下。这个草乌啊啊啊! 知尘乐不可支,敲了敲池程余的脑袋:“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冲动的脾气?” 池程余心虚地缩了缩脑袋,躲到了沈扶玉的身后。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一眼池程余,而后才重新开口:“师尊,所有内门弟子都要参与吗?” 知尘道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正是。” 所有内门弟子,意味着派外那个也得参与。 沈扶玉屈了屈手指,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没有了后话。 “那么,你们就先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历练吧,”知尘道人认真地挨个看过他们的面容,最终落到了沈扶玉身上,“扶玉,你留下。” 其余人挨个行礼告退,连其余四个长老也随之离去了,内殿一时只剩了知尘道人和沈扶玉两个人。 知尘道人笑了笑,背过手去,缓缓走到沈扶玉面前,感慨道:“不知不觉间,扶玉竟长得比我还高了,当年你入派时,堪堪过我的大腿。有时看着一些意气风发的外门弟子,总想起你尚未封剑的时候。” 沈扶玉听见知尘提起这个话题,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微微一笑,道:“外门一些弟子,正值少年时,意气风发些是好的。我已过了年轻气盛的年龄。” “少年意气,永远不受年龄的禁锢,只要你想、你勇敢,你就永远在最好的年纪。” 知尘道人顿了顿,又道:“扶玉,为师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扶玉对知尘道人的前半句话不置可否,听到后半句,他尊敬道:“师尊请说。” “有关于你封剑的事情。” 第022章 相见欢·十 “倘若有朝一日,你终困于不得解的局面,可否会后悔当时封剑的决定?” 知尘难得敛了笑意,背着光的角度使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沈扶玉垂了垂眸,半晌,他开口:“回师尊。未来之事,尚不可知。弟子只知,从过去眼下,弟子从未有一天后悔。” 知尘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像沈扶玉幼时那般摸了摸沈扶玉的头,亲昵且宠爱,他道:“就知道你这孩子会这么说。” 沈扶玉没说什么。 知尘笑了一声,拿来另一张纸,递给他:“知寰叫为师给你的,算出的你的命数。” 沈扶玉一怔,下意识接了过来,他展开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他日旧时再独忆,我为我,泪满襟。 “这是……”沈扶玉没看懂,下意识抬头看向知尘。 知尘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 “不过,为师还有一件东西要赠予你,或者说,物归原主。”似乎是怕他继续想这件事情,知尘神秘地笑了笑,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套红色的衣服来。 热烈扎眼的红色在阳光下泛着稀碎的光泽,好似一团烈火在燃烧。沈扶玉一下愣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殷血蚕衣。 是他年少时穿的衣服。 “这……”他声音艰涩,什么话也说不出。 恍惚间,儿时对话竟从耳旁一闪而过。 -“看看这是什么?” 第48章 -“这是什么?” -“千年殷血蚕产的丝织成的布!” “殷血蚕是魔界的蚕,这丝是耗尽它的血肉和精气吐出的,十分难得,千年的殷血蚕更是世间罕有,殷血蚕丝织成的布裁成衣服,刀枪不入而且可以及时调整状态贴合身体。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吞噬沾染上的脏东西、灵力或者魔力什么的,为它自己所用。” -“你是送给我的?” -“自然。我专门问师尊要的耐脏的衣服呢!我觉得这匹布比那什么灵石药材什么的划算多了。” 知尘笑了笑,将它放在沈扶玉的储物手镯里,只道:“好啦,下去吧。”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般道:“说不定这次下山,扶玉想找的那个人就找到了呢?” 沈扶玉一愣:“师尊是指……” 知尘笑而不语,只是看着他,再次道:“快走吧。” 沈扶玉只好礼貌告退。他抬起头时,知尘正站在主殿香炉前看着他,慈祥的笑容一如既往,好似在看一个远走他乡的游子一般。 沈扶玉迟疑了片刻,想到预测的场面,时间紧迫,还是转身离去了。 他先是回了自己的山上,危楼已经离开了,倒是帮他把房间整理好了,那些个刺目的晶石明珠宝剑尽数被收在了角落的箱子里,沈扶玉没有打开的勇气。 沈扶玉看了看,发现危楼给他整理得相当整齐,连他吹毛求疵的一些地方都还原了。 沈扶玉不仅不认路,在一些方面还很吹毛求疵。比方说他的被子一定要叠得方方正正,一点褶子、脏痕也不能有;书籍或者其他事物的拜访一定要整整齐齐地按规律摆放,一丝一毫也不能差;涉及到时间的话更是会精准至极,一刻也不能差…… 沈扶玉稀奇地看着每处都收拾到自己舒适点的房屋,想不通危楼是用了什么办法。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定了定神,把心思牵回到眼前的事情来。他其实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便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符纸、还有装红月碎片的盒子。 他们要下山历练的事情很快就在清霄派里传开了,一艘巨大的仙船停在山脚,看得出来是要走很久了。 沈扶玉刚来,就看见好些人眼巴巴看着自己,不住地喊着:“大师兄,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师兄,一路平安啊!” “大师兄,我们都会想你们的!” 沈扶玉笑了笑,一一给他们回过话。其余七个人已经在了,正在山门口前等着他,沈扶玉缓步走了过去,他的师弟师妹当即给他让出了中间的位置。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照在八个人的身上,每个人都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以知尘道人为首的五位长老站在他们面前,长老身后是清霄派所有的外门弟子。 知尘道人缓缓开口:“此次下山历练,风险未知,但仍希望你们可以不负众望,在此次历练中都能有所成长、有所感悟。” 他顿了顿,声音中有了几分严肃:“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忘了我派派训——心怀苍生,以天下为己任,敢为天下先。” 知尘道人便笑了笑,道:“那么,祝你们此行一路平安,皆得所愿。大家永远在这儿等你们平安回来。” 沈扶玉一行人给各位师尊和同门告过别后,便下山了。 沈扶玉尚未同所有师兄师弟们一起出过任务,他扶着草乌,自然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池程余兴致勃勃地沈扶玉道:“师兄,你说我此行会找到我的本命剑吗?”池程余虽是剑修,但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寻得本命剑。 沈扶玉也不清楚,剑修与剑之间的联系不是一言两语可以简而概之的,更何况每个剑修的情况都不一样,有人自打出生便有本命剑相伴,有人究其一生也找不到本命剑,此事实在不好说,他只能道:“命里有时终须有。” 池程余轻哼了一声,自信十足:“说不定还是一把有剑灵的剑呢。” 剑灵。 沈扶玉眸光微顿。 万物有灵,剑自然也有。但不是每把剑都会生出来剑灵,至今尚未发现规律,只能说全靠运气。有千古灵剑出过剑灵的,也有随便打出的一把铁剑出过剑灵的。剑灵对剑主人有着绝对的忠诚,有剑灵的剑修便如虎添翼。 沈扶玉的两把剑自然也是有剑灵的,可惜是当时绛月剑和清月剑出世时太混乱,它们遗落在了人世间,沈扶玉也不知道它们现在在哪儿。 池程余说完,又看向沈扶玉:“师兄这次下山有想找的吗?” 沈扶玉脚步一顿,轻轻应了一声:“我想找一个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沈扶玉其人,民间关于他有两大争论。其一是沈扶玉究竟为何封剑,其二便是叫沈扶玉朝思暮想的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有一段时间,修真界甚至兴起了一阵穿黑衣的风潮。 沈扶玉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哭笑不得:“无关情爱,别猜了。” 他遇见对方时才六岁,既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又不记得对方的声音,怎么可能会产生那种情感。 但对方确实是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也影响了他那么多年,他想找到对方,只是想履一个百年的约定。 其余人万般可惜的撤回了目光。 第49章 “哎呀,放心啦,”沈千水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开口,“此行一定顺顺利利!” 她此言一出,除却沈扶玉和草乌,同行的人皆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池程余刚想回头给沈扶玉说什么,脚下似乎是踩到了谁的衣摆,那人往前一走,将他整个人都拉到在地,池程余下意识一抓,抓住了温沨予的胳膊,温沨予紧跟着失声一叫,也摔了下去。沈千水想去拽他们,但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拽得住两个大男人,慌乱中也跌了下去。 雪烟只觉得自己的裙摆被踩到了,还没反应过来呢,后面就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把她整个人都推了下去,她手中的琵琶摔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人错愕回头,只见三个人团就滚了过来,祝君安连忙往旁边一跳,躲过一劫,无处可躲的云锦书两眼一黑,身体一痛,已然加入到了翻滚的人群中。 池程余痛苦嚎叫:“我的屁股,我的屁股!” 云锦书大喊:“我的储物戒呢,里面还有我上百本要背的书呢!” 雪烟更是崩溃:“我的绿腰姐姐又摔坏了!” 竟是转眼间,过了一半的山阶。 沈扶玉:“……” 他忙和祝君安过去帮助那五个人停下,雪烟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检查自己的琵琶。她眼眶一红,抱着摔断弦的琵琶气势汹汹地来到池程余的面前:“池程余,你给我的绿腰姐姐道歉!不然老娘撕烂你的嘴!” 池程余摔得眼冒金星,看人都重影:“谁、谁是绿腰?” 雪烟把自己的琵琶往他面前一递:“她!” 池程余:“……” 雪烟眯了眯眼,涂满蔻丹的手微微屈起,池程余崩溃道:“不是我,是九师妹!” “就是你踩的我的裙摆,你还敢抵赖?!”雪烟美目圆瞪。 池程余有苦难言,又委屈又生气。 祝君安忙凑到两人之间打着圆场,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好了……师姐,程余也不是有心的。” “四师姐,我昨个刚学了个复原的阵法,我帮你来试试!”云锦书凑上前来,撸起袖子,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阵法。 阵法落到琵琶上,只见金光一闪,琵琶便化作了一棵生长喜人的枇杷树。 雪烟:“……” 云锦书:“……” 池程余:“……” 云锦书在雪烟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抵在自己胸前,磕磕绊绊道:“出出出出、出、出了点差错……” “我杀了你。”雪烟阴沉沉道。 “别别别……”云锦书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他跑到枇杷树,又画了一个阵法,金光一闪,琵琶完好无损了。 云锦书松了口气,忙给她递过去:“我说这次一定行吧!” 雪烟接过琵琶,冷哼一声,收敛了自身的低气压:“谢谢。” 云锦书:“……不客气。” 沈扶玉看着闹腾至极的人,失笑了一声,把沈千水拉到自己身边,温声道:“好啦,先下去吧。” 总不能一直待在山腰上。 沈千水可怜巴巴地跟着沈扶玉旁边,同一只淋了雨的失落小狗一般:“都是我的错。” 祝君安便来安慰她:“不是这样的,千水。是山梯修得不好,我们又太挤了。出这样的事故是难免的,你看大师兄、三师兄和我就没有事。” 沈千水感动地看着祝君安:“五师姐……” “是啊,”雪烟小心地把自己的琵琶收起来,转而拍拍沈千水的肩膀,“要怪也是池程余没站稳,跟你有什么关系?” 池程余失声:“什么?!” 怎么平白污人清白! 眼见着他们又要吵闹起来,沈扶玉忙把池程余拉到自己身边,率先走下去:“好了,先走了。” 他们一路走到山脚,不料仙船前已经有了一个男人,这男人一看他们这一行人,立刻双目放光,迎了上来:“祝姑娘!” 祝君安:“……” 雪烟往前一步,立刻挡在祝君安的面前,没好气道:“你又来干什么?” 男人脸上带着笑:“我来追求祝姑娘啊!” “君安不想见你,你赶紧滚!”雪烟烦不胜烦地把他拨到一边,说的话毫不留情面。 男人探着头,认真喊道:“祝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我……” 他话没说完,脚下就出现了一个阵法,顷刻间消失了。 云锦书熟练地把手收回来,很明显是做惯了这件事,他拍拍手,看向祝君安:“解决了,五师姐。” 祝君安给他笑笑:“每次都麻烦你……” 沈扶玉认出来那是个转移阵法,他不认识这男人,但也看得出来对方是在纠缠祝君安,他给祝君安说:“若是有为难之处,可以告知于我,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祝君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大师兄。” 温沨予在一旁贴心地给沈扶玉解释着:“这是赵丞相家的二公子,常年流连花丛中,不务正业。有次他们家被一个怨鬼缠上,五师姐前去解决,他就缠上五师姐了。” 原来是这样。 沈扶玉了然,却听旁边池程余大喊:“哎!把那死人落山腰了!” 池程余一溜烟冲上去,又一溜烟冲下来,胳膊夹着草乌,草乌还在慢吞吞地说着话:“师兄、师弟、师妹——你们等等我……” 第50章 沈扶玉:“……” 他接过草乌,歉意道:“抱歉,方才一时混乱着急,忽略你了。” 草乌惨白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好说歹说终归是上了仙船,沈扶玉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了进去,仙船便缓缓启动,升入了空中。一群人身心俱疲地围坐在一起,沈扶玉无奈地笑笑。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池程余忍不住问道。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师尊并未明确指示要去哪里,我的想法是,先去把绛月剑的碎片找到。绛月剑至阴,流落在外,难免会惹出事端。” “那我们该如何去找绛月剑的碎片?”祝君安开口问道。 沈扶玉拧了拧眉:“绛月剑必定附身在流落之地的怨气最深处,可能是某个人,也可能是某个事物,一般而言,这里会有一些混乱之事发生。” “我懂了,”雪烟道,“就是去出事的地方呗。” 沈扶玉莞尔:“也可以这么理解。” 却听见池程余奇怪地问:“等等,大师兄是大师兄,三师兄是草乌,四师姐是雪烟,五师姐是祝君安,六是我,七师弟是云锦书,九师妹是沈千水,然后是温沨予——嘶,那我们岂不是还要两个人没到?” 沈扶玉画阵法的手一停,画了一半的阵法无效,灵力散做点点光芒消失在空中。他应了一声,重新画了一个,随口道:“嗯,他俩应该在一起。” “啊……”池程余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沈扶玉以为他想问什么时候去找他俩,心底还在思索怎么给他们解释当时复杂的情况。就听池程余迷茫地问了一下:“可是……我们现在就是十个人啊?” 第023章 定风波·一 沈扶玉头皮一麻,突然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迅速转过了身,果不其然——危楼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中间,看他看过来,笑意便加深了些许:“好久不见,我的心尖儿。” 他旁边坐着一个紫眸魔族,手上缠满了红线,目光流连在两人之间,似乎是在思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 危楼一跃而起,落到沈扶玉的面前,笑得很轻佻,一看就不正经:“我吗?” 沈扶玉整个人都懵了,危楼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一个爆竹把他炸晕了,他几番开口又闭上,说不出来一句话。似乎是看他这般模样过于可爱,危楼忍不住闷声笑了一声。 “魔族!” 温沨予是认识危楼的,大声叫喊了一声,立刻拿出了本命法器,一个雪白的卷轴出现在他的手里,他警惕地看着那边的两个人。 “哎哎哎,”另一个紫眸魔族笑着挡住他的视线,“这位小兄弟,我们并没有恶意,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啦。”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危楼。 危楼哼哼了一声,开口道:“嗯。他叫红线,是南方魔将。” “无功不受禄。”沈扶玉一字一顿地开口。 危楼轻啧了一声:“本相摆明了是在讨好你、追求你,哪来的无功不受禄。”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唯有红线鼓起了掌:“好!” 草乌照旧迟迟地开口:“师兄……有魔族混进来了!” 沈扶玉感觉他的师弟师妹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对劲了,顿觉羞耻极了,忙推开危楼,咬牙道:“你胡说什么!” 危楼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胡说了!你到底要本相怎么做才会相信本相是真的爱你!” 池程余喃喃道:“连大师兄也开始倒霉起来了啊……” 沈千水拽了拽头发,尴尬地开口:“……应该不会更倒霉了。” 红线讶然看向她,反问道:“怎么不会?外面有只妖鸟正气势汹汹地袭来呢!” 沈扶玉:“?!” 旁人:“?!” 沈扶玉忙朝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一抹青色正冲着他们势如破竹地袭来。 看清对方模样的一瞬,他的心颤了颤。 “青鸾?”沈扶玉奇怪地低声自语,旋即走了出去。 青鸾飞得极快,在靠近仙船时,偏生又慢了下来,化作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女子,狼狈地跌落在沈扶玉的面前。 沈扶玉心中涌上一股极不好的预感,他忙把青鸾扶起来,却见对方身上已满是伤口,青鸾张了张嘴,似乎是要给沈扶玉说什么,沈扶玉听不见,正要凑过去仔细听一下,对方却闭上了眼,昏厥过去。 “千水!”沈扶玉冲房内喊道。 沈千水掀开帘子跑了出来,看到这个场景,也难免一愣:“青鸾?” “麻烦你了,先救她。”沈扶玉声音有些发沉。青鸾是妖族的护法,既然她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说明妖族必然是出事了。 沈千水应了一声,忙走过去将青鸾扶到里面。就算沈扶玉不说,她也是要救的。 屋里的人一见这情形,忙不迭地凑上来帮忙,帮沈千水把青鸾扶到了她的房间里。 沈千水自幼可与世间万物交谈,不说灵兽灵植,便是寻常一些的动物植物,沈千水也能同其聊上几句,是天生的御兽灵师。 她同青鸾面对面坐好,手心相对,替她输送灵力调息。 沈扶玉看了一眼,留了温沨予和祝君安在那儿看着。 第51章 他走出去,表情还有些凝重。 “具体情况,还得等青鸾醒来再说。”沈扶玉简单把青鸾的地位给他们说了一下。妖族由神鸟一族统治,妖族是一个极度看中血脉的种族,神鸟更是如此,除却妖界统治者下设六大护法,六大护法皆为神鸟一族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其中,第一护法就是青鸾。 云锦书稍稍感慨了一声:“青鸾都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他们妖主呢?” 沈扶玉没说话,他眉头紧皱,担忧之中似乎又添了些许复杂的情绪。倏地,他额头一凉,沈扶玉错愕看去,原是危楼在他额头上贴了一块不知道什么品质的灵石。 危楼见他看过来,拨弄了一下他不知不觉中攥紧的手,笑道:“说话就说话,皱那眉头作甚,净惹本相心疼。” 沈扶玉:“……” 云锦书、雪烟、池程余俱是满目震惊,红线振奋地吹了个口哨,不住地道:“好好好,就这样说,迷不死他!” 沈扶玉:“?” 他脸上出现了一抹薄红,喉结动了动,打开危楼的手:“你再胡说八道?” “怎么又说本相胡说八道,”危楼只觉莫名其妙,“本相哪个字胡说八道了?你没说话?没皱眉头?本相没心疼?” “你心疼什么!”沈扶玉气极反笑,尤其是看得危楼居然真的是一本正经地在回答问题后更气更羞了。 “本相自然是心疼你,本相都拿灵石哄你开心了,这还不叫心疼?”危楼把灵石往他怀里一塞,十分不服气。 池程余忙挡在两人中间,对危楼怒目而视:“你少轻薄我师兄!” “本相哪儿轻薄你师兄了?本相什么都没干!”危楼好笑地看着池程余,他若真是动手动脚挨了骂也就罢了,怎么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说也要挨这个帽子! 沈扶玉难得体验了一把沟通困难的窒息感,他按了按眉心,尚未开口,又听危楼担忧地问道:“心尖儿,你是不是哪儿难受?” 沈扶玉还没压下去的火又窜上来了,烧得他脸都发红,胸腔一起一伏的。 “不要脸!”池程余拿着剑挡在沈扶玉的身前,“你再轻薄我师兄,我就杀了你!” 草乌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和别人一个速度:“那只妖鸟好像是青鸾。” “同门师兄弟!情深意切!”红线十分美滋滋,这个也拉来后院! 沈扶玉:“?” 池程余向来奉承他大师兄指哪打哪的原则,一看沈扶玉要动气,忙转过脸去质问红线:“你来这儿干什么的?” 红线翻了个花绳,闻言把绳子一收,慢悠悠站起身来,抱臂站着,两只脚冲外,微微后仰,下巴抬起,眼中亮紫色的光芒微闪:“本将乃魔族四将之一,坐镇南方。此行来自然是——” 他停了停,刻意卖了个关子,见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他,才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道:“来帮助危楼追求沈仙君啦。” 沈扶玉:“……”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草乌:“青鸾受如此重伤,想来妖主凤凰的处境也不会太好。” 红线见他们的目光中都有无语,冷哼一声:“本将可是魔界第一情爱军师!本将慧眼识珠,又有雄才大略!” “怎么?”池程余忍不住讥讽他,“你还牵过不少红线?” “自然是,”红线得意洋洋,“只不过一对都没成罢了。” 池程余:“……” 红线看向池程余,给他强调道:“当然,这肯定不是本将的错,定是他们偷奸耍滑,没按本将制定的方法走。” 沈扶玉:“……” 素闻魔族行事特立独行、爱好千奇百怪,极度自我自恋自狂,今日一见,当真一魔更有一魔高。 居然还有以给旁人说媒为爱好的。 “本相跟他不一样。”危楼不知何时来到了沈扶玉旁边,微微侧身在沈扶玉耳旁道。 沈扶玉冷笑一声,一掀衣摆,走了。 危楼看向红线,红线思索了一阵,得出了结论:“他定是害羞了。”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草乌道:“不要……轻薄我大师兄!” 红线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雪烟他们,问道:“你们要不要本将做军师?可以排队。” 雪烟拿出琵琶调弦,云锦书抽出尚未背完的书继续背,池程余转脸和草乌说起了话。 “哼哼,”红线毫不在意,靠着墙,把一条腿搭到了另一条腿上,“被本将的智力与策略折服了吧。”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原来大师兄和危楼说话是这个感觉! 池程余气得咬牙切齿,居然开始给草乌吐槽了:“……我真想弄死他!” 青鸾伤得重,要醒来估计会很久,沈扶玉不清楚妖族那边的情况,难免担心。 屋里吵得厉害,他便来到了外面,坐在船帆下打坐。可他闭目都是青鸾的伤势,想到妖族的那位故人,他终究是不能静下心来。 他从未见过青鸾如此狼狈的时候,青鸾化形后是一个很端庄的女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没有一丝褶皱,背部挺拔,看向旁人时自带威压。 第52章 沈扶玉少年时期对青鸾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 尽管对方的严厉并不是对他。 沈扶玉靠着旗杆,缓缓睁开了眼,刹那间,他与外面隔绝的屏障便好似被撤开了,外界的吵闹声再度传入耳中。 雪烟似乎是在弹奏什么悲伤的曲子,调子缓缓地,每个音调都像是被无限拉长,让人想到秋夜连绵冰冷的小雨。云锦书不知道又背什么背崩溃了,一边哭一边喊:“我受不了了,我一点儿也背不下来,今天不是这个贱书死就是我亡!”池程余看得出来是十分无聊了,竟然和草乌说起了话,他同后者说话还觉得对方回复慢,气得鼓鼓的。至于红线,他那笔不知道在奋笔疾书什么,很明显写得很开心,两眼直放光。 沈扶玉恍然才觉得原来已经天黑了,倏地,他敏锐地转过身去,正好对上危楼的眼睛。 沈扶玉下意识想站起来,对方却是已然挨着他坐下,还小声抱怨:“每次本相来你就走,他们来你就不跑!” 沈扶玉一噎,他启唇,又觉无语,反正同危楼也说不通,正欲闭上嘴时,嘴里便被塞入了一块热腾腾的红豆糕。 他看见危楼盛满笑意的眼里的、自己的倒影,危楼问:“好吃吗?本相自己做的。” 沈扶玉觉得吐出来也不太雅观,便咬了一口,绵密的红豆馅甜度适中、入口即化,意外地很不错,他道:“好吃。” 危楼眼里笑意更甚,沈扶玉看他那表情,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难以接受的话语了,不料对方只是简单地道:“那这些都给你。” 他把那一盘的红豆糕都塞到了沈扶玉的手里,也不说话,就托着腮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叫他看得尤为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向别处,也不好意思吃他做的红豆糕。 危楼琢磨了一下,轻啧了一声:“你若是想让本相喂你可以直接说,不要这样闹脾气。” 沈扶玉:“?” 沈扶玉莫名其妙又稀里糊涂地转过头,再次气笑了:“你胡说八道。” 危楼本来盘着腿呢,一听他这话,登时不乐意了,把腿伸直,手撑着地,往沈扶玉身边又挨了挨,据理力争:“那你说,怎么本相喂的你就吃,本相一不喂你就不吃,还把头转过去,都不看本相!” “我那是……”沈扶玉一噎,顿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觉得怎么解释都不对,憋得脸都红了。 危楼一见他这样,瞬间有了底气:“本相就说……” 他尚未说完,沈扶玉已是忍无可忍,把那盘红豆糕放在地上,起身就要离开。 “哎!”危楼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曾想沈扶玉正是起身起了一半、重心不稳的时候,竟是整个人都栽他怀里了! 第024章 定风波·二 沈扶玉觉得对方身上的热源和桃花香气源源不断地往自己这般送,他不可置信:“你?” 危楼本意是不想让他走,没想到误打误撞把他弄自己怀里来了,他轻笑了一声,顺势揽住沈扶玉的腰,拿了一块红豆糕放入沈扶玉的嘴里。 “本相知错啦,本相只是想让你开心。” 不知道是对方的眼神过于专注,还是语气确实真挚,沈扶玉一时沉默住了,他咬着那块红豆糕,默不作声地想,危楼是真的把那个梦当真了。 “危楼。”沈扶玉咽下那块红豆糕,难得认真地喊了危楼的名字。 危楼看向他:“嗯?” 危楼比沈扶玉要高一些,眼下沈扶玉坐在他腿上,两人正正好好可以平视,沈扶玉一时没有着急离开,他看着危楼的眼睛,认真道:“那个梦是假的。做不得数,你还是冷静一下,莫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危楼看着他的眼睛,应了一声,却道:“是,本相当然知道梦是假的。梦境为假,爱你为真。” 沈扶玉一噎,不曾听说过魔族的性格中还有执迷不悟的特性。 “沈扶玉,你总是不相信,”危楼叹了口气,“到底要本相说多少遍,本相爱你,很爱很爱你。你既不喜欢本相,又要剥夺本相追求你的权利,眼下还屡屡否定本相对你的一片真心。” “你想让本相拿你怎么办?” 沈扶玉能力长相皆是一绝,修真界自然有不少人爱慕他,追求者更是无数,可对方在听到他明确拒绝的话语后无一不放弃离开,哪有危楼这般又拽又执着的?他干巴巴道:“你想怎么办。” “本相想你开心。”危楼认真道,随后又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你先来找的本相,眼下又烦本相找你,真是麻烦精。” 沈扶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倏地发觉屋内的各种声音消失了,他敏锐地回过头,却见屋里灯火通明,雪烟和池程余正在看云锦书画草乌,红线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见沈扶玉看过来,还给他挥了挥手。 沈扶玉:“……” 他面红耳赤地从危楼怀里站起来,总觉得方才那一幕让他的师弟师妹看去了,他进了屋,雪烟和池程余还在专心致志地看云锦书画画,似乎是听见声音,雪烟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大师兄,你来啦?” 沈扶玉应了一声,看了眼云锦书画的画,云锦书的画技出人意料地好,草乌的神态动作都十分到位,一看就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想来……应该不是伪装出来的。 第53章 沈扶玉迟疑地离开了,身后的三人微微松了口气,却听草乌开口道:“我们——偷听——大师兄——不太好吧——” 沈扶玉:“……” 云锦书:“……” 雪烟:“……” 池程余:“……” 薄红从沈扶玉的脸上一直蔓延到耳尖,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只觉无地自容,一甩袖,径直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你你你!”池程余气得跳起来,恨不得直接把草乌从船上扔下去!本来都要混过去了!就差一点! 红线在一旁一拍手,见危楼进来,忙给他道:“他们都知道了,说明你们的进展已经到了通知亲朋好友的地步,谈婚论嫁,指日可待!” 危楼若有所思,淡淡一笑:“本相也这般想。” 他话音刚落,就见沈扶玉猛地打开了房间的门,羞耻得脸都红了:“你痴心妄想!” 他说完,又把门猛地关上了。 沈扶玉在屋里坐了一大会儿,脸上的温度也不见下来,他沉了沉气,勉强坐在床上打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青鸾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沈扶玉已经调理好了心情,比起和危楼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更担心妖族那边的事情。他站在床边,面色凝重。 沈千水这三日日夜不睡为她调息,眼下疲态尽显:“青鸾受伤太重,外伤好医,内伤难调。她经脉几乎全数震断,我替她接上了,但要醒来,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辛苦你了。”沈扶玉温声道,扶她去了祝君安的屋子里休息。 沈扶玉将手按在青鸾的肩膀上,代替沈千水给她输送灵力。他越输越心惊,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沈扶玉一连给她输了好几个时辰,收手的时候外面的天都黑了,他甫一站起身,眼前还有些发黑。沈扶玉没有从门外出去,反倒是翻窗而出,坐在屋顶上,一语不发地看着半空中。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看不见月亮。 仙船体积大,速度便慢。随着船动,晚风便徐徐地迎面而来,沈扶玉散落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被吹动着。 他坐了没多久,眼前蓦地拢上来一片温热的漆黑,耳旁是熟悉的不正经的声音:“心尖儿,猜猜我是谁?” 沈扶玉:“……” 他伸手把危楼的手从自己的眼上拿下来,他今天给青鸾输送了太多的灵力,眼下有些疲惫了,不想再费心思和危楼吵闹,一时也就没纠正他的喊法,只是问:“你上来做什么?” 危楼在他旁边坐下,大大咧咧地敞着腿:“这都猜不到?本相自然是来陪你的。” 沈扶玉掀掀眼皮,没说话。 “仙君,你累啦?”危楼看出了他的疲态,便又往他旁边凑了凑,似乎是想把他抱怀里。 沈扶玉伸手挡在两人中间:“别动手动脚的。” 危楼轻哼了一声,看得出来很不甘心了:“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 沈扶玉按了按太阳穴,并没有因为危楼的调笑轻松几分。见他真难受,危楼便舍不得了,他正了正色,低声问道:“沈扶玉,你到底怎么了?” 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见他认真的模样,没有平时吊儿郎当的地痞流氓气,还真有几分久居上位的可靠感。 沈扶玉偏了偏头,没回答他的问题。危楼两只手放在沈扶玉的左右两侧,朝他压了压身,重新问:“怎么不开心?嗯?” 沈扶玉不太适应两人之间如此近的距离,他往后仰了仰,没说话,准确而言,他也不知道要不要给危楼说。 危楼见他迟迟不开口,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生气:“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也不嫌累。” 沈扶玉屈了屈手指,抬眼看他,危楼挑了挑眉,同他四目相对。 沈扶玉低下头,危楼便把手递到他的视野下,攥紧拳,问:“仙君,你猜这是什么?” 沈扶玉以为他要跟自己玩猜拳游戏,没什么兴致地开口:“无聊。” 危楼把手心张开,一群闪着光的流萤便飞了出来,细微的光点时不时汇集在一起,又四处逃开,围在两人中间,迟迟不肯离去。 “错啦,是萤火虫。”危楼笑嘻嘻地看着他。 沈扶玉看着这些四处乱飞的小虫,心下微动。虚空变物,修士最简单的术法之一,分明是个小法术……他伸出指尖,一只光点便停了上去,一闪一闪地,好似他的指尖落了一颗星星。 “它喜欢你。”危楼啧啧惊奇,旋即又道,“能跟本相的眼光一致,它的虫生也算美满了。” 闻言,沈扶玉啼笑皆非地看向危楼,夜色下,萤火虫的微弱光亮把他姣好的面容衬托得愈发出尘,危楼一时失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弯眸笑了起来,轻声道:“仙君,我很想你。” 沈扶玉动了动指尖,那萤火虫便扑闪着翅膀飞走了,他只当危楼又在乱说情话:“花言巧语。” “每一个见不到你的时刻,我都很想你。”危楼认真地开口。 他的目光和语气中都承载了沉甸甸的爱意,沈扶玉难承其重,只能偏过头去吹风。 太奇怪了,危楼的爱意实在莫名其妙。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流萤才渐渐散去,沈扶玉看着面前无边的黑暗,冷不丁地开口:“我出生的前几天,我家院里落了个鸟蛋。” 危楼还在想再变个什么出来哄他开心,闻言便随口问道:“好吃吗?” 第54章 沈扶玉:“……” 危楼:“……” 他对上沈扶玉的目光,自知失言,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我知道了,我不说话了,你说、你说。” 他说完,还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叉,又拿着虚无的针做了个缝补的动作,随后便把嘴唇绷紧,当真一言不发。 沈扶玉又气又好笑,连心情都轻松了几分:“我娘亲和我爹觉得这个鸟蛋挺怪,从天上摔下来居然都没破,还以为是天降神物,便将其收了起来。谁料我出生那天,随着天空一道惊雷的落下,那鸟蛋率先裂开了,里面钻出来一只通体红色的小鸟,随后我也出生了。” “我爹娘觉得此事很巧,便把那小鸟家养了起来,可是它长得太快了,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和一只公鸡那般大了。”沈扶玉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微微抬头,看着夜空,思绪流转间,好似又回到了幼时的那方土地里。 “后来我发现,这只鸟会说话,”沈扶玉笑了笑,“还特别凶,做错了事也不承认,厉害得很。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拉着我赛跑,不知道为什么,他跑不过我。每次都会很气急败坏。” 危楼这个时候倒安静了,一句败坏气氛的话都不说,就安静地坐在沈扶玉旁边,听他说话。 “后来,在我们村出变故前一天,我找不到他了,”沈扶玉换了个姿势,他双腿屈起,一条胳膊随意摊直,一条胳膊撑着脸,“我以为他也死了,便跟着我师尊回了清霄派。我十三岁时,听闻妖族新上任的少主来踢馆,便凑过去看了一眼,他的毛发一如既往得漂亮,脾气也一如既往地暴躁,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小鸟了,是威风凛凛的凤凰。” 危楼舔了舔牙:“他敢抛弃你?大这破鸟的胆了。” 沈扶玉笑笑,继续道:“妖族普遍要同人类修士签订契约,他素来心高气傲,我知道他是想通过踢馆的方式来找到人类修士中最厉害的那一个。于是我便站出去,问他,‘我可以吗?’。他看见我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很精彩,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认出我来了。” 危楼越听越觉得奇怪,总觉得自己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们比的是飞行,我御剑,同儿时一样,他依旧输掉了。”沈扶玉顿了顿,儿时他总以为是自己陪着凤凰玩,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凤凰一直陪着自己玩。可惜他不需要凤凰让步也能赢的时候,他俩都不是儿时了。 “然后他跟你签订契约了?”危楼酸溜溜地发问。 出乎意料地,沈扶玉摇了摇头:“没有。当时他问我还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我知道他好强要面子,也想同他重新开始——” “等等等等,”危楼皱着眉打断了沈扶玉的陈述,“怎么就重新开始了?这个词是能乱用的吗?” 沈扶玉:“?” 那不然呢,他要说什么? 危楼一噎,一时也找不到何时的词语代替,只能又酸又气地摆了摆手:“算了!” “我便撒了谎,给他说我不记得了。契约签订时,可能会有涉及到彼此记忆的共享,”沈扶玉轻声道,“所以我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签订契约的事情,他只是把他的护心翎羽给我了。直到我十八岁那年强行封剑,实力断崖式下降,他失望至极,便离开了。” “什么?!”危楼震惊,危楼无语,危楼不可置信:“他还有脸离开?什么破鸟敢这么对我的心尖儿?左右不过是一只会喷火的鸡,插双翅膀能耐他了?” 沈扶玉:“……” 这话若是让凤凰听见了,估计会气疯。 沈扶玉尚未说什么,就听见池程余从屋里找他:“大师兄!青鸾醒了!你在哪儿呢!” 沈扶玉和危楼四目相对了一下,齐齐翻身而下,落在屋前。池程余听见声音,忙不迭地跑了下来,不由地一怔:“你、你俩,大晚上的,独自在屋顶上……?” 沈扶玉:“……”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危楼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对啊。” 池程余倒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痛心疾首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抬脚走了进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危楼心情好极了,哼着小曲跟着沈扶玉走了进去。 沈扶玉刚一进去,青鸾便从屋里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跪在了沈扶玉的面前,恳求道:“沈仙君,求您救救殿下。” 第025章 定风波·三 青鸾的伤还未能痊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惨白得仿佛一条白绫。她年岁已高,人形像是一位家中六十岁左右的女性长辈,跪在地上时显得尤为可怜。 沈扶玉上前想将她扶起来,但青鸾却执拗地跪在地上,拽着沈扶玉的衣袖,眼中热泪滑落,重复道:“沈仙君,求您救救殿下。” “我知道,”沈扶玉不忍看她一直跪在地上,“您先起来再说,好不好?” 青鸾迟疑不语,她年老的面容上留下了太多岁月的沧桑痕迹,沈扶玉记忆里的青鸾一直沉稳忠心,所有有害于凤凰的人和事她都会狠心除去,而今却如此狼狈地跪在地上,想来凤凰的处境定是相当不妙了。 见沈扶玉和青鸾僵持不下,危楼开口:“你从那跪着也没啥用啊,赶紧站起来把情况说一下,才好解决。你有跪地的功夫早就说完了。” 第55章 沈扶玉看了眼危楼,危楼给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邀功讨赏。 青鸾身体一僵,缓缓站了起来,道:“前些日子,殿下的护心翎羽突然消失了,后又被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受了重伤。不曾想妖虎他们趁机攻打了上来,并且煽动舆论、联合其他妖兽要将神鸟的统治取而代之。” “那妖虎同一人类修士签订了契约,妖力大增,殿下没有护心翎羽、又受了重伤,自然抵不过他们,已经被他们掳去了。说来惭愧,我等拼尽全力还是输了,只能来求助于您。” 沈扶玉手指屈了屈,他已经猜到凤凰受了重伤,只是情况似乎比他猜想的还要糟糕。妖族最开始的时候并非是神鸟族统治,而是妖虎一族统治。后来神鸟一族因为送仙集实力与荣耀于一身,这妖主的位置自然而然就归了神鸟族,也算是一种众望所归。神鸟族统治妖族数万年,直至这几千年修真界再无飞升的仙后才渐渐没落。 这届妖虎王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夺得妖主之位,凤凰还和沈扶玉一起的时候就经常要回妖族镇压妖虎族。没想到而今居然真的让妖虎得手了。 “沈仙君,我自知无颜来求您。但是一切都是我的不好,您幼时是我找到殿下要他离开的,十八岁时也是我给殿下施压要他离开你的,您若是心有不爽,我以死谢罪……还请您,救救殿下。”似乎是见沈扶玉迟迟不表态,青鸾慌张地重新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给他磕着头。 沈扶玉见状连忙上前制止她的行为,他温声道:“青鸾护法,不必如此。” “沈仙君……”青鸾看着他。 “我随你去救凤凰。” 沈扶玉将她重新扶起来,还是有个疑问,他问道:“即便是没有护心翎羽,凤凰有涅槃之火在,也不该输给妖虎的。妖虎是同谁签订了契约?” 青鸾怔怔地看着他,旋即低头苦笑了一下,道:“沈仙君,殿下的涅槃之火给了您啊。” “……什么?”沈扶玉愣了。 青鸾说:“当年绛月剑吸收了烈狱之火,导致您常常做噩梦。涅槃之火的阳性可以压制住烈狱之火的邪性,殿下便用自己的涅槃之火二次锻造了绛月剑。” 危楼一怔:“烈狱之火?” 沈扶玉恍惚了一下,没听见危楼的疑问。他十岁那年,绛月剑吸收了魔界第一邪火烈狱之火,导致他频频做噩梦,即便不是噩梦,也总是莫名惊醒。就这样过了三年,和凤凰重逢后,有次出任务,他趴在凤凰身上,一觉到了天亮,新奇不已,夜间便缠着凤凰要一起睡觉。 凤凰语气十分嫌弃,但还是每天都准时从屋门口等他,凤凰说:“沈扶玉,你是小孩子吗?睡觉还要别人陪。你都快十四了!” 沈扶玉凑到他的羽毛里面,小声道:“多大我也比你小。我会做噩梦的。” 凤凰冷哼一声,却是把他往自己的羽毛里多塞了几分:“谁天天做噩梦?”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但上扬的语调还是透露出了他此时的心情不错:“分明就是想和孤一起睡。” 沈扶玉乖乖一笑,没说别的。 但是凤凰后来还是知道这件事了,他气冲冲地跑来,给沈扶玉道:“把你那把剑给我!” 沈扶玉一愣:“啊?做什么?” 凤凰不耐烦十足:“快点,孤给你解决了这个事,省得你天天黏着孤睡觉!” 沈扶玉稀里糊涂地就把剑给了他。 后来凤凰再出现时,绛月剑的剑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些,沈扶玉也没有再做过噩梦。 沈扶玉嘴唇抖了抖,凤凰的涅槃之火是从出生便有的,和护心翎羽一样,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护心翎羽是凤凰的主要力量来源,涅槃之火可让凤凰浴火重生一次。 也就是说,凤凰用他的一次性命,换了沈扶玉那么多年的安稳睡眠。 “我……并不知情,”沈扶玉攥紧了手,有几分茫然无措,“我……凤凰并未同我说过。” 原来绛月剑里有凤凰的涅槃之火,怪不得他当年封剑凤凰那般生气…… 青鸾摇了摇头,道:“沈仙君,殿下一直很关心你,只是要面子不肯说。” “包括这些年来,殿下一直都很惦记你,”青鸾的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无论如何,您都是殿下心里唯一的弟弟。” 青鸾说完,从衣袖中拿出来一条发带,上面嵌着的鲛人泪正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沈扶玉一怔:“这是……” 青鸾道:“鲛人泪最难养护,若是长时间不管它,便会黯淡。自从和你分别,殿下常常睹物思人,这鲛人泪才如此明亮。” 沈扶玉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只是攥紧了这根发带。 他们谈论的话语其他人自然是全听见了,想问又不好意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收起了发带,他闭眸深呼吸了一下,再睁眼时便恢复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看向清霄派众人,道:“凤凰之火是灵火,寻常之物接近他肯定会被其火烧成灰烬。那个能给凤凰造成重伤的,必定不是凡俗之物,很有可能也是绛月剑的碎片。” 绛月剑是由凤凰的涅槃之火、不周树的不死之火以及魔界的烈狱之火这三把灵火锻造而成,能压住凤凰灵火。 意思是,他必须得去妖族一趟。 第56章 “行。”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沈扶玉取出了清月剑,道:“仙船太慢,我御剑去。” “沈仙君,”青鸾主动开口,“我载您们去吧。您的灵力,还是不要浪费在脚程上了。” 红线打量了他们一阵,嘀咕道:“无趣,既然不谈情说爱,那本将就走了。” 他说走就走,十分潇洒。 旁人:“……” 青鸾从船上翻身而下,立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飞鸟,通体青色,每一根羽毛都泛着华丽的光芒,她载着一行人飞到了一片树林,抬头望去,石砌的城墙在林梢间若隐若现。 沈扶玉等人纷纷落了下来。 青鸾化作人形,因为内伤太重,她轻咳了几声,道:“那个城池便是妖主的城堡。” 当时凤凰就是在这儿被重伤的。 妖虎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凤凰重伤的消息,带着人便气势汹汹地来了。 妖虎实力大增,堪称所向披靡,神鸟族六大护法尽数被他所伤,关键时刻,凤凰为他们挡了一击,青鸾趁机逃出来寻求沈扶玉的帮助,凤凰和其他五大护法全部被捕。 “那我们怎么进去?”池程余根本不关心他们是怎么输的,只想赶紧进去。 “这边有个小门。” 青鸾带着他小心地躲过门口的侍卫,去了角落的一个地方,那儿有个隐藏的门。 她推了推,没推动,一惊:“莫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这可麻烦了。 “我来吧。”祝君安温柔的声音传来,她比较安静,不怎么说话,见大家看来,她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工修,一些机关还是能解决的。” 青鸾忙让开:“那就麻烦祝仙师了。” 祝君安走到那扇门前,手在门前摸了几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池程余松了口气,道:“还好,还挺顺利的。”他生怕沈千水那倒霉运气发作啊啊啊! 他说完,远处便传来一道声音:“我方才怎么看着有人落到这边了?” “没吧,看看去再说。” 一众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听着来的人还不少。 池程余:“???” 沈千水小声道:“这是六师兄的错还是我的错?” 云锦书立刻挡在了他们前面,正想单手开阵法,便听那边的人说:“哎,差点忘了这个,隐身术搜查灵石!有了它,即便是有人施了隐身法术也能查出来!” 云锦书:“???” 眼见着几人就要暴露在对方眼中了,沈扶玉抽出了清月剑,走到队伍最前面,握紧了剑,沉气看着前方。 “咔”一声,祝君安推开了门,道:“开了,快来!” 池程余率先一脚把草乌踹进去,一群人迅速躲进了这条密道里,赶在对方来之前关上了门。 密道里很黑,祝君安拿出了一个照明灯,在前面照着。 他们一路走出去,推开门的一瞬间,外面的一切映入眼中,沈扶玉瞬间握紧了手。 只见一只伤痕累累的、通体红色巨鸟被横竖两条横木绑在城门的最上方,胸口处有一道巨大的伤痕,鲜红的血液流出,又顺着竖着的那条木头不断留下来,在木柱下汇成了一滩血洼,原本泛着金黄光泽的翎羽此刻也黯淡了,它的头微垂着,分不清是死了还是昏了。 地上的几个柱子上绑着四个昏厥的人,正是妖族其余的四位护法——三足金乌、朱雀、毕方以及重明。他们脚下,到处都是鸟的尸体。 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与一个样貌俊美的男人正坐在空中对弈,一旁围坐了许多妖族。 “殿下——” 青鸾急火攻心,竟是直愣愣吐出了一口鲜血,眼中当即流出两行泪水来。 沈扶玉看着空中那两人,问道:“那就是妖虎?” “是……”青鸾咽下那口血,道,“是妖虎王和孔雀。” “这是在做什么?”云锦书震惊地问道。 似乎是回答他的问题,虎王蓦然笑了一声,道:“孔雀护法,您又输了。” 他说完,一只正在观看的麻雀倏地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妖气箭刺穿了身子,它甚至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闭上眼睛从空中跌落了下去,摔在地上。 “畜生。”雪烟当即骂道。 虎王似乎心情十分愉悦,他道:“孔雀护法,不然换人来对弈吧,您好像不太会下棋呢。” 他说到什么,神情是刻意的恍然:“哦,忘了,妖族的护法似乎只剩下您一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把比赛继续下去了,”妖虎悠悠然重新坐回了位置上,“赢一局,就可以杀对方一个人。” 他说完,又看向凤凰:“妖主,您的护法也就这样了。” 凤凰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翅膀动了动。 “啊,忘了,”虎王似笑非笑了一下,“您的凤凰骨被剜了,您估计也听不见我说的话了。” 凤凰骨。 沈扶玉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做出了决定。 “师兄?” 温沨予一惊,原是他身旁的沈扶玉提着剑落到了孔雀的面前。 “什么人!” 妖虎一旁的侍卫当即亮刀,警惕地问。 沈扶玉一甩剑光,道:“清霄派,沈扶玉。” 第026章 定风波·四 第57章 凤凰似乎又动了一下,像是想睁开眼看看。 “沈仙君,”虎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番,“久仰。” 沈扶玉微微抬了下下巴,道:“虎王,久仰。” 他说完,便将孔雀从位置上扶了下来,示意他离开。孔雀给他一行礼,跌跌撞撞地去找青鸾了。 “沈仙君这是来替神鸟族比试的?” 虎王笑了一声,看向一旁半死不活的凤凰,语气中满是戏弄嘲笑:“差点忘了,沈仙君可是凤凰的主人呢。” 沈扶玉的手指点上棋盘,黑白色的棋子把他的手指衬得愈发修长白皙。他垂眸,瞥了眼棋盘,随意地捏了个虎王的黑棋,放在手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非也,”沈扶玉玩够了,指尖一弹,那枚黑子便落回了虎王的棋盒里,“叫阁下失望了,扶玉不通棋术。” “哦?”虎王来了兴趣,“那敢问沈仙君是来做什么的?” 沈扶玉一笑:“自然是来告诉阁下一件事情的。” 沈扶玉把手按在了他的棋盘上,抬眸间,灵气肆虐,棋盘连同上面的棋子尽数化为齑粉,随风散于空中。 他的眼眸藏在粉末之后,显得异常明亮。 “——破你棋局,何须精通棋术?” 虎王愣了一下,旋即抚掌大笑,连带着其余的妖也跟着哈哈大笑。 “沈仙君啊沈仙君,”虎王王笑着开口,眼中却是闪过一道暗光,“不愧是纤阿剑仙。” “不过,你既封了绛月剑,功力被锁五成,沈仙君还是莫要沉溺于少年时独步天下、百战百胜的美梦了吧?”虎王站起了身,又高又壮的身材压下来一片阴影。 沈扶玉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抬头看他,倒是下面隐约传来妖虎下属的嘲弄声。 “是呀!真当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沈扶玉啊?” “还是不要吹牛啦!束手就擒吧!” “真会吹牛啊,也不怕到时候丢人现脸!” “是呀,长得如此貌美,还不如早早投降,说不定大王一开心,能娶他做个美妾呢!” 他们嘲笑沈扶玉,暗道那边的人可不干了。 “我师兄成名的时候你王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吃草呢,”池程余直接钻出来和他们对骂,“趁人之危的走狗罢了,还引以为傲上了?” “就你王长得那山村莽夫的样,倒贴都轮不到你,我们仙君只是人缘好又不是眼睛瞎,”危楼嗤笑一声,“那死老虎指不定身上有什么花柳病呢,又脏又丑又没钱,倒贴都轮不到这死老虎来。” “镜子买不起尿总有吧,还娶我师兄当妾?”雪烟抱臂讥讽,“我师兄霸榜修真界各种‘梦中情人’榜百余年,多少人倒贴呢。都不用我师兄出手,他那群爱慕者一人一剑都能把你那大王捅成筛子。” 云锦书给雪烟打着配合:“那还得是内部打过一轮的,修为太低的都不配为我师兄冲锋陷阵。” 祝君安平静道:“别的不说,但不如我给你们做些人皮面具带着吧。别丑到我师兄了。我师兄那般好看的眼睛,看见你们当真是委屈了。” 温沨予抽了抽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抽出来了自己的卷轴,一个一个查着他们的八字与天命运气。 沈千水撸起袖子,给温沨予道:“小师弟,你给他们下个诅咒,我再去一个个碰他们,他们完蛋了。” 这群妖被突然钻出来的一群人震惊到了,反应过来,又吵开了。 “我们大王又没说错!沈扶玉已经封剑了,天下第一应该是我们大王的主人的!” “我们大王能看上沈扶玉是他的荣幸!” 雪烟发出一声极大的嘲笑声:“哈!我师兄封了剑你们才敢争天下第一,还不一定能争得过,这点磕碜事就别拿出来说了好吗?我都替你们脸红。” “本来就没争过啊,”池程余简直要笑死了,“你们疯了,敢同我师兄争这个。” 云锦书讶然:“虎王原是唬王。” 危楼乐不可支:“你王要趁凤凰重伤才敢夺妖主之位,你王的主人得等沈扶玉封剑才敢争天下第一,你们这契结得很有讲究嘛。” “你们、你们!”一群妖没骂过几个人,气得在原地直打转。 池程余学着他们着急:“你们,你们!” 清霄派的人当即笑成一片,那群妖更气了,正欲骂人,却倏地嘴唇一紫,大着舌头说不出话来。 像是中了什么毒。 池程余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朝草乌看去。 草乌站在没有光的地方,眼神依旧呆滞,缓缓开口:“不会说话,便别说了。” 他脸色惨白,语调毫无波澜,愈发像个鬼。 旁人:“……” 他们只是对那群妖嘴毒,草乌是真毒他们的嘴啊。 下面的喧哗自然没瞒过虎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扶玉,意有所指:“沈仙君真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 沈扶玉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虎王笑了一声,道:“好,那我也来领教领教沈仙君的本事。” 他睨了沈扶玉一眼,语气轻飘飘的:“十招之内,必分胜负。” 此话一出,一时间,群妖士气大涨,虎啸不停,直冲云霄。 沈扶玉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抽出鲛人泪的发带,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散落的头发束了起来。等到虎啸渐息,他才抬起脸了脸,马尾随风微甩,他的目光灼灼,眉眼没什么情绪,唇边挂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第58章 马尾肆意飞扬,竟有几分年少成名时万丈豪情的骄傲模样。 “不必十招,一招即可。” 虎王大笑一声,想嘲笑他的大放厥词时,清月剑率先升入空中。 沈扶玉足尖一点,飞身而上,虎王只觉得眼前一花,随着肩膀被人踩了一下,鼻息间钻入一道不知名的香味,连带着嘲笑的语句都被踩回了肚子里。他肩膀一痛,原是踩在肩膀上的那只脚猛地发力,带着十足的灵力将他踹得趔趄了一下。 几乎是转眼间,沈扶玉就带着满身的灵气升到了半空中,清月剑浮在空中,好似在这儿等候已久。从下面往上看,沈扶玉好似置于月亮的正中间,月光萦萦,柔和清冷的光芒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般。 数万人的抬头失神凝视中,沈扶玉缓缓伸手握住了清月剑的剑柄。 一分剑气山河开,半道剑光天下白。 剑气率先炸开,以沈扶玉为中心,风卷残云般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妖兽聚集最多的山头地动山摇,竟是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 与此同时,清月剑发出刺眼的雪白剑光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底下的人满目白色,纷纷仓促闭眼低头,动作稍晚的已被他的剑光刺得双眼生疼,不住地流着眼泪。 他只是执剑,尚未出剑招,已经有些多妖兽受不住他的剑气,狼狈地跌落下来。 沈扶玉淡淡瞥了一眼虎王,虎王本能的危机意识催促他立刻离去,他同沈扶玉之间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他速度又快,绝对可以赶在沈扶玉出招之前离开! 虎王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闪着亮光的剑尖正直直地抵在他的喉结处,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一招未出,”沈扶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输了。” 虎王嘴唇哆嗦了一下,他自下而上看去,只能看到沈扶玉翻飞的衣摆,像是浪花般卷动。 “是我,输了。” 许久,虎王才咬牙从嘴里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清月剑偏移了几分,沈扶玉挽了个剑花,清月剑点在妖虎脚下,霎那间,灵气十足的剑气朝四面八方炸开,将虎王以及他的臣民尽数掀飞出城去。 沈扶玉的声音通过灵力隔着妖城的城墙传来:“带着你的人离开。” 虎王磨了磨牙,阴沉地盯着紧闭的的城门:“沈扶玉……” 他不会就此放弃的。 而后,他猛地一看旁边的妖:“走!” “大王,”那妖似乎是有些迟疑,“是要用那个阵法吗?” 虎王冷冷一笑:“自然。” 他这次倒要看看沈扶玉要怎么救凤凰。 在最后一个妖兽离开后,沈扶玉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浑身的灵气退潮般散去,他像只断了线的纸鸢般从空中跌落下来,危楼瞳孔一缩,率先奔过去把他抱怀里:“沈扶玉!” 沈扶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呼吸急促不稳,嘴里不停吐着鲜血,他推开危楼,灵丹处灼热得厉害,传来的痛苦好似剔骨剜肉,他咬着牙,跪倒在地,全身都在发抖,手指攥着地上的杂草,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自己痛吟出声。强行冲破封印实在是……太疼了。 危楼手都颤了颤,想抱他又害怕碰到他后会加剧他的痛苦,只能小声地喊着:“沈扶玉?仙君?” 沈扶玉听见危楼喊他,眼前一片朦胧,疼得落了泪,他抽着气,嘴里又吐出一口血来。 危楼被那一片红色刺得眼睛生疼,他眼里充满了红血丝:“沈扶玉!” “没事……我……”沈扶玉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后便说不出话了,他疼得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一把一把地掉,身体抽搐。 “师兄!” 一群人跑来。 “把他抱起来,”雪烟看向危楼,“我们给他输灵力。” “救、救……”沈扶玉几乎要昏厥过去,危楼把他抱在怀里,他下意识攥着危楼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给危楼扣下来一块肉。 危楼察觉不到疼似的,不停地安抚他:“青鸾去救他们了,你别着急。” 雪烟等人围坐在沈扶玉的身周,齐齐给他输送着灵力。 然而沈扶玉的身体却像烧干了的滚烫的锅,一点灵力落进去都会瞬间蒸发,聊济于无。 危楼抱着沈扶玉的手都有些颤抖,把他的头发尽数拨回脑后,心疼得眼眶都红了。 沈扶玉闭眸靠在危楼的怀里,他本想说不必如此,即便是输送了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他休息一下就好了,可是他太虚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扶玉感受到危楼攥紧了自己的手,他听见危楼附在他耳边,声音沙哑:“沈扶玉,你总是这样。” 沈扶玉还想问自己总是哪样,就听见危楼哑声道:“是不是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你自己重要?” “你既觉得天下苍生比你自己还重要,本相也是苍生之一,你怎么不想想本相?你如此,你叫本相怎么办?” 沈扶玉哭笑不得,他想叫危楼别说了,倏地脸上落了些许温热的液体,他后知后觉,原是危楼哭了。 “好多血……”危楼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声音透露出一股绝望与悲切,“沈扶玉,你流了好多血……本相怎么止都止不住……” 好多血吗?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没由来想到温沨予给他看的那个预言。他冷不丁地想,危楼,那日后你一剑杀我时,也会这般难受吗? 第59章 源源不断输送的灵气总归是有了些许用处,沈扶玉吃力地睁开眼,只看见危楼眼中猩红一片,似乎是有癫狂之状。 失控。 沈扶玉虽然没有见过失控的魔族,却知道危楼这就是失控了。他咬牙伸出了手,危楼下意识抓住,放到唇边,怜惜地吻了吻。 凉凉的、湿润的,还有些软。 他的意识乱成一片,却还记得爱他。 沈扶玉呼吸一顿,费劲地探手,把手心盖在了他的额头上。危楼的手顺势下滑,握住了他的手腕。沈扶玉只觉手指间的戒指烫了一下,心尖血起了作用,危楼的眼中渐渐清明起来。 方才那一通动作已经耗尽了沈扶玉所有的力气,他的手臂失力垂下,被危楼眼疾手快地握住。 “仙君。”危楼同他对视,哑声喊了一声,把他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 沈扶玉闭眸微微喘气。 须臾,雪烟六人撤了法阵,齐齐疲倦地倒在地上。 沈扶玉还是很虚弱,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马上就要晕倒似的。他靠在危楼怀里,还是难以自己走路。 但说话不成问题了,他道:“谢谢。” “不用。”雪烟摆摆手。 “扶着我罢。”沈扶玉的头靠在危楼的肩膀处,轻声道。叫人抱着走路算什么事? “哥哥,”沈千水主动凑了过来,“我把你变成灵宠吧,这样消耗的就是我的灵力,你的身体也能恢复一些。” 沈扶玉看向她:“那你……” 沈千水眨了眨眼:“这个消耗的灵力不多。唯一的缺点就是你的性格可能会随之变化一些。” “也行。”沈扶玉无所谓,化形总好过叫危楼抱着到处走。 沈千水应了一声,叫危楼把沈扶玉放下。危楼不情不愿地照做了。你们清霄派的人怎么个个棒打鸳鸯! 沈千水把手放在了沈扶玉的额头上。 一道白色的灵光闪过,地上多了一只雪白色的小猫。 沈扶玉微微抬头,想说什么,开口却是一声细细软软的:“咪。” 他愕然,听这声音,怎么还是只小奶猫?! 第027章 定风波·五 沈扶玉化作的这只小猫像团小棉花似的,从头到尾巴都是毛绒绒的,四只脚又短,不走动时直接藏进一身的毛里了。漆黑明亮的眼睛圆滚滚的,鼻尖和嘴巴是肉粉色的,头顶的两只小耳朵是薄粉色。 危楼的心尖血挂在他的脖颈处,一甩一甩的。 沈扶玉看着头顶这一群庞然大物,茫然地歪了歪头,他本想说去看看凤凰,眼下想来他们也听不懂自己的话,便准备直接走过去看看。 奈何他还没适应四脚走路,刚迈出一步,脚下就没稳住,啪嗒一下倒在了左边。 沈扶玉本来就重伤,一下子给摔得晕晕乎乎的,他伸出粉嫩嫩的舌尖舔了下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池程余声音发颤:“大师兄怎么没有脚!” 胡说八道! 沈扶玉抬起左前脚给他看,结果抬得太高,身体不稳,粉嫩的肉垫一闪而过,又啪嗒一声摔到了右边。 好烦!沈扶玉小猫生气地爬了起来。 头顶一片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叠加在一起,十分有冲击力。 旋即,这群人同时出手,迅速地扭打在了一起。 “这是我师兄!你们都滚!” “这是我哥!小猫还是我变得!” “什么你师兄,这明明也是我师兄!师兄,让我抱抱你!” “滚啊雪烟你这女流氓,离我师兄远点!” “你们都给本相滚!这是本相的道侣!” “啊啊啊啊师兄云锦书拿书夯我!” “谁给我下的机关?谁给我下的机关?” 沈扶玉:“……” 我看你们流氓得不相上下。 他看了眼旁边与这边格格不入的草乌,慢吞吞地挪到了草乌身边。 草乌之于他还是有点太大了,沈扶玉窝在他脚边,犹豫了一番,还是张嘴叼住了草乌的衣襟,扑腾着四只小短腿往上爬。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了草乌的腿上,视野总算开阔了一些,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尾巴一扫一扫的。 不过—— 沈扶玉站在他膝头,往下看了眼,只见草乌的青色长衫已经因他又咬又抓得破了好几个洞,还有蹭得灰,他扭头,抬着脸,歉意地开口。 “咪。” 三师弟。 “咪。” 我不是故意的。 “咪。” 我回去赔你一件。 奶声奶气地,跟撒娇似的,他浑然不觉,只当自己在正常说话。 沈扶玉差不多能适应猫的身体了,他跳到草乌的手臂前,试图找到他操控轮椅的开关,他翻腾来翻腾去,毛茸茸的尾巴在草乌手上扫来扫去。 “大师兄……”逼得草乌说话的速度都快了,“你别撒娇了。” 欺负他动作慢没法揉揉小猫吗?! 沈扶玉:“?” 谁撒娇了? 他站在把手上,又尴尬,又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委屈,又有点生气,他嗓子里小小地呼噜了一声,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草乌。 须臾,他还是气不过,扭过身来,郑重地开了口。 “咪!” 没有撒娇! 第60章 “等等,”池程余直起了身子,脱离了战场,脸上还带着不知道是谁挖的红痕,“我师兄呢?” 一句话就让这场荒谬胶着的战争停了下来。 一群人看了看地上的空地,逐渐惊恐起来:“师兄去哪了?!” 好在危楼能感应到自己的心尖血,一转头,就看见沈扶玉仰着头奶声奶气地给草乌撒娇。 危楼:“?!” 真是小看那个病秧子了! 清霄派的人也发现了,池程余大喊:“草乌!你还我师兄!”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地面都有些抖,沈扶玉站的轮椅扶手本来就很窄,他身子一歪,一脸懵地就掉了下去。 “师兄!”温沨予一惊,扑过去接住了它。 温沨予仰面倒在地上,沈扶玉在他胸前摔成了一张猫饼,他摇头晃脑地站起来。 沈扶玉:“……”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两个疯了不成? 他来了气,虽变作猫,但气势不减,一跃而下,站在地上,眯着眼盯着清霄派众人。 一些独属于大师兄的压制感传来,原本还吵闹的人当即噤若寒蝉,一个个站得笔直,低着头,老老实实挨一只还没脚大的小猫训。 “咪!” 如此急躁,成何体统! 沈扶玉语气严肃,清霄派个个垂头丧气,唯独危楼一脸心神荡漾。 听不懂,但是好可爱,就是在给本相撒娇。 沈扶玉:“……” 过了一会儿,危楼看着自己被抓出一道血痕的手,小声道:“变成猫之后脾气怎么这么娇……不挖别人只挖本相,果然还是本相特殊。” 沈扶玉眯了眯眼,正想再给他一爪子,却听一旁传来了一道男声:“沈仙君。” 沈扶玉下意识看去,是孔雀,他跳到危楼的肩膀上,回应道:“咪。” 孔雀方才一直在跟青鸾专心解绑凤凰以及其余四大护法,实在无暇顾及沈扶玉这边,眼下有些懵:“请问,沈仙君在何处?” 沈扶玉:“……咪。”沈仙君在这里! “这个……”清霄派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给他解释。 沈扶玉又跳到了沈千水的肩膀上,抬起前爪,拨了拨她的头发,示意她把自己变回来。 沈千水犹豫道:“可是哥哥的身体……” 沈扶玉跳到地上,催促道:“咪。”身体无妨,快变回来便是。 “好罢。”沈千水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又把他变了回来。 沈扶玉腿一软,险些跪下去,被危楼眼疾手快地捞到了怀里。 孔雀震惊道:“沈仙君这是……” “无妨,”沈扶玉闭眸在危楼怀里缓了缓,勉强有了点力气后,方才道,“可是凤凰醒了?” 孔雀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块绯红色的剑体碎片来,似乎是想出于礼貌给沈扶玉一抹笑容,但最终还是被苦涩扯平了嘴角:“殿下叫我把这个给您。” 绛月剑的碎片。 沈扶玉一怔,看向孔雀。 孔雀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给沈扶玉道:“前些日子就是这个东西伤了殿下,一直卡在殿下的心脏处,殿下似乎是怕这东西被妖虎夺取,故而一直没取出来。” “殿下方才清醒了一会儿,知道您来了,叫我把这个给您,眼下又昏过去了,”孔雀给沈扶玉鞠了一躬,“这儿实在不太平,殿下希望您离开这里。” 沈扶玉却问:“他是要死了吗?方才清醒是回光返照吧。” 孔雀一噎。 沈扶玉平静地看着他:“带我去找他。” 青鸾把凤凰和几位护法从那个柱子上救下来后,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带着他们去了个比较空旷安静的地方。沈扶玉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孔雀迟疑住了。 沈扶玉只是看着他:“你要是想他活,就带我去找他。” 闻言,孔雀咬了咬牙,给沈扶玉做了个手势:“那就有劳沈仙君了。这边请。” 孔雀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一处偏远的树林里,他们赶去的时候,凤凰正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上,其余的护法已经清醒了,此时正拖着重伤的身子,和青鸾一起不停地为凤凰输送着妖力。 孔雀走了过去,叫青鸾退下来,自己则代替了青鸾的位置。 青鸾看向沈扶玉,看向他的眼中有几分愧疚,毕竟是她自作主张请沈扶玉来,结果殿下又要把人家推走,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厚道。 “沈仙君……”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沈扶玉看向青鸾,“他的护心翎羽突然消失,而后被绛月剑刺穿了心脏,还没取出之时,虎王起兵,他为了不被妖虎发现绛月剑碎片的事情,就这样带着伤去应战了,他不敌虎王,又被剜了凤凰骨。” “我说得对吗?”沈扶玉问。 青鸾点了点头,她其实也有点惊讶,没想到重伤殿下的居然是绛月剑的碎片,不过这样一来,那殿下的一切行为都解释得通了。 “绛月剑挑选宿主很严格,”沈扶玉方才说了太多话,眼下也有些发晕了,但他还是定了定神,问道,“凤凰,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凤凰即便是没有护心翎羽、没有涅槃之火和凤凰骨,被绛月剑伤到也只会变被剥夺神格,变为普通的鸟族,不该是这般重伤将亡的模样的。 第61章 青鸾目光微凝,良久,她苦笑了一下,道:“殿下的求生意识很弱,一直在排斥我们给他输进去的妖力……应该是心魔作祟。” “心魔?”沈扶玉一怔。 “正是,”青鸾叹了口气,“这百年来,殿下的心魔越来越严重,若非如此,那虎王不会如此轻易地伤到殿下的。” “前些年还好,这些年却是常常深陷心魔之中,清醒之时反而少了。” 沈扶玉微微拧眉,凤凰虽然死要面子,但他是个相当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有什么仇当天就会报,有什么悲伤的事情也是当天难受一场,次日便放下了,日后绝不再想。 他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凤凰心生心魔。 “我去看看。”沈扶玉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青鸾犹豫了片刻,沈扶玉不由分说地往凤凰那边走去了。 “仙君。”危楼有些担心。 沈扶玉实在虚弱,连说话都很费力气,故而不愿浪费力气在说话上,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紧,而后便推开了危楼,走向凤凰。 凤凰聊胜于无的妖力透露出几分焦躁。 沈扶玉慢吞吞移到了凤凰的面前,他抬头看了看凤凰,这是一百年来,他们第一次这么近。 许久,沈扶玉轻声喊道:“哥哥。” 轻轻地,估计听不到。 凤凰动了动翅膀,他什么都没干,但那股攻击性极强的妖力却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 沈扶玉没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只是抬头看着凤凰。 出人意料地,凤凰居然原地化作了一位红发金瞳的九尺健壮青年,化作人形后,他身上的伤更明显了,他趔趄了一下,缓缓朝沈扶玉的方向走来。 沈扶玉一顿,他比凤凰的状态好一些,便主动靠近了凤凰。 凤凰眼睛都没有睁开,完全是凭着本能来找沈扶玉的,他下意识把沈扶玉抱在了怀里,微弱的气息汇成了些许喃喃声:“在、哥……在……” 凤凰几乎站不住,沈扶玉也扶不住他,两人一个比一个虚弱,齐齐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凤凰把沈扶玉护在了自己的怀里,没让沈扶玉摔到。 “哥哥,”沈扶玉撑起身子,把手放在了他的心口处,那儿的心脏跳动力度已经很小了,小得几乎要感知不到,“让我去你的识海好不好?” 让我看看你的心魔。 只有知道你的心魔是什么,才能破解他。 凤凰头疼欲裂,眉毛紧皱,明显是还在受心魔的影响。 沈扶玉将头抵在了他的心口处,尝试着把自己的神魂送进去。 出乎意料地很顺利,说明凤凰没有对他设防。 “沈扶玉!” 是凤凰幼年的声音。沈扶玉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巴掌大的小鸟正站在床头,好奇地打量着床上襁褓里的小孩。 襁褓中的婴儿因为凤凰的叫唤受了惊,嘴一撇,哭了起来。 “你!”凤凰惊疑不定,扑扇着翅膀飞到床尾,假装跟自己没关系。 沈夫人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沈扶玉一恍神,难以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可他的手却从沈夫人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沈扶玉手腕颤了颤,他勉强笑了笑,不自在地缓慢把手收了回来,是了,这是凤凰的心魔,他的娘亲,早就在他六岁那年永远离开他了。 沈夫人把婴儿抱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婴儿的背部,哼着曲子哄他,婴儿的泪水渐渐干涸,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打量凤凰。 凤凰同他四目相对片刻,婴儿无故笑了起来,粉白的小脸惹人喜欢得很。 凤凰轻哼了一声,飞去了窗外。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凤凰的心魔之境,再愚钝也反应了过来,原来凤凰的心魔……是他。 第028章 定风波·六 沈扶玉随着他走出门去,只见院里,约莫有一岁的沈扶玉正在走路,他走路不稳,晃晃荡荡地,看着就吓人,凤凰已经和院里的母鸡一般大小了。 和沈扶玉不同,凤凰为妖,生而就有人类十岁的认知,所以每次和小扶玉一起玩,他总是气得不行。眼下他围着小扶玉,气急败坏:“不是那样走的!你是不是笨蛋!” 小扶玉话都说不清,急得额头冒汗:“我已经走得很快啦……” 凤凰没说话,看起来似乎是很无语,他站在围栏旁,大爷似的靠着:“这样吧,我数十个数,你来到我面前,我就带你玩。” 小扶玉站在原地:“为什么是十个数?” 凤凰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他:“因为十个数你就能跑得比我快了,我只跟比我快的人玩。” 小扶玉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 凤凰清了清嗓,道:“一、二……” 这个时令,家里的人许是去收庄稼了。所以就留了小扶玉在家,小扶玉又太小,凤凰想同他玩估计都没这么玩的。能想出来这么个主意,也是为难凤凰了。 乡间土地上有很多小石头,小扶玉走得着急,一下子扑到在地,凤凰一愣,连飞带跑地冲了过去,率先道:“你别哭!” 小扶玉乖得让人心疼,听他训斥,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眼里含了汪汪的泪水,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就你那两条腿站都站不稳,你跑那么急干什么?”凤凰用翅膀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第62章 小扶玉一开口就是哭腔,又顾忌凤凰方才的话语,只能小声抽泣:“我要是、跑不到……你就不跟我玩了。” 凤凰给他拍灰尘的翅膀一顿,气得在原地打了个转:“你怎么光记这些不重要的事情!” 小扶玉眼巴巴看着他:“你说的……” 凤凰矢口否认:“我没说。” 小扶玉又开始掉眼泪:“你说过了……” “你哭什么哭!”凤凰气急败坏,“好了好了,以后都让你赢行不行!” 小扶玉抽噎着不说话了。 凤凰气得翎羽上都开始冒火了:“那还是玩躲迷藏吧,你藏,我找,我找到你你就算输了!” 小扶玉破涕为笑,迈着小短腿跑开了:“好。” 凤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睁眼时,已经是在外面的庄稼地里了。 沈扶玉眸光微动,这儿的回忆,他有印象了。 “沈扶玉!”凤凰扯着嗓子喊,“你去哪儿了?” 见沈扶玉迟迟不回答,凤凰又急又烦,居然扇动翅膀飞了起来,视野一开阔,他就迅速找到了沈扶玉。这会儿沈扶玉已经有四五岁了,他抬头看着凤凰降落下来,皱起的眉头才渐渐松开,跑过去抱住了凤凰。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麻烦!”凤凰气得拿喙啄他的肩膀。 他啄得一点也不疼,小扶玉嘿嘿一笑,腼腆地给他撒娇:“哥哥,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当然知道你迷路了!” 不然他来这儿溜达消食的吗? 凤凰气呼呼地领着他回去:“你也就在这时候才会喊我哥哥!” 小扶玉小步跟着他:“是你要我喊你哥哥的呀……” 凤凰仗着自己破壳比沈扶玉出生早一些,在沈扶玉会说话后就强烈要求沈扶玉喊他“哥哥”。他爹他娘都觉得沈扶玉喊一只小鸟“哥哥”过于奇怪,便不让他叫。 小扶玉只能悄悄喊,惹得凤凰常常不满。 凤凰抬了抬脸:“我本来就是你哥哥——不然我才不来接你呢!” “那我以后找不到路了你还会来接我吗?”凤凰一骄傲就走得飞快,小扶玉只能小跑着跟上他。 “当然啦,谁会大晚上地出来找你,也就我这般好心!”凤凰一拽一拽地,见他跟得吃力,又把步伐放慢了。 小扶玉开心一笑,甜甜喊道:“哥哥,你真好。” 凤凰尾巴都翘起来:“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还用你说吗?以后你都不需要认路,无论你在哪里,哥哥都能找到你,带你回家!” 小扶玉笑盈盈地跟在他旁边,一人一鸟踩着月光朝家走去,两个人的影子变得好长,逐渐覆盖在一起。 不知走到哪条路上,小扶玉旁边围了一群小孩。 “沈扶玉,你怎么老是跟一只红色的公鸡玩?” 小扶玉耐心地给他们说:“他是我哥哥。” 几个小孩捧腹大笑:“沈扶玉,你认鸡做哥哥哈哈哈哈!” “我们的哥哥都是人呢!” 小扶玉憋得脸都红了,险些没气哭:“他才不是公鸡呢!他是我哥哥!” 凤凰站在树上,不知为何没有下来,等到小扶玉被他们气跑,他才慢吞吞扇着翅膀追了过去。 “沈扶玉。”凤凰喊。 小扶玉的脸上便多了一抹笑容:“哥哥!” 凤凰没有应,小扶玉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还是自顾自地给他絮絮叨叨说什么。 须臾,凤凰打断了他:“沈扶玉,你的话真多,我真讨厌你。” 小扶玉歪了歪头,甜甜地笑了,扑过去抱住了凤凰:“我才不信呢,你是我哥哥呀。” 凤凰没说话,也没反驳这句话,任由沈扶玉挂在自己身上,遥遥看去,像是一只红色的公鸡在驮着一个小孩。 这事太久远,沈扶玉完全没有印象,没想到凤凰居然还记得。他面前一晃,面前的树正抽着嫩芽,凤凰随意地窝在树上,面前是年轻些许的青鸾。 青鸾微微俯着身,苦口婆心道:“少主,您是我们神鸟族的少主,并非寻常鸟类。修真界迟迟未有新仙飞升,妖虎族对妖主位置虎视眈眈,竟将凤凰蛋丢入凡间……这才害您流落在外。” 凤凰烦不胜烦地躲到另一条树枝上,嫌弃十足:“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破少主……我不稀罕!” 青鸾面露难色,不住道:“少主……要不您先回去看看,再做定夺好不好?” “不好,滚。”凤凰烦得想死,不明白这人从一早就跟着自己絮絮叨叨干什么,什么荣耀,管他什么事?还有沈扶玉这个小没良心的,一早去赶集居然不带他! 青鸾明显是铁了心要带他走的,她道:“少主,您身上担着全族的荣耀,明日便是少妖大会……您若是不出场,妖虎必定为此要挟。” “我都说了,”凤凰已经忍到了极限,“我跟你们没关系,你爱找谁找谁,别来找我。” 还明日,大后日还是沈扶玉那臭小子的生辰呢,他眼下连个像样的贺礼都找不出…… 凤凰一愣,倏地改变了主意:“喂,我若是赢了那什么大会,有没有什么奖励。” 青鸾不知他为何倏地转变了主意,但他总归是松了口,青鸾连连点头:“您是少主,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凤凰连忙制止她:“打住!我才不是你们的少主。” 第63章 青鸾张了张口,明显是不赞同。 凤凰已经彻底拿捏住了她:“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去了。” 青鸾当即闭上了嘴。 临走前,凤凰再三确认:“后日一定赶得回来,是不是?” 青鸾连连点头。 凤凰轻哼了一声,本想给沈扶玉留个话语,奈何他既不认字也不会写字,遂作罢。反正后日就回来了。 少妖大会是妖族自古以来的传统,通过各族的幼妖比赛打斗,来勉强判断未来各个妖族的实力。 凤凰漫不经心地听着青鸾给他说各个妖的厉害处与弱点,倏地,它目光一顿,看见了领奖台上的珠子,那珠子通体泛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好看极了。 凤凰打断青鸾的絮絮叨叨:“喂,那个白珠子是什么?” 青鸾看了一眼,道:“是鲛人王的鲛人泪,防御力很强。是这次少妖大会的第一名的奖励。” “第一名?” 凤凰看了看,觉得把那东西拿来送沈扶玉最好,沈扶玉这臭小子老是找不着路,万一哪天他去晚了,也不怕沈扶玉被坏人伤了或者野兽吃了。 “行吧,”凤凰抬了抬下巴,“那我就拿这个第一名。” 他想的好,但事实未免过于残酷。他从未接受过任何妖族的训练,也为进行过任何妖力修行,唯一会的喷火还是逗沈扶玉玩的,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凤凰甫一进去,就被人揍掉了好多羽毛。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妖族少主居然这么弱,又惶恐又激动,欲言又止。 凤凰觉得众目睽睽之下被打成这样实在丢人,想死,又想给沈扶玉赢来那个奖品,他咽下一口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毕竟是少主,打伤了他对方也付不起责任,对方忍不住道:“少主……不然您认输吧?” 凤凰:“?”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反问道:“我认输?” 对方怯懦了一下:“那我认输?” 凤凰:“?” 凤凰简直要给气笑了,他一生气就浑身冒火,这会居然无师自通了把这些火团起来扔给对方。凤凰灵火气势汹汹地扔过去时,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竟真被他那一团火给轰了下去。 在场的妖都愣了。 凤凰像是摸到了什么窍门,他深吸了一口气,靠喷火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到了最后。 凤凰已经有些累了,对方也有些累了,凤凰看着对面那只老虎,转头问青鸾:“打赢了他,我是不是就能拿那个鲛人泪了?” 青鸾点了点头,尚未开口,就看见凤凰猛冲了过去,她“唰”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紧张又害怕。 同旁人不同,这妖虎比起武来招招下狠手,凤凰竟让他压制得一时落了下风。 妖虎磅礴的妖力碾压着凤凰,凤凰无处可避,勉强撑着身子,妖虎语气中带了点点嘲讽:“我也想要那颗鲛人泪,少主,对不起啦。” 凤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了,它摇摇欲坠,觉得妖虎是想借机杀了自己。 他喘了口气,觉得这老虎实在有病。 妖虎见他看自己,竟是笑了笑:“少主若是真想要,我也可以把鲛人泪让给少主。” 凤凰有些头晕目眩了,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听见妖虎的话,他只觉得耻辱,他不需要让,他是要把这东西送给沈扶玉的,胜之不武还有什么意义?再者,他都出席这个大会了,赢输与否,青鸾都得给他点好东西。 用得着妖虎在这里说? 凤凰抬了抬眸,竟觉得丹田处有一簇火烧得灼热,他对上妖虎杀意满满的眼睛,一种与生俱来的阶级优越感油然而生,他嗤笑道:“你区区一介普通妖兽,竟然也妄想杀我?” 他还得回去呢。他没给沈扶玉那臭小子说就跑出来了,沈扶玉要是出来找他迷了路怎么办。 妖虎被他高高在上的态度惹怒了,嘶吼着扑了上来,凤凰躲闪不及,被他咬伤了翅膀,闷哼一声,丹田处的一团火烧得更热了,简直要烫伤他。 凤凰摔倒在台上,那妖虎眼见着要扑上来,凤凰身下却突然起了大火,火光烛天,将凤凰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 妖虎一瞬间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他愣着,凤凰可不会让他。火里倏地窜出一个红衣小孩,裹挟着凌冽的火气,一掌推在妖虎身上,震开了妖虎。 “六岁化形?!”青鸾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又激动至极。 奈何凤凰又迅速变了回去,他扑扇了一下受伤的翅膀,飞到领奖台上,叼住鲛人泪,等不及旁人的颁奖,风风火火地朝沈家庄赶去。 他翅膀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在空中流了一路的血。他浑然不觉,他还有些兴奋,不住地回想自己方才的威风时刻,又去想沈扶玉。等回了家,他要给沈扶玉说,他才不是什么公鸡,他是神鸟凤凰,他也化人形了,下次旁人再嘲笑你哥哥是公鸡,你就给旁人说你哥明明是神鸟凤凰,是妖族的少主,有人形。他还要给沈扶玉炫耀自己给他赢来的这个鲛人泪,要沈家庄的所有人都羡慕沈扶玉。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 沈扶玉会死掉。 第029章 定风波·七 凤凰站在一片狼藉的沈家庄村口,他探出去脚又收回来,他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这才用力扑扇翅膀飞去了沈家。沈家的院门大敞着,里面安安静静,除了院里刺眼的一滩鲜血,一切如旧,仿佛他们只是出了个远门。 第64章 凤凰不死心,他奔来奔去,从这个屋跑到另一个屋,从地面飞上他常栖着的树上,他穿过街道,跑向地里,他一刻也不停歇,他喊:“沈扶玉!” 天地茫茫,愈发衬得沈家庄安静,凤凰得不到回应,他红了眼眶,声音抖索:“沈扶玉,你再不出来,我就再也不同你玩了。” 他看向无比熟悉的土地,这儿再没了他最熟悉的身影,也没了幼童甜甜的声音,他站在地上,化作人形,手里的鲛人泪掉在地上,他没去捡。 青鸾仓皇赶来,凤凰却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回过头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救救他!你帮我找找他。” 青鸾沉默了一下,缓声道:“少主……您要找的人若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便算了吧。” 凤凰猛地提高了声音:“为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 “昨日有个魔修把村子的人全杀干净了……”青鸾微微垂眸,不忍去看凤凰。 凤凰只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青鸾的话,什么叫“杀干净”了?他后退了一步,憋了许久的眼泪还是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他看向青鸾,咬牙切齿:“我不信。” 他一边不相信,一边仇恨青鸾,他把鲛人泪拾起来,丢到青鸾身上,嘶喊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喊我去那什么大会!我不要这个第一名,我不要你们的荣耀,你把我弟弟还给我!” 他骂完青鸾,偏头看向别处,胸腔起伏了一下,抱头蹲下去,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到地上,黄土飘起一阵烟尘,很快被泪水渗透成了深黄色:“是我的错……我不该走的……” 青鸾不忍,上前去扶他:“少主……” “滚开!”凤凰推开他,他从破壳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沈扶玉,他就离开了这么一次!他就离开了这么一次! “我不信、我不信……”凤凰喃喃着,神似疯狂,他捡起鲛人泪,左右环顾了一番,开始翻动路边幼童的尸体。 青鸾震声喊道:“少主!“ 凤凰置若罔闻,一具又一具地翻找着,青鸾急得在他身边道:“少主,不要找了!沈家庄全庄被屠,有一个幼童被那魔修当场祭剑……尸骨无存,年仅、年仅,六岁……“ “滚开!”凤凰一具一具地翻找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不希望在这里看见沈扶玉,又怕看不见沈扶玉,他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少主、少主,”青鸾一直陪着他,“您听我说,真的全死了,不然不会惊动清霄派的!” “没有,”凤凰翻完了最后一具尸体,看向青鸾,眼睛通红,一字一顿道,“这里的尸首没有他,他没死。” 他说完,猛地奔向庄稼地,那处种满了蜀黎,沈扶玉每次去那里都找不到路,同样地,凤凰每次去那里都能找沈扶玉。他绕着庄稼地飞了很久,庄稼地也安安静静地,他什么也找不到,只能落在一旁,握着鲛人泪。他找不到,他就等,等到沈扶玉出来,他绝对会骂他。 青鸾陪着他,凤凰好似一座雕塑般坐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庄稼地,青鸾怎么说话他也不回应。 等了两天,凤凰突然动了起来,青鸾以为他是想明白了,不曾想凤凰只是化作了本体,他把鲛人泪摆在面前,小声嘀咕:“生辰都过了一天了,怎得还不回来。我变成人形就不认识我了,真是小白眼狼……” 他说完这句话,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过三次日落后,看着天边红成一片的火烧云,冷不丁道:“沈扶玉,像他的名字似的,整个人就跟块易碎的玉一样,又娇气又珍贵,磕碰不了一点。明明学说话很快,不知为何偏生走路学得慢,他这六年,就没几步路是自己走的,除去他娘他爹抱着的时候,都是我背着的。” 青鸾没有说话,她看过去,凤凰眼里蓄满了泪水,却没掉出来。 “胆子还小,怕黑,怕火、怕响、怕猫猫狗狗,怕了就哭,只能我哄。” “还窝囊,老是被人欺负,被人欺负了又哭着来找我,为什么呀,”凤凰嗤笑了一声,一颗泪顺着脸颊滑下去,他声音轻飘飘的,“因为,我会教训所有伤害他的人。” 凤凰闭上眼睛,站起了身子:“我拿着自己的羽毛哄他开心,背着他走了那么多路,这般精细着,可不是送出去给人欺负的。” 他睁开了眼睛,眼底已无泪水,却结霜似的冰冷一片。 “我要杀了那个魔修。” 青鸾轻声道:“少主……那魔修已经被清霄派制服了,而今关押在清霄派的禁地里。” “我要去找他们要人。”凤凰道。 青鸾面露为难:“少主,清霄派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凡是进了他们禁地的,没有能出来的,您贸然前去要人,不妥。” 她顿了顿,又道:“不若您先跟我回妖族,届时以妖主的身份要人更好。” 凤凰看着她,目光沉沉,许久,他站起身,忽听沈家庄那边传来哀乐,他心思微动,迈出去的脚在听见青鸾说“好像是清霄派的人来为沈家庄的人做法事了,算来今天似乎是头七”后重新收了回来,他扑扇着了一下翅膀,道了一声“走了”,把鲛人泪叼起来,先青鸾一步飞去妖界。 神鸟守护本族的荣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凤凰回归后,以青鸾为首的六大护法——孔雀、三足金乌、重鸣、朱雀、毕方不顾一切扶持凤凰上位,鞠躬尽瘁,在所不辞,甚至将自身妖力传输于凤凰,来填补他这六年来的修炼空白。 第65章 凤凰承载着神鸟族的希望迅速成长,七年内已坐稳妖族的第一把交椅,让人惊叹不已。 他不苟言笑,基本上没给过别人好脸色,只是偶尔枯坐在案前,看着这颗没送出去的鲛人泪发呆。 他回来没几天青鸾就告诉他那魔修已被清霄派处死的消息,他什么也没说,坐在殿前的树上,往沈家庄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敢去。 这七年,凤凰基本夜夜都会梦见沈扶玉。 梦见稚童给他看稚嫩的掌心,泪眼婆娑地给他告状:“哥哥,好疼哦。” 凤凰又生气:“你!” 沈扶玉抽噎了一下,道:“哥哥你答应保护我的,但是你都没来,我好恨你呀。” 凤凰从梦中惊醒,看着面前的对叠如山的卷宗,喘了几口气,才算回过神,冷静了下来。 “殿下,”青鸾走了进来,“凤凰自古以来便是修士成仙的送行者,此仙一般也是凤凰的契约主人……” 凤凰从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是个能唠叨的,见青鸾又有滔滔不绝之势,凤凰忙抬了抬手,道:“修真界从几千年前就青黄不接,一个能挑大梁的都没有,孤有心无力啊。” 修真界一个出息的都没有,说不定都打不过他,他想认主都认不了。 青鸾不死心:“听闻清霄派这届的少年似乎资质不错。” 清霄派。 凤凰一怔,又想起那个被关押的魔修了。听说那魔修已经被清霄派处理了,他无处报仇,对清霄派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谢他们还是怨他们。 凤凰看看青鸾,又看向其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护法,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他的族人对他忠心耿耿,六大护法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份期待,凤凰没办法辜负,他叹了口气,认命道:“孤去,孤去。” 六大护法尚未开心起来,凤凰便话锋一转,幽幽道:“孤可不是为了什么荣耀,孤只是自己想变强。” 签订契约后,神兽和主人的实力都会得到增强,增强的上限,那得看双方的实力了。 青鸾笑笑:“殿下……” 凤凰烦死她了,一溜烟跑了。 妖界通往清霄派还要途径其余的几个小门小派。有成仙潜力的不一定尽数都在天下第一派中,凤凰本着挖掘宝藏的心思一路打过去,只有一个想法——你们修真界完蛋了。 他打了一路,以至于落到清霄派的主殿前时已经烦躁了,好巧不巧地,知尘道人五人正在闭关修炼,以至于练场上的弟子们一看见凤凰都懵了。 这表情同之前那些小门小派的弟子别无二样,凤凰连人形都不化,道:“孤乃妖界妖主,听闻清霄派是天下第一大派,故此来与各位切磋切磋。胜孤者,孤便同其签订契约;至于败者,孤不会手下留情的,存活与否还要看你们的个人造化和实力。” “啊对,”凤凰见他们看着自己,又道,“若无一人应战,孤便将此事传于世间,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头,也该换个人了。” 他这般说,清霄派弟子便蠢蠢欲动了。有人看中门派名誉,有人为凤凰的契约所吸引,大多数还是二者兼有。凤凰大致一瞥就知道自己这次定是又要失望而归了。 “我来!”第一个上场的是高大的外门弟子,他站在比武场上,给凤凰行了个礼,道,“清霄派……” 凤凰没记住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们修士每次开战前都得自报家门。他耐心等这人说完,这人举剑刺来,剑意灼灼,凤凰叹了口气,一个火球把迎上来的弟子推开,这人忍了一会儿,还是被凤凰灵火烧得惨叫连连。 他的喊叫声太痛苦了,一下子就让多数人偃旗息鼓。 凤凰砸吧了一下嘴,嫌弃地扭了下头,又有一名女修士上前,她自报家门后,也是执剑袭来,凤凰慢悠悠地丢了一个火球,这女修士的剑似乎是水灵性的,劈开了凤凰的火球。 凤凰不屑一顾,他又不是只会喷火,他扑扇了一下翅膀,翅膀下生成一道威力十足的龙卷风,顷刻间把女修士摔在地上,还带倒了许多树木。 又打消了一部分人的心思。 凤凰就这样无聊地迎战了六个人,这六个人的顺序还挺有规律的,男女男女男女,凤凰实在无语,指了指败下阵的人:“你们若是同他们实力相当,或者比他们好上个几成的,就不要上来自讨丢人了。” 清霄派的外门弟子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声连绵不断,听得凤凰烦,他站起身,睥睨众人:“还有吗?没有孤就走了,你们修真界没救了。” 他尚未离开,只看见人群中举起了一只雪白的手,似乎是害怕他看不见,又像是毛遂自荐。人头攒动,凤凰看不见这人。少年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手臂还高高举着,温和一笑,问道:“我可以吗?” 凤凰不耐烦地把目光投过去,看清楚少年脸庞的一瞬间,他浑身一僵,惊疑不定,又不可置信。失而复得来得猝不及防,他没有做好准备,好似被当头砸了一棍,眼前恍惚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背着两把剑,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面前。 凤凰眼睛干涩,不由地眨了眨,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沈扶玉长高了,沈扶玉方才落下来的姿态比那六个,以及他一路遇上来的所有歪瓜裂枣都强得没影。 第66章 “你……”凤凰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沈扶玉给他作了一个揖,十分有礼貌:“清霄派,沈扶玉,请赐教。” 凤凰怔怔地看着沈扶玉,化作了人形,随着凤凰的变化动作,凤凰脖子上的鲛人泪摇晃了一下。 沈扶玉直起了腰,莞尔一笑:“方才皆是殿下所制定的比赛规矩,不如我俩换个比赛方式如何?” 凤凰终于收回来心神,他定了定神,看着沈扶玉的眼睛:“你想比什么?” 沈扶玉似乎是意外他会化人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后又敛去,微微拧眉,思索片刻,神秘地笑了一下:“不妨……飞行?” 凤凰手指抽了抽,缓缓攥成了拳:“如何比?”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从山脚的岩石前,到派门口,谁先到谁胜,行不行?” 凤凰轻哼了一声,重新化作了原型,率先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沈扶玉才慢吞吞从山梯上跑下来。 “这么慢……还不知死活跟孤比速度。”凤凰嘀咕了一声。 沈扶玉扭头看向他,扎得高高的马尾甩了一下,他眉眼含笑:“那你会让着我吗?” 凤凰:“……”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孤才不会让你。”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你不让我,我也可以赢。” 七年没见,这小屁孩怎么变得如此狂妄! 凤凰又气又怀念,他走过去,别别扭扭道:“孤让让你也不是不行……” 沈扶玉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谢谢啦,我还是想光明正大地赢。” 凤凰:“?!” 身为孤的弟弟,胆敢摸孤的头?! 沈扶玉唇边泄出一分笑声,山顶上的人见他们准备好,便扔了一记灵力球,灵力球炸开一声巨响,比赛开始。 凤凰身为神鸟,飞行的速度自然是翘楚,甫一开始就比沈扶玉快了不少。凤凰对比赛兴致缺缺,他比赛前就想好了,大不了临终点前他稍稍慢一些,让那臭小子赢了也未尝不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又要找他哭鼻子! 他飞至山崖一半,倏觉身旁红色剑光闪烁,剑气势如破竹,他错愕间,沈扶玉踩着剑竟来到了他的面前。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速度又提了一些,红色的剑光耀眼夺目,他的衣袍激烈地鼓动着,束起来的黑发乱舞,自山脚而上,好似掺了金粉的朱砂在山水画间画了一笔。 在山顶观看的人心都揪起来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所看,只觉得两道红光不相上下。 凤凰又惊又喜,他没想到沈扶玉这么快,最恐怖的是,沈扶玉看起来游刃有余,许是还没用尽全力。 他方这般想,就见沈扶玉脚下灵剑绽放出晚霞似的光芒,纯粹磅礴的灵力笼罩了整片山区,沈扶玉眨眼间拉开了同他的距离,在山顶众人的目光中,一跃而上! 清霄派的山顶先是一怔,旋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沈扶玉将手里的翎羽轻轻举过头顶,含笑着低眸:“我赢了。” 凤凰认出来了,那是他的护心翎羽。沈扶玉先前落后那几步,就是为了方便自他身下穿过时取得护心翎羽。 沈扶玉立于半空之中,身上灵气未收、剑意未消,震得红衣翻飞,发尾飞扬,烈日独在他身上炸开绚烂夺目的光。阳光也偏爱的年纪,他和他手里的护心翎羽一并闪着耀眼的光。 第030章 定风波·八 那一天是凤凰和沈扶玉重逢的日子,也是沈扶玉第一次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的日子。那一阵子,所有人津津乐道的皆是凤凰同一名13岁的少年签订契约的事情。 日后名扬四海的修真奇才,首次出现在人们的讨论中。 只有凤凰和沈扶玉知道,他俩并没有签订契约。 当时凤凰坐在沈扶玉的窗沿前,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听说你是六岁被清霄派捡来的?” 沈扶玉方才同他比赛,眼下头发有些散了,他便拆了发带重新扎,闻言,手一顿,道:“嗯。” “哦,“凤凰滚了滚喉结,不自在地看向另一边,“那……你六岁时的事情,还记得吗?” 会怪他不辞而别吗?会怪他没有把村子救下来吗?会吗? 沈扶玉动作没停,他垂了垂眸,又扬起脸笑了笑:“我六岁那年似乎是受了刺激,记忆没了。” 凤凰紧握着窗棂的手缓缓松开,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没有告知沈扶玉真相,他只是觉得,忘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记忆。 只是若是签订契约,不知道沈扶玉会不会在自己的记忆里看见,凤凰纠结死了,他想让沈扶玉记起来自己,又害怕沈扶玉生自己在他需要的时候并不在他身边的气。 签订契约需要交换沈扶玉的心头血,以及凤凰的护心翎羽,沈扶玉赢了凤凰后,凤凰便把护心翎羽给了沈扶玉,凤凰纠结着,沈扶玉也不开口主动提及这件事。 凤凰觉得这样同欺骗沈扶玉没什么区别,他心虚之余,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 凤凰把脖子上的鲛人泪取下来,施了个法术,鲛人泪便成了沈扶玉发带上的装饰。凤凰抬了抬下巴:“送你了。” 沈扶玉抬手碰了碰鲛人泪,从铜镜里打量了片刻,眼睛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谢谢,我很喜欢。” 凤凰轻哼一声,嘴角忍不住上扬,化作原型飞走了。 第67章 当时没签订契约,这事就给搁置下来了。凤凰不知道沈扶玉介不介意这件事,他每次想开口总觉得少了几分勇气,竟是一拖再拖。除却没有契约,凤凰跟沈扶玉的契约神兽没什么区别。 他每天跟着沈扶玉修炼,跟着他出任务,跟着他出派玩。比在妖界开心多了。 在清霄派上,凤凰最讨厌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清霄派山上的那头灵鹿。 凤凰总觉得这灵鹿蠢蠢欲动想先一步同沈扶玉签订契约,每日嘘寒问暖灵果灵材送个不停,一看就是头心机狡诈的鹿! 凤凰好几次明里暗里地给沈扶玉说这灵鹿心思不纯,不曾想沈扶玉竟一本正经同他说了好些灵鹿的优点,气得凤凰头上直冒火。 “和平相处?”凤凰舔了舔牙,“那灵鹿什么身份?让孤纡尊降贵同他和平相处?” 沈扶玉头疼地看着他:“你老是和灵鹿置什么气。” 凤凰往炉子里喷了一口火,炉子烧得更暖和了:“孤真讨厌你。” 姜应乐不可支,往炉子上放水果,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一边说着讨厌你一边怕你冷往炉子里添火呢。” 凤凰怒而离去! 姜应就是凤凰讨厌的第二个人。 姜应和沈扶玉关系极好,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地步,凤凰厌恶姜应,有时就故意不跟他俩一起。 沈扶玉这笨蛋还察觉不出来他哥生气了,听到凤凰要走还心大地给凤凰摆摆手,说:“注意安全。”然后继续回头和姜应谈笑风生。 倒是姜应趁空抬眸笑盈盈地看凤凰一眼,那双标准的狐狸眼中闪烁着几分挑衅的光,把凤凰气得窝火了好几次。 好在十五岁那年,姜应那边出了点事情,消沉许久,沈扶玉就这么落了单。 凤凰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了他身旁的人。 凤凰觉得沈扶玉哪儿都好,最惹人烦的一点就在于特别爱管闲事,属于路过的猫饿了他都得去奶一口的程度。 比方说,十五岁那年,他们完成了一件任务正要回清霄派的时候,路过一集市,听见一姑娘的泣音,凤凰一回头,沈扶玉就跑没影了。 凤凰:“……” 他顺着那声音找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沈扶玉。 原是一地痞正强抢民女,那姑娘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被拿着剑的地痞威胁着:“呸!爷几个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是啊,”一旁的人笑得猥琐,“能给仙爷当个鼎炉也是你的仙缘了。” 姑娘吓懵了,眼泪挂在眼眶中,又怕又气,不住道:“不、不——” “嗐,”刚才那狗腿似的人把胳膊搭在姑娘的肩上,笑道,“我们仙爷可是剑修,剑法厉害得很呢!” 地痞本就因自己是难得一见的有仙根的人,与寻常百姓不一样而自得,见这么多人都看着,更是骄傲无比,他抬了抬下巴,抽出了自己的剑:“小娘子,爷今日就给你看看爷的能耐,你就知道跟着爷有多好了。” 他说完,注视他的人更多了,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心思,连带着他手里的剑的剑光都明亮了不少。 “看好了,这招就叫——枯枝败叶!”他一剑劈到一旁的桃树上,那桃枝顿时落下来,变成了一截枯枝。 人群中纷纷倒吸了一口气,他的狗腿更是纷纷叫好。 他显示出来了仙术,便更无人敢去救那姑娘。姑娘含着泪,攥着一旁的凭栏不敢松手。 “走吧,小娘子。”地痞有些没耐心了,举剑就要砍断那根凭栏。 “铮——” 他的剑砍在了一根桃枝上——正是他方才砍断的那一根。 桃枝之上,是沈扶玉精致的眉眼。 他悬于空中,红色的一袍翻飞成浪,一手伸直了用桃枝挡住了地痞的剑,一手悬于那姑娘的肩膀后面,和对方一点肢体接触都没有,用灵力将她揽在怀里,是一个明晃晃的保护姿势。 沈扶玉歪了歪头,笑道:“这招叫——枯木逢春。” 他话音刚落,枯败的桃枝上倏地涌出数不清的桃花瓣来,裹挟着汹涌的灵气,直直将地痞和他的跟班尽数掀飞了出去。 几个人的身体接二连三地撞在墙上,桃花铺了满地。那地痞的佩剑断成了一截又一截。 人群安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万般夸赞中,姑娘方才回过神,她偏过头,抬起脸,看见沈扶玉的发丝卷动,在阳光下闪着稀碎的光芒。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沈扶玉歪了歪头,对她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好似春日明媚,美不胜收。 姑娘一下就红了脸。 沈扶玉松开了人,抬起手,证明道:“我方才没有碰到这位姑娘的身子,她是清白的,大家莫要揣度传谣。” 姑娘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细致地想到了这一层。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男女老少,就没有他不救的。 他当自己在扶危济困,却害得无数人芳心失守,望眼欲穿。以至于后来那什么“梦中情人”榜单沈扶玉常年高票位居榜首,有一年甚至整个榜单上只有他一人。“纤阿剑仙”的名号就是从那会儿传来的。 凤凰一转眼看不见人的时候就知道沈扶玉又去当好人了,他虽气恼,但也没什么用。因为沈扶玉会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凤凰,你不要生我的气嘛。” 第68章 那会儿沈扶玉不喊“哥哥”,但“凤凰”两字的音调都跟他幼时喊哥哥一模一样。 就知道撒娇。 臭小鬼,凤凰恨得咬牙,但却是拿他毫无办法。六界之中,妖族虽不如魔族那般肆意妄为无恶不作,但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族群,至少没有帮助旁人的好心。结果凤凰身为妖主,居然就这么跟着沈扶玉做了好几年的好人。 他本以往自己会和沈扶玉一直这般生活下去,直到沈扶玉封剑。 凤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沈扶玉已经封完剑了,沈扶玉坐在瀑布下流的岸边,撑着下巴望着水流出神,灵鹿在陪着他,见凤凰过来,沈扶玉给灵鹿挥了挥手,灵鹿一蹦三跳着离开了。 沈扶玉看向凤凰,给他笑了笑:“你来啦?” 凤凰化作人形,走到他面前,他感受了一下,沈扶玉身遭的灵气确实比平日里下降了半数,他不理解,又生气:“你好端端的封剑做什么?” 沈扶玉笑容不变,只是道:“我不愿被心魔操控,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凤凰简直要气死了:“哪个剑修没有心魔?!要都像你这般封剑世界上就没有剑修了!” 沈扶玉偏了偏头,没说话。 “你这些年风光无限,爱慕者无数,求之不得因爱生恨者也多,”凤凰滔滔不绝,“更不用说那些嫉恨者,他日旁人落井下石,你如何自保?” 沈扶玉看着面前的地方,只道:“我自有办法。” “你封剑,日后定是飞升不了了。”凤凰沉沉地看着他,他仍记得沈扶玉拼命修炼只求成仙的日日夜夜,那般惊才艳艳,那般刻苦努力,一朝封剑,尽数作废。 沈扶玉咬了咬嘴,睫毛颤了颤,他道:“我心意已决——反正我们并未签订契约,你若是想送仙,还可以去找别人。” 凤凰好似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下来,他怒极反笑:“你觉得孤是为了那个才留在你身边的?” 沈扶玉没有说话,只是偏着头。 那便是默认。 凤凰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咯吱咯吱作响,怒火烧得他心疼。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扯下来沈扶玉的发带,沈扶玉乌黑顺滑的长发瞬间散了下来,在空中飞来飞去,他错愕地看着凤凰。 “愚蠢至极!任性妄为!”凤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既然你这般想孤,那孤便如你的愿。鲛人泪孤收走了,从此孤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鲛人泪是送给那个经常迷路的小鬼的,他才不会给这个极度陌生的沈扶玉。 沈扶玉眼中的错愕逐渐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伤,凤凰心一疼,仍执拗地转过了身,准备离开。 “哥哥。” 凤凰身体一僵,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沈扶玉散开的头发紊乱,身后是飞湍激流的瀑布,他苦笑道:“哥哥,你已经丢掉我两次了。” 凤凰如遭当头一棒,一瞬间心烦意乱得厉害,他不敢看沈扶玉的眼睛,竟是直接化作原型,狼狈飞离。彼时他尚未想到,那日沈扶玉的那个表情会成为他后来夜夜惊醒的噩梦。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沈扶玉已经原谅过他一次了。 倏地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火焰,烈火滔滔,几乎要吞噬掉一切。 方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沈扶玉看见凤凰扯下了“沈扶玉”的发带,未等他说出气话,一旁便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喊声:“住手!” 旋即是一团裹挟着磅礴妖力的火焰,将心魔中的凤凰烧了个精准。 沈扶玉错愕十足。 他看过去,才发现这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凤凰。 不对,这个凤凰是凤凰的神识,也可以说是本尊。 神识凤凰的火焰没有烧尽心魔,心魔的声音依旧一下又一下地响着。 “愚蠢至极!任性妄为!” “既然你这般想孤,那孤便如你的愿。鲛人泪孤收走了,从此孤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哥哥,你已经丢掉我两次了。” 凤凰本尊有些崩溃了,他收了火焰,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了自己的心魔身上,声音沙哑,神识隐约有几分癫狂在:“闭嘴!闭嘴!闭嘴!” 他的每一下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声怒吼,都透露出浓重的恨意。自那日仓皇而逃,他每一天、每一刻没有不恨的,这种恨意越演愈烈,终成心魔。 他恨当时的自己。 他的神识与心魔一次又一次地搏斗,他一次又一次地重伤自己,他恨自己恨得难以言喻。 “哥哥!” 沈扶玉一惊,彻底反应了过来,跑到了神识凤凰的面前。 凤凰本尊愣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哥哥。” 沈扶玉又喊了他一声,凤凰局促不安,又有几分心虚与自责,仓皇之间,狼狈而逃。 心魔之境瞬间崩塌。 给凤凰输妖力的孔雀几乎是第一瞬间就感应到了:“殿下的心魔暂时消失了!” 沈扶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想说什么,但他灵力本就干涸,方才送神识入凤凰体内的是最后一点,他的身体到了极限,他咳了一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血液溅到了凤凰的脸上。 凤凰的眉宇动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是要醒过来。 第69章 第031章 定风波·九 沈扶玉靠近了凤凰,轻轻笑了,因为虚弱,他笑得很勉强,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听着跟撒娇似的:“哥,我好疼……你帮我教训他们。” 凤凰的眼前越来越混乱了,过往今日交错,光怪陆离中,他想起来很小的时候,那会儿沈扶玉也就四五岁,去找别人玩,别人戏弄他,他摔在地上,手都蹭破了皮,疼得一边悄悄擦眼泪一边走回了家。 当时凤凰还在树上给沈扶玉摘核桃呢,就听见树下传来稚子的泣音:“哥哥。” 凤凰探出头去,就看见沈扶玉那张哭得湿红的眼睛,他抬着脸,给凤凰看自己的手心,抽噎道:“手、手破了。” 凤凰飞下去,看他鲜血淋漓的掌心,气道:“我一会儿看不见你你就受伤!” 沈扶玉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软糯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他们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 然后他又拽着凤凰的翅膀,因为哭泣,声音听起来愈发含糊不清:“哥哥,我好疼。” 凤凰一听就猜到怎么回事了,更生气了:“别哭了!” 沈扶玉抽了一下红通通的鼻尖,眼泪挂在眼眶中不敢掉出来,想哭又要憋着,腮帮子都憋得鼓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得紧。 凤凰更生气了:“他们是谁?带我去找他们。” 沈扶玉“哦”了一声,拉着他去找那几个人。便见凤凰神勇无敌地一挑好几个人,对方想打凤凰,奈何凤凰连飞带窜,灵活得不可思议,用嘴将那几个人啄了个鲜血淋漓,最后带着看愣了的沈扶玉回家了。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凤凰也并非毫无受伤,他的羽毛掉了一半,说话都忍不住倒抽气,却道:“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给我说,我帮你教训他们。” 沈扶玉歪了歪头,问:“怎么样才算欺负呢?” “你笨啊?就是让你不开心了、让你难受了、让你疼了,都算!” 怎么又被欺负了。 凤凰有点生气了,气欺负沈扶玉的人不知死活,气沈扶玉不懂反抗,还气自己没保护好沈扶玉。 偏生沈扶玉还在一旁小声委屈地喊他:“哥哥、哥哥……” 一声又一声地,跟小时候似的。 孩提时期的沈扶玉受不得一点委屈,伤到了一点都得掉着一连串的眼泪跑来给他撒娇告状。 从小就这样,知道这套对他管用所以每次都用。就像小时候那样,凤凰次次都答应了他。 答应了就要做到。 凤凰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青鸾惊讶地喊道:“殿下……” 凤凰看东西还是有些花,他有些分不清眼下是心魔还是现实,他看着面前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沈扶玉,跟他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眼前的沈扶玉病弱得像是秋冬即将凋敝的花朵,气若游丝间好似马上就要散于天地间。 “谁伤的?”这是凤凰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的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滔天的怒火来,烧得他浑身都疼。 其实不必沈扶玉回答,他也知道是谁做的。 凤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孤要杀了他。” 他被虎王重伤、挂于城门示众,毕竟是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可那虎王千不该万不该害沈扶玉伤成这样…… 没有人可以伤害沈扶玉,谁也不行、谁也不准。 沈扶玉笑了笑,灵丹又开始泛疼,他的身体忍不住打颤,在凤凰怀里抖如糠筛。 凤凰想,果然还是心魔,不然沈扶玉这会儿早该离去了,怎么又用鲛人泪的发带扎起了头发?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沈扶玉的发顶,小声嘀咕着:“心魔里面也给孤找麻烦。” “不是心魔。”沈扶玉笑了笑,熟练地钻到凤凰的怀里,揽着他的脖子抱住了他。 像小时候那样。 幼时凤凰的羽毛毛绒绒的,沈扶玉最喜欢趴在凤凰的身上睡觉,一躺就是一中午,少年时他也爱往凤凰的羽毛里钻,偶尔把凤凰惹急了,凤凰就化作人形生闷气,沈扶玉就揽着凤凰的脖子笑眯眯地哄:“凤凰,不要生我的气嘛。” 沈扶玉自己也没发现,他长大后独当一面,温文尔雅,唯独面对凤凰时还能依稀窥见旧时爱撒娇的模样。 凤凰身高九尺有余,抱沈扶玉还是绰绰有余的。他的身体一僵,须臾,还是伸手抱紧了沈扶玉。 “臭小鬼。”凤凰声音沙哑。 当年一声哥哥把他哄得七荤八素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兄长。每只鸟都爱惜羽毛,他小时候为了沈扶玉打架常常跟人打得半边身子都秃了。他的人形也是为了沈扶玉化的。原生的涅槃之火毫不犹豫地就拿去给沈扶玉锻剑,就想让他睡得安生些。 他就这一个弟弟。 这个世界上,他只牵挂沈扶玉一个人。 “哥哥,”沈扶玉似乎是笑了一声,他的脸在凤凰的衣服上蹭了蹭,跟小时候一样会哭着撒娇,声音闷闷的,“再保护我一次吧。” 凤凰低头,捏着沈扶玉的脸,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的泪水,他抬起了沈扶玉的脸。 “沈扶玉,”凤凰的语气有些嫌弃,手上给沈扶玉擦眼泪的动作倒是轻柔得很,“你是小孩子吗?” 沈扶玉笑了一下,晶莹的泪水随着滑落脸庞,他没有说话。 第70章 “恃宠而骄。”凤凰得出了结论。 沈扶玉弯眸笑了一下,许久才重新睁开眼睛。 沈千水凑了过去:“哥,还是变回小猫咪吧,你这样太虚弱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沈千水便再次把他变成了小猫咪。 凤凰看着自己手里这沓软绵绵的小东西,傻眼了。 他反应过大,呛了一下,手都有些发抖。 这不是他的心魔吗?他的心魔还有这东西?他平日里心底深处都在想什么? 沈扶玉仰面躺在他的手心里,身体舒服一些,方才站起来,他歪了歪头,轻轻“咪”了一下。 凤凰深吸了一口气,气息都有些不稳,他的双手微微发颤。 周遭的事情都太真实了,他倏地认识到一件事情——这该不会不是心魔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沈扶玉轻盈地跳到了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本来就不是心魔哦。 凤凰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这死鸟……”危楼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声,要死就死,还玩半死不活那套,心思别太明显了。 池程余蹲在地上,恨恨磨牙:“我都没有抱过大师兄!” 温沨予泫然欲泣:“我也可以保护大师兄啊。” 云锦书静静地看着凤凰和沈扶玉,许久,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真好啊,兄弟。” “好什么好!”三人齐齐反驳道。 云锦书:“……”骂我干嘛! 虽这样说,但眼下的情况实在麻烦。凤凰重伤和六大护法重伤,清霄派这边最强的沈扶玉虚弱得几乎要晕过去,雪烟、温沨予、祝君安、云锦书的正面作战能力太差,草乌和危楼看起来没什么用,就池程余还算能打,但也难胜虎王,要破此局,确实是难。 “殿下,沈仙君,”青鸾落到他们身前,行了个礼,道,“还有一法。” 她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凤凰后知后觉,居然真的不是心魔。 “神塔。” 她说完这两个字,在场所有神鸟族的表情顿时皆严肃了起来。 神塔是神鸟族的圣地,处于神鸟秘境中。 青鸾道:“神塔是我族各个妖主与护法的葬身之所,里面有先辈的神魂,它们……定有办法。” 沈扶玉当下便思考了过来。这般生死关头,若是神塔真有如此办法,青鸾肯定会直接带他们进去,而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想来是进入神塔有些困难。 沈千水把沈扶玉的想法告诉了青鸾。 青鸾见他反应过来了,微微勾唇,赞叹道:“沈仙君不愧为当今剑修第一人……实在聪明。” 紧接着,她便苦笑了一声,道:“仙君猜得不错,若要神塔出现,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是有人得道飞升时,神塔上的神火燃起,凤凰浴火,而后送行。” “另一个,则是在殿下或者护法身死之时。” 凤凰不可置信地看向青鸾:“你是想……” “殿下,”青鸾微笑地看向他,缓缓站起了身,“神鸟一族,荣耀不可侵犯。” 过往,凤凰无数次听她们说这个。他其实对神鸟族的荣耀没什么感觉,只是身为妖主,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更甚者,他讨厌他们的荣耀。 这次听来,心底却有几分别样的触动——即便狼狈至此,即便胜算无几,也要捍卫荣耀吗? “不过,”青鸾笑笑,“神鸟秘境只在清晨会开,眼下已然夜深,各位还是稍作休息,明早再去吧。” 事到如今,倒也没别的办法了。 青鸾已有牺牲之心,今夜便没有再入睡,而是把全部的妖力传给了凤凰。 孔雀带着其余人去了一旁的宫殿,宫殿虽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但休息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变成猫咪虽说易于活动,但毕竟受制于人,不利于灵力恢复。睡觉而已,沈扶玉便恢复了人形,他两眼一黑就要跪下去,危楼忙抱住了他,将他放到了一旁的灵台上坐着,便离开了。神鸟这边的床榻一般都是灵台,沈扶玉摸了一下,有些冰冷。 “仙君!” 危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扶玉看了过去,发现对方抱了一床床褥过来。 “你……”沈扶玉微微诧异。 危楼得意洋洋:“想不到吧。” 危楼熟练地给他铺好,将他再次抱到了灵台上,道:“好了!你睡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轻声道:“谢谢。” 危楼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问:“那你什么时候醒?” 沈扶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灵气也近乎枯竭,灵丹还在隐隐作痛,他也不知道会睡多久,只是道:“不知道,兴许……一夜?若是出了什么事,直接喊我就行。” 危楼又问:“本相喊你你就会醒吗?” 虽然危楼平时也很麻烦,话也很多,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多过,沈扶玉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楼一遍又一遍询问之下的恐惧,他缓缓睁开了眼,正好对上危楼溢满了紧张的眼睛,他一顿,微微点头:“好,你喊我就醒。” 危楼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碍于沈扶玉眼下实在虚弱,只好尽数咽了下去,他道:“那你好好休息。”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定了定神,缓缓闭上了眼。 第71章 沈扶玉这一觉睡得很不好,他一直在做梦,梦里光怪陆离地过了好些时光,他做完又什么都不记得,头疼欲裂,睁开眼的时候还在危楼的怀里。 看见危楼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沈扶玉就头疼,他偏了偏头,躲过危楼的视线却躲不过对方的声音。 “仙君,你怎么睡觉还一直喊我的名字。” 沈扶玉:“?” 他大骇,惊恐地回过了头,眼睛都因为过于震惊睁得圆了些。 危楼笑了好几声,胸腔一起一伏的,去勾他的手:“骗你的,你睡不安稳,一直在皱眉。本相就知道你肯定是梦见本相了。你只有在遇见本相时才会皱那么久的眉。” 沈扶玉:“……” 他咬了咬牙:“危楼!” 危楼含笑着应了一声,揽着他的肩膀,身体还因为笑而一抖一抖的:“在呢在呢。” “不可理喻!”沈扶玉刚恢复的一点精力全要被他气没了,干脆转身不同他说话了。 危楼不知道从哪里摘了点灵果,递到他嘴边:“吃不吃?” 沈扶玉不理他。 危楼便喊:“仙君?心尖儿?心肝?小郎君?小祖宗?” 眼见着他越喊越离谱,沈扶玉耳尖都红了,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你乱喊什么!” 危楼轻咳了一声,努了努嘴:“我不喊,你又不理我。” “谁让你胡说八道!”沈扶玉真受不了他胡言乱语的习惯,他每次觉得危楼这人挺好时危楼这张嘴总是给他当头一棒。 危楼见他不吃那个灵果,便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含糊道:“我哪儿胡说八道了?你看你的眉头又皱起来了,除了本相,哪有人让你这么皱眉过?本相看你就是梦见本相了,还不好意思说。” “我是梦见了——”沈扶玉一愣,梦中的事情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却唯独记得一个情节。 “梦见了什么?”危楼又咬了一口一口灵果,怪不得沈扶玉不吃呢,这灵果一点味都没有,不甜不酸,难吃死了。 沈扶玉的思绪好似又被牵回了梦里,他手指微动,喃喃道:“好多桃花……” 他梦见了好多桃花,铺天盖地地,几乎要把人淹没。 危楼张开嘴,原本要咬灵果的动作一顿,半晌,他状若无事发生地样子继续吃了一口,他想说什么,却被外面传来的云锦书的声音打断了—— “师兄!大事不好了!” 第032章 定风波·十 沈扶玉当即翻身下床。 “师兄,”云锦书打着灯笼跑了进来,其余人在他身后跟着,“坏了坏了。” 沈扶玉缓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道:“不要着急,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白天了。”灯笼的火光把云锦书脸上的着急照得异常清晰。 沈扶玉和危楼对了一眼,他拧了拧眉,有些不太理解云锦书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就是,”云锦书吞了口口水,“万古长夜。一个高阶阵法。” 云锦书今早一觉醒来便发觉不对劲了,他立刻去找了祝君安,祝君安有个时辰沙漏,可以及时看时间。 “辰时。”祝君安给出了答案。 辰时,便是冬日也不该是这般漆黑的夜的。云锦书当即察觉出来了不对劲,一查,果然发现有人作祟。 万古长夜,阵如其名,阵不撤,阵法范围之内,便永远是黑夜。 “这个高阶法阵,说明对方的灵材肯定很多,背后也有几个强劲的阵修。”云锦书给沈扶玉道。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一声虎啸。 “妖虎。”沈扶玉沉声道。 “他又杀回来了,”危楼下意识看向沈扶玉,“你的身体撑不住二次解封。”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手:“……我知道。” “沈仙君!”青鸾等六位护法走了进来,凤凰不知为何,没有跟他们一起。 沈扶玉看向青鸾:“青鸾护法。” 青鸾道:“沈仙君,现在城内来的都是些小小的妖兽,虎王应该还在后面,我们先去神鸟秘境。” 沈扶玉一愣:“可是神鸟秘境不是清晨才开……” 青鸾笑笑:“与其说是清晨才开,不如说是遇光则开——这个我等自有办法,眼下还是先走。” 沈扶玉直觉她这个办法兴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他看了眼青鸾等人,发觉六大护法的神情都比较轻松。 “沈仙君,走罢。”青鸾笑道。 她说完,整理了一下衣襟,率先走了出去。其余五大护法跟在她的身后,头也不回地阔步朝前走去。 灯笼的火光摇曳,他们越走越远,影子越来越长。 外面是凤凰,青鸾给他输了一夜的妖力,让他看起来比昨日好了一些,但还是明显能看出来负伤虚弱。 青鸾六人给凤凰行了个礼,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凤凰无声对望了片刻。 须臾,他们微微一笑,挨个路过凤凰,走入了敌群之中。 凤凰如一棵树般站在原地,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上面青筋暴起。 沈扶玉走了出来。 凤凰看着他,咬牙道:“走。” 沈扶玉明白了,他抽出清月剑,剑光黯淡,他毫不介意地甩了一下剑,目光放在了前面的妖群里。 第72章 敌人的分布在脑海中清晰地展现出来,沈扶玉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沨予保护好草乌,锦书在最后开阵,君安在左,雪烟在右,程余配合护法开道,危楼和我走最前,千水在各处活动,能影响一只妖兽是一只。走!” 他话音刚落,原本还凑一起的人员当即配合十足地朝四周散去。 池程余手中剑又狠又快,见谁杀谁。妖兽群中落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防不胜胜。笛音阵阵,带着灵气朝四周扩散去,脚下阵法交错明灭,时不时还有什么窜进来,扰乱心智。 妖兽群登时大乱。 沈扶玉和危楼趁乱杀入妖兽群中。 “沈扶玉来了!一起上,拿下他!”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霎那间,沈扶玉的四面八方都涌上来无数妖兽,它们许是受了虎王的指令,竟无视了其余人,只追杀沈扶玉,乌压压的好似一团漆黑的雾要将沈扶玉困于其中。 沈扶玉挽了个剑花,黑雾中突然冲出一道刺眼的白光,裹挟着凌冽的剑气将围上来的妖兽尽数震退。 退散的黑雾中间,沈扶玉剑指兽群,他的黑发和衣袍都随着剑气扬起的风急速得翻飞着,衣袍甚至发出阵阵鼓动声,他微微抬首。 沈扶玉并不愿同他们缠斗,方才那一剑几乎把他昨夜刚养好的一些灵力耗尽,他的额头渗出了些许薄汗,妖族又是以团体作战闻名,眼前实在有些麻烦。 他目光沉了沉,将面前攻上来的妖兽逼退,忽觉身后似有疾风起,许是有人偷袭,他尚未转过头,只听背后那妖闷哼了一声,危楼在他正面落下,手里的长剑还散发着些紫色的魔气。 沈扶玉下意识看过去,原本偷袭他的那只妖胸口破了个大洞,它锋利的爪子还朝着沈扶玉后心的方向,死不瞑目地往下坠。 “这种水平还想偷袭?本相看你们异想天开的功夫当真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危楼眼里一片冰冷,唇角挂着的笑容透漏出几分讥讽,“几张脸啊?这么舍得丢?” 沈扶玉反应过来了,手腕一翻,将攻上来的妖兽尽数斥退,危楼提剑同他打着配合。 剑光凌冽,黑衣白衣在妖兽群中肆意翻飞,沈扶玉侧身躲过一只妖狮的攻击,危楼的长剑便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准确地刺中妖狮的身体,魔气与灵气震荡,妖狮狼狈地跌落下去。 沈扶玉微微错愕,他和危楼,怎么会配合得这么好?或者说,危楼怎么会给他打出如此同步的配合? 他走神间,一团妖火已然临到了面前,危楼转瞬来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腰把他带到自己怀里,躲过了那团火,危楼笑了一声:“专心些啊,仙君?”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从他怀里出来,继续投入到打斗中,危楼也不含糊,逮谁打谁。 妖兽决计是敌不过他们的,它们估计也没想着打赢,而是准备缠住沈扶玉和危楼,一直等到援兵或者妖虎到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沈扶玉一边不停地化解着妖兽群的攻击,一边冷静地思索着,妖兽胜在数量多,但是他的灵力不足以将他们全部震开,危楼应该也不行……灵力和魔气…… 沈扶玉一顿,顷刻间有了主意,眼见着妖兽新一波的缠斗又攻了上来,沈扶玉大喊了一声:“危楼。” 沈扶玉横剑于胸前,原地转了个身,他速度快,衣袍在空中翻成了一朵雪白色的花,身后的长发也随着身子尽数转到了右肩前,清月剑直指危楼而去。 危楼笑了一声,只消沈扶玉喊他一声,他便懂了。他提剑赶上,雪白与漆黑的剑尖相触的一瞬间,灵力与魔气产生了巨大的波动,方圆十里皆被其荡开的法力震开,妖兽全数不受控制地朝后飞去,树木房屋坍塌了一片。 沈扶玉于上方,他低着头,同危楼四目相对,手背上的银链随风不停晃动着。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天地间似乎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危楼眼里的爱意与深情尽数可见,沈扶玉心脏没由来地跳快了一下,他被危楼这般注视着,竟觉对方似乎已经爱了自己好多好多年。 沈扶玉滚了滚喉结,回过神,落到危楼身边,握住了他的胳膊:“走。” 危楼应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 他们一路朝前奔去,居然真的在重围中杀出来一条路。 冲出包围的一瞬间,凤凰化为原型,将他们尽数叼在背上,一路朝神鸟秘境飞去。 沈扶玉收回剑,在危楼怀里急促喘息着,他的灵丹比昨天还疼,似乎真的要裂开那般。危楼握住他的手,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不知道是在安抚沈扶玉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沈扶玉反将危楼的手攥得更紧,他咬着牙,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滴下来。 “扶好他。”雪烟看了眼危楼,一掌抵在沈扶玉掌心上,给他输送灵力。 “师兄!” 其余的人也纷纷赶来,给沈扶玉输送灵力。 灵丹处的疼痛渐渐平息,沈扶玉靠在危楼怀里,他今日连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了,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异常苍白,像是在冰冷的月光中浸透了很久一般,睫毛垂下来的阴影异常明显。 他喘气时胸膛的起伏都变得很小,像是一朵开过一瞬后正在慢慢闭合的昙花。 输了一会儿灵力,沈扶玉才恢复了一点气力,他的声音很细很轻:“好了,把灵力省一下吧。” 第73章 清霄派众人纷纷撤回了手。 沈扶玉微微垂着眸,靠在危楼怀里一动不动。 “师兄……”他的师弟师妹们担忧地开口。 沈千水道:“师兄,不然还是变猫吧。” 沈扶玉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太小,沈千水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眼下局势不明,虎王还没出现,神鸟秘境那儿也不知会有什么危险,他能帮上点忙是一点。 温沨予给他喂了一大把灵丹,苦得沈扶玉眉尖微皱。 “三师兄一直不说话,大家都把他忘了,他还有很多灵药,师兄你多吃点。”温沨予苦着脸道。 沈扶玉被这一把灵药苦得说不出来话,须臾,他的嘴里一甜。 危楼说:“本相做的牛乳糖。” 沈扶玉抬了抬眸,就看见对方眼里的心疼与自得。 嘴里的奶甜味忙碌地和苦味做对抗,沈扶玉还是想不明白危楼怎么会做这么多东西的。 沈扶玉缓过来一些的时候,他们就到了神鸟秘境。 凤凰甫一化作人形落地,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他胸腔的伤口也在不停汩汩地流着血,他虚弱得几乎眨眼间便要倒下,却强撑着站着。 青鸾六位护法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危楼扶着沈扶玉落下。 “沈仙君,”青鸾给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一会儿神鸟秘境会打开,神塔也会出现,届时就麻烦您了。” 沈扶玉一顿:“你们……” “没事啦,”三足金乌的人形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他笑道,“沈仙君,您身为殿下的契约主人,多少也该知道些。在我族,我族荣耀高于一切。” “正是,”孔雀微微颔首,“自古仙人飞升,皆是由我族殿下送行。这般荣耀,却在修真界几千年没出过飞升仙人后渐渐没落了。如今被妖虎一族逼至如此绝境,实在耻辱。” “时候不早了,”毕方说,“沈仙君,殿下脾性过大,却无任何坏心,在与仙君分别的日子里,也曾数次跑去偷偷见您。以后的日子,还要麻烦沈仙君了。” 沈扶玉看过她们,心头千般百般的触动,最终也只化为了一句:“我会的。” 凤凰默不作声地看着这边,青鸾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给他点了一下头,道:“殿下,保重。” 凤凰下意识看向她,她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回头。 三足金乌率先化作一只巨大的、燃着金灿灿火焰的鸟,他展开翅膀,看向下方:“神鸟族的太阳永不熄灭,万古无长夜。” 下面浓重的夜色中当即传来阵阵鸟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夜幕。 三足金乌仰头啼鸣一声,一簇不同于寻常的火光从他身上亮起,越烧越烈,直至将他的整具身体都吞噬掉。 神鸟族第三护法三足金乌,自燃而亡,浓郁如墨的夜空出现了第一抹明亮的光芒。 第033章 定风波·十一 自燃是神鸟族特有的一种死亡方式。神鸟自燃,先毁妖丹。妖丹起火后会将神鸟整个吞噬进去,烧有一刻左右,神鸟便会死亡。 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亡方式。 然而空中五处大片的、灼热的、亮眼的光芒居于中间,他们四周正一簇一簇地亮起大大小小的火光,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即便有的只有巴掌那么大,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闪烁了起来。数不清的火光汇成了一条光河,高悬于头顶之上,高低错落,接二连三地绵延向远处更黑的地方。 神鸟一族,荣耀不可侵犯! 黑暗一点一点地被驱散,直到空中火光辉煌、明亮如昼。 十万神鸟魂断秘境前。 青鸾展翅,喝道:“神鸟秘境,开!” 脚下的大地震动了一下,四面八方都起了风,浩浩荡荡,扑面而来。 一处隐秘的秘境缓缓打开了—— “殿下,沈仙君,各位仙师,快走!”青鸾急促地喊道。 天上的火光倏地开始像流星一般陨落下去,虎啸连连,妖虎他们追杀过来了! 沈扶玉等人连忙进入神鸟秘境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神鸟秘境关闭。 神鸟秘境很大,主体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头,到处是奇异罕见的神树,蝶蜂灵鸟飞来飞去,美丽得不可思议。 只是眼前所有人都无心欣赏这番美景了。 “十万火光,”凤凰看着秘境关闭的地方,眼眶泛红,一字一顿地开口,“孤要他们血债血偿。” 他出生在沈扶玉家,对神鸟族没那么重的归属感。即便是后来做了妖主,也对他们口中的荣耀感不屑一顾,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于责任。神鸟族的荣耀之于他,兴许还不如沈扶玉重要。 今日的这一幕,方才让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是他的族人,他是他们的妖主,他们的荣耀那么密切地绑在一起。 冲天的火光几乎要烧烂他的眼睛,巨大的仇恨与耻辱冲上心头。 那会儿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词——不共戴天。 青鸾听见了凤凰的话,轻轻柔柔地笑了一下。她看向远处,深吸了一口气,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青鸟,在天上盘亘许久,飞过神鸟秘境的每一处地方,似乎是在回首她所存在的、所为之付出的、所骄傲的、所热爱的每一段关于神鸟族的回忆,末了,她来到西部的山头间,化作了青衣女性。 第74章 山涧起了风,扬起她的裙摆,她执剑放于脖颈处,目光坚定,秘境里的灵鸟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尽数停了下来。 青鸾存在的时间很长,比剩下的五个护法存在的时间都长。幼时她看长辈辅佐教导妖主,看她们教书育人,直至幼鸟生长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支撑一整个族群的神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便是护法的一生。 青鸾觉得,护法是很了不起的人,她也想做护法。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她没日没夜地努力修炼,比族里的所有人都优秀,直到做到了护法的位置。 可惜即位那年凤凰蛋却丢了,她只好一边顶着妖虎一族的压力,一边到处寻找凤凰。好不容易找到凤凰,凤凰却因为沈扶玉不愿回来。谁料沈家庄一朝被屠,只剩了沈扶玉一人。为了能让凤凰回来,她撒了谎,说沈扶玉也死了。 凤凰跟她回来后,她几乎倾尽了全部的心血教导,严厉苛刻到其他五位护法都担心的地步。她知道凤凰挂念沈扶玉,暗地里也叫人调查注意着沈扶玉,不曾想对方居然拜入清霄派,还是个天赋恐怖的剑修,又设计叫凤凰与沈扶玉重逢。 直到沈扶玉封剑,凤凰和沈扶玉吵架。 再到眼下…… 青鸾看了眼沈扶玉,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凤凰所在的地方,她好似化作一座雕塑,望着那边许久,千言万语在脑海中闪过,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说了很短的一句话:“但愿我族,永世平安,荣耀无限。” 锋利的剑锋割破皮肤,鲜血四溅,灵鸟哀鸣不止。 她的死亡如此轻松,她的生命如此沉重,像无数个神鸟护法一样,她将她的一生,包括她的死亡,尽数奉献给了神鸟族。 青鸾死后没多久,西边的山头上便出现了一栋华丽的楼宇,金光闪烁,直冲云霄,青色的光点似乎是汇成了一只巨大的鸟,幽幽地飞入神塔之中。 沈扶玉率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凤凰朝那边赶去,清霄派等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沈扶玉正要走入神塔之中,却被一道无形的妖力给震开,危楼忙跑过去,接了个正好。 “师兄!” 沈扶玉咽下一口血,推开危楼,一撩衣摆,跪了下去:“清霄派沈扶玉,见过各位前辈。凤凰重伤,恳请各位前辈准许他入塔,以求解决办法。” 凤凰一怔,没想到沈扶玉居然跪得这般干脆利落。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沈扶玉的前面跪下,道:“妖族现任妖主凤凰,拜见各位前辈。” 沈扶玉不可思议地看向凤凰,凤凰性情极傲,要脸不要命的那种,他就是怕凤凰死犟到底才帮他求的。 凤凰的身形已经有些透明了,声音也很虚弱,但语调平稳,听起来很可靠:“妖虎造反,晚辈愚钝,先失涅槃之火,后失护心翎羽,不敌对方,反被剜了凤凰骨。神鸟族为破万古长夜牺牲十万,青鸾护法为开神塔自刎。我族危在旦夕,还请各位前辈指示一条明路!” 他说完,郑重地俯身,磕了三个头。 清霄派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请愿道:“还请各位前辈权衡利弊,让晚辈进入神塔,救助凤凰!” 他们跪得笔挺,微风拂过每个人的发尾。 半晌,神塔的门缓缓打开了,里面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凤凰和他身后的那个小子可以,其余人不可。” “这……”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给他们轻轻摇了下头,又给神塔行了个礼:“多谢各位前辈。” “沈扶玉!”危楼的语气因为紧张他有些沉重。 “师兄!”他的师弟师妹也喊。 这个什么凤凰前辈真会选啊,再把草乌选进去,他们队里的病秧子就集齐了。 沈扶玉道:“无事,你们安心在外面等着便是。” 他说完,便同凤凰一并走进了神塔之中。 他俩刚踏入神塔之中,神塔的巨门当即沉重地关上。里面金碧辉煌,没有楼梯,抬头望去,高得好像没有尽头。而墙壁上立满了牌位,烛火微颤,转眼间,他的面前落了一只红色的凤凰虚影。 沈扶玉后退一步,行礼:“前辈。” 凤凰也行礼喊道:“前辈。” 凤凰虚影飞到凤凰旁看了看,他的翅膀扇动了一下,凤凰便闭上眼睛,昏厥了过去,缓缓倒在地上,变回了公鸡大小般的原型。 沈扶玉攥了攥手,又松开,没贸然开口。 他转而又落到沈扶玉前,没什么感情:“神鸟身死,神塔的特殊构造会保留他们的神识,也就是你现在所看见的‘吾等’。” 意思就是说,他们只是残留的神识而已,并不能给沈扶玉他们提供什么帮助。 须臾,凤凰虚影又重新说回了凤凰的事情:“他伤势太重,之前一直靠心里的一股劲掉着,才没晕过去。我方才不过输了些妖气,他一放松下来,便晕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知道,凤凰虚影所言的“那股劲”是他给凤凰说的那句“你帮我教训他们”。 “但是,”凤凰虚影的语气十分严肃,“他的心魔十分严重。” “他确实可以依靠神塔里的涅槃之火浴火重生,只是这火毕竟不是他原生的涅槃之火,抵不过心魔的话,他会被这火反噬,连神识都会被吞噬。” 沈扶玉的心颤了颤,看向他:“敢问前辈,那要如何破解?” 第75章 凤凰虚影道:“你是剑修,你不懂心魔如何破解?” 剑修攻击力最强,是所有修士中接触到杀戮最多的,接触得多了,难免受到其滋生出来的负面情绪的影响,比如杀意、傲慢等等,长期以往,便生心魔。 沈扶玉垂了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轻声道:“回前辈,我封了剑。” 凤凰虚影的翅膀顿了一下,毫不留情地评价道:“愚蠢。” 沈扶玉不置可否,这句话他听过无数次了。 “你一直向上飞去,”凤凰虚影说,“就可以看见涅槃之火。” 凤凰虚影说完这句话,便消散了。 一直向上吗? 沈扶玉抬了抬头,召来清月剑,抱着凤凰向上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沈扶玉怀里一轻,原是凤凰醒了过来,主动飞了出去。 沈扶玉这才发现他们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一旁是熊熊大火,沈扶玉刚落下没一会儿额头就开始渗出汗水。 他没管,只是看着凤凰。 凤凰极好面子,嘴巴又毒又不坦率,其实心思重,爱把事情都往心底藏。沈扶玉本以为当年封剑时自己揭露欺骗他的真相,凤凰会恼羞成怒,会觉得自己一直都在看他的笑话,进而憎恨自己。 独没想过凤凰会对此愧疚不安,以致念念不忘心生心魔。 “你走吧。”还是凤凰先说的话。 沈扶玉看着他,许久,他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凤凰,他说:“哥哥。” 凤凰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身体,低头看他。 沈扶玉歪了歪头,笑了一下:“哥哥,你会回来找我吗?” 凤凰反问道:“你说呢?” 沈扶玉笑而不语。 凤凰松开他:“行了。” “孤要过去了。” 沈扶玉看着他,松开了手。 凤凰冷哼一声,道:“就你眼下这样,孤不回来你再死了怎么办。孤可不想落个保护不了弟弟的闲话。” 他化作原型,展开火红色的翅膀,回头看了眼沈扶玉,振翅飞入那片火光之中。 涅槃之火的火势在凤凰加入后明显大了几分,沈扶玉松了口气,把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擦掉,他能做到的也就这样了。 不知道有没有消除几分凤凰的心魔……但看凤凰的反应,应该是有用的吧? 他在原地休息了一下,忽然,他的通讯玉石发出了一阵一阵的光晕。 沈扶玉停了下来,把通讯玉石拿出来,用灵力对接上了。 入目便是温沨予表情凝重的脸庞:“师兄,他们在烧山!” 第034章 定风波·十二 沈扶玉皱了皱眉,没理解温沨予的话:“谁在烧山?烧什么山?” 温沨予看起来真的很急,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 “你别急,我马上出去。”沈扶玉安抚了他一声,提剑从神塔中飞了出去。 他落在地上,其余人并没有像以为那样围上来,而是各自用通讯玉石联系着什么。 唯一闲得发困的危楼注意到了,立刻赶了过来:“仙君!” “师兄!”云锦书和温沨予也着急地走了过来。 沈扶玉看着他们急得泛红的脸,温声道:“别着急,慢慢说。” 温沨予先平静了下来,开口道:“就是你们进去神塔之后,我想着能不能给妖虎下个咒……结果就发现了对方命数似乎是有些不对。” 正好这个时候有个在外出任务的外门师弟联系了他们:“官兵说圣上要求今日午时一齐烧渠幺山、覃山、燕云山、骨头山、鹿山、临凤山和鹫山。” 沈扶玉拧了拧眉:“为何烧山?” 山乃自然之物,且生有生灵无数,贸然烧山乃大忌,重者可能会引来天谴之灾。 “目前不知。”温沨予摇了摇头。 云锦书确实表情凝重:“这七座山在舆图上正好是七星连珠之势,午时又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火烧七星连珠,必遭天谴。” “这是邪术。” 沈扶玉没想到刚解决完妖族的事情又来了一件事情,他头疼得厉害,倏地又意识到了,临凤山,不就在妖界旁边吗? 沈扶玉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他反问道:“放火烧山,是不是同妖虎有关系?” “是的。同妖虎签订契约的那个人类,是当朝国师。这个国师,是个很厉害的修士,当年沈仙君封剑后,人间一度推举他为第一修士。妖虎想要妖主的地位,国师想要凤凰骨来连长生不老药,两人一拍即合,签订契约。”温沨予捧着卷轴道。 “凤凰经过涅槃之火后,又有师兄的相助,妖虎的愿望定不能达成了。而经过涅槃的凤凰骨又比原生的凤凰骨更好,国师许是动了凤凰这根新凤凰骨的主意……”云锦书跟着猜测道。 危楼抱臂靠在山壁上,奇怪道:“所以,他们弄得这个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虎想变强,国师想要凤凰骨,弄这个阵法做什么?” “妖虎的妖力兴许也是火属性,”沈扶玉倒是有几分猜测,“目前这世上的灵火,凤凰的涅槃之火可称第一,六界三大奇火之一。除了其余两把奇火,无火可以压制。但烧山后,天降天谴,连成的火势会形成神火,天谴之火可压凤凰的涅槃之火。” 云锦书道:“七星连珠的阵眼在临凤山,天谴大概率会降落在临凤山,是妖界与人界的交界处,妖虎是最方便的。” 第76章 临凤山,顾名思义,就是临着神鸟秘境的这座山。 说来说去,他们还是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想压制凤凰。 “那这代价也太大了吧,”沈千水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眼眶红红的,“七座山,得有多少动物植物。” 妖虎不是个好东西,那个国师更是疯了。 沈扶玉看向云锦书:“如何阻止?” 云锦书言简意赅道:“用斗转星移的法阵。这火用寻常的水难以扑灭,只有掺了灵力的水才可以。一人在河水处,一人在山边。水穿过阵法时会沾染灵力,是最方便的。” 雪烟和祝君安走了过来,雪烟率先道:“师兄,我们已经联系好了靠近其余六座山的师弟师妹们。” 仅靠他们几人,人手是肯定不够的。 沈扶玉点了点头,叫温沨予把这七座山的地图展开给他看。 “阵眼……临凤山,交给我。锦书去渠幺山那里,沨予往鹫山,草乌和程余、雪烟、君安、千水分别去往了其余的四座山,和其他外面师弟师妹汇合,两两一组,务必全部扑灭。”沈扶玉吩咐道。 听见他的话,危楼一愣:“你从阵眼这儿?”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危楼简直要气笑了,他虽不懂阵法,但也知道阵眼绝对是最危险最重要的地方,沈扶玉还受着伤,守阵眼干什么? 不止他,其余人也担忧万分。 “师兄……要不然还是我们来守阵眼吧。” 沈扶玉摇了摇头,他自然不是乱安排的。那国师明显有备而来,不是个好对付的。这火要掺了灵力的水熄灭,虽然他受伤,但真到了紧要关头,他还可以强行冲破封印,届时他的灵力是绝对可以压倒一切的。 更何况,凤凰还在这里。 沈扶玉握紧了清月剑,看了眼远处已经盘亘着的黑云,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沈扶玉撤回目光,看向其余的人:“好了,快去吧。” 旁人见他如此坚定,只好点了点头,纷纷去往那些山。 人走后,危楼已经面色沉如水,他黑着脸跟在沈扶玉身后,这刚养回来一点灵力又得去收拾烂摊子,他搓了搓指尖,开口:“本相真的会屠了他们全族。” “别胡来,”沈扶玉见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低声警告了一声,而后才把话题牵回来,“斗转星移,是指将一个事物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法阵,分很多个类别。” 危楼摸了摸下巴:“那要是将本相瞬间移到另一个地方呢?” “那也可以。”沈扶玉点点头。 “那……”危楼拉长了声音,期待地看着沈扶玉,“本相可不可以——” “不可以,”沈扶玉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御剑起飞,继续道,“一会儿我会送你去这边最近的河旁,我在临凤山,你在河旁,我俩同时部下法阵,将水移过来。” 危楼不置可否,只是问:“你的身体。” 沈扶玉奇怪地看着他:“这是操心这个的时候吗?” 危楼动了动手指,气得牙痒痒。 沈扶玉和他在临凤山前落下,山火烧得很凶,灰蒙蒙的雾和势气冲天的火光明暗交错,把半座山都吞灭,山顶处堆积了一大片的沉重黑云,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隐约可以听见山中动物尖叫着逃窜和树木倒塌的声音。 比想象中的情况还要糟糕。 沈扶玉不再犹豫,他当即转过身,扯过危楼的手,在他手心画着阵法,一边叮嘱着:“记住,千万不要画错,在阵法运行时,不要走神,和我同心。” 他画完,又见危楼一脸春心荡漾,说:“仙君,这是你第一次牵我的手哎。” 沈扶玉:“……” 见沈扶玉要发火,危楼忙给他把方才的阵法完完整整地画了一遍:“本相会画!” 沈扶玉的眉头方才松了松,他看向危楼,再次给他叮嘱道:“不要走神,和我同心。” 危楼应了一声,伸手攥住了沈扶玉的一绺乌发,魔力一闪,他竟割了一段下来。 “你!”沈扶玉错愕。 危楼自顾自地用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红绳系在了一起,他勾唇一笑:“同心结,怎么样?够不够同心?” “危楼!”沈扶玉气极。 危楼捏了一下他的脸,立刻原地站好,反而倒打一耙:“好啦心尖儿,快送我去河边吧,还得扑山火呢。” 沈扶玉气得磨牙,但还是迅速画好了一个阵法,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危楼送去了河边。 他的耳边一清净,沈扶玉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他的通讯玉石发出一阵烫热,他取出来,是云锦书,还有其他人。 “大师兄!” 一看见他,他的师弟师妹们便纷纷喊道。 沈扶玉应了一声,想了想,给远在河边的危楼也开了一个通讯的法阵,这个法阵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沈扶玉开好阵法后,觉得以后还是得给危楼一个通讯玉石比较好。 “心尖儿?”危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这个通讯法阵,相当熟练地喊了一声。 沈扶玉没应他这一声,只是叮嘱他:“那我们立刻开始?” 毕竟七星连珠形成了一个阵法,要灭也得同时灭。 云锦书应了一声,给沈扶玉道:“师兄你那里是阵眼,千万千万不要垮。” 第77章 沈扶玉应了一声,旋即准备好了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七个人一并动起了手。 沈扶玉掌心相对,中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月白色法阵,这法针转动着,越来越大,沈扶玉灵丹微疼,他咬了咬舌尖,那法阵大过沈扶玉后便径直飞向了临凤山山顶。 “斗转星移!” 十四道声音隔着虚空重叠在一起,临凤山上的法阵震动了一下,白光一闪,法阵里开始落下巨大的水流。 这个法阵过大,沈扶玉徒手实在难以支撑,他画成片刻后便召来清月剑,他转了下手,双手手心朝外,抵在清月剑横着的剑体上。 好景不长,沈扶玉支撑了没多久,灵丹又开始发出滚烫的痛感,他额头上的冷汗一点一点地汇集流下来,咬牙支撑着。 若只是寻常山火,这么大的水流也该浇灭了,奈何这是对方专门布置的阵法,这便不是寻常的山火,而是一场斗法。对方估计也有不少人,火势和水势隐约对持住了。 危楼的状态也不好,他本身就是个魔族,对修真界的阵法就不太精通,更何况他还是个下等魔族,耗出的魔力更是成倍翻涨。 魔气掀动他的发丝,红绳绑着的地方一晃一晃地,危楼召了剑来,强行提了一下魔气。 他这里是阵眼,说什么也得守死这里,沈扶玉咬了咬牙,不顾灵丹的灼烫感,强行输着灵力。 他眼前发黑,嘴角缓缓溢出了鲜红的血液。 不止他,其他人也不是很好,池程余一直觉得自己的天赋虽然没有强得如大师兄那般惊天动地,但怎么着也得算是个百里挑一的天才,他还是第一次有这般灵力干涸被反噬的感觉,灵丹传来细微的痛苦,池程余想到草乌那个死人就在下面坐着一点力都不用出,更烦了。 倏地,他的肩上搭上来一只带有草药味的手,不停地给他输着灵力,草乌终于慢吞吞地回过神来了:“六师弟,我来助你……” 雪烟立于半空中,手指不停地拨弄着古筝的弦,她额头的冷汗落到琴上便被震开,她咬了咬牙,恨不得再长出来十二只手一并演奏。 温沨予的卷轴在空中快翻飞成了帷帐,他一刻也不敢停,他主修算卜,灵力算是所有师兄弟中最差的,大师兄便给他分了一个最轻松的山,若是这样也撑不下来… 温沨予闭了闭目,压下灵丹泛起的痛苦,继续传送着灵力。 祝君安和沈千水的状态差不多,她俩一个是工艺修一个是御兽灵师,灵力输出久了,难免觉得吃力。 唯有云锦书状态还算游刃有余,但他神情沉沉,一点也不敢松懈。 沈扶玉只觉自己的灵丹要碎了,他抿着唇,死盯着面前的法阵,若是再强行冲破一次法阵,必定伤及寿元,更差些,难保伤及性命。 凤凰不知何时才能涅槃重生,沈扶玉手掌发着抖,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太疼了,自灵丹传来的灼热疼痛感一点一点地渗透了他的每一处血液,沈扶玉呼吸急促不稳,眼前的事物都有些模糊起来。 他咬破了舌尖,清月剑的剑光变得黯淡了一些,不能再拖下去了,沈扶玉舔掉嘴边溢出的鲜血,冷静地想,他必须再强行冲破一次封印。 第035章 定风波·十三 “沈扶玉!”危楼的声音从阵法里传来,听起来也有些虚弱疲倦,他像是知道沈扶玉想要做什么似的,咬牙切齿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颤抖,“你不能!” 沈扶玉自不会听他的,他正欲强行催动灵丹,就在这时,沈扶玉的手腕上缠了一条白色的丝线。 这丝线极细极白,若非过于熟悉,沈扶玉眼下的状态根本发现不到。沈扶玉一愣,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止是他,其余师弟师妹的手腕上也落了缠了一条。 这丝线好似将他们串联起来似的,又像是无声的助力,登时打破了沈扶玉这边和国师那边法阵的僵持局面,汹涌澎湃的河水几乎要扑灭灼热的火焰。 沈扶玉手颤了颤,他闭了闭眸,将疼出来的眼泪尽数逼落,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清明,他手指微动,一只手熟练地将白线缠到自己的五指上,白线上的灵力似乎顿了一下,旋即更加猛烈地传了过去,清月剑的剑光霎那间白得刺眼。 眼见着山火将灭,倏地,那火焰竟是往高处跃了好几里,沈扶玉等人被国师那边突然爆发出来的灵力反压了一把,沈扶玉、池程余和温沨予纷纷吐出一口鲜血,雪烟的古筝断了弦,她一手输着灵力,一手召来琵琶继续抵抗,祝君安和沈千水被掀出去好几尺,沈千水那边的山上隐约可听见动物的哀鸣声。 云锦书忙隔空补上祝君安和沈千水的阵法,他一下子支撑三个阵法,实在受不住,一边三倍地输着灵力一边崩溃地喊:“书里可没教我这个啊啊啊!” 祝君安和沈千水忙重新接过来这个阵法。 就连白线上的灵力也弱了好多。 “师兄!”云锦书崩溃地给沈扶玉喊道,“这种对抗性的阵法一旦输了我们都会受到反噬!” 最糟糕的是,妖虎族赶到了。 远处隐约传来妖虎的呼啸声,其他人那边也出现了一些妖兽。 “沈仙君,好久不见。”虎王带着数千人躲在另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这种对抗性的阵法,他没法插手。但看沈扶玉的状态,他也不需要插手了。只消等待他们输了之后过去赶尽杀绝便是。 第78章 沈扶玉已经无暇顾及虎王的存在了,他看着眼前的山,耳边耳鸣不断,什么也听不清,他视线模糊,但还能看见山上不停烧断倒下的树木,着火的树干压在慌不择路的兔子、小鹿、野鸡身上,动弹不得的生物只能发着哀鸣声被火焰吞没,被黑烟遮挡了路线的鸟飞不出去这片地方,仓惶间撞死在了树上…… 大火烧山,生灵涂炭。沈扶玉喉结动了动,眼眶中渐渐淌出来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他自幼修行,正是这不会言语的天地万物给了他无数灵气,如今它们在悲鸣,他却一点也救不了。 沈扶玉痛苦地呜咽一声,他的五感都在渐渐消退,灵丹迅速转动,可他剩下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冲破封印了,悲哀将心脏坠得好痛。沈扶玉喉间一痒,竟是又重咳出了一口鲜血,而他的眼前也猛然多了一层鲜红的眼色,他方后知后觉,原是七窍流血了。 他眼前还是烈火烧山凄惨的景象,他耳旁还是生灵逃窜的悲鸣声。 到底要怎么做……沈扶玉眼泪混着鲜血顺着消瘦的脸颊缓缓流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你们? 沈扶玉的灵力已经枯竭,透支给阵法的每一丝灵力都是他的生命力,他的发丝末梢已经出现了些许白色。 他喘着粗气,已经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他好似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混沌中,只知道不停地给阵法输着灵力。迷蒙中,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而后刮起了风,微风携带着一股纯粹的灵力从他的四面八方输入他的身体中,这股灵力又纯粹又温柔,轻而易举地抚平了他灵丹的疼痛。他好似落入了一个轻飘飘的、柔软的巨大怀抱,似乎是这股柔风构成的。 柔风擦去了他眼角的血泪,将他苍白的发丝重新变得乌黑发亮,连他强行冲破封印的伤都被治愈。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这股灵力太强大、太纯粹,不像是修士所具有的。 他看向烈火灼烧着的临凤山,不可思议地轻声开口:“山神?”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一般,微风撩过他的发丝,又给他了些许灵力。 沈扶玉深呼吸了一下,调整灵息,他掌心的灵力闪动着耀眼的光亮,再次打出去的时候,那阵法瞬间明亮了些许。他这里是阵眼,他强大起来,其他人那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微风携带着灵力一直围绕着沈扶玉的身侧,沈扶玉许久没有这般灵气围绕的感觉了,他身姿轻盈,几步越到阵法旁边,微风绕过他的发梢,连着他的衣袍都轻轻抖动。 微风绕过他的手腕,一股巨大的灵力自沈扶玉手中爆发而出,临凤山上的阵法一震,倾泻而下的巨大水流顷刻间压灭了那股火光,水流所到之处,烧焦、烧塌的花草树木开始重新焕发生机,死去的生物迷茫地摆了摆脑袋,一头雾水地站着看来看去,黑云散去,挡住的阳光重新落下,万物都散发着重生的光泽。 虎王震惊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回过神,一咬牙,看向一旁的臣民:“等他放松下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沈扶玉落在地上,那股围绕着他的微风便散去了,六界之中,神界居于最高位,掌管五界,从不插手其余五界的事情,山神归属于神界,不知为何会帮助他。 “大师兄你……”云锦书目瞪口呆地回过神,“你好牛啊!” “不是我,”沈扶玉笑笑,“是——” 他一句也说不出来,沈扶玉意识到了,山神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踪。 恰好这时危楼从阵法里跑了回来,他看见沈扶玉,近乎是冲上来就把他抱到了怀里,看上去倒像是危楼打断了沈扶玉的话语。 危楼咬了咬牙,抱着他的手收得很紧,还带着些许颤抖,沈扶玉睫毛颤了颤,断掉了和云锦书他们的联系。 “沈扶玉……”危楼又气又怕,咬牙从嘴里吐出来他的名字。 沈扶玉隐约明白他在生气什么、害怕什么,他拍了拍危楼的肩膀,道:“我好好着呢,比阵法前还好。” 他这话说得确实不假,山神的灵力修复好了他干涸的灵丹,他好得很。 危楼身形顿了顿,忙检查起来沈扶玉,他的眼中猩红一片,沈扶玉愣了一下,倏地发觉危楼的眼睛并非情绪使然,而是确确实实地变成了红色。 象征着魔界绝对实力巅峰的红色眸色。 亮红色的、自带威严的。 属于魔尊的。 沈扶玉早有猜测,如今也算得到了印证,只是看样子危楼并不知道自己眼睛的伪装已经掉了,还盯着沈扶玉看。 “不好了就晚了。”危楼松了口气。 沈扶玉再看过去的时候,危楼的眼睛又变成了那片灰白色,同时,他身上的轻盈感也消失了,似乎是山神离开了。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帮助了你?”危楼思索了一下,主动询问道。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是山神。” 他愣了一下,才发觉山神允许自己把这件事给危楼说,危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么,帮助本相的就该是河神咯?” 沈扶玉眸光微动,把清月剑收回来,转头看向他。 危楼便把一切都给他说了。 和沈扶玉差不多,危楼也是在魔力快干涸的时候被一股微风帮了忙,那微风冰冰凉凉的,眼下想来许是河神自带的河水。 第79章 “无功不受禄,”危楼舔了舔牙,看向沈扶玉,“他俩为什么帮咱俩?” 沈扶玉看了眼临凤山上盘旋的鸟儿,那小鸟叽叽喳喳地飞出山外,又扑扇着翅膀飞了回去,他的眼中染上了些许笑意,还是当时给孔雀的回答:“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他们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自救,也是在惩罚国师。 “那为什么只帮咱俩?”危楼不依不饶。 他俩所在的临凤山是阵眼,自然要帮他俩。沈扶玉还没给危楼开口解释,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临到心头。 果不其然,只听危楼得意洋洋地开口:“定是他俩也认同我们天生一对!” 沈扶玉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就该知道的,危楼追着询问的时候他就该知道的。 沈扶玉蜷了蜷手,本想开口警告危楼不要胡言乱语,却感觉手心被什么勒了一下,他怔愣了一下,抬起手,原是方才缠在手上的白丝还没有掉落。 他手指微动,沉默半晌,还是把它收了起来。 危楼好奇地凑了过去:“这是什么?” “没什么。”沈扶玉淡定自若。 危楼眯了眯眼:“这是谁的东西?” 沈扶玉抬脚往神鸟秘境走去:“跟你没关系。” 危楼心碎了一地,大声质问:“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其他人!” 沈扶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危楼摸了摸鼻尖,冷哼一声,看向别处:“本、本相就随口一问,本相自然相信你!” 沈扶玉没说话,危楼立刻追到他旁边,手里变东西哄他玩。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烦死了,倏地地面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他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开始往旁边栽,正好让危楼抱了个严实,危楼一笑:“投怀送抱?” 他话音刚落,自己也没站稳,扑通一下抱着沈扶玉摔倒在了地上。 沈扶玉:“……” 危楼闷哼了一声,下意识把沈扶玉整个人都搂怀里,给沈扶玉当了个人肉垫子,沈扶玉撑着危楼的胸膛起来,对方这种几乎下意识的动作让他一时失语:“你……” 他撑在危楼的胸膛上,能感受到危楼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危楼握住他的手腕,率先问道:“受伤没有?” 沈扶玉摇摇头,危楼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看他的掌心,还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确定没有任何擦伤扭伤后,才松了口气,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好没受伤,不然心疼死我了。” 沈扶玉脸微红:“胡说什么。” 危机突起,危楼眼光一凛,抱着沈扶玉就地一滚,起身时原来他俩在的那处已经多了一团熊熊的烈火。 “沈扶玉,”虎王带着人团团围住了他们,“拿命来!” 危楼简直要气死:“阴魂不散。”打扰旁人调情,离死不远了。 妖虎等人却不这么想,他们一拥而上,各种妖力、攻击便招呼在了两人身上。 沈扶玉和危楼一齐抽剑,背对背站着,很快便和对方战成一团。 沈扶玉一剑展开涌上来的妖兽群,身后剑风凌冽,似乎已至后心处。 危楼震声:“沈扶玉!” 千钧一发之际,远方神鸟秘境传来一声凤啼,清脆嘹亮,直入人心。 第036章 定风波·十四 好疼。 火好大,烧得凤凰全身各处都疼。他的意识都有些消散了,迷蒙着就要沉到最下面去。 “哥哥。” 他听见沈扶玉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去看,看见了沈扶玉落寞的表情:“你已经抛弃我两次了。” 凤凰呕出一口血来,他想解释什么,但是听起来就像是在狡辩。 身边的火烧得越来越大,眼前跳跃着巨大的火光,耳旁也是火焰燃烧的熊熊声音。 红得几乎泛金的火焰交缠,凤凰又听见沈扶玉的声音。 这会儿小了些,好像就六岁,躲在家里哭,小声地喊着“哥哥”。 凤凰连应了好几声,沈扶玉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还是自顾自地哭,小声道:“哥哥,爹娘都死了,你在哪里呀?” 凤凰心口一疼,什么也说不出来。 火光跳跃得太厉害,好似要烧到他的骨子里,把他的骨头和血尽数烧软烧烂。 他好像能看清楚点东西了,但是心却一点一点凉了。 那是十八岁封剑后的沈扶玉,他默不作声地把被打飞的清月剑捡回来,有人嬉笑着问他:“沈扶玉,你怎么这么弱了呀?” 沈扶玉看着手里的清月剑,什么也没有说,听见别人的嘲笑他也只是回之淡淡的一个笑容,然后再背着剑走远。 凤凰心火陡升。 “哥,我好疼……你帮我教训他们。” 他听见沈扶玉虚弱的声音。 好。 凤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火便又大了些,似乎想把他吞噬。 凤凰一咬牙,猛地展开翅膀—— 他不能死。 他是沈扶玉的哥哥,只要他在,沈扶玉就永远有一处庇护之所可以去。 他看着沈扶玉吱吱歪歪地牙牙学语,摇摇晃晃着学习走路,他看他乖巧撒娇,看他意气风发,也看他身陷囹圄最终封剑。当年他常在沈扶玉以原型出现,不过是希望沈扶玉能够在一成不变的红色幼年凤凰的身影上记起来什么。 第80章 他不过是想听沈扶玉再喊一声:“哥哥。” 沈扶玉是他,刚破壳时、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事时认下的弟弟。 凤凰是世间仅此一只的凤凰,沈扶玉满村被屠,他们皆是孤孤单单,却凭借幼年时那短短几年的光阴,产生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羁绊。 他们是兄弟,是彼此的亲人。 只要他还在,就谁也不能欺负沈扶玉。 身上传来的疼痛深入骨髓,凤凰忍无可忍地抬首啼鸣一声,涅槃之火愈发灼热猛烈。凤凰眼眸中的火光却越来越亮,身上的翎羽开始泛发光泽。 他绝不会命丧于此! 他是妖族的妖主,是沈扶玉的哥哥。 区区涅槃之火,左右不过一介死物,怎奈他何?! 这一声凤啼像是什么召唤,无数的凤凰虚影涌现出来,绕着神塔中心盘飞,他们逐渐变成一道漩涡。 凤凰虚影越转越快,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天地间都织成一片绚丽的红色。不知道是哪道虚影率先发出了一道泣鸣,引起了此起彼伏的凤凰啼鸣,一声一声,悲壮惨烈,响彻于天地之间。 神塔中间摆着的牌位开始一个一个地化作金光散去,凤凰残影织成的一片火红不停往下压,越往下火红色越小,而空中的金色星点却不停地增多,一点一点地飞去天上。 无数只神鸟的神识湮灭,换一只凤凰浴火重生。 神圣又悲壮,美丽而残忍。 金光粼粼中,凤凰残影化作了一枚火红色的护心翎羽,护心翎羽的四周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凤凰的翅膀彻底展开,他身上的火焰比涅槃之火还要热烈明亮,他腾空而起,旋于神塔上空。 那支护心翎羽轻轻地落入凤凰的身上。 像是火星落入了油桶里,以凤凰为中心,一瞬间掀起了熊熊烈火,火舌汹涌,冲破了神塔。 火光冲天,几乎要把天空烧出个洞来。 妖虎原本抓向沈扶玉后心的利爪当即停在了不足一指的距离。 他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其余的妖兽也像是受到了什么震慑般,僵在原地,身体微微发颤。 一阵狂风袭来,将他们尽数掀飞出去。 妖群狼狈地落在地上。 沈扶玉的头顶突然降临下来一片阴影。 众目睽睽之下,凤凰盘旋于沈扶玉之上,展开燃着火光的羽翼,遮天蔽日。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狂风越来越大,刮得人几乎站不住。凤凰什么话都没有说,脚下的妖族却纷纷颤抖着身体化作了兽形,匍匐在地,本能地服从于他。 妖主凤凰,威严如此。 无声的威压在空中蔓延开来,直到快有妖受不住,凤凰才冷冷地开了口。 “伤我族人,带头谋反。” 他话音刚落,四支燃着火的翎羽破空而去,穿入虎王的四肢之中,将他钉在了地面上,虎王闷哼一声,没有反抗。 紧接着,那翎羽上的火势便大了起来,却只烧妖虎的四肢,冷热交替,妖虎面部疼得扭曲起来。 “勾结外族,布阵烧山。” 凤凰说完这句话,看了眼沈扶玉,再次看向妖虎时,目光更沉了一些。他抽出护心翎羽,轻声道:“去。” 护心翎羽飞速而去,所到之处的空气都灼热起来,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火红色的痕迹,最终没入了妖虎的丹田之内! 妖虎嘶吼了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来,磅礴的妖力将护心翎羽震开,沈扶玉心道不好,当即开出一道结界来,将自己和危楼罩住。凤凰张开翅膀,将妖虎狂躁的妖力尽数挡下。 一阵混乱后,原地只剩了一只虚弱的老虎。 凤凰这次没说话,只是又看了沈扶玉一眼。 沈扶玉无奈地回之一笑,凤凰废了妖虎的妖丹,摆明了是替自己报仇。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意思说。 危楼附到他耳边,酸酸地开口:“好看吗?” 沈扶玉:“……” 危楼轻啧了一声,原本他想处理这只妖虎的,不曾想让凤凰抢先一步。 见凤凰似对妖虎起了杀心,沈扶玉忙御剑赶到他身边:“等一下!” 凤凰:“……” 他烦不胜烦,动作却是停了下来,看向沈扶玉:“别告诉孤你的仁慈心又开始作祟了。” 沈扶玉摇了摇头,御剑来到妖虎身边,问他:“妖虎,为何国师如此执着于长生不死?” 前朝积贫积弱,大旱又多,那几年百姓实在民不聊生,当朝天子揭竿起义推翻前朝后,这才好了些许。 相斥草有凝神固魂、延长寿命之效,当朝国师又夺取凤凰骨来炼制长生不老药,若说这两件事没什么联系,沈扶玉实在不太相信。前朝末年百姓过得太苦了,好不容易迎来的安居乐业,沈扶玉不能让国师毁了。 妖虎抬了抬眼皮,他妖丹已碎,苦心谋划多年的计划彻底失败,昔日战胜的景象仿若黄粱一梦,而今梦醒,一时神情恍惚,不知身处何处,也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 想来也是,凤凰不在的那六年妖虎威风凛凛,是平辈中最卓越的存在;可是自从凤凰回来后一切便变了,妖族太子就是妖族太子,血脉带来的天赋与压制不是妖虎努力便可超越的,凤凰同修真界第一剑修签订契约后更是风光无限。 第81章 嫉妒叫妖虎失了头脑,以至沈扶玉封剑后,国师一来找他他便同意签订契约了。 超过一直压在自己上面的假想敌真好啊,妖虎眯了眯眼,他的妖力在急速地流去,想来不久就会因为重伤而亡。 “胜负乃兵家常事,”妖虎没有听清沈扶玉的问题,自然也没有回复他,他嘴角溢着鲜血,一字一顿道,“至少我赢过。” 神鸟一族没落了好几辈,动过谋反心思的妖族不止妖虎,妖虎不觉得自己谋反输了有什么可耻的,更不会比表面忠心耿耿背地里不服辱骂的那群妖族差。 他的野心光明磊落。 沈扶玉眸光微动,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问道:“妖虎,国师为何执迷于长生不死?” 妖虎这回听见沈扶玉的话了,他看向沈扶玉,又想起来沈扶玉月光下的那一剑来,剑意凌冽,仙气外露,是比凤凰还恐怖的天赋。他咳了一声,只道:“不知。不是所有妖与人的契约,都是出自感情签订的。” 他同国师,左不过是互相合作与利用。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并不意外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妖虎此人自尊心很强,从青鸾的寥寥几句的描述来看,他野心极强,兴许国师在他心里不过一把好用的剑,自然不会对国师产生多大的忠诚感。 沈扶玉看了妖虎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重新落回结界里,危楼还在看着妖虎,他嗤笑一声,给沈扶玉道:“他算哪门子赢了,不过趁虚而入罢了。” 若不是这妖虎发癫,沈扶玉根本不会来这一趟,自然也不会受伤,那死鸟也不会黏在沈扶玉身边。 沈扶玉没说话,只是轻声道:“立场不同,何须争辩。” 凤凰见沈扶玉去了安全的区域,这才缓缓地、一字一顿道:“伤我亲人,不共戴天。” 凤凰仰头啼鸣一声,尖锐刺耳,他胸前的火焰随着啼叫声急速汇集成一个明亮灼热的火球,收声时箭一般刺向趴在地上的妖虎。 妖虎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和他所有的野心勃勃、嫉妒不甘、遗憾不舍以及血汗泪水尽数化作了火焰烧尽后的一抨灼热的骨灰。 烈火跳跃,火光倒映进凤凰的眼睛里,凤凰静静地看着,随着妖虎的死亡,所有的事情都该翻篇了。可是他还是在这片火光中,隐约看见了六大护法的身影。 他们一如既往地低垂着头,尤其是青鸾,青鸾黑白相间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扎着,她慈祥又不容置喙地喊:“殿下……” 凤凰眯了眯眼,他不知他们会对他的这番行为做如何的评价,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罢了,凤凰翅膀一扇,卷起的烈风把妖虎的骨灰扬散于天地之间,好似扬散了许多复杂不得解的负面情绪。 至于其他妖兽么。 凤凰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自刎吧。” 那般低等的妖族,还轮不到他亲自杀。 十万神鸟也是自燃,就当一命偿一命了。 这场面毕竟血腥了一些,凤凰不知为何不愿让沈扶玉看见,就把他送回了秘境神塔那边。 沈扶玉拧眉思索着国师的事情,嘴里忽地一甜,他下意识抬头,是危楼给他塞了块桂花糖。 “又皱眉,”危楼笑着开口,“惯会惹本相心疼。” “危楼!”沈扶玉又羞又气。 危楼还没说什么,凤凰便赶来了。 凤凰无视掉旁边的危楼,只看着沈扶玉,道:“孤想同你谈谈。” 危楼看向沈扶玉,十分自觉:“那本相去秘境外面等你。” 他倒不怀疑沈扶玉会和凤凰有什么,毕竟凤凰这只鸡又丑脾气又差,他家仙君才看不上呢——能入得了沈扶玉眼的只有他! 沈扶玉微微点头,温声道:“谢谢。” 危楼闷笑了一声,伸手点了一下沈扶玉的鼻尖:“本相不需要你说这些。” 沈扶玉被他猝不及防的这个动作弄得不好意思,嘴里的桂花糖还泛着甜味,他偏了偏头:“别动手动脚的。”危楼哪来那么多小动作。 危楼捻了捻指尖,见凤凰的脸色越来越差——这火鸟生起气来太容易发现了,虽不说话,但是头顶滋滋冒着的火尽数可见。危楼心情颇好,哼着小曲离开了。 神塔前一时只剩了沈扶玉和凤凰。 他受伤的时候沈扶玉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同他聊几句,眼下两人都清醒着,沈扶玉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沈扶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凤凰无声地看着他,沈扶玉知道他的臭脾气,主动走了过去。 他原以为凤凰会问他为什么闹掰了还来这,为什么要救他帮他之类的犀利至极的问题,不料凤凰率先开口的第一个问题竟是:“那个魔族是谁?” 第037章 定风波·十五 干巴巴的语气将他对沈扶玉的担心尽数掩盖。 沈扶玉毫不在意,他熟练地尽数拨开,将凤凰的担心收下,将开口时却熄了言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危楼非敌非友,非亲非故,在危楼那儿自己是他认定的未来的道侣,可是在自己这儿,他不知道危楼是他的什么。 半晌,他也只能道:“他是危楼。魔族的‘五相’之一。” “嗤,魔族已经没落到下等魔族也能做魔相了?”凤凰嗤笑一声,扇动翅膀,落在了沈扶玉的旁边,像许多年之前一般,熟练又生疏。他体型很大,在沈扶玉旁边的时候好似一座毛绒绒的大房子。 第82章 这栋毛绒绒的大房子替沈扶玉挡了许多年的风雪,为他充当了好些年找不到客栈时的落脚地。 凤凰会化人形,化人形后妖力还会更上一层楼,但是它在沈扶玉面前很少化,顶多变小一些,跟沈扶玉幼时那般小,像只火红的鸡。 沈扶玉随口应了一声,没把危楼可能有另一层身份的事情说出来。 他俩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这是以往从来不会发生的事情。以至于沈扶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沈扶玉,”末了,还是凤凰主动打破了沉默,他低头看向沈扶玉,“你过得好吗?” 凤凰其实有很多话想同沈扶玉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沈扶玉,但是那么多话、那么多情绪、那么多分离的日子,最终也只不过凝成了短短的“你过得好吗”五个字。 说来说去,他只是想知道,沈扶玉过得好不好。 沈扶玉偏头看向他,他垂眸沉思了半晌,倏地轻笑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凤凰的脑袋,果不其然,凤凰头上窜出一些火光:“沈扶玉!” 沈扶玉收回了手,温声道:“后来我独自去处理了一个任务,那个村子出现了僵,我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孩正在努力捂着另一个幼童的嘴巴,不让他哭闹惹来僵。” 他没挑明是哪个后来,但凤凰就是知道,沈扶玉说的是他走之后的后来,那时姜应也走了,是只剩了沈扶玉一个人的后来。 沈扶玉抱着剑,看向不远处,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眉眼间温柔缱绻,好似春日缓缓盛开的桃花:“他们很明显是兄弟。我去处理僵的时候,就想,要是我哥哥在就好了。” 沈扶玉重新把目光放在了凤凰身上,凤凰头顶的火已经熄了,眼中一片复杂,没言语,只默不作声地看着沈扶玉。 “后来下了大雨,不过还好,我遇到了程余。”沈扶玉笑笑,有些事实被他一笔带过了,他当时刚封剑,遇到的僵又是个厉害的,处理完精疲力尽,晕倒在了村外,那时下了大雨,是程余把他捡回来的。 谁料凤凰竟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啊对,你不认识程余,”沈扶玉眯了眯眼,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你们离开的时候……对,当时内门只有我们。草乌他们都是后来了。” 凤凰闷了一会儿,倏地道:“沈扶玉,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沈扶玉的话头一下子就被掐死了,他的声音哑了哑,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是,”凤凰变回了沈扶玉熟悉的小巧的模样,扇着翅膀比量了一下,得出了结论,“你长高了。” 你长高了。 好平凡的一句话,惹得沈扶玉鼻头发酸。 凤凰虽然死要面子还臭脾气,但说起话来向来滔滔不绝,尤其是在教育沈扶玉这方面,他可以从白天说到黑夜:“你怎么还是跟之前一般又蠢又执拗,你空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吗?青鸾让你救我你就救呀?那妖虎带着那么多人都来了,你不会先跑吗?你……” 凤凰哽了哽,闭上嘴,堵住了自己哭腔,随后又闭上眼,把眼泪也堵住了。 沈扶玉笑了一声,把掌心放在了他的头顶上,凤凰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每次沈扶玉摸,他总要生气,沈扶玉撤回手之后头顶上的火总是久久不灭,说沈扶玉下次再摸就喷火烧坏他的手,然后就有了无数个下次。 导致沈扶玉好一阵子都以为凤凰是嘴硬心软的脾性,直到目睹了旁人尝试碰凤凰被他当真吐火烧了之后,沈扶玉才知道,凤凰不是嘴硬心软,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例外。 “你再摸孤的头,孤就烧你的手,”凤凰哽咽着声音骂他,又道,“沈扶玉你脑子有病吧,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个舍己救人的烂脾气,你那封印那么好解的吗你就敢强破封印……” “我救人,是因为我是剑修,我本身就有这个责任,”沈扶玉说完,果不其然收到了凤凰又气又恼的眼神,他笑笑,继续道,“可是我救你,是因为我一定要救你,无论是什么情况,我永远都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 凤凰甩了甩羽毛,没好气道:“哪来那么多永远。沈仙君嘴皮功夫见长。” “是的,”沈扶玉莞尔道,“没有那么多的永远。永远只有在亲情面前,才作数。” 凤凰动作一顿,缓缓扭头看向沈扶玉。沈扶玉坦坦荡荡地带着笑意同他对视。 沈扶玉说:“哥哥,你哭了哦。” 沈扶玉无奈地笑了笑,他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凤凰哭,重逢这几日倒是见了个齐全。 “你少管我。”凤凰一边哭一边没好气地反驳着。 沈扶玉莞尔一笑:“哥哥。” 凤凰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他。 沈扶玉在靠近他的地方坐了下来,凤凰沉默了许久,才重新缓缓开了口:“孤不喜欢青鸾。” 沈扶玉垂了垂眸,凤凰毕竟亲眼看见了青鸾自刎。他知道凤凰肯定会有很多话想说,故而没接话,只是安静听着。 “青鸾……”凤凰眯了眯眼,思绪似乎跑到了很远,“她总是在管着孤,孤做什么事情她都要说,要思考是不是有利于孤修炼的、是不是有利于神鸟一族的荣耀的,包括孤跟谁来往过,她也要反复叮嘱。” “孤当时以为你已经死了,那个魔修被关在清霄派里,孤多次想去清霄派杀了那个魔修,青鸾不让,说这样可能会同清霄派闹掰,不利于妖族发展之类的。她后来又骗孤那个魔修被清霄派杀了,孤不信。孤逃跑过,她便把孤抓回来,关着。 第83章 她连同其余的五个护法一并警告孤、拦着孤,后来她主动找到孤,要孤去签订契约……后来才发觉,原来她知道你天赋异凛,所以才专门去找的孤。” “后来你封剑,青鸾又开始在孤的耳边念叨,要孤离开你,重新找个主人签订契约。” 凤凰不说话了,提起来这些事情,他还是恨,他恨青鸾,恨青鸾如此掌控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对照着她所刻画的标准一一分析解读。 凤凰转头看向沈扶玉:“孤不是想推卸责任,孤当时抛弃你是有孤的不对……” 沈扶玉冷不丁地打断他,问道:“然后呢?” 凤凰一愣:“什么然后?” 沈扶玉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温柔:“若青鸾只是这般招你恨,你根本不会同我说,我想,她肯定做什么事情,让你没办法对她恨得彻底。”所以才会这般纠结,才会这般痛苦,将自己剖析给他看。 凤凰看着他,半晌,他偏过了头,那边是神鸟秘境的最西边,也是青鸾自刎的山头,他眨了眨眼,眼中似乎有些干涩,嗓子听起来也不太舒服似的:“是……” 凤凰这个妖主当得并不算好,再加上沈扶玉封剑,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觉得不要再白费功夫了,这几年兴许不会再有飞升的了。他们苦口婆心地劝青鸾,要她放弃凤凰,等待下一只凤凰的出生。凤凰生于天地之间,不需要□□就可以有新的凤凰蛋,只是日子久一些。 他们劝青鸾的时候,凤凰正好要进门,他听着,他缓缓攥紧了手,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那太好了,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青鸾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最后,她才道:“殿下就是殿下,我永远效忠于殿下。” 其他人一见青鸾如此执迷不悟,连忙继续轮番上阵软硬兼施,青鸾一一挡下。凤凰在门外听着,觉得这个场景像极了青鸾劝自己的时候,只是眼下被说教的变成了青鸾罢了。 滑稽又好笑。 可是凤凰却笑不出来,原来青鸾也压力好大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闪过很多个画面,是他刚来妖族被人挑衅欺负时青鸾急冲冲赶来斥退旁人,又关心安慰他的画面,也有青鸾哄他开心俯首做小的画面,妖族的第一大护法,学会了讲故事、做点心、裁新衣…… 他看着她在为难与保护自己中渐渐白了头发、生了细纹、弯了背…… 他憎恨着青鸾对自己近乎疯狂的掌控与说教,又感恩着她对自己无私认真的教育与照顾,他恨她恨得不彻底,敬她也敬得不彻底,青鸾的好与坏像是两座大山一般将他牢牢夹在中间,让他连呼吸都困难至极。 如今青鸾自刎,那两座大山仍将他困于夹缝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因为失去了她而悲痛哭喊,还是要为了自己失去束缚而松一口气。 “但是……”凤凰开口,“他又不是孤的亲人。” 这般爱恨交织的情感,凤凰也曾在许多父母与子女身上见过,相似,却不一样。 他和青鸾,好像还没到达那个程度。 沈扶玉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道:“我刚来清霄派的时候,特别害怕。” 那会儿沈扶玉才六岁,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把据说还不错的剑。 他一来就被收做了内门弟子,他的五位师尊:知尘,平日里最爱逗他玩,但是教习剑法的时候又异常苛刻,有一招出不对就要顶着大太阳练百余下,沈扶玉也隐约有些怯他;知允脾气温柔,沈扶玉最喜欢他,但是经常游山玩水,不在派里;知微是唯一的一位女师尊,但是时常板着脸,沈扶玉怕她;知行更严厉,罚起人来不输知尘,沈扶玉也怕他;知寰常常算命,深居简出,出来也不说话,沈扶玉也怕他。 总而言之,各有各的脾气,沈扶玉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就会惹他们不开心,便常常提心吊胆地过活着。 兴许是看他不开心,知尘便把他喊来,问:“扶玉,在派里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沈扶玉攥着知允的衣服,躲在他的腿后,怯生生道:“回师尊,大家都很好,无人欺负弟子。” 知尘笑了笑:“那就是怕师尊啦?” 沈扶玉缩了缩肩膀,被戳破了心思,便把知允的衣襟攥得更紧了,他的小脸都有些发白了,连连摇头:“没、没有。” “肯定是知行做的,”知允弯腰把沈扶玉抱到了怀里,“他可凶,吓坏我们扶玉了。” 知行严肃的脸庞染上几分尴尬之色,他道:“非也。严师出高徒,论吓人,应该是知微师妹做的。” “什么?!”知微柳眉倒竖,“知行你少推卸责任,我怎么就吓到他了?衣服、糕点还有玩具谁有我买得多?!我看是你和掌门师兄罚他罚得太狠了!” “他才六岁,一个罚挥剑,一个罚抄书!我看你们心忒狠了些!” “扶玉是我领回来的,”知尘反驳道,“我怎么可能吓到他?想来许是知允和知寰常常不出现,让扶玉以为是师尊不喜欢他了。” 知允简直要气笑了:“掌门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扶玉素来最亲我,你推卸责任也不能乱推卸啊。”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沈扶玉攥着知允的前襟,突然就不怕他们了。 他稚嫩的嗓音费劲地挤进他们的口舌之战中:“没有、没有,五位师尊都很好,弟子都喜欢。” 第84章 知允笑意盈盈:“听见了吗,扶玉说最喜欢我。” 沈扶玉:“?” “知允,”知微叉腰,啐了一口,“你别给我厚脸皮,他声音小,但说师尊前的一个字可明明白白是‘微’。” “我看你们都是厚脸皮,”知尘不满,“这是我领进门的,他最喜欢的肯定是我。”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唇枪舌战,整个大殿都快给他们吵翻了。 凤凰问:“然后呢?” 沈扶玉抿了下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我睡过去了。” 凤凰:“……” 似乎是见凤凰有些无奈,沈扶玉笑了一下,恰好秘境的风拂过他的头发,鬓发微乱,他的声音散在空中。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是青鸾的梦想,她也做到了。” “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师尊。” 第038章 定风波·十六 沈扶玉出来的时候,看见危楼正抱臂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沉思着什么,眉眼中有几分落寞,玄色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非但不低调,反倒十分惹人注目。 不吊儿郎当地开口说话时,倒也是个气质尊贵的模样。 危楼的目光似乎认了主,每次沈扶玉过来,他总是第一时间就落了上去。沈扶玉尚未走近他,危楼便快步迎了过来,原本浮在他面上的那层淡淡落寞感随风而散,他笑着喊道:“仙君!” 沈扶玉应了一声,走了没几步,就被危楼搭上了肩膀,危楼似乎很喜欢用把胳膊搭在沈扶玉的肩膀上,有的时候是胳膊一伸,将他整个肩膀都揽着,有的时候是胳膊屈起来,只搭一边的肩膀。 沈扶玉动了动肩膀,危楼当即不满地开口:“你给我搭搭怎么啦!”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危楼同他对视片刻,不情不愿地把胳膊抽了回来,轻哼一声:“小气鬼。” 凤凰在神鸟秘境里处理六大护法的事情,沈扶玉就先出来了。 沈扶玉没说话,危楼竟也一反常态地没说话,沈扶玉挑了下眉,看向他:“你怎得话如此少?” 危楼随便在树下找个块石头坐着,闻言,他笑笑:“话多你也不喜欢,话少你又问。心尖儿,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扶玉蜷了蜷手指,无论听几遍,危楼那声含情脉脉好似掺了麦芽糖的“心尖儿”都叫得他浑身都不对劲,他偏了偏头,道:不说算了。” 危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树冠发出“噗簌噗簌”的声音,树影在地上摆动,两个人一站一坐,都没有说话。气氛也不尴尬,反倒有几分宁静。 沈扶玉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等凤凰时,便听见危楼的声音传来:“仙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他语调平平,听不出来什么语气,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沈扶玉踱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危楼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头去看他。他的目光似乎也很平静,比平时要正经很多。 沈扶玉垂了垂眸,偏生是在这种毫无情绪波澜的目光中,他感受到了危楼的难过与自责。 他笑了笑,把右手搭在了危楼的肩膀上,心尖血手链在细碎的阳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芒,一闪一闪地,衬得沈扶玉的手背愈发好看。 “堂堂魔尊,也会有这种烦恼吗?” 沈扶玉含笑着问他。 危楼本来想去捉沈扶玉的手,闻言,不由得一怔,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紧接着几分悲色涌了上来,最终还是被他压了下去,化作了一些沈扶玉看不懂的情绪:“你怎么知道?” 沈扶玉没说话,危楼喝醉那晚说漏嘴自称过一次“本尊” ,再加上方才他的眼睛眸色变成了红色,很好猜。 魔族只有魔尊的眼睛是红色的。 象征着身份、地位,以及碾压所有人的能力。 危楼也不在意沈扶玉是怎么猜到的,他笑了笑,感慨道:“本尊已经不是魔尊了,而今只是掌管中央魔域的魔相。” 沈扶玉想到魔族近日来的内战了,似乎就是魔尊换位引起的,具体的他不清楚,魔族也不会让这种重要的事情流出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助你恢复你的魔力吗?重新夺回魔尊之位?”沈扶玉思来想去,也就这个理由比较能解释得了危楼这般黏着自己的执念了。 危楼可以在沈扶玉面前掩饰眼睛颜色,却掩饰不了他身上的浓郁魔气。沈扶玉虽然没了五成功力,但感知魔气这种事还是能做得到的。 危楼听了他的话,竟是大笑了一声,结果没止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待心情平息了几分,他抹去眼泪,站起身,走到沈扶玉面前:“仙君,你当真大错特错。姑且不提本尊的魔气已经彻底无法恢复的事情,但说魔尊之位。” “仙君怎么会觉得,那个破位置,能比得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危楼勾着唇,开口又是这般不正经的话。 沈扶玉捻了捻手指,没说话。危楼当时临行前用红绳绑住的两人的发丝还没拆除,随着他的活动,沈扶玉的发丝已然彻底混进了危楼的发丝里,看样子只是绑了个红绳。红绳随着危楼的动作一动一动的,很惹眼。 危楼又不说话了,他看进沈扶玉的眼睛里,换了话题:“仙君,本尊想抱抱你。” “你想着吧。”沈扶玉不习惯同他人过于亲近,对于危楼这般堪称揩油的行为自然不可能允许。 第85章 危楼此人,虽说嬉皮笑脸了点,但是沈扶玉明确拒绝的事情他向来不做,顶多嘟囔沈扶玉一句“小气鬼”。 然而这次,危楼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得跟沈扶玉犟到底,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沈扶玉的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本尊就抱一次,就一小会儿!” 沈扶玉抬了抬眸,正欲第二次拒绝,倒是看见了危楼的眼睛,对方眼里的恳求与深情交横错杂,明晃晃的爱意闪得沈扶玉的心没由来一晃。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时灰时红,隐约是有要走火入魔的样子。 越低等的魔越容易失控,越容易走火入魔。 看得出来,危楼确实是个低等魔族。 至少目前是。 总不能让对方走火入魔……沈扶玉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危楼眼睛一亮,走近了他。对方的气息渐渐靠近,沈扶玉没由来得紧张,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他不是没和人拥抱过,相反地,他出任务时,常常需要将一些虚弱受惊以致动弹不得或者难以走动的人抱走。 退一万步讲,池程余这小子毛毛躁躁的,看见他就扑上来,温沨予小时候是个胆怯的,也常常需要他抱着安慰。沈千水更不用说了,她本就是沈扶玉妹妹,小时候常常赖沈扶玉怀里。 沈扶玉原以为这就是拥抱了,可是危楼抱上来的那一刻,他却好似第一次和他人拥抱一般。 危楼动作很轻柔,暧昧的地方他哪里也不碰,只是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轻轻覆在了沈扶玉的发顶,沈扶玉的脸因此贴到了危楼的衣领处,僵着身子,总觉得身子不是自己的。 好奇怪。 沈扶玉同他抱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脸热,心跳得好快,他俩胸膛贴着胸膛,心跳声彼此交叠,一时分不清是谁的。沈扶玉能感受到危楼的心如擂鼓,能听到那股密集而巨大的跳动声。 沈扶玉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才发觉他不知道紧张得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他轻喘了口气,微弱的气息撩动了危楼垂在胸前的发丝,一晃一晃地,与此同时,危楼身上的不知名气味慢慢钻入了他的鼻息中,谈不上来好闻还是难闻,但很明显是危楼专属的气味…… “仙君,”危楼揽着他肩膀的手朝下,握住了他垂在身体两侧不知如何放置的手,一边引着沈扶玉抱住自己的腰身,一边道,“你同旁人拥抱也这样僵硬着吗?” “不……”沈扶玉艰难地开嗓,茫然不知所措地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旁人不这样抱我……” 会这样抱他的只有危楼。 危楼笑了几声,把他往怀里又带了带:“是。仙君保护别人,我保护仙君。” 这话落到沈扶玉耳里实在惹人心乱得很,沈扶玉只觉得脸上的温度又高了些。他想反驳危楼一两句,张了嘴却发现不知说什么。确实就像拥抱一样,他习惯给所有人以纵容与保护,却只有危楼会选择站在他前面。 “你……”沈扶玉慢吞吞吐出来一个字节。 “嗯嗯是是,我胡言乱语,我不守礼节,”危楼笑嘻嘻地接了话,“仙君又骂我。” 沈扶玉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谢谢。” 危楼身体一僵,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沈扶玉越害羞手指收得越紧,分明只是一句道谢,怎么变得这般奇怪! “沈扶玉……”危楼笑了一声,“本尊才发现你如此可爱。” 沈扶玉被他说得羞死了,当即就想钻到地下去。 危楼见好就收,他本想再逗沈扶玉两句,只是从沈扶玉攥他衣服的程度来看,他再多少多说几句,免不了得挨打,他已经不是皮糙肉厚的魔尊了,沈扶玉一招下去他当即可以去奈何桥来碗孟婆汤。 危楼低头看了眼,发现沈扶玉不知何时从侧脸贴着他变成了低着头的模样,额头抵在他胸前,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耳朵都绯红滚烫,确实羞极了。 “仙君,”危楼心都软了一层,他手指动了动,“本尊魔力恢复不了了,不能保护你,你以后不要老是这么不顾一切了好不好?” 沈扶玉抬了抬脸,终于和危楼对视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只道:“旁人若有需要,我必定——” 他没说完的话被嘴唇上突然按上来的指腹堵住了,他错愕地看着危楼。 “你就当,本尊求你,行不行?”危楼按着他的嘴唇,眼里浮现出几分祈求的神色。 沈扶玉一时怔住,忘记回答他。 危楼便又开口:“沈扶玉,本尊求求你,行不行?” 半晌,沈扶玉不自在地撤走了目光,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乱世下山,盛世修行。 他自幼学的就是敢为天下先,临阵脱逃以求自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本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危楼轻啧了一声,摸他发丝的手下滑,捧住了他的脸,“那本尊在你面前可不可以自称本尊?” 沈扶玉脸上的温度刚下去一些,叫他一碰又升了起来,他偏了偏头,躲开危楼的手:“你想怎么自称就怎么自称。”都自称了,他还能拒绝不成? 危楼眼睛一转,笑了一声,语气玩味:“嗯?本尊想怎么自称就怎么自称?” 沈扶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本尊自称‘为夫’?”危楼美滋滋地开口。 沈扶玉如遭雷劈! 第86章 最糟糕的是,身后传来了凤凰不可思议又怒不可遏的声音:“你俩?!” 第039章 定风波·十七 “他谁啊?”凤凰愤怒至极,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沈扶玉:“?”这个问题之前不是探讨过了吗? 沈扶玉尚未来得及解释些什么,忽觉身边温度急升,热风袭来,危楼猛地抱紧了他,迅速转到了另一边。 只见一个火球袭去,方才他俩所站地方后面的那棵树已经被凤凰神火烧成了灰烬,只剩了原地一片黑不溜秋的残骸。 凤凰一招攻击不成,气急,转头凶狠地盯着危楼:“你还敢抱他?!” 危楼闻言,原本揽着沈扶玉肩膀的手滑到了他的腰处,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怎样?” 凤凰头顶的火焰一瞬间烧到最高,烈烈火光一窜三尺高,明亮得闪眼。这个低等魔族竟敢! “等等!”沈扶玉忙推开危楼,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凤凰火光弱了些,但还是燃烧着,他看向沈扶玉:“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同他做尽这种败坏风气之事!” 危楼上前一步挡在沈扶玉面前,不满地看着凤凰:“你骂他干什么?” 凤凰没想到危楼居然还敢插手他和沈扶玉的事情,他眯了眯眼,展开了翅膀,燃着火焰的翅膀扇动间带起阵阵火气,他幽幽地看着危楼,杀意外泄:“孤先解决你。” “好了!”沈扶玉眼见着事态的发展方向实在乱七八糟,忙上前一步阻止了凤凰的攻击。 他一加入,场面登时更混乱了一些。危楼看向沈扶玉,一手指着凤凰:“你看你冒死救的什么妖!方才他差点连你也一块烧了!” 凤凰的本意就是拆散他俩,那火就算落到沈扶玉身上也不会烧他的,一听危楼这挑拨离间的话语登时更生气了,他也看向沈扶玉:“就算你是断袖,眼光也不能这么差!” 沈扶玉:“……” 危楼对凤凰没什么好感——这火鸡三番两次抛弃沈扶玉不说,还害得沈扶玉负了两次重伤,眼下这句近乎毁人姻缘的话更是让他烦上加烦。危楼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都闭嘴!”沈扶玉简直要给他俩吵死了。 “仙——” “沈——” 危楼和凤凰不死心地想喊他,沈扶玉抱臂冷冷地看着他俩,他俩一噎,最终谁也没喊出来。 沈扶玉第一个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危楼:“说啊,怎么不说了?” 危楼后退几步,视线左右飘忽,奈何他退几步沈扶玉就往前走几步,躲无可躲,危楼最终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沈扶玉。杀千刀的火鸡,害得他被他心尖儿凶了! 沈扶玉见这个老实了,又看向凤凰。 “孤……”凤凰头上的火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你敢凶孤?” 沈扶玉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变回去。” “你让孤变孤就变?!” 沈扶玉没说话。 凤凰缩了缩脖子,尾羽都耷拉了下来,在沈扶玉毫无情绪的目光中慢吞吞变成了公鸡大小,他冷笑一声,色厉内荏:“那孤就变!” 天杀的下等魔族,害得他被他弟弟教训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一下,他本就羞得厉害,这俩还在他耳朵边吵个没完,实在让人生气。眼下都不说话了,他才冷静了几分。 “你处理好了?” “嗯,”凤凰扇着翅膀开始谈起来正事,“孤要回妖主城。” 他当时被妖虎重伤在城门口示众那么多天,若再不回去,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妖主之位易主了。 沈扶玉并不意外,或者说,从凤凰过来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凤凰看着沈扶玉,欲言又止。 危楼心知沈扶玉肯定会陪着他去,他舔了舔牙,见沈扶玉还没说话,故意给凤凰找事:“你怎么还不去,你不是赶时间吗?” 凤凰:“……” 他确实是想同沈扶玉一起去,可是他方才惹了沈扶玉生气,眼下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危楼这么一说,当即气急败坏:“有你什么事?!滚!” 沈扶玉头都要被他俩吵炸了,在清霄派时要听池程余和温沨予吵,不曾想出了清霄派还要听危楼和凤凰吵。 他看了眼挑起祸端的危楼:“别乱说话。” 危楼:“……” 他不服气地小声反驳道:“偏心。”凭什么不骂那火鸡。 沈扶玉:“……” 沈扶玉吐出一口气,无视掉危楼的那句话,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看向凤凰:“我同你去。” 凤凰得意十足,狗屁的魔族魔相,还是不如他和沈扶玉的兄弟情深!他就知道沈扶玉才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呢。他欣然看着沈扶玉:“你上来,孤载着你去。” 沈扶玉应了一声,看向危楼。 凤凰幽幽道:“让他滚。” 危楼嗤笑一声:“本相有的是办法。” 沈扶玉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就能吵成这个样子,他不置可否,只道:“你俩再吵下去,今日谁也别想去了。” 凤凰∶“……” 危楼:“……” 沈扶玉看向危楼:“你……” “本相今日跟他起了冲突,绝不可能跟他去,”危楼幽幽道,然后才看向沈扶玉,“本相去,只是因为本相担心你。” 第87章 “本相这一生,只对你低头,”危楼定定看了沈扶玉一会儿,笑了一声,给沈扶玉摆了摆手,“你同他去吧,本相自有办法去。” 这话听进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沈扶玉不自在地攥紧了手,危楼若是一直死缠烂打也就罢了,偏生这人某些时刻贴心至极,叫人难以计较。 凤凰巴不得危楼滚得越远越好,沈扶玉尚未开口,他便扇动翅膀离开了。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凤凰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飞出了好几里,空中一时只剩了沈扶玉和凤凰,沈扶玉叹了口气,主动开口澄清。 凤凰不屑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当孤瞎?” “我……”沈扶玉一噎,只道,“我对他并无爱慕之情。” 凤凰精准逮住重点:“可是他对你有爱慕之情。” 沈扶玉:“……” 凤凰想了想,还是重申道:“孤也不是刻意管着你,但是你就不能找个正常人吗?就算孤能容忍你跟男人成亲,那你也不能同一个魔族厮混啊。是魔族也就罢了,他还是个低等魔族。” 凤凰的语气之中嫌弃之意尽显。 沈扶玉:“……” 不知是不是方才残留的愧疚感作祟,沈扶玉觉得自己还是得替危楼解释一下比较好,他道:“危楼,他和其他低等魔族不一样。” 魔界换魔尊的事情尚不明确,危楼的魔力和地位能不能恢复尚且不提,单就他已经沦为低等魔族却仍坐着魔相的位置这件事而言,危楼的手段和能力就不容小觑。 沈扶玉不觉得新魔尊上位会心宽到让旧魔尊这个大威胁平安无事地坐在魔相的位置上,享受着荣华富贵。 总而言之,危楼绝不是普通的低等魔族。 只是这些事情毕竟是危楼的秘密,他说给沈扶玉不代表沈扶玉就会将这些轻易告诉其他人,故而也只能含糊地给凤凰提这么一句。 不料凤凰听完沈扶玉这句话之后表情变得愈发一言难尽起来,他憋了又憋,只吐出来四个字:“执迷不悟!” 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好似沈扶玉像是什么失足少年一般。 沈扶玉:“……” 总觉得凤凰误会了什么。 凤凰越想越不爽,他的速度在怒火的加持下越来越快,在空中画下一道火红色的残影。 凤凰经常生气,沈扶玉也不是第一次坐在生气的凤凰背后了,早就练就了一身在呼啸的风中也能坐如钟的本领。眼见着熟悉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沈扶玉施施然站了起来。 他一低头,倒是和正同守门妖兽款款而谈的危楼对视了。 危楼把手里的瓜子扔给旁边的熊,笑意盎然地看向沈扶玉:“仙君!” 沈扶玉微微惊讶:“你?” 怎么比他们都快? 凤凰本来就因为危楼烦躁了一路,眼下看见危楼比自己快更是气得要晕过去了。沈扶玉感受到凤凰的情绪不稳定,忙去摸了摸他的头,道:“哥,你看墙上的旗帜。” 凤凰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城墙上挂着两面随风招展的大旗,鼓动间老虎纹样若隐若现。 城墙之上,挂的旗帜素来是神鸟族的旗帜,这个胆大妄为的妖虎…… 凤凰将沈扶玉放回地上,旋即飞回天上,他啼鸣了一声,传声千里,惊动了无数妖兽。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凤凰彻底化作了原型,巨大的身体遮天蔽日,每一根翎羽都燃烧着烈火,远远看去,他好似化作了一个新的太阳。 凤凰喙中吐出一个炽热的火球来,砸在旗帜上,将那两面旗帜烧成了灰烬。他扇动了一下翅膀,卷起阵阵狂风,把那些灰烬都尽数吹散。 危楼下意识挡住了沈扶玉的眼睛。 沈扶玉不解地后退一步:“做什么?” 危楼收回了手,笑盈盈地看着他:“怕迷了你的眼睛。” 沈扶玉一顿,还没来得及对危楼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便见那火球继续顺着城墙朝城内烧去,火势极大,隐约形成了一个鸟形,气势汹汹地朝城内攻去。所到之处,将妖虎的一切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火光引起了一阵骚动,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像是一锅熬开了的粥,混乱至极。 “殿下回来了!” “殿下!是殿下!” “殿下终于回来了!” 声浪最终统一起来,四面八方跑出来各种各样的妖兽,它们又惊又喜地匍匐在地,纷纷给飞在上空的凤凰行礼:“恭迎殿下!” 就连那守门的熊也把瓜子再次给了危楼,跑过去给凤凰行礼。 凤凰这才淡淡地开了口:“都平身吧。” 妖兽们纷纷站起身来,他们不敢发话,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有激动的,也有惶恐的,十分精彩。 沈扶玉仰头看了一会儿,倏地肩膀一沉,他看向又把胳膊搭上来的危楼,后者献宝似的把掌心摊开,给了他一把剥好的瓜子仁。 “吃不吃?”危楼问道。 沈扶玉:“……”这都什么场合了!还有闲心惦记着吃! 危楼对上他幽幽的目光,闷声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把那些瓜子仁尽数倒在了他的手里:“好吃的。” 沈扶玉的目光中似是有些无语。 危楼压低了声音,悄悄道:“那头熊可宝贵这把瓜子了,你快吃,不然等会它反应过来了再问咱俩要。” 第88章 沈扶玉:“……” 危楼这鬼鬼祟祟的动作弄得实在不光彩,他方想拒绝,便见危楼眼睛清亮,闪烁着期待的光彩。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捻起来一粒吃了,这瓜子不知用了什么调料炒成的,咸咸甜甜的,确实好吃。 危楼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离他远了一下。 凤凰的脸色更沉了一些。若非沈扶玉在这里,他今日就会把这个下等魔族在城门前斩首示众。 凤凰气极,妖力的压迫感更强了些,下面的妖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凤凰的妖力越来越恐怖,似是有发火的预兆,纷纷把头低得更狠了些,身体微微发抖。 “孤要说一件事情。”凤凰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看向一旁的沈扶玉,道:“沈扶玉,你上来。” 危楼:“?” 这死鸟,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沈扶玉也一头雾水,左右凤凰也不会害自己,他便御剑而上,在凤凰面前立定。 凤凰同他无声地对视良久,倏地动用妖力,一根银针直冲沈扶玉的心窝扎去,沈扶玉一愣,似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躲。 危楼心都停了,他眼眶泛红:“沈扶玉!” 一滴鲜血顺势顺着银针落出来,凤凰召来一个银盘装着,便收了那根银针。 生取心头血的感觉并不太好,沈扶玉眉头蹙了蹙,忍住了。 “孤身为万妖之主,生于天地之间,”凤凰缓缓开了口,“此生只认沈扶玉一人为主。” 他当年因为胆怯没有同沈扶玉签订契约,今日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个契约完成。 见他俩只是签订契约,危楼这才松了口气,他的心跳得极快,后怕还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沈扶玉眉眼柔和了一瞬,他看着凤凰,指尖泛起了一股月白色的灵力,随着他的动作画成了一个独特的阵法,那滴心尖血率先落入阵法中。 凤凰的护心翎羽倏地爆发出一抹剧烈的火,从头到尾燃烧起来,它重新落回凤凰的胸膛中,以它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和沈扶玉相对的阵法。 两个阵法越来越大,一上一下将他俩笼罩住。过往走马观灯般在眼前闪过,沈扶玉恍然间才发现原来他和凤凰认识了这么多年。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沈扶玉好似用错了阵法,他再睁眼时已不再妖界了。 眼前一个白衣闪过,沈扶玉一愣,才发觉那是自己。 18岁的沈扶玉脚下踩着清月剑,背后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光芒黯淡的绛月剑。他在夜空中划过,准确落到了一个村落里。 今夜天气实在不好,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中透不出来一丝月光,空气沉闷得一点风也没有。村子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每家每户都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村子中的些许身影在缓慢跳跃着寻找什么般,脚步砸在地上,一下一下地。 沈扶玉一愣,想起来这是什么事了——这是他18岁封剑后独自出的第一个任务。那个时候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18岁的沈扶玉屏着呼吸落到了一家屋后,他身形利落地翻身进去,那家人户似乎只剩下一对兄弟了,大的孩子正死死捂着小的孩子的口鼻,分明怕得身体都在抖了,可还是故作勇敢,给小孩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18岁的沈扶玉看着这场景,微微出了一下神,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又被他飞速地掩藏住,给那两个小孩搭了个结界,道:“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他们茫然地看着18岁的沈扶玉,知道是来人救自己了。 沈扶玉看着18岁的自己忙来忙去地救人、处理僵,那时他刚封剑,灵力大断层,身体虚弱不说,也还没习惯用清月剑,导致任务中频频出错,受了不小的伤。 “真狼狈呀。”沈扶玉坐在屋檐下,托着腮,看着18岁的自己,眼里带了些许的笑意。 他一扭头,身体随之一僵。 凤凰化成的人形正默不作声地躲在树上看着这一切,他眼神专注,手却紧紧地攥着树干,手上青筋暴起,有好几次,他都迈出了脚步,却在18岁的沈扶玉自己化解危机后又伸了回来。 沈扶玉手指动了动,落到了凤凰的身边,或者说,18岁的凤凰身边。 18岁的沈扶玉处理完这村子里的僵尸后天都要亮了,人人都在欢呼庆祝,18岁的沈扶玉却是悄悄地离开了。 他默默地走向没有人的树林里,靠在一棵树小声急促地喘着气,他太累了,也太虚弱了,身上的疲倦与伤痛一并袭来,走路时眼前都会发黑。他偏头看向村子的地方,轻声笑了一下:“我做到啦……” 即便是封剑,他也可以做到的啊。 18岁的沈扶玉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就休息一下,休息完再赶路。 天边传来了一记闷雷,憋了许久的雨水终于落下来,18岁的他昏沉了过去,雨点落在脸颊上,也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并没有醒。 沈扶玉看着一直注视着这边的18岁的凤凰,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场雨,他是被次日一早的来这边砍柴的池程余给捡到了喊醒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似的,18岁的凤凰动了,他化作了原型,张开巨大的翅膀,将整个倾泻而下的雨幕尽数挡住,他的羽翼微垂,方便雨水滑落,也挡住了凌冽的狂风,就像他之前为沈扶玉做过的无数次那般。 第89章 “逞强小鬼。”沈扶玉听见18岁的凤凰说。 沈扶玉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眼中隐约有泪水浮现。 他的阵法没有错,签订契约时双方皆有可能看到对方的部分记忆,这是凤凰的记忆,契约在生效。 这是他18岁的形单影只,也是凤凰18岁的无声守护。 沈扶玉封剑,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徒。有一阵子,过往的手下败将会专门来找他比试,直到赢了他,再嬉笑一句:“第一剑修,不过如此嘛。” “怪不得姜应和凤凰都抛弃他了。” 沈扶玉拿着剑,无声地离开。 待他走后,那群人笑着要离开时,却见面前落了一只满身火光的凤凰。 这群人笑容一僵。 凤凰声音平淡,他说:“孤从未抛弃过他。造谣孤者,死。” 怪不得,沈扶玉缓缓攥紧了手,怪不得修仙界普遍还认为凤凰是自己的契约神兽,解约的传言也只传过一阵便烟消云散。 修炼没有年数概念,沈扶玉又是一闭关便是几年、十几年,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凤凰了,却在凤凰的记忆里见到了自己的成长,他不曾想,原来他的每个单人任务,都不是单人任务。 除去凤凰处理妖族事务、平反妖虎叛乱实在抽不开身的时候,他的每一个人任务,凤凰都在背地里悄悄保驾护航过。 他俩之间一直都是沈扶玉在迁就脾气不好的凤凰,唯独这近百年的时间里,是凤凰单方面地无声挂念。 沈扶玉眼前一晃,又是回到了妖界之内。 他笑了一下,脸侧滑落一滴泪水,在法阵的灵光照耀下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凤凰微微低下了头,掺着沈扶玉心头血的法阵率先落到凤凰身上,顷刻间好似受了惊的流萤群般,散作无数光点飞向四面八方。 凤凰妖力凝结的法阵将护心翎羽丢到凤凰胸前,旋即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只觉得丹田里涌进来一股温暖的力量。 城墙之上,万妖仰头瞩目之中,凤凰叼起象征着自己神魂的护心翎羽,张开翅膀,插在了沈扶玉的发间。 契约已成。 第040章 定风波·十八 妖界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清霄派的人见这边没事了,便决定不多余走这一段路,直接在仙船集合。 沈扶玉在同凤凰告别。 “你是说,玉灵菇、绛月剑都消失了?”凤凰不可思议,他本来只是想问问沈扶玉那把剑的事情的,不曾想玉灵菇也没了。 他停了停,又道:“孤的护心翎羽也是凭空消失的……” 沈扶玉按照凤凰描述的推测了一下,这三者消失的时候也很贴近,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孤陪你去。”凤凰顷刻间做出了决定。 沈扶玉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妖族的事情刚刚平息,凤凰不该在妖界中处理事务吗? 凤凰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嗤笑一声,回头看了眼还在奋笔疾书的新上任的五位护法,道:“孤要他们做什么的?” 沈扶玉:“……” 精卫接收到了他们的目光,儒雅地笑了笑,道:“沈仙君,知寰道人的预言实在让人恐慌,不如让殿下随您去,妖界这边的事务我等也能处理得很好。” “是啊,”大鹏金翅的毛笔都要写出残影了,语气故作轻松,“这儿的事务也没有很多!” 嘴硬得让人心疼。 “孤还要跟他们嘱咐点东西,你赶紧出去,别在这儿碍孤的眼。”凤凰叼着沈扶玉的衣襟,毫不客气地把他丢到了门外面。 沈扶玉:“……” 凤凰分明是害怕再优柔寡断下去会被沈扶玉拒绝所以才这般着急把他赶出来,沈扶玉无奈地笑了一下,把衣襟整理了一下,旋即才走出去。 他们暂时歇在了妖主宫殿里,走出去便是广阔的场地,有许多小鸟崽在叽叽喳喳地吵闹,也有幼兽翻滚打斗,热闹至极。 沈扶玉左右没看见危楼,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了。 说谁谁来。 沈扶玉正准备给云锦书他们联系一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心尖儿!” 沈扶玉:“……”无论听多少遍,他还是不能适应这个称呼。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危楼跑得急,一时没停住,险些栽在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伸着胳膊扶住了他的肩膀,危楼笑了一下,转而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胳膊,笑吟吟道:“心尖儿,好想你。” 沈扶玉被他肉麻的话语和行为刺激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抽出来自己的胳膊:“别胡言乱语。” “又怪本尊胡言乱语?”危楼低了低头,含着笑意问他。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危楼倒是不介意,他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心尖儿,我给你看个东西。” 沈扶玉挑了挑眉。 宫殿后面是一座高山,山上栽满了梧桐树,眼下还不到梧桐最美的时令,入了秋才能望见的满目黄色在此刻也不过是绿油油的一片,不够惊艳,但胜在生机勃勃。 危楼带着沈扶玉拐来拐去,最后在最高的一棵梧桐树下停下了。 危楼似是炫耀般伸手指了指地上:“在那儿!” 沈扶玉望去,只见一只靴子踩了上去,对方的衣摆还在晃动——这儿凭空多了一个人。 第90章 危楼:“?” 沈扶玉:“?” 来人给危楼行了一个礼:“尊上。” 沈扶玉抬眸看向来者,他微微一怔——这个魔族长得实在好看,黄黑色的皮肤好似蒙了一层淡淡的光泽,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湿润灵动,暗紫色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尤其尊贵,他带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十分温和善良。 暗红色的眼眸,想来这位就是魔族刚上任的魔族了。 危楼气极:“你?!” 他似乎很害怕危楼,见危楼发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平添几分无辜的可怜感:“尊上?” “滚开。”危楼轻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魔尊迟疑了一瞬,慢吞吞地挪开了脚步,危楼当即蹲下身去查看那片土地。 比起危楼要带他看的东西,沈扶玉更好奇这位魔尊,听危楼同他之间的对话,魔尊之位的转换似乎另有隐情。 对方似乎见沈扶玉频频看他,莞尔笑道:“有幸与沈仙君见面,我是泊雪。” “清霄派,沈扶玉。”对方既已自报家门,沈扶玉便也打了个招呼。 泊雪眉眼弯弯。 危楼幽幽地站起身,语气又烦躁又心痛:“全毁了。” 泊雪一下子就不说话了,站在原地,一副任危楼批评的样子。 危楼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看着泊雪:“你来做什么?” “红线魔将给我说,是您让我来的。”泊雪好脾气地开口。 危楼:“……” 危楼眯着眼认真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沈扶玉因为强行解封受伤极重,他实在难出这口恶气,便想着让泊雪来以魔族之名屠了妖虎一族,只是眼下妖虎已死,其他的妖虎都落到了神鸟族手里,泊雪再来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行了,”危楼更烦的是自己给沈扶玉准备的东西被弄坏了,“你走吧。” 泊雪:“……” 他接任魔尊后,许多魔族都不太服气,他们蠢蠢欲动,泊雪自然是忙得焦头烂额,危楼简直就是在戏耍着他玩。 泊雪苦不堪言:“尊上,您下次来找我先说明事情吧。” 危楼满心都是怎么修补好给沈扶玉看的这东西,也没听见泊雪在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泊雪:“……” 见状,泊雪只能心累交加地告辞了危楼和沈扶玉。临走前,他塞给了危楼一个信封,危楼随意地塞到了自己的胸前,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危楼又蹲在了那处地方,沈扶玉看了眼泊雪离开的方向,主动走到危楼身边蹲下,他难免有几分好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问关于魔尊之位的事情是不是?”危楼用手拨弄着树叶,头也没抬,却在沈扶玉蹲下来的那一刻准确地猜到了沈扶玉想问什么。 沈扶玉应了一声,旋即又道:“若是不方便,不说也可以。”毕竟这涉及到了魔族秘密。 危楼拿着树叶的手一顿,阳光透过他手里的绿叶,上面的脉络纹理清晰可见。危楼的记忆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片刻后才惊醒,他笑了一声:“倒不是不方便……不过确实是个秘密。” 沈扶玉应了一声,知道他这是不愿说的意思。 “不过,”危楼拖着下巴看向他,没个正形,“若是沈仙君嫁于本尊,本尊自然所有事情都同你说。” 沈扶玉:“……” 他就知道,危楼此人孟浪至极,正经不了片刻! 见沈扶玉要发火,危楼忙笑着拉住他的手,他把手里的树叶放到最后的空白处,笑嘻嘻道:“心尖儿,你看呀。”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想做什么。他垂眸看去,只见绿油油的树叶拼凑了一个奇怪的图形,沈扶玉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危楼乐不可支,他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支毛笔,简单沾了点黑墨,顺着叶片的脉络开始描画,随着黑墨的流淌,一个名字渐渐清晰起来。 ——沈扶玉。 沈扶玉微愣,没想到危楼是用叶片的脉络来拼凑他的名字,他一时不知道该说危楼别出心裁还是闲过头了。况且一届魔尊,储物袋里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笔墨?沈扶玉记得魔族不写字的啊。 片刻后,他苦笑不得:“你做这个做什么。”伤了树木不说,也带不走,最终只是失落于风中。 “本尊听闻,”危楼还保持着执笔的动作,他蹲在地上,沈扶玉站着看他,只能看到他的发顶,过于明媚的阳光模糊了危楼的神情,叫沈扶玉看不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名字对于你们人类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有时同八字一般重要。所以,当一个人极度思念另一个人时,只要写够一千遍对方的名字,对方就会出现。” 书名千遍,旦求一面。 说得煞有其是的,沈扶玉失笑:“你从何处听来的?不管用的。” “管用的,”危楼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振振有词,“因为九是极数,九百九十九更是至极,思念到了极点,再坚持一下,不就等来了吗?” 沈扶玉被他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的说法噎住了,他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危楼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子虚乌有的事情罢了。” “啧,”危楼把笔墨收了起来,“仙君你什么都不懂。” 他停了停,又道:“反正,本尊就是觉得有用。” 第91章 沈扶玉:“……”好吧。 他向来看不懂危楼。 危楼给沈扶玉看完自己的得意之作后,方才把那些树叶重新弄散了,沈扶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离开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危楼写的字,实在过于漂亮了。 像是写过很多很多遍。 翌日,处理好一切的凤凰正式告别了妖族,同沈扶玉和危楼一起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沈扶玉同其他人约定的是在渠幺山会合,路途偏远,自然是由凤凰载着他们去。 “你俩,”沈扶玉看看凤凰,又看看危楼,眯了眯眼,“闹别扭?” 危楼和凤凰四目相对了片刻,率先开了口:“本相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 “孤才不会自降身份同他吵。”凤凰高傲地抬了抬头。 沈扶玉自然不信,不过能让他俩暂时维持表面和平也行,他率先落到凤凰的背上,道:“赶紧回仙船。” 危楼心不甘情不愿地也上去了,凤凰只觉得危楼站的地方自己不干净了。 一个动作,叫两人都恶心得想吐。 凤凰展翅起飞,临凤山的动物纷纷奔走赶来给他们送行。沈扶玉看向它们,几只大胆的啄木鸟绕着他飞了一会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方才离去。 “它们在祝你一路平安,”凤凰冷不丁地开口,末了,他又不情愿地补了一句,“还有危楼。” 沈扶玉笑了笑,给临凤山的动植物摆了摆手,温声道:“谢谢。” 危楼托着下巴:“本相只是想帮本相的仙君罢了。” 凤凰头顶火光一窜:“什么叫你的仙君?!” 危楼冷笑一声:“就是我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凤凰毫不客气地骂他。 “那也比你强,至少本相从来不会连累沈扶玉受那么重的伤。”危楼言辞犀利,抓住这一点狠骂凤凰。 “孤眼下比你强!你个废物拖不拖他的后腿都得另当别论呢。” “本相废物的时候也没有连累沈扶玉,倒是妖主强盛的时候还被人打到家门口要别人救呢。” “混账,孤这就杀了你。” “是吗?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沈扶玉:“……” 他的耳朵这一路都别想清净了。 第041章 定风波·十九 沈扶玉他们是最后抵达仙船的,他落下来的时候池程余、雪烟三人正蹲在仙船旁边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们旁边站着草乌。 听见声音,池程余欣喜若狂地回过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他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师兄!大师兄回来啦!” 沈扶玉从凤凰身上落下,危楼紧随其后,他一刻都不想同凤凰待在一起。 听见池程余的呼声,温沨予是第一个从屋里跑出来的,他跑得极快,近乎是瞬间就来到了沈扶玉的身边:“师兄!” 沈扶玉笑了笑,摸了一下他的头:“沨予。” “你!”池程余晚了一步,气得眼睛都睁大了不少,他挤开温沨予,抱紧了沈扶玉的腰,“这明明是我的大师兄!” 危楼:“?” 他轻啧了一声,把沈扶玉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这明明是我的仙君,你们一个两个干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身边温度急升。危楼、池程余、温沨予三人忙朝三个方面躲开,才避免了被火烧。 凤凰化作了一名红衣金眸的青年,他不满地皱着眉,语气十分不爽:“这是我弟弟,你们三个脸都不要了?” 危楼和池程余齐齐发出一声嗤音,温沨予一语不发,想再次回去抓沈扶玉的袖子。 “哥!”沈千水惊喜地跑出来,“你好啦?” 沈扶玉对她笑了笑,道:“是。” 沈千水出来后四周明显安静了一瞬,池程余、温沨予和凤凰想接近沈扶玉又有几分迟疑,倒是危楼一点也不怕,直接走过去揽住了沈扶玉的腰,颇为嚣张地给那边三人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 危楼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扭曲起来:“疼疼疼,仙君!” 沈扶玉甩开他的手,道:“再动手动脚就给你折断。” 危楼一边捂着手一边小声道:“真凶。” 定是沈千水那倒霉运气的错,他的心尖儿素来温柔,才不会这么凶呢。 沈扶玉没理他,看向一旁的雪烟,好奇地问道:“你们方才同草乌在做什么?” 雪烟噎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程余捉了一只蜗牛,跟我打赌蜗牛和三师兄谁跑得快……” 沈扶玉:“……” 怪不得草乌站着,他俩蹲着呢。 沈千水探了探脑袋,也被勾起了兴趣:“那谁赢了?” “蜗牛吧。”危楼方才翻身出船的方向正好是他们草乌所在的那边,草乌旁边的地上确实有一只蜗牛,危楼仔细打量了一番,又补充道:“如果是你们用朱砂画出的这道线的话,蜗牛已经过来了,这药罐子还没动呢。” 池程余一下子欢呼跳跃,他得意洋洋地跑到雪烟身边:“我说了吧!快拿灵石!” 雪烟柳眉一竖,漂亮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色彩,她翻身而下,也落到了草乌的身边:“我不信!” 第92章 她蹲下身仔细打量了片刻,深受打击地站了起来:“三师兄,你怎么比蜗牛还慢!” 沈扶玉:“……” 草乌缓缓开口:“大师兄……你来啦……快救我。” 沈扶玉:“……” 雪烟表情十分不爽,从储物袋里拿出五颗品质上乘的灵石扔给池程余,池程余美滋滋地尽数接过来。 沈扶玉轻咳了一声,阻止了这场闹剧,他道:“好了,不要欺负草乌了。” 他落下去,扶着草乌回了船上。 船内,云锦书还在背着书,一看沈扶玉,被各种术法折磨得失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大师兄!” 沈扶玉把草乌扶到了椅子上坐下,给云锦书笑了一下:“锦书。” 云锦书愣了一下,他笑了一声,把耳朵里的棉花拿了出来,憨笑几声:“我方才塞着这玩意儿背书,就没听见。” “无妨。”沈扶玉倒不介意这些。 祝君安也从房内走了出来,她性子安静,方才一直躲在自己屋里修炼,听见外面喧哗得厉害,便知道是大师兄回来了。 她看见沈扶玉,一愣,意外道:“师兄,你头上怎么插了根鸡毛?”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沈扶玉回来了这件事上,一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多了什么,叫祝君安一提醒,才下意识看了过去。 雪烟咂巴了一下嘴,委婉道:“师兄,这种发簪如今不受欢迎了。” 池程余就比较直接了:“师兄,这也太丑了!”而且沈扶玉还是一身白衣,头上插根又红又金的鸡毛算什么啊。 一直听着的凤凰:“……”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且眼光极差的愚民! 眼看着凤凰的脸色越来越差,沈扶玉忙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没有的事,我觉得很好看,我很喜欢。” 凤凰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些。 只是沈扶玉这话一出,他的师弟师妹皆是露出了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吧,既然大师兄喜欢的话! 危楼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把胳膊搭上沈扶玉的肩膀,道:“这翎羽确实丑,不过谁让我们仙君美呢。” “大胆!”凤凰羞愤交加,恨不得撕了危楼那张嘴。 草乌慢吞吞的开了口:“那个不是发簪,是凤凰的护心翎羽……” 终于有个眼神好的人了!凤凰十分满意,伸手把护心翎羽变成了一支剔透玲珑的红色素簪,而后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草乌坐在凳子上,头慢慢地往这边扭着,动作十分缓慢,看起来相当诡异。 凤凰:“……” 几十年不去清霄派,这个派里是没有正常人了吗? “人这般齐,定是在欢迎本将。”红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船里,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执笔,坐在窗口心满意足地开口。 凤凰微微皱眉,挡在了沈扶玉的面前:“魔族?” 红线看见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嘴角忍不住勾起,眼中的闪烁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意。 凤凰:“?”这是什么眼神? 红线咂巴了一下嘴,从本子上把凤凰的名字写下,喜滋滋地:“嗨呀,妖主凤凰,沈仙君眼光很好嘛。” 危楼:“?” 他沉着脸,把红线拉到没人的角落里,问道:“你做什么?” “帮你追求沈仙君啊。”红线理直气壮道。 危楼眯了眯眼,一把把他手里的本子抢过来,只见上面记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还依次分了类别。 红线兴致勃勃地给他指着解释道:“本将觉得开大院那个主意真的很不错,就给你制定了一个计划,还将具体过程编纂成书。他们人类的说书先生看了都赞不绝口呢。你看,这些个都是些没啥竞争力的,到时候你先踩着他们上位。” “他们不足为惧,最重要的是这些个。有点棘手但本将已经帮你想好了,池程余太矮,温沨予说话太慢,那个草乌——” “红线,”危楼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的话,“你滚行吗?他们是清清白白的师兄弟!” “哟,”红线一摆手,“师兄弟和爱情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喜欢小剑仙嘛。” “当然不一样!”危楼咬牙道,他说完,微微一愣,而后喃喃自语了一下:“原来不一样啊……” 红线没在意他的不对劲,探头探脑地问:“你能给我讲讲凤凰和沈扶玉的故事不?” 危楼一下子就回过了神,他一把抢过了红线的那个本子,看了几眼,瞬间将其撕得粉碎:“不能,滚!” 他转身离去,红线一边捡着碎片一边气得嘀咕:“本将为了这个专门去学了人类的写字呢,什么破脾气。” 那边沈扶玉召齐了人,说了一下正事,他先问了温沨予:“沨予,你那里有京城那边的资料吗?” 温沨予一愣,有些为难地看着沈扶玉:“这个……我可以尝试检索一下。” 云锦书的头从书本中探了出来,道:“当朝国师应该用法术给皇家的那些秘密都上了锁,小师弟未必能检索出来。” 沈扶玉颔了颔首。温沨予确实有检索世界万物的能力,只是这些东西都是比较表面的,比方说某个人现在在什么位置、某人的生辰八字是什么等等,若是有人刻意用法术来掩藏什么,温沨予要检索出来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他没打算为难温沨予,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了话:“国师同妖虎签订了契约,抢走了凤凰骨,似乎要炼长生不老的药。” 第93章 云锦书微微拧眉:“他要篡位?” “算起来,当朝皇帝的岁数确实大了,”温沨予掰着手指算了算,“他在位已经……” “一百年了。”云锦书主动接了话。 此言一出,三人俱是一怔。 一百年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只是过了几年,可是对于凡人来说,那就太长了。更何况这位皇帝还是位开国的良君,他在位几十年间就处理好了前朝的烂摊子,眼下也出现了些许繁荣之景,所耗精力之多可想而知,怎么会安安稳稳地活了那么久的? 危楼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他啧啧惊奇:“这皇帝活了一百多年?怪不得这国师急了呢。” 再不弄死这皇帝,他这位也别想篡了。 沈扶玉倒是察觉出来几分不对劲,他一时没开口,只是道:“国师在烧山那个阵法中肯定受到了严重的反噬,此事尚不明确,到了京城再说。” “那我们就是去京城?”池程余问道。 沈扶玉应了一声,池程余便立刻去启动仙船,仙船缓缓朝京城驶去。 “好了,”池程余拍了拍手,重新跑回沈扶玉的身边,“大概五天就可以到了!” 沈扶玉给他笑了笑,道:“辛苦啦。” 池程余的背都挺直了不少。 正事探讨完后,一群人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哎,”瘫了一会儿,云锦书倏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们玩游戏吧。” 雪烟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游戏?” 云锦书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签筒来,道:“这样,这里面有不同的签子,抽到最长的可以惩罚最短的。” “哦哦,好哎!”沈千水兴致勃勃地加了进来。 云锦书问:“谁玩。” 雪烟、沈千水、池程余还有红线一齐举手。 凤凰嗤笑一声:“无聊。” 云锦书顿了一下,给雪烟使了个眼色:“人好像不太够。” 雪烟顿悟了,大手一挥,桌上立刻出现了六把乐器,雪烟依次给他们介绍:“含桃、绿腰、红钗、青荷、细菊和梦蝶,她们都是姐姐。” 云锦书:“……” 他是这个意思吗? 雪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云锦书当即毕恭毕敬地喊道:“各位姐姐好。” 雪烟微微抬首,没再说什么,她转脸喊道:“安安,你来不来玩?我们缺人。” 祝君安见她期待地看着自己,轻轻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好。” 云锦书又看向池程余,给他使了个眼色。池程余顿悟,给他一眨眼,表示妥了。 片刻,云锦书一清嗓,喊道:“大师兄!我们缺人,你来吧!” 云锦书美滋滋一点头,嗨呀,总算有个上道的了。 沈扶玉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就见云锦书和池程余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无奈道:“行。” 他一说完,那边低着头的人便瞬间抬了起来。 危楼一晃眼就闪到了沈扶玉的身边,道:“本相也要玩。” 凤凰:“?”死魔族怎么跑那么快的? 凤凰当即冷笑一声,率先坐到桌子这边:“孤也玩。沈扶玉,来孤这边。” 温沨予不知何时也坐了过去,小声道:“师兄,你来挨着我坐吧,他俩肯定会吵你的。” 他说完,甜甜地一笑:“我从来不吵师兄。” 池程余一拍桌子:“是我喊的!师兄应该跟我坐!”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危楼,淡漠地拉开沈千水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凤凰:“……” 池程余:“……” 温沨予:“……” 危楼:“……” 沈千水乐不可支。 红线也开心得不得了,哎呀,还是拉沈仙君的红线有意思。 云锦书轻咳了一声,忍住笑意,目光落在了沈扶玉的身上,晃了晃签筒,道:“那我们开始吧!” 沈扶玉:“?”总感觉云锦书的目光不怀好意。 云锦书嘿嘿一笑,转而叫每个人都抽了签子。 片刻后。 沈扶玉拿着最短的签子陷入了沉思。 “是本将!”红线高举最长的那根签子,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看见。 沈扶玉对红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在,倒不是说因为武力害怕,而是对方的一些眼神,总是让他不寒而栗。 红线舔了舔牙,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难掩兴奋的光芒。 沈扶玉:“……” 他是真害怕。 “有个问题想问沈仙君。”红线微微一笑,语气竟有几分迫不及待在。 沈扶玉的手指缓缓抠住了桌沿,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故作淡定地开口:“你说。” “就是,”红线用手画了个圈,“这里的男人里,如果同时掉进水里,沈仙君会先救谁?” 第042章 定风波·二十 沈扶玉:“……” 他就知道。 “哦对了,”红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连忙补充道,“只能救一个!” 刚想说自己全能救出来的沈扶玉:“……” 他还没回答,那边就开始吵起来了。 “这需要思考吗?肯定是本相啊,”危楼率先开口,“本相日后可是要和他成亲的。” 第94章 “做你的黄粱梦去吧,”池程余呸了一下,“还先救你?我大师兄不趁机把你按水里淹死都是我大师兄心善仁慈。我大师兄肯定先救我。” “我,”温沨予努力提高了声音,道,“不需要假设,我就是大师兄救的。肯定是我。” “那我也猜是我,”云锦书努力一争,“师兄还陪我去参加阵法大会了呢。” 凤凰没想到晚了一会儿这群人就吵过一轮了,他冷笑一声,再次强调:“你们吵什么呢?孤是沈扶玉唯一的亲人,他必然先救孤。” “唯一拖后腿的亲人吗?”危楼毫不客气地骂他。 凤凰不遑多让:“反正不会是你。一个下等魔族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你一个只会喷火的鸟都能当人本相怎么不能?”危楼似笑非笑。 凤凰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那也比你强。孤就放话在这儿了,只要有孤在,你就永远别痴心妄想沈扶玉。” 危楼眼中暗光一闪,也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丝毫不畏惧凤凰:“是吗?那本相的机会可多着呢。毕竟妖主殿下可是舍得和沈扶玉分别一百多年,本相可舍不得。” 这一百多年就是凤凰心里的刺,碰一次疼一次。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浑身散发着杀意。 危楼也不怯他,勾着唇角,眼中没什么笑意,阴沉得厉害。 “行了,”沈扶玉终于找到了插嘴的空,“都闭嘴。” 他们纷纷看向沈扶玉,异口同声:“你选谁!” 好!就该这样!要是再打一架就更好了! 红线美滋滋地看着热闹呢,就看见沈扶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移了过来。 沈扶玉说:“我选你。” “啊、啊?”红线愣在了原地。 其他人也愣了。 沈扶玉道:“只有你问了这个问题。” 危楼不服道:“心尖儿,你——” 他没说完的话尽数掐死在沈扶玉陡然变冷的目光中。 危楼:“……”又凶本相。 那么多人都在吵,就凶本相一人! 他转念一想,又忍不住勾起唇角,就凶本相一人,果然只在意本相。 红线倒吸一口气,趁那边开始重新抽签之时,拿出了他的破书本和毛笔,随意找个地方写了个名字。 危楼:“?” 危楼警惕地问:“你在干嘛?” 红线对着刚写完的名字吹了吹气,十分满意道:“把本将的名字加上去。” 危楼:“?” 红线趁他还没开口骂之前,连忙道:“本将跟他们不一样,本将完全不介意沈仙君喜欢你。届时我们可以三个人在一起。” “给本将亲一口沈仙君就行,嘿嘿。” 魔族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 嗨呀这小剑仙,说“我选你”的时候真是让人心痒。 思及此,红线重新看向沈扶玉:“小剑仙,要不然你同本将在一起吧,虽然我们魔族滥情,本将不知道能爱你多久,但是本将可以找三十个痴情男人疼你!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走路都有人抱着!” 沈扶玉:“?” 沈扶玉还没说什么,那边危楼的手倒是缓缓收紧了,他磨了磨后槽牙,拿出来个铁球。 红线一惊:“不许!” 危楼冷着脸给这个铁球开了个法阵,扔到了红线的身上,只送给他一个字:“滚!” 话一说完,红线便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云锦书还没见过这个阵法,有些好奇道:“这是何物?” “双引球,”危楼随口道,“一共两个,可以通过法阵把执球者传送到另一个球的所在地。” 他说完,又看向沈扶玉,笑盈盈地:“喜欢吗?本相送你。” 沈扶玉淡定又熟练地回绝:“无功不受禄,谢谢魔相了。” 危楼觉得这话实在耳熟,仔细一想,原是在阵法大会时沈扶玉回绝那一群讨好之人的话语。 其实也不一样,方才沈扶玉给自己说的时候语气稍稍上扬了些。 危楼想,他才不是在拒绝本相呢,他是在给本相撒娇。 喧闹之后,他们又抽了第二轮签。沈扶玉头疼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短签,怎么又是他? 危楼倒是意外:“是本相。” 他拿着长签,得意洋洋:“天生一对。” 沈扶玉:“……” 凤凰的脸色更沉了:“你自己痴心妄想的天生一对。” 危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寒光闪过。而后他又看向沈扶玉,眼里亮晶晶的,明显很期待。 沈扶玉:“……” 他警惕地看着危楼。 危楼可比红线危险多了。 危楼想了想,道:“本相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扶玉一噎,下意识道:“不行,不愿意,不喜欢你。” 危楼:“……” 凤凰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危楼道:“本相又不是问这些。” 他转而道:“本相是想问你的头发。” 沈扶玉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头发。 “仙君破封印前,为何要扎起来?莫非这是什么特殊的用意?” 他问完,其他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扶玉没想到危楼要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个,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地看着危楼。危楼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 第95章 怎么说呢,这个问题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原因很简单—— “因为散着头发会糊脸。”沈扶玉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沈扶玉小时候也是散着头发的,奈何他自身的灵力本就充盈,再加上凌冽的剑气,每次一拔剑都会被头发糊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麻烦至极。而且同旁人比试时,时常过不了几招就得捋一把头发,他后来索性扎起来了。 危楼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毕竟沈扶玉和虎王对决前扎头发的表情实在严肃,他还以为里面有什么重要的奥秘。 其他人也倍感无趣地坐了回去。 一直坐在一旁的草乌迟迟开口:“师兄会先选我……因为我真的会死……” 沈扶玉:“……” 可以不讨论这个了吗? 他叹了口气,一抽签,最短的居然又是他。 沈扶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锦书拿着长签,嘿嘿一笑。 池程余殷勤道:“师兄,小师妹运气太不好了,你还是来我这边坐吧。” 沈扶玉:“……” 沈千水嘀咕道:“才不是我连累的哥哥呢。” “等等,先罚过这一轮,”云锦书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看向沈扶玉的眼里光芒闪烁,“大师兄,嘿嘿。” 沈扶玉:“……?” 须臾,沈扶玉抬头看着头顶围成一圈的脑袋,迟疑地挪了挪脚。 “师兄啊啊啊啊!”云锦书发出一声大喊,眼见着就要扑上来。 沈扶玉全身的毛都要立起来了,他“喵”了一声,身体灵活地躲到了另一边。 他身体好了,这次变得猫也长大了些,毛茸茸的,腿短短的。沈扶玉头疼欲裂,他就知道,早该在云锦书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时候就该跑了。 怪不得这三局都是自己输,那签子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大师兄不跟你们争,”雪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手一指,“大师兄猫猫老娘势在必得!” 沈扶玉被她拍桌子的那一下颠得四只小短腿猝不及防腾空了一下,尽数藏进了软乎乎的毛里,又啪一下落了下来,在桌子上摔成一张猫饼。 沈扶玉:“……”能先把他变回来吗? “你想得美。”危楼冷笑一声。 祝君安温声道:“师姐,我们一齐抢,不见得抢不过来。” 沈千水抬了抬下巴:“就是啊,这是我哥,这猫还是我变出来得呢!” 几人围在桌前,冷眼看着对面的人,战意四起,蓄势待发。 沈扶玉扑腾了一下,毛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别打了,能不能把他先变回去?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沈扶玉只觉危险来临,身体比脑子还快,一瞬间跳跃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回首,那边已经打得剑光缭乱了。 灵力、妖力、魔力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啊啊是我提议师兄变的,师兄应该跟我玩!” “滚云锦书,吃我一招!” “就是啊,还是我把哥哥变成小猫的。” “祝君安你暗算我?!” “这是我的师兄!是我先遇见师兄的!” “温沨予滚蛋!最先入门最后进内门你还好意思说?我是剑修、师兄也是剑修,我才是师兄最亲密的师弟!” “你天天给师兄惹祸你怎么不说?前些日子还差点连累师兄跟你一起罚跑山梯!” 仔细看去,这群人打架还分了批。 云锦书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雪烟、祝君安和沈千水,防不胜防,应对得苦不堪言;池程余和温沨予虽说互殴,更擅长口舌之战,冷嘲热讽、夹枪带棒,恨不得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危楼和凤凰便是真的打斗了,一语不发,直接上手打,招招到肉,恨不得一拳砸死对方。 整个仙船都被他们打得摇摇晃晃,沈扶玉站不稳,一会儿滑向这边,一会儿又飘向那边。 别打了! 沈扶玉想制止他们,奈何他们打得太过投入,猫音又小,什么也听不见。 “呸,”云锦书冷笑一声,“让你们见识一下我阵法大全的厉害。” 他说完,手里当即出现一本其厚无比的书,直直朝雪烟三人扔去。 她三灵巧地躲开,这书便飞向了草乌。 沈扶玉:“?” 他跳了一下,扑到那书本上,连猫带书压在地上,这才没让书砸到草乌。 只是这一下毕竟是实打实的摔,沈扶玉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乎的。 他甩了甩脑袋,粉嫩的鼻尖抽了抽,看东西清晰了些。那边还打得昏天暗地,沈扶玉还没说什么,灵力、妖力还有魔力倏地碰撞开了。 坏了。沈扶玉心头一跳。 “嘭”地一下,仙船烟花似的整个炸开,散做无数个碎片,他们直接朝地上摔去。 沈扶玉:“……” “心尖儿!”危楼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捞住沈扶玉,躲开凤凰的火焰,落到了地上。 好在他们落下的地方是一片空地,仙船的零件稀稀落落地掉了下来。 沈扶玉从危楼怀里钻出来,走到了沈千水的面前,沈千水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把他变了回去。 沈扶玉变回人形,抱臂看着这几个在自己面前站得老老实实的人,冷笑了一声:“怎么不继续打了?” 第96章 几个人列成一行,在沈扶玉面前垂头丧气又忐忑不安地站着,一个赛一个地老实。 “那个,师兄,”池程余连忙道,“我们这就去修。” 云锦书也道:“就是就是,马上去修。师兄你别生气。” 他说完,一群人当即浩浩荡荡地跑去捡仙船零件了。 草乌慢吞吞道:“你们别打了,师兄……都站不稳了……” 沈扶玉:“……” 沈扶玉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弯腰帮他们一并捡着仙船零件。 “哼,”池程余闷闷地开口,“都怪你们。” 危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本相先反应过来,他就受伤了。” 凤凰把一块碎片捡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没你,孤也不会让他受伤。” 危楼转了转手,凤凰活动了一下脚,池程余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三人剑拔弩张,大有一番再打一架的架势。 他三还没出手,忽觉不对,猛地回头,就见沈扶玉站在一旁,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危楼咳了一声,甩了甩手,道:“手酸。” 凤凰走出去几步,故作淡定:“脚累。” 池程余憋了又憋,道:“……屁股麻。”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再打一个试试?” 第043章 九州同·一 温沨予站在沈扶玉身边,没说话。但沈扶玉是谁叫过来的一目了然。 怪不得方才没听见那废物说话呢,温沨予看着好说话,但其实是最会保护沈扶玉的。方才没听见他维护沈扶玉的时候他就该警惕的!池程余恨得牙痒。这死废物,竟如此城府深沉! 不过眼下也只能认栽了,池程余苦着脸道:“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吵了。” 危楼素来擅看沈扶玉眼色行事,一见他要生气,忙凑过去哄道:“别生气,本相不跟他们一般计较就是了。” “本相跟你保证,”危楼信誓旦旦道,“别生气啦。” 凤凰简直要气笑了,什么叫不跟他们计较,怎么想都是他不跟那低等魔族计较才是吧? 凤凰其实不太会哄人,他一般也不会惹沈扶玉生气,平日里都是他被姜应气到再由沈扶玉笑着来打圆场。但他看危楼从沈扶玉那儿凑着就不爽,遂走到沈扶玉身边,道:“孤不理他们就是了。别生气。” 他顿了顿,又道:“大不了孤给你买个新的仙船。” 危楼:“?” 他道:“本相也可以给你买,买世上最好的!” 凤凰讥笑道:“你一个低等魔族,见过最好的仙船吗,就在这口出狂言。” 危楼微微一笑:“本相能拿出来的宝物绝对比你多。不信可以试试。” 魔族的魔库是六界之中宝物最多的贮藏地,危楼修为只剩了不到一成,但依旧掌管整个魔库,论及此,无人能同他相比。 沈扶玉:“……” 吵起来没完了是吧? 沈扶玉从储物手链中拿出两张符来,他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嘴上一疼—— 那符贴到他俩嘴上便立刻化作一道灵光消失了,他俩开口却无音。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静声符!还好方才忍住了没跟他俩吵起来。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俩一眼:“什么时候不吵了什么时候解开。” 危楼:“……” 凤凰:“……” 他俩对视一眼,险些被对方气晕过去。 捡齐了仙船的碎片,云锦书用修复的阵法修好了一个大概,但还是有些细微的地方需要人来动手修。 然而他们之中除了祝君安外毫无动手能力,这么一修修到了半夜也没修好。 “不行了,”池程余累得要晕过去,“实在修不动了,去镇里找些工匠来吧。” 他修不动了,其他人亦是。 危楼摆了摆手,道:“不行本相给你喊点魔族来修。” 他一怔,才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 “孤也可以喊妖来修。”凤凰紧接着开口。 沈扶玉看了他俩一眼,他俩原本想翻瞪对方的眼神都瞬间柔和了几分,异口同声道:“没想吵!” 恶心得想吐。 危楼和凤凰面部一齐扭曲了一下。 沈扶玉:“……” 他无奈地看了他俩一下,转而道:“那便明日找些工匠来修。天很晚了,大家去休息罢。” “好!” 众人乐不可支,纷纷跑回了仙船上。 沈扶玉准备把草乌推去屋里,便见危楼和凤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沈扶玉:“?” 他问道:“做什么?” 危楼言简意赅:“本相可不可以……” 沈扶玉冷淡地打断他:“不可。” 危楼:“……” 真凶。他都没说是什么呢。 不就是同一房间睡么!又不是一床睡,他也可以打地铺啊! 凤凰轻咳了一声,问:“沈扶玉,你还做不做噩梦?” 沈扶玉道:“不做了。” 凤凰:“……哦。” 沈扶玉看了他俩一眼,转而推着草乌回了屋,没再管他俩。 第97章 屋里很安静,没点蜡烛,草乌的床正挨着一扇窗户,月光透进来,铺下一处柔和的光。 沈扶玉把他扶到了床上,草乌这才迟迟开口:“麻烦师兄了。” 沈扶玉笑了笑,没着急离去,他站在床前温声问草乌:“师弟,你愿意去京城吗?若是不愿,我看旁边有个镇子,明日去请工匠的时候我帮你找家客栈,留程余在这儿保护你。” 草乌说话很慢。 沈扶玉也不着急,他没走,也没催促,就这般安静地看着草乌,耐心等他说出来意见。 良久,草乌才缓缓开了口:“不要紧的,师兄……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介意。我随你们去罢。” “京城情况不明,皇帝若是用了什么药延年益寿,我也好出一份力。” 沈扶玉应了一声:“那好。” 他替草乌掖了掖被子,又耐心地等草乌回了他一句“谢谢”后,方才掩门离开。 沈扶玉回了自己的屋,关门的一瞬间,他目光一凛,当即感应到自己身后有人。 沈扶玉转身,毫不客气地送出一掌。 对方老老实实地接了下来,闷哼了一声。 “危楼?”沈扶玉有些意外。 危楼拿出来个夜明灯照亮,沈扶玉方才发觉对方疼得呲牙咧嘴的,怀里还护着一碗糖水。 “下手真狠。”危楼抽着气道。 沈扶玉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问:“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这个。”危楼把糖水放到桌上,笑盈盈地开口。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本尊惹你不开心了,来给你赔罪,”危楼舀了一勺糖水递到他的唇边,“绿豆沙,熬得挺密的,你喜欢吃。” 沈扶玉挑了挑眉,危楼怎么知道他喜欢的? “本尊无所不能。”许是看出了沈扶玉的疑问,危楼得意洋洋地开口。 沈扶玉接过他手里的碗和勺子,自己舀了一勺尝了尝,绿豆沙熬煮得十分绵密,入口即化,糖放得正正好好,不会很甜。 沈扶玉确实挺喜欢。 “给我送这个做什么?”沈扶玉问。 “本尊说了呀,”危楼托着下巴看他,嘴角勾起,眼里亮晶晶的,“惹你不开心了,来哄你。” 沈扶玉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他无奈道:“早就不生气了。” 平日里不是挺会看眼色的吗。 “你消气是你消气,”危楼说得有理有据,“本尊该哄的还是要哄嘛。你自己消气是消得你对本尊的情感,这样不好,这样日后你想起这事,都是本尊的不好。” 沈扶玉道:“嘴挺甜。” 哄起人来一套又一套的。 危楼笑眯眯地:“那你喜欢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淡定地舀了一口绿豆沙:“不喜欢。” “哼,”危楼轻哼一声,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坚持自己的想法,“你日后分明很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拉着椅子靠近了沈扶玉几分,眼睛更亮了:“沈扶玉,本尊今日明白了一件事。”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危楼看着他的目光太专注,可能是夜太安静,月光太缠/绵,也可能是这碗糖水确实很好吃,他莫名想起危楼那双亮红色的眼眸来,叫月光一照,他终于知道如何形容危楼那双眼睛了——像绛月剑的剑光。 危楼眼睛的颜色,是他见过最像绛月剑剑光的颜色。 沈扶玉伸手,有点想碰一下危楼的眼睛。 又在半路想到这样不合礼数,便想收回来。 他迟了一步,手上一暖,他的手被危楼先一步攥到了手里。 危楼说:“本尊今日才知,原来你们人类的爱情、友情、亲情还有其他别的情感,都不一样。”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危楼居然是要说这么简单的事情。 危楼想给他笑一下,只是那个笑容太苦,沈扶玉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危楼的眼眸的红光一闪一闪地,又有几分要走火入魔的模样。 便是低等魔族,也不该会有如此频繁的走火入魔之势的,沈扶玉看着危楼,心底难免起疑。更何况,危楼走火入魔之时和寻常相比差距太大,更和寻常魔族走火入魔十分不同,危楼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展现出来,反而是…… 悲恸欲绝。 危楼握着沈扶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心尖血在两人交叠的手中若隐若现。 他偏了偏头,把一侧的脸埋到沈扶玉的掌心中,有心尖血的压制,危楼的眼眸恢复了正常,他闷声道:“本尊之前真的不知道。魔族不分这些……本尊一直以为世间的喜欢只有一种。” 沈扶玉本来想抽回手,倏地发觉自己的掌心似是濡湿了一片。 危楼说:“沈扶玉,本尊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沈扶玉想抽出来的手顿时一顿,危楼似乎很难受,滚烫的泪水顺着他的掌心往下滑,嘴里一直在嘀嘀咕咕“对不起”之类的词。 沈扶玉沉默了许久,难得主动靠近了他几分,他问:“危楼,为何哭泣?” 危楼没回答他。 “但是,”许久,危楼哑着声音道,“本尊是魔族。本尊只爱你。” “魔族没有那么复杂的感情,只有爱与不爱。” “本尊只爱你。除了你,本尊什么也不在乎。” 第98章 沈扶玉静静听着他的心意,难得没有感到羞愤打断他,相反地,沈扶玉很平静,他用手擦了擦危楼的眼泪,危楼得寸进尺,把沈扶玉抱怀里,叫沈扶玉坐在他的腿上,他再环着沈扶玉的腰埋到沈扶玉的怀里。 沈扶玉任了,只是问:“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沈扶玉有过很多爱慕者与追求者,从来没有一个像危楼这般的。 危楼说:“哪来那么多为何。就是执着于你,爱你,想娶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沈扶玉一噎。 “可我,并不爱你。”沈扶玉平静地回复道。 危楼抹了把脸,万分肯定道:“时候未到罢了。” 沈扶玉:“?” 危楼横抱起他,像是从悲伤之中抽身了出来,笑眯眯地:“按照本尊的梦,还要五年呢。” 沈扶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五年?” 危楼把他放在了床上,直起了腰,美滋滋道:“本尊追了你五年。这才第一年,还有四年呢。” 沈扶玉:“……” 这种日子,还要再过四年?! “好啦,”危楼给他掖了一下被角,先他一步开口,“快休息,明日见。” 他说完,未等沈扶玉开口,便拿着吃了一半的糖水离开了。 沈扶玉攥着被角,思绪纷乱。 他想,危楼的那个梦境,绝不是简单的梦境。 翌日。 云锦书去请了一众工匠来,清霄派的人私下里闹腾得厉害,有外人在场时向来表现得和睦有爱。 危楼给沈扶玉煮了碗糖水,他这次添了点桂花蜜,还挺甜。 凤凰磨了磨后槽牙,嗤笑道:“无事献殷勤。” 危楼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托着下巴看沈扶玉吃东西,他道:“仙君喜欢吃,本相就可以一直做。” 凤凰气得头顶火冒三丈,无比真实的火花吓到了一旁的工匠。这什么人啊怎么头上还带冒火的? “你何时又爱吃这个了?孤怎么不知道?”凤凰问沈扶玉。他不记得沈扶玉很喜欢吃糖水啊。 沈扶玉搅弄糖水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凤凰,温声道:“之前吧。” 凤凰憋了又憋,赌气似的:“孤也会做!” 他怒气冲冲地回了仙船,似乎是真的去研究糖水怎么做了。 危楼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学会了也不会有本尊做得好吃。废物一个。” 沈扶玉:“……”他俩到底每天都在吵什么? 池程余一边修一边嘀咕道:“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云锦书道:“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繁华了些、人多了些。” 那边工匠听说沈扶玉一行人要去京城,手一顿,惊讶道:“京城?你们可是要去京城?” “是啊。”池程余随意点了点头。 工匠的脸色当即变了,声音都高了不少:“去不得、去不得!” 第044章 九州同·二 沈扶玉眸光微动,飞身落到开口的工匠面前,礼貌问道:“这位先生,敢问何出此言?” 工匠再迟钝也反应过来面前的这几人并非寻常人,他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小心道:“公子有所不知,京城封城了。” “封城?”沈扶玉微微拧眉,其他人也愣了。 “正是,”工匠道,“听说京城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好像是僵尸什么的。” “皇上不管吗?”池程余探出了个脑袋,问,“司天监还有那国师干什么的?” 工匠左右看看,这才道:“听说,国师也管不了了!现在京城不太平得紧,各位还是别去了。” “是呢,”另一个工匠也开口,“城里的百姓都在自相残杀,可怖得很!” 沈千水不可思议:“自相残杀?” 工匠点点头:“唉这事其实也挺可怕的。想去京城还是再等一阵子吧,等这事过去了。” “如此,”沈扶玉微微点头,“多谢先生了。” “无妨无妨。”工匠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继续去修仙船了。 “师兄怎么想?”温沨予走到沈扶玉身边,悄悄问道。 沈扶玉若有所思:“去了就知道了。” 这船修好的时候已经夜里了,他们没停歇,直接启程去京城。 沈扶玉站在窗前,外面的吵闹被门削弱了大半,听不清楚,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来的。他看着白茫茫一片的柔云,许久,从储物手链里拿出山火一战中缠到他手上的白线来。 白线落在他手心里,小蛇似的抖了抖,旋即亲昵地用线头碰了碰他的手指。 “你……”沈扶玉欲言又止。 白线立了起来,折了个弯,像是在给他毕恭毕敬的行礼,而后又缠住他的手指,似乎是在给他撒娇,要他不要再把自己装进储物手链里。 沈扶玉的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处落了一片阴影,许久,他开口:“当时你在哪里?” 白线的线头歪了歪,似乎是在疑惑沈扶玉的问题。 沈扶玉就这么看了它许久,才像是回过神,深吸了几口气,把它重新收回了手链之中。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四天后,他们抵达了京城的城郊处。这仙船实在是太慢,急得凤凰好几次化作原型去了空中,奈何他高傲至极,不愿载除了沈扶玉之外的人,偏生沈扶玉非要和这一群人一并行动,不然他早就载着沈扶玉到京城了。 第99章 看见京城城墙的时候已经到了天黑,池程余小声嘀咕道:“这趟居然如此顺利,真是不可思议。” 云锦书惊恐地看向池程余,斥道:“你乱说什么呢!” 往往这话一说出来,沈千水那倒霉运就开始了。 池程余也是想到了这一茬,忍不住缩了缩头,反正都快到了,还能出什么茬子? 沈千水眨了眨眼,并不介意他俩这样说自己,面上依旧一片欢乐。 仙船缓缓在城墙十里开外的地方停下,沈扶玉等他们都下来,方才把仙船缩小收入储物手链中。 “人数太多,”沈扶玉拧眉看了一下,他们足足有十个人,目标实在太大,“分批进。” “那我要跟大师兄一起!” “本相跟沈扶玉一起。” “孤跟你。” 池程余、温沨予、危楼还有凤凰一并开口。 沈扶玉:“……” “你们有毛病吧!”池程余眼中满是敌意,“这是我大师兄!” 温沨予看向沈扶玉:“师兄,我跟你一起吧,京城内许多事情尚不明朗,我可以帮你搜索东西的。” 凤凰简直要气笑了:“孤跟沈扶玉并肩作战的时候你仨还不知道从哪儿呢,都滚蛋。” 危楼看向沈扶玉,轻轻一笑,并没说什么,似乎是在等他做决定。 沈扶玉听见他们争吵就觉得头疼,他道:“我是说我们一起进城太明显了,要分开进去,不是作战行动。” 危楼颔了颔首:“本相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本相都没吵。”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危楼刚才喊的那一嗓子他又不是没听见,这人分明是后来反应过来了才没加入。危楼给他眨了眨眼。 祝君安在空中看了一会儿,走到沈扶玉身边,迟疑地开口:“师兄,城门的守卫好像会法术。”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猜到了。京城内莫名出现了百姓互相残杀的情况,无论是国师不想解决还是解决不了,都会派一些修者来把风。再者,国师不久前才被他们击败遭到了阵法的反噬,不可能不做些什么来以防万一他们找来的。 沈扶玉让他们先在这里等会儿,自己率先去城墙那儿看了看。 他御剑而去,在距离那些侍卫不近不远的地方落下。 只见城墙门口有了一个巨大的翠绿色阵法,每一个进出城的人都得从那个阵法里过去。而守城侍卫则是拿着画轴对着进出城的人一一对比,确定了无误后才肯放进去。 “一共十张画像,正好是我们十个。”沈扶玉的耳旁突然响起了危楼的声音。 沈扶玉被他吓了一跳,侧脸望去,果然看到了危楼满含笑意的眼睛,他压低了声音:“你来做什么?” 危楼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过来的?! “怕你出意外嘛,”危楼随口解释了一下,又给他道,“咱十个上通缉令了。” 最坏的情况了,沈扶玉心沉了几分,正要御剑离开,手腕便被危楼抓住了,后者轻笑了一声,道:“仙君不是好奇我怎么移动的吗?要试试吗?” 沈扶玉挑了挑眉,危楼拿出来了一张地图,他指尖燃起一小簇魔力,在空白区域写了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沈扶玉只觉得眼前黑红色的暗光一闪,他已经被危楼揽着腰回了原来的地方。 “这是山河卷,”危楼在他耳边解释着,“在上面写上所要去的地方,就会立刻到达。这是魔族的宝物,世间仅此一份。” 怪不得。沈扶玉一时忽略了危楼揽着自己的姿势,只多看了几眼山河卷。 “仙君若是喜欢,”危楼笑了笑,话语却拐了一个弯,“本相也不能给你。” “本相时常在山河卷上书写‘沈扶玉身边’,本相要是给你了,本相就没法迅速找到你了。”危楼笑着开口,眼里闪过一丝暗光,那抹情绪窜得太快,沈扶玉尚未来得及分辨。 “不正经。”沈扶玉被他的话语弄得不好意思,挣开了他的怀里。 沈扶玉扭过头,才发现八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 见他看过来,除了凤凰和草乌,其余人纷纷咳嗽着移开视线,凤凰气得火光直冒,草乌来不及做出反应。 沈扶玉:“……” 他一下子就变得异常羞耻起来,瞪了危楼一眼,主动走了过去,道:“那儿有个查人的阵法,还有侍卫对着我们的画像检查。若是要进去恐怕会有些困难。” 云锦书摆了摆手,笑道:“师兄,阵法这个东西呢,只要我们的阵法比对方的复杂、比对方的强,对方的阵法就是无用的。” 云锦书修了那么多年的阵法,背了那么多书,还不至于连个守门的阵法都压不过去。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自然是相信云锦书的,虽说云锦书平日里一副背书背到失心疯的模样,但实力还是有的。他同草乌那个同心的阵法,就是云锦书尚未及冠时研究出来的。 “那这样,我垫后,压制着对方的阵法,”云锦书主动道,“你们三人一组进去。” 雪烟、沈千水还有祝君安率先进去,凤凰、池程余以及温沨予其次,危楼、沈扶玉还有草乌一组,走在最后。 他们分过组,便朝京城走去,毕竟危楼的山河卷最多只能带两个人。 云锦书要同对方的人对比阵法,自然是走到了最前面。他的表情凝重,认真的看着前方的路,直到那抹翠绿色的灵光出现在视野里。 第100章 云锦书愣了一下,旋即不可置信地直起了身子:“怎么会是……” 他往后退了一步,就撞到了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察觉到了云锦书的不对劲,扶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问道:“锦书?” 云锦书两眼一黑,下意识抓住了沈扶玉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看起来都要哭出来了:“师兄……” 沈扶玉心沉了几分,用力握了握云锦书的手,试图给他一点力量:“锦书,怎么了?” 云锦书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倒霉,他简直想死了,他生无可恋道:“师兄,之前阵法大会,我跟他打过。” 沈扶玉:“……” 云锦书生无可恋地开了口:“他叫茅隐。” 他俩在灵阵大会上交锋过,彼此都对双方的阵法灵力有一定的了解。他若是动手,茅隐肯定能猜到了。 沈扶玉捻了捻指尖,确实有点麻烦。 “祝小姐?” 他们中间倏地又加进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从最后面传来,十颗脑袋接力似的挨个扭过去,只见队伍后面多了一个蓝衫男子,浓浓夜色也藏不住他眼中的惊喜之意。 沈扶玉觉得他面熟得很,名字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他尚未想起,雪烟和沈千水倒是率先动作了起来,把祝君安挡在身后,雪烟冷笑一声,骂道:“你来干什么?” 那男子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祝君安,一边赔笑道:“雪烟姑娘,这次真的是偶然……” “呸!”沈千水才不信他,一改天真模样,怒目而视,“你这个登徒子,离我们五师姐远一点!” 沈扶玉看了眼这阵仗,记起来了,这男子好像是祝君安的爱慕者,之前还在山脚下来追求过祝君安。 “赵修良。”危楼凑到沈扶玉耳边给他介绍道,这还是红线给他说的,红线乐衷于乱点鸳鸯谱,那日看见赵修良纠缠祝君安就把赵修良的信息查清楚了。 祝君安生得极美,喜欢她的也多,赵修良是最痴迷的一个。 沈扶玉看了危楼一眼,没想到危楼还知道这个,他道:“多谢。” 危楼当即登鼻子上脸,美滋滋道:“应该的,谁让本尊爱你。” 沈扶玉:“……” 那边赵修良被雪烟和沈千水骂得苦不堪言,他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试图给祝君安说话:“祝姑娘,我这次真不是刻意跟踪你的!我家在京城,唉疼疼疼,别打了……” 危楼啧啧惊奇:“他还搞过跟踪那套?比本相还无耻。” “若是论及这个,”沈扶玉淡淡开口,“还是魔尊殿下更胜一筹一些。”毕竟赵修良只是暗着无耻,危楼耍流氓都耍到明面上了。 危楼假装自己没听懂沈扶玉的话,奇怪地问道:“你骂泊雪做什么?” 泊雪才是现任魔尊。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是,”赵修良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家父奉国师之名去请仙师,我爹把这棘手事交给我了,我刚出城!真不是想去跟踪!” 几人一怔。 “赵公子。”祝君安开了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赵修良看见她眼睛都直了,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危楼忍不住悄悄问沈扶玉:“本相平日里也这副模样吗?” 沈扶玉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心说你可比他过分多了。 危楼没等到沈扶玉的回答,自顾自道:“本相不信,本相可比他英俊威武多了。” 沈扶玉:“……” 他抽出一张静声符,危楼笑容一僵,打着哈哈帮他把手按了回去:“别呀,别。本相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沈扶玉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收回去。 那边赵修良满心地看着祝君安:“祝姑娘,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君安,”沈扶玉似乎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看向她,“不必勉强。” 有赵修良打掩护固然好进城了些,但沈扶玉不想让祝君安因此欠了赵修良的人情。人情是最难还的东西,沈扶玉怕赵修良以此为要挟使祝君安陷入同他纠缠不清的两难境地。 祝君安给沈扶玉点了点头,温柔地摇了摇头,转而走到赵修良面前:“赵公子,有件事还要麻烦您一下。” 第045章 九州同·三 片刻后,赵修良的马车大摇大摆地驶到了城门口。 “赵公子。”茅隐礼貌地给他打了个招呼。 赵修良把国师的令牌拿了出来,道:“茅仙师,这是国师要请的修士,还请先撤了这个阵法,要我们入城才好。” 茅隐接过那块令牌仔细检查了片刻,确认无误后便撤了那个阵法,修士大多脾性各异,差不多的修为情况下去检查别人确实不太礼貌。赵修良他也认识,是当朝丞相家的二公子,想来不会出错。 沈扶玉一行人挤在马车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马车又缓慢走动起来。沈扶玉扶着车厢内壁,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怕沈千水的霉运发作,只好让沈千水在唯一不受影响的沈扶玉怀里待着,对面危楼、凤凰、池程余和温沨予的目光嫉妒又羡慕。 沈千水眨了眨眼睛,眼巴巴地抬头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注意到了,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玉佩硌到你了?” 沈扶玉偏头看了看,贴身玉佩已经被他拂到另一边了。 第101章 “没有没有,”沈千水乖巧一笑,“哥哥辛苦啦。” 她眼睛清澈明亮,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眼睛一般,乖巧可爱。沈扶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沈千水跟池程余这种故意争宠的不一样,这小姑娘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危楼还不至于吃她的味。 危楼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底再次强调,他才不至于吃一个小姑娘的味! 兴许是这个办法真的有用,他们平安进了京城。 素来热闹的京城此时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灯光,风都没有。 马车在一处偏院停下。 沈千水怕沈扶玉累,忙从他怀里站起来,几乎是一瞬间,车辕双双发出折断声,整个车架都断裂开来。 沈扶玉目光一凝,迅速反应过来,灵力凝成一个结界,把众人移到空中。赵修良坐在车厢外,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狼狈地跌倒在地,手、胳膊、腿和屁股都被断木划出了伤口。 他面露痛苦,从地上爬起来,一面紧张地看向祝君安,发现她被沈扶玉的结界保护得好好的后才松了口气,尴尬地解释着:“这个马车最多乘三个人,人有点多,就散架了哈哈哈……” 沈千水:“……”其实,可能也不是人多的原因。 雪烟冷笑了一声,骂他:“活该。” 赵修良连连点头:“是是,还好摔到的是我,祝姑娘没事就好了。” “油腔滑调!”雪烟斥责他一声,转头给祝君安道,“君安你莫要因此动容。” 祝君安给雪烟温柔地笑了笑:“四师姐,我不会的。” 她重新看向赵修良,轻声道:“谢谢你。” 赵修良一时失了神,坐在原地“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沈扶玉把结界解除,一群人落在了地上。赵修良没管摔得铁青的屁股,凑上前殷勤地开口:“丞相府恐怕不能给各位仙师住——若是我爹发现了你们肯定会告知国师的。这处家宅是我私下买的,我爹不知道。所以就委屈各位仙师了。” “不委屈。赵公子费心了。”沈扶玉主动说着话,尽量避免祝君安同赵修良的直接接触。他们有时出任务都没有落脚之处,眼下能有处家宅已经很不错了。 赵修良挠了挠头,道:“就是里面房屋可能不太够,我记得只有六七间,恐怕要委屈各位仙师挤一挤了。” 他话说完,沈扶玉就觉得自己的身上多了几道目光。 沈扶玉:“……” 赵修良又看了眼祝君安,但是祝君安的师门人数实在太多,他想同她说话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了:“那么我就不打扰各位仙师休息了,各位仙师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就在柴房。” “辛苦了。”沈扶玉给他道了谢。 赵修良这才拖着自己摔得浑身是伤的身体朝院后的柴房走去,一瘸一拐地,看着尤为可怜。 “那我们去看房间吧!”危楼期待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应了一声,无视掉身边四道灼灼的目光,兀自走到了草乌身边:“草乌行动不便,我同他一屋,大家各自分一下吧。”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温沨予:“……” 云锦书探出个脑袋:“可是只有六间房哎,我们还是得有两个人要住一间。”他刚才专门去数了呢! 温沨予忙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来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签,道:“公平起见,不然我们抽签?” 这个主意好,众人都没有意见。 温沨予看了眼草乌,十分体贴地抽出来一根底端是红色的短签,道:“那抽到长签的就一人一间房,抽到底端颜色一样的短签的就两人一间房?” “可以。”沈扶玉其实一人住或者两人住都可以,他两人间同谁一起住也不太在意——也不是,只要不是危楼就行。同危楼住在一起,沈扶玉想想就头大。 九个人一并在签桶里抽了木签,沈扶玉抽到了末端是绿色的短签,他环顾四周,目光每掠过一个人的面上心便往下沉一分,直至落在了危楼身上。 危楼笑盈盈地看着他,食指与拇指抵着短签的两段,将下方的绿色暴露出来,他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 沈扶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温沨予抽到了红色短签,乖乖跑到了草乌身边,礼貌地开口:“麻烦三师兄多担待啦。” 草乌缓缓开口:“麻烦大师兄了。” 温沨予:“。”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草乌是在回答之前沈扶玉的话。 危楼得意十足地闷声笑了两声,走到沈扶玉面前,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将那根短签在沈扶玉的面前晃了一下,又塞到了沈扶玉拿着短签的手里,臭显摆一般:“真乃天赐良缘,命中注定。” 凤凰一团火烧过去,气道:“说话就说话,把你脏手拿开!” 沈扶玉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这几天都要睡不好了。他将短签还给温沨予,正好对上师弟师妹们八卦的目光,他顿了顿,强行压下心底的羞耻感,开口道:“大家晚上一定不要睡得太死,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要轻举妄动,京城内情况尚不明确,今夜先修整一下,明日再去探查。” 第102章 沈扶玉得了山神的照拂,灵力和体力都有恢复,但其余人在山火一战中耗费了太多灵力与精力,又马不停蹄赶了好几天的路,京城情况尚不明确,贸然行动并非明智之举。 提起京城的事情,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起来,纷纷点了点头。 草乌说:“麻烦小师弟了。” 众人:“……” “你怎么老是这样!”池程余真是服了他了。 沈扶玉哑然失笑,倒也托了草乌的福,气氛缓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让大家解散,赶紧回屋休息了。 人多的时候没感觉,人一少,沈扶玉就觉得危楼的目光当真灼热,让人难以忽视。 他点燃蜡烛,危楼便凑了过来,似乎是想说什么。 沈扶玉后退一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你休息去吧。” 危楼无辜地看着他:“那你呢,心尖儿?”毕竟这儿就一张床。 沈扶玉十分不解风情,他也不想解危楼的风情,面无表情道:“我打坐。” 危楼:“……” 危楼开口想说什么,结果气笑了,他看了看屋内的床,又看了眼神情自若的沈扶玉,恨得牙痒痒:“你又打坐。”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并不同危楼争辩什么,他兀自走向一个干净的角落里,掀开衣袍就要坐下去。危楼眼疾手快把他捞怀里。 沈扶玉:“?!” 他气急:“危楼!” “在呢。”危楼揽着他,十分熟练地往床边带去。大晚上的不睡觉,打什么坐。 沈扶玉挣了挣,没挣开,转而一掌打在他的肩膀上,危楼闷哼一声,没松手,反而死皮赖脸道:“打打打,随便打。打不死本尊就还缠着你,打死了本尊就跟你玩人鬼情未了。” 沈扶玉叫他这句话气得两眼发黑,他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恬不知耻之人,什么话都敢乱说:“你无耻!” “本尊无耻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危楼把他往床上一扔,“本尊又不对你做什么。赶紧睡你的觉去。” 沈扶玉猝不及防被摔到床上,整个人都摔懵了一瞬,他撑起上半身,衣衫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被扯乱了不少,露出脖颈处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黑白交织出一种凌虐的美感,再加上因为过度生气而微红湿润的眼睛…… 危楼看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了垂眸,缓了一下才重新开口:“啧,色即是空。” 沈扶玉:“?” 沈扶玉不愿同危楼一屋的原因就是这个,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奈何良好的教养与薄薄的脸皮让他说不出痛骂危楼的话,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危楼。 危楼根本不害怕他,他笑嘻嘻道:“仙君,你是一只漂亮的小猫咪。” 他说完,又想到那两次沈扶玉变成的雪白小猫了,可爱得心都化了。 沈扶玉眯了眯眼,召来清月剑,直指危楼。 危楼一下子就闭嘴了。 “人鬼情未了”这种事,说归说,实做起来可不成,哪有还没讨到娘子就让娘子一剑捅死的事情? 沈扶玉冷笑一声:“说啊。” 危楼疯狂摇头:“不说,本尊是哑巴。” 沈扶玉从床上站起来,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眼中羞愤交加出一片冰冷的色彩,看得危楼实在心慌。 “别别,本尊知错了,”危楼把清月剑的剑尖往旁边挪了挪,赔笑道,“本尊不想对你做什么,本尊知道你不想同本尊一并睡觉,本尊是想让你去睡觉,本尊去外面守夜。” 沈扶玉:“……” 他眯了眯眼,凭危楼的狂妄程度来看,他可不信危楼会觉得自己不想和他一起睡觉。 危楼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当即替自己辩解:“本尊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作假,本尊就天打雷劈。” 他说完,又小声嘀咕道:“本尊自然分得清你想不想同本尊睡觉的……”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和危楼待一起迟早会被气出失心疯。 “好啦,仙君赶紧睡觉去吧,”危楼单方面阻止这场闹剧,“本尊去给你守夜。” 沈扶玉迟疑住了,他不习惯同旁人同床共枕,以往出任务的时候皆是自己留下来打坐或者守夜,危楼这般……倒让他有几分不知所措在。无论对象是谁,他都做不出来自己睡觉把别人赶出去守夜的事情来。 “啧,”危楼趁他思索间直接利落地把他扛起来放在床上,而后将他的靴子脱掉,一股脑地塞到被子里,“又胡思乱想,你再纠结一下天都亮了。” 沈扶玉被他按在床上实在不舒服,危楼俯着身给他压被子,身影在微弱的烛光中显得格外不清晰。沈扶玉莫名不好意思,他想起身,又被危楼按了回去。 危楼眼睛一转,不怀好意道:“仙君若是再动,那本尊就脱光了衣服钻你的被窝!” 沈扶玉:“?” 他被对方这胆大妄为又直白赤裸的话语震撼到了,脸当即红透了,说话都有些哆嗦:“你敢!” 危楼本就是刻意逗他玩,眼下见他如此,心脏坏意更甚,微微一笑:“本尊如何不敢?” 他说完,便解了外衫。 沈扶玉没想到他居然真敢做这事,当即懵了,下意识缩被窝里去。 第103章 一个信封慢悠悠地从危楼怀里掉到了沈扶玉的被子上。 危楼看见那个信封,一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似乎是泊雪临行前给他的,他随意地拿过来,一边拆着信封一边把沈扶玉的被子往下拽了拽:“也不嫌闷。” 沈扶玉只觉得自己钻被窝里的行动着实莫名其妙,一时羞得脸都有些发热发红,他攥着被子,只露出来一双染着羞意的眼睛,两只手的指尖都有些发红。 危楼见他这样,本欲再开口调戏他两句,信上的内容却硬生生地把他的话压住了,危楼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他松开拽着被子的手,又把信认真地看了一遍。 沈扶玉难得见危楼露出这种表情,乱七八糟的情绪散作云烟,他坐起身来,倏地有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危楼缓缓转头看向他,将信封递了过来:“给你看看。”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接过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这么一句话——清霄队内,京城中人,疑有叛心。 第046章 九州同·四 京城中人…… 沈扶玉不由自主地揉搓了一下信纸的边缘,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一并闪过,沈扶玉顷刻间有了判断,他将信纸叠好重新还给了危楼,温声道:“有劳泊雪尊上挂心了。” 危楼对他的师门一点也不了解,更不知道谁是京城人,他仔细思索了片刻,沈扶玉队里顶多池程余有点攻击力,但也不是沈扶玉的对手,其余的更不必说了,弱得各有千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危楼还是忍不住担心沈扶玉:“是谁啊?要不然我们先下手为强?” “没谁。”沈扶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开口,他重新躺下,拉上被子准备睡觉,很明显是在给危楼下逐客令。 危楼素来不看沈扶玉眼色,偏生要凑过去,他坐在床边,拉下了沈扶玉的被子,在他耳边道:“沈扶玉,你又盲目相信别人。” 他俯下身,头发尽数落在了沈扶玉的脖颈处,实在难受,沈扶玉随手抓了一把要给他拨回去,掌心被硌了一下,一看,才发觉居然还是那个同心结,他不可置信:“你怎么还没扔掉?” 危楼低头看了他眼绑着他俩头发的红线,心满意足道:“结发为夫妻,本尊就不扔。” 沈扶玉:“……” 他两眼一黑,拉过被子,重新躲了进去。 危楼:“?” 他不满地又去扒沈扶玉的被子,叫嚷道:“心尖儿,你还没给我说那个叛徒是谁呢。” “没有叛徒,”沈扶玉声音平淡,“我相信他们所有人。” 危楼:“?” 他简直要给沈扶玉气笑了:“世人皆道魔族自傲,本尊看你比魔族还自傲,这话都敢说,合该给本尊做夫人。” 沈扶玉:“……” 他迟早封了危楼这张嘴。 他俩正欲说些什么,面色陡然齐齐一变,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把屋内的蜡烛熄灭,危楼钻进了沈扶玉的被窝里,侧躺着,下意识把沈扶玉挡在了身后。 纸糊的窗户外,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似乎是在晃来晃去,这人影时而朝前时而朝后,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挪动着。沈扶玉紧紧地盯着他,缓缓握住了清月剑的剑柄。 人影晃动了一阵,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黑影停住了,一动不动地,似是隔着窗户在注视着屋里的情况。 沈扶玉一时摸不着对方的底,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盯着那个黑影瞧了片刻。倏地,那黑影缓慢移到了门前,似乎是要进来。 危楼主动侧过身,把沈扶玉的身影挡住,他俩面对面,危楼的后背直接暴露在了外面,沈扶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去看外面的情况。 那黑影却只在门口久久未动。 沈扶玉淡定地握着剑,另一只手指尖灵光若隐若现。京城眼下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寻常百姓半夜跑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并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估计也不是修者,那么便只剩了最后一种可能。 出人意料地,那黑影竟猛地在门口处消失了。 沈扶玉目光一凛,莫非是他猜错了?他并未动,只是耐心地等着。 “他走了。”危楼冷不丁地开口。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危楼似乎也感觉奇怪,他道:“整个宅子里都没了他的身影。” 沈扶玉拧了拧眉,他不知危楼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谨慎起见,他还是翻身下去,出门看了一下——庭院内一片漆黑,树影摇晃处黑色更甚,他旁边的房屋内皆是门窗紧闭,只有微弱的烛火光映在地上,应该是云锦书在背书。 烛火的灯影摇曳了一下,隐约有翻书声传来,让沈扶玉想起云锦书那一摞一摞的书来。 沈扶玉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这才进去。 危楼对他的一无所获并不意外,只是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本尊说对了是不是?” 沈扶玉应了一声,关好了门。 危楼眼睛中亮起一抹光,兴致冲冲地拍了拍床:“来睡觉!” 沈扶玉:“……” 翌日,沈扶玉从床上醒来,他下床的时候,危楼正拉开门进来,沈扶玉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他俩昨日争执不下,就在一张床上睡的。 他中途感受到禁锢感醒来过一次,危楼并未枕于枕头上,而是往下躲进了被子里,双臂抱着沈扶玉的腰,侧头埋在沈扶玉的胸口处,眉头紧皱,嘴唇都有些发白。 第104章 倘若他偏偏头,就会发现危楼其实并没有睡在床上,他是跪在床边,只有上半身在抱着沈扶玉。可惜沈扶玉只是仓促看了一眼,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危楼见他看着自己愣神,整个人都凑到了他的身边,笑嘻嘻道:“仙君,跟我睡觉的感觉怎么样?” 沈扶玉:“?” 他俩分明是单纯的睡觉,怎么危楼的语气听起来怎么奇怪成这样! “胡言乱语!”沈扶玉冷笑一声,准备绕过他离开。 危楼随意哼哼了几声,赖他旁边不走了,絮絮叨叨道:“本尊感觉特别好。心尖儿身上香香的,还温暖,本尊听着你的心跳睡得可好了。” “危楼!”沈扶玉要让他不知羞耻的话语气死了。 危楼笑意盈盈地想去搭他的肩膀,沈扶玉侧身躲开,加快了脚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危楼搭了个空,也不恼,原地闷笑两声,又跟了上去:“别生气嘛仙君,一早就动气多不好啊。”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他一大早动气是因为谁? 危楼浑然没有一点身为罪魁祸首的羞愧感,还在他耳边持之以恒地输出着,一个人的力量赶超一笼的鸟。 “大师兄!”池程余大喊着跑来。 沈扶玉这会儿看池程余都觉得这小子安静稳妥了不少。 “师兄!”池程余一屁股挤开危楼,在沈扶玉面前蹦蹦跳跳的,“我们去吃饭吧!” 危楼:“?” 他轻啧一声,走到沈扶玉的另一边,挨着他走路。 “沈仙君,”赵修良殷勤地给他们摆了很多的菜品,见到沈扶玉来,忙迎了上来,“您来啦,快用早膳吧。” 池程余一把推开他,骂道:“别巴结我大师兄!” 追着祝君安,还来巴结他大师兄做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修良被他推得摔倒在了地上,他讪讪地爬了起来,道:“无事、无事。” 若是他知道池程余的想法,肯定会大呼冤枉。他其实平等地讨好祝小姐的每一位同门都好罢了。 “那你们先吃,我就不打扰了。”赵修良昨夜的伤就没好全,离开的时候瘸得更厉害了。 沈扶玉拉开凳子坐下,看向祝君安,道:“赵修良此人风流史极多,花名在外,沨予查过他的过往,他十五六岁时便常出入烟柳之地。” 虽说目前有求于人的情况下说这些并不好,但沈扶玉还是要叮嘱祝君安几句。 末了,他道:“若是介怀此事所欠的人情,师兄替你还便是。” 祝君安看着他,须臾,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多谢师兄挂怀,此事我自有分寸。” 沈扶玉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浪子回头之事虽有,但多数人还是劣性难改。 赵修良在祝君安面前表现得确实深情,他提起赵修良的劣迹斑斑只是想让祝君安多了解一下此人的另一面,再做判断。 “比起这个,”沈扶玉道,“昨夜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进来。” “啊,确实,”温沨予也道,“但是好像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池程余:“?”啊?他怎么不知道?是他睡得太早了吗? 凤凰微微颔首:“孤也感受到了。无人气也无妖气,出现了一下就离开了。” “莫非是来踩点的?”雪烟猜测道。 “不清楚,”沈扶玉道,“饭后去查一下。京城太大,分开查。” 见危楼那四个又要开口,沈扶玉不轻不重地用指节敲了一下桌面:“危楼有山河卷,跟我去宫里。凤凰修为最高,保护锦书,去查百姓自相残杀的事情。雪烟和千水去找僵尸,僵尸畏光,昨夜却无事发生,太过蹊跷。沨予和君安试一下能不能把京城的冤案翻出来。程余么——”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池程余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师兄单独点出来自己,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说! “留在这儿保护草乌。” 一句话,宛如一桶冷水,一下子就把池程余的期待浇了个彻底。 “这儿毕竟是当朝丞相之子的私宅,”沈扶玉安抚了他一下,“我们不能都离开,要有个人在这里作内应。” “我思来想去,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能但此重任的只有你…… 这句话来回在池程余的脑海中重复了几遍,池程余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背部也挺拔了起来,他一拍胸脯,信誓旦旦:“放心吧大师兄,我肯定做好。” 凤凰:“……” 不敢想象跟他吵了这么多次的人居然这般傻,这么明显的哄人话术居然还上钩。 但他还是对沈扶玉的安排不满,凭什么要那个低等魔族跟着他去。凤凰正欲开口,就见沈扶玉看向了自己。 沈扶玉托腮笑着看他,说:“百姓相残实在罕见,又不知从何查起。眼下只有哥哥修为最高……我只信任你。” 凤凰:“……” 只信任孤。 只!信!任!孤! 凤凰轻咳了一声,微微抬首:“这般小事,孤自然能做好。” 沈扶玉顺手揉了把温沨予的发顶,道:“沨予一直很让人省心。” 温沨予的脸微微红了:“大师兄……我肯定给你找出来,你放心吧。” 第105章 雪烟看得目瞪口呆。 草乌缓缓开口:“好,师兄。若是有什么事,你喊我便是。” 不过眼下也来不及也没人想判断草乌到底说的是哪些话,半数人战意腾腾,恨不得马上跑出去跟那未知的敌人大战三天三夜。 沈扶玉打断了他们的战斗欲,道:“之前不做伪装进城是因为对方会查灵力,即便做了伪装也没用,眼下在京城便不同了,大家还是做好伪装得好。” 祝君安应了一声,拿出了工具,道:“我会做人皮面具,很快的。” 沈扶玉看向她,温声道:“辛苦你了。” 祝君安微微笑了一下,摇摇头,说做就做。 她动作相当娴熟,手巧得不可思议,还没看清动作呢,一张脸皮就做出来了。 危楼把胳膊搭在沈扶玉的肩膀上,稀奇道:“你这师妹,画皮鬼转世啊?” 沈扶玉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下去。 危楼:“……” 小气鬼。搭搭又不会怎么样。 祝君安给雪烟做人皮面具的时候倒是迟疑了:“师姐,真的要戴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师姐长得如此好看,戴了好可惜。” 雪烟:“……” 她给雪烟做完,来到沈扶玉面前时,看着几乎要落泪了:“……非戴不可吗?” 如此貌美的一张脸,遮住真的让人扼腕叹息! 沈扶玉:“……” 凤凰:“……”他还以为祝君安是仅剩的正常人呢,原来只是深藏不露。果然清霄派这届内门没一个正常人。 这般耽搁了一下,沈扶玉和危楼抵达皇宫时都晌午了。 他俩翻墙进去,也不知落入哪处宫院了,竟安安静静的,好似没人。 “冷宫吗?”危楼奇怪地问道。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知。”皇宫不比外面,里面制度森严,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危楼用手指去勾沈扶玉的掌心,沈扶玉烦不胜烦,瞪了他一眼,他瞬间老实了。 冷宫也该有人的。 这处应该是间废弃的屋院。 沈扶玉打量了一下,正欲仔细观察一下,便听一旁的树后隐约有声音传来。 他目光一凛,危楼便凑了过来,笑道:“是太监和丫鬟对食。” 他没出声,只用气音传的。热气喷在沈扶玉的耳旁,痒痒的。 不过眼下他也无暇关心危楼的亲密之举,问:“何为对食?” 危楼挑了挑眉,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又点了点沈扶玉的唇,笑道:“这就是。” 沈扶玉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 他猛地推开危楼:“不知羞耻!胡言乱语!” 危楼任他推开,只是推开后,危楼的身子撞到了一旁的树。 树枝微响。 一道警惕又沙哑的声音顿时响起:“什么人在那!” 第047章 九州同·五 沈扶玉和危楼对视一眼。 危楼侧身挡了挡沈扶玉,反客为主,声音洪亮威严道:“你又是何人?敢在这儿?谁派你来的?” 对方也是个老江湖了,丝毫不畏他:“咱家奉国师之命去给皇上端药,路过此地听闻有声音,方才进来一探究竟。识相的就赶紧出来,否则……” 危楼为对方倒打一耙的娴熟技术感慨不已,他摇了摇头,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躲躲藏藏不肯露面?你身后的宫女又同你是什么关系?” 对方一噎。 趁这个功夫,沈扶玉一跃而出,那老太监还没看见人影呢,身上就被点了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他身边的宫女亦然。 老太监惊慌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意识到这是遇见不好惹的人了。 危楼笑盈盈地从后方转了出来,看着那老太监,道:“你别害怕,我们也不是来告发你的,就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需要你的回答。” 他顿了顿,又拿出来一张符纸来:“不回答也没事,本尊有真言符,保管你知道的全吐出来。” 危楼说完,当即眼发光地看向沈扶玉,殷勤讨好的笑容与对老太监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怀疑危楼是不是专修过变脸术法:“全魔界仅有十张的真言符。” 沈扶玉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意外。 危楼:“……” 他好像明白为何沈扶玉专点他来了。 危楼悲愤地控诉道:“你根本就不是看重本尊,你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库!”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控诉,只是伸手过去。 危楼:“……” 他十分自然地把那张符送到了沈扶玉的手上。 沈扶玉将手里的符烧成灰,凭空变出一杯水来,兑进去,在老太监惊恐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递到了他的嘴边。 老太监挣扎着,沈扶玉低声道:“得罪了。” 说罢,他趁老太监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捣在了对方的腹部,老太监疼得大叫,却因无法出声只能张开了嘴,呼哧呼哧地喘气。 沈扶玉把兑了真言符的水尽数灌进了老太监的嘴里。 “国师为何如此执着于长生不死?”沈扶玉问。 老太监道:“不知。” 沈扶玉一顿,又问:“你说要给皇上拿药,拿的是什么药?” 第106章 老太监道:“是司天监炼制出的药,具体是做什么的,咱家也不知道。” 沈扶玉拧了拧眉,又问道:“国师和皇上可有过节?” 老太监道:“不知。” 沈扶玉:“……” “你这样问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危楼的胳膊绕过沈扶玉的肩膀,用食指抵住了沈扶玉的嘴唇,他笑道,“本尊教你。” 危楼混不吝地揽着沈扶玉的肩膀,抬了抬下巴,问:“来讲讲你们国师和皇上的是非恩怨。” 老太监一愣,旋即滔滔不绝起来。 “嗨呀,传闻呢,我们国师一开始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圣上嘛,你们也知道,是起义起来的。就有次,起义军和前朝皇军打,输了,圣上负伤,逃进一处山林里,被国师所救。” “后来圣上多次请国师出山,并许诺届时平分天下,国师方才出山。有国师辅佐,圣上很快推翻了前朝,后来在国事中也一帆风顺。” “圣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长生不老,人人都说是圣上功德无量,是上天在保佑。但是国师好像有些不愿意,毕竟当时推翻前朝的时候国师出力最多,他居于人下久了,怎么可能没那点心思?前些日子,他害了圣上。圣上已经许久没出席早朝了,连国务都是国师代理。” “据说那药,就是来防止圣上醒来的。” 沈扶玉:“……” 正事一问三不知,传闻故事有头有尾样样俱全。 老太监说完则是彻底面如死灰了,在皇宫嚼舌根本就是大忌,他这次还嚼了两个大的,国师和圣上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啊!和他一起的那个小宫女已经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国师驾到——” 外面传来小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 沈扶玉心头一凛,危楼不再纠结,拿出山河卷,递给沈扶玉:“本相不会写字,你去哪就写哪。” 沈扶玉用灵力迅速地写了京城的安宁大街,危楼揽住了沈扶玉的腰,白光一闪,两人便离开了皇宫。 安宁大街本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而今店店紧闭大门,空空荡荡的,连人影都很少见到。 沈扶玉思索了一下老太监的话,虽说听上去有理有据,但是还是有些奇怪,尤其是国师篡位这一点。 其一,国师当时避世不出,还是皇上三回九转请来的,不像是热衷于财权的人。 其二,若是真的想篡位,凭国师的能力,整个皇宫的军队加起来对国师都没什么威胁。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修士不得参与人间事,尤其是宫廷之事。一旦参与进去,便是与尘世有了极深的纠葛,极其损耗仙缘,修为必定大减。这也是以往每位国师修为都不深的原因。 但这位国师居然能与沈扶玉一争天下第一的名号,矛盾得很。 沈扶玉专心思索,走出去一段路才发现危楼不见了,他回过头,便见危楼幽怨地站在身后的原地看着自己。 危楼再次控诉道:“你果然就是看中了本尊的魔库!”真言符和山河卷用完之后就把他抛掷脑后了,走出去都快看不见人影了才想起他来! 沈扶玉:“……” 他轻咳了一声,许是危楼的控诉过于凄惨可怜,他难得有些心虚,道:“没有的事。” 危楼实在委屈,继续喊道:“你利用本尊的魔库都不愿意说假话哄本尊两句!你都哄他们!” 哄了那个祸篓子,哄了那死鸟,还哄了那小废物,就是不哄他! “你用完本尊就扔!”危楼越想越委屈,怎么就他什么都没有。 “危楼,”沈扶玉顿了顿,弯起眼眸笑了,认真地给他道谢,“谢谢你陪我来皇宫。” 危楼:“……” 他说完,眼前一花,危楼竟是已到了眼前。 危楼一扫方才幽怨的神情,美滋滋道:“没事。” 他说完,又拿出一沓真言符来,往沈扶玉面前一递:“剩下的九张,全拿去!” 沈扶玉:“……”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危楼。 危楼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本尊是不是最好哄的一个?其实你不用说话的,你给本尊笑一下本尊就不生气了。” 沈扶玉看着他的神情,对方笑得神采飞扬的,是真情实感地在为这件事情感到骄傲自豪。 莫名其妙。 沈扶玉觉得危楼整个人都莫名其妙,自豪得莫名其妙,笑得也莫名其妙。 但是莫名其妙地,沈扶玉也随之忍不住勾了勾唇。 危楼看他笑,笑意便更甚了些,他道:“仙君,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本尊每次看见你,心里都像是有枝条在生花,你一笑,本尊心里的花就开了。” “惹得本尊心好痒,本尊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桃花哦。” 沈扶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这通表白话语弄得猝不及防,须臾,也只是道一声:“胡言乱语。” “是是,本尊又胡言乱语啦。”危楼笑着去抱他。 沈扶玉一弯腰,躲开,冷静了几分:“不成体统。” 危楼嘀咕道:“这么凶。” 仔细看去,倒发现沈扶玉的耳尖在微微泛红,隐在金红温暖的落日余晖中,不甚清晰。 危楼正想给他说些什么,倒是听见身后一声惊喜的:“哥哥!” 第107章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沈扶玉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雪烟和沈千水正朝这边赶来。 “雪烟,千水。”沈扶玉给她们打了个招呼。 危楼:“……”烦死了。 俩人很快就追了上来,沈千水挤到危楼和沈扶玉的中间,喘了口气,又喊了一声:“哥哥!” 雪烟也给他打了个招呼:“师兄。” 沈扶玉应了她俩一声。 “哥哥,”沈千水道,“我跟四师姐去了官衙那儿,那儿现在都是由修士看着。之前关押犯人的地府,如今都是些活尸。” 沈扶玉一愣,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小牛村事件里的活尸,他问道:“活尸?不是僵尸?” “对,”沈千水深吸了一口气,“我和四师姐确定了好几次,是吧,四师姐?” 雪烟没回答,魂不守舍得不知在想什么。 沈千水疑惑地又喊了几声:“四师姐?四师姐?师姐!” “嗯?”雪烟恍然回神,“怎么了?” “我给哥哥说,”沈千水也不恼她多次不回应,依旧活泼欢快地开口,“那地牢里是活尸,并非僵尸。” “确实。”雪烟给沈扶玉点了点头,证实了沈千水的话。 沈扶玉若有所思,将皇宫的事情给她俩也简单说了一下。 “啊……”沈千水揽着雪烟的胳膊,小小感叹了一下,“所以他俩是闹掰了吗?当时合作的时候关系这么好,闹掰会不会很可惜呀。” 沈扶玉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某种莫名的情绪,他敛下,继续走着。 危楼没错过他的这点不对劲,绕到了沈扶玉的另一边,捏了捏沈扶玉的手心。 沈扶玉:“?” 危楼凑过去,附耳道:“耍个小流氓。” 沈扶玉气道:“……危楼!” 危楼笑出了声,连带着把沈扶玉那点不明情绪一并驱散了。 他们走出去了一会儿,沈扶玉才发觉雪烟今夜安静得厉害,一直都是沈千水在她旁边活蹦乱跳着絮絮叨叨,她漫不经心地听着。 沈扶玉尚未询问雪烟的怪异之处,忽觉不对。 夜色渐浓,空荡宽阔的街道绵延进一片黑暗之中,四周静悄悄的,一时间只有风声和脚步声。 风声“赫哧赫哧”地响着,像是人在痛苦地粗喘。 沈扶玉脚步一顿,看着地上越来越繁杂的影子,默不作声地按住了清月剑的剑柄——可是今夜无风。 不知哪家“嘭”地一声推开了门,里面蹒跚着走出一个壮汉来。 与此同时,路上也多了一些摇摇晃晃走路不稳的活尸。 沈扶玉抽剑上前,率先挡住了雪烟三人。 但他们似乎并不关心沈扶玉几人,转而对着同类攻击起来。 沈扶玉一怔,想来这就是传闻中“百姓自相残杀”的景象了。 “等一下。”沈扶玉低声给他们三人说了一句,转而钻入活尸群中,活尸绕过他,想去跟一旁的同类打架,却被沈扶玉一把拉住了手腕。 有脉搏。 是活人。 沈扶玉目光一凌。 活尸被他抓住手腕也不攻击他,只是张着嘴试图去咬一旁的人。 “哥哥,”沈千水微怔,“他们似乎只攻击京城的人。” “确实。”危楼一脚踹翻了一个壮汉,那壮汉爬起来,绕过他,继续走,危楼乐了,道:“这样了都不还手。” 沈扶玉:“……” 他看了眼危楼,危楼轻咳了一声,老实了。 倒是一旁响起了琵琶声,沈扶玉看去,是雪烟。 这群活尸开始攻击起雪烟了!雪烟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拨,围上来的活尸尽数被震飞了出去! “师兄,”雪烟靠近他,“你们先走,我是京城人,他们会攻击我。” 沈扶玉摇了摇头,只道:“不用,你退后。” 语毕,他抽出清月剑,却没拿着,只是捏了个剑诀,清月剑脱手而去,悬于活尸之上。 沈扶玉目光微冷,清月剑便下沉三分,沈扶玉身遭的灵气开始呼呼作响,衣袍与发丝齐动。 清月剑的剑光像是一层雪白的轻纱般朝四方展开去,沈扶玉食指转了个圈,那层轻纱便缓缓地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地笼罩住所有的活尸。 “清月。静!” 沈扶玉喝道。 清月剑剑光高涨,剑体裹挟着剑风一路朝下,不容忽视地插入土地之中! 地面微动,剑光雪白,依稀可见震起的、漂浮的颗粒。 活尸缓缓静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地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沈扶玉召回清月剑,剑入鞘,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 沈扶玉道:“先走。” 回到赵家的私宅,蹲在门口的池程余顿时站了起来,开心道:“师兄!你们终于回来啦?” “嗯,”沈扶玉一边走一边问道,“他们呢?” “那死……草……三师兄睡了,五师姐和七师弟等了你们一会儿,没等到,也休息去了。”池程余道。 他话说完,凤凰和温沨予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扶玉见人不齐,便道:“明日一早再说,大家先休息吧。” 结果明日一早,他还没齐,便被池程余着急忙慌的声音吵醒了:“四师姐和七师弟不见了!” 沈扶玉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翻身起床,用灵力穿了衣服,用了个清洁的术法,拉开门,就看见池程余火烧屁股似的跑了过来,伸手扶住了池程余:“你别着急,仔细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第108章 池程余正想开口,院内便传来一阵灵力交战的声音。沈扶玉心一跳,忙走了出去。 院内,危楼等人正拿了武器同突然多出来的那群人对峙着,对面站了几名紫袍修士,为首的修士正是茅隐,他们身后是一群佩剑蓄势待发的官兵。 茅隐看见沈扶玉,掌心中当即生出一个绿色的阵法,阵法上形成了一个画面,雪烟被绑在架子上,紧闭着双眸,看起来像是昏厥过去了。 沈扶玉目光微沉。 茅隐收了阵法,十分有礼貌地笑着,道:“沈仙君,我们国师有请。” 第048章 九州同·六 沈扶玉静静地同他对视着,片刻后,他缓慢地开了口:“走吧。” “师兄!”其余人惊慌着急地看向他。 危楼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只跟着沈扶玉,去哪都可以。 沈扶玉给他们摇了摇头,重新看向茅隐:“带我们去找国师。” 眼前事情谜团实在太多,去找国师未尝不是一种突破口。国师在山火那一战中受了很重的伤,不止国师,宫内的修士估计都受了反噬。沈扶玉不觉得这种情况下国师还有心力和他们对抗,除非他有什么倚靠。 故而他昨日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大街上都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灵力。 茅隐笑了笑,给他行了个礼:“各位仙君,请。” 路上的时候,茅隐倒主动说了不少国师的事情。国师名叫张青渐,原本隐居山林,是被当今皇上请出山的。沈扶玉没成名前,公认的天下第一一向是张青渐。 后来沈扶玉十六岁秘境屠蛟一战成名后,这第一便当之无愧地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直到他封剑后,关于他俩谁是天下第一的讨论才开始争议不休起来。 世间普遍认为沈扶玉才是名正言顺的第一剑修,可他和张青渐也没有比试过,到底谁更胜一筹,旁人也不知道。 沈扶玉一行人被请入一座装潢华丽的屋里,屋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和吃食,没有丫鬟和侍卫,只有一些穿着黄色道袍的小童,许是张青渐的徒弟。 茅隐让他们现在屋中坐着等一下,自己转去了内室,毕恭毕敬道:“国师,清霄派的各位仙君已经请到了。” 很快地,珠帘被挑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面如菜色,眼睛也有些混浊了。 池程余不可置信地开口:“这是张青渐?!” 那老人慢慢地走到了沈扶玉面前,听见池程余的问话,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欠身:“正是在下。” 凤凰嗤笑一声:“就这样还好意思争天下第一?” 契约这件事一直是凤凰心里的一根刺,当时听闻妖虎签了个什么天下第一更是嗤之以鼻,连看都不愿看。不曾想居然是这么一个将死之人。 危楼难得和凤凰看法一致:“丢人现眼罢了。” 张青渐只一笑,并不理会他们这般言语,只是看向沈扶玉:“沈仙君,久仰大名。” 沈扶玉没想到山火法阵的反噬居然如此强烈,他一拱手,回礼:“张仙师,久仰。” 张青渐笑了一声,摆了摆手。 “老头,”池程余不满又警惕地看着张青渐,“快把我师姐还回来!” 张青渐看了他们一眼,挥退了打杂的弟子们,只留了茅隐在这儿。等到屋门被关上后,张青渐才道:“在下并未对雪仙师做什么事情,只是暂时让她昏迷了一下。” 沈扶玉应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反问道:“绑在刑木上昏迷?” “若非如此,恐怕也请不来各位仙师了。”张青渐并不直面回答沈扶玉的问题。 “卑鄙。”祝君安冷冷地看着他。 张青渐只一笑,紧接着,他又道:“这次请各位仙师来,是希望各位仙师能帮在下一个忙,事成之后,必定将雪仙师完好无损地归还于清霄派。” “若是求凤凰骨,”沈扶玉微微侧身,挡住了凤凰的身影,“张仙君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沈扶玉说话间握住了清月剑,立场十分鲜明。 张青渐看了眼沈扶玉身后的凤凰,摇摇头,苦笑道:“各位仙君放心,在下的请求并不是此事。” “那你想做什么?”危楼真受不了他们推来推去的麻烦对话了,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张青渐的话语。 张青渐被他打断也不烦,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带了几分认真:“麻烦各位仙君助我清扫前朝余孽。” 他嘴唇微动,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个名字:“云、锦、书。” 屋里倏地安静了下来,阳光中无声漂浮着的尘埃清晰可见,屋外遥遥传来教训丫鬟太监的声音,被墙迷糊了,听不分明。 沈扶玉的猜测成了真,一时没有做任何反应,他抬起头,意外地同危楼对上了眼睛,危楼给他挑了一下眉,沈扶玉微微摇头,危楼瘪了瘪嘴,没说话。 早说了,泊雪不会给他假情报的!叛徒出来了吧! 比起他俩无声的交流,身后的人反应就比较大了。 温沨予和云锦书修炼的法术难免有相似的地方,此时听见这话是第一个开口反驳的,不知是急得还是气得,他连微微发红:“你、你胡说八道!” 危楼俯了俯身,压低声音在沈扶玉耳边道:“怪不得他是‘小扶玉’。”连说人的话都如此相似,啧啧。 第109章 沈扶玉抬眸警告了他一眼,让他别在这儿乱说话。 危楼委屈地撇了下嘴,干嘛啊,他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草乌迟迟开口:“师兄,这个叫茅隐的修士说要带你走。” 池程余本来就被这前朝余孽烦着呢,一听草乌的话更烦了,转头道:“你别说了!你说的这个事情都过去多久了!” “我相信锦书。”祝君安淡定地站着,只说了这么句话。 凤凰跟他们不熟,只是看向沈扶玉。 “哥哥,”沈千水也看向他,“他一定是因为上次山火的事情记恨在心,所以才要我们杀了七师兄的!”毕竟当时灭山火的法阵就是云锦书弄出来的,张青渐偷鸡不成蚀把米,记恨云锦书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沈千水提起来这事,后面的人便有了更多的倚仗,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着张青渐。 张青渐照单全收,只等着他们冷静下来。他看向全程一句话都不说的沈扶玉,似乎是在听他的意见。 他的动作也提醒了其余人,他们也不吵了,纷纷看向沈扶玉。 出乎意料地,沈扶玉看着张青渐,问道:“说说详情。” 张青渐大笑了一声,似乎是很满意沈扶玉的反应:“第一剑修、纤阿剑仙,沈仙君果然名不虚传。”他说完这句话,才说到了云锦书的身上:“云锦书,是前朝末皇的亲弟弟,也是前朝的王,封号逍遥王。” 前朝——齐朝积贫积弱,百姓民不聊生,又逢连年大旱,人吃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出现过。 齐靖王子孙凋敝,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大皇子,也就是齐朝末代皇帝云锦行,另一个则是小皇子云锦书。齐靖王传位于云锦行之后,给云锦书封了逍遥王。 正如封名,齐靖王希望他的小儿子一生平平安安逍遥快乐,江山就交给了云锦行,云锦行也确实也一肩扛起了所有的责任,让云锦书到处游山玩水。 以至于最终攻入皇城时,竟无一人能找到云锦书。 言辞之间,云锦书似乎都是一个不顾国家水深火热、只知贪图享乐的废柴王爷。 “你信口雌黄!”温沨予眼睛都红了,“七师兄不是那种人!” 张青渐还没有开口,沈扶玉率先出声打断了温沨予的反驳:“沨予,不要感情用事,妄下定论。” 他这话一出,不仅温沨予怔愣地看着他,连其余的师门也看向他,沈扶玉没有回看任何一人,他站得笔直,只是继续看着张青渐:“张仙师,继续吧。” 这三言两语自然不能让沈扶玉相信他,张青渐倒是意外沈扶玉如此好说话,以至于他原本准备劝说的长篇大论都没了用武之地,这倒也不枉为一件幸事。他定了定神,继续开口:“前朝时,将军府有位和云锦书年岁相仿的少爷,名唤荀广钧。” 不同云锦书的潇洒自在,荀广钧自小生于军营,见过齐朝屡战屡败的耻辱,正因如此,他坚定了一雪国耻的心。荀广钧不是无的放矢,他确实是雄才谋略的,年纪轻轻便赢过几次战役,是西南边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只是齐朝到底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荀广钧打下来的那些胜仗比起齐朝输掉的战役无异于杯水车薪,恰逢齐朝国内起义不断,荀广钧便被调回来平叛了。 荀广钧这才意识到齐朝确实问题颇多,必须要改。既然如此,那就需要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这个人就是云锦书。”张青渐静静道。 危楼轻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方才还说那王爷游手好闲,这会儿又成了栋梁之材,张仙师也不嫌矛盾吗?” 张青渐不置可否,他眯了眯眼,目光变得悠长深邃,齐朝被推翻后,新朝建立,国号为厉。开国皇帝薛韶当时去请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恍惚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良久,他收回目光:“当年云锦行不战而降,荀广钧也同云锦书那般下落不明了。” “你怀疑荀广钧和云锦书暗中勾结,想要推翻厉朝?”沈扶玉听完了他的话,问道。 张青渐应了一声,旋即道:“不是怀疑,是确定。沈仙君心怀苍生,想来也知晓了京城中百姓互相残杀的事情。——沈仙君可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谁?” 他这般问,便说明是荀广钧和云锦书两人之一。 沈扶玉想了想,顺着他的话猜测道:“荀广钧,是吗?” “正是,”张青渐笑了一声,看向沈扶玉,“荀广钧不知得到了什么灵器,竟让他一介凡人有了操纵人心的力量,使得京城百姓互相残杀。” 沈扶玉眸光微动,那灵器……莫非…… “比起这个,”沈扶玉敛下心思,张青渐说了那么多,还是有一点没有说明,“你为何执意要凤凰骨炼长生药?” 张青渐字字真切,说得极其动人,确实一副为国着想的忠臣模样。那么这就和他们所猜测的有了出入——若真是忠臣,为何又要长生药? 沈扶玉问出来这个问题时便有了猜测,只是还需要张青渐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罢了。 张青渐苦笑一声,道:“沈仙君既已有了答案,又何须来问我?这长生药自然是炼给皇上的。” 薛韶确实是位百年难遇的良君,他即位后没几年就安抚了万千百姓,颁布的律令每一项都有利于百姓安居乐义,甚至强行禁止了青楼的存在,他在民间的评价也很好,人人都道薛韶能如此长岁,都是上天眷顾他们皇帝的原因。 第110章 “皇上确实一心为民,沈仙君你也是生于前朝末年时期,想来也知道一位昏庸无能的皇帝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危害与灾难,”张青渐无奈地看着沈扶玉,“既然如此,就不如让一位良君一直统治下去了。” 张青渐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沈扶玉给他露了一个并非真心的笑容:“生死有命,强行续命,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张青渐听到他的这些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怔怔。透过门窗落进来的阳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因反噬而苍老病弱的面容也隐约有了几分垂暮感。 “总之……”良久,张青渐才缓缓开口,“明晚云锦书和荀广钧定会发动暴乱。” 沈扶玉眸光微动:“你如何确信?” 张青渐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声音缓慢而轻:“因为……明日是云锦行的忌日啊。” 第049章 九州同·七 自昏暗逼仄的阶梯往下,便进入了阴冷潮湿的御牢。火把上的火舌跳跃在冰冷的墙壁上,拽动着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儿原本是扣押朝廷重犯的,眼下却成了关押他人的地方。 沈扶玉一行人跟着张青渐和茅隐一路来到了最里面,方才他们在张青渐的宫中说完话,张青渐便带他们来到了这里。 茅隐解开面前层层的阵法,牢中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沈扶玉瞳孔微缩,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每个牢房中各关押着一名百姓,男女老少皆有,被又冷又粗的铁链绑在木桩上,看见人来,他们泛红失焦的眼睛动了动,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来。 好似僵尸,却是实打实的活人,一切都和昨夜的活尸一模一样。 危楼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片刻,看向张青渐:“这就是京城里互相残杀的百姓?” 张青渐应了一声:“正是。” “沈仙君昨夜应该也见过了,”张青渐道,“昨夜官衙关押活尸的牢狱,牢门不知怎得被老鼠啃食坏了一些,又逢一名修士修炼出了岔子,便跑出去了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实在……过于不幸。” 沈千水:“……” 她悄悄看了眼沈扶玉,哥哥都没说话,就不是她的错啦!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看向旁边的草乌,走了过去,两人掌心相对,登时出现了一个法阵。 危楼:“?” 沈扶玉无视掉危楼震惊质问的眼神,问道:“师弟,他们身上可有毒素?” 草乌自法阵中回答道:“没有。他们给我的感觉……有点像王镇的毒人。可是却没有毒,实在奇怪。” 沈扶玉微愣,应了一句“知道了”便撤回了法阵。荀广钧没有修练,能造成这般影响,想来就是那个灵器的功劳。既然能和王镇的毒尸有几分相似,八九不离十,就是绛月剑的碎片了。 沈扶玉看向温沨予,问道:“沨予,你能找到锦书吗?” 温沨予迟疑了一下:“我……姑且一试。”云锦书的阵法确实很厉害,若他刻意隐藏,即便是温沨予也很难找到他。 沈扶玉又看了眼锁在牢里的百姓们,方才和张青渐一并走了出去。 张青渐看向沈扶玉,他命人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端的是一派彬彬有礼:“各位仙师若是能助厉朝安稳度过此灾,我等自然会将雪烟姑娘完好无损地送还于各位,并亲自登门道歉。” 沈扶玉只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张青渐一拱手,带着自己的徒弟们蹒跚着离开了。 “这……”池程余挠了挠头,“我们真的要去逮七师弟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池程余失落地抱着剑蹲在地上,他平日里经常和云锦书出任务,两人一个烦练剑,一个烦背书,特别谈得来。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温沨予见四周没了张青渐的小道童,便展开了卷轴,在上面卜算云锦书的位置,一连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危楼看着温沨予屡屡失败的模样,难免惊奇:“那书呆子还这么强的吗?” “他虽常常抱怨读书,”沈扶玉微微拧了下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点功课倒是从未落下过。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凤凰对危楼的发言嗤之以鼻:“他怎么说也是清霄派的内门弟子。” 危楼看见凤凰就烦,白了他一眼,托着腮看向沈扶玉,眉眼弯弯:“心尖儿,要不要本尊帮你?” 沈扶玉:“……” 他攥了攥拳,强行把心底升起的羞耻与怒火压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平静了下来,他的师弟师妹们倒是投来了好奇揶揄的目光,沈扶玉的火气一瞬间又上来了,他咬牙切齿道:“大家先休息吧,明晚看看情况再说。” 沈扶玉说完这句话,一甩袖,径直回了屋里。 凤凰眯了眯眼,看向危楼:“孤看你真是大了狗胆了。” 危楼抬了抬下巴,压根不把凤凰放在眼里。他一统魔疆的时候,这死鸟还不知道从哪儿挨揍呢。 他俩互相看不顺眼,也径直离开了。 池程余虽然经常和他俩一起争沈扶玉的宠,但每次看见他俩还是会很奇怪:“他俩关系这么差啊?” 毕竟按常理而言,危楼若要追大师兄,应该也要讨好大师兄的哥哥吧。 沈千水思索了一下,道:“因为凤凰是哥哥的哥哥,危楼喜欢哥哥,还特别不正经,凤凰身为大舅哥,肯定讨厌这种人。” 第111章 池程余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树上的鸟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离开,“啪叽”在他肩膀上落了一泡鸟屎。 温沨予抱着卷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程余:“……” 沈千水尴尬道:“六师兄,对不起……” 屋内,沈扶玉站在窗前,窗外的树探进来一枝绿意,叫夏风一吹,幽幽地晃着,他想着东西,难免有些出神,垂眸的功夫,再抬眼,窗前便出现了一张嚣张的面容。 沈扶玉被危楼突然钻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危楼顺势跳进他的屋子里来,笑道:“心尖儿,想不想我?” “你来做什么?”沈扶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危楼哼哼了一声:“好久没见你,想你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一刻不见,抓心挠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沈扶玉脸上泛起了些许微红色,危楼怎得如此不害臊! 危楼见他脸色越来越差,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本尊这不是瞧你心情不好,过来逗你玩嘛。” 沈扶玉冷笑了一声,在桌边坐下。危楼当即粘了过去,死皮赖脸般:“仙君,你在想什么?嗯?”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危楼见状,又要开口,被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危楼眨了眨眼,没有反抗。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危楼烦,但他不得不承认,危楼来烦他,确实让他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沈扶玉对此十分头疼,若是危楼的嘴没这般厉害就好了。若是他的嘴没这般厉害,说不定他就…… 沈扶玉的思绪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就会怎么样? 他一时找不到答案,又害怕危楼追问自己的这点不对劲,便收回了手,主动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锦书的时候,他在阵法方面的天赋就很厉害了。” 危楼一怔,没想到沈扶玉会突然说起来这个,不过他向来沈扶玉说什么他听什么,便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了下去。 那是草乌开始反应变迟缓的时候。 一群人围着草乌,沈扶玉蹲在他身边,不知如何是好,他伸出手,又忍不住蜷起来,草乌站在原地,开口异常艰难:“……没事……我……自愿的……” 沈扶玉眼眶红了几分:“你……” 很久之后,草乌才开口:“师兄……真的没事……” 沈扶玉攥了攥手,却也知道无力回天了。云锦书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人群中探出来脑袋的,他的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活像个乞丐,唯有一双眼睛是晶莹剔透的,声音在安静的人群中尤为明显:“我可以试试吗?” 沈扶玉下意识看了过去,勉强认出来他穿的是清霄派的派服。 云锦书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尴尬地笑了几声:“方才在路上扶了一个摔倒的师妹,没想到我一路摔过来了,哈哈哈……最近运气不太好。” 沈扶玉好像知道他扶的那个师妹是谁了,只是眼前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站起身,看向云锦书:“这位师弟,你的办法是什么?” 云锦书蹲下身,看看草乌,又看看沈扶玉,脸上有了几分迟疑:“大师兄,我可以给你们建个阵法,在这个阵法里,你们可以通过神识交流。” 沈扶玉怔了一下,不曾想世间还有这般阵法。 云锦书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个阵法,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嗨呀,本来我是想研究另一个的,结果误打误撞弄了个新阵法出来。” “我不介意,只看草乌了。”沈扶玉看向躺在地上的草乌。 良久,草乌虚弱缓慢道:“我也可以……” 云锦书连连点头,一边说着注意事项,一边去翻自己的储物袋,却不想摸了个空,他脸色一变,面如菜色:“我的储物袋不会摔丢了吧?” 沈扶玉:“……” 云锦书脸上多了几分歉意,正欲借其他同门师兄师弟的布阵法器一用时,身后便传来了沈千水的声音:“喂!喂!你的储物袋!” 云锦书欣喜地回过了头,他跑得着急,摔了一跤,倒是稳稳地抓住了储物袋。 “大师兄!我没事!”云锦书头破血流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去给他们画法阵,身旁的同门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沈扶玉而今想起来还觉得很奇妙,那会儿千水、锦书都是外门弟子,草乌甚至是刚入的内门。 危楼听完后,拧着眉得出来一个结论:“怎么他们都比本尊遇见你遇见得早!” 凤凰就不说了,还有一群师兄师弟们,他之前怎么没发觉沈扶玉身边这么多人! 危楼扒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震惊不已:“本尊是第十一个!十个手指头轮一遍都轮不到本尊!” 沈扶玉莫名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低头笑了几声,他撑着头,难得笑意盈盈地看着危楼,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波光粼粼的:“你怎么算的?” 危楼轻哼了一声,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也撑头看向沈扶玉:“反正最后同你成亲的是本尊。” 沈扶玉笑容一僵,万万没想到危楼居然还在执着于他那个无厘头的梦境。 第112章 危楼十分得意,又往沈扶玉身边靠近了几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十分危险,他道:“他们有做过跟你成亲的梦吗?没有吧。”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危楼惯会强词夺理:“除了你,谁会做那种梦。” 危楼一拍手,手臂托着朝身体两侧打开,自信狂妄至极:“这不正说明了我俩天生一对?” 沈扶玉:“……” 他到底是为什么每次都妄图能跟危楼说清楚这个问题。 危楼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啧啧了几声:“提前遇见,也就那样。跟本尊比,差远了。” 沈扶玉忍无可忍,还是把他从窗户里扔了出去,顺便把窗户紧紧关上了。 危楼不死心的含笑声音当即传了出来:“又生气!你今日清晨起来就在生气,眼下又生气!你老是想让本相哄你是不是?” 沈扶玉:“……” 他绝不会再搭理危楼了,绝不会! 另一边,京城某家酒楼的地下暗室里,一个一身戎装的黑衣人正在翘首期盼着什么,片刻后,走进来一个白衣人。 白衣人将兜帽摘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容,他的唇轻轻抿着,黑白分明的眼里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提着的挎篮中装满了纸钱。 黑衣人激动又尊敬,当即跪了下去:“见过王爷!” 正是荀广钧与云锦书。 第050章 九州同·八 云锦书握着挎篮的手缓缓收紧,半晌,他哑声道:“起来吧。” 荀广钧激动万分地站了起来,云锦书沉默地看着他,将挎篮放在了地上,旋即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了阵法灵器,熟练地画出了一个阵法。 那阵法当即泛起金黄色的灵力来,说明是成功了,片刻后,里面传出了沈扶玉一行人的声音。 “好了。”云锦书看向荀广钧,这是一个偷听的阵法,无论多远,都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 当时他研究这个阵法遇见了很多难题,因此误打误撞研究出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阵法,其中有一个就是沈扶玉和草乌的那个阵法。 云锦书眯了眯眼,那日他去给他俩画阵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曾想眼下却…… 他滚了滚喉结,强行把一些多余的情绪甩出大脑外。 荀广钧走到他身边,搭住了他的肩膀,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道:“王爷!我们此事一定会成功的!” 云锦书应了一声,重新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纸钱上面。黄白的纸钱交叠,他的目光中带了些怀念与苦楚,交织在一起好似添了几分纠结犹豫。他滚了滚喉结,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果决。 翌日一早,沈扶玉便召来了所有人,他将京城的地图摊在桌面上,将昨夜想到的应对策略告知他们。 “若真如张青渐多言,锦书要和荀广钧起兵造反的话,”沈扶玉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压着城门的地方,“锦书一定会来城门这里。” 池程余一头雾水:“为何?”七师弟怎么想都应该是在城里吧?莫非他还跑出去了? “薛韶推翻齐朝后,将末皇云锦行一剑赐死,尸首挂于城门示众。百姓恨极,鞭尸者数不胜数。”沈扶玉垂了垂眸,声音平淡道。 人间本就连年大旱,又逢造反,怨气极重,他常常奔波于各地平怨。有一次他路过京城,见城门下聚集了乌压压的百姓,咒骂声此起彼伏,他以为是有人聚众起了争执,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是在鞭尸。 城墙上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了,面部因为无数石子的掷砸变得模糊不清,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沈扶玉简单看了一眼,致命伤是胸口的那一把剑,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死后造成的。每一寸皮肤上都挂满了唾沫痰液,混着血液,散发着浓重的臭味,看了便叫人胃酸恶心。 在众多百姓的咒骂声中,沈扶玉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这才知道原来齐朝已经被推翻了。 彼时沈扶玉已经有些名气了,再加上他这些时日常常出山救灾,京城的百姓对他好感很深。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眼尖看见了沈扶玉,欣喜道:“沈仙君,您来啦?” 沈扶玉应了一声,看着上面惨不忍睹的尸身,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感慨中带了些埋怨:“齐朝早该被推翻了,沈仙君您也见过了,我们百姓的日子有多难过,唉,沭州那边饿得都去吃尸体了……百姓如何不恨他?结果这窝囊废还为了保命投降了。死得好啊!” 沈扶玉看了眼旁边的百姓,大多数人面黄肌瘦,穿着破旧的布衣,有的还没有穿鞋,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在不停地咒骂鞭尸云锦行,眼中是扭曲的快意。 “明儿个这晦气玩意的尸体就要被丢走了,”老头说话间还不忘拿石子扔过去,他啐了一声,又给沈扶玉道,“沈仙君您还是快走吧,别因为这东西冲撞了您。” 沈扶玉抬头看了看天,许久,还是没管这件事,抬步离开了。 危楼有些意外:“你居然没管这件事?”他还以为按照沈扶玉那心软的脾性定要为云锦行撑腰呢。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道:“若要救下云锦行,那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的悲苦经历岂不是成了笑话?” 云锦行享受百姓的供奉,就要为百姓负责。百姓憎恨云锦行,并没有错,所以百姓鞭尸时沈扶玉不会救下。 第113章 “锦书不擅长打斗,应该会藏于暗处,以阵法相助,若他俩没有其余帮手,带兵逼宫的就是荀广钧,”沈扶玉不再谈这件事,转而说起了别的安排,“那么皇宫这儿就由我、危楼以及沨予在。程余、千水以及君安你们同锦书关系好一些,你们去城门那儿,兴许还能劝一些。” 沈扶玉最后看向凤凰:“荀广钧那个所谓的‘灵器’究竟是什么目前还尚不得知,但他肯定会发动百姓自相残杀。哥哥,你的攻击范围广,麻烦你配合张青渐那边的人压制城内的暴动了。” 凤凰挥了挥手:“行。” “那他呢?”池程余指了指旁边的草乌。 沈扶玉侧头看去,微微一笑:“草乌,自然有需要他的地方。” 经由他的安排,八个人自行分好了队伍,沈扶玉正要解散他们,却听池程余兴冲冲地打断了话语:“等一下!我们是不是得有个什么仪式?” 温沨予皱了皱眉:“紧要关头,你又添什么乱。” 池程余素来和温沨予不和,闻言也只是给温沨予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你一个废物懂什么。” 温沨予气得腮帮一鼓:“那也比你老是给大师兄添乱强!你就是祸篓子!” 沈扶玉一听他俩吵架就头疼,忙走到两人中间,一手一个按住了肩膀:“好了,别吵了。” 危楼乐不可支,随手搭在了草乌的肩膀上:“池程余这个小屁孩怎么混到老六的,他不应该是最小的吗?” 池程余看着也得有十五岁左右了,不过他长得还算高,以往混在里面也没那么别扭,结果让沈扶玉一手一个按住的时候,才发现这小孩跟温沨予比起来实在太明显了。 草乌自然不能回答他。 旁边的祝君安温温柔柔地开了口:“魔相,我派内门弟子的排序并非按照年龄,而是入派顺序,以及,程余不知为何外形一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他本身年龄并非十五六岁。” 危楼挑了挑眉,突然发现清霄派这一群人好像都有那么点个人故事。 “师兄!”池程余委屈又生气。 他嚎起来声音巨大,传入耳朵里特别尖锐,沈扶玉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方才你想说什么。” 温沨予小声地喊了句“师兄”,委屈地看着他,看着都要哭了。 沈扶玉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声道:“你也好啦。” 危楼:“?” 他若有所思,也凑过去喊,忸怩着道:“师兄~” 沈扶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添乱? 危楼:“……” 怎么一到他就是这个态度! “魔相,”沈千水小声地给他提意见,“你喊得实在太恶心人了。” 危楼轻啧了一声,趁沈扶玉没生气前躲回了原位,他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举动,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恶心人了,果然还是池程余和温沨予的错。 池程余还想争辩,沈扶玉方才冷下来的目光就挪到了他的身上,池程余当即被冰得浑身一激灵,较真的劲也散了个一干二净,他嘴皮子动得巨快:“我们来打气宣誓吧!” 沈扶玉:“?” 草乌缓缓道:“师兄,我要做什么啊?” 沈扶玉每次都会被池程余突然兴起的天马行空无奈到,他们又不是去从军,打什么气,宣什么誓。 池程余一看他们都兴致缺缺的样子,还是不死心,迫不及待道:“可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哎!山火那次不算,那次我们都没在一起!” “幼稚。”温沨予轻哼一声,站在沈扶玉身边不说话。 池程余眼下无空搭理他,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沈扶玉,沈扶玉无奈地笑了一下:“看大家吧。” 他倒是无所谓,若是所有人都想振奋一下人心,倒也未尝不可。 池程余便看向最好说话的祝君安,祝君安一愣,旋即笑道:“我可以啊。” 沈千水也喜欢这种热闹,她举起双手,眼睛亮晶晶的:“好啊好啊,我也想!” 池程余看了眼草乌,开心地看向沈扶玉:“三师兄也可以。” 沈扶玉没什么异议,他摇头笑了笑,走到他们中间:“好。” 凤凰目瞪口呆,他看着沈扶玉:“你还真跟着他们干那种丢人的事情啊?” 池程余不满地看着他:“怎么就丢人了?!” 凤凰想了一下沈扶玉念一句词,他们跟着振臂高呼的场景,当即笑倒了,毫不客气的笑声简直要把屋顶掀起来。 危楼一点也不觉得这活动丢人,他见沈扶玉走了过去,连忙也挤到了沈扶玉的身边,兴致勃勃:“本相也来。” 池程余不满地瞪着他:“有你什么事?”这个觊觎他大师兄的可恶低等魔族! 危楼抬了抬下巴,道:“这次行动本相也参与了啊,自然有本相的份。” 池程余:“……” 凤凰一见危楼凑过去了,笑容渐渐消失,沉着脸挤到沈扶玉和危楼的中间,抱臂站着:“那孤也来。” 危楼:“?” 他微微眯了眯眼,重新挤到了沈扶玉和凤凰的中间,凤凰脸色沉了几分,再次分开两人。他俩谁也不让谁,越走越快,隐约在沈扶玉身边形成了一个漩涡。 沈扶玉:“……” 第114章 他面无表情地挤到两人中间,一手按着一个的肩膀,“仙君““沈扶玉”两声不满的声音同时钻入两侧的耳朵,沈扶玉被吵得耳朵疼,按着他俩肩膀的手都用力了不少,他似笑非笑地看过两人:“有意见?” 危楼身形一顿,心虚地挪开视线:“没有。” 凤凰身体一僵,慢慢转过了头:“孤也没有。” 草乌道:“什么仪式?” 沈扶玉:“……” 时间隔得太久,场面又一度混乱至极,他已经忘了草乌回答的是哪个问题了。 经由危楼和凤凰那一闹,他们莫名其妙就围成了一个圈,池程余数了一圈,又跑过去把落了单的草乌给推了过来。 “就说……‘所向无敌,大获全胜’怎么样?”池程余迫不及待地提议着。 温沨予:“……好羞耻。”就算宣誓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啊! 沈千水不敢说话,祝君安低头沉默,凤凰面目扭曲,危楼退后一步,沈扶玉欲言又止。 草乌缓慢道:“六师弟只是不知为何保留了少年模样,心智还是很成熟的。” 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暂且不知,只是他这话在此刻实在显得戏剧性十足,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说话。 池程余:“……” 这个师门好让人心寒。 “不然,”沈扶玉见池程余委屈得都要哭出来了,忙开口道,“我们既是要寻同舟阵法,便从同舟下手如何?” “嗯……同舟共济,生死相依?”沈扶玉拧着眉,“再加上派训,敢为天下先?” “好好好!”池程余牵住旁边的两人的手,兴冲冲地就要开始。 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句可比池程余那句说的好多了。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握住了凤凰和危楼的手。他等了一会儿,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沈扶玉:“?” “大师兄,你说呀。”温沨予小声提醒道。 沈扶玉的目光一个一个从他们带着笑意的脸上转过,心底蓦然柔软成一片,他握紧了身边人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们围成的小圈,声音掷地有声:“同舟共济,生死相依,敢为天下先!” 他说完,其余人皆是目光清亮坚定,跟着重复道:“同舟共济,生死相依,敢为天下先!” 此话说完,一道几乎看不清的白色灵光从几人围成的小圈中流淌而过,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很快便散去了,好似没有存在过。 夜幕如约而至,宫中人得了张青渐的命令,此时都待在各自的宫里,一步也没踏出门,门外的侍卫尽数换成了道童。皇宫异常安静,任由无声的黑暗吞噬。 沈扶玉、危楼和温沨予三人在蒋韶的寝殿前站着,危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沈扶玉伸出食指挡在自己的唇边,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月亮落在面前数不尽的石阶上,染上了几分冷意。一道黑影缓缓爬了上来,渐渐地,那黑影的主人才逐渐露出了面目。 不是荀广钧。 “师兄。” 云锦书走了上来,露出一个并不算走心的笑容。 第051章 九州同·九 温沨予一错愕,完全没想到是云锦书。 危楼挑了挑眉,给沈扶玉吹了声口哨:“仙君,我们的计划泄露咯。” 反观沈扶玉,他好像并不意外,只是神色平静地喊了一声:“锦书。” 云锦书看见他们三个人,脚步停了下来,他只有一只脚踩在了最上面的台阶上,风撩起他的长发,他仰头怔怔地看着沈扶玉,沈扶玉也看着他。 良久,云锦书才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灵魂般回过了神,他默不作声,没有像以往那般开口喊沈扶玉“师兄”,只是一抬脚,彻底站了上来。 “七师兄……”温沨予不忍地喊了他一声,他实在舍不得和云锦书兵刃相向。 闻声,云锦书又看向了他,他嗫嚅了一下,一句无声的“沨予”从嘴中含糊而过,谁也没有听见。 云锦书的目光好似无脚的燕,疲倦地到处纷飞,却仍找不到一个可以栖息地,他看过温沨予、看过危楼、看过青石板、看过夜空、看过一旁的树木……最终还是落在了沈扶玉的脸上。 “锦书。”沈扶玉上前一步,第二次喊道。 这一次,云锦书应了,他轻轻喊道:“师兄。”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漆黑的纸片灰烬,夜风刮过,他掌心的灰烬好似无数只黑蝶般扑扇着翅膀飞进了夜空中,云锦书顺着它们散去的轨迹看过去,目光流连,难以收回,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劳累与苦楚:“师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烧过的纸钱是这样的。” 沈扶玉没有说话,他踱步走了过去。灰烬已经散去了,云锦书还没有转过来了头。 “师兄,”云锦书睫毛颤了颤,欲语泪先流,晶莹滚烫的泪水也散去了夜空中,“前朝覆灭,前朝皇室一个没留,尽数斩杀,前朝末皇云锦行被一剑贯穿胸膛,吊于城门七天七夜,任由无数百姓鞭尸……” 云锦书抹了把眼泪,笑得很勉强:“我哥,其实也挺无辜的。朝廷和百姓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但是天要齐亡,他挽救不回来。即便是这样,他也没给我说过,只叫我好生玩乐便是。” 那会儿云锦书什么都不知道,后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才是他们家最罪大恶极的人。 第115章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温沨予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危楼不置可否,他站累了,兀自找了个地方一坐,开始听云锦书的长篇大论。 “我那时最大的烦恼就是背书,”云锦书笑了一声,鼻子冒出了一个泡,被他狼狈地用手背擦去,“但是我好像很笨,什么也背不下来。” 他背不下来书,便出去散心,游山玩水。他想看的是山峦叠翠的山脉,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但是他看见的是尸横遍野,是数不尽的家破人亡,他看见饿的发疯的人去扒尸体吃,看见路边满脸污垢的人充满麻木的眼睛…… 云锦书狼狈地跑了回来。 那一趟回来,他背书就快了,他背得多,看得更多,可是越看越绝望,字里行间,找不到一条救国的道路。 这个时候,荀广钧找上来了。 他思来想后,还是和荀广钧联手了。 荀广钧确实是一名有雄才谋略的忠臣,年龄还与他相仿,两人渐渐地就由主臣变为了挚交。荀广钧性格大大咧咧,带着他骑马射箭,给他射边疆的野兔吃,他利用自己所学知识给荀广钧制定战略,他看着荀广钧成功实施自己制定出来的策略后,产生的成就感与骄傲是后来制定出来多少个阵法都比不来的。 那时他们年轻气盛,相视一眼,都觉得希望无限。 后来起义不断,起义军气势最狠的一次,竟然在京城屠了国公府。荀广钧被召回京城,常常带兵去压制平乱。 云锦书是王爷,不能跟着去,他去了也没什么用,就只好在家翻书看,他不求能救齐朝,只求不要毁在他哥手里,他不敢想,他哥会被安上多恐怖的罪名。 可是一年后,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云锦书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他轻声道:“那会儿所有人都在庆祝齐朝灭亡,他们鞭尸的时候,我就藏在人群中,连眼泪都不敢掉。” 他看着终于解放了的百姓喜极而泣,他们都在为他的家破人亡而欢天喜地,载歌载舞,可是他却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他们。 浑浑噩噩的云锦书终于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旁的壮汉推了他一下,问道:“这死吸血虫终于死了,你不开心吗?” 他反应过来他们骂的吸血虫是云锦行。 云锦书嘴唇哆嗦了一下,眼见着壮汉眼里的猜疑越来越浓,勉强露出了个笑:“开心啊……就是我还没见过尸体……我……” 他嗫嚅一阵,嗓子像是被毒哑了一般发声困难,他眼眶渐渐红了一些,身体晃了几下,他已经许久没有喝过水进过食了,眼前开始发黑,可是所见之景却异常清晰,他颤声开口:“我害怕……” 他真的好害怕啊。 壮汉听见,忍不住哈哈大笑,云锦书晃神间,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沉甸甸的粗粝物什,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个好心的壮汉给了他一个石头。 壮汉憨厚一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恨他,咱们百姓就没有不恨他的。别害怕,你扔就是了。” 云锦书如坠冰窟。 他拿着石头的手开始哆嗦,壮汉还在热心地鼓励他:“你看看你,都饿成什么样了!要是真害怕,可不就不来了吗?来了就是泄恨的,别怕,小兄弟,他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阎王爷不会怪罪咱们的。” 云锦书想后退,可后面还是人,后面那人推了他一把,他又跌到了前面来,热心的壮汉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帮他扔了出去。 石头飞出去的动作变得十分缓慢,让云锦书想起来自己被云锦行幼时按着读书时总是闹别扭,把书砸在云锦行的头上,那会儿云锦行总是一边弯腰捡起书本一边温柔地责骂他。 “不……不……”云锦书几乎要站不住,眼睁睁看着那个石头准确地砸到他哥的额头上,好像就是之前他扔书经常砸中的地方,只是这次他哥没再责骂着把东西捡起来了。 石子落在地上,鲜血横流,所有人都在为这次精准的投掷欢呼庆祝。 云锦书明明没有受伤,却浑身都在疼。他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却没有一滴泪。甚至旁边的人推搡着他笑,他还能勉强用嘴角勾起弧度。 但他一直都在心底绝望地喊着“哥”,以往他哥是皇帝,他喊声“哥”,他哥总是能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可是这次他喊哥,是因为他哥成了他的困境。 “我哥被挂在城门上晒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云锦书声音沙哑,“这七天,我从来不敢给他烧纸钱,我也……没有银两买纸钱。次年我便去了清霄派,怕旁人发现,再加上修炼事务繁重,我也不敢烧纸钱。” “一百零三年了……”云锦书的话随着叹息送了出来,轻飘飘地,却苦到了至极,“我才知道,原来正大光明地给家人烧纸钱是这个感觉。” 他已修炼,自然知道他家人们兴许都该轮回转世了,他们成了别人的家人,他迟来的纸钱,到底是没有了用处。这世间再也没有他的家人了。 可是就是因为没有了,所以才要祭奠。 “师兄,”这段回忆好像让云锦书心底的某个想法更加坚定起来,他拿出了一个灵壶,里面盛满了鲜红的血液,声音比一开始果决了更多,“蒋韶屋里有我不得不拿的东西,锦书得罪了。” 第116章 他话音刚落,沈扶玉暗道不好,尚未来得及拔剑,云锦书灵壶内的鲜血汩汩流出,三人脚下顿时形成了一个金黄色的法阵,宛如一个金黄色笼子般将三人禁锢在了里面。 云锦书又看了眼沈扶玉和温沨予,火速闪进了蒋韶的寝宫里。 沈扶玉刚靠近那金黄色的阵法,便被其灵力给震开,危楼张开了手臂,稳稳接到了自己的怀里。 沈扶玉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便听危楼美滋滋道:“投怀送抱。” 沈扶玉:“……” 温沨予气得不轻,一抹刚才因为云锦书的惨痛经历流出来的眼泪,愤恨地看着危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调戏我们大师兄!” “嗐,”危楼毫不在意一摆手,“事情最坏不过一死,而今人还好好着呢,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温沨予一噎。 沈扶玉意外地扭头看了眼危楼一眼,他还在危楼怀里,从危楼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晰地看见沈扶玉映了金光的眼眸,亮晶晶地,跟天上明月一般,沈扶玉应该是有些意外,柳眉都跟着一挑。 危楼心痒得厉害。 沈扶玉好奇地问道:“若真到了最差的结果呢?”他真的很好奇,像危楼这般洒脱自由一身轻的人,面对绝境会怎么办? 危楼忍不住勾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若是我,那便死呗。” 沈扶玉:“……” “不过,”危楼话锋一转,眼里的轻浮的笑意散去了几分,他好像随口一说又好像是郑重承诺那般,“若是你的话,上穷碧落下黄泉,本尊也要倾尽一切也会把你重新带回来。” 沈扶玉一怔,片刻后才回过了神。身遭危楼的气息好似把他烧着了一般,他猛地推开危楼,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站到温沨予身边,脸上渐渐飘上几分红色:“胡言乱语!” 他抽出剑,不再搭理危楼,转而研究阵法去了。 危楼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看向了外面。 云锦书的动作很快,他几乎是在一刻钟便从寝殿里飞了出来。与此同时,京城开始传来惨叫声与嘶吼声,凤凰振翅高飞,烈火散落在每一处黑暗中。 云锦书看了眼沈扶玉和温沨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扶玉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温沨予失落地坐在地上,他道:“七师兄的阵法实在厉害,我们根本没办法啊。” 云锦书画阵法用的那壶鲜血应该是他自己的,若是再坏血,就是心血。阵修用心血化成的阵法,若要挣开,必须要比画阵人的修为高上好几阶才可。 他们这儿,沈扶玉倒是符合。但是沈扶玉封剑了,要破这个阵法估计也很困难。 “本相有办法啊。”危楼笑嘻嘻地抽出了剑,看向旁边的沈扶玉。 沈扶玉的手动了动。 下一刻,危楼的剑尖直直地指向了沈扶玉。 第052章 九州同·十 “大师兄!” 温沨予下意识挡在了沈扶玉的面前,看向危楼的眼里充满了敌意与警惕。危楼没搭理温沨予,目光错过温沨予落在沈扶玉的身上。 “沨予,让开。”沈扶玉话音刚落,温沨予便下意识地躲到了一边。 沈扶玉没有犹豫,他果断地抽出了清月剑,雪亮的剑光一晃,同危楼玄色的剑尖相对在了一起。沈扶玉到底是剑修,几乎是感受到战意的那一刻清月剑就微微发出了铮鸣声。 危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旋即他满意又嚣张地笑了一声:“来了,仙君。” 沈扶玉一应,提剑而上,两人升于空中,沈扶玉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对上危楼含笑的眼睛,好久没体会到的战意在体内叫嚣得厉害,他不由自主地也勾唇笑了笑,恍惚间竟觉得连清月剑的剑意也提升了不少。 两把锋利的剑体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刺耳的震动声,清月剑的纯正灵气与危楼手里那把剑的浓郁魔气撞在一起,产生了激烈的反应,因此而生的波动在狭小的空间内荡开。 温沨予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沈扶玉没听见,他隔着相触的两把剑和危楼相望,危楼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两人无声对望片刻,剑尖偏移几分,再次势如破竹地对在了一起,剑意掀起狂风,云锦书的阵法被这股波动强行震开,散做点点金光。 金光像是剪碎了的金线在半空中落下来,又好像是下了一场金色泛光的小雨,风卷起两人的头发,沈扶玉同危楼隔空对视,他们像是久别重逢。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愫在心底油然而生,他没弄清楚这股酸涩又甜甜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却下意识地偏过了头,把清月剑收了回去。 危楼恍若梦醒,他也收回了剑,连同方才的可靠沉稳一并收了回去,又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温沨予方才被那股强行冲破阵法的波动给掀去了好几里,这会儿刚灰头土脸地赶了回来,小声喘着气:“师兄……师兄……” 沈扶玉看他额头都被摔出了个包,一时有些自责,一边给他拿着灵药一边道:“方才是我着急,没来得及给你说,还疼吗?” 他方才也不知为何战意陡升,竟压过理智,直接提剑冲了过去。 温沨予摇了摇头,手里握着沈扶玉给的灵药,激动得脸都红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大师兄!你方才特别厉害!” 第117章 沈扶玉笑了笑,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好啦,快上药。上完后我们还要赶过去。” 温沨予连声应下,在沈扶玉身边乖巧得很。 危楼越看越不对劲,狐疑地打量了沈扶玉一眼。沈扶玉被他看得心底发毛,警惕地问道:“做什么?” 危楼指了指温沨予:“他好像你儿。” 沈扶玉:“……” 温沨予:“……” 危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池程余也像。”天天黏他心尖儿身边,跟俩没断奶的婴孩似的,真无耻。 沈扶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危楼一看就知道自己要大难临头了,十分能屈能伸道:“哈哈哈……那什么,本相下次不说了!” 眼下还是云锦书的事情更重要些,沈扶玉磨了磨后槽牙,忍了下来。 危楼没想到自己还能死里逃生,他眸光一亮,美滋滋地想,定是沈扶玉心软舍不得打他!他面上当即浮现了灿烂的笑容,凑到沈扶玉身边想同他说话,被沈扶玉一扭身躲了过去。 危楼:“……” 原是不理本尊了。 危楼忧愁望天,这还不如挨一顿呢。 京城内乱得厉害,百姓中只有一部分人变作了活尸,另一部分人只能仓促逃命,哭泣声与尖叫声震开了夜幕,眼见着一个活尸就要抓住面前奔逃的男子,凤凰丢了一个火球过去,好在这群活尸虽无意识,仍有怕火的本能,没再继续攻击。 荀广钧站在城内一个客栈的屋顶上方,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的人自相残杀,像是在看一出惊喜连连的绝佳戏。云锦书刚在他身边落下,荀广钧便笑了一声:“王爷,你看到了吗,他们在自相残杀!” 云锦书的目光落在奔跑逃亡的百姓身上,眼中情绪万千,许久没有开口。 荀广钧也不在意,他兀自在房顶上坐下,给云锦书道:“当年我没有救下齐朝,眼下我一定会扶持你做皇帝的。” 云锦书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去看他。荀广钧得到的那个灵器让他年轻了不少,眼前似乎不过而立之年的模样。即便如此,也不再是云锦书所熟悉的少年郎了。 荀广钧倒是感慨颇多,他看着下面厮杀的百姓,神情冷淡:“鞭尸之耻,灭国之恨,我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分明也是齐朝人,他们既然喜欢自相残杀,那我便让他们自相残杀个够!” 荀广钧眼眶都红了,一字一句都带着浓烈的恨意。 也是齐朝人。 云锦书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十分意外:“那七天……你也在?”可是他并没有看见过荀广钧。 荀广钧偏头看向他,解释道:“臣只看了一眼,便去找王爷了。可我寻遍各处……也未见到王爷的影子,便以为蒋韶将王爷也……” 他说到这儿,又笑庆幸地了起来:“还好王爷没事,齐朝的血脉还在。等今晚一过,臣便扶持你做皇帝,也算是实现了我们年少时的志向了!” 云锦书怔怔地看着他,本欲同他讲,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城门处,又觉得错过兴许也是一种天意,便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了。 “那会儿臣带兵逃离京城,”荀广钧似乎还将云锦书当做年少的挚友那般,什么都给他说,“一边四处寻找王爷,一边训练了一支精兵……后来呢,日子久了,他们一个两个也就去了。臣本以为也要这般抱憾终身了,果真天佑大齐,竟让我得到了此般灵器,又与王爷相遇!” 云锦书看着凤凰神火蔓延逐渐蔓延到了这边,一时竟忘记回复荀广钧的话。 “锦书!” 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云锦书一愣,下意识看了过去,果不其然,池程余正站在剑上一边喘气擦汗一边看着他。 祝君安和沈千水姗姗来迟,两人一前一后唤道:“七师弟。” “七师兄!” 荀广钧猛地拔出了佩剑,挡在云锦书的面前,直直地冲着他们三人。 “云锦书!”池程余气得不轻,刚落地就对他破口大骂,“你都窜这么快了,咱俩出任务的时候你还让我带你!你竟敢浑水摸鱼!” 荀广钧冷笑了一声,只是道:“各位清霄派的仙师,修仙者不得插手人间事,奉劝你们还是别管朝政得好。” 池程余不满地看着他,转了个角度想去看云锦书,奈何他往哪儿走荀广钧也跟着往哪儿走,把云锦书挡得死死的。 池程余:“……”姓荀的有病吧! “七师弟,”祝君安主动开了口,她素来安静,如今说起话来“你还记得师尊的预言吗?我们还要去找同舟的法阵呢。” “嗯嗯,”沈千水眼巴巴地看着,旋即又开口道,“不过七师兄你做什么决定都没事啦,我们不会跟你反目成仇的!” “放屁!”池程余当即打断了沈千水的话,言简意赅道,“他这就是叛徒!我就跟他反目成仇!” 沈扶玉一来看到的就是这般混乱的场景,他的身影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大师兄!” 荀广钧眯了眯眼,站直了身体,听不出来什么语气:“沈仙君,久仰了。” “荀将军,久仰。”沈扶玉一边清声说着,一边落到了屋檐上,危楼和温沨予站在他的身体两侧,沈扶玉眼睛转了一下,看向旁边的云锦书,云锦书身体一抖,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到了另一边。 第118章 “京城之事,从百姓自相残杀,到活尸作乱,”沈扶玉看向荀广钧,“环环相扣,说明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你们是在阵法大会那时遇见的,是吗?” 云锦书身体一僵。 沈扶玉素来善解人意,别人不愿提及的事情他便不问,但此时他却全然无视云锦书的不舒服,求证什么似的,问道:“是吗,锦书?” 云锦书缓缓抬头看向沈扶玉,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来回几次,终是泄了气,勉强笑了一下:“是。” 池程余震惊:“云锦书你这么能藏?阵法大会,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 荀广钧看了看几乎要把他们围成一圈的几个人,笑了一声,眼中却是没什么笑意:“看来各位是铁了心要参与这件事情了?” “京城暴乱,百姓自相残杀,我等自不会作壁上观。”沈扶玉抽出了清月剑,彻底摆明了立场。 “很好,”荀广钧倒也欣赏沈扶玉这个骨气,一个让自己敬佩的对手总好过一个窝囊废对手,他拍了拍手,下面百姓的嘶吼声似乎更强了一些,荀广钧笑笑,“沈仙君,那便试试吧。” “沨予,你和千水一起去帮助凤凰,”沈扶玉看着荀广钧,头也不回地叮嘱道,“不要伤害百姓,把他们困住就好了。” 温沨予和沈千水应了一声,当即去帮助凤凰了。 危楼眯了眯眼,陡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声音沉了几分:“沈扶玉,你莫不是又想强行解开封印?”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足尖一点,晚风猎猎,清月剑爆发出雪亮刺目的剑光,好似天边第二轮明月,剑意外泄,带起的剑风刮得屋顶上的瓦片抖动作响。 “我来吧。” 荀广钧正欲应战,却听旁边的云锦书如此说道。 “你身体里的那个灵器,就是我大师兄另一把剑的碎片,那把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我大师兄的,你打不过他,”云锦书冷静地说着,拉开手腕上缠着的纱布,把方才愈合的伤口再次划开,用鲜血画着阵法,“我的阵法还可以困住他,到那时,你再杀了他。” “行。”荀广钧后退了一步,让云锦书发挥。 雪白的的剑光一闪,金黄色的阵法也当即形成。 沈扶玉提剑而上,云锦书的阵法在沈扶玉的头顶率先形成。 云锦书缓缓闭上了眼。 这世间,没有人能抵得过沈扶玉功力解封的一招。死在大师兄手里,倒也算是一种善终。 “噗嗤”一声——是什么穿透胸膛的声音。 第053章 九州同·十一 荀广钧的头缓缓低下去,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他心脏一痛,插/入他后心处的手猛地收了回去,他不由得朝前趔趄了一下,嘴里喷出了一股鲜血。 与此同时,沈扶玉发顶的那个金黄色法阵散去了。 荀广钧缓缓扭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云锦书,云锦书的沾满鲜血的手里还拿着一片锋利的断剑碎片,滚烫的红血不停地从他指缝中滴落,他连手臂都发着颤。 见他望来,云锦书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动了动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沈扶玉的剑已然来到了面前,事情发生得太快,沈扶玉是绝对来不及撤回这一剑的,云锦书苦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扶玉的剑息却倏地尽数消散了。 云锦书一愣,缓缓睁开了眼睛。沈扶玉收回了清月剑,给他温和笑了笑:“虚晃一招罢了,快去处理吧。” 云锦书手抖了抖,想给沈扶玉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抿了唇,慢慢地转过了身,看着几乎要站不住的荀广钧,心中一片凄凉。 荀广钧的生命气息渐渐褪去,他的头发开始变白,脸上的皱纹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不知是疼的还是变老的缘故,他弓起了背。方才还是清明乌黑的双眼,眼下已经变得混浊起来。即便如此,他还是死死地盯着云锦书,眼中失望、痛苦、不解等等情绪交杂在一起,却又逐渐平息了下来,变成毫无感情的一潭死水。 最终,他也只是问:“是有人操控你吗?” 声音苍老沙哑,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云锦书攥了攥手,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荀广钧便没有再说话了,他只是点了点头,缓缓坐在了地上,看着远处,目光没有什么聚焦点,只是这样发着呆。 也许是祸害遗千年吧,他这个前朝祸害居然活了一百多年,这一百年间,他亲手送走了自己培养出来的那一支专门为了反厉复齐的精兵,他看着厉朝越来越繁荣昌盛,复仇的梦想最终还是破散了。 不久前,他将死之时,躺在京外的乱葬岗,倏地天降灵器,砸进了他的心窝,他莫名返老还童,还拥有了操控活尸的能力。那会儿他还没想着复仇呢,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无聊地捉摸着自己突然获得的这股力量。能够熟练操控这股力量后,他便进了京城,想去看看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从天而降的云锦书。 不可思议与久别重逢的惊喜围绕着心头,他强行冷静了下来,跟着对方去了阵法大会。 他第一次尝试用这股力量攻击谁,但是被沈扶玉的剑招给挡了下来,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也不是攻击对方,只是借着这招来给云锦书传信。 他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入了云锦书的耳朵里:“王爷,今夜戌时见。” 第119章 时隔那么多年,他们终于再次见面。 年少时的志向抱负与万丈豪情在见到旧时至交的那一刻彻底复燃,他看着云锦书,几乎要落了泪。 他想,齐朝还有血脉在,齐朝还没有亡。 其实仔细想想,从见面开始,除了他俩刚见时云锦书展露过很明显的激动情绪之外,在商讨复仇计划时,云锦书一向都是坐在位置上一语不发地听他讲。 他早该发现的。 阔别多年的友人,他怎么会认为对方还同以往一样呢? 他张了张口,觉得自己眼下应该目眦欲裂,应该声嘶力竭,应该将云锦书骂个狗血淋头,怒斥他是个“叛徒”。 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杀他的是云锦书。 云锦书哽了哽,他想扯出来一个笑容,却没做到:“那年你被派去镇压平乱,我借着游山玩水的名头四处观察。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民间太苦了……也太乱了。” 没能痊愈的患者杀了救助自己的郎中,饿到极致的村民架起大锅生煮婴孩啃食,走投无路的百姓杀了捕快一并下黄泉……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荀广钧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理由,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仰头大笑起来,他的生命以后走到了尽头,这般笑了没两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抖着身子平复了过于激烈的情绪,眼睛死死地盯着云锦书:“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你这窝囊废,没有脊梁的蛆虫!和云锦行那个投降的败类一般……” 说实话,他不恨云锦书方才杀自己,方才的行为只能说明云锦书变了,有了更为重要的牵绊,人间百年,他不怪云锦书变了。 可是云锦书千不该万不该说出来方才那一通话,那一通话将他们所有的志同道合一齐否认了!云锦书简直就是在亲口说,这段友谊从始至终都是错的! 他们根本不一样! 可是云锦书却是轻声打断了他对云锦行的辱骂:“是我劝我哥投降的。” 荀广钧一愣。 云锦书睫毛抖了抖,垂下眼去看下面还在厮杀缠斗的人群,温沨予和沈千水正有条不紊地制止着暴乱的百姓,他沉默了一下,百年前的记忆恍然又浮现了出来。 云锦书记得自己一开始认真读书是为了寻求救国之法,为此他读了很多书、也背了很多书,他去民间观察百姓的生活,试图能融会贯通,将自己的毕生所学落实到百姓身上。 可是他越是读书越是绝望,尤其是在看了百姓水深火热的生活状况后,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齐朝要完了。 无论云锦行颁布多少法令,都救不回来了。 蒋韶率兵逼宫前,云锦行似乎早有预料,偌大的宫殿中,跑的跑,死的死,他尽数没管,只是给云锦书收拾了点东西,让他从皇宫暗道跑出去,永远别回来。 “哥。”云锦书抱着包袱,颤着声音喊他。云锦行没有登基前,他总是跟在云锦行的身后喊他“哥”,云锦行登基后,他只能老老实实按照礼数喊他“皇兄”,只有在有事求助云锦行的时候才会喊“哥”。云锦行听到这个称呼,总是会纵容他。 云锦行身体一僵,缓缓看向他。 彼时云锦行已经初显老态,他的眉宇间都带着散不去的愁云惨淡,乌黑的发丝白了一半,他不过比云锦书大了十岁,他连三十都不到。 “哥,”云锦书看着他,眼泪从眼眶中缓缓流下,“我们投降吧。” 云锦行握着他肩膀的手缓缓收紧,甚至无意识抓住了云锦书,云锦书没有喊疼,只是道:“我们投降吧。” 百姓已经够苦了,齐朝注定要灭亡了,不要再添加不必要的伤亡了。 “你要朕……不战而降?”云锦行身体抖了抖,松开云锦书的肩膀,朝后趔趄了好几步,他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爆发点,猛地掀翻了旁边的桌子,精美的瓷器碎了满地。 “是朕想要大旱的吗!是朕想要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吗?朕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朕没有办法……”他骂了两声后便痛苦地捂面蹲下,指缝中滑落滚烫的泪水。 齐朝自前几代开始便积贫积弱,已然形成了恶性循环,这场大旱,就是压死齐朝的最后一根稻草。云锦行自登基以来,没有一天睡足够两个时辰过,他永远在焦头烂额,睁眼闭眼都是在寻求救国之路,即便如此,也难以阻止齐朝的每况日下。 云锦书心如刀绞,他松了包袱,轻轻抱住了了云锦行。 “不战而降,如此耻辱……”云锦行一字一顿地开口,“他日史官提笔,后世人皆知朕是最窝囊的皇帝。” 云锦书头疼欲裂,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他不想走了,他想和云锦行一起死。 “走吧,”许久,似乎是外面的马蹄声唤醒了云锦行,他叹了口气,把云锦书散落的黑发挽起来,“小书,你要好好活着。你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哥——”云锦书拉长了声音,他的身体颤抖起来,想说我们一起,却在对上云锦行的目光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锦行对他笑了笑,吩咐旁边忠心的暗卫把他带走。 “不、不,”云锦书被身边的暗卫强拖着走,他转过身,却只看见了云锦行的背影,他张口嘶喊着,又苦又咸的眼泪流进嘴里,“哥,哥……你别抛下我!哥!你跟我一起走!哥啊啊啊啊啊啊!” 第120章 那暗道口也有叛军蹲守,那暗卫为了保护云锦书,也死了。 云锦书本以为这场战火要持续很久,没想到他逃出来没多久,便听见了云锦行不战而降的消息。 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劈得云锦书魂都要散了,他一下子软倒在地,眼泪落入地里,从那天起,他就没有家了。 荀广钧大笑了一声,几乎要笑得喘不过气,眼泪从苍老的面颊上划过,流入白色的鬓发之中。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云锦书:“早知王爷如此大义,那会儿我便不再寻求王爷合作了。” 为了所谓的黎民百姓,不惜让自己的哥哥背上千古骂名,当真大义至极。 又嘲讽至极。 云锦书攥了攥手,心脏被酸涩苦楚憋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看向荀广钧,道:“可是……百姓何辜?” 荀广钧嗤笑一声:“我竟不知,王爷竟如此菩萨心肠。” 云锦书闭了闭眸,声音确实渐渐平缓了下来,他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政权更迭,百姓是最大的牺牲品——可他们绝大多数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他们只是想平稳地度过一生。那些战乱的年岁,归根到底,是齐朝对不住他们。 荀广钧冷笑一声,明显不赞同云锦书的说法。 云锦书摊出了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他哑声道:“落败的皇室会变成流民,新兴的皇室也终究会走向末路,自古以来,尽是如此。下面相残的百姓是曾经是齐朝的子民,而今是厉朝的子民,兴许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别人的子民,可是归根到底,我们都是这片土地的子民。” “齐朝已经足够动荡足够苦了,他们好不容易过了些平静日子,不能再经受战乱了。” 荀广钧闭上眸,喉结微颤,不知有没有把云锦书的话听进心里去,良久,他也只是哑声问道:“所以你就杀了我?” 云锦书沉默许久。 “对不起。” 他轻声道。 荀广钧没有理他,只是偏头看向沈扶玉,沈扶玉怕他们出什么意外,故而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注意到荀广钧的目光,他微微给他点了点头,以示礼貌。 荀广钧的生命已经要走到末路了,方才同云锦书的对峙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眼下他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云锦书……当时我真的以为,你是要杀了他。” 他所言的“他”是沈扶玉。 云锦书利用了他的信任,同旁人打出了十分默契的一战。可是在几乎被人遗忘的那些岁月里,他和云锦书曾经那么互相信任。 算了。 荀广钧也已经很累了,他本该死在不久前的夜里,却因那个灵器误打误撞地又苟活了一些日子。他何尝不知眼下攻打厉朝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是再次与云锦书相见,还是激发了他内心的侥幸与战意。 他和云锦书的观念不同,他只知自己生是齐朝人,死是齐朝鬼。他不关心黎民百姓,他只想为齐朝报仇。 既然云锦书没有复辟的想法,那就算了。他已不再是少年模样,他已经很累了。 “我永远不会伤害大师兄,”云锦书听了他的话,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缓缓扭头看向沈扶玉,隔着夜空,他似乎是在给自己说,又像是给荀广钧或者沈扶玉说,“当年给我哥收尸的……就是我大师兄。” 荀广钧一愣。 他话音刚落,便起了夜风,卷起了他乌黑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晃荡着。 沈扶玉从未听他提起这件事,而今一听,眼前倒突然浮现出来一个狼狈的人影来,脑海中登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那日……是你?!” 第054章 九州同·十二 后来沈扶玉又去了一趟京城。 几个官兵将面目全非的云锦行随意地丢弃在了一座荒山上,这儿人烟稀少,连孤坟都少见,想来不多时便会引来野兽啃食。 几个官兵许是也恨极了云锦行,骂骂咧咧地把他下后,又啐了几口,方才离去。 等到山间又恢复到一片寂静的时候,沈扶玉方才落下来。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火红色的衣服,思虑了一下,用法术变回了清霄派寻常的白色弟子服。 他看了看云锦行惨不忍睹的尸身,给他简单用清洁法术清洁了一下,即便去除了那些肮脏的痕迹,他的皮肤也照旧是溃烂的,面部已经被砸得没有一处是好的了。 一介天子,沦落至此,当真让人唏嘘不已。 沈扶玉去从储物手链里拿出早就买好的棺材,给云锦行换了身寿衣,放了进去。 他不太了解合棺这些事情,凤凰和姜应没参与这件事情,自然不能提供帮助,导致沈扶玉只能自己一边看着书,一边研究钉棺材。 耗费了几柱香的时间,沈扶玉才钉好棺材,把云锦行给下葬了。 他给云锦行立了座碑,却没有在上面写名字。一来是怕极端者做出撬坟之事,二来他也不知该如何书写上面的碑文,写什么都很奇怪。 那便不如无字碑了。 自此,所有恩怨情仇尽数化作一抔黄土。愿君来世只做普通寻常之人,安安稳稳便是。 沈扶玉又给云锦书点了几柱香,烧了些纸钱,这一番动作下来他也有点出汗了,脑后的马尾都松了一些。他确定无误后,方才准备离去。 第121章 他转身,身形一顿。 面前的道路上多了一个衣衫褴褛、身形消瘦的少年,他满脸灰尘,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不是伤了就是带着泥土,叫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你……”沈扶玉关切地走了过去,“可否需要帮助?” 这人恍若受惊,连连后退几步。盛满悲伤的眼睛一直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想了想,从储物手链里掏出凤凰塞给自己的糕点来:“你饿吗?” 这人似乎是想要接过来,却摆了摆手,他干裂的嘴唇流出鲜血,又被他舔了进去,末了,他也只是询问道:“您是仙人吗?” “我不是,”沈扶玉偏头给他笑了一下,眉眼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我是修仙者,不过我的志向是得道成仙。” 这人静静地看着沈扶玉,沈扶玉走了过去,也不在乎他身上脏兮兮的,直接把那些糕点塞进了他的手里,又递给他一个水壶,道:“你快吃吧。” 许久,这人才颤抖着手往嘴里塞了口吃的,眼眶都湿润通红了一些。 沈扶玉见他好了些,便靠到旁边的树上,询问道:“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这人失神了片刻,缓缓开口:“我读了很多书,什么用也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掩饰什么般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糕点,豆大的眼泪只掉了一颗,便被他匆匆擦去,不敢再掉。 沈扶玉不知道这人怎么读个书还能把自己读到这个地步的,但每个人都会有落魄的时候。他踢了踢旁边的小石子,不知道怎么劝解他——他不知道面前这人要如何定义“有用”。 思索间,天上飘下来冰冷的小雨。沈扶玉又拿出来一把纸伞,撑着走到了这人的面前,把伞面往他那边倾斜了几分。 这人看着他。 “你拿着吧,”沈扶玉把这纸伞塞给他,“我有灵力,不需要。” 这人又红了眼眶。 沈扶玉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揉了一下他脏兮兮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喜欢哭。” 跟他捡的温沨予一样。 “你是科考失利了吗?”沈扶玉好奇地问道。 这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读了很多书,却用不到该用的地方,也救不了人。” 原来是这样。 沈扶玉眸光流转了一下,他此时也才年过十六,这人应该同他年龄一般大。沈扶玉想了想,手心朝上,摊开放在他的面前。 这人懵然:“嗯?” “给你看。”沈扶玉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 眨眼间,沈扶玉的手心里多了一片桃花瓣,只见这片桃花瓣在他雪白的掌心里转动了一分,旋即生出无数片桃花瓣来,铺天盖地地对这人扑面而去。 桃花的香气迎面而来,这人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不由得愣了一下,连悲伤都忘却了一瞬。 这桃花似乎只是过来讨他一瞬间的开心,转眼间就散做红色的灵力消失了。 “这是我在教习阵法老师的课上学的,”沈扶玉收了手心,含笑着看他,“虚空变物,最基础最简单的法术之一,基本上没人主动去学。因为它其实蛮无用的。” 这人眼巴巴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愈发觉得他像温沨予,他笑了一声,跳了几步,靠在了旁边的树干上:“不过你看,方才我用这个大家公认的没用的法术,让你开心了一下。这就派上用场啦。” 他笑得肆意又明媚,说话间又变了几捧桃花瓣出来,仿佛做了什么大事业,而不是只逗了这人开心一下。 “所以嘛,”沈扶玉光记得哄他开心了,一时忘了遮雨,额前发丝湿漉漉的,衬得他眼眸愈发明亮,他走到这人身边宽慰道,“你就当是在一处偏僻的地方种了棵只有你自己知道的桃树,也许哪天就来了人,他肯定会为这一棵桃树赞叹的。” 这人似懂非懂,茫然道:“若是……若是永远没有人来呢?” 沈扶玉看了眼地上的影子,觉得时辰不早了,他储物手链里的糕点连同全部的银两尽数那给这人,闻言,他思考片刻,道:“桃树结了果,落下去,次年便会有新的桃树长出来,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片桃林。彼时肯定会有人来的。” “告诉你个秘密,”沈扶玉神神秘秘地笑道,“其实我不认识方向。但是有人给我说,‘正是因为不分方向,所以无论朝那边走都算朝前’。” 这人怔愣住了,怀里抱着沈扶玉送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他的伞都歪斜了,稀薄的雨水很快也打湿了他的一侧肩膀。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我们有缘再见。”沈扶玉给他挥了挥手,率先转身离开。 他下山没几步,便听见身后的人喊道:“仙人!” 沈扶玉停住了脚步,回过身去:“嗯?” 这人像是鼓足了勇气,手里的伞和东西都让他握得紧紧的:“我去何处可以寻得你?” 沈扶玉也不知道自己这儿通往清霄派的路如何走,他是和凤凰约好了时辰,届时完成任务的凤凰会在山脚下带他一起回去。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脑中倒灵光一闪,他偏头一笑:“最西边有一处仙山,那儿有个门派,名叫清霄派。如果你想找我,就来清霄派。” 这人重复了一遍:“清霄派?” “对,”沈扶玉含笑给他挥了挥手,“清霄派,沈扶玉。” 第122章 沈扶玉年少时正逢战乱,救过的人多之又多,彼时云锦书又相当惨不忍睹,也不怪他一直没认出来当年那个人就是云锦书。 当真是缘分。 荀广钧打量了沈扶玉片刻,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全咽了下去。最终,他又重新看向了云锦书,云锦书也无声地看着他。 “王爷……”荀广钧声音变得虚弱,他努力睁开了眼睛,却还是抵挡不住疲倦感的袭来,“杀了我吧。” 云锦书手抖了抖。 “这个灵器的力量,残留在身体里的感觉糟糕透了……”荀广钧原本是恨云锦书的,恨他背信弃义,恨他窝囊,恨他欺骗自己,可随着生命的流逝,这些负面的情绪也好像渐渐地散去了。 他想起旧时和云锦书在边疆打仗的日子了,彼时云锦书在火堆旁读着书,他在一旁练习射术,那时他们理想一致,为了救国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再也回不去了。荀广钧想。他和云锦书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不同的道路,这两条道路让他们渐行渐远,中间横着的裂缝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了。 那个灵器残留的力量烧得他骨子和血液都在疼,荀广钧又想起来自己的父母了,父亲战死沙场,他的亲眷被发配边疆。已过几十年,想来也早已化作白骨了。 他也不是很想谋反,不然不会如此草率发动逼宫,战场上最忌讳这个。 他只是想找回和云锦书策马同游的少年时光,准确来说,他只是……想回家了,无论云锦书如何说,这儿也不是齐朝。 他死也想死在齐朝人的手中。 荀广钧费劲地睁开眼睛,乞求地看着云锦书,气若游丝:“王爷……请您……杀了臣吧……” 云锦书眼睛都红了起来,他缓慢地移动了脚步,走到荀广钧的身边,慢慢地蹲了下去。 他知道荀广钧的想法,因而他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曾经的挚友。云锦书攥了攥拳,手中猛地出现了一柄长杆,杆头直指荀广钧的心窝。 荀广钧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轻声道:“彼时同王爷一并打马过边疆,少年意气,好不风发。而今我已将死,君仍一如初见模样……” “真好……”他睁开了眼睛,嘴角带了些许笑意,眼中却带着催促。 云锦书攥紧了手中的长杆,哑声道:“这是齐朝的旗杆,他们逼宫,折断了齐朝宫前的旗帜,我收了起来,炼成了本命法器。” 荀广钧静静地看着云锦书,他已没有气力再开口,这会儿他才意识到,其实齐朝灭亡,最难过的是云锦书。 这是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长长的旗杆穿过他的胸膛,刺透心脏,宣告了他的死亡。 血逐渐流了满地,屋顶上一时没有人说话。凤凰等人已经把所有暴动的活尸围困住了,他们赶了回来,无声地看着云锦书。 良久,云锦书才把旗杆从荀广钧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夜风吹来,云锦书好像受了惊,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他回过头,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 “你们……”云锦书一怔。 沈扶玉温柔地笑了笑:“我们都相信你。” 温沨予点了点头:“是呀,七师兄,辛苦你啦。” 祝君安声音偏小,但是温温柔柔的:“下次记得先给我们打个招呼。” 池程余得意洋洋地开口:“怎么样,我们装得是不是特别像?” 沈千水小声抱怨:“才不是呢,六师兄差点就穿帮了。” 危楼悄悄凑到沈扶玉耳边,挤眉弄眼道:“本尊可没相信他,本尊只是相信你。” 沈扶玉被耳旁突如其来的热气弄得耳尖发痒,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耳尖的红色渐渐往脸上蔓延:“别胡言乱语。” “啧。”危楼不情不愿地轻哼了一声。又说本尊胡言乱语! 云锦书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眨了几下眼睛,勉强露出个笑容来。他看向沈扶玉,又看了眼下方还被困住的活尸,道:“师兄,我兴许有办法可解。” 沈扶玉原本还想让草乌来看,眼下云锦书主动请缨,那便让云锦书试试也无妨。 云锦书握紧了自己手里的旗帜,阵修也是有本命法器的,大多数是毛笔,毕竟是要画阵法。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见阵修用旗帜做本命法器。 “是我的本命法阵。”云锦书笑了笑,却紧张地握紧了旗杆,沈扶玉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深吸了一口气,拆下原本齐朝的旗面,从储物袋里重新拿出了一面旗,仔细地挂了上去。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握着旗帜步入空中。 旗杆处荀广钧的鲜血已经消失了,云锦书手中旗帜转动,旗面迎风招展,“清霄”二字清晰地映入每个人的眼帘之中。 沈扶玉看着空中的那面旗帜,心脏跳快了些许,难得有几分热血沸腾。 随着旗帜的鼓动,以云锦书为中心,一个硕大的金黄色法阵开始形成运转,光芒好似灿烂阳光般照向每一个漆黑的角落。 “海晏河清,时和岁稔。” 云锦书的声音从未充盈过如此强烈的坚定感,金光映在他的眸子中,目光灼灼,信念十足。 金色的法阵朝方圆百里扩散去,它缓缓朝下压,暖洋洋的金光中,人们收起了敌意,茫然失措地望着四周。 直到—— 第123章 意外突起! 云锦书一错愕,下意识喊道:“大师兄!” 第055章 声声慢·一 沈扶玉目光一凛,尚未开口,就被危楼等人围在了最中间。 “师兄!” “心尖儿!” “沈扶玉!” 他的师弟师妹、危楼以及凤凰一同开口,沈扶玉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周围一圈面露警惕的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云锦书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许让人容易误会的地方了,他连忙开口道,“师兄,西南方有处怨气极深的地方,有它挡着,我的阵法没法继续下去。” 沈扶玉一怔,拧眉思考了片刻,道:“凤凰和君安去找草乌,沨予、千水留在这帮助锦书,程余也留在这儿,有情况我会联系你。危楼跟我走。” 危楼轻笑了一声,一边应着一边走到了沈扶玉的身边。 事不宜迟,沈扶玉吩咐完便转身御剑离开,危楼本还想跟凤凰池程余温沨予炫耀一通,一眨眼的功夫沈扶玉的身影都快消失在了眼前,他只能赶紧御剑赶上去。 沈扶玉燃了一支蜡烛,火光跳跃着,落在地上的光芒好像在指向什么地方。沈扶玉毫不犹豫地跟上了烛光指引的路。危楼追上他的时候沈扶玉已经落在了地上。 “跑这么快……”危楼走过去搭上他的肩膀,“都不等等本尊。” 沈扶玉瞥了他一眼,动了动肩膀,把他的手掌拂开。而后重新打量着蜡烛指引他来的地方—— 这处是个荒废了的青楼。 二三十年前,蒋韶力排众议,下令废除青楼等地:“男子荒淫度日,又置女子于万劫不复之地,日复一日,恐我厉朝国风不振,再步前朝之前尘”。他强行拆除各地青楼,违令者斩,可见决心。此令颁布的当日,京城最大的青楼仙花阁被强行拆除,据说那晚烧出来的烟气都是香的,有不服者,被官兵当场杀死。 血流千里,香散四处。一把大火烧尽繁华,数十美人奔逃飘零。 “心是好的,可是太激进了。”沈扶玉看着面前明显被火烧过的旧楼,一旁印着“仙花阁”三字的牌匾已经被灰烬和泥泞弄得面目全非,牌匾从中间裂开,隐约可见喷溅的血迹。 蒋韶下这道令的时候年岁已高,想来虽有张青渐的仙术续命,头脑也不及往日了。 沈扶玉方才点燃的那根蜡烛名唤引怨烛,是祝君安做出来的,这蜡烛的光会自动追寻怨气最深的地方。 危楼对此啧啧惊奇:“你那师妹,看着安安静静的,做出来的东西倒是惊为天人。”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笑了笑,道:“君安心细手巧,是个很有天赋的工修。” 尤其擅长易容、机关等。 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沈扶玉看了眼面前破旧的青楼,里面一些房梁已经坍塌了,残旧的窗户上还贴着窗花,叫风吹雨打几十年后,已经褪了色,变成了瘆人的白色,随着夜风轻轻鼓动着,像坟包前散落的纸钱。 从外面往里面望去,只有一片黑暗,浓郁的黑暗中尚未搬离的家具和坍塌的梁木无声地耸立着,隐约勾勒出一些模糊的形状。 沈扶玉抬脚走了进去,阴冷的夜风灌进来,拨动了沈扶玉的衣衫,乌发与衣衫发出细微的繀縩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危楼跟在他的旁边,随着他打量了一会儿,他看着外面的墙壁,饶有兴趣地喊了一声:“仙君,你来看。” 沈扶玉不疑有他,走了过去。老旧的墙壁上有着明显的火烧痕迹,乌黑中似乎又添了些另样的黑痕,他拧了拧眉:“血迹。” “对。”危楼手中魔力一晃,这处老旧的墙壁上登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看模样,似是喷溅上去的。 沈扶玉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危楼:“你……” 他确实见过还原或者修复的法术,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有限制的,若要原物还原,要么有时间限制,要么有大小要求,所以大多修者便另辟蹊径,比如温沨予用卷轴重现情景,或者附身于此物,提取它们的记忆。 “本尊厉害吧,”危楼闷声笑了一下,看向沈扶玉的眼里满是得意洋洋的自傲,似乎在等沈扶玉夸奖他,“这种直接原物还原的办法是本尊自己想到的。” 幼稚。 沈扶玉勾了勾唇,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血迹一边道:“嗯,你很厉害。” 危楼眼中闪过一分如愿以偿的快乐,其次又开始熟练地蹬鼻子上脸:“本尊没听见。” “那就不算数吧。”沈扶玉挑了挑眉,不再看他。危楼当即不乐意了,真是小心眼的仙君! 沈扶玉眼下无暇顾及危楼的小心思,他看着墙上的血痕,若有所思,这儿的血迹很多,不像是一个人的出血量,至少五人以上。 联系一下那日的事情,想来当时对违令者杀鸡儆猴的地方就是这儿了。这些血迹,应该就是那日坚决违令的女子的。 不知这儿的怨气是否同这些血迹有关…… 沈扶玉将手放在青楼上,手下灵光汇聚成了一个法阵,它只转动了一下,便散去了。 危楼意外地看着他:“怎么了?那日提取槐树的记忆的时候可还好好的呢。” “青楼不许我提取。”沈扶玉解释道,树木是天地的生灵,要提取树木的回忆只需要征得树木的同意变好,人搭建的房屋却不是,除非房屋建于一处灵地,生出了灵,否则就要征求房屋主人的同意。 第124章 这青楼的主人早就投胎去了,青楼本身又没有生出灵,自然不能提取回忆。 危楼:“……” 他虽没说话,但眼里的无语已经胜过千言万语。罢了,他们人类素来如此麻烦的。 抱怨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徒惹沈扶玉心烦厌恶罢了,危楼从出生就好战,论打斗他可以滔滔不绝说出三天三夜,这种情况他也就能还原个事物了,只能靠沈扶玉来了。 他干脆直接听沈扶玉的:“那怎么办?你附身?” “附身也要有具体的怨鬼才行,”沈扶玉摇了摇头,从嘴里吐出来另一个解决办法,“走马观灯。” 他一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眯了眯眼:“你怎么走知道槐树和阿户的事情,你当时一直跟着我?” 危楼坦坦荡荡地点了头:“对啊,本尊不跟着你怎么把月精石送给你。” 沈扶玉冥冥中察觉出来一丝不对的地方,他尚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危楼便笑盈盈地揽住了他,长臂把他整个肩膀都绕住,掌心贴在了沈扶玉的发顶,危楼调笑道:“仙君是在回味我们初见的日子吗?” 沈扶玉原本只觉得他这个姿势过于亲密,眼下却有了另一种猜测,人体有三团火,头顶双肩各一团,这三团火保护着人的魂魄与元气,危楼的姿势,像是在保护他的这三团火。 真奇怪。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危楼,从他怀里出来,并没有进一步询问,这只是他的猜测,兴许也是他多想,危楼只是喜欢这般亲昵的动作罢了。问出来倒显得暧昧不已。 “胡言乱语。”末了,沈扶玉也只是说了这么一个字。 危楼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闷声笑了一下:“走马观灯是什么?” “一个根据鬼域规则改变的法阵,”沈扶玉一边拿着布阵的东西一边道,“布阵者会进入场景中找寻怨鬼所执念的东西,相当于走马观灯一番。一般用于这种没法附身或者提取记忆的场景里。缺点是,不能被场景中的人发现自己是外来者,否则会有大麻烦。” 危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布置灵石:“就是我们要混进去呗。那个大麻烦是什么?” 沈扶玉把最后一块灵石放下,看向危楼:“走马观灯是根据鬼界的规律制造出来的一个阵法。传闻进入鬼界者,身上灵力尽失,化作普通人。若想出去,只能找出所处厉鬼鬼界的执念,或者厉鬼自愿放出去。” “进入走马观灯之后,倘若被认出来是外来者,轻者被厉鬼所伤,重者永远无法出去。同样地,若是在一个时辰内无法找到这个怨鬼,我们也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阵法里。” 危楼:“……” 这个阵法,真贼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幽怨,沈扶玉原本沉闷的心情轻松了几分,他笑了一声,开始给他叮嘱道:“怨鬼存在于青楼之间,所以一会儿看到的事情一定会有她的执念。我们只有一个时辰,一定要抓紧。” “走马观灯会优先选择同怨鬼相似的人幻化同类,”沈扶玉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是魔族,贴近鬼,到时你恐怕会幻化为贴近怨鬼身份的人——千万不要冲动,以大局为重。” 危楼嘴角原本带着漫不经心的弧度,闻言,嘴唇渐渐压了下去,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反问道:“不要冲动?” “是。”沈扶玉倒不担心危楼的能力,但实在怕了他的心性。 危楼应了一声,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低声,好似自言自语:“本尊不会冲动了。”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灵力转动,方才摆下的灵石受到灵力的波及,还是发颤,顷刻间形成了一个雪白色的法阵。 “走马观灯!” 法阵扩大,将整栋仙花阁都笼罩了进来,夜色沉沉,原本破旧的建筑开始重构,雕刻精美的大门大敞,阵阵香气随着欢声笑语泄露出来,红色明亮的灯笼高高挂起,勾人心弦的乐曲声流水似的淌了出来。 奢靡至极、物欲横流。 阵法形成的那一刻便爆发出了刺眼的光芒,即便沈扶玉闭上了眼睛,也能感受到那股尚未散去的白光。不过很快地,身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沈扶玉身体一沉,身上的灵力被尽数封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忍不住一愣。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屋里也黑得紧,唯有镜子前跳跃着一根红烛,铜镜模糊,映出的人影也模糊至极,随着烛光一晃一晃的。 他披头散发,身上轻得很,从铜镜上看去可见轻薄的衣服和大片大片的肌肤。 沈扶玉两眼一黑,嘴唇都抖了抖,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朝下看去——浑身只穿了一件肚兜与亵裤,外面拢了一件薄薄的红色纱衣,衬得他的肤色白得刺眼。 纵然他从未来过这处地方,也知道这身装扮是谁穿的。 这阵法,竟将他幻化成了一名烟花女子! 沈扶玉忍不住咬了咬牙,脸皮倒是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他站起身,准备打量打量此处,又臊得慌,目光如受了惊的蝴蝶般满屋乱飞。 他僵着身子,几番攥拳又松开,才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打量起这处房间来。 房间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屋内并没有很多装饰,对面那张挂满红帷帐的床就占了屋里一半的空间。这蜡烛并不好,燃的光并不明亮,倒是屋外时不时传来一些热闹非凡的声音。 第125章 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沈扶玉只能将心底的羞耻与别扭撇下,赶紧行动。 他迈开脚步,脚踝处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当声。 沈扶玉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的动作变得格外僵硬与缓慢,方才他一直处于尴尬的状态,没留意脚下的情况,眼下才下发现——他的脚踝处,竟还绑了一个小巧的金铃! 沈扶玉拽了拽身上的薄纱,低头望去,除却薄纱,自己竟是大腿以下的部分尽数暴露在外,实在……荒唐至极! 他颤抖着把手放在门上,头一回发现连出门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第056章 声声慢·二 沈扶玉一咬牙,还是推门而出了。他所在的闺房是在二楼,楼下传来的阵阵嬉闹声喧哗热烈,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脚下的木板好似也在微微晃动。 红烛跳跃着暧昧的光,他每多踩一步,心便动得更重一分。他从未以这般装扮出席过什么地方,实在……为难。 沈扶玉忍不住咬住了嘴唇,总感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凉飕飕的,怎么走路都怪怪的。走廊两侧的蜡烛不知从哪一根开始换成了灯笼,让他因为羞赧而泛红的皮肤一览无余。 雪白笔直的双腿交替间纱裙随之晃动,脚踝处的金铃还不停地发出靡靡之音,明明轻得微不可察,可惜沈扶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眼前的酒醉金迷之景随着灯火繁盛越来越清晰,沈扶玉裹了裹身上轻薄的纱衣,闭眸深呼吸了几下,别别扭扭出现在了楼梯处。 不知谁先投来的目光,紧接着越来越多。目光灼灼,让沈扶玉不禁羞耻更甚,总觉得身上这层薄薄的纱衣一点蔽体之用都没有,楼下那些贪婪痴迷的目光好像将他的身体看了个遍。 他们都是假的……根本看不见的…… 沈扶玉心底默念,硬着头皮朝下走去,在此刻,金铃声好像倏地放大了好些,每走一步,便响一声。他听得面红耳赤,几乎要钻到地底下去。 沈扶玉踩到地面上,落在身上的目光便变得愈发如狼似虎起来,他莹白圆润的脚趾都忍不住蜷了蜷。一个胆大的男人主动走了过来,猥琐下流的目光在沈扶玉雪白修长的脖颈流连,他笑了一声,问道:“美人,今夜跟爷如何?”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这男人虽腰圆膀粗,却耳门色黑,很明显是常流连花柳之地,好食大鱼大肉,荒淫无度,被掏空了身体。 沈扶玉拧了拧眉,难怪蒋韶一定要废除青楼,容这些人糟蹋姑娘,实在恶心。 若是平日里,断不会有人对沈扶玉如此不敬,沈扶玉也不会容旁人如此说道自己,可惜这是在这栋鬼青楼里,在没找到那几个怨鬼前,沈扶玉不能暴露身份。 这男人见沈扶玉不做答,便以为他是答应了,伸出手便想去搭沈扶玉的肩膀。 沈扶玉本欲后退,不料腰身一紧,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身,天旋地转间,他落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沈扶玉错愕,猝不及防对上危楼的眼眸。 众目睽睽之下,灯火摇晃,琴声悠扬,四目相对间,眼里好像只有彼此,沈扶玉心跳得厉害,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处,连耳旁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危楼揽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拢到怀里,转了个身,将他和那男人彻底隔断,那男人的胖手搭在了危楼的肩上。 沈扶玉下意识抓紧了危楼的衣襟。 胸膛前的衣襟便失了束缚,朝两边散开,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雪白肌肤,清晰可见的锁骨,肩颈处的皮肤肤若凝脂,叫屋内暧昧的烛光一照,硬是多了几分艳丽之感。 危楼收了收手,把他往自己怀里多塞了塞,眼睛始终看着沈扶玉的眼睛,片刻不移。 灯火太花,险些晃了沈扶玉的眼。危楼的发丝垂落下来,记着同心结的那一簇鲜红明显得很,弄得沈扶玉的脸颊痒痒的。 一旁的靡靡小曲还在演奏着,不知何时又添了鼓声,一下一下地,好似砸进了沈扶玉的心里。 “哎你……”胖男人明显对危楼的到来十分不满,他拉了拉危楼的衣服,趾高气昂道,“你他娘谁啊?这姑娘今夜可是跟了我——啊!” 他话没说完,便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被危楼踹翻在了地上。 危楼揽着沈扶玉,侧着身体,偏头乜斜着看他:“跟了你?——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危楼!”沈扶玉冷静了下来,怕他惹出什么事端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警告着。 危楼反手握住沈扶玉的手,把外衫脱下来给沈扶玉披上,他看了眼沈扶玉光着的脚,脸色越来越臭。 他的外衫可比这层薄薄的纱衣可靠多了,沈扶玉顾不得和危楼的微妙关系,把身上的外衫拢了拢。 “你们这管事的呢?”危楼看也不看那胖男人一眼,声音沉沉地开口。 人群中当即走出来一个穿金戴银、满脸谄媚的老鸨:“哎呦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危楼把自己的荷包拿出来丢给那老鸨,老鸨打开一看,登即被里面的扑面而来的金光哄的笑容满面,再开口时连称呼都换了:“这位爷……您豪掷千金可是为了……” 她话说一半卡住了,一时想不起危楼怀里的这位姑娘姓甚名何,她左右思索不来,又觉得青楼里好像没有这号美人。 仙花阁的美人她都知道,这位如此绝色,她不该没有印象才是…… 第126章 随着老鸨的猜疑,她的衣袍开始变得老旧,面部发灰发青,指尖慢慢地生长出来,她死死盯着沈扶玉的脸,已然开始初显鬼样。与此同时,青楼里的其他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扭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扶玉,阴风阵阵,大红灯笼不停撞在墙上,发出一下又一下的闷响。 台上奏乐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向这边。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沈扶玉心一沉,将脸埋到了危楼的怀里,轻声道:“快带我走。” 危楼笑了一声,伸手覆上了他的后脑,沈扶玉的这身装扮没有头发没有任何装饰,随意散落在身上,很不端庄,却勾人得很。危楼把他轻轻往自己怀里压了压,抬眸看向这个老鸨,目光也阴沉沉的:“你盯着我的心尖儿做什么?” 老鸨一噎,又看向危楼:“这位爷,奴好像从未见过她。” “她是你们这儿的人,你能没见过她?别是你老糊涂了认不得人了。”危楼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他说得过于理直气壮,老鸨一时也迟疑了下来,可怖的模样渐渐褪去。 危楼眯了眯眼,使出了必杀技:“既然不是你们的人,那把那些黄金还给我吧。” 闻言,老鸨彻底褪去了鬼样,火速把那沉甸甸的荷包塞到袖子里,赔笑赔得脸上褶子都叠一起了:“嗨呀,这姑娘在我们仙花阁里,又穿的是我们仙花阁的衣服,怎么可能不是我们仙花阁的人?是奴老啦,记性不好,一时忘了她叫什么,爷可千万别跟奴计较啊。” 人间的喧哗又降临到仙花阁,动人心弦的音乐再次被奏响。 她说完,生怕危楼改主意收回钱一般,又对沈扶玉道:“你这丫头,伺候好爷,听见没有。” 危楼不满地看向老鸨:“你凶他做什么?” 沈扶玉暗地里拧了拧危楼的腰,示意他别说了。再耗下去,时辰就到了。 危楼只得慢吞吞闭上了嘴。 沈扶玉叹了口气,给老鸨道:“奴带这位爷去房间了。” 老鸨立马接上,好似迟疑的这一下危楼就会趁机改主意一般,她道:“去吧去吧。” 话音刚落,她又火速躲回了人群里,保证危楼绝对找不到她。 沈扶玉:“……” 危楼:“……” 她着急忙慌的,也没管沈扶玉的声音还是个温润的男声,也或许是走马观灯阵法把这点不对劲给抹去了。 沈扶玉抬脚走去,身体倒是一轻,他瞳孔微缩,下意识揽住了危楼的脖颈。危楼轻松地将他横抱起,稳步朝楼上走去。 “你……”沈扶玉脸红了几分,脚上的金铃频频响动,“放我下来。” “光着脚走什么路,”危楼不仅没放开,还把他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些,“你不是最爱干净了?你猜这里的地上干不干净?” “便是不干净,也……” 沈扶玉尚未说完话,便被危楼笑着打断:“本尊自然不是说那种脏,仙君猜他们来了兴致,会不会在外面……” 在什么外面…… 沈扶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脸色当即变得异常难看,环着危楼脖颈的手都收了收,一句拒绝的话也难以说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脚底怪怪的,好像真的踩了什么东西。 好恶心,沈扶玉一阵反胃。 危楼闷声笑了几下,胸腔震动,惹得沈扶玉愈发难为情。 危楼握着单手握着他的脚踝,放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沈扶玉低声警告道:“危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 危楼含糊地应了一声,只道:“不是嫌脏吗?本尊给你擦擦。” 沈扶玉一怔。 他俩楼梯还没上到一半,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几乎要掀翻屋顶的高呼声,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沈扶玉没有说话,危楼却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停止了脚步。两人不动声色地站在楼梯上,静静观察着楼下的情况。 只见老鸨出现在了原本奏乐的台上,方才奏乐的乐伶尽数抱着乐器站在她的身后,任人打量,一语不发。同沈扶玉这般廉价又赤/裸的装扮不同,台上六个人的衣着尽数华丽且合体,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躯。 老鸨笑得很开心:“各位爷,咱们仙花阁七朵金花,个个赛天仙!琴棋书画,都略懂一点,奴呀,素来舍不得让她们接客,因而这七个都是雏儿呢!不过各位爷实在热情,今儿个呢,咱就破六个的雏!老幺年龄小得很,奴再给大家伙养得水灵一些!” 六个。 沈扶玉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拧眉。 楼下的欢呼声更甚,老鸨尚未开口,已经有人开始扯着嗓子叫价,拍桌饮酒声不断,更有甚者,开始往台上砸金银珠宝,老鸨笑得眼都眯起来了,一边招呼着人去捡钱,一边虚伪地开口:“哎呀,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哈哈哈……”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楼下的状况,倏地手上一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往楼上望去,果不其然,昏暗沉闷的三楼,一个人影正扒着围栏往下看,可惜她躲在了阴影处,沈扶玉实在难以看清这人的面貌。 细微的抽泣声传来,可以分辨是一名女子的。她泣不成声,又死死压抑着,唯有不停飘落的滚烫泪水将万般情绪述说,细雨般的眼泪飘向各处。 第127章 她是在为楼下的事情哭泣吗?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又看向楼下,恰逢其中身着红衣的女人抬起头来,沈扶玉一怔,那红衣女人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旋即又偏过头去,挂上讨好的笑容,看着下面的男人不断竞价和投掷金银珠宝。 不对。 沈扶玉猛地抬头,那红衣女人是在给楼上的神秘女子示意。楼上的脚步声传来,那藏匿于黑暗中的女子奔跑起来,似乎要跑去什么地方。 这一跑动,自然也引起了危楼的注意,他眯了眯眼,抬头看向楼上。 “噔噔蹬”的脚步声沉闷且清晰,这女子似乎不再哭泣了,她跑得十分迅速。 “跟上她。” 沈扶玉沉声道。 他心底的一个猜测逐渐形成。 第057章 声声慢·三 两人一路跟着那名神秘女子来到了柴房,为了防止被发现,他们躲藏到了一旁的矮墙后。 女子背对着他们,扶着柴房门一点一点蹲下身去,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悲伤再也难以压制住,哭声歇斯底里,响彻在夜里,显得尤为苦涩。 仙花阁内人声鼎沸,欢笑尖叫声此起彼伏,传来这边,衬得这姑娘愈发孤寂。 沈扶玉眸光微动,有几分不忍。听那老鸨所言,仙花阁七朵金花,六个人都在那台上了,眼前这姑娘,应该就是最小的那位了。 让她亲眼看见姐姐们的处境,实在过于残忍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少,眼泪流干后,便转过了身,背靠着柴房走神。月光把她孱弱身躯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只盯着面前的土地发呆。 “她……”危楼有些意外,“生得好面熟。” 沈扶玉从来到柴房后就从危楼怀里下来了,他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身影,轻声给危楼道:“雪烟。” 危楼先是仔细思索了一番雪烟是谁,而后才倒吸了一口气,那不是沈扶玉的四师妹来着?那名乐修? “她是雪烟?还是说,她和雪烟有什么关系?”危楼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看着失魂般的雪烟,缓缓开了口:“暂且难以定论,先看看。” 危楼啧啧惊奇,虽然沈扶玉不说,但危楼却觉得十有八/九就是了。毕竟他们队内两个京城人士,一个云锦书一个雪烟。如此想来,清霄派当真卧虎藏龙,随便出个任务都能回他们老家。 雪烟在柴房门前坐了许久,她擦了擦泪,站起来的时候身体还有些摇摇欲坠,她抬头看向旁边依旧灯火通明的仙花阁,眼中恨意愈发浓烈。 倏地,旁边传来一道极小的声音:“老幺,老幺!” 雪烟眼中几乎要凝结成冰的寒意方才碎开,她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只见墙角旁边站了一个身着粉红衣衫的女子,她小口喘着气,额头上汗津津的,明显是跑得急了。 “姐姐!”雪烟眼中划过一丝惊喜,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粉红衣襟的女子害羞地笑了笑,她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香气四溢的信封,递给了雪烟:“老幺,这个给你,里面有姐姐给你写的话,等你走了再看。” 雪烟的身体一僵,颤抖着接过了信封。 粉红衣襟女子看起来很腼腆,她抓了抓自己的裙子,声音细细小小的:“我、我是求了那位爷跑出来的,其他姐妹让我给你说,老幺,你别害怕,明儿一早,我们再来一起送你。” 雪烟红通通的眼眶登时又溢满了眼泪,她咬牙看着粉红衣襟女子:“姐姐,我不想走了。” “胡闹。”粉红衣襟女子提高了几分声音,又迅速小了下去,“都到这份儿上啦,哪有说不走就不走的道理?好嘛,时辰真的不早了,姐姐要走了。” 她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很明显心底慌得紧,却强撑着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姐姐!”雪烟的声音大了些,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 粉红衣襟女子抽出了手帕,似乎想给她擦眼泪,又迟疑了,她看了眼走来的那条小道,眼中闪过几分恐惧,似乎那儿有什么豺狼虎豹般。但她很快又定了定神,拿手帕给雪烟擦了擦眼泪,温柔道:“好啦,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说完这话,像是害怕自己会后悔一般,抽出手,迅速地朝外走去。 一墙之隔,沈扶玉听见有个粗鲁的男声传来:“去那么久?……我看你真是欠……” 沈扶玉后知后觉,原来她们说话时,那位粉红衣襟姑娘所要接的客也在外面等着。 沈扶玉垂了垂眸,捻了捻手指,看向那堵墙,似乎要隔着墙去看那粉红衣襟女子的身影:“我好像知道她叫什么了。” 许是……含桃。 危楼:“?” 他稀里糊涂地看了眼沈扶玉,这怎么知道的? 他有心问,沈扶玉却无心回答,雪烟又坐回了柴房前的门阶上,出神地看着面前的夜晚的月亮。 眨眼间,天亮了。 雪烟还保持这方才的动作,一动不动,想来是保持着这个动作独坐到了一晚。 旁边的小道上传来一阵细密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便出现在了这里,她们没有搽粉,也没有涂胭脂,因而面色实在不好,个个眼下带着乌青。 沈扶玉在这几个人中看见了昨夜那名粉色衣襟的女子,她一侧的脸上依旧肿了,手上也布满了伤痕,让人一看就知道遭到了什么对待。即便如此,她的明眸还是亮亮的,像是在期待什么。 第128章 她们互相挽着、扶着,款款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着红色衣衫的女子,她手里提了一个大包袱。 雪烟一看见她们,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她站起身,抖落了一身的霜,奔向她们:“姐姐!” “雪烟!”一旁的黄色衣衫女子开心地把她拢到了怀里,明眸皓齿,看起来活泼之际。 “雪烟,”红衣女子喊了她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契来,“看看这是什么?” 雪烟身体一僵,眼中的笑意登时散去了不少,她勉强勾了勾唇角,颤抖着手从红衣女子那儿接过那张纸契。 她看着上面的字,许久没有说话。 魔族比人族的眼力好很多,危楼仔细看了眼,低声给沈扶玉道:“这是赎身契。嚯,这银两还不少呢!那老娘们怎么不去抢?!” 沈扶玉应了一声,他猜到了。 危楼顿了一下,登时有些不可置信:“这个银两,该不会是……” 沈扶玉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青楼女子卖身的钱大多流入了老鸨手里,看雪烟昨夜的状态,她的赎身契是怎么换来的就很明显了。 雪烟嘴唇哆嗦了一下:“我……姐姐……” “嗨呀,”一边的紫衣女子拍了拍雪烟的肩膀,她笑嘻嘻地比了个数字,“姐姐的魅力不错吧,十万黄金!” 她神采飞扬,活像是做了什么大事。 雪烟身体发颤,即便有红衣女子扶着,还是缓缓跪了下去。 “哎呦,这是作甚!” 她这一跪,其余人纷纷震惊了,涌上去把她扶起来。 雪烟泣不成声,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姐姐……” 红衣女子将她扶了起来,把她的眼泪一点一点擦去,温声道:“雪烟,不要哭。这是好事呀,待你学成归来,姐姐们也会解脱啦。” “红钗姐姐说得是,”方才那活泼的黄衣女子又开心地凑了过来,“你就放心去,总好过一直耗在这儿。那小仙君既说你有天赋,肯定错不了!” “红钗?”危楼下意识看向沈扶玉,“你觉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沈扶玉面露几分担忧,他缓缓开口:“是雪烟的箜篌……” 危楼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这个真是你那师妹啊?” 沈扶玉看着面前因为分离而久久不动身的几人,睫毛垂了垂:“应该是了。” “这几名女子面善心善,雪烟亦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沈扶玉一直没有敢妄下结论的原因就在这,“照理说这几名女子不该化成执念不散的怨鬼。”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就需要重新推测仙花阁里含冤而死的人是谁,到底是多大的冤屈,才会如此经年不散。 这边几人正要将雪烟送出门,雪烟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保证道:“我学会了就来找姐姐,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们的。” 红钗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好啦,知道啦,你已经说过太多次了。” 雪烟依依不舍之际,旁边突然走出两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来,一个脸上还有一道疤痕。 沈扶玉瞳孔微微睁大了些,他猛地回头看了眼雪烟,喃喃地开口:“……居然是雪烟。” 危楼:“?” 他同沈扶玉同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觉得沈扶玉说话云里雾里的。 见有男人过来,六人忙把雪烟挡在身后,红钗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端的是一派风情万种的模样:“各位爷怎么跑来这腌臜地啦?还是赶紧回屋里吧,柴房脏乱得很,爷的衣服价值不菲,姐几个实在赔不起。” 不料刀疤脸却是对她们一拱手,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礼,礼貌道:“各位姑娘,在下并非有意私闯这里。在下和师弟是特意来寻雪烟姑娘的。” 另一个男子同样微微一笑,配合着刀疤脸开口:“正是。前些日子听闻这儿有一个极具天赋,又正值年龄的少女,我等是专门来找她,问她要不要加入我们的长夜派修行的。” 危楼好似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津津有味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沈扶玉的手臂,笑道:“喏,来抢人的。” 沈扶玉收了收手臂,离他远了一些,道:“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名叫韩新树,他旁边的人是方涛,极其擅长两人作战,打出的配合无人能及,两人的招式素有‘黑影刀’之称,他俩是当时公认的第一搭档。” “长夜派正是他俩所建,”沈扶玉抱臂看着那边,神情淡淡地开口,“歪门邪道。” 危楼还是第一次听沈扶玉对一个人或者一个门派的评价是“歪门邪道”,他都没得到过沈扶玉的这个评价,可想这两人所作所为有多恶劣。 沈扶玉见他好奇,无奈地给他讲了一下:“这门派确实有弟子不假,不过都是些天资极好的童男童女——被他们用作鼎炉的。” 危楼倒吸一口气,眼里闪烁着惊奇的光芒,他指了指旁边那两人:“这么畜生?” 沈扶玉应了一声。 “比我们魔族还歪门邪道,”危楼忍不住嘀咕着,好歹他们魔族也讲究你情我愿呢,他看向沈扶玉,“这种门派你们都没铲除?”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语气十分平淡:“铲除了。” 危楼还是感慨不已,他站得有些累了,索性随意坐在了地上,拨弄沈扶玉脚踝上的金铃玩。 第129章 不知为何,沈扶玉并没有开口制止危楼的行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边的发展,好似浑然没察觉到。危楼抬头看了眼他,却发现沈扶玉双手紧握,倒也未必真的很平静。 有猫腻。 危楼眯了眯眼。 那边韩新树和方涛还在给雪烟说着,他俩言辞诚恳,眼里澄澈一片,一点也不像是会干出那般腌臜事的人。 “雪烟姑娘天赋异禀,来我们长夜派定会大放光芒。”韩新树看向雪烟,似乎是在等她的决定。 雪烟并不知修仙的事情,眼下面露迟疑。 方涛又给她加了一把火:“长夜派就在京城旁边,离这也近,到时候回来看望家人也很方便的!” 雪烟眸光微动,看向方涛,明显是对这个条件动了心。 点到为止。 方涛老谋深算,深知这个道理,见雪烟心里的衡量开始倾斜便不再开口,只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雪烟沉思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好……我……” “且慢!” 温柔爽朗的声音突兀地从上方传了过来,沈扶玉手猛地攥紧,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 头顶突然灵气四溢,晚霞般的红色剑光一闪而过,铮鸣一声,一把血红色的剑直直地插入地面,震得上面的剑穗狂舞。 韩新树和方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头望去。 少年从天而降,低头看着这边,嘴唇笑意微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光芒,周身的灵气不停撩动着衣袍,高高的马尾随风而动。 沈扶玉抬着头,和十五岁的自己四目相对。 第058章 声声慢·四 说是四目相对,倒也不尽然。 毕竟15岁的沈扶玉只是往下看,并未看见他,只有沈扶玉在静静地抬头看着他罢了。 危楼坐在地上,登时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几番张开嘴又闭上,眼中惊艳连连,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 15岁沈扶玉的到来不止震惊了危楼,阵法里的人更为震惊。 15岁的沈扶玉落在地上,挡在雪烟一众人的身前,笑盈盈地看着韩新树和方涛:“清霄派弟子沈扶玉,见过两位前辈。” “不是……”危楼倒吸一口气,险些没忍住冲去少年沈扶玉的身边,他一边眸光微亮地打量着少年沈扶玉,一边不住道,“这是我心尖儿小时候?这是我心尖儿小时候?” 关于沈扶玉少年之事,听千万遍也不如见一面带来的冲击强。 危楼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到该用什么来形容少年沈扶玉,不同于后来的沈扶玉,眼前的少年明显稚气未脱,可那双眼睛——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充盈着坚定与自信,看向旁处时好似天地都难以入目,一袭红衣宛如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惹人瞩目得很。 意气风发,可比天上那轮炙热惹眼的骄阳。 沈扶玉看着自己,一时也有些晃神。 少年的他身着红衣,箭袖处绣着皎皎明月,而今身上仍是一红纱,却几乎衣不蔽体。 沈扶玉没由来觉得有一种难堪感,他紧紧握着手,几乎不敢看当时少年意气的自己。 “哎仙君——”危楼似乎是想转头给他说些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扶玉的不对劲,他敛了笑意,走向沈扶玉,“怎么啦?” 沈扶玉没开口,他闭了闭眸,强行冷静下来,声音有些哑:“无事。” 那边少年已经将地上的绛月剑抽了出来,他抱剑看向韩新树和方涛,马尾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落到了胸前,他笑道:“两位前辈,这位姑娘的天赋是晚辈率先发现的,于情于理,也该来我们清霄派才是。” 韩新树笑了一下,脸上的刀疤好似蜈蚣般随之而动,他的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从未听过是谁发现了好苗子就可以带走人的道理。” 彼时距离沈扶玉成名一战还有一年,那会儿人们只知他天赋高,却不知道实力有多少。韩新树和方涛两人本就有个第一搭档的名号,对上还没长大的小孩,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沈扶玉不卑不亢,只是坚定地站在七人身前,他道:“长夜派的修炼方法不适合这位姑娘,还请二位前辈高抬贵手,让晚辈将人带走。” 他一提修炼方法,对面两人双双黑了脸。长夜派的修炼方法是他俩的秘密,沈扶玉这般说,就说明对方已经知晓了此事。 他俩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杀意。 沈扶玉眼睛转了一下,十分淡定开口:“晚辈并不想同两位前辈起冲突,那我们不妨公平对决,谁输了便自行退出,如何?” “哦?”韩新树将沈扶玉自下到上打量了一翻,皮笑肉不笑,“凭你?” 方涛倒是多看了沈扶玉几眼,沈扶玉确实如传言所说那般天资奇高,若是做成鼎炉…… 沈扶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倒也不生气,他从腰间抽出了一张纸,展开:“自然不止是晚辈。” 他手里的是一张对决令,这玩意一般是修士求战的时候贴于公共榜上的,揭下对决令者,用于寻求对手。若打赢了颁令者,便可取代对方的称呼。若无人应战,便自行称王。 沈扶玉话音刚落,一旁小道上又走进来一个黑衣少年,他并不像沈扶玉那般把马尾高高束起,而是扎在了右肩处,搭落在胸前。他的腰间挂了一柄折扇,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黑衣少年眼眸弯弯,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好似一只狐狸。 第130章 他一来,便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沈扶玉的身边,小声抱怨道:“你跑这么快做甚,又不是来不及。” 沈扶玉弯眸一笑,只道:“下次会等你的。” 黑衣少年掰了掰手指:“这都是第八个下次了。” 他俩关系明显好得紧,危楼眯了眯眼,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黑衣少年的存在,他扭头看向旁边的青年沈扶玉,后者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旁边勾肩搭背的两名少年,目光中带着难以言明的意味。 危楼:“?” 他脑中警铃大作,走到了沈扶玉的旁边,问道:“那男的谁啊?”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道:“我师弟。” “什么师弟……也没见你同其他师弟关系那般好过……”危楼心下犯嘀咕,脑中却是灵光一闪,他舔了舔牙,再次看向沈扶玉,“那栋房子是不是他的?” 什么房子? 沈扶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了,危楼说的是清霄派他峰上的那处房宅。沈扶玉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嗯……” 危楼:“……” 不妙。 非常不妙。 沈扶玉抬眸看了眼危楼,看对方那神情就知道肯定在胡思乱想,他一字一顿地提醒着危楼道:“我同他是清白的。” 危楼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抬了抬下巴:“本尊自然知道。这男的哪儿比得上本尊一点好?” 沈扶玉:“……” “还有三盏茶的时间……”眼见着沈扶玉的眸光越来越冷,危楼十分有眼力见地换了话头,“还来得及吗?这打架也没什么好看的吧,白浪费时间,要不要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不必,”沈扶玉淡淡道,“对决结束得很快。” 危楼知道沈扶玉一向不爱谈及自己年少的事情,可这次明显不同,之前说起年少的事情时,无论是关于凤凰的还是关于云锦书的,沈扶玉虽没有很热切,但也说得很平静。而这次,危楼明显地感受到了沈扶玉的心情很差。 尤其是在他那个师弟出来后,简直差到了极点。 这种差还不是单纯的恨或者厌恶,是那种参杂了一些怀念与无奈…… “危楼,”沈扶玉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休要胡思乱想。” 危楼狡辩道:“本尊哪里胡思乱想了,你又没听旁人心声的能力!” 闻言,沈扶玉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想得太入神,都说出来了。” 危楼:“……” 他们说了几句话的功夫,那边韩新树和方涛已然欣然应战。他们眼里闪着十拿九稳的光,时不时打量面前的两个少年,很明显是准备把他俩也一并抓获。 “双剑剑修,当真天赋异凛,”方涛意有所指地开了口,“我还是第一次见双剑。” 少年沈扶玉礼貌一笑,道:“前辈说笑了,不过今日晚辈不准备用两把剑。” 他话刚说完,便把清月剑掷了出去,清月剑的剑光好似一张卷轴般朝四面八方展开,形成了一个结界。结界之内,只有四人。这样的话,即便里面打得再激烈,也不会波及到外面的人和建筑。 “口出狂言!”韩新树哈哈大笑,提剑走上前。 沈扶玉率先对他一拱手:“清霄派,沈扶玉,请教前辈高招。” 黑衣少年其次道:“清霄派,姜应,请教前辈高招。” 那两人并没有打招呼,只是一并朝沈扶玉和姜应发起了攻击。 姜应闪躲到一旁,手中蓦然出现了万千交错的极细极白的丝线,好似一张极度复杂的网拢了下来。沈扶玉身姿轻盈地穿梭在各个丝线之中,他速度极快,只能看出些许红影。 韩新树和方涛的招式之所以叫做“黑影刀”,是因为两人如影随形,但人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影”,常常防备了这个人却被第二人一刀杀死。 眼下这些丝线阻挡了他俩的动作,沈扶玉的身影又比他俩快,他俩明显是轻敌了,对视一眼,方涛道:“先解决黑衣服的。” 姜应要操作丝线,只能站在结界的最中间。 韩新树的刀挡住了沈扶玉出其不意的一击,旋即虚晃一招,趁沈扶玉躲避之时猛地朝姜应的心窝捅去,他冷冷一笑,就算沈扶玉现在赶来杀他也来不及,他的刀既可以杀姜应,也可以来阻止沈扶玉。若他阻止沈扶玉,那么立于姜应背后的方涛便可拿下姜应! 黄毛小儿,还是太嫩了! 刀锋尚未抵达姜应身边,他的耳旁突然传来一道不容忽视的风,韩新树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胸膛便被一剑贯穿。 怎么可能! 韩新树不可置信地呕出一口血,他方才甚至没察觉到沈扶玉是什么时候靠近的。怎么会那么快! 方涛见韩新树没得手,当即举刀朝姜应砍去。姜应好似全然没察觉到危险的来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方涛陡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眼前红影一闪,旋即也被人从身后一剑贯穿了胸膛。 好快。 方涛扭头看向不知何时赶来的沈扶玉,对方方才临他临得近了些,白皙的面颊沾染了些许鲜红滚烫的血液,发丝凌乱地粘在上面,神色淡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又尊贵又妖冶的感觉。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沈扶玉两剑破局定胜负。 沈扶玉抽出剑,两个人了重伤,纷纷跌倒在地。沈扶玉把清月剑召回来,却十分贴心地没有撤去结界。 第131章 这个结界,外面的人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况的。撤去了,恐怕那些女子要受惊了。 姜应从储物手链里拿出灵索给他俩捆上,确保他俩无法逃脱,而后又简单处理了一下血淋淋的现场,这才把这两个人交给了外面等候的弟子。 沈扶玉把结界撤去。 他手里还拿着那张对决令,转头看向一旁的姜应。 “第一搭档,”沈扶玉眼眸闪烁着战胜的喜悦与自豪,勾唇一笑,“是我们了。” “嗯哼,”姜应抬了抬下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扶玉身边,握手同他碰了碰拳,笑得肆意妄为,“不过我觉得‘群星抱月’还可以再改进一些。” 群星抱月。 那是他俩的招式的名字。 危楼眉尖抽了抽,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谁是星?谁是月?” 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给他道:“这剑招用不了了。” 危楼皮笑肉不笑:“是吗?” 这时,嘈杂的人群中又添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喂,你俩!” 凤凰急冲冲的跑了过来,这儿人多,他是用人形跑来的:“还走不走?” 沈扶玉含笑地看了眼凤凰,临行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看向雪烟:“姑娘,那日我确实没有撒谎,你有几分修仙的天赋。方才那两人修炼方法十分邪恶,我才来阻止的。你若真有意求仙问道,可以来清霄派,当然啦,别的门派也可以,看你自己啦。” “谢谢这位公子。”红钗率先从方才的混战中反应过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扶玉这两人修为极高,是个可靠的,她揽着雪烟的肩膀,把她推了出来:“家妹对修仙一道实在一窍不通,不知那清霄派在何处,不如让她同你们一道走?” 沈扶玉一愣,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位姑娘,不是我们不带,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去清霄派的话,可以——呃——” 方才连跃两级战胜黑影刀的沈扶玉这会儿倒是头疼了起来,他不会指路啊,无奈之下,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姜应。 姜应笑了一声,翻出来一个舆图,用灵力在上面画出来一条道,而后递给了雪烟:“姑娘,只消按着这张地图走便是。” 凤凰把胳膊搭在了沈扶玉肩膀上,问雪烟:“你认识地图吗?” 毕竟沈扶玉不仅不辨方向,连地图也不会看。 姜应听出了凤凰借机调笑沈扶玉的话,忍不住笑了几声。 雪烟这还是知道的,她忙道:“会看的,会看的,麻烦各位仙师了。” “不麻烦。”姜应给她们摆了摆手,走到了沈扶玉身边,搭上了他的另一侧肩膀。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沈扶玉脸还有些红,几人告别后便离开了,隐约可听见三人嬉戏玩闹的声音。 “没有孤,你以后怎么回家吧。” “还有我嘛,我给我们公主指路。” “不行,你算老几?孤明天就教他认路。” “沈扶玉,你说我算老几?” “你俩别吵了,放过我吧……” 他们一走,雪烟也该启程了。 她看着面前的六个人,一字一顿地保证道:“姐姐,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 六个人笑了起来,一边说着“好啊好啊”一边把她推出了门。 雪烟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随着她的离去,天猛地黑了,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那什么姜应,为什么喊你公主?”危楼咬牙切齿地问。 沈扶玉愣了一下,没搭理危楼的问题,他看着面前明显变了模样的陈设,当即意识到了什么,拉了危楼一把,快步走着:“去门口!” 第059章 声声慢·五 他说的门口是仙花阁的门口。 两个人一路跑了过去,期间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仙花阁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仙花阁门前照旧热闹极了,十来个配刀的官兵站在门口,他们一动不动,好似连成了一堵墙般将围观的百姓尽数挡下。另一批官兵则是不停地在仙花阁内外进进出出,各个手里架着盛满金银珠宝的木箱。 仙花阁门口依旧挂着红红的灯笼,可下方却燃起了许多火把——这是官兵用来照明的。 几十箱宝物被搬入马车后,里面便渐渐走出身材窈窕却神情疲倦的女子来,她们不像往常那般穿得轻薄,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 为首的官兵大声道:“皇上有旨,不许卖女为娼,各位姑娘还是尽快离去,莫要违旨。” 她们中间或有自甘堕落的,彼时走出去的神情带了不甘心,可绝大多数还是被迫沦落至此,她们难得穿上了正常的衣裙,走出去的时候眼泪还在一把一把地掉,有人跪谢皇恩,再蹒跚着脚步离开。 她们尚不知未来当如何,可总归是有了未来。 围在四周看戏的百姓窃窃私语,打量着走出来的这些妓女,有人可怜有人不屑,嘈杂得很。蒋韶专门命人夜晚来查封此处,恐怕也是怕百姓的指指点点伤了她们的心,谁料夜晚的人也还是很多。 查封的过程还算顺利,沈扶玉遥遥看着,却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倏地,人群中冲出来几名老妇,她们跪在为首的官兵前,恳求道:“各位官爷,可不可以再宽限几日?” 第132章 沈扶玉轻轻数了一下,六个。 这六人是谁,不言而喻。他心底叹了口气,目光沉重了几分。 为首的官兵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人违抗圣旨,他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是对执迷不悟自甘堕落者的厌恶,他冷声道:“圣上有旨,违令者斩。你们休要在这胡搅蛮缠。” “不是呀官爷,”老妇含泪开口,“草妇自然听旨,只是草妇的妹妹还没有回来,这儿烧了,她回来找不到家了啊!” “是啊是啊……”旁边的人也出声附和着。 一旁的百姓啧啧惊奇:“什么找妹妹,自己不想走还得找个借口!” “就是,我看她们是老了,估计就指望者风尘之地颐养天年呢,结果,啧啧……” “不是不是,”红钗忙开口,因为过于激动都咳嗽了几声,她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般难听至极,“雪烟去修仙了,她会回来的。” 闻言,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笑声,像是在耻笑她的借口之拙劣。 官兵也有些不耐烦了,扯了扯她们:“赶紧走,别妨碍公事!” 她们狼狈的跌倒在地上,发簪松了些,却还是有些执拗:“官爷、官爷,再宽限几日吧,再宽限几日吧……” “她们就不会先离开吗?”危楼实在看不懂,执拗地守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啊。 “她们老了,”沈扶玉轻声道,“已经去不了别的地方了。若是不守在这儿,就不能第一时间遇见雪烟。更何况,看样子,有一两个人已经有些痴了……” 雪烟天赋好,刚一入门派便大放异彩,这会儿应该还在第一次闭关。闭关时是感受不到外面的时间的,闭上眼再睁开眼间便是几十年。 红钗见他们不信,忙从怀里掏出来一封家书来,浑浊的眼中淌出清泪:“官爷,您看,她说了她只是闭关,出关就会回来了。” 那官兵还要回去交代呢,可耗不起,他扯过那封家书,简单看了两眼,随即扔还给了她:“什么家书,她是卷了你们的钱财跑路了!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不然按违令处置!” 那薄薄的信纸飞了下来,却起了风,红钗没有抓着,那信封随风而飘,染上了火把上的火焰,很快便着了起来。 “啊!”红钗尖叫了一声,不顾压着她的官兵,忙起身便要去救那信纸,其他老妇亦是着急,也跟着挣扎起来。 “大胆!”官兵见她抗旨,当即也不再给机会,果断道,“这几名娼妓执迷不悟,公然抗旨,就地正法!斩!” 当即有几个官兵上前,拉扯着她们去了墙边,百姓有尖叫着也有好事者,大多数人吓得忙回了家,仙花阁当即少了不少人。 沈扶玉有些不忍看下去了,他缓缓闭上了眼,却仍能听见手起刀落的声音,随即便是什么落地的声音,一共响了六次。期间混杂了百姓尖叫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天际。 上次她们得到这般尖叫,还是在卖身给雪烟凑赎身契的时候。 一桶接一桶的油泼到了仙花阁上,原本照明的火把被尽数丢入其中,京城最奢靡繁华之地,终究还是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危楼和沈扶玉趁方才的乱子藏身于一旁的书中,沈扶玉看着仙花阁冲天的火焰,嘴唇动了动,轻声道:“她们的执念,是雪烟。” “她们想再见雪烟一面。” 话音刚落,面前的所见之景尽数化作了烟尘散去,沈扶玉再一睁眼,夜晚明月正高悬,面前仙花阁依旧破旧不堪,脚下的阵法还在发着雪白色的光芒。 沈扶玉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的衣服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看来是回来了。 危楼看了他一眼,尤其是靴子,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可是金铃啊,那可是金铃哎。 沈扶玉听到他的叹息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倏地,他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忽视的阴冷的注视。 沈扶玉下意识看去,原本溅满鲜血的墙前,不知何时站了六名老妇,她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扶玉。 见沈扶玉看过来,红钗才缓缓开口:“沈仙师,许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 沈扶玉走了过去,礼貌道:“许久不见,各位姑娘。” 红钗笑了笑,她旁边的人也跟着笑了笑,她道:“姑娘这称呼怕是不妥。” 沈扶玉笑了笑,不置可否。 红钗便又看向危楼:“这位是……” “危楼。”危楼走到沈扶玉的旁边,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红钗点了点头,眉眼的褶皱更深了,她声音苍老却一如既往的平稳:“上次见沈仙师和危仙师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 危楼眯了眯眼:“上次?” 他不曾见过她们,何来上次之说? 沈扶玉:“……” 他沉默了几分,主动开口给红钗道:“红钗姑娘,危楼并非当时同我一并击败韩新树和方涛之人。” 红钗一愣,眼中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嗨呀……是我老糊涂了,真是对不住。时间太久了,又是一面之缘,见危楼仙师也是穿得黑衣,便……” 危楼面色难看了几分,他竟被认成了姜应!可是这几个老妇又实在可怜,他若是上纲上线定会惹沈扶玉不快,危楼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两字:“……无妨。”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危楼明显气得不轻还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乱来。 第133章 危楼滔天的酸气与怒意尽数化在了沈扶玉的手掌间,他反手握住了沈扶玉的手,美滋滋地想,他安抚我,他心里有我。 红钗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想到他俩竟是这般关系。 沈扶玉本想安抚他一下便收回手,不曾想危楼竟反客为主,他眼下竟抽不出来自己的手。 沈扶玉:“……” 他有几分不好意思,重新看向红钗,温声道:“那时因为有任务在身,不得已走得仓促了些,眼下才发现还不知各位姑娘的姓名。” 红钗笑了笑,率先道:“我叫红钗。” 其余人也纷纷作了自我介绍,正如沈扶玉所猜想的那般,那位粉色衣襟女子是含桃,黄色衣服活泼的女子是梦蝶,紫色衣服的女子是细菊,剩下的两位就是绿腰和青荷。 “那会儿雪烟刚入派,为了迅速提高修为去接你们,便闭关了,”沈扶玉给她们替雪烟解释道,“她当时应该不知道,闭关若是不控制时间,很可能眨眼间变过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 “原来是这样。”红钗含笑道,眼中似乎是有无奈的泪花闪烁。 梦蝶一如既往地活泼,她道:“我就说了吧,雪烟才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绿腰好像有些痴了,还在不停地问:“雪烟什么时候回来呀,雪烟会不会受欺负呀?” 这是雪烟嘴里最温柔的姐姐,也是她最喜欢的姐姐。 沈扶玉想起来,自己当时能遇见雪烟,也是因为绿腰,当时京城在战乱,他过来处理一道怨气,净化这厉鬼的时候让雪烟看见了,她便慌不择路地跑来求他救救他的姐姐。 沈扶玉一开始还以为她姐姐也被鬼缠住了,不曾想原是不愿接客被老鸨绑起来鞭打,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老鸨见沈扶玉来,还以为他是来寻快活的,当即要招呼他。沈扶玉只是摇了摇头,给了老鸨一些银两,让她放过绿腰。 老鸨拿着银两便笑盈盈地带着人走了,院里只剩了她们七人和沈扶玉。 沈扶玉帮她们把绿腰扶回了屋里。 当时雪烟哭得很可怜,声音好似有什么灵力,连窗边盛开的花好像都随着她的哭声枯萎了一些。 沈扶玉就是这样发现她的灵根的,他走过去,用灵药给绿腰治好病,然后把灰扑扑的雪烟扶起来,用自己的手帕给雪烟擦了擦脸,温声道:“好啦,没有事情啦。” 雪烟泣不成声,她其实只比沈扶玉小了一岁,但身体孱弱得却好像小了五六岁。 沈扶玉给她道:“你的天赋不错,要不要来入道试试?兴许会成为一名很好的乐修。” 雪烟睁着婆娑的眼睛看向他。 沈扶玉歪头一笑,马尾都偏了偏,眼睛明亮如星:“我觉得你可以。” 雪烟眼睛缓缓睁大。 沈扶玉还赶着回去给师尊报告,便道:“现在很多门派每年都招弟子的,你可以去试试。” 绿腰还有点虚弱,却是温柔地开了口:“敢问仙师如何称呼,所在仙派是否还招弟子?” “我叫沈扶玉,清霄派每年春季都会招新弟子。”沈扶玉回答了她的问题。 雪烟迟疑地重复问道:“清霄派,沈扶玉?” “是,”沈扶玉背着两把剑,肆意一笑,“清霄派,沈扶玉。” 沈扶玉其实对自己救的人很少有印象,很多情况下他是看到了便会救助,所以后来也没有认出来雪烟,不知道为什么雪烟也没有告诉过自己。 就像云锦书也没有告诉过自己过一般。 红钗低头笑了笑,给沈扶玉道:“沈仙师改变了我们雪烟的命运。” 沈扶玉摇了摇头,道:“改变她命运的是她自己,还有你们。” 她们尽数愣了一下,唯有有些发痴的绿腰还在拽着含桃的衣服问:“雪烟呢?她何时回来?” 含桃轻声道:“雪烟很快就回来啦。” “雪烟她……”似乎是绿腰一直询问,红钗也忍不住想问问雪烟的近况。 “雪烟确实天资聪颖,是清霄派这一届第一位内门女弟子,”沈扶玉温声道,“她过会儿也会来这边的。” “如此,我们便放心了……”红钗眼眶红红的,语气安心。 沈扶玉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勾起,忽听空中传来一阵铃铛声,危楼目光一凛,揽着沈扶玉的腰身躲开此处。 近乎是他们刚刚离开那处,绿腰便鬼气森森地攻了过来。 第060章 声声慢·六 不止绿腰。 其余五人也从四面八方攻了上来,她们眼眶发红,很明显是处于失去理智的厉鬼状态。 沈扶玉抽出清月剑,隔空挽了个剑花,剑气自成一道屏风,挡开她们的攻击。 那道铃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隐约还有香气传来。 危楼脸色沉了沉:“香铃。” 他话音刚落,一旁便走出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来。这女子一身红衣,所能点缀之处皆挂满了形状颜色各异的铃铛,就连腰间的香囊上也挂了铃铛,走动间叮当作响,她不急不缓地前来,连发间似乎都有铃铛作响。 “沈仙君,初次见面。”香铃红唇微勾,摆了摆手,掌心的铃铛微响。 绿腰六人便停止了动作。 沈扶玉看了她们一眼,神情淡漠,目光落在香铃身上,他静静地看着她:“阁下是?” 第134章 香铃嘴角泄出几声勾人的笑声,笑声尚未止住,她却猛地来到了沈扶玉的面前,沈扶玉横剑胸前,以做抵挡。 “哎呀……”香铃面露虚伪至极的难受,“沈仙君如此,叫人好生难过。” 危楼脸色难看地把沈扶玉拉回自己身边,眸光微沉:“你来做什么?” “啊?”香铃眨了眨眼,摊开手,“我听红线说魔尊痴迷的沈仙君就在此处,所以来看看啊。” 她声音放柔了一些,好似再给什么撒娇:“人家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叫魔尊不惜散去九成九的魔力也要追到手——哎!” 她话未说完,危楼便提剑刺去,香铃夸张地尖叫一声,游刃有余地躲开。 危楼似乎是很怕他人提起这件事,他眼里一寸一寸凝结出冰:“闭嘴!” 香铃笑吟吟地叉腰偏头:“啊对,忘了你已经不再是魔尊了。” 危楼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沈扶玉捻了捻手指,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危楼,什么叫为了他散去大半魔力…… 香铃跳动间铃声阵阵,香气扑鼻,她见沈扶玉看危楼,忍不住笑了一声,喊道:“沈仙君,危楼散去了几乎九成九的魔力,无论是地位还是能力都与你极不相配,不如你同我在一起如何?我镇守西疆魔域,那儿的好东西我都给你。” 镇守西疆魔域,那便是四将之一了。沈扶玉没说话,心中警惕半分不减。 “香铃!”危楼忍无可忍大声斥责一声。 魔族以实力为尊,香铃自不会畏惧危楼的警告,她捻了捻手中的铃铛,抬眸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风情万种:“我是说真的呀,沈仙君。西疆在整个魔域中可是除了中央魔域外最繁华的地方,你来我定满城庆祝。” 危楼似乎又要说什么,沈扶玉拉住了他的手腕,无声地制止了他。 “阁下的满城庆祝,”沈扶玉十分客套礼貌地一笑,缓缓看过绿腰六人,“若指的都是这般,那扶玉实在担待不起。” 沈扶玉认真道:“还望阁下可以放过这六位姑娘。” 他话语间握紧了手中的清月剑,目光淡淡。 “若本将说‘不’呢?”香铃抬了抬眸,幽紫色的眼眸中带了几分威压。 沈扶玉提剑而上:“扶玉失礼了。” 香铃转了个身,身上群铃作响,吵人得紧,空气中的幽香一瞬间变得很浓,原本静立一旁的六鬼再次发起了攻击,沈扶玉沉声喊道:“危楼!” 危楼应了一声,落在六人的面前。 “别伤害她们。”沈扶玉叮嘱了一句,旋即这才冲香铃而去。 香铃娇笑一声:“沈仙君怎得如此不会怜香惜玉!” 沈扶玉对她的言语置若罔闻,只一心执剑对她。 香铃将他的招式尽数挡下,又忍不住咯咯直笑:“好一个怜香惜玉,既有你的名字,又有我的名字,看来我们是命中注定。” 沈扶玉挽了个剑花,直刺她的心窝,香铃抬手一挡,剑尖刺在了她手腕上的铃铛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沈扶玉一扭手,顺势把她的那一串铃铛都给挑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人家的铃铛!”香铃娇嗔一声。 沈扶玉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危楼,那六人还在频频发起攻击,被危楼尽数挡下。只守不攻,危楼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沈仙君看他做甚,”香铃贴近他几分,“和你打斗的不是人家嘛。” 沈扶玉皱了皱眉,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香铃乐不可支,浑身的铃铛都在响,她笑道:“仙君不妨猜猜人家是用哪个铃铛控制的她们?” 沈扶玉眸光微动,她这话一出,相当于把她的破绽送到了沈扶玉的面前。沈扶玉不再犹豫,提剑朝她垂落在腰侧的手心中的铃铛刺去,他速度极快,香铃尚未来得及合上手,手心一震,剑气之下,那铃铛尽数湮灭成灰散去,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裙摆都被沈扶玉的剑气震得猎猎作响,她眼中却仍挂着戏谑的笑意。 “好厉害的剑法,”香铃看着距离自己极近的沈扶玉,轻笑了一声,“可惜……猜错了。”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她,微微直起身,站回了原位。 剑气掀起的烟尘散去,原本纠缠危楼的六人已经安静地站在了一旁。 香铃笑容渐渐压了下去,脸色微沉,眸光中一片寒冷。 沈扶玉没有拿剑的那只手抬了起来,手里握着的赫然是香铃原本挂于腰间的香囊。做工精致的香囊覆了一层雪白的灵力,一点香味也散发不出来。 “香铃魔将,您输了。”沈扶玉淡淡地开口。 香铃控制她们靠得从来不是铃声。她身上各种各样的铃铛太多,发出的铃声嘈杂至极,若真是铃铛,难免会相互影响,因而铃声极有可能是虚晃一招,控制物另有其他。香铃一来,不止铃声阵阵,更有香气扑鼻——香气始终如一。 沈扶玉方才击落她掌心铃铛,而六人仍处于被控制状态时便知她的武器不是铃铛了。 “香铃其名,香于前,铃作后。”沈扶玉只给她解释了这么一句,剑尖仍指向香铃。 香铃脸上原本的嬉笑玩味尽数散去,她偏头嗤笑一声,看向沈扶玉的眼中多了几分认真的打量:“好一个……第一剑修,纤阿剑仙。” 她打了个响指,沈扶玉手里的香囊化作一缕魔气散去,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沈扶玉一眼:“沈扶玉,今日之仇,本将记下了,我们后会有期。” 第135章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那些铃声和香气也随之消失了。 “仙君!”危楼喊了他一声,沈扶玉回过头去,发现那六人的灵体已经有些薄弱了。 沈扶玉心一跳,方才香铃强行让她们化作厉鬼,对她们的灵体消耗实在过大,眼前已然是有些危险了。 他不再犹豫,当即展开通讯玉石,对面浮现了祝君安和雪烟的身影,雪烟脸色惨白,明显是刚刚恢复。凤凰载着她们,正急速飞来这边。 “师兄!”祝君安喊了他一声,“我们正在往那边赶去!很快就到了!” 沈扶玉看了她们一眼:“好。” 沈扶玉知道她们要专心赶路,便切断了通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说,却都了然了两方的想说的事情。 绿腰是第一个被控制的,她本就有些发痴,眼下更是痴得不得了了,她也分不清两旁的人都是谁,只知抓着她们的衣袖,喃喃道:“雪烟、雪烟……雪烟还没回来。” 红钗求助地看向沈扶玉:“沈仙君。” 沈扶玉轻声道:“雪烟很快就回来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身后便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姐姐!” 沈扶玉和危楼往旁边让了让路,腾出来一条道。 雪烟从凤凰身上跌跌撞撞地落下来,发丝散落了一背,哆哆嗦嗦地跑了过去。 除去绿腰,五人脸上皆是浮现了一抹喜色,她们纷纷喊道:“雪烟!” 含桃最是害羞,她抓着自己的袖口,慢吞吞道:“老幺……都长这么大啦?” 雪烟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绿腰由青荷扶着,却还在问道:“雪烟何时回来?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雪烟缓缓走向绿腰,哭音叫她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她嘴唇惨白:“绿腰姐姐……我回来了……” 绿腰认不出她来,只是抓着青荷的衣服。 青荷向来脾气清冷,眼下也只是看了看雪烟,又道:“确实长大了。” 梦蝶笑吟吟地靠近她,她想给雪烟擦擦泪,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要消失了,她恍然才发现,她们已经见到了雪烟,执念到此为止,她们也该走啦。 “雪烟,”梦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你是不是学会了很多东西,给我们说一下?” 红钗点点头:“是呢,让姐姐们也见识一下,不要哭啦。” 雪烟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笑了一声,眼眶却又掉出来许多晶莹的泪水,她哆嗦道:“我去了清霄派……在第一次外门弟子试炼的任务获得了第二甲,然后闭关修炼。”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眼泪一连串地砸在了地上,痛苦洇开一片深色:“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闭关会过去那么久……我真的不知道……” 她兴冲冲出来后,才发现人世间早已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模样。她看着面前早已成了一片废墟的仙花阁,狼狈地去了官衙。 “好在我去得及时……”雪烟声音抖了抖,“他们还留着你们的乐器。” 她将那些尽数买了下来,绿腰的琵琶,青荷的古筝,红钗的柳琴,细菊的箜篌,含桃的竹笛以及梦蝶的箫。 自此她的每一战,都不是单打独斗。 “这样……”红钗笑了笑,“所以这是你的本命法器?是这样说的吗?我不太清楚……” 意外地,雪烟摇了摇头,她身上灵力波动了一瞬,闪着微光的编钟便出现了她的身后,她轻声道:“姐姐,这才是我的本命乐器。它叫‘雪烟’。” 编钟是皇宫乐师的乐器,雪烟……当真不一样了。 红钗含着笑,她的灵体越来越薄弱,样貌却愈发年轻。不只是她,其余五人也这般。 这是执念散去、马上要去地府的预兆。 “幼时总是给小雪烟弹小曲,”绿腰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昔温柔的模样,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看着雪烟,“雪烟也给我们奏一曲吧。曲罢便上路。” 雪烟嘴唇抖了抖,她握着手里的小灵槌,睫毛颤抖着睁开眼,看了她们一会儿,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声音微弱却坚定:“好。” 她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编钟,抬手敲下第一个音的时候,灵力四溢,一旁的花草都精神了几分。 一曲轻盈快活的小曲儿很快从她的手中流出,像是春日万物新生,又像是一场欢乐的宴会。雪烟眼前一片模糊,脸上温热一片,手下却熟练地奏响着。 可是她听见的不是自己演奏的曲子,是幼时她们弹奏的小曲儿,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只知这曲子好听极了,叫人听了便心情极好。 她并非她们的亲妹妹,她们七人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就是这样,她们还是把她从冰冷的路边捡了回来,保护她。她们将演奏得来的银两给她买吃食,买好看的衣服,给她书读。她们素来卖艺不卖身,哪怕被老鸨狠心鞭打,也不曾松口过半分,最后却为了给她赎身钱,破了所有的例。 没有人知道,这样六个外人提起来便耻笑鄙夷的妓女,用清白换了清白。 这曲子好难演奏,雪烟喉间渗出了细微的血腥味,她什么也看不清,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每一下都像是敲进了她的骨头缝里,疼得她浑身都在发抖。 第136章 好苦啊。 那么短的曲子,她演奏起来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她停下来的时候,编钟和她手里的小灵槌一并散去了。她将眼泪擦干,抬头望去,却发现她们的身形已经快要消失了。她们互相扶持着,似乎要走向另一条路。 雪烟嘴唇哆嗦了一下,她难以自控地震声喊道:“姐姐!” 她们似乎听见了这身呼喊,停下了脚步。 雪烟的眼泪已经干了,却还是看不清她们的声音,她嗓音嘶哑:“我开了一家布坊!” 那是她刚得知噩耗从京城拿回来乐器的时候,一种不真切感充盈着她的心头,她浑浑噩噩又茫然不知所措地在桃花镇落下,忽听一声责骂:“哪儿来的小叫花子,快滚!” 雪烟下意识看过去,那不足五岁的小女孩满身脏痕,一双眼睛明明如星,正抬起来,猝不及防地同她对视上了。 恍惚间,她好似隔着无数光阴,和年幼的自己对视了。 在小女孩的注视下,她缓缓走了过去,就像那时她们六人走向自己一样。 小女孩见她过来,怯懦地缩了缩肩膀,小声喊道:“小姐……” 雪烟记得,她当时也是这样喊绿腰的。 当时绿腰姐姐怎么做的来着? 雪烟蹲下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把满身伤痕的小女孩抱到了怀里,捏捏她的脸颊,似乎是在给小女孩说话,又像是在重复绿腰的话:“你要喊‘姐姐’。” 她抱着小女孩,又像是绿腰抱着年幼的她。 雪烟看着几乎要看不见的灵体,声音从来没有那么大过:“姐姐!我也做姐姐了!” 她们六人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散做无数光点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款款而来,袅袅而去。 第061章 声声慢·七 祝君安走过去扶住了雪烟,雪烟无声抽泣着,眼眶极红。 危楼静静地看着雪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是一片复杂,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看懂。 沈扶玉的睫毛垂了垂,而后又看向凤凰,想问问凤凰草乌那边的情况,谁料后者也在正无声地看着这边,豆大的眼泪掉下来,被他用手背迅速擦掉。 接收到沈扶玉视线的凤凰:“……” 他轻咳了一声,露在外面的耳朵都红了,故作淡定却欲盖弥彰:“方才飞得急,风吹眼睛里了——做什么?” 沈扶玉没戳穿他拙劣的谎言,只是问道:“草乌那边如何了?” 草乌被他安排去皇宫了,草乌给整个皇宫都下了毒,张青渐不放出来雪烟他就不会把这毒解开。 雪烟有修为傍身不假,但张青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害她晕厥过去,还被绑在刑柱上。虽然张青渐再三保证不会让雪烟出岔子,但沈扶玉实在放心不下,在解决云锦书的事情之时,便让草乌去解救雪烟。 如果对方配合的话,再顺道看看蒋韶,毕竟无论如何,蒋韶也是一位实打实的明君。 凤凰心中的羞耻感渐渐褪去,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张青渐炼制的长生药失败了,再加上他受反噬,已无力维持蒋韶的生命延续了。孤来的时候草乌只医治好了雪烟,眼下你去的话应该还能看见他医治蒋韶。” “师兄,”雪烟擦了擦眼泪,被祝君安挽着走了过来,“抱歉……我那天去过官衙,就想到认领她们遗物的时候……夜里便想趁着大家都在休息,不会影响任务,来青楼看看,不曾想被张青渐发现了踪迹,连累大家了,不好意思。” “无妨,”沈扶玉摇了摇头,给雪烟露出一个安心温柔的笑容,“我们之间,不必说这种。” “只是,”沈扶玉见祝君安给她擦泪的手绢都湿了,便抽出来自己的手帕递给雪烟,“下次有这般困难的事情可以同我们说,大家一起想办法,会更好。” 雪烟看着他,眼前蓦地浮现出年少时同沈扶玉的那两次相遇,她眼眶微红,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闷声道:“谢谢师兄。” 不仅仅是感谢这一次的相助,还有过往的那两次。 沈扶玉听出来了,他笑了一声,道:“先去草乌那儿吧。” 如此折腾一番,眼下已然快要天亮了。事不宜迟,凤凰当即化作原型,载着他们朝皇宫飞去。 烈红色的翅膀展开,凤凰起飞的一瞬间,属于云锦书的、金黄色的法阵灵光便覆盖了下来,凤凰的羽毛都被映射的金光闪闪。 法阵成型,晨光熹微,云层间缓缓飞出一条金黄色的龙影来,沈扶玉愣了一下,才发觉那是云锦书的阵法所致。 龙影绕着京城飞了一圈,所到之处金光散落,被强行破坏的建筑重新搭建起来,被红月影响的百姓恢复清明的神智,被践踏的花草再度焕发生机…… 凤凰展翅飞去,竟有了几分龙凤呈祥的意味。 杀红眼的百姓蓦地清醒过来,手还掐着邻居的脖颈,当即尴尬地撒开手:“……这、这。” 尴尬过后,便被被空中的异景震惊到了。 霎那间,满城的百姓惊愕地抬头望天,良久,他们又像是反应过来般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龙凤双飞,这是好事啊!” 片刻后,沈扶玉一行人出现在了皇宫外,凤凰恢复人形,不满地轻啧一声:“什么龙凤双飞,哪里有龙,分明真实的只有孤一人而已。” 第137章 沈扶玉失笑地看了他一眼,京城危险已经平息,云锦书的法阵自然也消失了,那条龙影再度散在了云里。 听见外面的动静,张青渐推门走了出来,他的眉眼中带着散不去的郁气,勉强笑道:“各位仙君,请吧。”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知道是蒋韶出了问题,便礼貌对他一点头,走了进去。 殿内,草乌正站在龙榻旁,眼皮微垂着,似乎是在打量蒋韶的模样,太子安静地跪在一旁,见沈扶玉一行人过来,他连忙起身:“麻烦各位仙师了。” “无妨。”沈扶玉对他一点头,走到了草乌的旁边。 之前他和其他人去处理京城的事情,专门让张青渐将行动不便的草乌带去查看雪烟的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去看看蒋韶的情况。 这是沈扶玉第一次见蒋韶。 头发花白、目光呆滞,鼻息微弱,他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床顶,岁月将他的面容揉搓得异常紧巴,好似每一处都生了细纹。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旁边来了人,费力地转动眼睛,似乎想看看是谁。 蒋韶,揭竿起义推翻齐朝统治,厉朝的开国皇帝,一生勤政爱民,在位百余年间,竟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派安居乐业之景。 他功德无量,身遭一层金光,却因强夺命数而淡薄了许多,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估计不出两三天,就要离世了。 沈扶玉叹了口气,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不止张青渐想要他长命百岁,厉朝的百姓也想让他长命百岁。蒋韶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他不信下面的臣子没有发现什么。 “世间本无长生药,”凤凰靠着一旁金碧辉煌的屋柱缓缓开口,“孤的凤凰骨只对修者有延年益寿的效果,却无法叫人长生——不然他们修者还成什么仙呢?” 张青渐看向他,他嘴唇抖了抖,半晌,缓缓地鞠躬弯腰:“先前冒犯伤害妖主,实在是在下的不是。” 凤凰烦不胜烦地摆了摆手:“比起生剜孤的凤凰骨,你们放火烧山更恶心一些。” 张青渐面色惨白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想到被反噬的痛苦了,他垂下头:“是我等迷了心。只是我等那时并非恶意烧山,只是想通过那种方式,叫妖虎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使皇上的性命再长一些,如此,便能更好地守护厉朝。” 他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因为蒋韶是个好皇帝,有了前朝昏庸的皇帝的前科,他们舍不得蒋韶离开,为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留下蒋韶的性命。 一开始只是去寻可以固魂的相斥草,相斥草的效果过去后,就去剜凤凰的凤凰骨,再到为了强凤凰重生的凤凰骨不惜放火烧山…… 一步一步,愈演愈烈。 荒唐至极。 “修者不入世,”沈扶玉看向张青渐,“只逢危乱出。” 他强行帮蒋韶夺取性命,已是修士的大忌,再加上当初揭竿起义时应该也触犯了不少天机,张青渐转世恐怕也不会好过。 张青渐惨淡一笑,并未过多解释什么。 沈扶玉即便是封了剑,也是从百世难得其一的天才变成了万里挑一的天才,非寻常人可及也。张青渐能同他一争天下第一的名头,自然是有些能力与天赋在身上的。若非沈扶玉珠玉在前,恐怕也会落个绝世天才的称呼。 因而张青渐也收过不少各个门派的橄榄枝,他尽数一一拒绝,义无反顾地做了厉朝的国师。 争议颇多却从一而终。 有人说他执迷不悟,也有人赞叹他意志坚定,个中缘由,想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觉得自己和寻常的修者有何区别,他只是走了另一条扶危济困的道路。 “国师……”蒋韶虚弱沙哑的声音传来,张青渐给沈扶玉一拱手,忙围了过去。 蒋韶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费劲地看着张青渐,道:“遗、遗诏,在书房第三层书架上。” “皇上!”张青渐的声音颤抖了几分。 蒋韶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跪在一旁的太子,缓缓道:“你……一定要励精图治,休要辜负朕的期待,还有百姓……” 太子身体微微发着颤,坚定地磕了一个头,他道:“儿臣遵旨。” 蒋韶露出一个笑容,慢慢阖上眼睛,胸膛倒还有些起伏。片刻后,他又睁开了眼睛,这会儿他好像精神好些了,看过屋里的所有人,最终落在了沈扶玉的身上,他道:“沈仙君,久仰大名。” 沈扶玉对他一拱手:“皇上。” 蒋韶一笑:“山火一事,真是麻烦沈仙君了。朕本无意伤害百姓与生灵……” 沈扶玉予之一笑,并未替那些险些丧命火中的生灵原谅他。 蒋韶同他并不熟悉,他最终还是看向了张青渐,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老了啊。” 当年他负伤滚入山下,本以为要命丧那深山老林中,不料被张青渐所救。他意识到对方是修仙者,便下定了决心要请他出山,张青渐原本不同意,是他在对方屋外跪了好些天、将人世间的惨状说了千遍万遍,张青渐才同意的。 有张青渐做参谋,起义变得异常顺利,在后来恢复、治理国家的过程中,张青渐更是起了不少作用。 这样会折损张青渐的修为,也会影响蒋韶的功德,兴许这个决定,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但看见百姓安居乐业,他俩都不约而同地将错就错了下去。 第138章 张青渐缓缓跪下身:“臣愿忠于陛下一生一世,忠心天地可鉴。” 蒋韶没有回话。 蒋韶静静地看着床帏,许久,他道:“传朕的旨意,将司天监的修士尽数遣散出去。此后司天监不许参与国事。” 皇宫的人皆是错愕抬头。 “皇上!” 蒋韶虽是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但百年在位的威严仍在:“听不见吗?” 一旁服侍他的大公公立刻出去办这件事了。 “父皇!”太子不可思议地喊道。 蒋韶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山火一事他是张青渐受了反噬后才知情的,毕竟对方一夜苍老,实在过于显眼。那会儿他才意识到为何不许修士入世。 这股力量,一旦为私欲所利用,实在可怕。 他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害民,并不能保证日后的皇帝不会利欲熏心。同样地,他只能保证张青渐为国为民,却不能保证日后的国师都是如此。 蒋韶闭上眼睛休息了许久,他道:“朕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太子,好生招待清霄派的各位仙师。” 沈扶玉等人率先礼貌告退。 草乌给皇宫的所有人都下了毒,眼下要解还需要些时间,正好云锦书和雪烟都需要平静平静,他们便暂时在皇宫歇了下来。 沈千水和祝君安陪着雪烟,沈扶玉看了她们一眼,便去安抚云锦书了。 本来想粘着沈扶玉的危楼:“……” 这群清霄派的,真烦人! 那留下来的凤凰、池程余和温沨予中,他一个也不想交流,于是独自一人在皇宫里溜达了起来。 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到时候叫泊雪仿几个送给沈扶玉! “尊上!” 他正想着泊雪呢,泊雪的声音就传来了。 危楼勾了勾唇:“你来的正好,看看这里有什么新奇东西,你记下来,仿几个送给沈仙君。” 泊雪:“……” 泊雪疲倦的面上露出几分生无可恋来:“是……” 他努力振作起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有精神气一些,他道:“尊上,您找我又有何事?要不然您还是回来魔域吧,魔域的事务真的太繁多了,属下实在不知道……” “哦,你说这事,”危楼想起了什么,随口道,“香铃来这边做什么?她敢觊觎本尊的仙君,你去处理了香铃。” 泊雪不可置信地反问:“我?” 危楼应了一声。 泊雪苦哈哈道:“尊上,您不要再为难属下了。香铃可是魔将啊,属下只是一个魔相……” 魔界四将五相说着好听,但和他们人类皇宫的将军丞相可不一样。魔将的实力是远高于魔相的。 “你现在是魔尊。”危楼纠正他。 泊雪:“……”这魔尊也不是他想当的啊!赶鸭子上架也就算了,还要鸭子去杀死老虎,天理何在啊! “尊上,”泊雪欲哭无泪,“您还是回来吧,属下真的担不起这个魔尊之位……香铃魔将许是看了红线魔将写的话本,才对沈仙君感兴趣的,并非是觊觎沈仙君呢。” “什么话本?”危楼脚步一顿,看向泊雪。 泊雪一顿,踟蹰道:“就……沈仙君的后院……” 危楼:“……” 他眯了眯眼睛,身上的气压越来越危险起来。 泊雪倏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想着溜之大吉:“属下魔域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 危楼打断了他的话,吩咐道:“你,把红线也给本尊处理了,再烧了他的话本,以儆效尤,以后魔域不许再写、再看这种东西!” 泊雪两眼一黑:“尊上!”这是他能干成的活吗?他干成了他也别想活了! 泊雪说得嘴皮子都要冒火了,孜孜不倦地在危楼耳边说着话,试图让危楼收回成命,危楼一个字也不听,左顾右盼地找着什么。 两个人转眼间进了一间佛堂般的地方。 里面供奉着三清等人的金身。 “这……”泊雪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危楼,“尊上……” 危楼一个恍惚,缓缓走了进去。 屋里充溢着独属于香火的好闻又刺鼻的香味,烟气缭绕,光线朦胧,金身上的表情十分慈祥。 他从一旁抽出了几根香,十分规矩地插到香炉上。 “哎你!”一旁的道童认出他是魔族,正欲提醒他如何上香,却见对方上香的姿势和规矩都十分标准,一时哑然。 “本尊求过很多神佛,”危楼看着面前的金身,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很多很多……但是他们都没有应本尊。” 他喃喃自语着,道童倏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边,沈扶玉方安抚好了云锦书,便看见泊雪仓皇地跑了过来:“沈仙君!” “尊上失控了!” 第062章 声声慢·八 沈扶玉一愣,当即和泊雪赶去了那边。 尚未入门,沈扶玉就感受到了那股冲天的魔气。危楼的魔气虽弱,但胜在太纯粹,不敢想象,他若是没有散去九成九的魔气,会是多恐怖。 沈扶玉抽出清月剑,一跃进了佛堂里面。 里面的小道童仓惶地逃窜着,危楼双目赤红,拿着不知何处得来的剑,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人。 眼见着他就要刺到一旁的小道童—— 第139章 “危楼!”沈扶玉心下一惊,喝了一声,清月剑脱手而去,挡住了这一剑。 清月剑剑光微闪。 危楼似乎是愣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不安与慌乱来,眼中红光时有时无,愈发癫狂。他似乎很痛苦,按着自己的脑袋,大喊了一声。 他歇斯底里道:“滚!不许说!还回来……把他还给我!” 他眼中红得几近滴血,猛地握紧了剑,继续朝四周挥剑砍伐。 “危楼!”沈扶玉一把把小道童拉开,召回清月剑,挡住危楼的这一下。 危楼被清月剑的剑息震开,头疼得更厉害了,目光落在了沈扶玉的身上,似乎是辨别他是谁。魔气四溢,危楼握着剑的手都在抖。 “仙君?你跟他们别走,别离开我……”危楼喃喃道。 沈扶玉没听清他的呢喃,他眸光微沉,无论如何,他得先靠近危楼,再用心尖血唤醒。 “沈仙君,”泊雪不知何时赶来了沈扶玉的身边,给他道,“尊上失控了,您……” 他话没说完,危楼已经提剑直指了过来:“不许带走他!” 沈扶玉一掌推开泊雪,对上危楼,提剑格挡。 可是危楼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握着手里的剑转了一个大弯,锋利的剑刃破开他自己的胸膛,危楼趔趄了一下,口中溢出鲜血。 事发突然,沈扶玉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被一剑贯穿胸膛的危楼。 “本、本尊……”危楼眼眶流出了眼泪,那把剑从他的胸膛进去,穿过心脏,刺出了后背,以至于他的开口便是鲜血,说出口的话语都随着呼吸起伏着,“竟不知……这一剑,居然这般疼。” 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他趔趄了一下,跪倒在地。却执拗地看着沈扶玉,因为失控,他的眼神显得愈发痴迷。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溅满了鲜血的衣襟上。 沈扶玉打了个激灵,彻底回过神了,他猛地上前,还未扶住危楼,危楼便牢牢攥紧了他伸过来的手。 危楼的神情似哭似笑,用力地攥着沈扶玉的手,他的呼吸倏地急促起来,嘴里止不住道:“仙君、仙君,我认出你了……我认出你了……” 他像是一个急于为自己辩解的囚犯,来来回回地只痴于重复这句话。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击。无论是危楼对上他时毫不犹豫地转换剑锋,还是危楼走火入魔依然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亦或是眼前危楼跪于自己身前攥着他的双手哭泣,都在他的心底掀起来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很明显,危楼现在还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 他的理智没有认出沈扶玉,但他的心脏认出来了。 没由来的,沈扶玉想起两人初见时,危楼落在自己脸上的那滴温热的眼泪。他鼻尖一酸,眼眶微热。 沈扶玉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危楼的眼泪好苦啊。苦得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同危楼只相识了几个月,而是好几年,亦或是几十年。 他缓缓蹲下身去,用戴着心尖血的手去碰危楼的额头。危楼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在危楼额前交叠。 “危楼,”沈扶玉的声音温柔,“醒过来吧。” “仙君……”危楼的脸庞湿漉漉的,他看着沈扶玉,眼中时而清明时而迷蒙,“你回来啦?” “是,我来了。”沈扶玉只觉得心尖血烫得紧,“快醒过来吧。” 危楼看着他的脸,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良久,危楼身上躁动的魔气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一点一点地倒向沈扶玉,沈扶玉张开怀抱,接住了他。 “沈仙君,”泊雪从震惊中回过神,走到沈扶玉的身边,“这……” 沈扶玉用手感受了一下危楼的伤口,抬头看向泊雪,问道:“这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你有办法救治吗?” “有有有,”泊雪愣了一下,忙不迭答应了,“魔族生于魔气。身体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只要有魔气,哪怕烧成灰也能复活。更何况尊上还没有死,我给他输点魔气,他就能止血醒过来。” 沈扶玉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了。” 泊雪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要麻烦沈仙君扶一下尊上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危楼昏迷后还在紧紧攥着他的手,即便不扶着危楼,他也没法立刻离开危楼。 泊雪深吸了一口气,把危楼身体里的剑抽了出来,转而坐下地给他输魔气。 危楼把头埋在沈扶玉的脖颈处,他紧皱着眉头,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仙君、仙君,你同我说句话……” “好,我跟你说。你想说什么?”沈扶玉回应他。 危楼迷蒙中咬紧了后槽牙,一声又一声地开口:“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每一声对不起中都带着浓重的痛苦与压抑,声声泣血,淬满了难以言喻的自责与悲伤。 “危楼,你没有对不起我。”沈扶玉温声道。 但是危楼没有听,只是不停地重复着。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随着泊雪输送的魔力的增加,危楼的血渐渐止住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昏睡了过去。 他没有松手,一直攥着沈扶玉。 第140章 “好了。”泊雪撤了魔力,他一次性给危楼输了太多魔力,眼下脸色有些发白。 沈扶玉给他点了点头:“辛苦了。” 泊雪摆了摆手,而后看了看被危楼砍得乱七八糟的佛堂,又任劳任怨地收拾了起来。 张青渐听见消息赶到的时候,泊雪已经离开了,危楼躺在蒲团拼起的简易小窗上,沈扶玉坐在他旁边,危楼还抓着他的手。 见张青渐来,沈扶玉歉意道:“张仙师,抱歉……” “无妨,”张青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沈仙君可伤到了?” 沈扶玉摇了摇头:“没有。” 张青渐松了口气:“那就好。佛堂难免简陋,不如沈仙君来一旁的殿里休息一下。” 沈扶玉笑了笑:“多谢张仙师好意。不过目前危楼还没有清醒,走不动。” 张青渐自然理解:“我懂。那边等危楼魔相醒来再说吧。那我就不打扰了,沈仙君若有什么需要,同门外的道童说一下就好。” 沈扶玉微微点头:“好的。麻烦您了。” 两人简单寒暄一阵,张青渐便离开了。荀广钧的事情刚解决没多久,他还有点忙。 佛堂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沈扶玉看了眼危楼,总觉得危楼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好像从绛月剑碎掉后倏地所有的事情都奇怪了起来,玉灵菇的失踪,知寰师尊算出的可怕未来,还有毫无头绪的同舟阵法…… 再加上危楼。 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沈扶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靠着一旁的柱子休息。 他一休息,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 危楼似乎是换了个身衣服,没有血迹,很干净。正坐在他床前,安静地看着他。 沈扶玉睁眼时,危楼的屈起的食指还停在他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叫两人皆是一愣。 危楼率先反应了过来,他面上又换上了以往那般吊儿郎当的笑容:“心尖儿!你醒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环顾了四周一圈,这屋的装潢很豪华,看样子还是在皇宫里。 “这是张青渐给安排的屋子。”危楼主动道。 沈扶玉顿了顿,转头看向了危楼。 危楼笑容不减:“嗯?” 沈扶玉平静地问:“你今日为何突然失控?” 危楼看着他,嘴角的笑容缓缓地落了下去。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扶玉,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偶尔可以听见清脆的鸟鸣声。 许久,危楼才开了口:“本尊曾经有一个求不得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本尊求遍了各路神佛,魔域的宫殿内,专门供奉了一位三清金身。” “方才那个殿宇,和本尊在之前在魔域布置的殿宇很像,”说着,危楼垂下了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本尊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梦醒了,本尊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魔域……” “心慌害怕之余,这才失了控。” 他说完,发觉沈扶玉还没有回话,一抬头,沈扶玉正看着他。 真奇怪。 沈扶玉想,像危楼这种人,居然有一个能叫他轻易失控的愿望。 “好了,”危楼站起身,“你那病秧子师弟已经把毒解了,我们走罢。” 沈扶玉点了点头,从床上走了下来。他本想和张青渐等人告个别,又觉得没什么可告别的,最终也只是留了张字迹。 皇城的许多收尾事情还没做呢。 他走到门口时,其他人正并肩等着他。 “师兄!” 本来无所事事蹲在地上,池程余先看见了他的身影,大喊一声,兴冲冲地站了起来。 这声倒是提醒了其他人,一瞬间,所有人都乌泱泱地围了上来。 “师兄,你没事吧?”温沨予担忧地看着他。 沈扶玉笑了笑,温声道:“无妨。” 池程余扭头看着危楼,斥道:“你还喊我祸篓子,这次明明是你给我师兄添了麻烦!” 危楼转头看向沈扶玉,道:“仙君,他说我!” “没骂你就是好事了!”凤凰冷笑一声,“废物。”居然还有脸告状。 危楼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凤凰:“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着你说话?” 沈扶玉:“……” 怎么一回来就吵架。 “别吵了,”沈扶玉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我没事,危楼也没事了。” “我们去个地方。” 第063章 鹊桥仙·一 今日天气甚好,参杂了草木香的风拂过,生长繁茂的树冠随之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斑驳陆离,山间传来鸟雀啼鸣声。 “好了!” 池程余用铁锹拍了拍刚围好的坟堆,直起了腰。 这是荀广钧的坟,他们把他葬在了云锦行的旁边,想来荀广钧也会满意的。 云锦书许久没来云锦行这边了,云锦行的坟包不知何时爬满了绿油油的草,还有零星的几朵野花。 云锦书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块玉佩来,一边往云锦行的坟里埋着一边道:“这是我哥出生时,我爹给他打的平安玉。这玉后来一并被蒋韶收走了,我那日去宫殿内,是想去找这块玉。” 他抿了抿唇,沈扶玉把手里的香火递给了他,云锦书低声道谢,接过来,拿出三根给云锦行燃上,又拿出三根给荀广钧燃上。 第141章 烟气袅袅升起,云锦书看着这两座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给荀广钧立碑吗?”温沨予体贴地问道。 云锦书摇了摇头,无奈道:“不了。若是立了碑,恐怕就不会这般安生了。” 温沨予应了一声,又安静地站回了沈扶玉的身边。 他们又在这儿待了一会儿,方才结伴下山去。 似乎是见雪烟兴致缺缺,祝君安捡了些树枝给她做了好些根精致的簪子,问她喜不喜欢。沈千水也跟着祝君安一并哄雪烟开心,就是成效不太美妙,三人走了没一会便齐齐脚下一滑,滚落下山去。 池程余和温沨予见状连忙去救她仨,结果莫名也滑落下去,凤凰原本扶着草乌呢,一看情势太糟,忙恢复了原型,一边叼着草乌,一边用爪子把他们五个齐齐抓住。 凤凰甫一松了口气,转身想把他们放下,当头撞上一旁的树木。 “哪来的树!”凤凰忍无可忍地骂道,一张嘴又把草乌给丢下去了。 危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肩膀一耸一耸的,见状要背过气去。他尚未直起腰,就被从天而降的草乌砸了个正着。 危楼:“……” 沈千水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们:“都是我的错……” 雪烟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被这滑稽的事情弄得带了些许笑意:“跟你没关系。” 沈千水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 沈扶玉和云锦书在队伍的最后面,看清前面发生的事情,云锦书不由自主地朝沈扶玉身边靠了靠。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眼云锦书。 云锦书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沈扶玉,倏地,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当时荀广钧来找我,我其实挺纠结的。但是那天师兄给我说的话,我就……清醒了。” -“我觉得,锦书站到台上给旁人说‘清霄派,云锦书’的时候也很帅。” -“虽未拿到榜首,却也足够风光无限。锦书,你勤恳努力,乐观活泼,扶危济困,和同门关系也很好,你的亲人若是知道的话,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云锦书想,云锦行最终选择用永世骂名换得百姓最后的安生,他哥一定不愿意看见战争再起。 “我答应荀广钧,是因为我认出了绛月剑的碎片,”云锦书轻声道,“我想帮师兄拿到那个碎片。” 沈扶玉看向他,温声道:“谢谢。” 云锦书没在意沈扶玉的这声道谢,提到荀广钧,他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他道:“我跟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挚友的。” 沈扶玉眸光微动,看向云锦书。 云锦书无奈地笑了一下:“师兄,人的友情真的很复杂——书上也没教我这个。”他们少时那般默契,最终却因为思想的分歧造成了这般后果,不知年少的自己知道后来的自己杀了荀广钧是什么想法。 荀广钧其实是在他们来京城前就找到了云锦书,云锦书当时看到他的想法是什么来着?是有些意外。 彼时荀广钧兴致冲冲地开口:“王爷,我们光复齐朝吧!” 他眼里闪动的光芒一如年少时初遇那般:“王爷!我们来力挽狂澜吧!” 云锦书看着荀广钧,也一如年少般说:“好。” 年少时他应允荀广钧,怀的是救世救国之心,彼时他应允荀广钧,怀的却是救世叛国之心。 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从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袱走过那个刻着“敢为天下先”的灵石前,一切都变了。 人和人的友情真的很复杂,沈扶玉捻了捻手指,眼眸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是啊……” 真奇怪,年少时坚不可摧的友情,怎么会在长大后看一眼便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呢? 沈扶玉看着点地上随风摇曳的细软小草,他想,若是因为害怕这一眼,所以迟迟不去看,也对吗? 云锦书滚了滚喉结,敏锐地察觉到沈扶玉的心情似乎也不太美妙,他忙换了话题:“不过我还是要先给师尊写份信,给他说我的本命阵法的事情。” 云锦书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与平日里别无二致,他耸了耸肩,笑道:“师兄,你看到我的法阵了吗?是不是很厉害!” “我不懂法阵,”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笑道:“但是你的旗帜,很好看。” 云锦书脚步一顿,他原本快沈扶玉几步,眼下却停了下去,抬头看着上方的沈扶玉。阳光从沈扶玉的身后洒过来,沈扶玉的身遭都像是镀了层金光,他眉眼温柔,仙气十足,一如当年他过来给自己变桃花时般。 云锦书滚了滚喉结,目光不由得也柔和了下来,却带了几分迷茫:“师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得对不对,或者说,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那年不止是齐朝的覆灭,还是他的家破人亡。以至于云锦书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他找寻不到在世的意义。 他好像活着,又好像个四处飘零的孤魂野鬼,直到那日沈扶玉的出现,他浮于空中的双脚才重新踩回了实处。 他当时看着沈扶玉的面容,就想,他也好想成为沈扶玉那般的人。 他说不出来沈扶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向往成为他。 第142章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师兄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云锦书腼腆一笑,却带着无数的苦涩。 后来他站在清霄派的山脚下,才知那叫“敢为天下先”。 敢为天下先。 这五个字在沈扶玉出现的那一刻有了生动的诠释。 沈扶玉朝他伸出了手,云锦书愣了一下,旋即搭了上去,沈扶玉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沈扶玉笑了笑,温声道:“锦书,若想成为我派内门弟子,最基本也是最首要的要求便是要有‘敢为天下先’的觉悟。你觉得‘如果是大师兄,一定会这么做’,但是,你劝令兄投降时,我们并未相识。” 云锦书蓦地抓紧了他的手,眼眶微红,隐约要有泪光闪烁。 “那年,这座山上,你给我说,你好像一辈子也用不上书中所学。我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是眼下我可以告诉你了。” “是,兴许一辈子也用不上了,但,兴许下一刻就用上了,”沈扶玉笑了笑,“这就是你告诉我的东西,锦书。” 云锦书缓缓睁大了眼睛。 鸟雀飞去,树影晃动,他空着的手捂住面容,缓缓蹲在了沈扶玉的脚边,无声地落泪。 雪烟看着这边的情况,道:“大师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祝君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也跟着柔和了下来,“能遇见大师兄,真的太好了。” 草乌慢吞吞道:“危楼魔相,我不是故意的。” 危楼:“……”这都过去多久了?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眼睛却始终看向沈扶玉和云锦书所在的地方。还没好?这都哄了多久了?这个阵修怎得如此不知羞耻! 好在云锦书很快便重新站了起来,他擦干眼泪,和沈扶玉一并找他们汇合去。 沈扶玉一下来就看见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他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怎么了?” “他们背地里夸你,”危楼见他们频频摇头,十分不给面子地拆穿了他们的伪装,“你过来了,他们不好意思了。”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 云锦书调整好了心情,除却泛红的眼眶,全然和平时别无二致,他好奇地看向危楼,鼻音还很浓重:“你没夸?你不是喜欢我们大师兄来着?” 沈扶玉:“……” 危楼一怔,眼中的意外完全做不得假:“你怎么知道本相喜欢他?本相已经掩饰得很好了。” 云锦书:“……” 其他人:“……” 你管那叫“掩饰得好”? 危楼轻啧了一声,又道:“本相明明已经够低调了,险些都不像个魔族了。” 沈扶玉眉尖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原来那还是危楼刻意伪装过的吗?那他没伪装的时候岂不是更…… “本相才不搞背后夸人那套呢,”危楼倒也无所谓被他们知道自己喜欢沈扶玉的事情,他偏头看向沈扶玉,随手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别他耳旁,“本相要夸就当面夸,本相要让沈仙君知道他自己有多好、本相有多喜欢他。” “噫!”他这一番叫人牙酸的话极大地满足了雪烟、祝君安、云锦书和沈千水的八卦心,他们头凑在一起小声地谈论。 草乌不合时宜地开口:“是的……能遇见大师兄是这一生的幸事。” 他说得分明是他自己,在这会儿说出来倒像是在成全危楼,危楼乐不可支,笑意盈盈地看着沈扶玉。 他这个人相当不正经,笑着看沈扶玉的时候总是有股说不出的调戏意味,偏生眼里却是沉甸甸的爱意。沈扶玉羞极了,把野花从耳旁拿下来,握在手里。 他总觉得自己的脸热腾腾的,那朵野花在他手里攥来攥去,最终还是没被扔掉。 “危楼!”凤凰怒不可遏,“你这不肖狂徒!” 他一掌挥去一团火焰,危楼迅速躲开,一手揽住沈扶玉的肩膀,挑衅十足地看着凤凰:“如何?” “孤杀了你。”凤凰危险地眯了眯眼。 危楼眼下并非凤凰的对手,在山上打架也实在不成体统,沈扶玉低声斥责他俩:“别在这儿打架。” “好罢。”危楼转而揽住沈扶玉的腰肢,一跃而起,“那本相先行一步。” 沈扶玉尚未反应过来,已然被危楼带着飞出去好远,身后隐约传来吵闹声。 “危楼!你最好别被孤抓到!” “你们怎得跑得如此之快!” “啊啊啊啊你们又把那死人落下了!” 沈扶玉想转头去看看后面的情况,却被危楼捏住下巴阻止了动作,他下意识看向危楼,只见危楼含笑着看他,轻声道:“仙君已经很爱他们了,可不可以,空出些时间来爱爱本尊?” “本尊也很需要仙君的爱。” 第064章 鹊桥仙·二 危楼说话时表情还是吊儿郎当的,却低眸认真地看着沈扶玉的眼睛,沈扶玉察觉到对方语气里藏在爱意与调戏后的一分小心翼翼,原本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佛堂前的那一剑给了沈扶玉极大的震撼,他沉默地任由危楼将自己带回了赵修良给他们准备的府邸前。 已然入了夏,空中吹来的风好似带了危楼身上的不知名气味,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就是很独特。沈扶玉咬了咬嘴唇,蓦地觉得这风吹得脸庞很热。 第143章 他问:“香玲说的,为我散去九成九的魔力是什么意思?” 危楼眨了眨眼睛,笑道:“秘密。” 一直蹲在门口的赵修良听见声音,连忙惊喜地站起身,见到是他俩难免失落几分,但还是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沈仙君,危仙君。” 危楼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仙君,新奇之余又觉得搞笑得很,乐得把胳膊搭在了沈扶玉的肩膀上。 “赵公子。”沈扶玉也礼貌地回了他一句,没再追问危楼散去魔力的事情,一是有旁人在场,二是,沈扶玉总觉得此事牵扯重大,叫他不敢细问下去。 他总怕,细问下去会知道一个难以承受的答案。 “沈仙君,”赵修良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了握手,旋即问道,“在下有个问题,不知沈仙君方不方便。” 沈扶玉抬了抬眸,还以为怎么了:“赵公子请讲。” “祝、祝小姐,还在这儿吗?”赵修良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他话音刚落,凤凰等人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很明显,沈扶玉不用再回答他这个问题了。 赵修良当即激动惊喜地看向祝君安:“祝小姐!” 祝君安只微微一点头:“赵公子。” 他们之前到底是住在了赵修良的府邸中,雪烟和沈千水也不好意思出口驱赶赵修良,只是站在祝君安的身边,警惕地看着他。 赵修良没想到今日自己的待遇居然这么好,他脸上带了谄媚的笑容,低声下气地凑过去:“祝小姐,今儿个是七夕京城有个热闹的大集市。你看,不如留下来……” “不用。”雪烟一见他要蹬鼻子上脸,当即拒绝了。 赵修良没说完的话噎在了嘴里。 祝君安看了眼雪烟,又看向沈千水,柔声道:“大家若是想去,不必顾及我。” “嗐,”雪烟一摆手,毫不在意地开口,“还要赶路呢。” 祝君安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赵修良一见没戏,登时失魂落魄了不少,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道:“祝小姐,那我们下次再见?” “有缘自会相见,”祝君安淡淡地开口,露出一个疏远却真诚的笑容,“多谢赵公子前些日子的帮助,给您带来麻烦了。” 赵修良眼睛都要看直了,他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这几天多有叨扰,”沈扶玉毕竟是带队的大师兄,最终告别的话还是他来说,他拿出一袋银两递给赵修良,“麻烦赵公子了,这是我等的住宿费,你看看够不够。” 赵修良自然不肯接,他连忙推给沈扶玉:“沈仙君,不用的。本来这房子我留着也没用……” 沈扶玉笑笑,不由分说地将银两塞给了他,而后一挥手,灵力穿堂风似的在这座府邸里掠过,这府邸当即变得干干净净起来。 赵修良哑然:“这……” 沈扶玉给他作了个揖:“这府邸我已打扫干净,赵公子,我等还有脚程要赶,就不继续叨饶了,我们有缘再见。” 他话说完,其余人也跟着道了声谢谢与再见,而后身影尽数消失在了府邸的门口前。 赵修良拿着那袋银两,只看着原本祝君安所在的地方,魂不守舍。 仙船停滞在凡人肉眼难见的上空中,几个人影蓦地出现。 危楼最先落下来,沈扶玉离他挨得近,险些砸到他,却被他一把揽到怀里。 沈扶玉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在心底油然而生,他忙站直了身子,道:“谢谢。” 危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被池程余大喊着打断了:“师兄!我们真的不去那个集会吗?” 沈扶玉回过头去看他们,倒发现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失笑了一声,道:“若是不去,你们岂不是要同我闹别扭?” 他自然能听出雪烟拒绝赵修良是为了保护祝君安,本身雪烟和云锦书的心情就不太美妙,下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可。 仙船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冲破天的欢呼声。 他们吵得厉害,明显是兴奋过了头,沈千水、雪烟和祝君安当即跑回屋里去打扮,池程余和温沨予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凤凰本来想劝架,不知怎得又被卷入了这场纷争中,三个人吵得面红耳赤。 草乌慢吞吞道:“谢谢赵公子,我们有缘再见。” 云锦书被他迟来的话语逗得直乐,竟来了兴趣,跟他说起话来。 仙船一瞬间热闹至极,危楼歪了歪头,靠近了沈扶玉:“仙君,本尊想和你一起。”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他,他本想说自己要留下来看守仙船,不知为何想起危楼那句“本尊也很需要仙君的爱”,一时闭了嘴,不自在地看向旁处:“随你。” 危楼笑盈盈地看着他:“本尊的心尖血是不是很烫。” 他这样说,沈扶玉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带着那个心尖血的手链,他下意识地抬起了手,雪白的手背上,鲜红的宝石显眼至极,确实是在散发着越来越烫的热度。 “是……”沈扶玉一惊,看向危楼,以为是他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仙君亲近本尊,”危楼把手臂撑在船边,侧脸看着沈扶玉,“本尊在开心,心脏跳得快了些,所以热了些。” 沈扶玉无意识地抓住了船的边沿。 “仙君,这次本尊说喜欢你,你感受到了吗?”危楼话音刚落,沈扶玉便觉得手背上的那处宝石变得愈发滚烫起来。 第144章 他之前从未刻意留意过这东西,戴久了之后更没有存在感,无法判断危楼之前说喜欢他的时候这心尖血是否也会变得滚烫。 沈扶玉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法直视危楼的眼睛,他含糊道:“胡说什么?” 谁料危楼竟早就预料到了他的话语,同他一齐开口:“胡说什么?” 沈扶玉:“?” 他忍无可忍地提高了些声音:“危楼!” 奈何这一声也让危楼预料了去,他不紧不慢地跟着沈扶玉一起张嘴:“危楼!” 沈扶玉甩手就要离开,危楼趴在船沿,美滋滋地开口:“甩袖,转身,又回来,瞪我,骂我。” 每一个动作都被危楼预料到的沈扶玉:“……” 他又羞又气,身体忍不住发着抖:“不知廉耻、胡说八道!” “不知廉耻、胡说八道!”危楼得意洋洋地把最后两个词说了出来。 沈扶玉一甩袖:“你!” 危楼面露无辜,用食指指向自己:“本尊?” 沈扶玉愈发觉得他不可理喻,扭身快步走回了屋里。危楼忙跑过去跟上了他,嘴里一声一声地喊着:“仙君、仙君,哎呀我的好仙君,心尖儿,别不理人,嗯?” “混账。”沈扶玉气得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危楼往旁边退了几步,又笑盈盈地走了上来:“好嘛,下次不逗你了。别生本尊的气啦?本尊下去给你买红豆糕吃。” 沈扶玉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蓦地扯出一个笑容:“你自己下去吧。” 旋即回了自己的屋子,极快地关上了门。 “哎……”危楼张开嘴,话还没说,就被他关在了外面,“别呀。” 沈扶玉关上门后便冷静了下来,他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喝,冷水入喉的一瞬间,他垂了垂眸,茶水荡漾,隐约映出他的面容,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沈扶玉自诩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以往出任务或是与旁人切磋比试的时候,无论对方说什么他的情绪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怎么危楼说几句他就如此…… 沈扶玉下意识攥了攥茶杯,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按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方才拿出通讯玉石,同知尘道人取得了联系。 对面很快映出五位师尊的身影,沈扶玉毕恭毕敬地给他们打过招呼:“弟子沈扶玉,见过各位师尊。” 知尘坐在中间,笑着摸了摸胡子:“扶玉呀,怎么这会儿同我们联系啦?” “师尊,”沈扶玉垂了垂睫毛,道,“今日刚处理好了京城的暴乱,便想着将这些天的历练同各位师尊说说。” 那是其一,其二是他心跳得实在迅速,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感,只好过来给五位师尊汇报成果,以便可以静下心来。 这个办法确实有用,沈扶玉看见他们五位的身影时便恢复了以往自持的模样。 知尘道人抚着胡子的手一顿,不知是看出了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看出,他笑道:“如此甚好,那为师便听听吧。” 谈正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沈扶玉同五位师尊结束后已是晚上,仙船里安安静静地,他走了出去,发现自己的门上留了张纸条,看样子像是沈千水写的:“哥哥,我们先下去啦!你结束后来那个集市找我们就好!或者用通讯玉石跟我们联系,我们去接你!” 怪不得这般安静,沈扶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纸条收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也落去了那个市集。 市集灯火通明,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照明灯笼,欢笑声、吵闹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不知是七夕的缘故,今日结伴出来的男女异常得多,卖玉佩铃铛的小摊前挤满了人。有小孩拿着风车跑来跑去,后面紧跟着叫喊的父母。 为了不引起乱子,沈扶玉出来前便将清月剑收回了储物手链里,他也不知道他的师兄师妹们眼下在那里,只能先走进这片喧闹之中。 一旁卖小吃的香味传来,勾得人食指大动,沈扶玉对这些吃食的兴趣不大,只是看过一眼便离开。 他走了没几步,脚上便一重。 沈扶玉:“?” 他低头望去,原是一名只有一两岁的小童抱住了他的小腿。市集吵闹,想来是同家人走散了。 沈扶玉矮下身去把他抱起来,温柔地问道:“你家人呢?” 小童也不怯生,顺势揽住了他的脖颈,声音软糯含糊:“娘亲。” “你同娘亲一起出来的?”沈扶玉见他穿得衣裳华贵,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孩,身旁应该不止娘亲,还得有些丫鬟吧。 小童摇了摇头,看着沈扶玉,又重复了一声:“娘亲……” 沈扶玉:“……”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哭笑不得地给他解释着:“我不是你娘亲,我带你去找你娘亲。” 小童抓了抓他的衣襟,有着自己的判断:“白,娘亲,你白。” 沈扶玉:“?” 他结合这小孩的动作思索了片刻,意识到他是在说他娘亲穿的衣服是白色的,自己也是穿的白色的衣服,故而把自己错认成他的娘亲了。 沈扶玉捏了捏他软绵绵的脸颊,笑道:“娘亲可不是这般认的。” 小孩指了指一旁的糖葫芦小贩,乖乖喊道:“娘亲,吃。” “好罢。”沈扶玉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小孩握在手里,甜滋滋笑着,乖巧地一语不发,任由沈扶玉带着他去找家人。 第145章 她娘亲是大户人家,又身着白衣,索性也不难找,沈扶玉没走出几步便看见有丫鬟叫喊着找人。 他怀里的小孩嗦着糖衣,瞧见了那丫鬟,含糊地喊道:“姐姐……” 沈扶玉了然,抱着小孩找到了那个丫鬟。丫鬟一见他怀里的小孩便喊道:“少爷!” 小孩子毕竟还小,随便给人也不太安全,沈扶玉一路跟着丫鬟找到了一名身着白衣的妇人,用灵力探出这小孩确实和妇人有血亲关系后方才放心地把小孩交给了妇人。 妇人不住地道谢,还要给沈扶玉谢金,沈扶玉实在招架不住,只能先应允下来,而后才抽空跑了。 小孩看见了,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脆生生地喊:“娘亲、娘亲、娘亲……” 他的亲娘亲连声答应,他的假娘亲落荒而逃。 沈扶玉来时便不记路,帮忙送完孩子后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头疼地走了几步,蓦地在一个占地很大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长长的桌子拼了好几张,每个凳子上都坐满了人。他们执笔写着什么,每个人的桌面上都燃着两柱香,灯笼的光映下来,照亮了每个人认真专注的神情。 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见危楼这般认真的模样。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却不巧,危楼桌前的第三柱正好燃到了最后,火光闪烁了一下,旋即熄灭。 危楼正正好好落下最后一笔,他一抬头—— 人声鼎沸,灯笼的红光模糊了过往的人群,远处天上炸开盛大的烟花,宛若流光溢彩的水幕般倾泻而下。 沈扶玉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065章 鹊桥仙·三 沈扶玉微微倾身,本想看眼危楼在写什么,不料尚未看见什么便被对方发现,他轻咳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有点不太对劲:危楼执笔仰头,却一动不动,黑色的墨水从笔肚上滴落下来,洇在了桌子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扶玉。 “你……”沈扶玉觉得对方的目光很不对劲,却又很熟悉,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在哪里见过危楼这般目光。 危楼的笔倏地落在了桌面上,他猛地站起身,沈扶玉只觉得身边刮过一道风,他已经被危楼抱进了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姿势实在奇怪,隔着一道桌子,危楼只抱住了他的上半身,沈扶玉有点不好意思,但危楼的情况明显不对,他也只能低声喊道:“危楼?” 回答他的是流入脖颈的滚烫的液体。 沈扶玉意识到那是什么,当即身体一僵,不知该说什么。 多亏了他这一抱和流出的眼泪,沈扶玉想起啦自己从哪里见过危楼的这般目光了——这是两人在王镇初见时,危楼就曾这样看过自己。 危楼低声喊道:“沈扶玉。” “嗯……”沈扶玉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危楼的脸颊还埋在沈扶玉的脖颈处,闻言,他似乎是清醒了过来,松开了沈扶玉,毫不在意地把脸上的泪痕擦去,笑道:“想你罢了。” 又是这般不正经的话语。 沈扶玉拧了拧眉,很明显,危楼是在搪塞他。 他看了眼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不再追问下去。再看回危楼时,对方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模样,他笑嘻嘻地把自己桌子上的那摞宣纸拿了过来,递给旁边的摊主,道:“本……我成功了,你要不要数一下?” 摊主似乎也有些震惊,他不可置信地接了过来,将那些宣纸展开,沈扶玉瞥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一摞宣纸上,写的竟都是他的名字! 那摊主一一数过,脸上的震惊更甚,他喃喃道:“确实是一千遍……” 危楼得意十足,摊开手:“拿来吧。” 摊主嘀咕了一声,从钱袋里拿出十锭银两来放在了危楼的手心里,危楼尽数收下,放进自己的钱袋里:“好了。” 他重新走向沈扶玉,低头含笑着看着他:“走吧,仙君?” 沈扶玉见四周的人都往这边看,脸臊得很,见危楼这般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走。” 危楼轻笑了一声,扭头解释道:“这是家弟,许久没见,才失了态,真是不好意思。” 这一句解释让他们方才的暧昧气氛尽数散作云烟,连带着看热闹的人都失去了不少兴趣。 沈扶玉松了口气,转而问道:“这儿做什么的?” “写名字的,”危楼和他并肩走着,随口答道,“方才那摊主说三炷香内写够一千遍名字,且不错字,就还之以十倍的银两。” 说到这,危楼又可惜地舔了舔牙:“本来本尊想给他一锭金子,后来一想,这摊主估计也还不起,只好押了一两银两。” 沈扶玉还是觉得此事实在荒唐:“你写了一千遍我的名字?”还是在三炷香内,一字不差的情况下。 “是啊。”危楼坦坦荡荡地承认道。 沈扶玉哑然,他蓦地又想起危楼那日给他说的话来——“名字对于你们人类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有时同八字一般重要。所以,当一个人极度思念另一个人时,只要写够一千遍对方的名字,对方就会出现。” 他当时听只觉得荒谬,眼下觉得危楼似乎是真的在相信这个。 第146章 “书名千遍,旦求一面,”危楼冷不丁地开口,“仙君,本尊那日并未欺骗你。你看,本尊方才刚写够一千遍你的名字,你就来了。” 沈扶玉干巴巴地解释着:“这次只是偶然,我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巧出现的。” 危楼看着前面的路,听见沈扶玉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笑了一声,他似乎是想反驳沈扶玉,不知怎得又放弃了,他道:“没关系,本尊可以一直写下去。” “你不来,本尊就一直写,总有个一千遍,你会出现。” 沈扶玉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低下头去,心脏跳得厉害,好似有团火一直从心里烧到了面颊上,他蜷了蜷手指,愈发觉得自己奇怪。 “对了,仙君。”危楼喊了他一声。 沈扶玉还没抬起头,他的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包热腾腾的油纸包,还散发着阵阵的红豆香气。危楼不由分说地把这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拆开,是几块热气腾腾的红豆糕。 “出炉的第一份,”危楼捻了一块递到他的唇边,“本尊一直放在怀里捂着,还热呢。你尝尝。” 他说话间神采飞扬,期待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扶玉的身上,沈扶玉喉结微动,张嘴咬了一小口。 危楼问:“好吃吗?” 耳旁的声音太吵,各种小吃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是危楼放怀里一直捂着的红豆糕,沈扶玉的心便跳得厉害,难以尝出是什么滋味,他含糊道:“还行。” 危楼蜷了蜷指尖,本想再逗沈扶玉几句,却在看见对方时闭了嘴——灯火映照在沈扶玉白瓷的脸颊上,添了一抹暖色,一双明眸本就晶莹剔透,灯火之下好似含了一潭春水,羞赧间波光流转,像头误入人间茫然不知所措的小鹿。 沈扶玉觉得不自在极了,为了缓解这股莫名的情绪,他只能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红豆糕。 末了,危楼也只是从他手里再次拿了一块红豆糕。 “本尊尝尝。”危楼笑道。 沈扶玉被他笑得耳热,往旁边走了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危楼闪着笑意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他将红豆糕放在嘴里,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第一炉的红豆糕,当真好吃。” 沈扶玉从方才起就一直听他强调“第一炉”,一时也被勾起了浓重的兴趣,他忍不住问道:“第一炉的红豆糕……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你凑近一些,本尊就告知于你。”危楼神神秘秘地开口。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微微凑过去了些身子。 危楼又道:“再近一些。” 沈扶玉便又近了些。 危楼低下头去,轻而易举地就附到了他的耳边:“相思豆。仙君,你是本尊的第一份相思。” 沈扶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热腾腾的、红扑扑的,像是被刚掀开蒸笼盖子冒出的热气熏的一般,他忍不住后撤一步,方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胡说八道!” 沈扶玉面红耳赤地留下这么一句,转身离开了。 危楼不多时便追了上来,仿佛方才没惹过他一般继续黏在沈扶玉的身边,他笑着道:“仙君,我们去看看别的。” 沈扶玉:“……” 他简直要被危楼气笑了。 “别生本尊的气啦,”危楼低声哄着他,倏地眼睛一亮,“那边人好多,我们去那边看看!” 沈扶玉还没说什么,危楼就一把拉住他的手,以一己之力挤入拥挤的人群中。 原是一个算命的,打了个旗,印着“赛半仙”三字。 一旁的百姓连连叫好,很明显,他算得还不错。 “你对这个感兴趣?”沈扶玉不解地看着危楼,“沨予算得也挺准的。” 之前也没见危楼对这种算命活动感兴趣啊? 危楼:“……”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扶玉为何要提别人! 不解风情! 危楼磨了磨牙,见算命人结束了一卦,还没有上前,立刻拽着沈扶玉凑了上去。 “算姻缘,”危楼指了指他和沈扶玉,“我们两个人的。” 一瞬间,好多目光落了上来,沈扶玉被看得臊得脸红,他扯了扯危楼的衣袖,低声道:“你做什么!” “一两银子,再给一下你俩的生辰八字。”算命人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说话间倒真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样子。 危楼从衣袖中拿出一两银子放在算命人身前,又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旋即期待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只觉得他胡闹:“不要。” “要嘛要嘛,”危楼耍赖皮,“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求求你啦,仙君。” 沈扶玉左右看看,见多数人还看着这边,愈发觉得羞耻。 危楼想了想,悄悄给他保证道:“本尊懂了。你是害怕他会拿你的生辰八字做手脚是不是?算完本尊就把这个生辰八字销毁,再让芋鱼来消除他的这点记忆。” 芋鱼是五大魔相之一,有着可以消除别人记忆的能力。 沈扶玉:“?” 他是担心这个吗? “仙君是害怕算出和本尊白头偕老吗?”危楼眼睛一转,得意洋洋地问道。 沈扶玉气道:“你!” 危楼手一指自己:“我?” 沈扶玉冷笑一声,从算命人那里拿过毛笔,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出来。什么白头偕老,危楼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第147章 这个算出来的必然不可能是白头偕老! 算命人看了看他俩的生辰八字,又看看两人,他正了正色,又重新看了一遍。 这下,不止危楼,沈扶玉也有些好奇了起来。 “两位的命格皆是大富大贵之相……绝非凡人也,”算命人斟酌了一笑用词,“但成亲的话,还是要斟酌一下的。” “姻缘……有相克之相,他日,只能活其一。” 和危楼所言白头偕老的话语截然相反,沈扶玉下意识看向危楼,却见危楼死死地盯着算命人,气势逐渐可怕起来。 “你胡说,本尊不信,”危楼一字一顿地开口,“你算得根本不准!” 算命人本就是靠这一行吃饭,危楼此言一出,相当于把他的饭碗砸了,算命人当即不乐意了:“如何不准?” 沈扶玉察觉到了危楼的不对劲,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危楼,冷静一下。” 危楼深呼吸了几下,给沈扶玉道:“他说得不准,全都是假的,你别信!” 危楼语速很快,明显是着急了。 危楼前些日子失控的癫狂模样还历历在目,沈扶玉只能不住地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我没信。” 算命人见其他人尽数看着这边,知道自己不辩解生意肯定会变差,当即开口:“你不要信口开河,不能算出凶兆就说我算得不准。” “我直说吧。你身边这位白衣男子命格极凶,出生时有异象发生,是大灾星!凡是同他关系好的,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他说的白衣男子,自然是沈扶玉。 沈扶玉站在危楼面前,微微垂头,阴影下,旁人看不清他的面上的情绪。 闻言,危楼冷笑一声,把沈扶玉拉到自己身后,他动了气,久居上位杀伐无数的可怕气势就无形地弥漫开来,他紧紧盯着算命人:“你说什么?” 算命人心底没由来打了个突。 “危楼,”沈扶玉一把拉住他的手,“走了。” 危楼身上的气压收了收,但还是不死心:“仙君!” 沈扶玉的声音冷了几分,再次道:“走了!” 危楼明显察觉到沈扶玉的心情不佳,只是冷冷地看了眼算命人,转身跟沈扶玉离开了。 “你算得不准吧?”他们走后,才有人给算命人开口,“那名白衣男子,好像是沈仙君。” 算命人一愣,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卦象,难得产生了几分怀疑,不应该啊…… 一听是沈仙君,质疑声便大了起来,人们小声讨论着,不约而同地离开了算命人的摊子。 “哎!哎!”算命人想去挽留人,结果旁边围着的人宛如潮汐退潮般纷纷离开了。 许久,算命人脸上懊恼的神情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随意地收了摊,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那边沈扶玉和危楼走出几里后,沈扶玉始终没说话,危楼看了看对方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也懊恼不已。 本来想哄着沈扶玉开心的,怎么倒让沈扶玉不开心了! “哼,”危楼冷哼一声,“我们仙君才不是什么灾星呢。二吊子算命的,呸!” 沈扶玉没说话。 “沈扶玉。”危楼走到他面前,碰了碰他的脸。 沈扶玉抬了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招惹自己。 “你别不开心啦,你一不开心,本尊也很难受,”危楼想了想,道,“他算得不准。本尊特别特别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就超级喜欢。红线也很喜欢你,香铃也喜欢,泊雪也喜欢,还有池程余温沨予云锦书雪烟祝君安凤凰沈千水草乌,你的五位师尊,还有阿户杜灵侠王心慈,还有高博秦松青郭轩……” 危楼嘴皮子上下一碰,报菜名似的一连串一连串地往外吐人名,一开始还是熟悉的人,渐渐地,沈扶玉听都没听过的人名就冒出来了。 “等等,等等,”沈扶玉打断了他,“高博秦松青……这都是谁啊?” 危楼抱臂轻哼一声,道:“就,你心里不是把天下苍生排在本尊前面吗?本尊就命属下去查了查天下苍生到底有谁。哼,居然有三千多万,本尊排三千四百五二十万四千一百二十三名!沈扶玉,你欺魔太甚!” 沈扶玉:“……” 他看着危楼,危楼也控诉又委屈地看着他。 半晌,沈扶玉还是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太荒唐了,危楼这是在做什么? “危楼,你真是……”沈扶玉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危楼给自己的震惊。 危楼还有更委屈的:“本尊每日每页盯着那个人名录,就盼着多死几个。结果死一个,又新出来好几个,烦死了!讨厌你们人族!” 沈扶玉看了他几眼,到底是没忍住,多笑了几声,连带着心里的郁结之气都散了不少。 危楼见他笑,轻轻哼了一声。算了,三千多万名就三千多万名吧。沈扶玉开心就好。 “本尊希望你开心、平安,”危楼道,“如果这两样是本尊给的,就更好啦。” 沈扶玉看向他,危楼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沈扶玉的身影,沈扶玉没由来地心一跳。 “沈扶玉,”危楼主动拉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往河边走,“你不要相信他说的。你救了他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喜欢你,虽然本尊希望你只喜欢本尊,但是有很多人喜欢你,本尊也很开心。” 第148章 恰好一旁有卖河灯的,危楼便买了两盏,一盏给了沈扶玉,一盏给了自己。 危楼的眼睛被点燃了的河灯映得亮亮的,沈扶玉的眼中更是波光流转,一瞬间,两人眼中只有对方。 “我的仙君才不是灾星呢!我的仙君是上天赐给六界的礼物,是轮回眷顾人间最好的证明。” “好啦。别想别的了。我们放河灯吧。” 沈扶玉回过神,撤回目光,委下身去,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年少时也曾放过河灯,那会儿他意气风发,满心都是飞升成仙,无论同谁放河灯,许的愿望都是这个。 许愿毕竟是虚妄之事,不过是求一个好兆头。 不过这个愿望随着他封剑也烟消云散了,他眼下也不知道该许什么。 他睁开眼,危楼还在看他,眼里的笑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爱意,又是这般热闹的集市,叫沈扶玉猝不及防地想起来春酒节那会儿,危楼也是这般,笑着看他,给他赢那枚红色的宝石。 沈扶玉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垂下眸,伸出手,就要将河灯放入水面中。灯光映照着河面,折射的光线暖着他的手背,沈扶玉看下去,隐约能从河面上看见自己的身影,水波晃动,好似晃出了诸多身影——师尊、同门、凤凰、他救助过的百姓……沈扶玉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想象中的身影随之而散,唯有危楼的身影立在他的身侧。 沈扶玉只看了危楼一眼,他轻轻闭上了眼,手中的河灯顺势落在了河面上,摇摇晃晃地飘向远方。 那便愿他们岁岁常相见。 他放河灯时手挨得往下了一下,指尖上沾了点水渍。沈扶玉也不介意,他垂着手,任由水滴落在草丛里。 恰逢危楼此时也放好了河灯,他站起身,走向沈扶玉:“仙君,你许了什么愿望?” 沈扶玉抬眸看了看他,没告诉他。 危楼也不介意,眼中笑意更甚:“那你猜,本尊许了什么愿望?” 沈扶玉一看他这轻佻的笑容就知道对方肯定说不出来什么安分话,不止出何心态,他应了一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危楼没想到他会应自己,愣了一下,旋即大大方方道:“希望你的愿望全部实现。”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他。 危楼明显擅长打蛇上棍,他又拉着沈扶玉去了河边的桥旁,刻意卖着关子,问道:“仙君,你可知这是什么桥?” 沈扶玉摇了摇头,他对这些东西一向不是很了解,不过看危楼兴致勃勃的模样,估计又是座有什么象征意义的桥。 危楼这次倒没藏着掖着,当即便给他说了:“是情人桥。” 执手过桥,恩爱到老。 “仙君,本尊想跟你走这座桥。” 第066章 鹊桥仙·四 沈扶玉也不知道事态怎么发展成了这样,似乎从危楼说完那句话开始一切都变得好奇怪。 他身体僵硬,危楼离得他很近,不注意间两人的肩膀就会碰在一起。原本的叫卖声、情人低语声、欢呼笑谈声好像都消失了,连带着月色与灯光都朦胧起来,他好像跟着危楼走近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充满了危楼的气息。 夜风拂过,他的衣裳和发丝都微微鼓动,他靠着边走,乌黑的发丝偶尔会扫到青白冰冷的桥体上,平白惹人心痒。夜色如水,清澈的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的走动人影随之摇晃。 蓦地,数不尽的萤火虫飞了出来,从危楼的身边绕到沈扶玉的身边,好像编织了一张亮晶晶的网,把两个人网在其中。 好像冰天雪地中闯入一片暖黄色的烛光。 那萤火虫擦着沈扶玉的脸庞飞过,痒痒的,连带着他的心也颤动了几分。他想起危楼之前给自己变出的那一捧萤火虫,总感觉这也是危楼的手笔。 危楼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轻笑了一声,道:“不是本尊做的。” 沈扶玉没有说话,却能听见桥上其他人在惊叹这些萤火虫。危楼说完那句话,也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时间变得好慢,世界变得好模糊。 萤火虫迟迟未散,冰冷沉默的河面与跳跃散落的虫群之间,沈扶玉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好像是不经意的,又好像是小心试探的。 危楼没有说话。 沈扶玉滚了滚喉结,走出去没几步,自己的手背又被对方轻轻碰了一下。 危楼还是没有说话,沈扶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兴许也是和自己一样紧紧盯着前方,默不作声地走路。 危楼的手背第三次碰到沈扶玉的手背。 这一次,危楼没有撤走,任由两人的手背渐渐贴在了一起。 沈扶玉的心跳得很快,一下又一下地,几乎要跳出胸膛。 危楼的手背和他的手背贴了一会儿,而后指尖碰了碰他的指尖,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似乎是在等沈扶玉的反应。 沈扶玉手指颤了颤,他的心跳得很快,脑海中一片空白,全身的知觉都集中在手指那里,沉甸甸的,让他难以抽离。 危楼等了一会儿,用小拇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他茫然走着,没有去管危楼。 危楼又该得寸进尺了。沈扶玉冷不丁想。 果不其然,片刻后,他的手背覆上来一片火热的触感——危楼握住了他的整个手。 第149章 沈扶玉感觉自己整个手背都要烧起来了,他之前有和危楼牵过手吗?彼时牵手危楼的手有这么烫吗?他怎么有点记不得了。 危楼的手比沈扶玉的要大很多,也宽厚很多,轻而易举地把沈扶玉的手握紧了掌心里。 沈扶玉的手被一连陌生又熟悉的烫热包裹着,怎么都不是滋味,怎么放都怪怪的。渐渐地,危楼不再满足手心贴他的手背,转而绕到了他的掌心处,贴着他的掌心,五指分开沈扶玉的五指,插入指缝中,牢牢攥紧了沈扶玉的手。 沈扶玉脑中轰然一声,他从未和旁人如此亲密地握过手。他下意识想攥紧手,却是把危楼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夜风微凉,他却觉得脸愈发滚烫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放在了炼丹炉里烧。萤火虫绕着他俩盘旋飞过,像炼丹炉里的火光。 这座桥好长啊。 怎么会有种永远都走不完的感觉?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沈扶玉这般想着,却没有挣开危楼。 他走了没几步,便走到了桥下。 沈扶玉恍然回神,忙把手抽了回来,瞬间,他好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被剥夺的知觉再次回到身体里,世界的一切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他喘了口气,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还是热的。 他不敢去看身旁的危楼,怕危楼打趣他。 桥的这边有一个断了腿的老人再卖酒,他衣衫褴褛,没太有人买他的账。沈扶玉见他身边孤零零的,见到了救星似的走了过去。 “这位公子,可要看看米酒?都是自家酿的!”老人的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病弱。 沈扶玉见他可怜,虽是不饮酒,但还是询问了:“多少钱一坛?” 老人回道:“三文。” 他见沈扶玉面善,笑了一声,不料牵动了肺疾,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脸都咳红了,方才平息了下来,他道:“公子见谅。我孤家寡人一个,卖酒赚点药钱。” 他面容苍白,衣衫破烂,身上隐约传来一股药味,所言倒是属实。只是他这般磕碜模样,倒惹得很少人光临他的摊子。 沈扶玉看他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数十坛米酒,从荷包里取出来一些银两,道:“给我十坛吧,不用找了。” 老人一见他手中的银两,知道自己这是遇见好心人了,他混浊的眼里好似有泪光在闪,忍不住到:“公子慈悲心肠,我实在……” “无妨。”沈扶玉笑笑,随便挑了十坛酒,拎着离开了。 他走出一段路才觉得有点头疼起来,这十坛酒到底要如何处置?他酒量并不好,扔了又实在浪费。 “心尖儿。” 他思索间,竟没发觉危楼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一听这个这个称呼,沈扶玉下意识道:“别乱喊。” 危楼从他手里接过那十坛酒,单手揽着他的肩,贴得他很近:“不要,本尊就喊。” “危楼!”沈扶玉警告了他一声,伸手就要把那十坛酒抢回来。 危楼拎着酒跑出一小段路,沈扶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能追过去。 “心尖儿,你跑好快。”危楼笑吟吟地看着他,转眼又逃出几里。 沈扶玉简直要被他这副无赖模样气死了,他动了灵气,瞬间移到了危楼的面前,挡住了危楼的去路。 他尚未说话,却见危楼一笑,旋即腰间传来一股不容分说的力道,他一怔,整个人都被危楼揽到了怀里。 “危楼!” 沈扶玉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下,鼻尖都碰到了对方的肩膀,瞬间红了不少,他抬手抵住危楼的胸膛,上半身后撤一些,漂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又羞又怒地瞪着危楼。 月光落在沈扶玉的眼里,乌黑的眼珠都变得水润润的。 危楼又想到沈扶玉变成的那只雪白色的小猫了,圆滚滚的乌溜溜地看着自己,可爱得不行。 危楼舔了舔唇,看着沈扶玉的眼睛。 “沈扶玉,你的眼睛好漂亮。”危楼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 “浑话!”沈扶玉只当对方又在犯浑调戏自己,拍了拍他的胸膛,要他放开自己。 “不放,”危楼闷笑一声,还是抱着他,“你不是不能喝酒吗?买十坛酒做甚?” “帮人。”沈扶玉言简意赅地解释一番。 “本尊帮你喝掉这十坛酒如何?”危楼笑着看他,像是话里有话,只等沈扶玉答应下来同他谈条件。 沈扶玉才不上他的当,伸手去抢自己的那十坛酒。 危楼把酒藏到了身后,笑道:“你怎么这般了解本尊?一点亏也不吃?” “还给我。”沈扶玉眯了眯眼。 危楼自顾自地讲起了条件:“你再给本尊牵会儿手,本尊帮你喝掉。” “不需要。”他一说牵手,沈扶玉就想到方才那着了魔一般的行为,脸微微红了一下,果断地拒绝了对方。 危楼十分不死心:“你一个人又喝不了!” 沈扶玉眸光渐渐冷了下来,不言语,只盯着危楼看。 危楼:“……” 又生气! “天天生气,”危楼小声嘀咕一句,不情不愿地把酒坛递给了沈扶玉,“对所有人都好,就对本尊不好。” 他说得小声,但沈扶玉还是听清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危楼,分明是危楼一直惹他生气,怎么还倒打一耙? 第150章 “你又喝不了,”危楼看他拎着那十坛酒,“本尊帮你喝完得了。” 他顿了顿,委屈地补充道:“没条件帮你。” 沈扶玉意外地看向他:“为何?” “因为条件谈崩了。”危楼幽幽地开口。 本尊只是想牵一下手!本尊牵自己道侣的手怎么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沈扶玉发觉自己真的不明白危楼的逻辑,因为条件谈崩了所以没条件了?这到底怎么想的? 他看着危楼幽怨的眼神,嘴唇忍不住勾了起来,眼里也带了些许零星的笑意。 两人方才奔跑追逐间竟是来到了一处偏僻安静的树林里,眼下四下无人,只有虫鸣隐隐作响。 沈扶玉和危楼对视了一会儿,率先移开了目光。喝酒伤身。他自己买的酒,全推给危楼好像也不太道德。 于是,沈扶玉把酒摆在了两人面前,拆了两坛,一人一坛。 危楼挑了挑眉。 沈扶玉道:“你可知为何我不喝酒?” 危楼不假思索:“你酒量差。” “是,”沈扶玉坦坦荡荡地承认,“而且我醉酒会打人,酒醒还会忘事。” 危楼:“……” 沈扶玉冲他伸出了手:“你若是不怕,可以试试。” 危楼不知他为何改变了主意,他握住了沈扶玉的手,转而问道:“本尊不信。你都醉酒忘事了,怎么知道酒后打人的?” 沈扶玉一怔,他眼里的笑意散去了许多,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看向旁处,声音也有点闷闷的:“我之前……一位旧友说的。” 危楼警觉地眯了眯眼,能让沈扶玉有这种反应的…… “那什么姜应?”危楼问道。 沈扶玉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靠在一棵树上,一直腿微微屈起,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酒香混着米香钻入鼻息,倒出乎意料的好喝。 “你好像很在意他。”危楼试探性地问道。 危楼坐在了沈扶玉脚边突出的树根上,同他靠着同一棵树,他抬头看向沈扶玉,沈扶玉背着月光,神情藏入了黑暗中,他有些分辨不了沈扶玉在想什么。 他没由来地感到焦躁,仰头灌了几口酒液。 他想起沈扶玉峰头的另一座府邸般的屋子,想起走马光灯的法阵里少年勾肩搭背欢声笑语的模样,想起沈扶玉每次提到对方都异常的反应…… 他好烦。 这个姜应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和沈扶玉到底什么关系? “确实,”沈扶玉给了危楼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是我的挚交,不过我们已经绝交了。” 危楼吃到一般的醋突然就消失了,他一愣:“啊?” 沈扶玉笑笑,又喝了几口酒:“不出所料,应该不会再有联系了。” 危楼嘴角忍不住上扬,却假惺惺地开口:“啊……那好可惜哦。” 沈扶玉把这一坛酒喝光,闻言,笑意盈盈地屈指敲了一下危楼的额头,连同他手上的手链都轻轻碰了危楼的额头一下,动作暧昧又轻浮:“虚情假意。” 危楼几乎是一瞬间就握紧了沈扶玉的手。 沈扶玉喝醉了。 原本清明温柔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脸颊泛了红,被酒液浸湿的嘴唇亮晶晶的,噙着笑,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危楼。 危楼滚了滚喉结,他冷不丁想,确实不能让沈扶玉和别人喝酒喝醉。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蹲下身,又开了一坛酒,他动作快,危楼又被他刚才那个模样勾得失了一瞬的神,一时没反应过来,阻止得迟了,沈扶玉已经抱着酒坛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不能这样喝!”危楼伸手抢了过来,沈扶玉本来就不常喝酒,一下子喝这么猛,必然会难受。 沈扶玉喝得快,本来就剩了一点底,危楼一抢,尽数洒在课沈扶玉的衣襟上。沈扶玉脸红得更厉害了,他下意识看向危楼,茫然无措,没有说话,只是慢吞吞蹲下了身,平视危楼。 危楼从来没看过沈扶玉喝醉的模样,怎么像只笨蛋小猫一样。他舔了舔牙,想逗沈扶玉几句。 可他还没有开口,沈扶玉的眼睛便渐渐红了起来,眨动了几下,眼泪就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 危楼一下子就愣了。 第067章 鹊桥仙·五 “怎么了?”危楼一下子就着急了,他猛地起了身,也蹲到沈扶玉的身边,伸手给他擦着眼泪。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危楼刚擦完一波又掉了一波,滚烫的液体落在危楼手里,简直要透过掌心,烫到他的心里去。 “不哭了,心尖儿,”危楼心都疼死了,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不哭了,不哭了。” 沈扶玉攥住了他的袖子,眼眶红通通的,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磕磕绊绊地开了口:“找不到绛月剑的碎片怎么办?” 危楼一怔,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 他还没开口哄他,沈扶玉又说起来话:“找不到玉灵菇怎么办……找不到同舟阵法怎么办……” “要是救不了大家怎么办……”沈扶玉越说眼泪掉得越凶,肩膀一抽一抽地,近乎要背过气去。 “不会的,”危楼放柔了声音,一边帮他擦着眼泪,一边道,“不会的,你做得到的,沈扶玉。” 第151章 沈扶玉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若非醉酒,恐怕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居然藏着这么多事。 “我有点想姜应了。”沈扶玉倏地换了话题,闷闷不乐道。 危楼:“……”这没法哄。 沈扶玉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了危楼的手里。 危楼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开了口:“说不定以后会见面呢。” 他未来的道侣想别的男人想得都哭了!他居然还要安慰他的道侣!这叫什么事!他跟那天杀的姜应不共戴天! 沈扶玉没有说话,眼泪倒是掉个不停,他瘪着嘴,哭得很伤心。 “别哭了,”危楼磨了磨后槽牙,还是认输了,“真想他,本尊带你去找他好不好?嗯?”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闷声掉了一会儿眼泪,方才委屈又小声道:“我累。” 危楼瞳孔剧缩。 “别说这个,”危楼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唇,急切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乞求,“别说这个,沈扶玉。” 沈扶玉更委屈了,因为无法开口,眼泪掉得更凶了,危楼深呼吸了好几下,胸膛剧烈起伏间勉强回过了神,他吞了吞口水,松开了沈扶玉。 他方才用的力气大了些,沈扶玉的嘴唇被他压得通红,好似描了唇。 “怎么累了?”危楼小心翼翼地问道,像是在害怕从沈扶玉嘴里吐出来的某一个回答。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闷闷道:“腿酸……” 危楼的心重重地落回了胸膛,他喘了几口气,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坐这儿?”危楼声音都有些沙哑,但能听清出来轻松了几分,他指了指自己方才坐过的树根,询问着沈扶玉。 “我的衣服会脏。”沈扶玉拧了拧眉,他的眼泪已经掉得不凶了,但还是有,小声地反驳了危楼的提议。 “我坐地上抱着你?”危楼问他。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这个的可行性。危楼见他犹豫,便坐回了那根树根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沈扶玉过来。 沈扶玉思考了很久,这才慢吞吞走了过来,轻轻坐到了危楼的腿上。 危楼顺势抱住了他,给他擦着眼泪。 沈扶玉靠在他的胸膛上,哭得鼻尖都红红的、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上,很不舒服。 他靠了一会儿,问道:“我的衣服脏了吗?” “没有,”危楼回复他,“本尊帮你拿着呢。” 沈扶玉又不说话了,他偏了偏头,整张脸都埋入了危楼的怀里,肩膀一颤一颤的,竟是又哭了起来。 “我难受……”沈扶玉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听起来闷闷的,好不委屈。 危楼揽着他,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问:“哪里难受?” 沈扶玉没说话,危楼以为他是哭得眼睛难受,想去揉揉他的眼睛,手倒是被沈扶玉率先抓住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掌心就贴到了沈扶玉的胸膛上。 胸膛之下,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好像要跳进危楼的掌心里。 危楼动了动唇,却失了语,危楼的眼里突然盛满了难以抑制的悲伤,像是海面起了雾,什么也看不真切。 “我已经不厉害了……师尊给的任务好难,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完不成怎么办,那可是生灵涂炭……大家都相信我,我都不敢表现出害怕和紧张来,不然她们就不能安心快乐了。”沈扶玉的眼泪洇透了危楼的衣襟,抽噎的声音钝刀似的剜着危楼的心脏。 他其实想问问沈扶玉,既然心里这么难受为什么从来不说?那些素未谋面的苍生当真如此重要?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这么多莫须有的责任? 可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道:“胡说八道,我们仙君最厉害了。” 沈扶玉委屈地开口:“可是他说我是灾星……” “他该死,”危楼毫不犹豫地接口,“若是放在之前,本尊早就弄死他了。” 沈扶玉眼里盛满了泪水,闻言,从危楼怀里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开口:“你怎么能滥杀无辜呢?” 危楼刚想说他都那样说你了算哪门子的无辜,一看见沈扶玉含泪的眼睛,又把这话咽下去了,只道:“好好好,都是本尊的错。本尊这不是没杀他嘛。” “前些日子,我看的那本话本,”沈扶玉话锋一转,靠回了危楼怀里,闷闷地说起来另一件事,“里面的剧情一点也不合理。” 他抽泣一声,声泪俱下地给危楼讲述那本话本有多难看。 危楼认真地听闻,一皱眉:“这么难看!” “芳淮镇镇口的小米酥也不好吃。”沈扶玉道。 危楼道:“让他赔钱!” “危楼好烦人。” 危楼表情一僵。 沈扶玉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了一双湿红的眼睛,他抽了抽鼻子,继续道:“嘴巴好能说,老是动手动脚,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危楼轻啧一声,道:“魔之常情,本尊对你已经很收敛了。” 沈扶玉的鼻息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哼”声,他抽抽鼻子,似乎对危楼没有顺着自己十分不满,他眼睛眨了一下,又掉下来一滴泪。 危楼:“……” 危楼当即改口,痛声斥责:“这个危楼怎么这般无耻!该打!” 第152章 沈扶玉不说话了,他似乎是有些累了,他靠着危楼,呼吸渐渐绵长,红肿的眼皮渐渐阖上。 危楼抱着他思索了一下,沈扶玉说的话应该都是心中所想,疲倦到最后还不忘骂他。 危楼咂巴了一下嘴,想,他心里有我。 他一垂眸,却将沈扶玉嘴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着,似乎是在喃喃低语些什么。 他凑过去,沈扶玉说的是:“还是……不打了吧……” 危楼垂眸看着他,心像是被沈扶玉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唇角扬了起来,忍不住把沈扶玉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想到什么,又腾出来一只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用魔气帮他敷眼,他盯着沈扶玉看了许久,轻轻的声音似叹似唤:“仙君,好爱你。” 沈扶玉脑中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了云朵上面,轻飘飘的,一不小心还会跌落下去,他出了一身冷汗,头疼欲裂。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勉强打量了一下眼下所处的环境。 树林中,应当是后半夜、快天明的时辰,月光泠泠地落下来,地面上还散落了十个已然喝光的酒坛,他抬头,看见的是一把伞面,而后是危楼的眼眸。 沈扶玉按了按太阳穴,他记得自己是跟危楼聊天,还喝了酒,然后呢? “仙君,你醒了?”危楼看着他。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嗓子有些干,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下雨,不懂危楼为何给他撑伞。 危楼笑了一下:“我怕月光惊扰你。” 好不容易睡着呢。 沈扶玉动作一顿,耳尖渐渐红了起来,他恍然发现自己还躺在危楼的怀里,心一惊,忙不迭站了起来。 危楼可惜地叹了口气,把伞收起来,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沈扶玉神情变幻莫测,很明显,他是喝醉了,然后呢?他喝醉之后做了什么?怎么跑危楼怀里了? 他有心想问危楼,又怕危楼说出来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话,纠结得很。 危楼随意地拍了拍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一回头,就对上沈扶玉复杂的目光,他挑了挑眉。 沈扶玉犹豫很久,还是试探着开了口:“我……醉了之后,是打了你吗?” 他第一次喝醉便是在姜应面前,翌日醒来姜应带着两个大黑眼圈告诉他以后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醉酒,沈扶玉问他自己是不是耍酒疯,素来巧言善辩的姜应沉默了很久,才给他说:“你喝醉会打人,打得很疯。” 沈扶玉就没再碰过酒。 危楼哑然失笑,他想开口打趣沈扶玉,又觉得这样做实在不可取。沈扶玉昨日委屈巴巴说的那些心声实在惹人心疼,再加上他哭得凶,要是说出来后,沈扶玉羞愤交加跟他绝交了怎么办。 怪不得姜应找了个借口。 等等,危楼缓缓意识到了什么,怎得沈扶玉醉后的模样还让旁人见了去!而且他还不是第一个见到的! “危楼?”沈扶玉见他不说话,心里愈发没底。 莫非,他醉后闯了什么大祸? 危楼回过了神,对上沈扶玉略显紧张的眸光,心底的那缕醋意散了个一干二净。他心思流转,眼中带了戏谑的光:“那倒没有,就是昨夜本尊同你求亲,你答应了。” 他刚开口,沈扶玉的心浅浅放下了不少,听到后面,心头巨震,难得失声:“啊?!” 危楼抱着臂,忍不住笑出来声。 沈扶玉在他越来越大的笑声中回过了神,意识到对方又在捉弄自己:“危楼!” “哎,”危楼应了一声,把笑出来的眼泪擦去,“你昨夜非要同本尊比试几下,本尊这般弱,怎么能是你的对手,就给你画了个结界,你自己喝醉了出不来,就睡着了。” 沈扶玉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地观察了片刻,想看出来一些漏洞。危楼眼中一片坦坦荡荡,毫不心虚地任他打量。 好像是真的。 沈扶玉迟疑着想,但是—— “为何我是在你怀里醒来的?”他眯了眯眼,询问道。 危楼一耸肩,奇怪地看向他:“不然呢?本尊让你躺地上吗?” 沈扶玉一噎,不该是这样吗? “本尊才舍不得。”危楼轻而易举地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理直气壮回复他。 “危楼!”沈扶玉又被他的话羞到了,连醉酒这件事都忘了追究,转身就要离开。 危楼笑了一声,忙不迭追上去,凑在他身边絮絮叨叨:“怎得喊了本尊还离开?” 沈扶玉不愿理他。 这会儿已然天亮,太阳还未出来,雾蒙蒙的天像是倒过来的海面,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偶尔有鸟啼声传来。 沈扶玉越走越快,危楼就在他一旁不近不远地跟着,他在树林里绕了多久,危楼就跟着他在树林里绕了多久。 沈扶玉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危楼说的话虽然轻佻但蛮合理,唯一的疑点是危楼的魔力实在下等,是不可能困住他的。 不过危楼的宝物实在多,再加上他醉酒,倒也不无可能…… 沈扶玉按了按眉心,他少年时同姜应饮酒是饮了两坛才醉过去,他昨夜本想着一坛应该无妨,不曾想酒量变差,出了大差子。 下次不喝了。 沈扶玉想。 他走路间,又回到了原位,他看着地上散落的酒坛,茫然地看了四周一眼,猛然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是哪儿啊? 第153章 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将他团团围住,沈扶玉一颗心缓缓落了下去。 他记得,师尊似乎是教过如何用树影辨别方位的…… “迷路啦?”危楼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沈扶玉一惊,警惕地看着他:“做什么?” 危楼朝他伸出了手,笑吟吟地:“本尊认识路,本尊带你回去啊。” 沈扶玉:“……” 引路也不用牵手吧。 沈扶玉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对方笑意闪烁的眼睛,两人僵持了须臾,沈扶玉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认命一样地把手放到了危楼的手心里。 随便吧,他只想赶紧回去。 危楼似乎是笑了一声,而后,沈扶玉感受到自己的手被牢牢握紧了。 “走吧,本尊带你回去。” 第068章 少年游·一 沈扶玉和危楼回到仙船上时,其余人还在睡觉。 桌子上放了很多吃食,凤凰坐在一旁,听见声音,给沈扶玉道:“都是他们给你留的。” 沈扶玉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经过一夜,有些糕点已经凉了,想到师弟师妹们的好意,他还是捻了一块吃了。 他吃了没几口,便见凤凰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似乎是想问什么,又碍于什么说不出来。 沈扶玉:“?” 他嘴里还塞着吃食,腮边微微鼓起,加之迷茫的眼神,倒衬得凤凰在欺负他一般。 凤凰轻哼一声,手上火光微亮,把火放在了沈扶玉吃的那包糕点前。这火卖力地温着糕点,既不烧油纸包,也不烧桌子,灵气得很。 沈扶玉一怔,眼中浮现了些许笑意,他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凤凰:“哥哥。” 凤凰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嘴硬得很:“孤是怕你吃坏肚子耽误行程。” 沈扶玉笑而不语,又吃了一块烤热的炸糖糕。炸糖糕还是热的时候好吃些,凉了那股油感就上来了,哪怕烤热了还是有些油。 沈扶玉昨夜醉酒,吃了这口炸糖糕便有些反胃,他喝了口热茶压了压。 危楼处理好十坛空酒坛便掀帘走了进来,凤凰和他无声对视了片刻。凤凰不动声色地拧了下眉,危楼微微眯了眯眼。 两人交视线交接的一瞬间空中好似产生了无形的电闪雷鸣,错开后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在,沉沉的,好似山雨欲来,又似两军交战前的黑云压城。 沈扶玉正欲再倒杯茶水喝,危楼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他看了过去,危楼笑道:“本相坐这儿啦?” 他说的是沈扶玉身旁的条凳。 沈扶玉不明觉厉,不知道危楼坐个凳子怎么还要请示自己,他道:“随你。” 危楼一笑。 他俩沈扶玉对面的凤凰开了口:“你俩彻夜未归,是在一起?” 说的话极不流畅,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 沈扶玉想起被危楼抱了一晚的事情,对上凤凰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他应了一声,含糊道:“我喝醉了,就没回来。” 醉酒!彻夜未归!还是和那个心思不纯的低等魔族在一起! 凤凰磨了磨后槽牙,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硬生生道:“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沈扶玉轻咳一声,被他哥训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醉了嘛。” 危楼当即便不乐意了,他看向凤凰,斥道:“你凶他做什么?” 凤凰:“?” 凤凰憋了一晚上的火终于爆发了,头上火星子直冒,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危楼:“孤同他讲话,有你什么事?孤是他的亲人。” 论语言功夫危楼还没怕过谁,他扯了扯嘴角:“亲人又如何?本相可不会抛弃他两次。” 凤凰心最疼的地方被戳中了,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沈扶玉喝茶间便听见他俩又吵了起来,忙把嘴里的茶水咽下,茶杯还未放到桌子上,那桌子便凭空飞了出去,砸在船壁上,碎裂开来,桌上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沈扶玉:“……?” 船中妖力与魔力大盛,交战间卷起狂风阵阵,烈火高涨,又被魔气硬生生压了下去。 “区区低等魔族也敢肖想沈扶玉,孤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空占兄长之名却做尽背叛抛弃之事,本相看你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妖兽罢了。” 他俩边打边骂,整个船体都微微摇晃起来,沈扶玉大惊失色,忙站起来:“你俩别打了!” 他俩积怨已深,一时也没听见沈扶玉的话,打得昏天暗地。 “怎么了!怎么了!” 这动静太大,引得其他人纷纷跑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景。 “大师兄……”温沨予率先反应过来,怕波及到沈扶玉,忙跑到了沈扶玉的身边,要撑开结界保护他。 池程余一见,也不乐意了,也跑到了沈扶玉的旁边:“大师兄!我保护你!” 温沨予那废物能顶什么事? “师兄有我就够了!”温沨予拉住沈扶玉的一条胳膊,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池程余也怒了,拉着沈扶玉的另一条胳膊往自己身边扯:“这是我大师兄!要保护也是我保护!” 温沨予提高了音量,强调道:“是我先认识大师兄的!我的名字就是大师兄取的!” 池程余声音比他还大:“我的名字也是大师兄取的啊!是我先成为大师兄的师弟的!” 第154章 “你这般粗鲁不讲理,老是给大师兄添麻烦!” “总好过你那般优柔寡断,总是让大师兄分神照顾你强!” 那边还打着,这边又吵起来了。沈扶玉本就因为醉酒泛疼的头更疼了,他道:“别吵了,也别打了。” 云锦书出来得晚了些,看这场景都震惊了,他看着沈扶玉苍白的脸色,隔着凤凰和危楼的战场,心惊胆战地喊道:“大师兄!你还好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哥哥!”沈千水也震惊了,喊道,“再打下去船就要坏啦!” 雪烟和祝君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然而没用。 凤凰和危楼对击一掌,妖力与魔气相接,撞出一股剧烈的气流来,瞬间将船顶掀飞! 清晨暖洋洋的阳光落了下来,风扯动着船里所有人的衣衫和发丝。 沈千水:“……” 雪烟:“……” 祝君安:“……” 沈扶玉:“……” 太荒唐了。 他忍无可忍地呵道:“都停下!” 离得最近的池程余和温沨予当即闭了嘴,慢吞吞地收回了拽着他的手。那厢凤凰和危楼还打得异常忘我,大有一番今日必须得死一个的架势。 沈扶玉目光微凝,抬手,清月剑应召出鞘,转手,剑光一闪,手腕一压,清月剑当即飞出,直指两人而去。 剑气来势汹汹,危楼和凤凰双双停下,后撤一步,雪白的剑光划过两人的中间,绕了一圈,剑气凌冽中重新回到了沈扶玉的手中。 危楼:“……” 凤凰:“……” 沈扶玉手执清月剑,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他俩这才反应过来。 “别、别……”危楼摆了摆手,赔笑道,“别这样,心尖儿。” 凤凰直接变回了公鸡大小的幼时原型,试图以此形象换回沈扶玉的一点旧情,他道:“都是危楼的错。”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满地狼籍的地上和真“不翼而飞”的屋顶,声音冷了几分:“把这儿收拾好,屋顶找回来,装上。” 他说完,又转身看向扮演鹌鹑的池程余和温沨予:“还有你俩。” 池程余:“……” 温沨予:“……” 祝君安适时开了口:“师兄,我是工修,可以帮忙修船顶。” “不用,”沈扶玉温声拒绝了她,而后声音又冷了下来,“谁弄坏的谁修。” 不然这船时日无多了。 祝君安也不再勉强。 “啊!”池程余受惊一样大喊一声,“鬼啊?!” 沈扶玉下意识看过去——是草乌惨白着一张脸坐在阴影处。 池程余也看清楚了对方,冷静了下来,这死人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草乌缓缓开了口:“你们……别吵了……别打了……大师兄是大家的……” 沈扶玉:“……” 这都是什么事? 经过这个插曲,沈扶玉因为醉酒引起的不适也消散了,他将仙船停在了半空,危楼、凤凰、池程余和温沨予四人谁也不理谁地修着屋顶。 沈扶玉站在外面,眼下京城的事情解决了,他们的行程又该提上来了,他手里有三片绛月剑的碎片,看断裂程度,应该还有一两片在外面,还有玉灵菇,不知被何人盗走…… 沈扶玉冥冥中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玉灵菇凭空消失,应当不是普通的失窃,就是不知道背后还牵扯到了什么事情…… 他敛下了心神,问道:“近日可还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 云锦书挠了挠头,道:“不知道呢……好像没听说过。” 祝君安轻声道:“世间一直有很多事情发生,但若是说很严重的,好像确实没有。” 沈扶玉拧了拧眉,抬头看向上面修屋顶的温沨予:“沨予。” 温沨予擦了把汗:“师兄。” 沈扶玉不太抱希望,但还是问了一下:“你能查一下吗?” 温沨予迟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师兄想要什么样的异常之事?” 沈扶玉想了想,道:“怨气深的。” 这范围大了去了,沈扶玉也知道会有点勉强温沨予,便道:“查不到也没事。” 温沨予从屋顶上下来,拿出了他的卷轴,认真地开口:“我试试。” “师兄!”池程余大喊一声,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我知道可以去找谁问这件事!” 他喊了这一嗓子,船上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谁?” “桂花阁阁主!”池程余道。 沈扶玉不曾听闻这个阁派,他拧了下眉:“这是谁?” “好像是个卖情报的,”雪烟倒是略有耳闻,“据说那位阁主无所不能,什么情报都能拿到,委托的任务也能十分完美地完成。” “啊?”云锦书低呼一声,“可是他要价很高,而且很少能见到阁主本人吧。” “确实。”雪烟点了点头。 祝君安道:“他不是要价高,他是要价很奇怪……很随心所欲,要看他对这桩生意感不感兴趣。” 沈扶玉意外地看着他们:“你们都听闻过?” “桂花阁很厉害的,”沈千水其实也听闻过,反倒对沈扶玉的不知情感到震惊,“哥哥你不知道?” 沈扶玉摇了摇头,他的情报一向是温沨予给的。 第155章 “那我们去找他试一试?”云锦书询问道。 “要准备什么东西吗?”沈扶玉听他们的描述,那桂花阁阁主似乎脾气很奇特。 “不用,”池程余兴冲冲地开了口,“我认识他,我带你们去。而且他对大师兄很感兴趣。” 沈扶玉一愣:“我?” 危楼和凤凰齐齐开口:“什么?!” “是啊,”池程余道,“我之前去找他,他偶尔也会问一下你的事情。毕竟你是天下第一嘛,他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沈扶玉隐约有几分不妙之感。 那边池程余已经取了剑,他实在不想修这个屋顶了,明明是危楼和凤凰掀飞的,他只是和温沨予吵了架,凭什么他也要修! “我御剑去,师兄你们跟着我留下来的痕迹吧!桂花阁还挺难找呢!”池程余一笑,直接溜之大吉。 沈扶玉:“……” 温沨予抱着卷轴:“师兄,你看他!” 沈扶玉叹了口气,道:“跟上他吧。” 听他们的描述,沈扶玉本以为桂花阁会坐落于什么秘境或者深山处,不曾想居然在繁州城里。繁州城在江南一带,是著名的商贾聚集之地,繁华程度仅次于京城。 沈扶玉看着面前酒香四溢的楼宇,总觉得有些不真切。门前的牌匾是“桂花阁”三字不错……桂花阁,是座酒肆? 他们行了三天的路,差不多到了。仙船慢一些,落后于池程余一个时辰左右,池程余的标记是消失在这处。 “仙君?”危楼看向他,“进不进?” 他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池程余的大喊:“我不信,你肯定出老千了!” 沈扶玉头疼至极,看来就是这里了,他点了点头,应道:“进。”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掀开门帘,正对着门的那一桌,池程余面前摆了些什么东西,一旁的黑衣人站在另一侧,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拿着扇子不急不慢地扇着。 听见门口的动静,黑衣人边说话边笑盈盈地看了过来:“欢迎——” 沈扶玉的胳膊还维持着掀门帘的动作:“打扰——” 两人未说完的话,尽数被拦在了对视的那一刻。 第069章 少年游·二 沈扶玉第一次见姜应是在他入派后的第一场弟子考核中。 最后一场对决,决出第一甲与第二甲的关键对决——正是他俩。 沈扶玉天赋奇高,内门弟子只有他一个,外门弟子尽数比他年龄大上很多,他抱着跟他个头差不多大的绛月剑,先是奶声奶气地说一句“沈扶玉,请教哥哥/姐姐高招”,对方一见是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上来,当下怜爱得不行,犹豫要不要放水时,就叫沈扶玉一剑掀下了擂台。 长了张花瓶的脸,怎么实力如此恐怖! 沈扶玉在这种震惊叹息中,一路打到了最后,知尘道人美滋滋地下注赢钱,惹得跟他对赌的知微道人恨得牙痒痒。 沈扶玉抱着剑率先上了擂台,习惯性地仰头,准备看看自己的对手长什么样子,不料这次从对面走上来的也是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小团子。 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见同龄人,他打量着对方,对方也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片刻后,沈扶玉道:“沈扶玉,请教……嗯……”他一卡壳,觉得自己贸然喊对方哥哥也不太合适,于是迅速改了口∶“请教这位同门高招。” “我叫姜应。来吧。”姜应这般说。 那场的过程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沈扶玉险胜一招,摘得了桂冠。 考核结束后,他躲在一旁的树下慢吞吞地喝水,忽听树上一阵窸窣的响动,而后林叶间传来一声熟悉的幼童声。 “喂,沈扶玉。” 沈扶玉抱着水壶,下意识抬头看去。 姜应坐在树枝上,上半身靠在树干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同我交个朋友?” 那天天气很好,薄纱般的阳光落下来,姜应低着头,乌黑的发丝都变得透明了些,沈扶玉抬着头,澄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光斑随着微风在他们中间晃动。 这就是他们认识的开始。 眼下没有树木,没有阳光,唯一没变的是他俩依旧在四目相对,恰如初见。 沈扶玉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嗓子艰涩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有的记忆随着时间尘封太久,久到沈扶玉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想起来了,却在某天轻飘飘地尽数涌出,一时间,并肩而行的那些日子好像又回来了,他们好像只是分别了一小会儿。 沈扶玉掀着门帘,另一只手却是不自主地握紧了门槛,姜应捏着扇骨,指尖都泛了白。 池程余见姜应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即欣喜喊道:“大师兄!” “唔。”沈扶玉含糊地应了他一声,在姜应的目光中,彻底掀开帘子,走进了屋里。 门帘不停晃动,自他之后,屋里又走进来许多人。 池程余丝毫没意识到他俩之间的气氛的古怪与尴尬,嘴巴片刻不停:“大师兄,你快来快来!方才我同他赌大小赌输了,但是我觉得他肯定出老千了,他……” “程余,”沈扶玉打断了他的话,“他是你二师兄。” 一旁进来的草乌、祝君安、云锦书齐齐愣住。 “他是……”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对方的名字随着这口气的呼出从他嘴里说出,“姜应。” 第156章 沈千水和温沨予是见过姜应的,此时下意识地看向了沈扶玉;凤凰和危楼为了阻止对方靠近沈扶玉又暗地里较量了一番,因此是最后进来的。 凤凰看见姜应整个人都愣了:“你?!” 危楼虽没见过姜应,但只凭当时走马观灯阵法的一面也能猜出来这是谁,他心头一震,大感不妙,但没说话,只是走到了沈扶玉的身边。 沈扶玉介绍完姜应,睫毛颤了颤,往一旁让了让身体,垂目躲开了姜应的视线。 姜应见他如此,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不再看沈扶玉,把目光重新放回了人群之中,扇子一扇一扇地,开口是声音竟有些沙哑:“你们?” 温沨予心情复杂地喊道:“二师兄……” “嗯?”姜应笑了笑,像是调整好了心态,“沨予长这么大啦?” 他还记得小时候温沨予很黏沈扶玉,天天追在沈扶玉的屁股后面哭,他逗温沨予也不管用,只有沈扶玉管用,久而久之他也不添乱了。故而,他同温沨予并不是很熟悉。 温沨予道:“嗯。” 姜应笑笑,彻底站直了身子,看向除了沈扶玉以外唯一熟悉的人:“你又回来了?” 凤凰不悦地看着他:“什么叫‘又’?孤一直在。” 比危楼更烦人的人出现了! 姜应没说话,勾着唇看他,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好似洞穿了一切。 凤凰:“……”烦死人了! 雪烟她们没正式跟姜应认识过,趁着这个机会相互介绍了一下。 池程余这才回过了神,震惊不已:“不是?!你是姜应?” 姜应拿扇子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得喊我‘二师兄’。” “你你你……”池程余捂着被打的地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他总觉得这事太荒谬了,嘀咕了一声,“什么呀,我的师兄只有大师兄。” 姜应笑意不变,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在听见“大师兄”三个字时捏着扇骨的手微微用力了些。 “你们凑得这般齐,来我这儿做什么?”姜应手一挥,门当即关上了,摆明了是闭门谢客,方便他们说话。 沈扶玉感受到自己的身上突然落了很多道目光,姜应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目光也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危楼把沈扶玉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姜应这才注意到这儿还有个魔族。 “这位是?”姜应奇怪地看着危楼。 “危楼。”危楼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姜应挑了挑眉,扇子合上,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掌心,他眼中闪过几分探究之意,却礼貌地询问道:“危楼?” “嗯。”危楼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见气氛太尴尬,温沨予主动开了口:“二师兄,我们来这儿是想来找桂花阁阁主。” 温沨予到现在还抱着姜应不是桂花阁阁主,只是凑巧在这儿的零星希望。 他的希望破碎于姜应的回应。 “我就是。”姜应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温沨予:“……” 见他们支支吾吾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姜应挑了挑眉,看向凤凰:“你们找我做什么?想求情报吗?” “是,”凤凰就知道他得来让自己做这个麻烦差事,“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奇异之事发生。” “哦……”姜应转了下扇子,“是要炼同舟阵法吗?——师尊同我说了。” 他说完,却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 沈扶玉深呼吸一下,从危楼身后站了出来:“不是。” 听见他的声音,姜应身体一僵,下意识看过去。 “绛月剑碎掉了,碎片下落不明。”沈扶玉只说了这么一句。 姜应皱了皱眉,近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沈扶玉什么意思:“绛月剑性属阴,性子极傲,瞧不上普通的阴气,所以会去找散落在四周怨气最深的人作为宿主。你是要找这种人?” “不是人。”沈扶玉摇了摇头。 “也是,”姜应一想也对,“普通人或者修士一般很难抵抗绛月剑的阴气,无法为自己所用,反倒容易被反噬,应该是鬼怪的可能性大一些。” 他俩三言两语间就把事情说完了,默契十足,两人看着对方,分明无话可讲了,却没人撤开目光。 “那我……”姜应迟疑了一下,询问道,“我把情报查出来给你送去?” 沈扶玉应了一声:“好。” 姜应又问:“我去哪儿找你?” 沈扶玉道:“上方,有仙船。” 姜应道:“那好。” 他俩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回,先开口的换成了沈扶玉:“程余方才输掉的钱,我赔给你。” 姜应的扇骨发出“咔嘣”一声,是他捏得太用力了,他胡乱应了一声,道:“嗯,行。其实也不多……一两三文。” 沈扶玉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两三文,递了过去,姜应伸手接了过来。 姜应说:“正好的。” 沈扶玉应了一声。 “情报的报酬,是多少?”沈扶玉又问。 姜应沉吟了一下,道:“我接单子比较随意,一般是随心接,报酬也是随便要,你觉得呢?” 沈扶玉礼貌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应该你来定。” “哦……”姜应想了想,问,“十块中等灵石?” 第157章 沈扶玉问:“会不会太便宜了?”这种搜查情报的事情不好做吧。 “无妨,我们是……”姜应顿了一下,才道,“同门。” 沈扶玉垂了眼眸,不知道说什么好:“是。” 他俩这番明明是正常交易对话却异常诡异的交流把气氛弄得特别尴尬,还是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尴尬,一时间屋里只有他俩在说话,其他人都大眼瞪小眼地听着。 “那我们定契约?”姜应询问着。 沈扶玉应了一声,垂在衣袖下的手指摸索了一下。 姜应得到了他的应允,便率先去了柜台那里,沈扶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过去。姜应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了一张契约,写了一点东西后,方才递给了沈扶玉。 “你看看。” 沈扶玉接了过来,把上面的条例看了一下,确实是他俩方才所说的那些,他睫毛颤了颤,接过毛笔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姜应见他签了,自己也签了,这才递给了沈扶玉。 他俩一时都没有说话,沈扶玉拿着那张契约,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扶玉喜欢这种步骤清晰明确的委托,但这个过程出现在谁身上都好,唯独出现在姜应身上不对。 出现在姜应身上,每一步都在提醒着他俩已经形同陌路的事实。 沈扶玉喉结滚了滚,他想,离别的时候又到了。 “那我,就先走了?”沈扶玉看向他,本来应该是告知的话语,却在出口时变成了询问。 姜应看着他,没有回复他的话。 沈扶玉礼貌一笑,率先转身,迈出了脚步。 “沈……师兄,”沈扶玉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姜应急忙改了称呼,“那个,我们这儿的约定俗成是请成单的贵客吃顿饭,要不然你们,留下来吃顿饭?” 池程余疑惑地开口:“啊?不——”曾听说过啊? 他话没说完,叫温沨予一脚踹在了地上。 池程余:“???你!” 温沨予竟然敢打他! “六师弟,”雪烟笑眯眯地看向池程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欺负我们小师弟嘛。” 池程余:“???” 还有没有天理了!到底谁欺负谁? 沈扶玉回头看向姜应,姜应还是笑着看他,但是这种笑容很陌生,他从未在姜应脸上看见过。 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笑容。 沈扶玉点了点头,道:“好。” 姜应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他低了低头,又道:“那你们跟我来吧。” 桂花阁下设了阵法,修真界的人进来便是酒肆,普通凡者踏进就会自动进入一座同名酒楼里。这座酒楼是繁州城数一数二的豪华酒楼,常有官高富贵之人前来。 这座酒楼的东家就是姜应。 姜应一带着人出现在酒楼里,掌柜的当即就迎了上来:“姜公子,您来啦?” 姜应应了一声,道:“把顶楼的桂花厅收拾出来。” 顶楼的桂花厅,取了桂花阁的同名,来的人自然是身份显赫的贵人。 掌柜意识到姜应对这场宴席的看重性,连连应承,立刻吩咐了好几个下人去办。 他吩咐完,方才看到姜应后面还跟了一些俊男美女,他问道:“这几位是……” “我的同门。”姜应回复道。 “哦哦,”掌柜忙俯身点头,“各位公子小姐好,这边请、这边请。” 怪不得如此上心。掌柜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姜公子的同门,一个个的都这般脱世出俗。 沈扶玉一行人被领到了桂花厅,顶楼只有这一间雅间,安静至极。 姜应让掌柜的离开,只留了一个小二。他看了沈扶玉一眼,从一旁的小二手里接来了菜单,放在了桌子上,问道:“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沈扶玉没点,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们。大家都不好意思,看得凤凰眼烦,直接拿过来菜单一个个问他们吃不吃,大大提高了点菜速度。 草乌迟迟开口:“二师兄好,我是草乌,排名老三……我说话有些慢,希望你不要介意……” 姜应:“……” 他懵了一下:“啊?” “他身体原因,”沈扶玉主动开口解释,“说话和行动都慢了些。” 姜应好奇地看了眼草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道:“八师弟?” 第070章 少年游·三 凤凰抬抬眼皮,看向他俩。 沈扶玉没有说话,姜应也沉默了下来。 这气氛实在怪异,温沨予开口问道:“八师兄是……?” 姜应转了下扇子,道:“他在我这儿,我现在拿来给你们看。” 他顿了顿,又看向沈扶玉,像是在询问沈扶玉的意见:“可以吗?”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 “那好,”姜应转身离开,“我去拿,你们等一下。” 包间里只剩下了熟悉的人,一群人面面相觑,对沈扶玉欲言又止,很明显是想说什么话又因为顾忌什么说不出来。 危楼没什么反应,他拉开一把椅子:“来,心尖儿,坐这儿!” 沈扶玉还在思考姜应的事情,听见危楼喊他,就坐过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尽数落在了危楼的身上,不停示意着危楼打探出来点什么东西,危楼对他们寄予的厚望全当看不见,开玩笑呢,沈扶玉跟那男的一看就关系匪浅,他才不会上前自找醋吃。 第158章 一群诡计多端的心眼子,净把这种坏差事给他,他才不干。 “我去给师尊说一下遇见姜应的事情。”沈扶玉坐了没多久,便起身去了屋外。 门关上的一瞬间,众人纷纷落座,一人抓了一把瓜子,围在了一起,原本方便吃饭的圆桌登时热闹得好像过年团聚。 “他俩!”雪烟万分震惊。 云锦书一拍桌子:“绝对有点什么!” “放屁!”危楼立刻沉了脸,“沈扶玉的道侣是我!” “清霄派一直有一绝二骄之说,”祝君安缓缓开口,“一绝自然是指大师兄绝世无双,那二骄莫不是……” “是,”沈千水接过了她的话,“二骄是哥哥和二师兄。他俩近乎是同一时间入派,成为内门弟子的时间也相差不多……他俩还有一招组合式,唤作‘群星抱月’,当年名动天下,无人可敌。” “哦哦哦,这个我听说过。”池程余道。 或者说,这招在座的人基本上都听过。 雪烟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什么:“说起来,我之前还听说,大师兄有个很喜欢的、穿黑衣服的人,不会就是……” 危楼气极反笑,一拍桌子,直接打断了雪烟的话:“坊间传闻,全是胡言乱语!本相穿的也是黑衣服啊!” “不是的,”沈千水忙出来解释,“哥哥在没有这么出名之前,有可多爱慕者了,每逢大师兄的生辰,清霄派的山阶都堵死了!后来不知如何传出了二师兄和哥哥早已情投意合的事情……这才阻止了他们的疯狂示爱。” 草乌终于挤上了话:“大师兄六岁拜入门派,他同二师兄,想来是竹马之谊。” “嘶……”云锦书倒吸一口气,看向危楼,“你很悬嘛。” “你胡说八道小心遭天谴,”危楼急了,一掌拍在桌子上,“本相能比不上他?”什么情投意合?什么群星抱月?全都是无稽之谈!荒谬!他才不会信! “那可不一定。”凤凰幽幽地开口。 姜应身为内门弟子,不太接触外门弟子,因而沈千水和温沨予都对他俩的关系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俩形影不离,关系匪浅。但凤凰不一样,他当时身为沈扶玉的契约神兽,是经常和他俩在一起的。 “沈扶玉六岁拜入清霄派,彼时姜应七岁,两人结识于一场试炼中。后来便开始形影不离,直到姜应16岁时满门被屠,意志消沉了许久,他俩才短暂分开了一段时间。” “当时沈扶玉因为乐善好施,穷得自己都快没饭吃,全是姜应拿钱给他。不过这事沈扶玉不知道,姜应瞒了下来,只让发月给的弟子说是他做任务多得的。”凤凰轻哼一声,这事姜应瞒得挺紧的,连他一并瞒着。后来事发还是因为姜应离开后,月给不一样,沈扶玉去问才知道。 凤凰想起这件事就生气,且不说他是沈扶玉的哥哥,虽然两人当时没有相认,但名头上还有个契约神兽的关系,若是沈扶玉说没钱,他能用黄金塞满沈扶玉的屋子!这个姜应实在混账! “沈扶玉‘纤阿剑仙’之名知道吧,就是姜应取的,还有那什么月亮女神之类的称呼,都是他取的,沈扶玉之前救你们,穿的那身红衣,是姜应成为内门弟子时专门要来送给沈扶玉的礼物,”凤凰顿了顿,“姜应的本命暗器,最重要的灵材是沈扶玉寻来的,沈扶玉的本命剑一把叫清月,一把叫绛月,你们可知,姜应的本命暗器叫什么?” 危楼冷笑一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没人关心他。” 其余人倒是忍不住问道:“叫什么?” “应月,”凤凰说起来也是咬牙切齿地,“一是含有他的名字,二是有着特殊含义。” “姜应亲口说过,这个名字是‘我会千千万万次回应月亮’的意思。” 月亮指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满座倒吸一口冷气,唯独危楼脸色差得厉害。 “那大师兄对他……”雪烟凑过去,一脸的好奇之色。 凤凰冷笑了一声:“当时国公府被屠,姜应意志消沉了将近两年,经常一个人躲着,沈扶玉就不厌其烦地去各个犄角旮旯里寻他,变着法子哄他,还真让他哄好了。” 云锦书一愣:“国公府?所以当时大师兄说的第四位京城人就是二师兄啊。” 怪不得大师兄当时那个表情呢。 危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脸看向凤凰:“姜应为什么喊沈扶玉‘公主’?” 嘶! 清霄派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居然这样喊大师兄! “因为,”凤凰当时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也很震惊,更震惊的是沈扶玉居然纵容姜应这样喊,他道,“姜应儿时便梦寐以求求娶公主,他一开始见到沈扶玉时,以为他是女的,没想到他是男的,姜应深受打击,但还是这样喊下去了。” 危楼:“???” 求娶??? “那……姜——二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祝君安忍不住问道。 沈千水对姜应没有什么坏印象,她道:“还挺好的。” 温沨予含糊道:“他和大师兄配合很好的……” 凤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同危楼一般的难看神色,他开口:“这么说吧,绛月剑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得让给他。” 清霄派等人没反应过来:“啊?” 第159章 危楼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难得听见凤凰说一句好听的话:“你说得对。” 那姜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草乌迟迟发问:“既然关系这般好,怎么眼下……” “闹掰了,”凤凰表情尴尬了一下,含糊着一笔带过,“因为沈扶玉封剑的事情。” 沈千水不知道沈扶玉封剑的内情,她一愣:“啊?” “沈扶玉封剑跟姜应有关系,”凤凰也不太清楚当时究竟怎么个事,“他俩出了个任务,回来沈扶玉就封剑了。他俩吵了一架,就闹掰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危楼抱臂坐在座位里,幽幽地开口,“本相相信沈扶玉,他肯定不会同姜应和好的。” “孤也这样想。”凤凰点点头,有姜应在,危楼看起来都顺眼了不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凤凰和危楼在姜应一事上迅速达成一致,同仇敌忾得身心舒畅。 “那八师弟……?”祝君安小心问道。 “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凤凰对八师弟并不在意,随意地挥了挥手。 门外,沈扶玉通过通讯玉石给知尘等人说了今日遇见姜应的事情。 “那么,扶玉怎么想呢?”知尘并未对此做出什么看法,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垂了垂眸:“回师尊。弟子……不知道。” 他跟姜应分别得太久,年少时一起修炼、一起挨罚、一起行侠仗义的记忆早就变得模糊,就连当时吵架的细节也记不起了。 他同姜应从未吵过架,仅有那一次。甚至吵架后的那几天,沈扶玉都在想等姜应不生气了他再去给他好好解释。 结果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再去找姜应,姜应也没有来找他。 他们就这样一别几十载。 “总会知道的。”知尘笑了笑。 一旁的知微道:“是啊。小时候你俩可没少惹祸。”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脸色有些不自然。 知允看见了,忙道:“好啦,先去处理别的事情吧,顺其自然嘛。”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叨扰各位师尊了,弟子告退。” 他看了眼通讯玉石,难得五位师尊都在,笑眯眯地给他摆了摆手。 沈扶玉匆匆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掐断了通讯玉石,他一扭身,正好姜应端着一个盆上来,两人四目相对。 沈扶玉给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生疏客气的笑容,率先回了屋。 他一回去,屋里就安静了下来,一群人同他大眼瞪小眼,池程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迅速捂住了草乌的嘴。 沈扶玉看了眼桌子上成堆的瓜子皮:“?” 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发现自己两旁坐的正是危楼和凤凰,这两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臭,尤其是危楼,沈扶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表情,怎么好似捉到妻子偷情的丈夫一般难看?又委屈又难受又不可置信又怒气冲冲的…… 沈扶玉一愣,跟危楼相处得久了,他竟然能分析危楼的表情了。 危楼感受到他看自己,嘴角忍不住上扬,想到姜应的事情,他的嘴角又瘪了下来,醋溜溜道:“看本相做甚,本相还以为你会看姜应呢。” 他话音刚落,姜应便推门而入。 沈扶玉尚未开口,眼前就覆上来一个掌心。 方才还吃味叫他去看姜应的危楼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道:“不许看他!” 沈扶玉:“……” 他无语地拍了拍危楼的手:“放开我。” 危楼:“……” 须臾,沈扶玉的眼前恢复了一片光明,危楼趴在桌子上,看起来都要气得嘴歪眼斜了。 沈扶玉:“?” 姜应从盆里拿出来一个什么,道:“这就是八师弟。” 池程余看了一眼,着实被惊吓到了:“王八?!” 只见姜应的手心中趴了一只老实敦厚的乌龟,这乌龟已经快长得比他掌心都大了,坚实的壳上有一道剑痕。 “是,”姜应道,“它叫疾风。” 池程余:“……” 其他人:“……” 为什么要给乌龟起这个名字,好像在羞辱龟。 “可是什么神兽?”雪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不是,”姜应摇了摇头,“就是普通的乌龟,不过因为啃了点清霄派山上的一点灵果,寿命长一些。” 屋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一群人对着那只乌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同门该不该认。恰好这会儿小二开始上菜,这个问题就胡乱翻篇了。 “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姜应笑笑,“就随便做了些。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同门见谅。” 他客客气气的,惹得一众人都不好意思,摆手说没事。 凤凰和危楼齐齐发出一声冷哼。 气氛还是奇怪,交谈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他们分明是同门,这会儿却都低头吃饭,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当成鹌鹑缩起来。 姜应坐在沈扶玉的对面,沈扶玉抬头间时不时就会同他对视,沈扶玉觉得尴尬,只好不再抬头,只吃面前的菜,他心里藏着事,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 池程余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了,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憋得难受的一顿饭,正好他面前转来一碗八宝饭,他看了眼,主动开口打破了这股尴尬:“这八宝饭都没有花生哎。” 第160章 “沈扶玉不吃花生。” 危楼、凤凰还有姜应一起接了他的话。 沈扶玉一愣。 池程余:“……” 你三有病啊?存心不让别人好好吃顿饭是不是?! 经由他们说话,沈扶玉才下意识打量起这些菜品,是按他的口味做的,他喜欢的都在,讨厌的一样也见不到。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筷子,看向姜应。 姜应无声地看着他。 年少时他俩同吃同住,姜应还喜欢带着他偷偷溜出清霄派去买糕点零嘴吃,对彼此的吃食喜好一清二楚。过了那么多年,沈扶玉原以为姜应已经忘了。 姜应本应该说些什么的,却一语不发,只是看着沈扶玉,沈扶玉一句“谢谢”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们之前,从来不言谢。 思绪流转间,沈扶玉被“咔嘣”一声唤回了清醒,是身旁的危楼发出的。 他看过去,危楼正把咬断的一小节筷子吐出来。 沈扶玉:“?” 危楼看了沈扶玉一眼,笑笑:“本相剔个牙。” 沈扶玉:“……” 危楼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实在挂不住,他把筷子一放,道:“本相吃饱了,先出去了。” “孤也吃饱了。”凤凰紧跟着他站起来。 沈扶玉:“?” “哪有让客人出去的道理,”姜应也站了起来,“还是我出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我不在,可能你们会自在一些。” 沈扶玉:“……” 温沨予小声地开口:“不然,我们一起出去?” 倏地,沈扶玉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了一下,他有些意外,朝下看去,原是疾风不知何时越盆而逃,他像是感受到了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气息,此刻正扒着他的衣服。 他心头一软,把手伸了下去,疾风便慢吞吞挪到了他的手心里。 受所练剑法的影响,沈扶玉对舞剑很擅长。修炼无聊的时候,姜应便弹琴,沈扶玉随着他的琴声而舞剑,剑光像是撒了光粉的翩跹蝴蝶,穿过不停落下的落叶,沈扶玉翩若惊鸿的身姿隐约可见。为此姜应专门买了一把好琴,名曰清泉。 那年正好是秋季,沈扶玉所在山头的后山落叶纷飞的季节。 沈扶玉一个回身,清月剑的剑尖本应点在地上,但触感明显不对,他一怔,发现这儿不知何时趴了只乌龟。 那边的姜应问:“怎么啦?” 沈扶玉把乌龟拿在手心里,递给他看,忧心忡忡:“有只乌龟,我还把它的壳划了,他不会死吧?” 沈扶玉素来厌烦杀生,这乌龟要真是死了,沈扶玉肯定会自责郁闷好几天。姜应看了沈扶玉一眼,顷刻间做出了决定:“走,我们去找医修问问。” 那天他俩跑了很多地方,医修也都是治人的,哪有医乌龟的?他们又跑去找了灵宠修之类的,紧张了很久,才发现这只乌龟压根没什么事。 后来他俩把这只乌龟放生,但每次姜应弹琴、沈扶玉舞剑的时候这只乌龟就会慢吞吞爬来看,姜应乐不可支,就养着他了,还给他取名叫“疾风”。 他俩越来越喜欢这乌龟,还去缠着师尊,要给这乌龟一个名号。 知允素来最溺爱弟子,笑盈盈地说:“那便排号第八吧,也衬他。” 年少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扶玉眼前一阵恍惚,他轻轻地抚上了疾风龟壳上的剑痕,轻声道:“好久不见。”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屋里的人听见,姜应离去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向了他。 沈扶玉还在捧着疾风玩,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姜应最终还是开门离开了。 他一走,凤凰和危楼就不出去了,开玩笑,谁要出去看见他? 姜应一离开,屋里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但是大部分人的心情倒是没轻松多少,他们食之无味地品尝着这顿饭,一时也没多少人说话。 一顿饭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沈扶玉临走前将疾风放回了盆里,这才带着众人去和姜应道别。 他们折腾这一阵,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姜应正坐在柜台前,问道:“现在就走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 “你们……睡仙船里吗?”姜应又问。 沈扶玉又应了一声。 姜应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像是在询问沈扶玉的要求:“不然留下住宿吧?” 沈扶玉一怔。 姜应似乎是有些紧张,展开折扇扇了扇,他面上倒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仙船应该睡不好吧,我这倒还有几间客房。” 第071章 少年游·四 沈扶玉一行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 沈扶玉答应的时候,他看见姜应眼底泛起了一丝笑意——年少时姜应每次想捉弄他,总是这样。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姜应领着他们越过一道阵法,眼前赫然又出现了一座府邸。 很豪华,看着像是皇亲国戚住得一般。 危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臭了。 沈扶玉看着这栋近乎是峰上那栋等比放大的府邸,没说什么,敛下了一些情绪,任由姜应带着他们去房间。 池程余啧啧惊奇:“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吗?”他顿了顿,还是有些不习惯地加上了称呼:“二师兄。” 第161章 连个小厮也没有,真奇怪。 “是,不过客房有的时候会赁出去,赚个客栈钱。”姜应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们前面,带着他们去了空着的客房。 这府邸确实大,这么一行人居然能一人捞到一间屋住。姜应许是怕尴尬,一直没有给沈扶玉说话,却惹得最后只剩了他俩的结果。 两个人都没说话,一时只剩了交叠脚步声,踏在隐约交错的虫鸣声中,沈扶玉隐约能听到一些水流声。 沈扶玉恍惚间竟感觉回到了儿时,那会儿只有他和姜应,两个人勾肩搭背穿过大街小巷,越过山川河流,他们踩着清晨金灿灿的阳光走过山林,用手掬着一捧冰冷的山泉喝。 他迷路,但是姜应的方向感很好。出任务的时候向来是姜应带路,年少时沈扶玉会觉得,无论他俩身在世间哪个犄角旮旯里,姜应总能把他领回家。 那时他迷路不需要一点一点做记号辨别方向,只消等着姜应来找他就好。 就像眼下这般,姜应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 短短一条走廊,沈扶玉竟觉得穿过了无数个光阴。 姜应停下的时候,年少的记忆也随着停了。 “这里。”姜应指了指旁边的房屋。 沈扶玉说:“谢谢。” 开口倒觉得声音有几分沙哑。 姜应又站了一会儿,他好像在等这阵夜风经过这条走廊,两人的发梢不再搅动夜色时,他才道:“这一间房,我不曾租赁旁人过。不曾用过的干净床单被褥都在一旁的柜子里,你需要的话可以换。” 他还记得沈扶玉爱干净。 沈扶玉张了张口,还是只回了一句:“谢谢。” “嗯,”姜应应了一声,“那我走了?” 沈扶玉说:“好。” 姜应转身离开了,沈扶玉迟疑着站在门口,不知为何没有开门。他在心底数着数,数到十的时候,姜应又停了下来,回头道:“我就在你对面的屋子里,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就好。” 沈扶玉说了第三句谢谢,姜应彻底离开了。 沈扶玉推门进去,手心燃起一道明光,随手扔在了空中,算是照明。 正如姜应所言,这间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连灰尘都没有染过,似乎是有人天天在打扫,方便来客来了便入住。沈扶玉大致看了一眼,觉得屋里的陈设有点熟悉,像他木屋的陈设。 他顿了顿,觉得从窗户映进屋子的月光也很熟悉。 沈扶玉走了过去,看清窗外的景色,当即一愣。 他的头脑晕晕的,像是昨夜的烈酒还没有醒。 沈扶玉看着面前熟悉到几经让人落泪的景色,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也不对,他做梦从来不会梦到这里的。 这里的景色离他太久远了。 沈扶玉翻身越出窗户,他落入一片月光之中,又像是回了年幼的时光,面前是一条活泉,活泉旁还摆了一块石头,方便人洗衣,竹影绰绰,月光下的活泉亮晶晶的,竹影下的活泉黑漆漆的,两者摇曳交叠。 很漂亮的景色,清霄派也有,沈扶玉在刚入派时常常看见。 那会儿沈扶玉虽是内门弟子,但是他太小了,知尘道人他们怕他一个人住会出什么意外,还是将他分到了外门弟子的房间里,和一群同龄的孩子住着。 那夜满村被屠的惨状还是给沈扶玉带来了太大的心理阴影,他一入夜便害怕,不敢睡觉,又不愿主动同师尊或者同门提起这件事,怕麻烦别人、怕别人讨厌他。 于是,一入夜,等到大家都睡着了,他便悄悄抱着衣服到活水那旁洗衣服。 比起黑暗封闭的小屋子,他还是更喜欢外面,月光亮亮的,能化解他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再加上洗衣服很麻烦,他可以一洗一夜,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再回去。 如果有人问起来,他便说自己去洗衣服了。不会让旁人担心。 沈扶玉来这好几个月,从未有过被发现的时候。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又是月光明亮的时候,夜风吹拂林叶,夜虫小声啼叫,沈扶玉慢吞吞搓着手里的衣服,他白日考核了一天,衣服确实脏了。安静静谧的夜晚,反倒是他洗衣服的声音最大。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了他。 “你大晚上不睡觉洗什么衣服?”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沈扶玉吓得手一抖,刚洗好的衣服啪嗒一声就落回了水里,被他眼疾手快地捡了回来。 看来天地之间又多了一个人。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回头去看,是姜应。 姜应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他。 “我……衣服脏了,”沈扶玉好像一个做坏事被抓包,垂着头,通红的手紧紧攥着往下滴水的衣服,声音小小的,“我洗衣服。” 姜应眨了眨眼,还是不理解:“大晚上,洗衣服?你不睡觉吗?” 白天练一天功,晚上还不睡觉。 姜应想了想他娘亲给他说的话,得出了结论:“你这样以后会长不高的。” 沈扶玉被他说了一通,莫名有些委屈,他抽了抽鼻子,含糊道:“没事的,我不想睡觉。” “为何?”姜应还没听过有人还有不爱睡觉的癖好的。 沈扶玉听得出来姜应是在关心他,他动了动唇,小声道:“我害怕……” 第162章 姜应一咧嘴,想笑他长那么大还怕黑,却蓦地想起之前传得很大的沈家庄夜间被屠的事情,他笑不出来了。 他看了眼沈扶玉洗了一半的衣服,又问:“你很爱干净吗?” 沈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 姜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一个人要洗肯定会洗到明天,咱俩一起洗吧。” 沈扶玉一愣:“啊?” “白日里不是同你说过了,我想跟你做朋友啊。”姜应已经拽过了他手里的衣服,蹲在了一旁,吩咐道:“你洗那头,我洗这头。” 沈扶玉稀里糊涂就跟着他蹲下了身,两个小孩你一下我一下地洗着同一件衣服。 “我七岁,你几岁啊?”姜应洗着洗着就开始说话。 沈扶玉没想到他居然比自己大,他腼腆回答道:“我六岁。” “那你应该喊我哥哥,”姜应一搓衣服,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他,“是不是?” 沈扶玉眼前却出现了一抹热烈的红色,他鼻头一酸,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他忙用肩膀擦去,只道:“我有哥哥了。” 姜应“啊”了一声。 沈扶玉闷闷不乐:“但是他不见了。” “没事啊,”姜应以为他哥哥也死在了那场屠杀中,安抚道,“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哥哥。”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姜应自诩十分有责任感,他诚恳道:“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娘,你爹……” 那会儿姜应只有七岁,天真得紧,说话就是字面意思,谁知道这话就让沈扶玉记住了,往后的日子里没少拿这句话做文章,说姜应占他的便宜。 姜应最是能言善辩,却被沈扶玉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会儿沈扶玉只是低头洗着衣服,什么也没说。 姜应这会儿还以为沈扶玉是女孩儿,洗干净衣服,才发现他新认的朋友兼妹妹兼女儿已经蹲在那儿默默流泪很久了。 姜应大惊失色,他不是在哄人了吗?怎么还越哄越哭了! “你……”姜应手足无措。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把衣服的水拧干,他擦擦眼泪,只是说:“谢谢你。” 他拿着衣服去晒,姜应站在原地思索良久,还是跑了过去,问道:“沈扶玉,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睡?” 沈扶玉的睫毛还湿漉漉的,眼睛也红红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姜应一笑:“我也怕黑,咱俩做伴呀。” 沈扶玉把衣服晾好,正好听见姜应说这话,他本想给姜应说自己不是因为怕黑才不睡的,姜应却擅作主张地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所在的弟子房间里。 屋里静悄悄的。 姜应点燃了蜡烛,给沈扶玉道:“好了,点着蜡烛,就不怕了。” 单人弟子房的床并不算小,但睡两个小孩绰绰有余。 沈扶玉拘谨地坐到了床上,看着一晃一晃的烛光,问道:“这个太浪费了吧,不然熄灭吧?” 清霄派弟子每月能领的物资都是有数的,要是这般用蜡烛,姜应的蜡烛肯定很快就用完了。 不料姜应却是摆了摆手,道:“无妨,我有很多。” 他说完,爬上床,找出来自己的一套衣服叠起来当成枕头,把自己的枕头给了沈扶玉用。 “快来。”姜应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缓缓躺了过去。 他俩面对着面,蜡烛安静燃烧着,光线一晃一晃的。 “你那天用的最后一招好厉害,”姜应放轻了声音,同他说小话,“我还没学到那里。” 沈扶玉攥着被子,脸红扑扑的:“不难的,我可以……教你的。”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话,沈扶玉一开始还想着等姜应睡着他就去熄灭蜡烛离开,最后却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梦里他还在跟姜应说话。 次日,沈扶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茫然地坐在姜应的床上,没想到自己居然安稳地睡了一觉。 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惊醒了姜应。 “沈扶玉,”姜应打了个哈欠,十分自然地吩咐着,“我想吃素三鲜的包子,你跑快些,我一会儿去找你。” 清霄派的早餐素三鲜的包子最好吃,去晚了总是吃不到。 沈扶玉乖乖地应了一声,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那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暖洋洋的,吹来的风也香香的,沈扶玉踮着脚尖接过包子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买饭的师兄见他白里透粉的小脸洋溢着笑,可爱得紧,忍不住问道:“小师兄,你这么开心呀?” 沈扶玉是内门首徒,按理说外门弟子都该喊他“大师兄”,但是他太小了,喊着总怪怪的,所以旁人便喊他“小师兄”,沈扶玉也不介意,随便他们怎么喊。 听见这话,沈扶玉不好意思地握紧了包子的油纸,他的脸上又红了几分,却认真道:“我有好朋友了哦。” 他有好朋友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没有做噩梦!特别好! 沈扶玉扭过身去,发现姜应刚进来门口,正左顾右盼着找他。 沈扶玉忙抱着热腾腾的包子跑过去,他脆生生地喊道:“姜应!” 姜应听见了声音,回来看他,也喊道:“沈扶玉!” 他跑得急,停下不得,姜应便把他牢牢接住了。他俩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 第163章 沈扶玉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眼眶有些发涩,他的睫毛垂了垂,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走到了洗衣石旁。 沈扶玉蹲下身,不算明亮的河面映出他模糊的面容,沈扶玉把手指放入了水流中,冰冰凉凉的,像他儿时感受的那样。 泉水闪着细碎的月光从他的指缝中淌过,他低着眼,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处形成了一片阴影,无声地看着手中的流水。 片刻,他像感受到什么,扭头朝一旁看去。 一瞬间便对上藏在夜色竹林前的双眸。 第072章 少年游·五 “你……” 姜应走过来站定,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后,他才开了口:“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旧时眼下,尽数凝成了这四个字。 沈扶玉本想说“还好”,但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般难以发声,他看着姜应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不太好。” 姜应的喉结滚了滚,说:“我也是。”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回了泉水上。 “你怎么和危楼扯上关系了?”不知过了多久,姜应才问。 沈扶玉问:“他怎么了?” 姜应说:“他是旧魔尊。”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我知道。” 姜应张了张口,想叮嘱他些什么,又觉得两人目前的关系非亲非疏,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也只是沉默了下来。 倒是沈扶玉主动开了口:“他,目前没有什么恶意。” 没有什么恶意还跟着他们?姜应想了想危楼白日展现出来的一面,问道:“他喜欢你?” 沈扶玉一愣,踟蹰许久,还是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嗯。” 姜应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时间,他和沈扶玉一齐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无声地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谁也没有转身离开。 “这个还给你。”沈扶玉想起了什么,从储物手链中拿出了那一节断掉的应月来。 应月在沈扶玉手里转了个身,两边的绳头扒着沈扶玉的手指,一副不愿离开的模样。 姜应“嗯”了一声,不顾应月的强行挽留,把那一小截勾了回来,他似乎从这上面找来了灵感,他主动问道:“后来呢?” 他问得没头没尾的,但沈扶玉就是知道他在问什么:“山火平息了,凤凰涅槃重生,打败了妖虎族。” 姜应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好了吗?” “我的灵丹吗?好了,”沈扶玉道,“山火一战之后就好了。” “不方便说吗?是……”姜应指了指天上,而后才道,“帮助的吗?” 若是能说的话,沈扶玉应该会告诉他是怎么恢复的。 沈扶玉无奈地点了点头,这都猜到了,还问他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山火的?”沈扶玉倒是好奇这件事。 姜应笑笑:“你强行冲破封印的那天夜晚,倏地天光大亮了一瞬,我就知道你遇到麻烦了。”沈扶玉当年封剑封得坚决,若非遇到很麻烦的事情,他不会冲破封印。 姜应很难说自己在看到那道剑光时候的心情,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竟有种沈扶玉还在他身边的错觉。以至回过神之时,已经在追随剑光的路上了。 沈扶玉了然,原来如此。 这个话题说完,他俩又齐齐沉默了下来。 最想问的话碍于种种原因说不出,只能寻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沉默叫人难受,却舍不得离开。 沈扶玉因为当年魔修屠村的事情,心底总是惶恐不安,时至今日,只有当别人清清楚楚告诉他“我想跟做朋友”这种话,他才会安心走过去。 包括姜应第一夜来寻他一起睡觉,第二日姜应没有来找沈扶玉,沈扶玉就没有主动去。怕对方已经歇下了,更怕麻烦到对方,犹豫片刻,还是去洗衣服了。 他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失去好朋友。 沈扶玉慢吞吞在夜里洗着衣服,活水泉里倒映着他漆黑的、小小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衣服的另一边被拎了起来。 “你怎么又在洗衣服?”姜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扶玉惊喜地看过去,姜应已经蹲下了身,跟他一起搓衣服。 “你的衣服是洗不完了吗?”姜应一边嘀咕一边帮他洗,“哎我在屋里等你很久了,我要跟你讲今天教我的那个仙师……”姜应这会儿还是外门弟子,他俩白天学习的时候并不在一起。 “那我不洗了……”沈扶玉犹豫不决。 姜应看了他一眼∶“洗都洗了,洗完呗。” 他顿了顿,又问:“你明晚还洗衣服吗?” 沈扶玉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含糊道:“嗯……要是脏了就洗。” 姜应:“……” 姜应的言行举止一直有种高于同龄人的成熟感,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弥漫了一种类似于一言难尽的神采:“你这么爱干净啊?” 沈扶玉身上的衣服也没那么脏啊! 沈扶玉是有点爱干净,但没有那么爱干净,他动了动嘴,想给自己解释什么,又觉得难以辩解,拧着眉思索要怎么回答姜应的问题。 姜应没等他回答,只是叹了口气,道:“那我岂不是要天天来这儿跟你洗衣服?” 第164章 天天。 沈扶玉捕捉到了这个词语,也忘了思索的问题,下意识看向姜应。 “咋了?”姜应见他看过来。 沈扶玉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以后天天都让我去你那里睡觉吗?” 姜应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他:“我昨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不是怕黑吗?”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鼻头又是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不是,我不怕黑,也没有那么爱干净……” 姜应目瞪口呆。 怎么又哭了?!他也没欺负沈扶玉啊? 姜应手忙脚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拿出手绢来给沈扶玉擦眼泪,心虚又委屈:“我没惹你啊?” 沈扶玉擦干净了眼泪,声音闷闷的:“姜应……谢谢你。” 日后的姜应给旁人提起自己在洞察人心方面堪称登峰造极的技术时,总是意有所指地笑道:“我身边有只实打实的小哭猫,我从七岁就开始猜他的心思,磨练出来的罢了。” 眼下的姜应还在磨练期,硬着头皮一头雾水地猜沈扶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道谢的。 沈扶玉也不是想故意哭的,但是他忍不住。 他想娘亲,想爹爹,想凤凰,想回家,但是师尊们对他也很好,他不想惹师尊们不快,他想做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姜应每句话都往他心坎儿里砸,把他深藏在心底的委屈尽数挖出来,他根本止不住眼泪。 沈扶玉抽噎道:“姜应……我们是好朋友了……” 姜应道:“我是觉得你很厉害才跟你做朋友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长得也好看。” 试问!谁不愿意要一个又强又美的好朋友呢! 沈扶玉一边哭一边把衣服洗好了晾着,跟着姜应回屋的时候还一抽一抽的。 姜应给他擦眼泪就用掉了三个手帕,好不容易等到他不哭了,想给他吐槽自己今天教课的仙师,发现沈扶玉窝被窝里睡着了。沈扶玉睫毛湿漉漉的,皱着眉,看着就很可怜。 姜应:“……” 好吧。 明日再说也不迟。 …… 沈扶玉其实很想问问姜应在这里布置这个的用意是什么,他不知道姜应是不是也同他一样懊悔当年吵的架,是不是也在某个夜里想过主动去和好。他又怕姜应只是随手弄的,怕自己是自作多情,百般纠结下,沈扶玉还是没有开口。一如当年的第二晚,他没有勇气去问姜应,只是孤身一人去洗了衣服。 “你在想什么?”姜应问。 沈扶玉没说话,抬眸看了他一眼。 姜应展扇笑了笑,藏于扇后的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抖,他试探性的开口:“其实我最烦洗衣服。” 沈扶玉身形微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他本想再加句“谢谢你”,姜应却先一步开口:“当年你爱干净,夜夜洗衣服,愁死我了。我就去问师尊有没有不用洗的衣服。” 沈扶玉轻声道:“殷血蚕衣。” 内门弟子拜师后五位师尊会给内门弟子一些礼物,当时他们给沈扶玉了一条高阶储物手链、一些灵石还有一些修炼用的东西。姜应去领礼物,沈扶玉抱着剑在活水泉旁等他。 他在这儿等了半个多时辰,身后才传来了熟悉的奔跑声,夹杂着姜应欣喜快乐的呼声:“沈扶玉!沈扶玉!沈扶玉!” 沈扶玉回过头,便看见一个红通通的人影跑来,他吓了一跳,离近了,才发现姜应是抱了一匹布回来。 “看看这是什么!”姜应兴冲冲地跑来,把怀里的布匹往沈扶玉怀里一塞。 这匹布触手升温,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红得好似一团有灵的烈火。 沈扶玉不太了解这些,茫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千年殷血蚕产的丝织成的布!”姜应看着他,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好似这布是他织的一样,“殷血蚕是魔界的蚕,这丝是耗尽它的血肉和精气吐出的,十分难得,千年的殷血蚕更是世间罕有。” “殷血蚕织成的布,裁成衣服后,刀枪不入而且可以及时调整状态贴合身体,”姜应叉着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憋得脸都红了,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它可以吞噬沾染上的脏东西、灵力或者魔力什么的,为它自己所用。” “以后你就穿这个,我们都不用洗衣服了!” 沈扶玉后知后觉:“你是送给我的?” 姜应点了点头,道:“自然。我专门问师尊要的耐脏的衣服呢!我觉得这匹布比那什么灵石药材什么的划算多了。” 他说完,又伸出了手腕,笑道:“看!储物手链,跟你的一模一样!”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把自己的手腕也伸了过去。 两条一模一样的储物手链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晃了沈扶玉的眼睛,他眨了下眼睛,泪水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 “我娘认识一个很好的绣娘,到时候你同我下山去,做衣……”姜应没说完的话又被他的眼泪堵住了,他张了张嘴,“你怎么又哭了!” 沈扶玉抱着布匹,肩膀一耸一耸的:“谢谢你……” 姜应:“……” 他张开嘴又闭上,须臾,还是笑出了声:“沈扶玉,你是一只小哭猫。” 第165章 沈扶玉羞得紧,背过身去擦眼泪。 待到沈扶玉不哭了,姜应方才继续给他说:“那个绣娘做的裙子可好看了,到时候叫她给你绣得漂漂亮亮的!” 沈扶玉懵然地眨了眨眼:“为何给我绣裙子?” 姜应叉腰笑了一下:“因为你是公主呀。我娘说了,公主的吃穿用度就是最好的。” “我不是公主。”沈扶玉眨了眨眼睛。 “又不是一定要出生在皇宫才是公主嘛,”姜应理直气壮道,“你就是。” 沈扶玉为难道:“可是……我是男的呀。” 姜应如遭当头一棒,他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了许久。待缓过一些,他第一次在沈扶玉面前失态了:“什么?你是男的?!” 他的震惊不作假,以至于沈扶玉看他震惊居然生出来几分莫名的愧疚感。沈扶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是男的。” 姜应看看殷血蚕布,又看看沈扶玉,不知如何崩溃了,他连连退步,喃喃自语:“你是男的?你怎么会是男的呢?你长成这样怎么会是男的呢?” 紧接着,姜应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一边哭一边跑走了。 沈扶玉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跑越远的身影,难受得绞紧了双手手指。他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他好像惹姜应不开心了…… 为什么呢?沈扶玉苦苦思考,他想不通,只好把这一切怪罪于自己太笨了。 沈扶玉鼻尖一酸,两颗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他要没有朋友了,姜应不要他了。 他及时把殷血蚕布往一旁撤了撤,没让这两颗泪珠掉在布上。 倏地,他的耳畔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姜应去而复返了。 他哭得满脸泪水,眼泪乱飞地大声给沈扶玉道:“好罢,纵然我把你认成女孩有我不仔细的错,但是你男生女相,长得这般漂亮,你就没有错吗!你要给我道歉!” 沈扶玉懵懵的,一时分不清姜应这是在归罪自己还是夸奖自己,但还是乖乖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姜应,对不起。” “我不接受!”姜应嚎啕大哭,转身又跑了。 沈扶玉有些难过,低下头便要转身离开。结果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抬头,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姜应重新跑了回来,一边哭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跑去:“男的就男的吧,男公主也是公主!” “沈扶玉,你要给我做一辈子的公主!不许你反悔!” 沈扶玉错愕抬头看他。 后来沈扶玉才知道,原是姜应小时爱听英雄救美的话本,常常想着要成为名震四方的大侠,然后去解救被困的公主。沈扶玉生得本就是雌雄莫辨的美人相,小时候更是软糯糯一小团,愈发叫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哭起来惹人怜惜得很,又加之他满门被屠,十分符合当时姜应心里又美又可怜又需要帮助的公主形象。 于是姜应也没打听清楚他是男是女就兴致勃勃去“解救”他了,最后闹了个大笑话。 姜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沈扶玉那句“我是男的”刺激大了,私下里总是“公主公主”地叫个没完。 再想这些,依然会觉得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怀念来。 沈扶玉和姜应又陷入沉默之中。 许久,沈扶玉想到了什么,先开口问了:“我醉酒真的会打人吗?” 他总觉得危楼的反应不对。 他觉得危楼在骗他。 姜应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想笑又有种说不出的怀念,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在别人面前喝醉了?”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姜应也在看他。 沈扶玉“嗯”了一声,姜应的反应便叫他更好奇了:“所以我醉酒是什么样的?” 姜应静静地看着他。 沈扶玉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师尊说未及冠前不许喝酒,他就当真的滴酒不沾,克己守礼得令人咂舌。姜应跟他不一样,姜应偶尔兴致来了会喝几杯,碍不了什么事。 直到姜应十六岁那年家里出事,满门被屠,姜应实在难受得紧,便常常独自躲起来,借酒消愁。 沈扶玉一遍又一遍地劝他,其实道理他都懂,奈何道理说服不了心脏的酸涩与疼痛,只能先这样过着。这般消沉的态度出任务是很危险的,于是有近两年的时间都是沈扶玉和凤凰一起出任务或者沈扶玉单独出任务。 姜应不愿影响沈扶玉的心情,便经常躲着沈扶玉。然而沈扶玉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他。 十七岁那年,正逢春酒节,姜应买了点桃花酒回来,便见沈扶玉推门而入。 沈扶玉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月光的凉意,眼睛也像是盛了月光似的,亮晶晶的:“姜应。” 姜应放下了桃花酒,问他:“怎么了?” 他记得这些日子自己表现得挺正常的,出任务没有差错,连师尊都哄骗过去了。 沈扶玉阖上了门,好像做坏事似的,心虚又谨慎地走了过来,在他的旁边坐下:“我陪你一起喝酒吧。” 姜应一怔:“你……” 不是不喝了吗? 沈扶玉笑道:“前些日子不是那个秘境屠了条蛟么,算是庆祝了。” 一人屠蛟惊世剑,十万人中最少年。 第166章 那是沈扶玉的成名之战。 姜应看着他,沈扶玉也笑吟吟地看着他。须臾,姜应垂下眸,给沈扶玉开了一坛酒,推了过去。 沈扶玉可没有庆祝什么的习惯,是看他伤心所以又跑来开解他来了。 姜应喉结滚了滚,哑声道:“……你别喝太急。” “我知道。”沈扶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坛酒,看看又嗅嗅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他微微皱眉:“……这也不好喝啊。” 他喝完,似乎有些不信邪,又小尝了一下,眉毛皱得更紧了:“……啧。” 姜应失笑了一下,某一瞬间,他莫名觉得沈扶玉像一只扒腾着酒坛探头探脑的小猫。 姜应见他真的感兴趣,便从一旁的橱柜里翻出来两坛桂花香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什么?”沈扶玉抬着头看他。 “桂花香,偏甜的。你尝尝。”姜应递给他。 沈扶玉“哦”了一声,开了一坛出来,尝了尝,他沉吟片刻,说:“还行吧。比桃花酒好喝。” 姜应笑了一声。 他拿过沈扶玉尝了没两口的桃花酒,闷声全倒进了肚子里。 沈扶玉似乎是想劝他别喝了,又迟疑住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抱着自己的桂花香小口小口地喝。 姜应怕沈扶玉初次喝酒光喝酒会不舒服,转身去给他拿了一碟糕点来,他回来时,就看见沈扶玉垂着头,抱着一坛喝光的桂花香在出神,一旁是另一坛喝光的酒坛。 “吃点糕点吧,喝多了不舒服。”姜应说。 出人意料地,沈扶玉并没有回复他。 姜应拧了下眉,蹲下身去看沈扶玉:“沈扶玉?” 沈扶玉飘忽迷蒙的目光顿时就停住了,他看着姜应,皱着眉仔细打量了片刻,才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姜应?” 鼻音很重,含糊不清地,跟撒娇似的。 姜应没想到他酒量那么差,不过想来也是,毕竟沈扶玉素来滴酒不沾,这还是头一次饮酒。姜应从他怀里把那个空酒坛拽出来放地上,起身,想牵着他去屋里休息,奈何沈扶玉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怎么也不肯起来。 姜应:“……”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沈扶玉抬着脸看着自己。 漆黑的眼珠很快蒙上一层水雾,又凝结成滚烫的泪水滴落下来,沈扶玉的鼻尖都有些红。 姜应如遭雷劈。 “你?”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抛掷脑后,姜应整个人都懵了,他站在原地,比沈扶玉还不知所措。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喊道:“……姜应。” 姜应被这一声喊得回过了神,他走回沈扶玉的身边,问道:“有人欺负你?” “姜应,”沈扶玉声音闷闷的,眼泪一直掉,“姜应一直不开心。” 姜应一怔,握着沈扶玉的手缓缓收紧。 沈扶玉说:“姜应,你抓疼我了。” “啊?哦。”姜应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 沈扶玉一边自己揉着自己的手,一边闷声道:“所以我也不开心。” “我……”姜应一时语塞。 沈扶玉靠在椅子里,无声地落泪。 “你……”姜应拿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你别哭了。” 沈扶玉没说话,眼泪还是往下淌,把姜应的手帕都打湿了。 姜应素来口齿伶俐,哄别人最在行,结果遇上沈扶玉他那些话术是一个也用不上,他道:“我不难过了,你别哭了。” 沈扶玉抽了抽鼻子,一闭眼:“你骗人。” “没有,”姜应给他保证,“我真不难过了。” 沈扶玉偏头,没理他,只闷头掉眼泪。 姜应便凑到他面前:“沈扶玉,你就相信我吧?” 沈扶玉说:“不要。” “那我带你回屋睡觉,行不行?” “不要。” “那我叫人给你送醒酒汤来。” “不要。” “那你想干嘛?” 沈扶玉看着他,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抽抽鼻子,继续闷声哭。 “那我,背你回屋?”姜应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沈扶玉摸了他拿来的一块糕点,慢吞吞吃着,声音含糊不清:“……你的钱袋会硌到我。” 姜应:“……” “那我抱着你。”姜应说。 沈扶玉吃着糕点看着他,眼睛还带着一层水汽,睫毛湿漉漉的,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姜应没说什么,走过去,弯腰把他横抱起来。走出去没几步,就感觉怀里的人一抽一抽的。他一低头,果不其然,又哭了。 姜应连抱他的力度都下意识地放柔了:“怎么了?” 沈扶玉控诉:“你怎么突然抱我,吓我一跳。” 姜应抿了抿唇,半晌,还是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这算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抱着沈扶玉朝那处竹屋走去。 沈扶玉还在一边哭一边喋喋不休。 “那个酒好难喝,我下次不要喝了。” “你吓到我了怎么还不给我道歉。” “姜应,姜应。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你难过我也好难过……” 姜应一一应过,末了,他说:“沈扶玉,我说你是公主,你还不承认。” 沈扶玉自然不能回答他。 第167章 竹叶悠悠地落下来,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翌日,沈扶玉头疼欲裂地醒来,难得在自己床上看见姜应。他仔细算算,已经许多年没同姜应一床睡过了。 姜应见他醒来,笑吟吟道:“公主,你醉酒耍酒疯知道吗?” 沈扶玉:“?” 他一怔:“啊?” 姜应托着下巴看着他:“会打人,好凶的。” 沈扶玉:“?” “总之呢,”姜应把他的衣服搭过去,“你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喝醉,懂吗?” 沈扶玉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 兴许是姜应沉默地盯着自己出神了太久,沈扶玉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了?” 姜应却问:“你同谁喝醉了?他怎么说的?” 第073章 少年游·六 沈扶玉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便如实道:“危楼。他也说我醉酒打人。” 姜应微微一挑眉:“危楼?” 沈扶玉应了一声,平静地看着姜应:“你俩都说谎了吧?” 姜应用扇子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掌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主动问道:“说起来,你没来过江南这片吧,要不要明日带你逛逛?” 沈扶玉没回答他,只是道:“所以,我醉酒到底什么反应?” 姜应道:“繁州城其实挺不错的,我记得有家小米酥做得不错。” 沈扶玉道:“我喝醉酒到底什么反应?” 姜应道:“你来得挺巧,前些日子是梅雨季,一直在下雨,不舒服。” “姜应,你说不说?”沈扶玉问。 姜应蓦地闭了嘴,跟他大眼瞪小眼一阵,似乎是在考虑究竟说不说。 “不说算了。” 沈扶玉转身就走。 “哎,”姜应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无奈笑道,“我说,我说。” 沈扶玉回正了身子,看着他,示意他说。 姜应早在跟刚才和沈扶玉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中想出了应对办法,他道:“跟你小时候一样。” 沈扶玉一怔:“嗯?”这是什么意思? 姜应展开了折扇,一下又一下地扇着风,意有所指般:“你去问问凤凰,就问他‘我小时候是什么脾气’,他会告诉你的。” 沈扶玉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要从中分辨出来此话的真假,姜应坦坦荡荡地任他打量。 许久,沈扶玉才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姜应在原地站了一阵,若有所感地往一旁的屋顶上看了眼——空荡荡的屋顶,只落了一层透亮的月色,什么也没有。 他挑了挑眉,也转身离开了。 夜色寂静了一会儿后,姜应原本看向的那处屋檐上冷不丁冒出来几颗人头。 “吓死我了,”云锦书后怕似的拍了拍胸脯,“二师兄怎么这般敏锐!” “毕竟他修的是暗杀。”祝君安接口道,而且不出所料的话,二师兄应该发现了他们,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拆穿他们。 “哎,他俩方才说了什么?”云锦书好奇地探头问着。 “这么远,怎么听?”池程余不满道,“真讨厌。” 他本来还觉得姜应挺好的,怎么也是个跟他抢大师兄的主!从现在起他就讨厌姜应了! “不过二师兄最后拉了大师兄的手哎,”雪烟托着腮,一脸兴趣盎然的模样,“大师兄跟闹脾气一样。” “哥哥‘哼’了一声,”沈千水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补充道,“我要是没看错的话。” 危楼烦得不行,道:“沈扶玉分明是烦他,怎么就闹脾气了?” 凤凰赞同危楼:“就是。” “夜深人静,月下私会,嗨呀——” 这话说得实在不正经,危楼等人齐齐看过去,只见消失许久的红线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此时正同他们一样,扒着屋檐偷窥这边。 危楼简直要烦死红线了,他骂道:“你不会说话就滚。”这个红线每次一出现就没好事,烦死人了。 “竹马之谊,至交之情,破镜重圆,嘿嘿!”红线对危楼的话置若罔闻,兀自拿着他的毛笔和书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都什么跟什么!危楼气得要死,语气愈发不好:“你又来干什么?” “本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红线道,“南鸳他俩要来,本将就跟着来咯。” “没想到能看见这一幕,哎呀,沈仙君魅力不减嘛,”红线美滋滋道,“本将看你挺危险的,不若本将留下来帮你?你把沈仙君分我一晚。” “滚!” “啧,”红线一撇头,“本将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下一刻,红线身边便围满了人。 “红线魔将,”雪烟真诚道,“您慢慢说。” 红线勾了勾唇,挑衅般地看了眼危楼,心满意足地坐到了屋檐上,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就是很普通的打情骂俏嘛。” “姜阁主给小剑仙说明日带他出去玩,小剑仙一直在问姜阁主‘你说不说’之类的,姜阁主最后说了小剑仙小时候的事,小剑仙害羞,跑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危楼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怎么这么热?”红线说完,总觉得身周实在热得不行,他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歪头去寻找热度来源。 第168章 只见凤凰头顶的火焰烧得极旺,简直要在夜间升起第二轮太阳。 红线:“……你也生气了?” “孤才不跟姜应一般见识。”凤凰的语句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红线十分满意他们的反应,连带着脑子都转地快了些,他灵光一闪,忙道:“对啦,本将之前还听说,沈仙君有个十分喜欢的穿黑衣服的人呢!” “看这个情况,应该就是姜阁主了。” 凤凰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姜应和沈扶玉有过道侣关系,嗤笑一声:“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一点也不可靠。沈扶玉当时是因为被那些追求者花样百出的示爱烦得不行,才和姜应传出那种流言的!” 就姜应那种巧言令色的人,也配得上他弟弟?! 危楼原本憋在胸口的气终于缓了些,他道:“就是,本相看你才是写话本写疯了。” “哎你俩,”红线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黑衣人是沈仙君六岁那年出现的,那你们说,沈仙君六岁那年的黑衣人还有谁?” “依本将看,沈仙君满村被屠时才六岁,肯定怕死了,按妖主殿下所言,姜阁主又十分疼惜沈仙君,肯定没少安抚沈仙君。这一来一往的,情愫渐生,日久生情,多么合理的事情!” 红线说话间情绪饱满,吐字清晰,神采飞扬,除却危楼和凤凰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雪烟等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温沨予悄声道:“但是……师兄也不见得就喜欢二师兄嘛。师兄说过了,同门弟子中最喜欢我。” “你脸大,”池程余毫不客气地开口骂道,“你哪里值得师兄喜欢啦?还“最喜欢”,恬不知耻,师兄最喜欢的分明是我!” “本将之前见你们你们还在争小剑仙喜欢谁,怎么姜阁主一出来争的就是‘最喜欢’了?本将说姜阁主很危险你们还不承认。”红线难得有条有理道,表情还有些得意。 他话说完,便无人再开口。 他一愣,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干嘛。” 危楼的手握得咯咯作响,凤凰的火已经让挨他最近的云锦书满头大汗。明显是忍他忍很久了。 红线:“……” 他在心里权衡了一番,瞬间做出来决定,赔笑道:“嗐,本将说得也不一定准嘛。那什么……有话好好说!” ……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夜。 姜应回到屋里,坐在桌前,应月从储物手链中钻了出来,在桌子上不安分地扭动着,又焦躁不安地把自己折成一个王冠的形状。它都很久没有见过公主啦,快去找公主!快去找公主! 姜应没理它。 须臾,屋里红色的火光一闪,姜应勾了勾唇,虽然没回头,但还是猜到了来人是谁:“凤凰。” 凤凰站在门口,冷声道:“孤有事要问你。” 姜应把应月收回去,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淡定回过身去:“你想问什么?” “沈扶玉,当年为何执意封剑?” 第074章 少年游·七 姜应看着凤凰,眼珠微转,过往之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年吵的那一架到底是在心里留了伤,以至于旁人问起来还是会发疼。 “我不说,你今日是不肯罢休的吧。”姜应还是挺熟悉的凤凰的。 凤凰没说话,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好罢,”姜应笑了笑,眼中却无丝毫笑意,他看向窗外,“那我告诉你。” “当时我跟沈扶玉出一个任务,那是个成了精的山魈,很聪明,杀了那个村子好多人,”姜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为了快速引它出来,我们逮了一只山羊。结果出手不及时,山羊死了。” 那只山羊是一个一户人间喂养的,那户人家的小孩常常给它割草吃,产生了深厚的情感。山羊死后,躲在一旁哭时被沈扶玉遇见了。 沈扶玉见他面熟,便问:“发生什么事情啦?” 小孩哭得几乎要断气,说不出完整的话,沈扶玉瞧见他旁边的那块木板,写着“辛辛之墓”,以为是他亲人去世了,便蹲下身安抚他:“是在为辛辛哭吗?” 小孩听见这个名字眼泪掉得更凶了:“我、我养了好久呢……但是你们杀了它。” 听见这句话,沈扶玉终于想起来这个面熟的小孩是谁了。孩童的哭泣声如同钟声在耳边震响,沈扶玉缓缓站起了身。 沈扶玉看着辛辛的那块木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喃喃道:“对不起……” 听到这,凤凰冷笑一声:“所以,你是想说沈扶玉为了一只山羊封剑,是吗?” 姜应摇了摇头,道:“不是。但是这只山羊的死不知为何刺激了他,回派之后,他独自一人去了一趟清霄派的禁地。” “那里关押着,当年屠杀沈家庄的魔修。” 凤凰心头一跳,拧了拧眉:“那魔修不是死了?” “没有,”姜应道,“这个魔修不知为何杀不死,清霄派只能把他关押起来。而他在沈扶玉封剑前找过他之后便自刎了。” “去过禁地后,沈扶玉去主殿闹了一趟,回来就封剑了。” 姜应当时并不知道沈扶玉私闯禁地的事情,这是他是跟沈扶玉阔别十年后,觉得不对劲,问师尊师尊告诉他的。 所以他也不知沈扶玉在禁地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个魔修到底给沈扶玉说了什么。 第169章 当年他最后一次见沈扶玉的时候,沈扶玉还没封剑。他着急忙慌地赶去静笃峰,沈扶玉站在瀑布前,湍急的水流冲击着岩石,溅起的水花在碰到殷血蚕衣后被尽数吞噬。 “沈扶玉!”姜应喊了一声。 沈扶玉回过身,他的眼眶还泛着红,像是哭过,看向姜应的时候,眼中带着浓浓的疲倦,不见往昔半点神采。 沈扶玉善良得有些过分,姜应一直都知道。无论遇到什么人求助,他都帮,哪怕自己染上麻烦,也要帮忙。 可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因为一只山羊? 姜应有点生气:“你封剑做什么?” 沈扶玉道:“我想封。” “因为那只山羊?” 沈扶玉看着他,微微偏过了头,许久,他才开口:“你就当是吧。” 姜应眼里都是沈扶玉怅然若失的神情,一时也没察觉他的不对劲,只觉得生气:“好罢,即便是你不在乎你自己。那我呢?我们辛苦练的群星抱月不作数了吗?”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我封剑,同你有什么关系?” 姜应没想到能在沈扶玉嘴里听见“同你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怎么没关系?他俩年幼相识,他精心照顾沈扶玉,多少金银珠宝地砸,他为沈扶玉挡下多少癫狂的追求者,怎么就没关系的? 姜应有些窒息,才发觉自己已经憋了太久的气,他缓缓吐出来,道:“你在怪我是不是?是,让山羊做诱饵的主意是我出的,可是不让它做诱饵,怎么诱山魈出来?多迟一天,都有可能会有村民被山魈害死!” “不用山羊做诱饵,我也可以保护所有人!”这句话似乎是戳中了沈扶玉心底的某个点,他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眼眶泛红,身体都在发着细微的抖。 姜应气笑了一声:“沈扶玉,那只是一只山羊。”他当然知道沈扶玉可以做到,但是他气的是沈扶玉因为一只山羊自责到折磨自己的地步。 沈扶玉滚了滚喉结,眼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固执,他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靠牺牲别的生命来保全其它生命。” “那你就是在怪我,是吗?”姜应上前一步,看着沈扶玉的眼睛,越来越生气,“你要善心泛滥到什么时候?” “善心泛滥?”沈扶玉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会从姜应嘴里听出来这个词,他似是自嘲般笑了一下,看向别处,“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像是给了姜应当头一棒,将他砸得彻底理智全无了。他一把抓住沈扶玉的前襟,把他拉向自己,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沈扶玉抬了抬眸,看向他。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说话间气息都能交缠在一起,他俩从来没有吵过架,这是第一次,四目相对时,彼此都觉得眼前人异常陌生。 “我说,”沈扶玉重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应攥着他衣襟的手都在发颤,许久,他猛地松开沈扶玉的衣服,怒极反笑:“好、好。好得很,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才种种加起来不如沈扶玉的这句话来得伤害大,姜应打出一团灵力,那灵力撞到放在一旁的清泉琴上,清泉琴当即断成了两半。 “那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这就是他们说得最后一句话。 姜应转身就离开了,他俩从那时分道扬镳,就这么在彼此的生命中消失了百年。 后来姜应冷静下来想了想,沈扶玉封剑封得猝不及防,他去找沈扶玉的时候沈扶玉的样子也不太对劲,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的样子,可惜他当时正在气头上也没注意。他曾鼓起勇气找过沈扶玉一次,可是沈扶玉下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姜应以为沈扶玉不愿见自己,便从清霄派上搬了下来,来了繁州城。沈扶玉六岁满家被屠,清霄派就是他第二个家,他又刚封剑,外面嫉恨他的不少,清霄派能保他周全。 姜应跟沈扶玉不一样,他在哪里都可以。 然后他在繁州城一待便是一百年。 所以沈扶玉究竟因何封剑,姜应也不太清楚。 凤凰听完前因后果,又看看了姜应,这种事,姜应不会欺骗自己,他看看姜应,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按沈扶玉的脾性,这俩人和好是迟早的事情。凤凰才不会好心给他俩说和,姜应不跟着沈扶玉,他乐见其成。 姜应没有挽留凤凰,他坐回了椅子上,应月还在桌子上不停地扭来扭去,看上去急得不行。好想去找公主……好想去找公主……好想缠着公主……好想缠着公主…… 姜应一把按住它,把他收回了储物手链:“老实呆着。” 应月:“……!!”好过分!! 另一边,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姜应的原因,沈扶玉做了好长好长的梦,过往在梦中清晰可见。 姜应拜入内门后,知尘道人便给他俩批了单独的峰头住着。 殷血蚕布制成的衣服穿在身上时,沈扶玉倏地就不害怕了,自沈家庄惨案发生后,他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时常觉得自己的灵魂是浮在空中的,但从这一刻起,他重新站到了实打实的地面上。 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间竹屋,姜应不爱住,便另造了一间房屋。 这房屋比起那小竹屋气派得不少,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府邸。 第170章 姜应家有钱。 沈扶玉再次深深意识到了这件事,第一次是在姜应夜夜燃烧蜡烛也不心疼的时候,第二次是他跟着对方去拿殷血蚕衣的时候,或者说,他第一次去姜应家里的时候,豪华的府邸、来来往往的下人、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沈扶玉感觉自己要是不小心踩坏了他家的一株草估计都赔不起。 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原来姜应的母亲是江南商贾大户的嫡女,他父亲是国公。 姜应是正儿八经的嫡子。 姜应的父母十分相爱,国公府只有姜应母亲一位正妻,也只有姜应这一位少爷,姜应是实打实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就是不知为何他家居然送他来修仙了。 “因为有一日我家被怨气缠上,知尘道人来处理,见我有天赋,就提了一嘴。”姜应坐在太师椅上,倒了一把金瓜子玩。 他说完,又站起身,把手里的金瓜子都给了沈扶玉。 沈扶玉:“?” 他忙推给他:“我不要。” “为何?”姜应奇怪地看向他,“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不是怕黑吗,我们拿这个买蜡烛去。” “我不怕黑了。”沈扶玉给他解释道。 “那你拿着玩,”姜应只当他嘴硬,他想了想他娘亲说的话,又补充道,“不然以后别人几个铜板就能把你骗走。” 沈扶玉:“?” 他无奈道:“我是男的,谁会骗我?” 姜应目光一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挪到了沈扶玉的面前,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了沈扶玉的嘴唇:“男的?——沈扶玉,我不许你用这种普通的词形容自己。” “你是公主,不是男的。” 沈扶玉:“……”又来了。 他睁着眼看着姜应,姜应也固执地看着他。 “好吧,”沈扶玉还是妥协了,“我是公主。” 看来四年前的事情真的让姜应受了很大的刺激。 听他这样说,姜应满意了。他坐回了椅子上,眼睛转了转,又道:“买蜡烛应该用不完,我们还可以买一些零嘴来!明日又上通课,我讨厌上通课。” 他俩虽然是内门弟子,但一些修真的基础或者常识师尊是不教的,他们得跟着外门弟子一起去听,是谓“通课”。 教习通课的是位严肃刻板又无趣的小老头,姜应最讨厌上这门课。 沈扶玉拧不过他,最终还是跟着他偷偷下山去桃花镇买零嘴和蜡烛了。 沈扶玉是剑修,姜应和他截然相反,姜应修的是暗器一类。 沈扶玉一开始还不解为何师尊要让姜应修暗器一类,但随着长大,他看着姜应狐狸似的往外冒鬼点子的时候,就觉得师尊不愧是师尊,真是明智啊。 沈扶玉的本命剑就是绛月剑和清月剑,姜应没有本命法器。 他俩每次切磋,沈扶玉被姜应暗中攻击的武器都不一样,有的时候是一片花瓣,有的时候是一颗花生,有的时候又是些别的什么,想象不到,层出不穷,好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姜应手里都能当做暗器。 好在沈扶玉剑招核心是快,又对他格外熟悉,故而没中招过。换做旁人,少说也得被姜应坑个十次八次了。 “你就没想过以后的本命法器吗?”沈扶玉陪他挑着糕点,倏地想到了这件事,不知不觉间,他竟同对方一并度过了三四年的光景。 “嗯……”姜应挑了几块常吃的糕点,付完钱,塞到沈扶玉手里,自己拿出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下风,“世间常见的暗器都不太符合我的心意。” “它们太重、太明显了,”姜应合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我想要那种特别轻的,最好像头发丝那般轻,但是却很锋利的……如果能变换形态就最好了。” 沈扶玉听着他吹毛求疵,不由得舔了舔唇∶“世间哪有这东西?” “改天我偷你头发试试。”姜应说着,便捋了一把沈扶玉的发丝,顺下来几根乌黑细长的头发。 沈扶玉尚未开口,便察觉到自己的喉结处贴上了一根锋利的丝线,他后背出来些许冷汗,姜应已经笑吟吟地把那根头发丝收了回去。 “我厉害吧。”姜应把沈扶玉的发丝绕在手上打了个结,很明显,这个就是刚才的暗器。 “厉害。”沈扶玉由衷道。 若姜应真有个他所说的那种暗器,实力绝对会很恐怖。 “明日又上老头的通课了,”姜应叹了口气,一摸腰间,脸色陡然一变,“我没带腰牌!” 守山弟子会检查腰牌,没有腰牌,就得记到名薄上,届时师尊就会知道他们偷跑下山了! 姜应捏了捏扇骨,当机立断:“你别管我了,不然咱俩就得一起挨罚了。” 沈扶玉欲言又止:“咱俩也不是第一次一起挨罚了……” 他俩上课说小话、练剑开小差、抽背帮对方提示等等不妥行为导致被罚站罚抄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应一想也是,但很快他又正色道:“那不一样,之前咱俩是共犯,这次是我连累你,我不愿连累别人。” “可是我也不愿抛弃好友,”沈扶玉想了想,灵光一现,“这样吧,你不是会隐匿气息吗?届时你躲在我身后,能瞒过守门弟子就好了。” 姜应一愣,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姜应主修暗器一类,藏匿身影和气息是他的强项,有时沈扶玉都不见得能发现他。他只要躲在沈扶玉身后,瞒过守门弟子便好。 第171章 “理论上来说可以……”姜应迟疑了一下,“具体做的话,可能会比较困难。” 毕竟他再隐匿气息,身子还在,身子在,影子就在。除非他能和沈扶玉动作一模一样,否则被发现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沈扶玉一笑:“试试吧。大不了咱俩一起挨罚。” “哎呀我的小扶玉,我的小哭猫,我的小公主,你真好。”姜应乐不可支,忍不住同他勾肩搭背。 沈扶玉气笑了,不轻不重地给了他肩膀一拳:“不许这样喊我!” 姜应怎么老是拿儿时的事情打趣他。 姜应挨了一拳也不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着躲到了沈扶玉的身后:“好嘛,不给喊就不喊了。你快走,我看看能不能叠上你的影子。” 眼见着清霄派越来越近,沈扶玉应了一声,主动往前走。 他刻意调整了一下走姿,却被姜应阻止了:“你平时怎么走就怎么走,不用顾及我,眼下是我配合你。” 沈扶玉迟疑了一阵:“当真?” 姜应斩钉截铁:“当真。” 那好。 沈扶玉不说话了,抬脚走去。他走着走着,便觉得身后没了人,也不知是姜应藏起来了还是走丢了,他小声喊道:“姜应?” 姜应应了一声,听得出来,离得很近。 沈扶玉放下了心,朝清霄派走去。 过巨石,登山阶,到山顶。 清霄派的派门出现在眼前时,沈扶玉难免紧张了一下。受山门的两名弟子见他来,纷纷打招呼:“大师兄好。” 沈扶玉应了一声,把腰牌取出来,递给了他们。 他们看过,又还给了他,道:“好啦,师兄请进。” 沈扶玉不自在地应了一声,总觉得自己是个欺骗守门弟子的坏师兄,他僵硬着身子走了进去,便听见身后一声轻笑。 他还没说什么,姜应便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肩膀:“沈扶玉,你这破招居然真的成功了!” 沈扶玉“啊”了一声。 他后知后觉,居然有几分惊喜涌上心头,他看向姜应,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奇妙的默契! “这招要是用在战场上,绝对所向披靡。”姜应也被他俩这误打误撞的默契震惊了,惊叹连连。 沈扶玉也这般觉得,他点点头:“是!” 他俩相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次日,他俩面对似笑非笑的知尘道人就笑不出来了。 知尘道人手里的竹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手心,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在做贼心虚的两人耳边却好似惊雷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简直是打在了他俩心上。 “你俩,厉害得很嘛,”知尘道人开口,“偷跑下山,一个忘带腰牌,一个包庇。” 他俩老老实实低着头挨训挨了一上午,最终一起被罚打扫山阶一个月。 一个人挨罚是耻辱,两个人挨罚是放假。 沈扶玉一开始还觉得被罚很难受,被姜应拉着在山阶玩了几天后就宽心了。 他俩一开始猜拳跳楼梯,比谁先跳到最上面,后来又乐此不疲地踩对方的影子。 踩着踩着,姜应就新奇道:“你说,师尊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他俩配合得那般好! 沈扶玉拿着扫帚想了想,他其实也不知道,只道:“师尊修为那般高深,能看出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应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那双好似狐狸般精明的眼睛透出一股若有所思之感。 沈扶玉扫了十几阶台阶后才发现姜应还在原地思考着什么,他喊道:“姜应!” 姜应被他一嗓子喊回了神,眼睛一亮,三步一台阶地跑了上去:“沈扶玉!沈扶玉!” 沈扶玉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有鬼点子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姜应过来。 姜应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语气快乐:“我觉得师尊并不是怪罪于我们,不然他肯定把我们分开罚了!我们再试试!” 沈扶玉眨了眨眼:“试什么?” “就是那一招啊!”姜应眼睛亮亮的。 沈扶玉回过味来了,是姜应藏在他身后的那招。 他看了姜应一眼,答应了,主动转过身,朝前面走去。 还是像之前一样,沈扶玉走着走着就感受不到身后姜应的气息了,他身体一僵。 “沈扶玉,”姜应开了口,“就是这儿暴露的。” 沈扶玉感受不到姜应气息的那一瞬间身体很明显顿了一下,走路也有些不自然。 沈扶玉也意识到了,他懊恼地开口:“都怪我。” “不怪你,”姜应从他身后跳出来,同他肩并肩走着,“我们再试试。” 一连一个月,他俩都是一边扫山梯一边练习这招,但结果相当不尽人意。这招理论上确实可行,但对沈扶玉和姜应的要求太高了。 姜应必须精准预测沈扶玉下一步会落脚在哪里,他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动作幅度会有多大,沈扶玉必须要完全把后背交给姜应,将自己的全部弱点暴露在姜应的面前。 对于敏感的剑修来讲,实在太难了。 他俩苦练一个月无果,不是沈扶玉错就是姜应错,回去上老头课的时候都产生了几分怀念之情。 老头在上面讲魔族的灵物,沈扶玉强忍困意认真听着,倏地,他的手心多了一块香甜的糕点。 第172章 他下意识看向和他坐一起的姜应。 姜应笑了一声,用手掩着嘴先把这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做贼似的。 沈扶玉忍不住发笑。 “沈扶玉!”老头很严厉,对天资奇高的沈扶玉更甚,见他上课走神,叫了他一声。 沈扶玉吓了一跳,当即坐直了身子。 老头黑着脸:“出去站着。”这个姜应和沈扶玉,上课三番五次地开小差! 沈扶玉应了一声,十分尴尬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还能听见老头在讲什么:“……阴鬼芦,生长于魔界边疆地区,六界之内只有一株。通体白色,它的黏丝是六届之内最恐怖的黏丝,无色无味,可以无止境地延长,也可以变换形态……” 沈扶玉听到这,眸光微动。 门倏地又被打开,他看过去,姜应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你……”沈扶玉一愣。 姜应耸了耸肩,站到他身边:“上课吃东西被逮了。”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姜应也坦坦荡荡地任他看,片刻后,两人纷纷笑了起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姜应靠着墙壁,“你一个人挨罚肯定难受,到时候又要哭了。” “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哭。”沈扶玉靠着墙壁,嘴上反驳着姜应,心下却思绪翻飞,去思考一件事的可能性。 姜应慢悠悠地喊道:“小哭猫——” 沈扶玉没回他。 翌日。 “你要下山?”知尘道人一愣,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他孤零零地来,身边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扶玉抬起了头,斩钉截铁道:“是。” 知尘道人来了兴趣,问道:“去哪儿?” 沈扶玉认真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魔疆。” 他要去找阴鬼芦。 他猜师尊会问东问西,准备一大堆腹稿,不料知尘道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也没问他要去做什么,便同意了。 沈扶玉总觉得这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压下心头的疑惑与欣喜,又不好意思地请求道:“师尊……这件事情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姜应呀?” 知尘道人好似洞察了一切,只是笑了笑,道:“好。” 沈扶玉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正欲离去,又被知尘道人叫住了,他歪头看向知尘道人。 知尘道人只是给了他一些灵器,蹲下身揉了揉沈扶玉的头:“注意安全,早日归来。” “谢谢师尊。”沈扶玉抱着东西,乖巧地道谢。 沈扶玉方向感奇差无比,以往出去都是姜应带着他,这次他第一次一个人出去,难免会迷路。 他看着手里的地图,试图找到通往魔疆的路。 “沈扶玉。” 他的身后传来喊声。 沈扶玉回头,发现是山间的那头灵鹿。 灵鹿轻盈地跳到他的身边,问道:“黑衣服的怎么没同你一起?” 沈扶玉抿了抿唇,道:“嗯……我要去给他拿个东西。” 灵鹿知道他方向感不好的事情,问:“你自己?找得着路吗?” 沈扶玉:“……” 灵鹿微微蹲下了身,道:“上来。” 沈扶玉眼巴巴看着他:“可是我要去魔疆。” 灵鹿抬了抬头,道:“知道了,我带你去。” 沈扶玉眼睛一亮。 他这时已经十岁了,身高蹿了不少,但灵鹿还是十分轻松地把他叼到了自己的背上,就像他六岁那年一般。 灵鹿一跃而起,腾空飞去,沈扶玉一惊,慌忙抱住了他的脖颈。 原来灵鹿可以在空中跑! 沈扶玉觉得奇妙至极,忍不住感慨道:“灵鹿,你真厉害。” 灵鹿轻笑一声:“还好吧。” 沈扶玉新奇地左右观看,棉花似的云掠过他的身边,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灵鹿问:“沈扶玉,你以后会想和神兽签订契约吗?” “啊?”沈扶玉一愣,眨了眨眼睛,迟疑道,“我还没想好……” 灵鹿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沈扶玉没明白他这个“好”是什么意思。 他犹豫要不要再问问时,灵鹿已经带着他来到了魔疆。 魔疆和魔域不同,魔域有魔尊、魔将和魔相看管,多少有点秩序在。而魔疆则是最混乱的地方,这儿弱肉强食、魔兽横行、魔气肆虐,不留神间就会被攻击。 灵鹿一落下来,就被这儿的魔气侵蚀地闷哼一声。 “灵鹿。”沈扶玉担忧地看向他。 灵鹿摇了摇头,只道:“无妨,先走。你来这儿要做什么?” “我找阴鬼芦。”沈扶玉道。 灵鹿一怔,回头看向他:“你?” 不是他看不起沈扶玉,沈扶玉天资确实惊人,但他到底是修炼不够,要挑战阴鬼芦还是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沈扶玉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他把绛月剑抽出来拿在手里,给灵鹿道:“谢谢你送我来,接下来我还是自己来吧。” 灵鹿不知道他怎么一门心思要来拿阴鬼芦,但走到这儿他也不可能弃沈扶玉而逃。 他最终还是没走。 沈扶玉感激地看着他。 剑修的剑最能感应剑修灵气,有的时候只要看剑修的剑光有多耀眼,就能看出来这名剑修有多强。 第173章 绛月剑的剑气阴冷逼人,血红的剑光像极了天边不详的血月光芒。沈扶玉握着它,小心地行走在这片地方。 绛月剑和极其乖顺、主要用于防守的清月剑不同,绛月剑性极烈,攻击性极强,沈扶玉虽是他的主人,但他很明显不服沈扶玉,屡次不听沈扶玉的召唤不说,还时常释放剑气攻击他,多亏清月剑在一旁挡着。 因此,沈扶玉总是对清月剑更好一些,绛月剑见状便愈发生气,天天和沈扶玉闹别扭,衬得清月剑愈发乖巧,一人两剑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循环之中。 眼下也是,魔气肆虐,反倒让绛月剑更激动起来,它不停抖动着,试图摆脱沈扶玉的控制。 沈扶玉紧紧用手握着它。 清月剑在他身旁飘着,剑光清冽,一边抵抗着魔气,一边保护着沈扶玉,一边和沈扶玉一起压制着绛月剑。 灵鹿看了他三一眼,道:“清月剑,真的好乖。” 清月剑剑身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绛月剑剑光更甚,好似要气死了。 “嗯,”沈扶玉一应,道,“清月很乖,绛月坏。” 绛月剑的红光一瞬间飙到最亮。 清月剑飞到沈扶玉身边,用剑柄蹭了蹭他的脸颊,乖巧又亲昵。 绛月剑动得更激烈了,沈扶玉险些握不住他。 “别闹了。”沈扶玉给绛月剑道,声音冷了几分。 绛月剑一愣,当即剑光大盛,居然挣开了沈扶玉的禁锢,一路跑走。 灵鹿目瞪口呆。 沈扶玉见状不怪,只是翻身站上了清月剑的剑体,道:“清月,追上他。” 清月剑剑光一闪,载着沈扶玉而去,灵鹿紧跟其后。 沈扶玉的剑招最核心的一点就是“快”,绛月剑身为他的本命剑,自然快得厉害,清月剑也不遑多让,紧跟着他一路驰骋。 片刻后,绛月剑停在了一株通体白色的魔植旁,剑光闪烁,好像是在得意洋洋地看着沈扶玉一般。 沈扶玉从清月剑下落下来,轻声给清月剑道:“谢谢。” 清月剑闪烁了一下,乖巧地立在他旁边。 绛月剑:“……” 绛月剑的剑光再度飙亮! 沈扶玉的目光落在那株巨大的魔植身上,目光一顿,旋即迫不及待地拿出了纸张,一对比,眼睛当即亮了——阴鬼芦! 绛月剑原是给他寻阴鬼芦去了。 “你……”沈扶玉看了眼绛月剑,眼睛亮晶晶的。 绛月剑没动。 这儿有处裂隙,猩红的魔火时不时地便张牙舞爪地从裂隙中冒出来,狂风呼啸,听起来竟像是怨鬼凄厉的呼声。 烈狱之隙。 沈扶玉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烈狱之隙位于魔疆最边处,是魔疆最危险的地方,里面有着世界上最邪门的火焰,烈狱之火,即便是大乘期的修士落入也会被烧去半条命。 修真界三大奇火之一。 阴鬼芦,居然就生长在烈狱之隙的边缘! 灵鹿目光凝重:“沈扶玉,算了。” 沈扶玉被这里铺天盖地的魔气逼得小脸通红,冷汗一把一把地往下掉,这种情况下去取阴鬼芦简直就是白白送命。 沈扶玉听见了灵鹿的话,心里也知道双方都实力差距,他看着面前白色的阴鬼芦,阴鬼芦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烈烈火舌宛如巨蟒吐信般时不时钻出,恐怖异常。 他缓缓攥紧了手。 灵鹿正欲带着他离开,却听见他说: “不能算了。” 很小声,也很果敢。 灵鹿错愕回头。 沈扶玉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芒,火光照亮了他一边的侧脸,魔气汹涌间,他的发丝不停卷动。 他再次说了一遍:“不能算了。” 第075章 少年游·八 不试试怎么知道? 听见他的话,绛月剑的剑光明显明亮了几分。 “你……”灵鹿哑言。 “灵鹿,谢谢你,”沈扶玉回头对灵鹿一笑,他伸出手,清月剑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里,“你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灵鹿简直要给他气笑了,这小孩还知道这里不安全呢?多少的修为啊就敢去取阴鬼芦,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不走,”灵鹿拒绝了他,“既然是我带你来的,说什么也得把你带走。” 沈扶玉讶然回头,他迟疑了一下:“你确定吗?” 灵鹿颔了颔首:“确定。”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染上了些许柔和的笑意,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灵鹿:“……”小屁孩,口气倒不小。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沈扶玉口气不小确实是有点本事在的—— 沈扶玉左手握着清月剑,足尖一点,迎着魔气便飞了过去,清月剑剑光一闪,划破浓雾般的魔气,逼近了阴鬼芦。 “绛月,”沈扶玉空着的右手抬高,呵道,“来!” 绛月剑剑身一转,破风而去,沈扶玉稳稳握在了手心。 阴鬼芦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身遭魔气隐约躁动起来。 沈扶玉左手背后,清月剑贴上自己的背部,形成一圈灵力的保护阵法,绛月剑直指阴鬼芦而去! “铮”! 沈扶玉右手被震得发麻,他咬了咬牙,绛月剑偏移几分,要削下阴鬼芦一片肉。 第174章 阴鬼芦魔气顺势而上,清月剑的剑光倏地大盛,连一旁要帮忙的灵鹿都不得不闭上眼,太刺眼了。 地上飘下一些白色的细丝。 沈扶玉方才发觉,那些细丝,应该就是阴鬼芦暗暗攻击他的东西了。 他蓦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竟不知这细丝是从何而来的。 沈扶玉咬了咬牙,他同阴鬼芦差距太大,全力寄出一招后说不定还有胜出的可能,他定了定神,身上灵力尽数集中到右手,绛月剑激动地颤抖起来,红光刺目。 沈扶玉挽了个剑花,身形飞速地朝阴鬼芦攻去。 阴鬼芦的弱点是最中心的魔核,他得趁对方不备,挑下来才是。 沈扶玉剑招最引以为傲的一点就在于快,再加上他有两把剑,剑光闪烁间总是让人猜不到下一招会是什么,他身姿轻盈,时不时地和阴鬼芦发生碰撞。灵鹿俯身头点地,给他撑开了一道纯正灵气的结界,挡住了外部魔力的攻击。 真奇怪。 沈扶玉眼中光彩愈胜,他分明敌不过阴鬼芦,却还是在这般挑战中得到了难以言喻的快感。 阴鬼芦同他缠斗了一阵,似是有些恼了,猛地伸直了茎叶,与此同时,一颗泛紫的魔核出现在了沈扶玉的视野中。 沈扶玉转了个身,虚晃一招,清月剑横于胸前,挡住了阴鬼芦刺来的一招,攻击性极强的浓郁魔气在他面前炸开,沈扶玉耳中好似响起了尖锐的一声刺耳声音,刺激得他几乎要流泪。 可是胜负在此一举。 沈扶玉嘴唇内壁都被他咬破,硬生生忍住了魔气的侵袭,他手执清月剑,从另一方发起了攻击。 阴鬼芦的一根茎叶长矛般刺向他,沈扶玉心中估计了一下距离,朝一旁躲闪几分,尖锐的茎叶“噗嗤”一声穿透了他的肩膀,殷血蚕衣都抵挡不住。 沈扶玉疼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闷哼一声,虽是受伤,却不意外,只是按设想那般迅速挥动了绛月剑,猩红的剑尖抵在了那颗紫色的魔核上。 阴鬼芦剧烈地颤动身体,明显是动了大怒,魔气肆意,一团一团地朝沈扶玉攻去。 沈扶玉咬牙不动,手腕下压。 阴鬼芦身体一震,一团高浓度的魔气杀意腾腾地从它身上爆炸开来,震得沈扶玉五脏六腑都疼。 他又压了压手腕,试图挑起来那块魔核。 魔气又是一下剧烈地震荡—— 绛月剑脱手而出,沈扶玉被掀飞了出去,撞在灵鹿的结界上,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吐出一口血,握着清月剑站了起来,却见阴鬼芦身上猛地吐出千千万万条白丝来,紧紧缠住了想要飞过来的绛月剑,丝线回拽,绛月剑挣扎不出,被它全部拽走。 绛月剑红光频频闪动,却挣扎不开。 “绛月!” 沈扶玉目眦欲裂,失声喊道。 阴鬼芦发了狠,把绛月剑整个掷进了邪火烈烈的烈狱之隙里! 绛月剑的红光一闪,旋即被冲天的火光淹没。 弥漫着不详气息的烈火气势汹汹,几乎要冲到天上去。 灵鹿一惊:“沈扶玉,走!” 阴鬼芦丢了绛月剑之后,又伸长了茎叶朝沈扶玉攻去,沈扶玉仓促间用师尊给的法器挡了一击,他的手臂被震得发麻,清月剑也脱手而去,法器碎成了齑粉,散在了空中。 阴鬼芦顺势缠上了他,冰凉的枝条蛇似的缠住了他的身体,魔气阵阵。 清月剑似乎是想赶来救他,却被无形的白丝缠住,困在了原地。 沈扶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像是跌进深海中,魔气像是海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席卷了他的全身,遏制住他的呼吸,他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入脚下滚烫的土体中。 清月剑火速移到了他的身边,试图以柔和的剑光唤醒他的理智。 沈扶玉感觉自己像是发起了高烧,浑身都烫,像是被放在了火架子上烤,他迷迷糊糊的,几乎要分不清自己在哪里了。 “扶玉。” 沈扶玉晕得厉害,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喊他。 好熟悉……是谁……? “扶玉。” 那声音又喊了一声。 “你是剑修,去感受你的剑。” 啊…… 沈扶玉嘴巴张了张,发出幼猫濒死般的小声痛呼,他记起来了,是知尘师尊的声音。 他叫我感受我的剑。 沈扶玉额头冷汗直冒,费力地睁开了眼睛,魔气太浓太烈,他浑身都发着抖。 铺天盖地的魔气中,钻进来一丝清凉的灵力,像是夏夜落入水池的一抹清透的月光。 沈扶玉动了动手,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的,他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下来,他轻声喊:“清月……” 是他的清月。 不是他在难受,是他的清月剑在难受,是他的清月剑在哭。 清月剑在为了他哭。 冥冥中像是有什么在生根发芽。 沈扶玉的眼泪一颗一颗掉落空中,他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分,稚嫩的童声透漏出几分沙哑:“清月!” 清月剑感受到了他的召唤,剑光大盛,刺目的白光一寸一寸绽放开来,剑气随之而动,将身上的束缚尽数斩断。 清月剑以一种极其强势的姿态从天而降,剑尖朝下,直直斩断了阴鬼芦卷着沈扶玉的茎叶! 第175章 白色的剑光形成一道耀眼的屏障,将沈扶玉护在了身后。 沈扶玉被甩在地上,他的身上伤口斑驳,一点一点地往外流着血,被殷血蚕衣尽数吸收掉。 他站起身,把口里的瘀血尽数吐出,漆黑的眼眸在剑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明亮。 他一步一步朝清月剑走去,清月剑的剑光灵气四溢,沈扶玉身上的滚烫却丝毫不减。 阴鬼芦方才吃了一亏,眼下变得愈发魁梧起来,遮天蔽日。 沈扶玉足尖一点,腾空而起,握住清月剑,清冽的剑光一荡,眼花缭乱间,他直指阴鬼芦而去。 阴鬼芦似乎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剑法,精准地挡下了这一击。 沈扶玉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趁着阴鬼芦和清月剑碰撞的间隙,纵身跳入阴鬼芦身后的烈狱之隙中! “沈扶玉!”灵鹿失声尖叫。 好烫……好热…… 疼痛随之而来,沈扶玉几乎要晕过去。 果然,他方才感受到的火烧感并不是魔气,而是身处烈狱之隙的绛月剑传来的。 绛月剑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到来,剑身动得厉害,剑光四溢。 这儿的火焰都是红的,沈扶玉根本分不清绛月剑的剑光是从哪个方向散来的,他就算看见也没办法,他迷路。 沈扶玉闭上了眼睛,眼前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一片黑色中,一道红色的剑光闪起,他不再犹豫,朝着那道剑光奔跑而去。 停下来的时候,绛月剑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你在疼,”沈扶玉轻声道,“我感受到了。” 绛月剑的剑光闪烁了一下,而后缓缓地黯淡了下去,似乎是有些委屈。 “烈狱之隙的魔气太恐怖了,”沈扶玉看着它,“你觉得我救不了你,下来也是白白送命,不如跑走,是不是?” 绛月剑一动不动,好似默认了他的说法。 沈扶玉扯了一下嘴角,干涸的唇裂开一道口子,渗出鲜红的血液。 “我是剑修,”沈扶玉一字一顿地开口,“本命剑就是我的全部,清月剑是我的,你也是。” “人在剑在,宁可战死,绝不临阵逃脱。” 绛月剑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剑光高涨,战意腾腾。 红色的剑光照映到沈扶玉的手上。 沈扶玉抬手,缓缓握住了绛月剑的剑柄,他看着面前汹涌炙热的烈火,伸出舌尖把血液舔去:“妄图吞噬我者,尽数炼化为我所用。” 绛月剑铮鸣一声,灿烂灼灼的红色剑光裹挟着锋利的剑气震开身遭的火焰,红色与金色交织成一片光彩夺目的火烧云,沈扶玉挽了个剑花,提剑而上! 烈火在他衣摆下开出了绚烂的花,魔气汹涌袭来,风声好似野兽在嘶吼。 沈扶玉不躲不闪,一一挡下。他心知双方差距之大,但意识却越来越清晰,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丹田的灵气不减反增,耳旁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天地间只剩了他和绛月剑。 剑气如虹,沈扶玉一剑刺入火焰中,手腕用力,那火焰硬生生被吞入绛月剑之中。 沈扶玉眼睛愈发坚定明亮,火光跳跃在他的眼睛里。 他想。 世人教我温润如玉、彬彬有礼,教我如水般柔和知进退,但我也有难以平息的野心勃勃,我还可以如此—— 势不可当! 我永远勇敢无畏、永远迎难而上、永远不屈不挠、永远骄傲张扬。 “我会比你所见所闻的我更加优秀。”沈扶玉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给绛月剑说话,又像是在给世人宣告。 我如火一般的心脏,会开出最漂亮的花。 绛月剑铮鸣作响,剑气越来越磅礴,晚霞般耀眼的剑光逐渐取代火光。 “我要做……” 烈火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转变,越烧越旺,几乎要把整个烈狱之隙的火焰都集中在一起。沈扶玉目光灼灼,丝毫不惧,他腾空而起,矫健的身姿划破空气,衣衫猎猎作响,递出去的绛月剑爆发出剧烈汹涌的剑气,血红的剑光像是一朵巨大华丽的红莲缓缓盛开—— “天下第一!” 沈扶玉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开口。 “唰——” 红莲彻底盛开,以沈扶玉为中心,剑光宛如黄昏瑰丽的晚霞一般在整个烈狱之隙铺展开来,剑气龙卷风过境般摧毁一切。 本名剑招悟出,绛月剑彻底认主。 烈狱之隙崩塌,沈扶玉踩着空中掉落的石子两三下便跳了出去,他一步升到了上空,好似末神降临。清月剑过去接住了他,沈扶玉衣袍翻飞,踩在了清月剑上。 灵鹿:“?!” 眼前所见太过震撼,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扶玉只觉得心血沸腾,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他手腕动了一下,绛月剑朝地下挥出一招,刹那间,地动山摇,大地裂开一道缝隙,一道剑意直直朝最深处斩去。那是他悟出绛月剑本命剑招的第一道剑意,威力不容小觑,地面当即动荡得更厉害,魔气高涨,似乎有什么正要破土而出。 绛月剑在沈扶玉的手中一转,灵鹿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沈扶玉便去了阴鬼芦那里。 阴鬼芦尚未来得及调动它的茎叶,绛月剑的剑尖就没入了它的中心,轻轻一挑,那个魔核便掉了出来。 第176章 沈扶玉动了动绛月剑,那魔核便被斩为了两半,消散在了空中。 阴鬼芦抽搐了一阵,被沈扶玉连根挑起,彻底死了。 沈扶玉的脸还是红扑扑的,血和汗混在一起,发丝黏在脸上,他胸膛不停起伏着,剧烈快速地喘着气。 灵鹿一惊,沈扶玉莫不是吸收过多,灵气有些撑不住了? 它连忙赶过去,沈扶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076章 少年游·九 晕过去前,他感到有一股熟悉的香味传来,像是知尘师尊身上的香气。 他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眼前光线不停跳跃,模糊了视野。 “醒啦?” 熟悉慈祥的声音传来,沈扶玉愣了愣,眼前变得清明,反应过来是知尘道人在给他说话∶“师尊……” 他嗓音沙哑又虚弱,听得自己心里都一惊。 “已经晕了七天了,”知尘道人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感觉怎么样?” 七天? 沈扶玉一怔,他记得自己是去烈狱之隙……然后…… 过往的记忆缓缓回到脑海中,沈扶玉忙道:“师尊!我的阴鬼芦!” “在呢,”知尘道人无奈开口,“比起这个——你结丹了,感受到了吗?” 沈扶玉一愣。 经由师尊提醒,他才发觉丹田处暖洋洋的,那儿好像多了一个瓷实的物体,物体上又有两道剑气交叠萦绕,不停地给他的四肢百骸运输着灵气与温暖。 “我结丹了……?”沈扶玉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是呀,”知尘笑了笑,“十岁结丹,当真冠世天才。” 此前最快结丹的人也不过是及冠左右,那还是开窍早的,由此可见沈扶玉的天赋,简直称得上是恐怖的地步。 沈扶玉回过了神,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惊喜,他看向知尘,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声一声地喊道:“师尊、师尊、师尊!” 脆生生的,欢快极了。 知尘笑着应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要去找姜应!”沈扶玉眼睛灿若星辰,一闪一闪地。 他跳下床,才发觉阴鬼芦就放在一旁的地上,他连忙抱起来,跑出去几步,才想起礼节来,忙回头道:“弟子告退!” 知尘笑着看他。 沈扶玉踩着阳光一路跑下山去,半路就遇见了来看他醒没醒的姜应。 “姜应!” “沈扶玉!” 他俩大喊了一声,姜应担忧的话还没说出,怀里就被塞了一株植物。 姜应下意识道:“这是……” 沈扶玉笑弯了眼睛∶“是阴鬼芦,你看这个能不能做本命暗器。” 姜应的眼睛缓缓睁大了:“你……受那么重的伤,是因为为我寻这个?” 沈扶玉笑而不语,很快,他又催促道:“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姜应觉得这事很荒谬,他抱着阴鬼芦,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沈扶玉,片刻后,他才低下头去,道:“合心意。” 于是沈扶玉笑了。 光有阴鬼芦不行,知尘五人有寻来了其它辅助的灵物,来炼制这件暗器。 姜应很明显是来了兴趣,炼制需七七四十九天,他竟一天都未离开山下去过。 这暗器练成的那天是夜晚,姜应拉着沈扶玉去看,知尘笑吟吟地递给他一个盒子。 姜应接过来,却不知为何先看了沈扶玉一眼。 沈扶玉歪了歪头:“打开呀。” 分明此前那般日日期待的! 姜应点了点头,明显是有几分紧张,他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只有一根细长的丝线。 姜应小心翼翼地碰了它一下,这丝线当即像是活了起来,竟主动从盒子里钻了出来,缠到了他的手腕上。 “这暗器的炼制材料主要是阴鬼芦,所以无色无味,可以无止境地延长,也可以变换形态,可柔可刚。不过呢,灵器这种东西,能发挥出它多大的威力,还是要看主人怎么用。”知尘笑着给他俩说了一声,挨个拍了拍他俩的头。 “谢谢师尊!”姜应眸光明亮。 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见他情绪有这么大变化的时候。 这灵器的炼制主要是靠知微,她看了眼姜应,问道:“你可想好给它取什么名了吗?” 姜应一顿:“回师尊,弟子尚未想好。” 这些日子他和沈扶玉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好几次,也翻过了不少书籍,却迟迟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 “不着急,”知允笑笑,“时候不早了,还是先休息罢。” 他俩便行礼告退。 今夜月光清明,月光洒在地上,像是一滩清凉的水洼。 姜应走了没几步,倏地道:“沈扶玉,谢谢你。” 沈扶玉道:“啊?” 怎得突然道谢? 姜应停下了脚步,叉着腰笑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所以谢谢你。” 沈扶玉的眉眼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不客气。我们之间,何须言此。” “是,”姜应道,“那我们以后都不给对方说这般生疏客气的话了。” 沈扶玉道:“好。” 夜风微起,月光微动。 他俩无声地含笑对视片刻,姜应突然说:“我知道了。” “什么?” 姜应看着他,一笑:“名字呀。这是我的本命法器,所以我想带我的名,但是材料又是你找来的,所以也想取个跟你有关的名字。” 第177章 似乎是为了印证姜应的话,那白线从姜应的袖口处钻了出来,亲昵地缠上沈扶玉的手腕,他刚出世就听主人说了,这位是公主! 怪不得这么厉害,还香香的! 沈扶玉没注意到白线,他眨了眨眼:“啊……” 这么麻烦,怪不得想这么久都没想好。 “所以是叫应玉吗?”沈扶玉迟疑了一下,问。 可是他的名字出现在姜应的本命暗器上好奇怪。 “不,”姜应果断地否决了他,“叫应月。” 沈扶玉下意识看向了头顶的月亮,月光皎洁,纯白如雪,他冷不丁想起来,自己那两把剑刚出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光。 他又看向姜应。 姜应看着他,道:“我会千千万万次回应月亮。” “沈扶玉,以后你主我辅,我以后会千千万万次给你打配合。” 沈扶玉缓缓睁大了眼睛,姜应擅长暗器,所修也是暗杀一道,是和剑修一样适合单独作战的,但不同于剑修,暗杀者神出鬼没,还适合给旁人打配合。 只是这种人一般独来独往,很少有自愿配合的,被迫的又难以配合好。 沈扶玉磕绊了一下:“啊?” 姜应一下子就笑了,走过去,十分熟练地同他勾肩搭背:“你怎么今日一个劲儿说这个词?快走了。” 沈扶玉还是很震惊:“你说,你说……” “我说我给你作配,辅助你呢。” “我给你折阴鬼芦不是要你这样的意思……” “我辅助你也不是报答你意思。” “……” “好嘛,”姜应看他纠结,拍了一下他的背,“以后你做天下第一,我做天下第二,咱俩的双人组合定无人可敌!我们以后一起行侠仗义!” 沈扶玉眼睛亮了亮:“当真?” “当真。”姜应保证道。 应月欢快地跑到沈扶玉的发顶,把自己缠成一个王冠的形状,明显也很开心!好呀好呀,那它要千千万万次给公主当王冠! 这事过后,他俩便更加形影不离了些,恰逢当时起义频繁,应运而生的祸乱邪祟也多,他俩时常被派下山去处理一些任务,默契日渐增长。 直到凤凰的出现。 两人组变成了三人组。 姜应没想到沈扶玉嘴里的哥哥居然是凤凰,也没想到他俩居然迟迟不相认。 沈扶玉对此倒也无所谓,凤凰比较看重面子,兴许是对当年的不辞而别心怀愧疚,道歉的话对他又难以启口,不是什么大事,能和凤凰重逢就已经很好了。 沈扶玉想,总好过那个村子只剩了他一个人强。 姜应若有所思,盛满了笑意的眼中时不时闪过几道光芒,明显是在琢磨算计人的法子。 果不其然,在沈扶玉把姜应介绍给凤凰的时候,姜应说:“我叫姜应。比沈扶玉大一岁,是他的同门,也算是他的哥哥。” 沈扶玉:“……?” 他看向姜应,后者相当气定神闲,说得煞有其事般。 沈扶玉心底一惊,忙看向凤凰。 果然,凤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发顶隐约有火苗冒出。 凤凰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是吗?孤倒不曾听闻过……” 姜应揽住了沈扶玉的肩膀:“这般私事,怎可与外人道也?旁人不知也是正常的。” 凤凰:“?” 一个“外人”,一个“旁人”,像是两根大木棍一般把凤凰给敲得眼冒金星,又给他的火添了把柴火,小火苗一窜三尺高,凤凰几乎要气得当场离开。 沈扶玉胆战心惊地看了眼凤凰发顶的火,拽了拽姜应的袖子,暗示他别刺激凤凰了。 姜应浑然不觉,还笑眯眯地给凤凰道:“怎么样?妖主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兄弟情深?” 凤凰:“?” “沈扶玉!”凤凰怒火中烧,被背叛和被挑衅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一瞬间变回了母鸡大小的原型,“孤要走了!” 沈扶玉倒吸了一口气,刚想去拦他,就感觉小拇指被什么拽了一下。 是应月。 应月和姜应磨合了这么多年,暗器的功能没发挥出来,倒是经常被他俩用做秘密通讯。毕竟应月近乎让人难以察觉。 沈扶玉顿了这一下,凤凰就回过神来了,他怒而看向姜应:“孤凭什么走?该走的是你!” 姜应面上说恰到好处的讶然:“为何?” “因为孤才是沈扶玉的——”凤凰一气之下差点说出来,但很明显顾忌着什么,硬是忍了下来,转而道,“契约神兽!” 姜应:“……” 沈扶玉:“……” 片刻沉默后,姜应看向沈扶玉,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叹道:“你哥真笨。” 沈扶玉道:“……还好啦。” 于是平静的生活便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凤凰因为这件事讨厌姜应,姜应玩心大起,常常哄着沈扶玉喊自己哥哥看凤凰跳脚,闹得凶了他俩还会打起来,沈扶玉又要挤进去打圆场。 直到十五岁那年。 那会儿是春季,沈扶玉和姜应奉命去调查一件山庄怨鬼事件。 各地起义频繁,怨鬼也层出不穷,这个村子的许多男人都参加起义去了,阴阳失调得厉害,养出的怨鬼也厉害。 第178章 沈扶玉和姜应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对方送去轮回。 离开的时候出了意外,夜风微凉,沈扶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身后有人。 他看了眼身旁的姜应,姜应对他挑了挑眉,很明显也是知道了这件事。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拖拖拉拉的,像是小孩子发出的,即便是在寂静漆黑的夜里也不太明显。 沈扶玉和姜应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好似浑然不觉般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而下一秒,他俩的身影一晃,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了那小孩子的身边。 应月紧紧束缚住了这小孩,沈扶玉握紧了手中的剑。 “啊!”小孩受惊发出一声呼唤。 沈扶玉和姜应动作纷纷一顿——竟然是个活人。 “小妹妹,”沈扶玉见她害怕,表情温柔了下来,声音也轻轻地,怕惊扰她,“你为何跟着我们?” 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衣服又脏又破,好似补丁做成的,她怯生生地看着沈扶玉,眼眶似乎是有些红:“哥哥……” “嗯?”沈扶玉蹲下了身,和她平视。 小女孩搓着破烂的衣角,嗫嚅道:“你能不能……帮我找找爹爹?” 沈扶玉一愣:“你爹爹?” “他跟着别人出去了,”小女孩声音很小,“我有点想他了,娘亲睡了,我喊不醒她。你能让他回来吗?” 沈扶玉瞬间明白了“娘亲睡了”是什么意思,他心下一阵酸楚,如今虽是晚春,可夜间仍是寒冷,小女孩还穿着磨破的、沾了脚血的草鞋,隐约可见黢黑的脚趾,他不由得把声音又放柔了一些:“小妹妹,我们帮你找爹爹,你先回家好不好?这里不安全。”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 姜应走过来问:“你家在哪里?” 小女孩说:“在磨房旁边。” 姜应和沈扶玉答应了一声,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朝那边走去。 走了没几步,沈扶玉又停了下来,微微蹲身,朝小女孩张开了怀抱:“脚疼不疼?要抱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腼腆地低下了头,道:“谢谢哥哥。” 沈扶玉便小心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小女孩身体瘦弱得紧,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骨头的硬挺。 姜应挑了挑眉,给沈扶玉道:“这时候不爱干净了?” 沈扶玉一笑:“这又不脏。” 姜应也笑:“也是。” 沈扶玉一边走一边问:“你爹爹叫什么?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小女孩小心地攥着沈扶玉肩膀的衣料,乖巧地回应道:“他叫张济,他去做英雄了。” 她说完,便打了个哈欠。 沈扶玉便问:“你要不要睡一下?” 小女孩说:“不要。” 姜应凑了过来:“为何?” 小女孩怯生生地:“我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沈扶玉一顿。 姜应从储物手链里拿出一根安神香来,笑盈盈地点燃:“你放心睡罢,今晚不会做噩梦的。” 小女孩有些不信。 姜应便把手里的香晃了晃,另一只手指了指沈扶玉问:“香不香?是不是和这个哥哥身上一股香味?” 小女孩其实什么也不懂,胡乱地回应道:“香……” 姜应道:“那你便放心睡罢,这位哥哥是月亮女神,专门来保护你的。” 第077章 少年游·十 这又是个什么词! 沈扶玉震惊,看向姜应:“姜应!” 他既非女子,又非神明,怎么起了个这么个称呼! 姜应也是顺嘴说的,倒没想到沈扶玉反应这般大,他乐不可支,又哄了一下小女孩:“你看今夜的月亮是不是很明亮?就是他在保护你呀,放心睡吧。” 小女孩眼睛亮了几分,期待地朝沈扶玉求证:“真的吗,哥哥?” 沈扶玉一噎,实在受不住她眼里的星光,一张脸红了又红,含糊道:“嗯……” 小女孩便放了心,攥着沈扶玉的衣襟睡去。 姜应不出意外挨了沈扶玉一脚。他笑着,任由沈扶玉踹他,反正也不痛。 他俩找到了小女孩的房屋,屋里阴气森森,床上躺着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妇女的尸体,看着长相与小女孩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她的娘亲了。 沈扶玉低声道:“与尸体同榻而眠,阴气入侵,难免受惊做噩梦。” 姜应问:“给她收尸?” 沈扶玉看了眼自己怀里已经入睡的小女孩,摇了摇头:“明日再说吧,让她告个别。” 姜应一点头:“也行。” 他俩最后坐在了一旁的破凳子上,姜应把安眠香放在桌子上,脱了外衣给小女孩披着,又拿出来一本话本和沈扶玉一起看,来渡过漫漫长夜。 翌日一早,小女孩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懵懵的。 姜应给她买了点肉包子,放在了桌子上。 “哥哥……!”小女孩惊喜地看着沈扶玉,“你真的是月亮女神!” 沈扶玉差点咬到舌尖。 姜应乐不可支,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小女孩吃完那肉包后,他俩便要准备给她娘亲收尸了。 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却知道自己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她一反乖巧的模样,撒开沈扶玉的手,扑倒妇女身上,哭嚎起来:“不要娘亲走!我会照顾好她的!她很快就醒了!娘亲……娘亲……” 第179章 稚嫩哀痛的声音传来,沈扶玉眼前晃过一片血红,心口一瞬间闪过的疼痛近乎要人窒息,倏地,他的手被人坚定温暖地握住了——是姜应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沈扶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道:“我没事……” 他想了想,主动走了过去,给小女孩道:“妹妹,你的娘亲没有走,她去帮你驱除噩梦啦。” 小女孩一愣。 “她也去月亮上了,我方才知道,”沈扶玉一笑,“我很忙,没办法每一夜都保护你,以后你没做噩梦的每一个夜晚,都是你娘亲在保护你。” 小女孩抽噎了一声,话是这样说,可她还是难过。 她伏在妇女的尸体哭了很久,一声一声的“娘亲”归于天地间。 沈扶玉和姜应给她娘收好尸后,便带着小姑娘去了这边镇上的一家善堂,善堂破破旧旧的,只有几个老妇在管事。 沈扶玉和姜应原本给小女孩准备的银两登时不太足够了,他俩又另拿了些银两和干粮资助善堂,善堂的管事人一直在不停道谢。 沈扶玉给小女孩了几支安神香,告诉她晚上睡觉的时候点着就不会做噩梦了。 小女孩一怔,下意识问道:“哥哥,你要走了吗?” 沈扶玉笑了笑:“是呀。” 小女孩又问:“不能留下来吗?” 沈扶玉说:“我还要去保护别人呀。” 小女孩不说话了,眼眶红红的,似乎是想哭,被一旁的妇人抱去哄了。 沈扶玉便同姜应两人一起给善堂的管事告了别,很快,两人的身形便隐入了夜色之中。 走出一段距离后,姜应给沈扶玉道:“哎,我娘说今日做了小米酥,喊你去吃呢。姜冉也说想你。” 姜冉是姜应的妹妹,前些年才出生,眼下也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可爱得紧,特别黏沈扶玉。 沈扶玉看向他。 姜应在他无声的凝望中,终是破了功,他无奈一摊手,笑道:“好罢,其实是我想回去。我不想大晚上给师尊汇报任务呢,太累了。” 所以光明正大地喊上沈扶玉偷闲躲静来了。 沈扶玉迟疑了几分,姜应便乘胜追击:“我家王府的小米酥最好吃了是不是?我们已经快半年没吃了!” 沈扶玉:“……” 沈扶玉慢吞吞道:“好吧。” 姜应乐不可支,他一拍沈扶玉的肩膀,笑道:“我们比比谁先到京城!”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窜了出去,沈扶玉一愣,忙追了过去:“姜应!你又这样!” 夜晚的春风有些凉,沈扶玉不消多时便追上了姜应,他本想说什么,却看见京城里火光冲天,隐约有兵戈相接的声音混着哭喊和怒吼声传来,沈扶玉心下一惊,隐约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和姜应对视一眼,表情都凝重了一些,两人连忙进入了城门。 非任务不能用灵力,他俩一到城门处就落了下来,沈扶玉抓住了一个正在仓皇躲逃的男人问:“您好,请问京城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本想挣开他,却见是两个少年,终是道:“嗨呀你们赶紧走吧,京城起义了!安国公府都没了!” 安国公。 那不就是—— 沈扶玉还没说什么,身旁的人便迅速跑了出去,带起了一阵微风。 “谢谢您。”沈扶玉忙给男人丢下这么一句话,追姜应去了。 冲天的火光接住铺天盖地落下来的雪白月光,几近吞噬之势,浓烟密布,横尸门前,血流成河,开国皇帝钦赐的、象征无数荣华富贵的“安国公府”的牌匾摔在地上,断成两半。 沾染了血迹的大刀在火光与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冷刺骨的光芒,贯穿了一名年幼的女子。 沈扶玉瞳孔剧缩,火光照亮了女子的面容,是姜冉。 沈扶玉呼吸一滞,他强行镇定下来,扭头去找姜应,却见姜应怔怔地站在一旁,他望着那边,一动不动。 下面的厮杀还没有停止,姜应站在那里,再刺耳的斗争都同他没了关系。 京城起义,安国公府尽数被杀,是起义军给朝廷最大的挑衅。 这事惊扰了皇上,皇帝出动了精兵三千,最终是压了下来,拨了些人来给安国公一家做丧事。 姜应披麻戴孝,站在其中,一语不发。他愣了很久,才像是缓过了神,给一旁一直陪着自己的沈扶玉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怎么办啊沈扶玉,我没法请你吃小米酥了。” 沈扶玉鼻头一酸,抱住了姜应:“没事的,姜应,没事的。” 姜应低了低头,把脸埋到了沈扶玉的颈窝里:“……怎么办呢?” “姜应,你还有我,”沈扶玉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还有我。” 姜应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平静了下来,眼眶微红,给沈扶玉笑了一下,掉出来一些清泪,他道:“谢谢你。” 沈扶玉没说话,攥紧了他的手。 姜应好似一夜之间便长大了,他收拾好心情,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后事,人情往来间竟透漏出几分游刃有余的感觉,安国公、安国公夫人两边的亲戚还是蛮多的,后事时来了不少,姜应一一应对。 沈扶玉只沉默地站在他一旁。 但姜应还是很明显地疏远了沈扶玉。 第180章 明显得凤凰都看出了端倪。 “哎,”凤凰看向沈扶玉,“他怎么了?” 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姜应一次都没有主动来找沈扶玉聊天,都是沈扶玉主动去找他。 凤凰能理解姜应的痛苦,但不明白姜应是想做什么,连朋友都不要了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他脸颊一凉,才发觉开始下雨了,已经入夏了,今日白日闷了一天,想来夜晚定是一场暴风雨。 凤凰展开了翅膀,示意沈扶玉钻自己怀里来。 “姜应今天一天都没有出现。”沈扶玉走到凤凰身边,凤凰胡乱地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塞,用羽毛挡住了风雨,把他往屋里载去。 凤凰胡乱地应了一声,道:“兴许很快就回来了。” “我觉得,他不会回来了。”沈扶玉看着外面顷刻间便有倾盆之势的大雨,声音混在了雨幕之中。 凤凰把他带回了木屋,才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是,”沈扶玉一歪头,笑了,“我要去找姜应。” 凤凰:“?” 凤凰震惊:“你疯了?” “没有,”沈扶玉在屋里找来了一把油纸伞和一个灯笼,给凤凰道,“凤凰,师尊今日说要来考察我的剑术,你帮我糊弄他一下。” 凤凰失声:“什么?!” 沈扶玉一笑,头也不回地撑着伞,打着灯笼踏入了风雨之中:“拜托你啦!” 凤凰怒极:“沈扶玉!” 姜应没走山梯,专门走了下山的山路,他没有打伞,雨水在衣服里灌进来,还没入夜,但托风雨的福,天边已经黑压压地压下来一大片了。 真黑、真冷,姜应踩着泥泞的山路,想,修仙之人不得插手人间事,更不许滥杀无辜,今夜一别,他的修仙之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倏地,眼前出现了一抹亮光,他一愣,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好似天边传来的声音:“姜应!” 沈扶玉出现在了亮光之中。 姜应缓缓睁大了眼睛:“你……” 沈扶玉没有穿那殷血蚕衣,只穿了一件寻常的白衣,狂风撕扯着他的油纸伞,他的衣襟和靴子上已经沾染了泥点,雨势太大,他的额前的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了。 “姜应!”看见他来,沈扶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姜应喉结滚了滚,自知躲不过,只能一步一步走向他。 沈扶玉说:“姜应,我们一起下去吧。” 姜应看着他。 沈扶玉却将油纸伞和灯笼一扔,灯笼里面是蜡烛,让雨一淋,当即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沈扶玉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像是雨水冲洗过的灵石般,沈扶玉说:“姜应,我们一起下山、一起淋雨、一起挨罚!” 远处惊雷炸了一声,沈扶玉的声音提高了很多:“姜应!你还有我!” 姜应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才抹了一把脸上横流的雨水,声音沙哑:“是……我还有你……” 沈扶玉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朝他伸出了手。 两个温热的掌心穿过雨幕相贴,融化了一片的冰冷。 姜应是要去找那个男人复仇,起义军扎营在了城郊外的一处荒地那儿,那男人是起义军的首领之一。 天边的闪电时不时地闪烁一下,映亮半边天幕,闷雷一个接一个炸在耳边,听得人心底发慌。 “你确定是这儿吗?”沈扶玉躲在草丛中,低声问道。 “嗯。”姜应看着面前的帐篷,目光沉沉。 帐篷里只映出来一个人影,想来是只有一个人,他俩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男人刚喝了口水,正准备休息,脖子上便多了一只手。 “呃……”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窒息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是……谁?” 沈扶玉和姜应救人无数,还是第一次同姜应做杀人的勾当,他看着姜应握着对方的手,滚了滚喉结,撑开一道结界,防止外面有人误入。 “你杀我血亲,烧我家院……”姜应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中带着怨恨,“杀人偿命。” 男人听了他的话,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谁,竟扯了一个笑容:“我当是谁,原来还漏了一个……呃!” 姜应恨极,听见他的话,手劲又大了一些。 男人正值壮年,但远远不能同已经结丹的姜应相比,窒息感越来越强,他张着嘴,眼睛不停上翻,几乎要昏厥过去。 姜应不愿他的脸,目光朝下挪了挪,对方无力挣扎间,衣衫翻了出来,上面绣着两个字——“张济”。 张济。 好耳熟的名字。 姜应一愣,想起来是那夜的那个小女孩。 他收了收手上的力,沉声问:“你是张济?桉洼村的张济?” 男人抬了抬眼,冷笑道:“是又怎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烈烈怒火突然席卷了姜应的五脏六腑,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他猛地握住张济的脖子,把他掼在桌子上,应月细长锋利的细丝贴住了张济的脖子:“你带兵杀我爹娘的时候,我在救你女儿!” 沈扶玉也没想到这事居然这么荒谬,人世间那么多人,怎么偏偏他俩便遇上了。 张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一边咳嗽一边大笑,神似癫狂,目光冷冷地看着姜应:“是吗?可是世子,在你家阖家欢乐的时候,我家——不止我家,都在家破人亡啊。” 第181章 这话好似当头一棒,砸得姜应头破血流,他喘着粗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姜应……”沈扶玉下意识看向姜应。 姜应闷哼了一声,他攥着张济的脖子,猛地发出来一声忍无可忍的吼声:“啊——!”又悲哀,又痛苦。 他把张济推开,后者狼狈地扑倒在地,姜应转头逃出了帐篷,痛苦的嘶吼声在雨夜中响彻。 “姜应!”沈扶玉一惊,忙追了出去。 这夜的雨彻底大了起来,夹杂着狂风,狠狠地抽着雨中人的脸,沈扶玉视线模糊,姜应痛苦的喊声还在远处不断响起。 沈扶玉找不到他,只能不停地喊道:“姜应!” 狂风暴雨中,他没找到姜应的身影。 沈扶玉找了他三天,最后是在桃花镇的一家酒楼里找到的。 “沈仙君……”一旁的小二忙迎了过来,“姜仙师已经在这儿待了很久了,他喝了三天的酒,实在是……” 他俩出任务时常常路过桃花镇,桃花镇的人都认识他俩。 沈扶玉得到消息便赶来了,听见小二这样说,他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我一个人去找他就好了。” 姜应所在的是间雅间,他坐在地上,身旁滚落了几十个酒坛,他趴在椅子上,麻木地往自己嘴里倒酒。 沈扶玉沉默地走了过去,蹲下身,道:“姜应,不要再喝了。” 姜应听见了声音,抬起头迷茫地看了眼来客,他费劲地认出了是谁,又低下头去,继续喝酒。 沈扶玉把空酒坛往一旁摆了摆,坐到了姜应的身边,伸手去抢姜应手里的酒坛:“别喝了。” 出人意料地,他一抢就抢了过来,酒液晃荡了一下,洒出来了一些。 姜应默不作声地去拆另一坛,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喝了。” 姜应没说话,要去够另一坛,沈扶玉一掌推开那坛酒,他够了个空。来回几次后,姜应的双手猛地攥住了沈扶玉的衣襟,把他拉向自己。 沈扶玉平静地看着他,姜应眼眶通红,仿佛滴血:“别拦我。” “姜应,”沈扶玉喊了他一声,还是只有那一句话,“你还有我。” 第078章 少年游·十一 姜应攥着沈扶玉的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的头却越来越软,缓缓搭在了沈扶玉的肩膀上,他声音沙哑道:“我好难受。” 沈扶玉把他背了起来,缓缓朝楼梯下走去:“不要怕,姜应,你还有我。” 他背着姜应走过喧闹的街道,走入寂静的小道中,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 沈扶玉走着走着,便觉得脖颈中淌入一道温热的液体,他心知那是什么,但没说话,只是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 “沈扶玉……”姜应喊他,“我没有妹妹了。” 沈扶玉想起自己刚入姜应那会儿了,他低声回道:“没关系,我当你的妹妹。”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可以当你的爹爹,你的娘亲……总而言之,谁都行。姜应,你还有我。” 姜应环着他脖颈的胳膊收了收,他说:“沈扶玉,你不要死了。” “至少,不要死在我的前面……” “好,”沈扶玉答应他,“你也不要死,我们一起飞升,到时候还一起玩。” 姜应没回话,片刻后,沈扶玉听见了肩头传来的低低哭泣声,随着他的走路响了很久很久。 从此年少的记忆中多了一个阴天,隐约听见少年的哭声。 醉酒和疲倦的双层作用下,姜应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屋里安静得让他心慌,他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绛月剑迎面袭来,略过他,插入了一旁的柱子中。 “咦?你醒了?”沈扶玉有些惊讶。 姜应应了一声,把绛月剑取出来,给他送去。 沈扶玉也朝他走来。 两人站定,姜应打直了手臂,横剑递出。 沈扶玉握住了剑柄,一笑:“姜应,那个双人招式,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姜应一愣。 “若是成了,此后我们就是真的同生共死了。”沈扶玉眼眸弯弯地看着他,鬓发一晃一晃地,说话宛如春风般轻柔,轻轻地把两个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瀑布水声微响,竹林影子绰绰,微风吹过少年的发梢,后来名动天下的第一双人奇招正在此时悄无声息地诞生。 …… 梦境的事情又多又杂,还乱,一下子过了近十年,沈扶玉幽幽转醒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他缓了很久,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推门出去。 桂花阁的一位小门徒正好前来引他去膳厅。 小门徒一边引路一边悄悄打量他,脸红扑扑的。 他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沈扶玉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门徒的脸登时红透了,支支吾吾地:“不……没有,没有。” 他说完,见沈扶玉确实没有生气,方才补充道:“原来您就是阁主的故友呀。阁主经常怀念您。” 沈扶玉脚步一顿:“怀念我?” “是呀,”小门徒喋喋不休,“每年冬天阁主都会酿一坛酒,‘摘叶酿故酒,醉饮思故人’的意思。他每次喝醉就会去放暗器的阁楼里盯着一把断琴发呆。” 第182章 沈扶玉喉结微动,他问:“酿酒的原料,可是松竹梅?” 小门徒笑了:“是呢。阁主还说过这酒的名字叫岁寒,是您取的。” 确实是他取的。 那是冬天,他俩原本在静笃峰的竹林里堆雪人呢,便见姜应突发奇想:“不然我们酿酒吧?” 沈扶玉蹲在地上,隔着雪看他:“啊?” 姜应扯了一把竹叶:“酿竹枝风怎么样?” 沈扶玉歪了歪头:“竹叶也可以酿酒吗?” “自然,”姜应点了点头,倏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微亮,“不如我们自己酿个新酒来?” 沈扶玉茫然:“啊?” 姜应拍了拍手,把手上冰冷的雪碴拍掉,一把把沈扶玉拉起来,奔向其他的峰:“走啦。” 大冬天的,寻常酿酒的花草都谢了,姜应看了眼手里的竹叶,给沈扶玉道:“要不然放点梅和松?” 沈扶玉好奇地看他:“那酒名岂不是就叫要‘岁寒’了?” 姜应乐不可支,笑得冷风只往肚子里灌,他道:“好啊!” “然后呢,”小门徒有些好奇,“你们酿的酒怎么样?” 沈扶玉笑了笑:“次年春,便把那坛酒给挖了出来。实在是——难喝。” 姜应饮酒无数,在开坛喝了一口时也嫌弃地吐了出来,又猛灌了好几口温水,方才道:“这也太难喝了。” 沈扶玉浅尝了一口,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姜应瞧见了,笑得前仰后合。 “真难喝,以后别酿了。” 沈扶玉的梦境只梦到了一些重大的事情,但这种零碎的事情才是最多的。姜应鬼点子多,常带着他做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他俩十五六岁、沈扶玉尚未出名时,那会儿沈扶玉的追求者是最多的,姜应硬是给他全部清了,那会儿一天到晚的精彩事才是真的层出不穷。 沈扶玉走了会神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膳厅。 沈扶玉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最晚的,他一进去,下意识便看向了姜应,不曾想姜应也在安静地看着他,两人纷纷一怔,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昨夜似乎是缓和了几分的关系。 沈扶玉率先撤回目光,他坐到仅剩的位置上,才发现红线居然也在。 他看了一眼红线,忍不住问道:“红线魔将,您还好吗?” 鼻青脸肿不说,怎么头发还被烧焦了? 红线欲言又止,似乎是想给沈扶玉说什么,又顾忌别的东西,最终什么也没说,他道:“没事,本将喜欢这个。” 沈扶玉:“……” 你们魔族的喜好真的很独特。 见人齐,一旁的门徒就开始上菜。沈扶玉身边坐的是危楼和姜应,不知道是不是昨日那顿饭产生了太多尴尬,这次姜应坐在了偏侧一点的地方。 沈扶玉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他有些搞不懂姜应的态度。他觉得他俩的关系似乎是缓和了一些,又怕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姜应好像对谁都挺亲近友好的。 他想着想着,一顿饭就吃到了尽头。 小厮和门徒收拾东西的时候,姜应无声地看了沈扶玉许久,方才用扇子打了一下手心,主动问道:“要不要去逛一下繁州城?” 沈扶玉愣了一下,姜应没有喊他的名字,他迟疑了片刻,才从姜应的目光中确定是给自己说的话。 “嗯……”沈扶玉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好。” 姜应又说:“若是勉强,便不去。” 沈扶玉忙摆了摆手:“不勉强、不勉强。” “那好,”姜应道,“那我去收拾点东西。” 沈扶玉应了一声。 姜应走后,沈扶玉像是想起了什么,拉住了凤凰的手腕,道:“哥哥。借一步说话。” 凤凰挑了挑眉,头顶烧了两天的火终于熄灭了,他就知道,管他姜应还是危楼,他对沈扶玉才是最重要的人!他可是沈扶玉的哥哥! 凤凰昂首挺胸跟着沈扶玉走到屋外,还没开口,便见沈扶玉拧着眉问:“哥,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凤凰:“?” 虽然不知道沈扶玉问这个是什么目的,但凤凰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幼时泪眼汪汪跟在他屁股后的小豆丁来。 “就,”凤凰目光都难得柔和了几分,“又喜欢撒娇又爱哭。娇气见的,摔倒了都要哭着要人哄,受不得一点委屈,跟别人玩人家说你一句不好就委屈地边哭边来找孤。” 凤凰咂巴了一下嘴,还是小时候的沈扶玉好啊,虽然麻烦了点,但是黏人得紧,整天挂他身上不下来,软软糯糯地喊“哥哥”,玩累了就趴他身上睡觉。长大了就完全变样了。都怪姜应,他不在的那七年,指不定姜应怎么哄骗沈扶玉长成现在这个性格的! 凤凰又想到前些日子重逢时沈扶玉眼巴巴掉眼泪要自己教训虎王的样子了。 当个要哥哥保护的臭小鬼多好,做什么救天救地的英雄,也不嫌累。 沈扶玉:“……” 怪不得姜应要自己来找凤凰。 他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那他岂不是在姜应和危楼面前…… 凤凰瞧见了,只当他是因为幼时害羞,伸手把他捞怀里,捏了下他的脸:“行了,多大事。” 沈扶玉没说话。 凤凰便道:“孤又不会介意。你小时候哭得还少吗?说话都说不利索,小嘴还叭叭地讲个没完,不给你回应就掉眼泪,一边哭一边问孤怎么不理你。” 第183章 沈扶玉羞愤欲死,不敢想象自己在姜应和危楼面前这样的模样,他道:“你别说了。” 凤凰是真怀念小时候的沈扶玉,那会儿哪有危楼姜应还有清霄派那群人的存在,沈扶玉的娘亲和爹下地的时候都是自己看着沈扶玉,他跟沈扶玉单独在一起的鸡飞狗跳绘成了最好看的童年画卷,每次展开都能窥得直击心头的风景。 他道:“本来就是嘛,小哭猫似的。” “好了。” 沈扶玉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脸红得像是被火烤了般,他小声道:“没有的事,你别说了。” 凤凰一听他否认年幼的时,登时急了:“哪里没有?孤说得就是事实!” 沈扶玉:“……” “哥你好烦啊。” 沈扶玉羞愤欲死,把面前的凤凰推开,走了。 凤凰:“?” 他说什么?他说孤烦! 沈扶玉走出去没几步,便遇见了来寻他的危楼,说起来,这事多少跟危楼有些关系,而他醉酒后的模样还尽数被危楼看去…… 危楼看见他,眼前一亮,还没说什么,沈扶玉就又恼又气地离开了,只给他留下一句:“就你最烦。” 危楼笑容一僵:“?” 这什么意思?!本尊今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呢! 凤凰和他对视一眼,双双冷冷一笑:“你搞得鬼?” 凤凰的想法很简单,沈扶玉刚跟他置完气,危楼就出现在这里,说是同危楼没关系怎么可能? 危楼的想法就更简单了,沈扶玉刚和凤凰单独聊了天,自己就被说了,绝对是凤凰说了什么! 他俩针尖对麦芒地对视着,无声的硝烟弥漫出来,几乎下一秒就要动手。 姜应恰逢时宜地出现在院子的角落里,时机巧得不得了,简直像在角落里看够了热闹方才翩翩走出来似的,他讶然地看过他俩,道:“你们惹他生气啦?” 危楼看见姜应就烦,倒是凤凰反应过来了,凤凰眯了眯眼:“你搞的事情?” 凤凰的话虽是疑问,但是语气十分笃定。 姜应展扇一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收拾好了东西想喊他去逛繁州城的,遇见方才那幕,这才问一嘴的。” “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先道歉。” 凤凰冷笑一声:“用你在这儿虚情假意?” 他语气不好,姜应也不生气,依旧微微笑着:“所以你们去吗?” 凤凰才不愿意跟姜应一起呢,他道:“孤不去。” 姜应便看向危楼,危楼和他无声对视片刻,似笑非笑地:“好啊,本相倒要看看这个繁州城有多好。” 姜应一收扇,做了个请危楼先走的手势:“魔相阁下,请。” 危楼晦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一甩衣摆,走了。 红线兴致勃勃地凑到危楼身边:“你吃味啦?” 危楼目光一凛,冷笑道:“吃味?吃谁的味?他有什么值得本尊吃的?他比本尊生得好看还是比本尊长得高?还是比本尊富有?他连名字都不如本尊的好听!本尊吃他的味?笑话!他以为他是谁?他跟沈扶玉的关系很好吗?就算他俩关系很好,一百年没见还能好到哪里去?” “还本尊吃他的味。他算老几?他也配?本尊根本就不关心,也不觉得他危险,本尊能怕他?什么阁主,听都没听过!本尊生于烈狱之隙,彼时魔族混战本尊一统魔疆,魔尊之位上斩杀旧魔尊,一挑四魔四将。本尊能比不上他?” 危楼这一串话说出来连气都不带喘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眼眶都红了。看着马上就要气哭了。 红线:“……”这般嘴硬,莫不是气死了? 危楼说完,还觉得气得胸闷,见红线还在这里,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魔域的事务处理完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红线心里啧啧惊奇,就这还嘴硬说没吃味呢,“从本将昨日来你就一直在问本将来这里做什么。” 危楼越看红线越烦:“说明你就不该来这里。你赶紧走!” 红线才不走呢,多大的乐子可看啊,他眼睛一转,来了想法:“不如本将再帮你?” 危楼皮笑肉不笑道:“帮我?帮我什么?帮我给我道侣开大院吗?” “非也非也,”红线摇了摇手,“危楼魔相,你气糊涂啦。你现在是魔相,不是那个那个威风凛凛的魔尊啦。你肯定是比不过姜阁主的。” 生于八百荒芜之地,心似野火狂傲不羁。 若是当年的危楼,打姜应决计是不在话下。别说姜应,打凤凰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惜眼下危楼的魔力散了九成九,早就今非昔比了。 危楼磨了磨牙:“你要是不会说话,你就滚。”什么叫他比不过姜应?他能比不过姜应?!他就算没有那九成九的魔力,他照样比姜应强! 那姜应有什么好的?油嘴滑舌、两面三刀,无耻! “好吧,好吧,”红线挠了挠头,“可是就算你比得过他,那你也不能就闷生气着呀。他们在前面甜甜蜜蜜,你在后面阴暗地偷窥,吃味,这也不是个事啊?” 那边清霄派的人聚成一堆,有说有笑的,看着扎眼得很。 危楼本来就烦,听红线这么说就更烦了:“那你要本相怎么办?上前杀了他吗?看不出来沈扶玉在意他吗?别说杀了他,本相动他一下沈扶玉肯定都会跟本相翻脸!” 第184章 他不离他们远点,真的会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对姜应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红线:“……”刚才还说自己没吃味、姜应不重要呢。 “危楼魔相,你的办法错啦,”红线谆谆善诱,“你的目的不是打倒姜阁主,而是要争取沈仙君的关注!” 闻言,危楼眼神微霁,他吃记不吃打,又一次对红线的提议动了心:“说下去。” 红线微微一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想要破坏他俩的感情……” 危楼打断了他的话:“本相不想破坏他俩的感情。不然沈扶玉又伤心,你换个主意。” 红线:“……”真稀奇,一个人身上居然可以同时出现大度和小气两种气度。 他沉默了一下,心思流转间,又给自己的话本换了个结局。本来看着姜阁主深藏不露,手段奇高,又深得小剑仙的心思,准备把主母换成姜阁主呢,现在一对比,还是危楼好些。虽然危楼善妒窝囊又愚蠢,但是他大度。大度才能家和,家和才能万事兴嘛! “本将的意思是,”红线换了个说法,“你至少得了解一下他们之间的事情,万一姜应栽赃陷害你,你也能防住不是?” 危楼多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想让本相做什么?” 红线一笑:“自然是去问他呀。” 危楼:“……” 危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究竟是想帮本相,还是想知道他俩之间的事方便你写话本?” 红线:“……” 啧,被发现了。 危楼怎么变聪明了? 危楼一把推开他,自己去找沈扶玉了。 沈扶玉等人正在院子里,见他们来,沈扶玉微微偏过去了头,危楼照旧第一时间就凑了过去,问道:“仙君,你……” 沈扶玉后退一步,道:“别靠过来。” 危楼:“……”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怎么比之前都疏远了! 姜应不置可否,只是又看了眼危楼和沈扶玉。 真有意思。姜应用折扇一下一下地打着掌心。 云锦书见大家都不说话,主动开口缓解气氛:“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别人还没说话,上空倏地压下来一片阴影,与此同时,有人中气十足地问道:“哪个是沈扶玉?” 第079章 少年游·十二 烟尘散去,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两个人,说是两个人,也不尽然。毕竟这两人是一体的,长了两颗头,背靠着背,前面的是男人,后边的是女人,也可能后边是男人,前面是女人,两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紫色。 魔族。 沈扶玉微微皱了下眉,走了出来:“我是。敢问阁下找我有何要事?” “我是南鸳,她叫北鸯,镇守南部魔疆,”男的人率先开口,“想跟你打一架,比试比试。” 沈扶玉微微皱眉。 危楼对于他俩的出现倒是异常意外:“你俩怎么来了?” 红线说:“本将昨夜就告知你了,你光在那儿捻酸吃醋,自是没听见。” 沈扶玉回眸看了他俩一下:“你们魔族的事情?” “不是不是,”红线热情又积极,“就是我们魔族不是以实力为尊嘛,一般找道侣也会看重实力——当然啦,我们魔族没有这个说法,只有你们会这样说,我们都是随意交合,他们就是好奇能把危楼迷得神魂颠倒的人有多厉害而已。” 沈扶玉:“……” 他想了想,问道:“香铃来找我也是因为这个?” 红线点点头,把自己的本子炫耀出来:“是啊,你们去妖族的时候,本将就这些事情告诉了其他人了!他们都很好奇,除了芋鱼,哦你不用管他,反正他也不顶事。” 沈扶玉:“……” 危楼看沈扶玉的目光挪到了那个本子上,忙一把抢了过来,道:“别看,不是什么好东西。” “啧!”红线瞪了他一眼,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他辛辛苦苦奋笔疾书写出来的呢! 沈扶玉不想跟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比试游戏,转身便要离开。 红线却道:“仙君,你就跟他们打一架吧,不分出来胜负他们会一直粘着你的。” 池程余生气:“你们魔族好生自私!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就缠着别人,给别人带来麻烦。” “不然呢,”红线奇怪地回问,“麻烦别人总好过麻烦自己吧,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修士一样。这么说吧,天上地下,无人比我之于我更重要。” 池程余:“……”怪不得魔族以实力为尊呢,就魔族这个性子,只有把对方打服一条路可走。 “当然啦,”红线拍拍危楼的肩膀,“他不一样,对他来说,沈仙君才是最重要的!” 危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颇有以此为荣的样子。 其余人:“……” 沈扶玉:“……” 温沨予忍了又忍,还是斥道:“出言不逊!给我师兄道歉!” “你真麻烦。”红线嫌弃道。一会儿就把你的戏份写得少一些。 云锦书好奇地问:“那他这样不就和魔族不一样了?这你们都不排挤他?” “你懂什么,”红线兴致勃勃,“在遇见沈仙君之前,他可正常了,整天就知道修炼打架,都不像个魔族。” “遇见沈仙君之后,当狗腿子简直当到了奇葩的地步。这般不正常,一看就是个魔族嘛!” 第185章 云锦书:“……”你们魔族,真是一言难尽。 “如果沈仙君真的不想打的话,”红线看向沈扶玉,道,“你去劝一下北鸯试试?南鸳最听他娘子的话。” 沈扶玉看向北鸯。 北鸯轻哼了一声,道:“我就要比。” 沈扶玉:“……” 她扭头看向南鸳:“快同他比!” 南鸳扭头看向沈扶玉,一副随时为了他娘子冲锋陷阵的模样。 沈扶玉:“……” 很明显,他不应战这事今天就没完,他无语道:“行。” “等等,”危楼按住沈扶玉的肩膀,看向道,“你们两个人,却叫他一人应战,若是胜了,岂不是胜之不武?若是输了,我们仙君一挑二,你俩也丢人了。” 北鸯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想干什么?” “你们是两人,”危楼一笑,“我们也是两人,一齐对决,如何?” 北鸯抬了抬下巴,答应得十分爽快:“行。” “且慢。” 姜应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似是不经意地看了危楼一眼。 “是现在就比试吗?”姜应问。 北鸯说:“都行,能现在比就现在比。” 姜应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转身看向沈扶玉。 危楼倏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姜应看着沈扶玉,不紧不慢地开口:“危楼魔相,魔力太低,你剑招太快,总会有几招接不上的。凤凰不用剑,不了解你的剑招。其余师弟师妹,我见能正面攻击的也很少,不适于比试。” 危楼原本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平下来,目光微冷,看着姜应。 凤凰咬牙切齿:“姜应!” 池程余也十分不满:“我也是剑修啊!我能给师兄打配合!” 姜应看着池程余,道:“两名剑修剑招会相冲。” 池程余一噎。 姜应重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声音微哑:“那你觉得让谁来?” 姜应折扇一指,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捏着扇骨的手筋肉紧绷,似乎也有些紧张:“我。”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 院里安静得很,似乎所有人都在等沈扶玉的回答。 良久,沈扶玉才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道:“好。” “好什么……”危楼似乎是想争辩什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脸色难看得很,一语不发。 姜应滚了滚喉结,他像是屏息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气来,展开折扇,微微扇了几下,又恢复了以往精明优雅的模样,他看向北鸯,道:“既然如此,那便三天后再比试吧。” “三天?”北鸯似乎是有些不满。 “三天。”姜应笃定道。 北鸯又看向沈扶玉,沈扶玉也应了一声算是同意。 “那好吧,”北鸯轻哼了一声,用手拍了拍南鸳的头,“走了,三天后再来。” 他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十分洒脱。 姜应这才看向沈扶玉,道:“我需要知道你现在的剑招。” “或者,你的剑招根本就没有变?” 沈扶玉垂了垂眸,只道:“变了一点。” 姜应一点头,道:“那好。” 沈千水蹲在地上,好奇地问:“哥哥的剑招变了,群星抱月还使得出来吗?” 不止她好奇,其余人也纷纷看向他俩。 沈扶玉看了眼姜应,深呼吸了一下,道:“先试试再说。” 姜应带着沈扶玉一路到了一处寂静偏僻的山林,姜阁主财大气粗,这处山林都是他的。因为两人的剑招比较隐秘,其余人便没有跟上来。 姜应在原地站定,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抽出了清月剑,在竹林中挥动了起来。群星抱月,沈扶玉为主,姜应为辅,沈扶玉的剑招在里面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的剑招变动不大,但还是变动了。当年阴鬼芦一战他征服了绛月剑,也在绛月剑上悟出了自己的本命剑招,所以许多剑招都是基于绛月剑展开的。封剑后,他又在清月剑上悟出了本名剑招,许多招式就变了。 不过好在两把剑出自同源,仍有共通之处,他的剑招也是。他将自己所有的剑招一招一招展露出来,着重展露了变动的那几招。 完毕,沈扶玉收剑,转头看向姜应。 姜应微微点头,只道:“我应该记住了。” 沈扶玉的剑法再变化最基础的还是一样的,姜应不了解他现在的剑法,但对他之前的剑法简直了如指掌。 “来吧。”姜应从衣袖中抽出应月来,朝沈扶玉掷去。 应月十分熟练地缠到沈扶玉的左手上,像少年时做过的无数次那般。应月亲昵地蹭了蹭他,公主!又缠到公主的手啦!香香!应月的主要灵材是阴鬼芦,魔族素来实力为尊,应月忠于姜应不假,但最喜欢的还是打败它的沈扶玉。 “南鸳北鸯战斗力是仅次于律言的存在。”另一边,红线给他们说起来了南鸳北鸯。 “小剑仙目前的修为勉强能和律言打个平手吧,”红线说,“律言是魔族第一魔将,只输过一次,就是被旧魔尊打服的时候。危楼出的主意不错啊,若是小剑仙单挑南鸳北鸯,就算不输,也得受很重的伤。” 他说完,就去看危楼,危楼脸色沉沉,抱臂坐在凳子上,一语不发。 第186章 红线想了想,莫不是说小剑仙不如别人惹他生气了? 红线便补充道:“当然了,若是小剑仙没封剑,灭我们魔族不成问题。” 清霄派众人:“……” “还用你说?”池程余鄙夷道,“我大师兄就是最厉害的!” “那大师兄会不会受伤啊……”温沨予忧心忡忡。 “不会,”凤凰靠在一旁的柱子旁,道,“姜应还没那么废物。” 雪烟好奇地问:“那他们会不会赢啊。” “若是之前,肯定会赢,而今不好说,”凤凰道,“群星抱月的本质是他俩的默契,如今时隔百年,谁也不好说。” 危楼的表情方才好看了一些。 “总而言之,”云锦书道,“还是期待一下三日后的比试吧。” 三日转瞬即逝,南鸳北鸯如约到来。 沈扶玉本来是要跟他一起前来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临时去准备东西了,叫姜应站先去。姜应站在他们对面,姜应没有拿他的折扇,表情都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 比试场地外设了结界,影响不到旁人,旁人也看不到内里。不过清霄派和危楼他们还是能看见的。 许久,沈扶玉缓步走了过来。 姜应看过去的一瞬间,原本闲适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怔愣,他看着沈扶玉,许久没有回神。其他人也看愣了。 沈扶玉没有穿平日里那身白色的清霄派弟子服,火红的殷血蚕衣穿在身上,鲛人泪发带把头发高高束起,走动间,他好像又变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当年叫整个修真界都望尘莫及的绝世天才剑修。 六岁拜入清霄派,成了清霄派第一位入门即内门的弟子。 十岁结丹,彻底掌控天下第一剑绛月剑。 十三岁飞过妖主凤凰。 十六岁蛟龙秘境成名一战。 他甚至不用出剑招,这身装束出来,他因封剑被蒙尘的过往就会重新变得光彩夺目起来,那十几年,整个修真界都笼罩在他的天赋之下,成了数万人的阴影。 池程余激动地面红耳赤,扯着嗓子喊:“师兄啊啊啊啊!!!” 云锦书等人恍惚间又瞧见当年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影,眼眶微微泛红。 危楼看着沈扶玉一身红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白又难看,隐约有几分要走火入魔的模样。 “哎!”红线拍了拍危楼的肩膀。 危楼恍然回神,目光中的惊惧作鸟兽散,随即重新被沈扶玉的装束惊艳到了。 “这样吧,”红线跟他打着商量,“本将这次就帮你一个人,你娶到沈仙君,叫我亲一口!我就亲一口!” 危楼勾了勾唇,毫不留情道:“痴心妄想去吧你!” 红线:“……小气!”亲一口又不会怎么样!亲一口又不会影响到你俩的感情! “沈扶玉。” 将要步入结界时,姜应喊住了他。 沈扶玉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姜应站在他身后稍次的一点的地方,浅浅笑了一下。 “如果这次能赢的话,我们会和好的吧。” 这三天他们磨合了很久,效果很差,百载光阴把他们年少时形影不离的默契消磨得一干二净,临上场前都再没能重现当年名动修真界的那一招。 姜应说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沈扶玉不明白,他看着姜应的眼睛,里面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不懂,但他猜,自己看向姜应时眼中的情绪应当也是这样的。 “会的。” 沈扶玉说。 他不懂姜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像他也没懂为什么自己要去换这身衣服。 他只是觉得,如果是这身衣服的话,一定会赢的。 他和姜应,一定会赢的。 “清霄派弟子沈扶玉,请教阁下高招。” “清霄派姜应,请教阁下高招。” 南鸳北鸯没说什么,只是率先发起了攻击,沈扶玉一跃而起,剑招频出。 “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师兄这么多剑招,”池程余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睛很亮,“好厉害!好漂亮!” “剑中神舞,舞中绝剑,”云锦书一边撑着结界一边惊艳道,“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夸大了呢。” 结界内,沈扶玉身姿轻盈,出剑干脆利落,剑光错落中刚柔并济,美不胜收。 姜应藏匿在暗地里,时不时趁南鸳北鸯攻击沈扶玉的时候暗着来一下,防不胜防。 “跟只老鼠似的,”危楼对姜应的攻击性极高,“本相可没看出来哪里是默契好了。” 还不如让他和沈扶玉上。 “是有点默契,但也有些普通,”雪烟也道,“没到人们夸赞相传的那个地步吧,唉。” 凤凰冷哼一声:“本来就是。” 群星抱月一开始练的时候就很费劲,老是出错。 那会儿他俩还老是拉着自己陪练,凤凰听过他俩的介绍,大概意思就是姜应藏在沈扶玉身后,然后再出其不意地打一招,具体的凤凰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起来还有些威慑力,以至于一开始他还有些紧张。 结果一实战,凤凰便无语了:“你俩是觉得孤瞎吗?” 别说影子,看身子也知道是两个人吧? 后来妖虎闹事,凤凰急着回了妖界,他俩去寻了不尽之火,回来那招就成了。 第187章 凤凰合理怀疑有偶然的因素。 眼下,那边沈扶玉和姜应却是越来越吃力,南鸳北鸯的魔气很浓很强,沈扶玉勉强能跟他俩打个对手,姜应修为高,但是比试的地方空旷至极,他始终没找到合适的隐匿地点,擅长的招式一招也使不出来。 清月剑的剑锋和魔气相撞,沈扶玉被震得连退几步,险些就要退出结界之际,姜应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拽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俩相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当年也练了很多遍,再试试,”姜应说,他看着沈扶玉,话语中似乎藏了更深的含义,“沈扶玉,我们再试一次。” 第080章 少年游·十三 再试一次。 沈扶玉看向姜应。 锻造绛月剑的三大灵火——烈狱之火,涅槃之火,不尽之火。 十八岁那年,他俩去了不尽树所在的秘境。 秘境旁围了不少修士,有人摩拳擦掌,有人面生迟疑,热闹非凡。 见沈扶玉来,他们纷纷打起了招呼:“沈仙君,你也来啦?” 沈扶玉挨个给他们点过头,礼貌回之:“是呢。” 姜应站在他身边,低声感慨道:“你屠蛟一战成名,眼下这些人巴不得同你交好呢。” 沈扶玉笑了笑,应了他一声,而后又问一旁的人:“里面如何?有人进去过吗?” “这秘境刚开,啥情况也不知道,大家都没动呢。”一旁的人回道。 沈扶玉道:“好的,谢谢你。” 姜应挑了挑眉,问道:“走不走。” 沈扶玉道:“走。” 他俩给身旁的修士简单寒暄了几句,一并朝秘境走去。 尚未走近,便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烤得人脸热。 沈扶玉抽出了绛月剑,低声给姜应道:“你去我身后。” 姜应挑了挑眉:“好罢。公主保护我。” 沈扶玉没搭理他的打趣,打量了片刻那个秘境,一把把姜应拉到自己身后,执剑飞入。 周围的火越烧越旺,让沈扶玉觉得像是进了一个大烤炉。 眼前的事物渐渐被火光充斥,温度极速升高,沈扶玉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落地的一瞬间,他俩齐齐跳了起来。 烫烫烫! 清月剑出鞘,接住了他俩。 “这简直就是个火山。”姜应抹了一把汗,画了个清凉的阵法,把两个人同外界隔离开来。 温度降了下来,他俩方才松了口气。 沈扶玉打量了一下四周,秘境里到处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不见其他灵物,连灵石之类的都很少有。 “往里走走。”沈扶玉道。 姜应点了点头,两人警惕地朝里走去。 蓦地,一簇火苗袭来,姜应和沈扶玉双双跳向两边。 沈扶玉眸光一凝,转手出剑,将袭来的火苗批散,这火顷刻间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当心些。”沈扶玉给姜应道。 姜应点了点头,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慎重。 但这个秘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除了时不时袭来的火苗外,似乎没有其余的危险,但就是热,越靠近中心越热。 沈扶玉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预兆,越是这样,越说明秘境中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在。 清凉的阵法加持了一个又一个,他俩行的路越来越远,眼前始终都是一片跳跃汹涌的火光,让人眼花又眼疼。 终于—— 再走了不知几个时辰后,面前出现了一棵参天巨树。 树干高耸入霄,树冠燃着灼热的火光遮天蔽日,整棵树都像是藏在了火里,或者说,整棵树都像是火做的。 不尽树。 沈扶玉近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这棵树是什么。 烈火滔滔,无声的灵气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沈扶玉的心跳得飞速,他手里的绛月剑也兴奋地抖动起来。 姜应仰头看着,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他吞了口口水,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应月,一时也有些心潮澎湃。 他俩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对方,无声的战意在对视的那一刻猛地提升,不需要交流,只一眼,便足矣知晓对方的想法。 他俩重新看向那棵树。 “等等。”沈扶玉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横剑挡住姜应。 地面微微震动,不尽树的树干倏地旋转起来,沈扶玉和姜应心底一沉,不由得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不尽树。 树干抽动了片刻,渐渐地,树冠中出现了两颗太阳般的光球。 沈扶玉心上刚涌起一股疑惑,却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好像不是光球。 火焰中倏地冒出两根巨大的獠牙,蛇信嘶嘶,吐出又收回。 “是蟒蛇。”姜应沉声道。 根本没有抽动的树干,是盘踞在树干上的猩红色的巨蟒在动,那两个巨大的火球是巨蟒的眼睛。 这条巨蟒怎么说也得是天阶的水平,比沈扶玉对战的那蛟也要厉害几分,仅仅是一个对视,沈扶玉的后背便忍不住发抖发冷。 好恐怖的实力差距。 他俩对上这蟒蛇,必输无疑。 这个认知让沈扶玉的心反倒跳得更快了些,紧紧盯着这条巨蟒,他的血液都沸腾了,烧得比一旁的烈火都要烫。他喜欢比他强的一切挑战,他喜欢遍体鳞伤后战胜的快感。 第188章 他要赢。 “姜应,”沈扶玉喊了他一声,“一会儿我去打他,你在一旁看着,找出来他的弱点。” 姜应点了点头,往沈扶玉身后移了移。 沈扶玉沉了沉气,执剑飞去。 巨蟒看见了他,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个灵气汹汹的火球来。 沈扶玉左手招来清月剑,挽了个剑花,火球撞上清月剑的剑体,砰然炸开一道灵震波,沈扶玉的左手被震得发麻。 他面不改色,划开一道结界,右手提着绛月剑迎着巨蟒而去。 他的剑招很快,身形宛若蛟龙,身体永远比身影还快,巨蟒几番吐出烈火,只能烧到他的影子。 沈扶玉逐渐逼近了它,绛月剑兴奋地抖动着,发出阵阵争鸣声,剑光大亮,沈扶玉一跃,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光影,离弦之箭般冲向巨蟒,绛月剑毫不留情地刺中了巨蟒的一处。 沈扶玉的这一击似乎彻底惹怒了巨蟒,金黄色的竖瞳转了转,身上猛地震出一道灵气波,龙卷风似的将沈扶玉掀飞了出去。 沈扶玉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他倒吸了一口气,身上有几分疼意。 “沈扶玉!”姜应有些担忧地看向他。 沈扶玉摇了摇头,站起身,再次提剑而上! 他这次的速度比方才更快了一些,剑锋凌冽,势不可挡地刺向巨蟒。 而这次,他的身形一顿。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一股掺着怒意的力量震了出去。 沈扶玉内脏一疼,吐出一口血,鲜红的血液在空中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他整个人都砸进了地里。 “呃……”沈扶玉皱着眉痛吟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巨蟒,用手背擦去了嘴边的鲜血。 巨蟒的竖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几乎是沈扶玉刚站起来的一瞬间,巨蟒的尾巴便扫了过来,裹挟着巨风,沈扶玉躲避不及,被它重新拍回地面。 地面凹陷了下去。 “沈扶玉!”姜应大惊,他咬了咬牙,拿着应月朝巨蟒攻去。 实力差距好大…… 被摔在地上倒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但是这蟒蛇的灵力太恐怖了,那种高出自己太多的压制感才是最难捱的。 才两招,沈扶玉就感到了一股难以超过的力量悬殊。 沈扶玉咽下一口鲜血,重新站了起来。 忽听身旁一声巨大的响动,他转脸看去,只见姜应也被那巨蟒甩在了一边,正狼狈地爬起来。 他俩隔着烟雾四目相对了一下,心都沉了几分。 “一起。”沈扶玉道。 姜应点点头,他俩一左一右分别向巨蟒攻去。 姜应方才刚和巨蟒交锋过,巨蟒还认得它,率先朝他发起攻击。 应月编成了一条鞭子,破风而去,巨蟒挨了这一下,身上被打出来的灵力熊熊地反噬到姜应的身上。同一时间,沈扶玉执剑刺中了巨蟒的腹部,巨蟒抬首发出一声嘶吼,它怒极,继续朝姜应攻去。 “清月,去!”沈扶玉忙把清月剑掷出去,清月在姜应面前展开一道屏幕,挡住了巨蟒的这一击,清月剑和姜应齐齐被甩了出去。 沈扶玉看了眼对自己毫不关心的巨蟒,好像明白了,喊道:“姜应,他好像只能看见一个人。” 这句话的声音有灵力的加持,传得很远,声音也很大,巨蟒却像完全听不见,继续对姜应发起攻击。 姜应刚站起来,又被巨蟒狠狠地掼在了地上,他呕出一口血,内伤严重,缓了一会儿才站起身:“那我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去攻击他。” 姜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巨蟒并没有发起攻击。 沈扶玉眸光微动。 姜应站起身,巨蟒便重新开始打他,姜应素来灵活,招式让人捉摸不透,但在巨蟒面前,几乎是被压着打。 沈扶玉出剑又狠又准,但巨蟒身上的鳞片一个比一个坚实,沈扶玉用本命剑招也只能在上面划一道伤痕。 不能这样打。 沈扶玉喘着气,这儿太热,吸进肺中的空气都火燎燎的,从嗓子一路烧到内脏,难受得紧。沈扶玉攥紧了绛月剑,打蛇打七寸,得试一试七寸。 他思索间,巨蟒已经忍无可忍,张开血盆大口,竟要将姜应活吞了下去! “姜应!” 沈扶玉瞳孔紧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闪到了姜应身边,一把推开他,巨蟒的大口袭来,沈扶玉握紧绛月剑,狠狠地劈在了巨蟒的獠牙上。 硬生生给它剜了出来! “嗬!” 巨蟒痛极,恨意陡升,注意力转移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沈扶玉只觉身体一僵,恐怖的灵力压下来,他竟然一点也动弹不得!下一秒,他被巨蟒的尾巴狠狠地砸在了地里。 呕—— 口腔里充斥着铁锈血腥味让沈扶玉几欲作呕,他尚未站起,方才那被砍掉的獠牙便从天而降,贯穿了他的整个腹部,砸进了地里! 沈扶玉猛地睁大了眼。 想去拔出这獠牙,又被巨蟒的尾巴重新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獠牙又进身体几寸! 沈扶玉攥紧了手,呼吸急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好疼! 獠牙上带着腐蚀性液体,还有烈烈火焰,几乎要把他整个腹部都毁掉。 第189章 姜应呼吸都停了,见巨蟒又要发起攻击,应月猛地变得碗口那般粗,紧紧地缠住了他! 沈扶玉得了一瞬间的空,绛月剑迅速把獠牙从他腹中撅出,他腹部破了一个大口,即便是红衣也掩饰不住猩红的血液,绛月剑立在他的伤口前,颤抖得厉害,剑光大闪。 “没事,”沈扶玉手臂有些发颤,用手心贴了贴剑柄,“不要生气,我好好的呢。” 绛月剑怒极,竟在沈扶玉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直直朝巨蟒攻去。 沈扶玉一惊:“绛月!” 巨蟒的注意力还在姜应那里,绛月剑发了狠,速度越来越快,带着一道锋利的血红色,“噗嗤”一声没入了巨蟒的一只眼里! 巨蟒痛极,身体迅速扑动起来,地面被他砸得剧烈震动,裂开一道又一道的缝隙。 沈扶玉心一沉,巨蟒很明显是靠动静来判断敌人的位置的,若是瞎了,不知道会不会无差别攻击。 他就是怕这个,方才才没对巨蟒的眼睛下手。 这个绛月,怎么如此冲动。 “绛月,回来!”沈扶玉沉声喊道。 绛月剑停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回到了沈扶玉的身边。 巨蟒当真开始无差别攻击起来,朝四面八方百般动作。 沈扶玉身体一歪,险些摔倒,被不知何时赶来的姜应扶住。 “它暴躁了。”姜应的语气也不太好。 他揽着沈扶玉,两人齐齐避着巨蟒时不时袭来的攻击,但两人受伤都很严重,基本上没有能躲过去的,只能硬生生挨了他的攻击。 一尾袭来,沈扶玉和姜应被打散,滚落到相反的两个方向。 沈扶玉嘴角开始流出鲜红浓稠的血液,身体疲倦疼痛,尤其是腹部,灼热又刺人,疼得沈扶玉动一下都刺骨。 他趴在一大滩血迹中,几番站起无果,才意识到这血是他身上流出的。 他咳了一声,微微抬头,对面的姜应也狼狈地看着他。 “姜应……”沈扶玉喊了他一声,“我不想死。” 姜应咬着牙站起身:“好,不死。” 沈扶玉看着姜应,突然笑了,他召来清月剑,拄着清月剑站起来,从储物手链里拿出来一把上等灵药吃了。 伤口好了些。 巨蟒还在发疯,整个秘境都有些摇摇欲坠。 姜应也吞了一些灵药,过来扶住了沈扶玉。 “怎么样?”他问沈扶玉。 “无妨。”沈扶玉回了一声,继续看着那条巨蟒。 姜应问:“现在出秘境,还是继续留下来?” 沈扶玉歪头看向他,他也看着沈扶玉,片刻后,两人眼底都浮现出了零星的笑意。 “它应该同普通的蛇一般,靠动静分辨敌人,它应该所有动静都能感知到,”沈扶玉原本以为巨蟒只能感应到一个,但是仔细想想应该不是,它应该是有个优先级选择,会最先攻击动作幅度大的人,“和蛇像,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它的弱点也是在七寸上。” 沈扶玉顿了顿,清月剑浮在他的一侧,绛月剑被他拎在手里,他另一只手叉着腰,歪头看向姜应:“赌不赌?” 姜应一笑:“不如赌个大的?” “怎么说?”沈扶玉问道。 姜应拿出来应月,缠在沈扶玉的手上,他道:“你的剑招花,去吸引那个巨蟒的注意力正正好,我躲在你身后,用应月织网,我用应月告诉你我会往哪里走,等到时机成熟,你就去杀它的七寸。” “真大,”沈扶玉感慨了一声,忍不住笑了,“错一步咱俩都死了。” 姜应哈哈大笑:“与你同葬此地,我姜应,此生无憾。” 沈扶玉心情了几分,他正了正色,重新抬头看向远处的巨蟒,火光跳跃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他勾了勾唇,轻声道:“那便,试试罢。” 沈扶玉抬起胳膊,清月剑和绛月剑双双回到了他的手里,他提剑而上,他不知道姜应跟没跟上来,但是应月缠在他的手上,他知道姜应在。 巨蟒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缓缓回过了头,一蟒一人重新战到了一起。 沈扶玉双剑在手,莹白与血红色交织在一起,抵挡住巨蟒的攻击时剑声争鸣作响,又有些刺耳,像是刀子划在铁块上的声音。 巨蟒朝右边发起攻击,沈扶玉本欲往左躲去,手上的应月却拉他往右迎上,沈扶玉不疑有他,立刻提剑去了右边。 巨蟒和他错开了身——巨蟒竟是虚晃一招,攻击其实是从左边来的! 错开的这一几秒时间,虽然不多,但对于以快闻名的沈扶玉而言,足矣。他衣袍猎猎,挥出一道剑气,打在了巨蟒的七寸上,巨蟒当即疼得嘶吼起来,巨大的身体微微蜷缩。 果然。 沈扶玉舔了舔牙。 方才那招取了很明显的效果,沈扶玉和姜应信心大增,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反攻起来。 渐渐地,他俩竟和巨蟒的对峙竟缓缓从下风移到了平局的局面,甚至隐约有几分要取得上风的架势。 巨蟒被打在七寸的次数太多,攻击力明显不之前,沈扶玉和姜应之间的配合却是越来越默契起来。 山梯上的投机耍滑、用应月传达过的悄悄话、一起受过的罚,一起领过的奖、屡屡失败的双人招式……十几年的相处,无数个光阴流转,沈扶玉冷不丁想,他们不会输的。 第190章 沈扶玉会输,姜应会输。 但是沈扶玉和姜应不会输。 只有他们还在一起,就永远不会输。 沈扶玉战意腾腾,思绪越来越清晰,手中剑招频出,配合着姜应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巨蟒渐渐不敌他们。 一记本命剑招甩出,应月猛地绷紧了。 沈扶玉了然,他一跃而上,红衣几乎要和火焰融为一体。 巨蟒本想继续攻击沈扶玉,但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黑衣的少年,巨蟒猝不及防被他的攻击打中,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去了。 姜应脸上带着笑,手上缠满了丝线,给他道:“给你看看星星。” 他话音刚落,应月编织而成的网便浮现了出来,每一个丝线交叠点都爆发出巨大刺目的亮白色光芒,叫人眼都难以睁开。 巨蟒的眼本就受了伤,让这个光一照,更是疼痛难忍,它忙闭上了眼,想要再次对姜应发起攻击。 不对—— 巨蟒脑中危机感大涨,它下意识要回头,却晚了一步。 闪着血红色光芒的利刃破开它唯一没有防备的皮肉,灵气浩荡,带起阵阵狂风,剑光一寸一寸地绽放开来,以沈扶玉为中心,朝各个方向闪烁而去。 白色光点稀碎密集,红色剑光巨大刺目。 从远处看,竟有一番群星抱月之势。 巨蟒轰然倒地,地面抖动不止之间,沈扶玉缓缓落在了地上,姜应则是站在了他背后,灵气、火焰肆虐,两人的衣袍与发丝齐飞。 至此,修真界第一双人剑招“群星抱月”已成,此后百年,再无人能出其右。 要不要再试一次? “姜应!” 沈扶玉手执清月剑,挥出锋利的一招,马尾像黑色的长条绸缎般随风卷动着,已经入夜了,剑光却把他的眼睛照得愈发明亮起来。 姜应抬头看他。 “要不要赌一把?” 沈扶玉立于空中,对他肆意一笑,不答反问。 这一笑竟隐约有当年少年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风发之感。沈扶玉永远是沈扶玉,即便封剑,依旧是那个叫万人惊叹信服的绝世天才。 他眼里闪烁着的光芒好似燎原之火,点燃了姜应心底许久未见的野心与战意。 姜应勾了勾唇,道:“不如赌个大的?” 相视一笑间,坍塌的信任桥梁开始修复。沈扶玉翻身而下,落在姜应身前,他伸出拳头,姜应也伸出拳头,两拳相抵,默契陡然而生。 应月缠上沈扶玉的左手,姜应看着对面的南鸳北鸯,笑道:“那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群星抱月’。” 沈扶玉挽了个剑花,直指南鸳北鸯。 池程余猛地站了起来:“那老狐狸呢?” 姜应怎么原地消失了?! 不止他,其他人也看懵了。 “按理说,”凤凰道,“姜应是藏在沈扶玉的身后的。” 凤凰是知道他俩招式的,但是当年不尽树秘境只有他俩去过,他也没亲眼见过这招最后的成熟模样,没想到他俩居然真的练得这般滴水不漏。 “啊?”云锦书听见了凤凰的解释,仔细看了又看,“哪有?” 总不能是他背书背瞎了吧?! 红线本想给危楼说点什么,一转头就看见了危楼那难看到极致的脸色,咂巴了一下嘴,还是没说。 别的不说,小剑仙这竹马赢面很大嘛。危楼可以改名叫危险了。 沈扶玉突然提高灵力发难,南鸳北鸯猝不及防挨了他几下,连输好几招后,北鸯不乐意了,道:“我要打败他!” “好的好的。”南鸳连连点头,也加大了攻击的力度。 他们打得凶,满结界乱窜,一时间难分胜负。 转眼间,四人来到了结界最中央,南鸳北鸯一招魔力还没挥出,沈扶玉的身影一闪,面前取代得赫然是姜应。 他俩不由得一愣,但攻击没停,无论是谁,先打败一个再说! 那魔力汇成的球体在靠近姜应时却好似被切割了一般,化作无数条魔息四下散去。 应月缠满了姜应的手指,他拽了拽应月,空中便浮现了交叉交叠的白丝,密密麻麻的,依旧把整个结界都覆盖住了。 南鸳北鸯的脸上都出现了错愕的神情。 姜应手上的灵力暴增,白丝交叠的节点尽数散发出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眼疼。 南鸳正欲去杀姜应,忽觉不对劲,身后剑风凌冽,北鸯尖叫道:“后面!被骗了!” 他俩尚未回身,便被身后的剑风整个先飞了出去,身体狼狈地跌落在了结界外。 结界内,应月闪着细碎密集的光,将清月剑和沈扶玉围绕在其中,这两道灵力的光芒都过于刺眼,看上去竟像是群星抱月。 清月剑转了个圈,气势汹汹地飞了出来,剑柄狠狠地插入南鸳北鸯面前的土地中,剑光明亮,剑意不息,剑穗微动。 再看过去,沈扶玉已经落在了地上,他身后是侧站着的姜应,一人温和淡漠,一人狡黠精明,正一并看过来。 北鸯瘪了瘪嘴:“好讨厌,输掉了。” 南鸳便哄她:“下次会赢的。” 北鸯轻哼了一声,道:“才没有下次呢,我下次不要跟他们打了。” 南鸳点点头:“那就不打。” “我要走了。”北鸯说。 第191章 两人便爬起来,也不曾给他们说声告别,转身就走了。十分肆意妄为。 姜应走过去,把清月剑从地上抽了出来,他看了看清月剑,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抬头看向沈扶玉。 晚风轻拂,月光如水。 “沈扶玉。”姜应握住清月剑的剑柄,伸直胳膊,横着将清月剑递了出去。 他一笑:“你,要不要跟我交个朋友?” 四目相对间,无数光阴流转飞逝而过。他和姜应,说友情太贫瘠,说爱情太刻板,说亲情太淡薄,仔细想来,唯有知己一词,可以化为磐石挡住灵魂深处的振动。 沈扶玉伸手,缓缓攥紧了剑柄。 “好。” 第081章 少年游·十四 沈扶玉心底难得那么轻松一次,睡得也比较安稳。但有人靠近自己时,他还是一瞬间就感应到了。 他目光一凌,身体比脑子还快地作出反应,扣住对方的脖颈,单手在床上一撑,反将来人按在了床上。 清月剑应召而出,剑尖直指对方的喉结处,剑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沈扶玉一愣:“危楼?” 危楼看起来很难过:“仙君,你对我好凶。” 沈扶玉只觉莫名其妙,警惕心尽数散去,他收了剑,站直了身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危楼说话声音含糊不清地:“想你。” 沈扶玉又看了对方一眼,这才觉出来不对劲:“你喝酒了?” 一身酒香味,话也说不清。 危楼轻哼了一声。 清醒的危楼就够难缠了,醉酒的那还了得?沈扶玉头疼至极,准备出去喊个小门徒去给危楼端碗解酒汤来。 结果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危楼一把拉住了手腕,尚未作出反应,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再次被危楼压在了床上。 “危楼!”沈扶玉推了推他的肩膀,“松开我!” 靠得太近了,太危险、太暧昧。 “不。”危楼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十分胡搅蛮缠。 沈扶玉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你松不松?” “不松,”危楼甩无赖一直很在行,他顿了顿,又闷声道,“别人这样抱你你都不会拒绝。” 沈扶玉:“?” 他拧了一把危楼的胳膊:“哪个‘别人’大半夜喝醉了跑我床上发疯?” 危楼许久没说话,久到沈扶玉怀疑危楼是不是就这样抱着自己睡过去的时候,他听见了危楼的声音。 危楼说:“本尊这几日表现好吗?” 沈扶玉一头雾水:“什么?” 危楼似乎是真的有些不清醒了,仔细道:“你跟姜应亲亲密密破镜重圆,本尊一句怨言都没有说。” 沈扶玉:“……?”什么亲亲密密,什么破镜重圆,这是在说什么? 危楼自顾自地说:“仙君,你不要喜欢他们好不好?” 沈扶玉还没开口,危楼又说话了:“喜欢……一点点也可以。只要最喜欢本尊,本尊也不是不能接受。” 沈扶玉:“?” 他啼笑皆非:“你胡乱说什么呢?先把我放开。” 危楼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他,他俩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扶玉倒是一愣。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危楼露出这般眼神过,那双灰扑扑的眼里充满了忐忑不安、焦躁至极、苦楚心酸。 “你……”沈扶玉有些惊讶。 危楼的声音不知是喝酒喝得,还是心情低落导致的,亦或者两者都有,反正听起来闷得紧,跟裹了层布似的:“沈扶玉,若是你没同姜应吵架,是不是就不会跟本尊在一起了?” 沈扶玉:“……” 见他不说话,危楼心底愈发苦涩,他看着都要哭出来了,居然还在故作轻松:“反正……本尊才不会把你让给别人。” “等等,等等,”沈扶玉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今日醉酒是因为这件事?” 危楼委屈地盯着沈扶玉,好像沈扶玉是个玩弄别人芳心的十恶不赦的采花大盗。 “可是,”沈扶玉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们也没在一起啊。” 危楼:“……” 他张开嘴,看起来又要鬼哭狼嚎,沈扶玉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闭嘴。” 危楼死心不改,挣扎道:“你都不让姜应闭嘴!” “他也没半夜喝醉了来我这撒泼。”沈扶玉道。 闻言,危楼的眼睛终于亮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 沈扶玉:“?” 危楼当他默认,也不挣扎了,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嘿嘿。” “你再给我耍酒疯,”沈扶玉松开手,声音淡淡地,“你就回魔域。” “不,”危楼一口否决,将无赖贯彻到底,“你都不赶他们走!”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危楼跟他无声对峙了片刻,老实了:“……本尊知道了。” “那本尊今夜要跟你睡。”危楼讨价还价。 沈扶玉:“?” 见沈扶玉张口就要说拒绝的话,危楼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坐在床边的地上,道:“本尊不跟你一起睡床,本尊睡地上还不行吗?” 沈扶玉:“……” 危楼说着,已经在地上找好了地方,美滋滋地靠着床沿,看向沈扶玉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似乎是在催促他睡觉。 第192章 沈扶玉:“……” 他头疼地看着醉酒的危楼一时分不清对方这是真的在耍酒疯还是在做戏。 但是放任危楼在这里耍酒疯也不是个事,他按了按眉心,身体往里移了移,道:“上来。” 危楼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仙君!” 他起到一半的身体倏地僵住,警惕地问道:“你不会又要去打坐吧?” 沈扶玉:“……” 危楼也不等他回应,不由分说地把沈扶玉抱到怀里,被子一拉,道“不许打坐!快睡觉!” 沈扶玉:“……” 危楼真的是……有什么毛病。 翌日,沈扶玉醒来的时候危楼已经不在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好姜应来找他说调查的事情。 “这几年太平盛世,没太有很大的冤案。不过往前百年,千河村那边倒是有一件。” “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跟冥婚有关。” 沈扶玉吃馄饨的手一顿,眉毛微微皱起。 “那女子名叫徐三娇,”姜应说,“下葬没多久整个千河村的人都死绝了。后来,邻村也出现好几起男子莫名暴毙的案子,应该都是出自徐三娇之手。传闻道,徐三娇已成鬼王。” 沈扶玉沉吟了片刻,道:“那边去千河村看看。” “嗯,”姜应说完,又道,“蝎尾石也丢了。突然消失的。” 沈扶玉一怔。 蝎尾石产于鬼域边缘,世间仅此一块。受鬼气影响,性极邪。他俩年少时为了处理这块石头废了很大的劲,后来一直由姜应保存,怎么就突然消失了? “玉灵菇、护心翎羽、蝎尾石以及绛月剑,这四者之间必定有什么联系。”沈扶玉道,仔细想想,这四者消失的时间太过相近,其中定有什么猫腻。 “我也这样想。”姜应道。 沈扶玉又看向他:“你准备怎么办?” 姜应笑了一声,见他吃完了,便抽出一方手帕糊他嘴上,帮他擦嘴,道:“怎么吃成这样了,公主?自然是随你们去冒险呗。我在这儿都待烦了。” 沈扶玉尚未开口,门便被从外面打开了,危楼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了进来:“仙——” 他没说完的话在看到姜应和沈扶玉过于亲密的动作时堵在了嘴里。危楼猛地攥紧了碗。 姜应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收了帕子。 沈扶玉疑惑:“你吃饭不好好在膳厅吃,还端这里来?” 危楼面带微笑,却咬牙切齿道:“……本相是给你端的。” 沈扶玉:“……” 他为难地看了眼桌上的馄饨碗,又看看危楼,道:“我吃饱了。” 危楼:“……” 他磨了磨后槽牙,半开玩笑半真心地控诉道:“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沈扶玉:“……”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先走吧,”姜应打断了他俩的交谈,率先起身,“把千河村的事情给他们说说。” “行。” 沈扶玉总觉得这屋的气氛从危楼来了之后变得莫名怪异,他说不上来,只想着出去好些。 他走后,姜应正好也走到了门口,正好同危楼挨到了一起。 危楼抬抬眼皮,看了眼姜应。 姜应微微侧身,靠近了危楼几分,他展扇掩面,只留一双眼睛在外,漫不经心地扫了危楼一眼,声音轻轻的:“仔细论来,我才是‘前人’吧?” 屋里的气氛像是冷却的铁水般渐渐凝固了。 危楼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本尊看你是个贱人。” 姜应丝毫不惧,他回之一笑,将折扇一合,淡定从容地走了出去。 危楼的拳头缓缓收紧,胸膛微微起伏。 红线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方才的事情想来也是尽收眼底,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口:“我看姜阁主比你还有主母气度哦。” 他话音刚落,危楼猛地一拳锤在了门上,木屑横飞,他的手背上鲜血横流。 红线猝不及防被这一下吓了一跳,他惊疑不定,再看危楼,后者脸色阴沉得可怖。 “给本尊去查。”危楼没管手上的伤,声音沉沉,身上多了一种极度恐怖的压迫感,隐约可见当年一统魔疆时的说一不二来。 红线下意识地问道:“查什么?” “姜应,”危楼一字一顿道,“还要本尊教你?” “不用、不用,这就去,”红线连声应道,又看见被危楼一拳锤了个稀巴烂的门来,问道,“那这门咋办?” 他这话像是戳到了危楼的某条神经上,危楼声音猛地高了好几个度:“你什么意思?本尊还赔不起他一扇门了?” “不是,”红线抹了把脸,惶恐几分,“属下这就去查。” 他说完,实在恐惧危楼的怨气,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到了魔疆,红线后知后觉:“不对啊,他都不是魔尊了,本将听他的话干什么?” 红线轻啧了一声,又见泊雪慢慢走了过来,两人相见,皆是一愣。 红线抬了抬眸,随口喊道:“尊上。” 语气中并无太多尊敬。 泊雪点了下头,似乎是有些局促:“红线魔将。” 红线也没理他,转身朝离开了。不然还是给危楼查一下好了,毕竟危楼的魔力突然消失了九成九,万一哪天又突然恢复了咋办。 第193章 再说了,查一下也不会怎么样,查出来他好写话本!嘿嘿! 泊雪看了眼他的背影,没说什么,只是朝人界走去。 另一边,沈扶玉刚一到主厅,就听见池程余的鬼哭狼嚎。 “大师兄的搭档不是我!呜呜呜呜!”池程余哭得鼻涕横流,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想了那么久的跟大师兄的并肩作战,一夜之间,尽数作废! 最可恨的是,姜应和沈扶玉的默契,他确实做不到!呜呜呜呜! 云锦书和雪烟乐得不行,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 祝君安和沈千水围在他旁边,耐心地安慰他。 祝君安说:“六师弟,你也莫要太伤心了。毕竟二师兄跟大师兄是竹马情谊。” “是呀,”沈千水也道,“六师兄,要不然你就当是我的霉运传染给你了?” 凤凰更不耐烦:“吵死了,把你的嘴闭上。” 哭什么哭! 池程余置若罔闻,依旧哭得撕心裂肺。 沈扶玉:“……” 他再往另一边看,只见温沨予坐在角落里,泫然欲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姜应正好赶来,见沈扶玉站在门口,他笑了一声,走过去,将手搭在沈扶玉的肩膀上,道:“不见百年,我们沈仙君又成了谁的月亮女神呀?” 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姜应这爱打趣他的性格怎么一点都没变。 凤凰是第一个注意到沈扶玉来的,看见姜应笑着搭着沈扶玉肩膀的样子,扬起的嘴角又一点点地压了下来。 “沈扶玉,”凤凰抬了抬下巴,“过来。” 让姜应滚! 姜应眨了眨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俩签订契约了?” 凤凰从清霄派时就烦姜应,眼下难得能出一口气了,他微微颔首,道:“自然。” 沈扶玉走向凤凰,姜应也跟着走过去,他没理凤凰,只是故作惊讶地给沈扶玉道:“我还以为你会和那头灵鹿签订契约呢,我看那小灵鹿也挺喜欢你的。” “妖主不在的时候,那小灵鹿应该没少帮你吧?” 凤凰的表情一瞬间就冷下来了。 “不过我也只是猜测一下而已,”姜应展扇,从容不迫,有理有据,“毕竟妖主殿下不在的那七年,那小灵鹿跟你的契约神兽差不多了。” 他一字一句尽数化作刀子往凤凰心口扎,凤凰一瞬间就炸毛了,他看向沈扶玉:“让他滚。” “我吗?”姜应讶然地指了指自己,为难道,“这不好吧,沈扶玉喊了我那么多声哥哥,我还得保护他呢。” “姜、应!”凤凰彻底急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好了,”沈扶玉拽了拽姜应的衣袖,“别玩了。” 几百年不变,姜应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爱看热闹爱挑事。 姜应乐不可支,原本想站直身子,结果余光扫见了什么,又放弃了,他搭着沈扶玉的肩膀,悄悄靠近了他几分。 沈扶玉:“?” 远远望去,竟像是他亲上了沈扶玉的侧脸。 危楼刚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勉强平息的怒火卷土重来,裹挟着酸意直冲大脑,他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响。 姜应微微偏脸,对着他挑衅似的挑了一下眉。 危楼瞬间理智全无,他猛地推开门,两扇门“哐当”一声撞到墙上,隐约有几分松动的架势。 第082章 少年游·十五 沈扶玉吓了一跳,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危楼脸色黑得像是烧糊的锅底,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极度不好惹的气息。 沈扶玉:“……?” 这又是怎么了? 倒是姜应转脸问沈扶玉:“方才吓到了?” 沈扶玉一噎:“也没有。” “用你管?”危楼不由分说把沈扶玉拉到自己身边,气得不轻。 “师兄!”池程余带着他的破锣嗓子就跑过来了,他本欲抱住沈扶玉,被姜应轻轻拉住了衣领,顿时动弹不得。 姜应道:“你大师兄最爱干净,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做什么?” 池程余也怒了:“关你什么事!” 这个姜应到底什么人啊?烦死人了! “师兄……”温沨予挪着脚步,委屈巴巴地靠近了他。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姜应:“你看你惹的事情。” 姜应跟他对视片刻,忍不住笑出了声:“抱歉。” 沈扶玉又看向危楼,道:“先松开我。” 危楼不情不愿,没松手。 沈扶玉头疼欲裂,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的手心,道:“先松开我。” 沈扶玉勾的那一下又轻又柔,像是一片桃花从手心擦过,惹得手心处酥酥麻麻的,危楼眸光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 沈扶玉正欲去给凤凰说话,却见危楼眼中闪过一丝猩红,似乎是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模样。 “危楼?”沈扶玉喊了他一声,抬起手,把危楼的心尖血贴到他的额头上。 危楼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眼前渐渐清明起来。 看见沈扶玉眼中的询问,危楼摇了下头,勉强笑了一下:“无碍。” 凤凰冷笑一声:“故作姿态。” 这个队伍没法待了,本来就有个死缠烂打癞皮狗般的危楼,眼下又多了个装腔作势的姜应。恶心!想吐! 第194章 沈扶玉:“……”怎么又开始了。 “哥。”沈扶玉无奈地喊了他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凤凰轻哼了一声,表情还是有些不满意,倒是先闭嘴了。 池程余眼巴巴看着他。 沈扶玉:“……” 他右手抚上池程余的发顶,左手摸了下温沨予的脸:“你俩也是,别吵了。” 他怎么感觉自己每天都夹在他们中间调解来调解去的。 姜应笑了笑,手垂下去,不动声色地把应月放了出去。 应月欢快地把自己扭成一个白色的小人,扑到沈扶玉的肩膀上,亲昵地蹭蹭他的脖颈,然后像是晕过去一样倒在了沈扶玉的肩膀上。 公主!香香!是谁幸福晕啦! 沈扶玉的注意力被它引去,失笑道:“应月。” 公主!!应月瞬间爬起来了,不住地用自己的小人头去蹭他的脸颊。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公主! 危楼:“?” 凤凰:“?” 池程余:“?” 温沨予:“?” 他们看过去,姜应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微微勾唇,像是在嘲讽他们加一起还不如他的灵器有吸引力似的。 “怎么了?”姜应见他们怒视自己怒视得够久了,轻飘飘地反问道,“你们不会是想在沈扶玉面前吵架吧?” 闻言,沈扶玉倒是警惕地看了他们四个人一眼,他是真的害怕他们四个人吵架。 四人噎得想死,池程余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咬着牙小声道:“这也太贱了……” 这时候,他突然明白凤凰为什么说“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得让给姜应”了。 危楼脸色阴沉可怖,手攥得咯咯作响,姜应坦然地跟他对视着,似乎有无声的硝烟弥漫。 危楼冷笑了一声,姜应微微颔首。 他俩什么都没说,却像是过了一招似的,看得人插不进去话。 倒是应月逍遥自在地跑到沈扶玉头上给他扭了个皇冠,幸福地趴在沈扶玉头发上。沈扶玉清了清嗓,打断了危楼和姜应的对峙,开始谈正事。 他把姜应给自己说的事情说了一遍,道:“我们去千河村。” 千河村在西南方向,离这儿有两三日的路程,姜应给桂花阁的门徒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方才跟着他们一起过去。 他们无聊,又开始玩起了抽签,沈扶玉想起上次抽签云锦书算计自己的事情,似笑非笑地没有参与。 若是姜应知道他能变成小猫,指不定又得出什么乱子。 姜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沈扶玉心虚地眼睛忍不住眨动,只好转过去脸不去看他。 危楼看着沈扶玉和姜应之间的互动,又看了看那边玩得正开心的清霄派众人,须臾,默不作声去了船顶。 沈扶玉瞧见了,微微挑了下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他把应月还给姜应,也跟着去了船顶。 危楼遥遥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回头,却听出来沈扶玉的脚步声了,他喊:“仙君。” “嗯。”沈扶玉走到他身边。 危楼扭头,脱掉了外衫,给他当坐垫:“坐这上面。” 沈扶玉道了声谢谢,坐了下去。 “在想什么?”沈扶玉问他。 危楼不答反问:“仙君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担心本尊,还是因为你慈悲的本性呢?” 沈扶玉胳膊撑在膝盖上,单手拖着脸,道:“或许,都有?” 危楼呼吸一滞。 他看着沈扶玉,许久,才跟告状一般,道:“今早姜应说本尊。” “他谁都说,”沈扶玉道,“他喜欢撺掇事。” “他还亲你了!”危楼委屈道,他还没亲过呢!方才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他真的又气又闷,几乎要喘不过上气来。若不是看到沈扶玉时还有一丝理智在,他恐怕真的会对姜应出手。 沈扶玉更莫名其妙了:“姜应何时亲过我?”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刚刚!他搭着你肩膀亲的!”危楼气得眼眶发热,而后猛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沈扶玉:“……”这是真气到了,都给气哭了。 他哭笑不得:“他故意骗你呢,没亲到我。” 危楼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当真?” 沈扶玉应了一声:“当真。” 危楼堪堪放下心,又咬牙切齿道:“他还喊你‘公主’!” “你还喊我‘心尖儿’呢。”沈扶玉幽幽地接了他的话。 危楼:“……”那也不一样啊! 他委屈地瘪了瘪嘴,又道:“他们还说喜欢的那个黑衣人是姜应。” 沈扶玉一顿,道:“不是他。” 危楼便问:“那是谁?”不会是本尊吧!本尊也穿黑衣服的呢! 这次,沈扶玉的回答便久了些,他轻声道:“我不知道。” 再提起黑衣人,总要说当年魔修屠村的事情。 “阿娘,”年仅六岁的沈扶玉有些害怕,“这是要做什么呀?” 方才庄里来了一个好凶的人,进来便要找什么石头。 沈孟氏蹲下身,把沈扶玉抱进怀里,她用手抚摸着沈扶玉的脸,含着泪的眼睛仔仔细细看过沈扶玉,像是要将她年仅六岁的儿子永远记在心里,她身体微微颤抖:“扶玉,庄里进了坏人,你不要害怕,更不要出声,躲起来,听话。” 第195章 沈父也跟着蹲在他的旁边,他看着沈扶玉,认真道:“扶玉,记住你的名字。扶者,助也。玉,便是君子。爹希望你日后能成为一个乐善好施的君子,也希望他人能看在你的君子之行上,在你遇见困难的时候可以帮助你。” 沈扶玉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么多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感受到了害怕。庄里隐约能听见传来的惨叫声与哭泣声,沈扶玉攥紧了阿娘胸前的衣料。 那个不速之客似乎是有些烦了:“阴阳石在哪里?不说的话我就一个个杀了。” 这话像是提醒了沈孟氏和沈父,两人仓促间站起身,拉着沈扶玉从屋里的后门去,沈孟氏眼中的泪水终究是落了下来,她道:“扶玉,阿娘再跟你玩一次躲猫猫的游戏。你去躲起来,不要被外面的坏人找到,好不好?” “不好,”沈扶玉害怕到了极点,一头扎进沈孟氏的怀里,“阿娘你不要我了吗?我不想离开你。” 沈孟氏的心一阵一阵地绞痛,但还是强露出个笑容来:“怎么会呢?只是个游戏而言。扶玉,快走吧。” 沈父也道:“扶玉就一直跑就好,跑出庄子,永远不要回头。” 沈扶玉忐忑不安地转过身去,还没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还没离开的父母。 沈父揽着沈孟氏的肩膀,沈孟氏泪如雨下,几步想去追他,都被沈父按住了肩膀。 “扶玉——”见他回头,沈孟氏终于崩溃了,她忍不住喊道,“以后要好好吃饭,白日不要贪睡,夜里会睡不着,不要老是哭……” 沈扶玉泪眼朦胧间,看到了哭得惨不忍睹的娘亲,还有偏过头默默垂泪的爹爹。 倏地,隐约听见有人喊:“没有阴阳石,有灵童!沈扶玉是灵童!他说不定知道!” 沈孟氏和沈父齐齐变脸,沈父喝道:“沈扶玉,跑出去,别回头!” 说罢,他当机立断,把后门紧紧关上,挡住了沈扶玉的视线。 沈扶玉身体抖了抖,一边哭着一边跑了起来。 他哭得凶,有时会看不清脚下的路,踩到石头或者树枝就会被绊倒,娇嫩的掌心破了皮,衣服被划烂,身上脸上全是泥土,脏兮兮的一团。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不认路,跑着跑着就来到山上,他跑得胸腔疼,小心翼翼地躲到了一处山洞后,山洞前被一块巨石挡着,他抹了抹眼泪,坐到了巨石后边。 好难过。 沈扶玉擦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以后再也见不到娘和爹了。 沈扶玉抽抽鼻子,他边跑边哭,风把脸刮得生疼,眼下一哭,更是火燎火燎的。 可是沈扶玉忍不住,他打了个嗝,在漆黑寂静的山洞中十分明显。 “找到你了。” 山洞外面,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是刚才那个坏人的声音! 沈扶玉吓得一个激灵,嗝也不打了,他紧紧贴着巨石,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沈扶玉是吗?”对方的声音中带了些许威胁,“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拽出来?” 沈扶玉用手紧紧捂着嘴,自欺欺人地想,也许他是诈自己的呢?只要不出声,就没事了吧。巨石挡着山洞,只留出了一道缝隙,沈扶玉也是勉强钻进来的。那个人是进不来的。 “好罢、好罢,”那人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沈扶玉的回应,笑中带了点冷意,“真是不乖的孩子。调皮的孩子是要被打的。” 语毕,他似乎是发起了攻击,整个山洞都为之一颤,灰尘、碎石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还好洞前的巨石还算坚硬,没被打碎。 “嗯?”对方似乎是有些奇怪。 沈扶玉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不停地发着抖,耳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对方迟迟没再动手,须臾,这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不愧是灵童!” 沈扶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已经到了后半夜,月亮高悬,一道月光透过缝隙,绵延着进了更黑暗的深处。 谁来救救他。 沈扶玉看着那道月光,缓缓坐在了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好害怕。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外面倏地传来了一声喝音:“绛月、清月!剑出!” 身后的巨石随之一震,沈扶玉被震远了几步,他仓惶回头,只见他方才倚靠的巨石正一寸一寸地亮起红、白两道光芒,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几乎要盖过月亮的光辉。 巨石缓缓升入空中,霎时间,月亮的清辉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波动着朝它涌去。 巨石之上,一个穿着黑袍黑衣的人正站立此处,他的黑袍随风鼓动着。 沈扶玉和那个魔修都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他。 清辉缓缓流动,黑袍人伸出了手,他张开五指,似乎是要接住什么。 巨石猛地从中间断裂成两半,周遭的气流与光辉开始急速地转动起来,一瞬间地动山摇,沈扶玉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红白两道光芒变得刺眼起来,朝天的两边铺天盖地地绵延而去。 光芒之中,那两半巨石各自凝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剑息不止,剑光明亮。 这座山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坍塌。沈扶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把雪白的剑正朝自己飞来。 第196章 以剑为中心形成一道雪白的保护罩,将沈扶玉安安全全地护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那把血红的剑气势汹汹地对上了魔修,魔修咬了咬牙,提剑应对。 他明显不敌这把血红色的剑,那血红色的剑一转,就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方圆百里内,不再见其身影。 沈扶玉久久没有回神。 “这是你的剑,”那个黑衣人背对着沈扶玉,从出现到现在从未看过沈扶玉一眼,“白色的叫清月,红色的叫绛月。拿好它俩。” 语毕,他便在空中一跃飞起,几步便离开了。 “等等!”沈扶玉惊慌起来,忙不迭站起身,可是对方已经离开了。 沈扶玉苦恼地看着立在自己身边的两把剑,绛月明显桀骜不驯一些,离他离得很远,真奇怪,明明是一把剑而已,沈扶玉居然在它身上看到了几分不服与鄙夷的样子,很明显,绛月剑不愿认他。 相比之下,清月剑就很乖顺,一直亲昵地挨在他身边,轻轻用剑柄蹭着他。 沈扶玉犹豫片刻,还是抬脚朝那个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他去找那个黑衣人,绛月剑明显很兴奋,积极地为他引着路。清月剑看他腿短受伤跑不快,主动横了剑,要他坐到自己身上来。 沈扶玉还没坐过出了凤凰以外的人身上,清月又是剑身,他踟蹰好久,才缓缓爬到他的身上,紧张地握着剑柄,小声地给清月打着商量:“你可以慢一些嘛。” 清月剑的剑光闪烁了几下,像是同意了。它慢悠悠地载着沈扶玉去找黑衣人,绛月剑在旁边急得上蹿下跳。 不知走了多久,清月剑倾斜了几分,让沈扶玉从剑上滑了下来。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里是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清月剑用剑柄推了推他,示意他往前面走。 沈扶玉觉得自己好像能明白清月剑的意思,他歪了歪头,怯生生地问清月剑:“你们不过去了吗?是要我自己往前面走吗?” 清月剑动了动剑柄,像是在点头。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凑过去亲亲清月剑,乖巧礼貌道:“谢谢你,辛苦你啦。” 清月剑的剑光微闪,像是在害羞。 一旁的绛月剑:“?” 它似乎是有些生气,一下子把沈扶玉吹出去了。 沈扶玉两条小短腿扑腾了几下,才没摔在地上。 他扶了扶地,朝前处走去,大概走了一会儿,他看见那个黑衣人正在看着远处。 偌大空旷的土地把他的身影衬得愈发消瘦,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看起来很孤独落寞。 沈扶玉迟疑住了,停下脚步,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 就在这时,那个黑衣人回过头了,沈扶玉一惊,连忙低下头。 黑衣人缓步走了过来,他只能看到对方华丽精致的黑袍:“你迷路了?” 沈扶玉不知为何有些难过,他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黑衣人似乎是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半晌,这个黑衣人随意地坐了下来,宽大的帽子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他不看沈扶玉,沈扶玉也不敢抬头看他。 须臾,沈扶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有的伤痕还渗着血,这只手拿着一只树叶,树叶里是清澈干净的水,一晃一晃的。 “喝吧。” 黑衣人以为他是渴了。 沈扶玉确实有点渴了,他攥了攥衣摆,伸出两只小手,虔诚地接了过来,软软地道:“谢谢你。” 沈扶玉也坐了下来,乖巧地喝着水。 他喝完水,黑衣人又给了他一袋糕点,是一袋小米酥,还热着。 “吃吧。” 沈扶玉受宠若惊,心想他真是个好人呀。 “谢谢你。”沈扶玉再次双手接了过来。 吃饱喝足之后,沈扶玉便对这个沉默寡言的黑衣人大了胆,他问:“你是不是经常帮助别人呀?” 对方应了一声。 “这些伤,也是救人受的吗?”沈扶玉问。 对方沉默了一下,道:“算是吧。” “好厉害!”沈扶玉眼睛亮亮的,又想起来爹爹给他说的自己的名字的意思,他腼腆地笑了笑,“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对方问:“为何?” 沈扶玉的脸灰扑扑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我也想帮助别人,也想救很多很多人,做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大英雄,就像你一样!” 对方却说:“我不是英雄。” 沈扶玉苦恼地撅了撅嘴,道:“可是你救了我,你是我的英雄呀。” 对方没有再说话。 许久,黑衣人站起了身,道:“我要走了。” 沈扶玉一惊,也跟着站起身,他抬着脸,问:“我想去找你。” 他说完,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苦恼道:“可是我不认识方向呀?我好笨,对不起。”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这才道:“不认识方向,也没什么的。” “因为不分东西南北,所以往哪走都是向前。” “你只要一直向前,就可以找到我。” 沈扶玉歪了歪头,总觉得对方说得话似乎带了点深奥的意思,他没听懂,但最浅薄的意思还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认真道:“好的,那我们约好了。” 黑衣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他走得很快,顷刻间便走出了十几里,沈扶玉几乎要看不清他的身影。 第197章 沈扶玉心下一惊,想到了什么,忙迈着小短腿追了几步。 对方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像是转过了身。 沈扶玉忙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道:“我叫沈扶玉!谢谢你成为我的英雄!” “我以后会去找你的!我们约好了哦!” 他喊完,便见黑衣人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方才回过身去。他的身体逐渐蜷缩起来,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沈扶玉没由来觉得很难过,他抽了抽鼻子,为黑衣人的疼苦流了泪。 他救了自己,自己却对对方毫无用处。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身,发觉清月剑和绛月剑旁边站了一个白胡子老人。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扶玉,是吗?我叫知尘,扶玉要不要跟我回清霄派呀?” 第083章 少年游·十六 这事时至今日还是沈扶玉走不出的阴影,黑衣人又太神秘,沈扶玉也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连对方的声音都记不清了,他总觉得两人之间说了很多很多话,但当时他年龄太小了,只记住了零星的一点。 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危楼的问题,只是又重复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见他提起对方便沉默,危楼就知道那个黑衣人不是自己了。 危楼说不上是嫉妒还是难受,亦或者二者皆有,他苦笑一声,丧气似的,闷声道,“你对谁都好,你喜欢所有人,里面唯独不包括本尊。” “本尊要好努力好努力才能换来你一个笑容,但是别人什么都不用做就会得到。” “方才你们在那里玩游戏,本尊觉得,只有本尊是多余的。即便本尊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好多人都知道你的过往,只有本尊什么也不知道,本尊甚至不知道还有凤凰和姜应的存在!” “沈扶玉,你怎么还没喜欢上本尊,怎么还没到五年,怎么这么久。” 沈扶玉静静地听着,蓦地,他道:“危楼,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目前只有我和我师尊知道,但是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危楼一愣:“啊?” “不想听?”沈扶玉挑了挑眉,作势起身,“那我走了。” “不许。”危楼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沈扶玉身形不稳,跌坐到了他的怀里。 危楼顺势抱紧了他:“本尊的意思是,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不用什么条件,本尊也会回答你。” “哦。那你那个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扶玉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坐在危楼的怀里,比危楼高了一些,故而只能低头看他。 危楼和他大眼瞪小眼,危楼心虚道:“这个……等时机成熟——换个问题吧,换个问题本尊一定回答你。” 沈扶玉本就不是想问他这个问题,他道:“知道了——” 他想了想,神神秘秘地道:“我十岁那年,去烈狱之隙取阴鬼芦。” “离开的时候,我朝烈狱之隙斩了一剑。” 他靠近了危楼几分,眼睛明亮,好像有某种不知名的魅力,叫危楼越陷越深:“后来我师尊告诉我,那一道剑意劈进了烈狱之隙的最深处,催生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尊。” “我想问问你——那位魔尊是谁?” 危楼一怔,旋即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问道:“当真?” “当真。”沈扶玉道。 危楼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窝处,笑了一声,百般情绪烟消云散,他忍不住把沈扶玉抱得更紧了一些。 好喜欢沈扶玉。 危楼这般想着,也就说了出来:“好喜欢你,沈扶玉,本尊还要再爱你一万年。” 这般赤、裸大胆的话语在危楼嘴里反倒显得格外正常起来,沈扶玉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危楼影响太深了。 “沈扶玉。”危楼喊了他一声。 沈扶玉的脸颊传来一种独特的触感,冰凉的,还有点湿。 是危楼亲了他的侧脸。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倏地传来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依稀可听见对话声。 -“本尊本想一统六界,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人界,但是本尊又很好奇你们人间的桃花长什么样,便准备看了这花再打。” -“阁下若是要打,那沈某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听不懂你的话,不过,本尊现在改主意了。” -“仙君,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沈扶玉下意识看向了危楼,危楼没说话,也安静地看着他。 奇怪,沈扶玉想,他们的初遇不是在王镇吗? 似乎是见沈扶玉没有拒绝,危楼大了胆,嘴唇挪动了一下,轻轻吻住了沈扶玉的双唇。 危楼吻上来的那一瞬间,沈扶玉好像又听见了那股声音。 “你干什么去?” “回门派。” “本尊也想去。” “不行。” “为何不行?” “人魔两立。” “那你再给本尊笑一下。” “不行。” “为何不行?” “我们不熟。” “那本尊买你笑容行不行?你想要什么?珍宝?灵材?灵石?”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危楼的肩膀,危楼只是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反应。 危楼灰扑扑的眼睛像是一团浓雾,专心看着沈扶玉的时候,映在那双眼睛里的沈扶玉就像是置身于浓雾之中,朦胧模糊。 第198章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沈扶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危楼似乎很了解沈扶玉,循序渐进的尺度把握得很好,出人意料得很温柔,兴许是怕他维持这个动作难受,一直在用手轻轻按着他的后颈。沈扶玉头脑昏昏沉沉的,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晚风微凉,下方隐约传来清霄派众人吵闹的声音。 沈扶玉睫毛一颤一颤地,他攥着危楼的衣襟,浑身的力气都卸在了危楼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沈扶玉有些喘不上来气了,轻轻推了一下危楼。 危楼松开他,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沈扶玉说不上来,他的脑中一片乱麻,用手背抹了把嘴唇,微微偏过头去。 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意识到方才两人做了什么,沈扶玉的脑中轰然一声,尴尬得无所适从。 “我先走了。”沈扶玉匆匆站起身,逃也似的回了屋中。 “师兄?”池程余先眼尖看到了他,又一愣,“你的嘴怎么这么红?” 他说完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了他的嘴唇上。沈扶玉羞得紧,下意识地挡住了嘴唇,含糊一句“没什么”,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池程余:“?” 他疑惑不已:“我说错话了?” 他不是在关心大师兄吗?! 姜应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扶玉的背影,没说什么。 后面赶路的几日,沈扶玉都没从屋里出来,旁人问起,他也只说是在打坐。 分明是很合理的理由,结果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笃笃”。 沈扶玉站在窗前茫然吹风时,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姜应的声音:“方不方便我进去?” 沈扶玉恍然回神,给他开了门。 姜应关好门,走到沈扶玉的身边,问:“这几日怎么了?” 沈扶玉抬抬眼皮。 姜应笑了声,说:“你知道你骗不过我的,小竹马。” 什么小竹马。 沈扶玉对姜应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回之无奈拧眉,他道:“那我总该能瞒过你吧。” 他跟危楼的事情他都捋不清呢,根本没办法给姜应说。 姜应连笑好几声:“行行。” 姜应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来一个油纸袋,从里面摸出一颗糖塞进沈扶玉的嘴里:“牛乳糖,尝尝好不好吃。” 浓郁的牛乳香充盈在口腔内,沈扶玉眸光微动,应了一声:“好吃。” “都给你了。”姜应把那一纸包的牛乳糖塞他怀里。 “对了,”姜应随意地坐到了桌沿,“千河村几十年前就没人废弃了,贸然前去我看不妥。” “周遭有别的村子吗?”沈扶玉问。 “有,”姜应回道,“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不然先去问问那个村子的人?” 沈扶玉应了一声。 姜应又随口跟他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方才出去停住了仙船。 这村子名叫银月村,看起来和普通村子没什么两样。 沈扶玉一行人落在村口,才发觉这村子安静至极,偶尔有几个妇女走在路上,很少见男人。 “听闻那鬼王最爱杀男人,”姜应靠近了沈扶玉,道,“所以这村子的男人少得可怜。” 沈扶玉应了一声,正欲开口,却觉得一旁有道难以忽视的目光,他看过去,是危楼。 沈扶玉:“……” 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姜应挑了挑眉,顺势揽上了沈扶玉的肩膀,危楼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姜应。 沈扶玉:“……” 他低声道:“好了。” 姜应回之一笑。 沈扶玉按了按眉心,率先走进了村子里。 今天是阴天,光线比较暗,也没什么风,整个村子都很安静,一时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 走到了村子深处,才能看见有零星的几个人在磨盘前磨豆子。 沈扶玉和其余人对视了几眼,先走了过去,问其中一位中年妇女:“您好,可以问您打听些事吗?” 中年妇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簸箕都抖了抖,里面磨好的豆粉险些洒了,沈扶玉眼疾手快地帮她扶好。 “你们……”中年妇女一看这么多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我们想去千河村。”沈扶玉温声道。 中年妇女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她似乎对此讳莫如深,警惕地问:“你们去千河村做什么?” 沈扶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面上不显,只道:“清理邪祟。” “哟,”中年妇女吃了一惊,“你们是仙师啊?” 沈扶玉礼貌地给微笑点头:“正是。” 中年妇女眼中似乎是有些挣扎,她犹豫许久,看看沈扶玉,又看看他身后神色各异的人,还是很警惕:“你们是哪方的仙人啊?” “清霄派。” 沈扶玉将清月剑抽出来以作证明:“清霄派第九十九届内门大弟子,沈扶玉。” “呀!”中年妇女再次惊了一下,“沈仙君!” 她未曾见过沈扶玉,但沈仙君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再一打量,见沈扶玉面如冠玉,气质脱俗,看着就是个温和淡雅的人。这剑闪烁的光也绝非世间普通的光,即便不是沈仙君,也绝对是个人物。 中年妇女稍稍放了些心,她左右打量了几番,将手掩在嘴边,神秘得有几分鬼鬼祟祟感,她小声道:“仙君,这事可不像外界传得那样简单啊。那徐三娇的冥婚——有猫腻!” 第199章 沈扶玉微微点头,问道:“怎么说?” “徐三娇配冥婚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头婚!她跟何大成亲了,但是何家嫌她生不出孩子,这才去配了冥婚。但是冥婚那一家不知道,以为是头婚呢……这才出的事。” 沈扶玉没什么表情,闻言,只是略一点头,便问那中年妇女:“还有吗?” “没了,”中年妇女一摆手,倏地又想起来什么似地,忙道,“对了,我们这儿有条忌讳。” “你们这儿?” “对咧。”中年妇女的表情比方才谈及其他之事都要认真严肃。 “午夜的时候,千万不能倒在地上看任何缝隙,尤其是门缝。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 听见这条忌讳,不止沈扶玉,所有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凝重。一行人告别中年妇女,朝千河村走去。 “怎么想?”姜应先问沈扶玉。 “漏洞太多,”沈扶玉道,“不过那条忌讳许是对应了徐三娇的鬼域。” 有点修为的厉鬼会由怨念产生鬼域,每只鬼的怨念不同,鬼域也不同。在鬼域中,鬼域主就是最强的存在,其余人进入鬼域后,会被剥夺修为,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只能找到“关键人”来破解。 危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沈扶玉的身边,问道:“跟那走马观灯似的。” “走马观灯的阵法就是来源于这个。”沈扶玉顺口接道。 他说完,才发现跟自己搭话的是危楼,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危楼挑眉,笑盈盈道:“终于理我啦?” 沈扶玉不自在地扭过去头。 凤凰一脚踹走危楼的屁股上,把他踹得往前多走了几步。凤凰顺理成章地将沈扶玉身边的位置取而代之,他给沈扶玉道:“这种莫名其妙的登徒子,不教训一下不行。” 危楼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凤凰一眼。 沈扶玉心头不妙,正欲开口,眼前一花,危楼和凤凰又打起来了! “不是……”沈扶玉头疼至极,怎么又打起来了? 姜应乐得看热闹,他转脸问池程余:“猜他俩谁能打赢?” 池程余目前最烦姜应,他轻哼一声,道:“不猜。” 他顿了顿,又道:“谁打赢也没有用,这明明是我的大师兄。” 他说罢,又扭头看向沈扶玉,像是求证似的眼睛明亮:“对吧,师兄?” 沈扶玉:“……” “师兄,”温沨予小声地开口,“师兄,你不是最喜欢我吗?” 沈扶玉:“……” 不要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了。 沈千水不知何时凑到了沈扶玉的身边,跟条小狗似的活泼:“哥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千河村吗?” “是。”沈扶玉点了点头。 “那……我们是要试一遍那个禁忌吗?”沈千水好奇地问。 “差不多。”沈扶玉道。 “师兄,”雪烟走了过来,“我感觉,那何大有问题。” 沈扶玉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目前尚未得到求证,闻言,他问雪烟:“如何说?” “不说,”雪烟一摆手,信誓旦旦,“依我多年说闲话的经验,这个姓何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扶玉:“……” “我也这么觉得。”沈千水点点头。 “哎你,”池程余稀奇地看着沈千水,“你最近没那么倒霉了!” 闻言,沈千水十分惊喜,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沈扶玉一怔,左右环顾一圈:“草乌呢?” “哎!”池程余一拍手,“又把他落了!” 沈扶玉:“……” 状况百出间,终归是到了千河村。 千河村已经破败了,萧条的泥路空空荡荡的,路边的房屋坍塌了一半,满是灰烬,破布时不时地翻滚,树木生得十分高大,却不生叶子,光秃秃的。萧瑟的风吹来,树枝摇曳。 眼下正是夜晚。 “好浓的阴气。”姜应道。 “是。”沈扶玉也感受到了,表情凝重。 从千河村的阴气来看,那鬼域要比他想象中的还凶险万分。 沈扶玉手中燃起一簇灵火,左右打量了一下,勉强找到一处还算完整的屋子,带着人挨个走了进去。 地面上脏兮兮的,满是灰尘。 唯一庆幸的是,这扇门还可以用。 屋里空无一人,危楼顺势将木门关上,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还有点瘆人。”云锦书嘀咕道。 雪烟笑了笑:“你怕啦?” “才没有!”云锦书轻啧一声,转身看向了沈扶玉,“师兄,我们现在开始尝试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屋里安安静静的,凤凰都有些发困了。 倒是危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掏出来一只虫子,那虫子一耸一耸地在地上爬来爬去。 沈扶玉:“?” 危楼笑道:“吃灰尘的,到时候趴地上你就不会弄脏衣服了。” 沈扶玉莫名不好意思,转过头,没看他。 姜应笑了笑:“魔相阁下真是别出心裁。” 危楼最烦姜应,对方说话他都觉得带了一股阴阳怪气的味,他冷笑一声,道:“跟你没关系。” 沈扶玉:“……” 他察觉出来危楼对姜应的敌意了,无奈至极,只能回过头,给危楼道:“姜应没有恶意。”姜应真的只是喜欢逗别人玩而已。 第200章 危楼:“?” 没有恶意??? 姜应扇了扇扇子,在沈扶玉看不见的地方,给危楼挑了挑眉,看起来挑衅意味十足。 危楼:“?!” 这还叫没有恶意?! “好了,”危楼还没有抱怨出口,沈扶玉站起了身子,“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第084章 万骨枯·一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趴在了地上。 正值夜晚,门歪歪斜斜的,门缝自然也大了些,看过去时,只能看得一方被框起来的黑暗,黑暗延绵出去的地方,被残破的门尽数挡住,什么也看不分明。 盯得久了,那处黑暗似乎都开始涌动起来。 真奇怪,沈扶玉想。按理说,进入鬼域的规则一定和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概率就是鬼怨气最深之时。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趴在地上,去看门缝? 思绪流转间,沈扶玉的身体猛地一沉,像是灵力尽失的感觉。 沈扶玉意识到了什么,再看,这儿已经变成了一处寻常不过的房屋。 石头垒的屋子,木造的简易家具、偶尔传来的狗吠鸡鸣,条件不说好,但也不会很差。 他站起身,总觉得行走有些奇怪,低头一看,身上竟穿了件粉色的长裙。 沈扶玉:“?” 有青楼的前车之鉴,他的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极不好的预感来。 他提起裙摆,试图在屋里找到个铜镜,走到寝屋时,还未开门,门倒先从里面被拉开了。 提着裙摆的沈扶玉:“……” 穿着粗布麻衣的危楼:“呀。” 四目相对,愈发尴尬,沈扶玉下意识转身就要逃,被危楼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拉了回来。 “你!”沈扶玉脸色微红。 “本尊也想问你,怎么一见本尊就跑?”危楼轻笑了一声,旋即怒了努嘴,道,“仙君,你害羞的时间也忒长了些。本尊不就亲了你一下嘛,亲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沈扶玉被危楼这大胆奔放的话语震惊了。 “你若是觉得亏了,不如你再亲回来?”危楼把嘴巴凑了过去。 沈扶玉:“?” “危楼!”他气得掐了危楼一下。 危楼当即变了脸色:“疼、仙君,疼!” “疼死你算了。”沈扶玉掐完便推开了他,兀自进了寝屋,继续找自己的铜镜。 这么凶。危楼揉了揉被掐疼得地方,眼里浮现几分笑意,抬脚追了过去。 寝屋比外面好一些,看得出来,东西都是新置办的。一旁的衣柜上,贴了一张巨大的铜镜,正好能把整个人照进去。 沈扶玉站在铜镜前,方才看清了自己现在的衣着。 只见他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头发也簪了起来,描眉画唇,搽了粉,抹了胭脂,很精致的模样。 危楼走进来,铜镜也映出了他的身影。麻衣粗布草鞋,相当随意,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 危楼美滋滋道:“很明显,我们是夫妻。” 沈扶玉:“……” 鬼域的规则其实和走马观灯差不多,他和危楼穿成夫妻也就罢了,为何他是妻? 沈扶玉看了眼危楼,他虽说和危楼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但从未认真地打量过危楼,这还是第一次。毫无疑问地,对方生得极其出众,绝对是万众挑一的长相。眉毛浓密、眼眸深邃、鼻梁高挺,透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感,身材更是高大强壮,藏伏着一种狂傲不羁的热情。 像头野牛。 确实比他更像“夫”。 在他身边,愈发衬得沈扶玉身形消瘦苗条,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不像剑修,像个文弱书生,或是娇生贵养出来的某家公子。 沈扶玉轻“啧”了一声。 “本尊知道为何选我们做夫妻了。”危楼倏地开口。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危楼笑盈盈地,问:“你看咱俩的衣装区别,能看出来什么吗?” 沈扶玉还以为他又在犯浑,故意挑他穿女装的乐子,没理他,准备去打量打量别的地方,倒是被危楼一把拉回了怀里。 沈扶玉:“危楼!” “你看,”危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继续给他道,“本尊穿的粗衣麻布,还有补丁,但是你的裙袍却是丝绸做的,穿金戴银。” “再加上,这屋角落里放着铁楸、犁等,寝屋却无针线之类的女活,说明这家人全靠种地养活,女主人连编篮、针织补贴家用都不用做。” 他说得倒还有几分道理,沈扶玉若有所思,也没再管危楼还抱着自己的事情,道:“然后呢?” “很明显啊,这男的多疼他娘子呀,”危楼道,“跟本尊一样。哪怕本尊和你沦落到种地,本尊也要把活全干了,叫你天天玩。” 沈扶玉:“?” 他原以为危楼是在分析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曾想居然说出来这种浑话。 沈扶玉气道:“危楼!” 危楼笑了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低泣。 两人的脸色纷纷一变,沈扶玉本想出去看看,危楼没放人。 眼下他俩修为尽失,以体型来看,沈扶玉根本挣不开危楼。 危楼把他抱到床上,道:“先睡觉,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明日就迟了,错过什么线索怎么办!”沈扶玉不赞同,踢了踢脚,奈何危楼牢牢攥着他的脚踝,硬是把他的鞋子给脱了。 第201章 “眼下已是子时,最危险。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不安全,明日再说。” 沈扶玉还没有这么受制于人的时候,又急又气:“危楼!” 外面又隐隐约约传来另一个妇女的骂声。 沈扶玉无暇顾及危楼,仔细地听了一下,没听清,但不出所料是母亲教训女儿。 这样的话,即便是出去打听,也无济于事。先不说这个点去旁人家十分冒犯,再者,别人的家事也不好掺活。 鬼域是万万不能让鬼域主认出来是外来者的。 沈扶玉再不情愿,也知道眼下不是出去的好时机,他默不作声地躺进了床的里侧,面对着墙,思索明日的日程。 很快地,他的身侧凹陷下去一大块,想不注意都不行。 凹陷还把他拉了回来,笑着问道:“又想事情?还睡不睡?眼下不比外面,凡人之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 沈扶玉踢了危楼的小腿一脚:“多管闲事。” 他扯过被子,继续背对着危楼。但这怎么说也是个陌生的床铺,身旁又有个危楼,外面还有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叫他忍不住去想鬼域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他自己睁着眼了一会儿,又被危楼一把拉到了怀里。 “危楼!”沈扶玉瞪了他一眼。 危楼笑了一声:“睡不着是不是?” 沈扶玉道:“睡得着。” “睡得着把被子越卷越多?”危楼笑了笑。 沈扶玉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把一整床被子都拖了过来。 沈扶玉:“……” 一抹薄红爬上他的面容,沈扶玉松了松手,整个人都要藏被子里去。 危楼又笑了一声,把他捉了回来:“扶玉。” 他叫得认真,不似“仙君”那般克制,也没有“心尖儿”那般不正经,一声“扶玉”喊得亲昵又暧昧,沈扶玉的脸又红了几分。 危楼翻了个身,把他压在床上,低头吻了下去。 沈扶玉身体一僵,睁着眼睛,茫然失措。 危楼只笑着看他,他细细亲着沈扶玉的唇瓣,只把那处亲得又软又热,而后才用舌尖又轻又柔地描摹起来,痒痒的。 他揽着沈扶玉腰,舌尖探进沈扶玉的牙关,没进去,似乎是在等沈扶玉的同意。 沈扶玉跟他无声对望了片刻,最终还是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了嘴,危楼的舌头便钻了进来,十分熟悉地找到他的舌头,变着法子地吸/吮/挑/弄。 沈扶玉的手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危楼越亲越深,沈扶玉被迫吞咽了许多两人的口水,吞咽不下的就流入脖颈。 呼吸交缠间,沈扶玉挡在两人中间的胳膊缓缓撤开,他环着危楼的脖颈,被危楼亲得有些迷糊了。 暧昧的亲吻声和愈发急促的呼吸声一并在寝屋内响起,沈扶玉实在跟不上危楼,鼻息间被迫发出猫哼似的喘声,眼睛渗出些许泪水。 明明只是在亲吻而已。 沈扶玉意识朦胧间想。 快要受不住时,危楼终于放开了他,方才亲吻的时候危楼帮他脱了衣服,只留了件里衣,又摘了他的发簪,眼下头发散了一床,和危楼的混在了一起。两人额头相抵,说话间嘴唇便会碰在一起,沈扶玉又急又乱的呼吸就这么喷在危楼的脸上。 “你……”沈扶玉本想问他究竟亲过几个人,怎么这么娴熟。又觉得两人无名无份的,问这个实在太奇怪,遂闭了嘴。 危楼倒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般,主动道:“只亲过你。本尊天赋异禀。” 沈扶玉偏了偏头,莫名觉得不好意思。 危楼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重新掰了回来:“亲都亲了,害什么羞?再亲一次?” “不要……唔。” 沈扶玉的话语被尽数堵在了嘴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危楼,气得踢了他一脚。 危楼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把他亲得更深了些。 次日沈扶玉第一次醒来时,是在危楼怀里。昨夜亲了太久,沈扶玉实在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危楼又轻又缓地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似的又把他哄睡了过去。第二次醒来时,倒是好了些,约莫是辰时,危楼已经不在了。 沈扶玉从床上坐起来,拢了拢里衣,发愁地看着床头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他倒不是对穿成女子有何意见,只是他不会穿这些衣裙啊。 “仙君?” 寝屋的木门被推开,危楼走了进来。 沈扶玉吓了一跳,下意识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危楼乐不可支:“本尊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沈扶玉脸色微红:“你出去。” “你会穿衣服?”危楼反问他。 沈扶玉一噎:“我自己研究一下就好了。” “等你研究出来,”危楼走过去,把他从被子里扒出来,给他穿衣服,“粥都凉了。” 沈扶玉:“……” “你,”沈扶玉一噎,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给自己穿得有模有样的,“你怎么会的?” “梦里给你穿过。”危楼把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梳妆台的椅子旁,用昨天的发簪给他挽了个女子的发型。 “还要搽粉吗?”危楼问。 沈扶玉多少有点惊恐了:“这你也会?” 危楼到底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第202章 危楼拉来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胭脂来,一笑:“本尊会的多着呢。” 沈扶玉偏了偏头,十分抗拒:“不要涂。” “可是昨日你来的时候就是搽过粉、涂过胭脂的啊,”危楼看着他,“今日不涂会不会被人看出来?你若是不愿意,本尊只给你描眉?” 沈扶玉犹豫了一下,他很少处理鬼域的事情,偶尔出个任务也是穿成男子,穿成女子确实是头一遭,故而也说不准不按昨日的妆容来会怎样。 沈扶玉轻啧了一声,闭上眼睛往木椅里一靠,道:“随你吧。” 危楼似乎又笑了一声,沈扶玉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他睁开眼,却在铜镜中看见危楼认真给自己画眉的样子。 晨间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得屋里都暖洋洋的,一片温暖中,可以听见外面风吹动树叶细细簌簌的声音,和稚鸟的叽叽喳喳声。 “好啦,”危楼十分满意,“去吃饭吧!” 沈扶玉往铜镜一看,只见镜中的自己柳眉细长,平添几分柔美感,面容姣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样,本尊是不是很厉害?”危楼靠在梳妆台上,一副讨奖的模样。 沈扶玉应了他一声,道:“嗯。” 危楼眼中笑意愈浓,拉住了他的手:“吃早饭去。” 乡下一般在屋外摆个桌子吃饭,这会儿太阳有些大了,危楼便把桌子挪到了院子的树荫处,他知道沈扶玉的口味,清晨弄得都是些清粥小菜。 还挺好吃。 沈扶玉越来越奇怪,危楼分明是个魔族,怎么既会烧菜又会描眉的? 忽闻脚步声,似是有些刻意,沈扶玉抬眸望去,只见姜应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前来,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递了个眼神,姜应便跟着那女人去了沈扶玉邻家的家里。 沈扶玉放下了碗,看着姜应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不知道姜应穿成了什么角色。 “好看吗?”危楼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酸得拔牙。 沈扶玉点点头,喝了口粥,道:“姜应自是生得俊朗,气宇不凡。” 危楼:“……” 他磨了磨后槽牙,一把把沈扶玉喝了半碗的粥夺了过来,气冲冲地往屋里走去:“不给你喝了!” 他走到院子中央,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咬牙切齿道:“粥都凉了,本尊给你换碗热的去!” 他说完,又立刻转过了身去。 又委屈又憋屈。 可怜巴巴的,像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狼狗。 沈扶玉:“……”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危楼为何如此幼稚,他慢悠悠道:“不过我看魔尊殿下也是仪表不凡,高大威猛。” 危楼再次回过了身子,他轻哼一声,嘴角忍不住上扬:“本尊晌午要给你炖鱼汤喝。” 他说完,便美滋滋地进了屋子。 沈扶玉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一声,轻轻咬了一口危楼蒸的包子。 皮薄陷大,汁水充盈,特别好吃。 “新成亲的小娘子就是不一样哈,这个点才起?” 约莫过了一会儿,一旁便传来了声音。沈扶玉放下筷子,看过去,是两个扛着锄头的妇女。她们顶着日头,看向沈扶玉的眼中明显没有太多善意。 沈扶玉只淡淡地一笑,并没有同她们争执什么。只是,沈扶玉留意到了她们肩上的锄头,有些疑惑,这些活,不该是男子干吗? 那两个妇女见沈扶玉并不开口搭话,便道:“前些日子便听闻危楼疼你,今日一见还真是,真是好命。若是放在别家,这个点起,哪还有饭吃,怕是要被打死了。” 沈扶玉莫名其妙,有个疼自己的郎君算哪门子的好命? “呀,王婶,刘婶,”一旁传来急匆匆的女声,雪烟忙跑了过来,“一起吗?” 她一看,正好和沈扶玉对上了眼睛,雪烟似乎是想笑还好及时忍住了。 沈扶玉:“……” 两人默契地没有互相打招呼,雪烟笑盈盈地招呼着她俩:“再晚些日头要上来了,快走吧。” 王婶和刘婶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雪烟趁她俩没注意之际悄悄给沈扶玉眨了下眼睛,又火速追了上去。 沈扶玉一直看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方才撤回来目光,他看着手里的包子,若有所思。这个村子,不对劲。 虽然看着和普通村子一样,但某些方面总是透露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在想什么?” 头顶倏地落下来一片阴影,沈扶玉抬头望去,姜应正趴在他家篱笆上看他。 “这个村子……”沈扶玉欲言又止。 闻言,姜应脸上轻浮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看了看沈扶玉的邻家,翻身进了篱笆,拉过一旁的小凳子,道:“不对劲。” 沈扶玉把方才的事情给姜应说了一下:“我现在不清楚是只有他们两家是女子干活还是整个村子都这样……而且,就算是这个点起,也不能打骂吧?” “我穿成了一个媒婆的儿子,”姜应道,“这次是跟着‘我娘’来给徐三娇说媒的。” 沈扶玉一怔:“何大?” “不是,”姜应摇了摇头,“徐三娇在她们家排老大,往下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不过徐三娇好像得了什么病,不方便说,他们便把我赶出来了,一直在私下谈。” 第203章 沈扶玉想起来昨日夜里的女子的低泣和女人的训斥来,便把这事给姜应说了。 姜应挑了挑眉,道:“许是徐三娇的母亲在教训徐三娇。” “我猜也是。”沈扶玉道。 “哎,”姜应从他们饭桌上拿了个包子吃,“危楼做的?”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 得到肯定回答,姜应这才咬了一口,道:“你知道村子里怎么说你们吗?他们说,徐三娇家旁边前几日新搬来个高个子,高个子养了个美若天仙的小娘子,宝贵得不行。” 沈扶玉:“……” 怪不得雪烟见他也是那副表情。 “我一猜就是你们,”姜应乐不可支,捏了下他的脸,“我们美若天仙的小娘子。” 沈扶玉的脸颊微红,含糊一句:“你别说了。” “好罢,”姜应点到为止,从怀里拿出来一包桂花糖扔到了沈扶玉的怀里,“从媒婆家顺出来的,应该不会很好吃,你随便尝尝就行,不喜欢吃就扔了或者给高大个吃也行。” 这话说的好像危楼是什么吃剩饭的一样。沈扶玉哭笑不得:“你别这样。” “哦对了,”姜应补充道,“那两个妇女说你应该不止是危楼疼你的事,你家是外来的,还是村子里条件最好的。” “你家吃的包子都是肉的,我今日早晨吃的稀饭配咸菜。” 沈扶玉一怔,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确实容易招人恨。 “姜应!” 他俩还没说上几句话,那边媒婆就跑出来喊了。 “你!”正逢危楼又端着粥出来,一见姜应,整个人的脸色都沉下来了。 姜应全然不慌,给沈扶玉笑道:“谢谢款待,有机会再见。” 他声音不轻不重,危楼听见不成问题。 危楼把热好的粥放在桌子上,扫了眼桌子上的饭菜,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扶玉:“你是不是把本尊给你包的包子给他吃了?” 沈扶玉莫名有些心虚:“……那个。” 危楼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你真的给他吃了?!那是本尊给你的!本尊卯时就起来给你做的!” “危楼……”沈扶玉站起身,难得失言。 危楼看起来都要哭了:“你俩在外面亲亲我我,本尊在里面给你温粥,那个炉子灭了,本尊还是现烧的炉子!” 沈扶玉:“……” 麻烦了。 第085章 万骨枯·二 沈扶玉一时不知说什么,这事听起来确实不厚道,他心虚地走到危楼面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道:“这事确实是我的不好。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危楼低眸看下去,沈扶玉应该是没有给人这般道过歉的经历,此刻跟只犯错的小猫似的站在一边,可怜巴巴地扒拉着他的衣角,漂亮的眼睛里还有几分歉意与忐忑。 危楼:“……”本尊真是过分啊。 沈扶玉只是把吃食分享给别人,本尊居然生他的气!都是本尊的错! 危楼对自己的行径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批评,瞬间不生气也不委屈了,转而问:“你吃完饭了吗?” “啊?”沈扶玉没想到危楼换话头换得如此迅速且突兀,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没呢。” 危楼又不爽了:“你都没吃完,他就拽着你聊天?!还抢你的饭?!” 沈扶玉:“?” 沈扶玉哭笑不得:“不是。” “你先吃饭,”危楼扶着他在桌子旁坐下,小声嘀咕着,“吃顿饭都不得安生。” 沈扶玉后知后觉:“你不生气了?” 危楼简直要急死了,怎么让沈扶玉吃个饭就这么难!沈扶玉哪来那么多话! “本尊才不会真生你的气呢,”危楼舀了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喂给沈扶玉,“从来都是本尊惹你生气本尊给你道歉。” 沈扶玉心说你也知道你惯会惹人生气,结果他还没开口,嘴里便塞了个勺子进来。 温热的粥米香味很浓,还有丝甜味,应该是放了糖。 “好好吃饭,不许说话,”危楼不由分说道,他顿了顿,又觉得语气太霸道,便补充道,“算本尊求你的。” 又觉得这样似乎是先斩后奏,无声要挟沈扶玉,只好又道:“真想说,也行。” 沈扶玉听他一句话改三次嘴,乐不可支,一时也就忘了从危楼手里要过碗,竟这么被危楼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整碗粥。 “有点凉了,”危楼摸了摸剩下的几个包子,“要本尊再蒸一下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了。” 吃个早饭而已,用不着这般讲究。再说了,他们又不是真来这儿过日子的,这里可是危机四伏的鬼域。 “好吧。” 沈扶玉三五下解决了那个包子,正欲找什么擦嘴时,倏地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邻家的篱笆旁多了一张美艳的脸,即便是面黄肌瘦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 沈扶玉看过来,对方也惊了一下,眼里的艳羡被不知所措代替,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局促感。 沈扶玉来不及琢磨她表情变化的原因,嘴边一痒,看过去,是危楼拿了方帕子给他擦嘴。 沈扶玉:“……” 危楼仔细擦过,方才美滋滋道:“好啦!” 沈扶玉再回头时,那名女子就没了身影。 第204章 徐三娇。 他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那个女子是谁。 危楼收拾起了桌子,沈扶玉一边道一边弯腰想同危楼一起收拾:“你看见方才那女子了吗?我猜她应该就是徐三娇。” 危楼轻啧一声,把他拉开:“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种活有你什么事?一边歇着去。” 沈扶玉:“……” “危楼,”沈扶玉喊他,“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知道,徐三娇嘛,怎么了?”危楼简单收拾了一下碗,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想帮他擦擦桌子,再次被危楼拦了下来:“不是说徐三娇的事吗?你干什么呢?” “干活啊,”沈扶玉总觉得和危楼越来越难交流了,“你做饭,我收拾,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哪个天哪个地啊?”危楼抬了抬下巴,“本尊舍不得你干活,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沈扶玉:“?” 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总不能白吃你的。” “怎么就白吃我的了?”危楼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们的家吗?你是本尊的道侣,本尊喜欢照顾你,很难理解吗?” 沈扶玉道:“我……” 这个家不是假的吗? 沈扶玉一噎,这话到底是太伤人,他没说出来。 “好了,”危楼把沈扶玉推出了家门,“你若是无聊,就出去逛逛,本尊收拾完就去找你。” 沈扶玉越发觉得奇怪,总感觉自己在苛待危楼似的:“但是……” “洗个碗刷个盘子的事,”危楼轻啧一声,“有什么好磨磨蹭蹭的。” 危楼说完话,抱着那摞盘子和碗离开了,他动作麻利迅速,没一会儿就给洗干净了。出来的时候沈扶玉还站在篱笆前等他。 危楼惊喜:“本尊还以为你走了。” 沈扶玉无奈,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道:“谢谢你。” 危楼摆了摆手:“走罢,你说去哪?” “去看看这里有没有郎中。”沈扶玉一边走一边道,无论何时何地,草乌是最好找的一个。 果不其然,在随意询问了一位妇女后,他俩在村子的角落找到了一家破旧的医馆。 沈扶玉叩门三声,草乌便拉开了门。 “师兄?”草乌一怔,“我方才正想去找你。” 危楼率先震惊:“你说话好了?” 草乌对他微微一点头,不咸不淡的:“我身负剧毒,故而平日里说话行动缓慢,眼下既是魂体在鬼域,自然说话正常了。” “你想找我所为何事?”沈扶玉问。 “师兄。”草乌的声音柔和下来,把那扇破旧的门彻底打开。 沈扶玉和里面的七张熟悉的面孔面面相对。 沈扶玉:“……” 除了凤凰和沈千水不在,全员到齐。 原来大家都想到了来找草乌。 沈扶玉环顾了一圈,拎着裙摆走了进来。 “看吧!”雪烟得意洋洋,“我就说师兄穿成新婚小娘子了吧!你们还不信!” 沈扶玉:“……” “那我们是喊师姐还是喊师兄啊?”云锦书忍不住多看了沈扶玉几眼,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好漂亮的师兄,怪不得把危楼迷得颠三倒四的。 危楼:“?” 他注意到云锦书的目光,不慢地往沈扶玉身前挡了挡,道:“你乱看什么呢。” 云锦书:“?” 他面红耳赤:“我看我师兄又不会怎么样!这是我师兄!” “是我师兄!”池程余大喊一声,冲上去抱住了沈扶玉,“师兄师兄师兄!” 沈扶玉被他扑得险些栽地上。 危楼气得一把拽住池程余的衣领把两人拉开:“不要脸!” 池程余反将一军:“不要脸的是你吧!” 沈扶玉:“……”怎么又吵起来了?这群人怎么回事,外面能吵起来,怎么鬼域里还能吵起来? “别吵了,”沈扶玉拍了拍手,打断了他们,“来说正事。” 房间里这才不情不愿地安静了下来,各自找了个位置坐着给沈扶玉说自己的情况。 这个鬼域不知是怎么分的身份,除去草乌是郎中还比较有迹可循,其余的——云锦书穿成了一个仵作,祝君安是裁缝,姜应是媒婆家不学无术的儿子,雪烟是个寡妇,温沨予和池程余是村里办红喜事的。 凤凰和沈千水目前不知。 他们交谈间危楼才注意到祝君安,他稀奇地戳了戳沈扶玉,问:“她怎么戴个面纱?” 沈扶玉语气淡定:“她想戴就戴。” 听见这个问题,祝君安的肩膀似乎是缩了一下。雪烟瞧见了,一把揽着她的肩膀,护住了她:“少管美人的事。连个人都没追到还从这儿多管闲事呢!” 危楼:“?”不就好奇问了一句吗? 池程余也好奇:“对啊,为什么戴面纱啊?是不是身份上有什么不便之处?” 对待自家人,雪烟就更放得开了,她一脚踹池程余屁股上,直把他踹得跑出去好几步:“都说了,别管呢。” 池程余捂着屁股哀嚎:“师兄!你管管她!” 温沨予小声地问道:“五师姐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祝君安摇了摇头,温声道:“谢谢大家关心,我没有什么事情。个人缘由,不便告知,不好意思。” 第205章 “没事就好。”姜应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回道。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回之一笑,像是在问沈扶玉讨个是否。沈扶玉无奈地笑了一下,姜应挑眉,算是明白了。 危楼:“?” 他幽怨地开口:“沈仙君,一定要这般眉来眼去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 危楼瞬间萎了,委屈巴巴道:“……本相失言了行吧。” 怪可怜的。 沈扶玉一面觉得危楼这醋意来得莫名其妙,一面又觉得乱吃飞醋的危楼有种说不出的可怜感,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又乱吃什么味?” 危楼轻哼一声,没有说话。分明是姜应挑衅他! “说说徐三娇的事吧,”姜应含笑的眼神从危楼脸上点了一下,走到了沈扶玉的另一边,低头问他,“毕竟这个才是正事。” 沈扶玉经他一提醒才发觉自己光顾着跟危楼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了,险些忘了正事:“对,先说正事。” 危楼:“……”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姜应,姜应只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徐三娇的母亲从前年开始就一直在拿落红花。”草乌拿来一个账本,摊开,落红花的支出在一众普通的看病拿药中显得尤为明显。 沈扶玉问:“落红花是什么?” “是一种药物,被称作‘药草中的绿矾’,寻常治病中很少会用到,这东西用一点就会烧烂皮肤,很容易见血。”草乌解释道。 落红花不知道是什么,绿矾还是知道的。沈扶玉疑惑道:“她们买这么多做什么?” 草乌摇了摇头:“不知。” “我听那几个婶说,”雪烟神神秘秘地开了口,“徐三娇是石女。” 危楼一怔:“石头做的?” “不是,”雪烟一摆手,“就是不会来月信的女人。一般而言,石女还不能生育。” 危楼兴趣全无:“还以为多稀奇呢。”管天管地还管上人家能不能生小孩了。 姜应看向雪烟:“我今日跟媒婆上门时,徐三娇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应该是经常干活加之吃不饱饭造成的。” “是,”沈扶玉想起来今早无意间瞥见的那副面容,“很疲倦、很怯懦的样子。” “而且,昨夜的时候似乎能听见徐三娇的啜泣声和他母亲的训斥声,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扶玉补充道。 雪烟想了想:“她有妹妹和弟弟,是不是一直在帮家里干活啊?” 祝君安冷不丁开了口:“徐三娇是石女,无法生育,若是想要说亲,必定会很困难。她爹她娘许是因为此事对她心生不满,她才会满脸愁容。” 危楼不解:“不能生育跟说亲有何关系?” “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很重要的。”沈扶玉道。 危楼简直要笑死了:“传什么宗接什么代?传他们那破茅草屋,还是接他们那又蠢又坏的代?” 穷的都快吃不起饭的人还学皇宫那套呢,笑死了。 “就是,”雪烟难得赞同危楼一次,“不过他们就这么想,没办法。长姐如母,我猜徐三娇没少在家里帮忙照顾妹妹弟弟,所以才面黄肌瘦的。” 温沨予拧着眉,细心地注意着他们差点忘了的一点:“那……这跟落红花有何关系?” 屋子里一瞬间陷入安静之中。 沈扶玉沉思片刻,问草乌:“师弟,落红花一般如何用药?” “落红花很少内服,”草乌谨慎地开口,“常见的内服是……堕胎。” 众人一惊。 池程余素来不爱思考,眼下听得人都要晕了:“不是,等等,不是说她不能怀孕吗?” “不见得就是她怀孕吧,也有可能是她妈或者她妹妹吧。”云锦书插嘴道。 “不是,谁一年堕这么多次胎啊?”池程余把草乌的那个账本拿出来,“一月一胎啊?” 沈扶玉看向草乌,似乎是在等他的回答。 草乌摇了摇头,道:“其余的用途就比较少见了,散热粉、制毒等等,很多途径,不好一一说出来,还得先去了徐三娇家再说。” 沈扶玉若有所思。 “会不会是制毒?”雪烟探头问道。 草乌摇摇头:“落红花制毒条件很苛刻,能与之匹配的其他药草都很昂贵,徐三娇家应该拿不到。” 雪烟叹了口气:“好吧。” 九人聚在一起探讨了许久也没探讨出来个什么,这会儿各有身份,不便长时间聚在这里,再加上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怕引起旁人怀疑,他们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后便散了。 回到家后,沈扶玉看着徐三娇紧闭的房门,总觉得那个落红花有些奇怪,直觉告诉他,这个落红花跟徐三娇化鬼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在想?” 危楼提着刚刚杀好的鱼凑了过来,鱼腥味混着血腥味,熏人得紧。 沈扶玉捏了下鼻子:“好腥。” “居然敢熏我们仙君,本尊这就给它点调料瞧瞧。”危楼笑嘻嘻道。 沈扶玉失笑:“花言巧语。” “你想怎么吃?”危楼一边走一边问,“清蒸?红烧?还是炖鱼汤?” “鱼汤吧,”沈扶玉随口道,“我觉得,那个落红花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嗯哼,”两人走进了厨房,危楼给他找了个小板凳坐着,自己一边处理那条鱼一边道,“肯定不是什么好用途。” 第206章 “对。”沈扶玉也这般觉得。 若真是石女,找堕胎的落红花做什么?更何况,徐家几乎每个月都买,从未停过。沈扶玉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情况才需要买很多。除非他们是在制毒。 制毒……? 沈扶玉拧眉,可是在这个村子里,制毒又能做什么呢?再者,下毒又是要毒谁?为何下毒?这村子很小,徐家若是跟谁有什么纷争,不出一日就能传得沸沸扬扬,徐家下死手,肯定很快能查出来。 “还在想?” 危楼的声音打断了沈扶玉的思索,沈扶玉应了一声,道:“我觉得很奇怪。” “若是不奇怪,鬼王就不会成为鬼王了,”危楼从锅里舀了一勺煮的奶白色的鱼汤,吹了吹,递到沈扶玉嘴边,“尝尝咸不咸。” 鱼汤熬得浓郁鲜美,沈扶玉尝了一口,道:“不然再放点盐?” 危楼看了他一眼,又舀了一勺自己尝了一下,被烫得呲牙咧嘴:“嘶,盐确实是放少了。” 沈扶玉被他逗笑了。 待又熬了一会儿,危楼这才把鱼汤端出来。 “外面太阳晒,午饭就从屋里吃呗。”危楼把鱼汤端出来放到桌子上,询问沈扶玉。 沈扶玉应了一声,没什么异议。 “哎,”沈扶玉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个鱼汤,你熬了多少?” 几乎是一瞬间,危楼明白了他的想法:“你要给徐家送去?” “是,”沈扶玉道,“借着这个由头,可以进他家看一看。” “行,那你自己看着盛,算了,还是本尊来吧,烫到你就不好了。”他说完,才发现沈扶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危楼,你拿我当小孩子吗?”沈扶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又不是垂髫小儿,还能把自己烫到不成? 危楼理直气壮道:“我的仙君,再怎么精细也不为过。” 沈扶玉:“……” …… 沈扶玉和危楼叩响徐家的门时,正好是徐三娇来开的门。 看见来人,她明显愣了一下:“你们……” “您好,”沈扶玉温声道,“我们是来拜访你们的。” 屋里传来妇女的询问声:“三娇,谁啊?” 徐三娇方才回过神,局促地给沈扶玉点了下头,方才回过头给屋里的人喊:“娘,是新来的邻居。” “唵?”她娘一边疑惑着走来一边嘀咕着,“这个点来干嘛,怕不是要借什么东西……” 她拉开门,站在门口,并无几分要邀请沈扶玉两人进去坐坐的意思:“您二位这是……” 她的目光在危楼端着的碗中点了一下,愈发认定这两人是有求于自己。 “其实没什么事,”出乎意料地,危楼先笑着开了口,“就是我们夫妻俩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我吧,平日里要下地干活,不太放心家妻一人在家,他可能会无聊,就想着和您交流交流。这是中午刚熬的鱼汤,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笑纳。” 徐母一怔:“这样啊……” 原来是来认识认识人的。 她忙换上了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层层叠加:“不要紧、不要紧,正好我们三娇到了要成亲的年纪,多聊聊天也行。你看,还带什么东西,进来坐坐?” “不了,”沈扶玉笑着把鱼汤端给了她,“这鱼汤刚出锅就给你们端来了,我们还没吃饭呢,得先回家吃饭了。” “那行、那行,那有时间多来家里坐坐。”徐母笑着道。 沈扶玉应了一声,和危楼转身离开了。 快走到自家院子前,两人皆是听见了徐家屋里传来的一道男孩的喊声:“娘亲,给我喝!”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不像个鬼域。”走进屋子里,危楼凑到沈扶玉耳边道。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不要乱说话。” 鬼域最危险的就是被认出来是外来者,危楼此句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危楼瘪了瘪嘴,转而去摸了摸桌子上的汤:“正好,不烫也不凉,仙君,快来!” 沈扶玉:“……”某种各方面来讲,危楼除了自爆身份之时,融入得简直毫无破绽。 出于危楼那句“不像个鬼域”,沈扶玉一下午都小心翼翼的,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怕出什么事,反观危楼,危楼仔细地把这个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来十分享受这里的生活。 夜晚,危楼吹灭了蜡烛,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沈扶玉在脑中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一一想过,试图从所见到的这些人中分析出来那个“关键人”。 “仙君。”危楼上了床,翻过身,跟他面对面。 沈扶玉思索无果,又被他打断,也没生气:“嗯?” 危楼凑过去问:“还亲不亲?” 沈扶玉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他说的什么,脸在黑暗中慢慢地红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没胡说呀,”危楼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昨夜本尊是看你睡不着才亲你的。既然今夜你能睡着了,本尊想亲你就要征求你的意见了呀。” 沈扶玉:“?” 他苦笑不得:“别闹了。” “没闹,”危楼认真开口,“沈扶玉,本尊想亲你。可以吗?” 他靠得太近,身上的热度清晰地传过来,沈扶玉莫名觉得脸热,他推了推危楼,没推开。沈扶玉偏过头,一半的脸都陷入了枕头里。 第207章 其实他应该拒绝的。 沈扶玉心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地,在枕头与耳朵里清晰地响着。 “扶玉,”危楼轻轻喊他,“不答话便是允了?” 沈扶玉整个人都要缩被窝里了,他含糊道:“……别太久。” 很轻很细的一声,即便是在夜里,也听得不太分明。 但是危楼却是笑了一声:“知道,不耽误你睡觉。”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黑暗放大了他的触感,很快地,他的嘴上便贴上来一片温热。 吻到情浓之时,危楼缓缓退了出来,但没离开,他的额头抵着沈扶玉的额头,就这么贴着沈扶玉的嘴唇说话:“仙君,给我个名分好不好?” 沈扶玉气息略显不稳,攥着危楼胸前的衣服,闻言,他垂了下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危楼不愿逼他,只是又笑了一声,重新亲了上去。 沈扶玉的话语淹没在了亲吻声中。 “让我想想。” 第086章 万骨枯·三 次日,沈扶玉和危楼分开行动,危楼去了地里跟徐父徐母套近乎,沈扶玉则是找了个借口去找徐三娇。 徐三娇在家里看弟弟妹妹。 沈扶玉去的时候,徐三娇正在编着什么。 “你……”徐三娇讶然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礼貌地给她打了个招呼,温声道:“你好,我这个绣一直绣不好,便想着来问问你……” 徐三娇回过神,忙把他请进了屋里,道:“好的好的,我帮你看看。” 这是沈扶玉第一次进徐家,跟他和危楼住的那间屋子相比,徐家家里明显很破旧,镌满了刻痕的木桌、用得泛白的布帘、破角的碗碟…… 沈扶玉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徐三娇没有自己的房间,她是和妹妹徐金玉一起住的。 “之前送鱼汤的姐姐!”一道声音传来,屋子的角落里跑出来一个五六岁模样的、肥肥胖胖的男孩。 这是徐三娇的小弟,徐耀祥。 沈扶玉心念一动,蹲下身问他:“姐姐的鱼汤好喝吗?” 徐耀祥点了点头,邀功似的:“好喝,我全都喝干净了哦!” 沈扶玉了然地点点头,对他微微一笑,并没有说出他想听的、夸奖的话。 徐三娇将他带到了她和徐金玉的房间,找了个板凳给他坐着,温声教他这里应该怎么绣。 沈扶玉没接触过女红,这算是首次尝试,他看徐三娇绣完,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一头雾水地接了过来,迟疑着打量,不知如何下针。 “危夫人没有绣过东西吧?” 沈扶玉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徐三娇这一声“危夫人”喊的是谁,他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应了一声。不敢想象,徐三娇这句话若是给危楼听去对方会嚣张成什么样。 徐三娇似乎是笑了一下,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随意猜测你的意思……因为你的手一看就不是干过活的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肤若脂玉,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护着。 闻言,沈扶玉倒是下意识看向了徐三娇的手,很粗糙,很多伤口,似乎是注意到了沈扶玉的目光,徐三娇局促地把手攥了起来,藏到了桌子底下。 “抱歉。”沈扶玉低声道。 徐三娇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 “姐!”屋外传来小孩的哭喊声。 徐三娇忙站起身:“你绣吧,不会的喊我就好,我先出去了。” 沈扶玉应了一声,她离开后,才从没关紧的门外看去,原是徐耀祥和徐金玉起了争执,徐耀祥哭嚎,徐金玉不服,她一加入后,那两个小孩的怨气一并发泄在了她的身上,吵闹个没完。 徐三娇耐心地哄完了两个小孩,又去收拾两人争吵间打乱的东西,屋外暖黄色的阳光照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她的面容被垂下的长发打上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却显得格外落寞。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长姐如母”这个词,算不上称赞。 收拾完了屋里,徐三娇又去洗了衣服,晾完后直接在院子里编竹篮,快到正午,徐三娇才停止了编竹篮,转而起锅烧饭。期间两个小孩一直在吵闹,无一人靠近她。 饭香四溢时,沈扶玉准备离开了。 “不留下吃顿饭吗?”徐三娇问她。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了。”徐家看起来并不富裕,他在这吃,估计会有人吃不饱。 这会儿,正好徐父徐母扛着锄头走到了院里。听见声音,徐耀祥率先跑了出去,喊道:“爹、娘,二姐打我!” 徐金玉不服气:“他也打我了!” “打一下又没事,”徐母随口道,却在看见儿子脸上的红痕时狠狠心疼了,“怎么打成这样?” 徐金玉把袖子一撸,胳膊一伸,道:“他也挖我了!” 徐母气道:“徐三娇!让你看着弟弟妹妹就是这么看着的?” 徐父至始至终没说话,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沈扶玉猜测,他是想树立不怒自威的一家之主模样。 徐三娇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道:“爹、娘,家里还有客人在。” 徐母一愣,这才发现沈扶玉还在,她忙道:“哎呦刚关心小孩呢没注意到,危夫人这是……” 沈扶玉扬了扬手里的帕子,道:“有个刺绣没弄明白,过来打扰令女一下。” 第208章 “不要紧、不要紧。”徐母道。 “扶玉!” 说话间,危楼的声音传来。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沈扶玉的小名,似乎两人真的是闲居乡下的普通夫妻一般。 沈扶玉一愣,下意识看过去。危楼站在徐家篱笆前,叉着腰问他:“饭做好啦,快来吃饭。” 沈扶玉给徐家人微微一点头,道:“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哎、哎。”徐母连连应承。 沈扶玉又给徐三娇道:“今日多谢你。” 徐三娇局促地摆了摆手。 回到家中,危楼正在摆放碗筷,沈扶玉在盆里洗了手,一边擦着一边坐到了桌子前。 “本尊把院里的母鸡杀了。”危楼给他盛了碗鸡汤,道。 沈扶玉没注意今日的饭菜,还在想徐家的事情,他道:“徐三娇过得很不好。” “她要是过得好就不会成……” “鬼王”一词危楼没有说出来,只是暗示了沈扶玉一下。 沈扶玉听懂了,他摇了摇头:“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徐三娇……” 沈扶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徐三娇给她的感受,他思来想去,只是道:“徐家,很压抑。”尤其是从徐三娇的处境来看。 她明明努力地做好了每一件事,结果父母回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责怪。 “好啦。” 危楼坐到了他身边,按了按他还在紧皱的眉头:“先吃饭,总会有办法的。” 沈扶玉:“……” 危楼果然是很享受在这里的日子。 危楼:“这是什么眼神?” 沈扶玉接过筷子,道:“烦你。” 危楼:“?” 怎么又烦我? 危楼轻哼了一声,控诉道:“本尊今天都没说很多话呢!” 沈扶玉夹了一块鸡肉塞危楼嘴里,堵住他的嘴:“食不言。” 危楼转而美滋滋地想,他喂我吃饭哎。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这么生活了下来,每天危楼去地里时,沈扶玉就会去找徐三娇。渐渐地,两人便熟络起来。 徐三娇脸上带了些许笑容,她似乎看出了沈扶玉不会女红,便耐心地教沈扶玉绣东西,沈扶玉第一次学会绣自己的名字,当晚拿去给危楼看的时候,就被危楼抢走了,沈扶玉同他争抢反被他按在床上好一顿亲。 最后以危楼挨了沈扶玉好几脚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次日徐三娇没见到沈扶玉的帕子,沈扶玉只能不好意思地给她解释是危楼拿走了。徐三娇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沈扶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确实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羡慕的情绪。 明知这般说话很可能会被鬼域域主发现,沈扶玉还是忍不住道:“我有个长得不是很好看的朋友。” “嗯?”徐三娇送他到门口,没说话,只是用鼻音问了一声。 恰逢白云遮住烈日,天阴了下来,徐三娇站在屋里,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却直勾勾地盯着沈扶玉,叫人不寒而栗。 沈扶玉被她盯得惊了一瞬,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原本想说,他那个不是很好看的朋友,因为长相自幼被父母抛弃、又受到过诸多白眼与不公,却从未想过旁人爱自己、或是有谁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一向都是自己努力地活着、爱着自己。如今已经成名许久了。 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合适。 这话对于徐三娇而言,太空,只会给她另添枷锁罢了。 用苦难去安慰另一个人的苦难,原本就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徐三娇似乎是有些疑惑,但她生性温柔善良,见沈扶玉不想继续说下去便没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沈扶玉看了她一眼,方才回去。 除了沈扶玉会去找徐三娇,草乌等人也会跑来找沈扶玉玩。 雪烟和祝君安也就罢了,草乌、池程余、温沨予、姜应和云锦书四人来的时候才惹人注目得很,毕竟在旁人眼里,危楼前脚刚走,五个男人后脚就进了他家跟他娘子有说有笑的,实在惹人遐想。 流言蜚语就是这么起来的。 传到危楼耳朵的时候,就是“你娘子趁你不在喊五个男人在家里幽会”。 危楼:“?” 他简直要气笑了,他转脸瞪了那几个说闲话的男人一眼:“有你们什么事?” 这五个男的他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 危楼把锄头一甩,回了家里。 旁人只觉他是要去捉奸了,连忙也一蜂窝地跟了上去,推推搡搡的,倒真有捉奸的那副架势。 到了家里,沈扶玉正坐在院子的树下跟姜应下棋,草乌、温沨予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池程余和云锦书这俩急性子看不了下棋,跑去给沈扶玉修篱笆呢。 “哟,”池程余一抹汗,看见危楼了,“你来啦?” “来得正好,”云锦书着急忙慌地喊,“快快快!搭把手,要倒了!” 危楼看了眼他俩,凉凉开口:“谁献的殷勤谁做,本相干不了。” 云锦书:“?” 池程余:“你!” 危楼慢条斯理地回了屋子里,找来个蒲扇,给沈扶玉扇着风。 原本想看他们干架的人:“???” 第209章 不是,这也能忍? 沈扶玉被突如其来的凉风吹得一怔,抬起头,才看见危楼回来了:“你回来了?这么早?” “嗯。”危楼应了一声,十分刻意地拿出沈扶玉绣的那块手帕给他擦了擦鬓角的汗,更十分刻意地把上面“沈扶玉”三字露给姜应看。 姜应挑了挑眉。 沈扶玉被危楼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密举动弄得十分不好意思,尴尬地推了推危楼的手:“别擦了。” 姜应随手下了一个棋子,沈扶玉眸光微动,将白子放在一个地方,道:“我赢了。” “嗯,”姜应说,“那你也给我绣个呗。” 反正也没什么事,沈扶玉问:“绣什么?” 姜应话是对沈扶玉说的,眼睛倒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危楼,笑道:“随你。你绣什么我都喜欢。” 危楼:“?” 他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没维持住。 这个姜应,不要脸! 围观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姐!”池程余话到嘴边的喊声在想到沈扶玉眼下是女装待人后忙拐了个弯,道,“我也要!” 温沨予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师姐……” 云锦书也跟着来了兴趣,凑到沈扶玉膝边,眼巴巴地:“师姐,师姐!” 沈扶玉哭笑不得:“我绣的又不好看。” 草乌插了嘴:“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刺绣的人。”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草乌微微一笑。 很明显,草乌的意思是,他也想要。 沈扶玉:“……” 危楼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恨得牙痒痒,不对,全怪姜应。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直接跟他们吵——会落沈扶玉的面子,只好把怒气撒到了围观的人身上,喊道:“我娘子生得漂亮,别人喜欢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我娘子做什么,该骂的另有其人!” 清霄派的这一群,再加上那个火鸟,全都骂一遍也难解他心头之恨!特别是那个姜应! 围观的人一听,唏嘘着摆了摆手,纷纷散去了。 窝囊男,别人娘子红杏出墙搞不好都要浸猪笼,这个倒好,是生怕娘子踩得不够高出不了墙上吗?竟然还赶着给人当梯子。 祸水东引失败的危楼:“?” 好可恶! 正面一拳难敌十手,背地里干点吹枕头风的事还是易如反掌的嘛。 当晚,危楼把沈扶玉压在床上亲时,又亲又咬的,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全用上,沈扶玉腰都软了。 “仙君。”危楼轻轻在沈扶玉耳边喊。 沈扶玉睁开水雾雾的眼睛,看向他,胸膛微微起伏。 “你别让他们来了嘛,”危楼委屈道,“下地的时候人家都笑话我。”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简单想了下白日下棋那会儿的事情,明白了,他哑然失笑:“你跟姜应幼不幼稚?” 他话音刚落,又被危楼堵着嘴亲。 “不许提他!”危楼十分霸道。 沈扶玉哭笑不得。 危楼亲了一会儿就气顺了,他把沈扶玉抱怀里,用指腹轻轻擦着沈扶玉的嘴唇,道:“要不然这样,本尊给他们开个后门,让他们从后门进,别让人家看见了。” 倒真像他们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似的。 沈扶玉想了一下几人鬼鬼祟祟东张西望地从后门进来的样子,滑稽又荒唐,他乐得不轻,笑得身体微颤。 “别笑啦,”危楼一脸严肃,“白日里他们还说你。”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拉了拉被子,想睡觉了,“说呗。”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 更何况,眼下是鬼域,也影响不到外面。 危楼帮他把被子掖好,道:“不要。本尊不要他们说你。” “嘴长别人身上,我们管不着,”沈扶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睡了。” 危楼轻哼一声,把沈扶玉抱自己怀里,自己闷头想着什么。 翌日,危楼没下地,居然真的悄悄地在后面开了扇后门。 第087章 万骨枯·四 沈扶玉也没去找徐三娇,震惊又好笑地看危楼捯饬后门。 “你又笑。”危楼擦了把汗,看向笑得肩膀都在抖的沈扶玉。 这已经是沈扶玉笑的第五次了! “你别弄了,”沈扶玉走到他旁边,给他递了条毛巾擦汗,“这又不是外面,这般较真做什么?” 危楼没接,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转而揽着沈扶玉的腰把他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本尊就要。” 大白天的,沈扶玉的脸微红:“松开我。” “不要,”危楼想也不想地开着条件,“你给我亲一下。” “晚上再说。” “现在就要。”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危楼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亲了沈扶玉的侧脸一下,美美一笑:“干活!” 他放开沈扶玉,接着去修他的后门去了。 “危楼!”沈扶玉羞愤交加,心虚地看了四周一眼。 “天越来越热了,”危楼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开口,“要不要给你在这边修个秋千?这儿背阴呢,可凉快。修个大的,到时候你在这边午睡也行。” 他说完,没得到应答,抬头看了眼沈扶玉。 第210章 沈扶玉也在看他。 “要吗?”危楼问。 他其实没期望能得到沈扶玉的应答,沈扶玉除了拒绝就是提醒他这儿是鬼域不要来过日子,反正他打定了主意要给沈扶玉修,只是面上询问一下。 不料沈扶玉却道:“要。” 过日子就过日子吧。 反正也过不了几日了,出去还有一堆事情呢。就当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危楼修门的手一顿,惊讶地抬头。 沈扶玉没说什么,走过来,帮他扶着门:“歪了。” 危楼笑出了声,沈扶玉被他笑得脸越发红起来。 “仙君,给我亲一下。”危楼说。 沈扶玉还是回绝他:“不行。” “就亲一下,不亲嘴也可以。” “不行。” “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 “啧。那本尊想抱抱你。” “不行。” “怎么什么都不行!” 危楼屡遭拒绝便没再勉强沈扶玉。倒是趁沈扶要睡午觉时按着亲了个够,险些惹得沈扶玉没睡成觉,为此还挨了沈扶玉一脚。彼时沈扶玉被他亲得浑身都软,踹人也不疼,力道软绵绵的,跟钩子勾了下似的。 惹得危楼心猿意马,心动得不行,又想亲他。 但是一看沈扶玉实在想睡觉,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掖好了被角。 结果危楼修秋千那天所有人都来了,沈扶玉微微惊讶,危楼在一旁抱臂气得想死,生气到了极点时,他还笑了一下。 “师兄!师兄!”池程余率先冲了过来,一把扑到了沈扶玉的怀里,他魂体状态明显长大了不少,比沈扶玉都高上几分。沈扶玉被他扑得后退了几步。 “程余,”沈扶玉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还是如此毛躁?” 池程余蹭了蹭他,心满意足。 危楼冷笑了一声,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开:“对别人的娘子动手动脚干什么?” 池程余急了:“这是我师兄!” “明明是大家的师兄!”温沨予道,“池程余你怎么老想着独占师兄!” 雪烟挽着祝君安的胳膊,笑得明媚:“一天到晚看你们争师兄也没个结果,改日你们打一架算了。” 祝君安安静地站着,闻言,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师兄完美无暇,他们喜欢也是正常的。”草乌淡定地开口。 雪烟震惊偏头:“三师兄,你也跟他们一样啊?” 草乌只淡淡一笑:“师兄之于我,有着不可代替的意义。” 闻言,危楼冷笑一声,这病秧子平日里不言不语一副将死的样子,还真是小看他了。危楼顿了顿,倏地想到了什么,又看向了草乌。 草乌注意到了,不急不慢地和他对视。 危楼的眼中似有探究之意,草乌却丝毫不惧,淡定站着,看向他的眼眸中异常平静。 “哎,”雪烟啧啧惊奇,跟云锦书和祝君安小声讨论,“三师兄也加入战争了啊?” “三师兄跟大师兄的情谊本来就深厚吧?”云锦书若有所思,他记得他刚见到三师兄的时候就是三师兄重伤,大师兄在一旁焦急不行的场景。 “啊?”雪烟一愣,“你也在啊?我和君安也在呢!” 云锦书震惊,随后又平静了下来:“那不是大师兄带队外门弟子的一场试炼嘛?我们在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那会儿姜应不知所踪,内门只有大师兄一人呢。 “也是哈。”雪烟点了点头。 “三师兄的伤好像就是为大师兄受的,”祝君安温柔的声音添了进来,“我研究新机关的时候经常受伤,常去药草山,就经常看大师兄陪着三师兄,换很多办法哄三师兄。” 雪烟和云锦书目瞪口呆。 危楼和池程余、温沨予吵过一阵,总感觉有何地方不对,转脸一看,只见姜应正笑盈盈地跟沈扶玉说着什么,两人谈笑风生得十分融洽。 危楼:“……” 池程余:“……” 温沨予:“……” 危楼走过去,挤到两人中间,瞥了眼姜应:“你来做什么?” 姜应没理他,反倒给沈扶玉道:“危楼魔相,似乎是不太欢迎我?你给他说我的坏话了?” “没,”沈扶玉看了眼危楼,给姜应说,“他一直这样,晚上我说他。” 危楼:“?” 姜应拿折扇扇了扇风,笑道:“好。” “你!”危楼怒目而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可恶,好下贱的手段! 姜应歪头一笑,反问道:“怎么了?” “我要去给师兄修秋千了!”池程余眼睛一转,直接冲到最前面去干活。 他一动,危楼和温沨予也跟着动了,修秋千的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沈扶玉走到姜应身边,道:“你老是刺激他做什么?” 姜应笑了一声:“凤凰我也没少刺激啊?” 沈扶玉:“……” “生气啦,公主?”姜应调侃着问。 “没有。”沈扶玉无奈地笑了笑,就是姜应刺激一下,他们又得吵起来,半天都不得清净。 姜应笑笑:“走了,给你修秋千去。” 他们修时没有刻意掩盖动静,锯木头钉钉子,嘻嘻哈哈的声音很快就跟着流言蜚语传遍了整个千河村,他们自然不会管旁人怎么说,齐心协力下居然一天就修好了整个秋千。 第211章 修好秋千已经夜晚,沈扶玉便将他们留下来吃饭。 危楼给沈扶玉小声道:“明明本尊只想给你做饭吃。” 沈扶玉愣了一下,以为危楼是不愿意,旋即道:“若是勉强,那我来做饭吧。” 危楼脸色大变,一口否决:“不行,还是本尊做!”他都没有吃过沈扶玉做的饭,这莫大的便宜能给那群人占去? 沈扶玉:“……”危楼还真是,喜怒无常。 同为修仙者,几个人没一个擅长做饭的,相比之下,危楼就显得尤为出色,于是他们就在互相嫌弃与危楼的洋洋得意中做完了一顿晚饭。 “我明日就开始学做饭,”池程余被打击得放声大号,脸上还带着被烟熏出的黑痕,“师兄,你相信我!” 沈扶玉哭笑不得:“我相信你。” “我也会学的,”温沨予也跟着垂头丧气,看着都要哭出来了,“我一点也没有帮到师兄。” 沈扶玉又温声安慰他:“我不介意的,沨予。” 相比之下,危楼简直可称意气风发,相当春风得意,他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眉眼中尽是一副嚣张得意之态:“没关系,本相会做。” 他这一句话出来,池程余和温沨予又和他吵起来了。 沈扶玉:“……” 姜应悠哉游哉地扇着扇子,给沈扶玉拉开了凳子,道:“来坐。” 沈扶玉应了一声,坐下,姜应便在他左手边坐下。 随后他的右手边也坐了一个人,沈扶玉看过去,是草乌。 见沈扶玉看过来,草乌微微一笑:“师兄。” 沈扶玉倏地有些难过,若非是他,三师弟应该一直如此行动自如的…… “师兄,”说话匀速后,草乌因语气缓慢而变得滑稽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他的语气平静,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你在想什么?” “救你是我自愿的行为,师兄何须为此自责?”草乌轻而易举地洞察了沈扶玉的心思。 沈扶玉抬眸看向他。 姜应听了他俩的对话,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了过来。 草乌只对姜应回之不咸不淡的一笑。 有意思。姜应用折扇打了打掌心,他这个三师弟,平日里动作缓慢时看着好相处,实际上疏远与冷淡被拉长的声音误打误撞地掩饰掉了。 草乌似乎是个没有道心的人。 三师弟……第三…… 他记得,老三是除了沈扶玉以外唯二直接成为内门弟子的人。按照时间来看,草乌许是沈扶玉刚封剑那会儿认识的…… “我们扶玉公主救过很多人嘛。不过其余人我多少有所耳闻,不知三师弟是?”姜应打趣沈扶玉一句,旋即偏头友善地问了草乌一句。” 草乌抬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听闻二师兄当年与大师兄吵架后曾来找过大师兄和好,但是没找到,是吗?” 话说到这儿,姜应差不多明白了,他表情不变,依旧是得体礼貌的笑容,只是扇扇子的速度微微放慢了一些。 草乌看着他,继续道:“找不到,就对了。因为大师兄在我这儿。” 姜应笑了笑:“如此。” 草乌也给他笑了笑:“正是。” 他俩都没再说话,无声地对视一眼,皆是冷漠地移开了目光。 沈扶玉:“……” 沈扶玉:“?” 这俩,到底吵没吵啊?听着没吵,但是感觉怎么这么…… 危楼跟池程余吵得热火朝天,正要转头要沈扶玉评评理呢,方才发现沈扶玉的两边的位置都被占了。 危楼:“?” “你俩!”他震惊! 姜应气定神闲地展开扇子,给沈扶玉夹了筷子菜:“吃吧。” 仔细一看,这菜还是危楼做的。危楼简直要被姜应借花献佛的举动气笑了,他推开池程余,怒气冲冲地坐到沈扶玉的对面,眼里全是委屈与控诉。 沈扶玉:“……” 他尴尬地眨了眨眼,左右为难又不知所措。 “师兄若是觉得为难,我还可以给师兄重做一顿饭。”草乌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危楼嗤笑一声:“有你什么事?” “我跟大师兄说话,也没有魔相的事情吧。”草乌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危楼:“?” 他本想发火,又想到了那件怀疑的事情,便闭了嘴,再次狐疑地打量了草乌一眼。 沈扶玉连忙开口:“好了,别吵了。” 危楼回过神,看向草乌的眼中多了几分警惕与防备。 “开饭了?”雪烟随口问了一句,而后喊来剩下的人在桌前坐下。 沈扶玉方才松了口气,他温和地笑了笑:“辛苦大家了,谢谢大家帮我,快吃饭吧。” “嗐,”雪烟摆了摆手,“师兄你太客气啦。” 祝君安微微一点头:“大师兄平日里照顾我们那么多,修个秋千,不需师兄道谢。” “就是啊,”池程余插嘴道,“师兄太见外了!” “就是,多谢你们帮我们扶玉修秋千。”危楼醋溜溜地开口。一想到自己给沈扶玉做的饭进了这群人的肚子就不爽!烦死了! 池程余率先喊道:“什么‘我们扶玉’,这是你师兄吗!” “就是啊,应该说我们大师兄才是!” 危楼一句话惹了众怒,一人舌战一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都发抖,也不吵了,直接破罐子破摔,大喊:“就是本相的!就是!” 第212章 “师兄,你看他!“池程余被危楼的无耻震惊到了,转头就给沈扶玉告状。 危楼也告状:“心尖儿,你看他们!“ 沈扶玉:“……“ 太吵了。 沈扶玉动了动嘴,本想叫他们别吵了,结果却是温柔地笑了一下:“好啦,别吵了,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他一笑,别人就看得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特别是危楼,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好罢,就先原谅清霄派那群不知好歹的东西好了! 饭桌上一时间又变得和平起来。 沈扶玉看着他们,心中暖流微动,想说什么,又难以言述,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他想,若是千水和凤凰在就好了。 此时月色皎洁,繁星闪烁,欢声笑语交叠着随风散入空中。 是后来沈扶玉屡屡回忆的场景之一。 第088章 万骨枯·五 说来也奇怪,从修完秋千后沈扶玉在千河村的名声又好起来了,有时徐三娇来找沈扶玉说话,看着那架秋千也会面露艳羡之意:“真好啊……” 沈扶玉看着她的表情,心下到底是于心不忍。 厉鬼成形要受很大很大的冤屈,能成鬼王者更是受了难以想象的苦。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能看出徐三娇是个很善良的女孩,甚至善良得有些懦弱。 他不知道徐三娇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鬼王。 “你若是喜欢,”沈扶玉斟酌着开口,“改日我帮你修个?” 徐三娇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局促不安地摆着手:“不了不了。” “我家还有些没用上的木材,”沈扶玉以为她是怕徐父徐母责怪她铺张浪费,“就当是我感谢你教我女红。” “不用了,”徐三娇分明是在笑,眼底的无奈与哀意却织成了一片难以化开的阴影,“谢谢你。我衣服还没洗完呢,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沈扶玉看着徐三娇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涌上几分不安来。 次日,徐三娇并没有来找他。 不止次日,接下来的半月,徐三娇都没有出现。沈扶玉去问时,徐父徐母皆是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面色不虞,明显是赶人的话:“娇娇病了,劳烦危夫人挂念了。怕病气过给您,您还先回家吧。” 无奈,沈扶玉只好回了家。 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徐三娇跟何大有私情。”姜应带来这么个消息。 闻言,沈扶玉愣了一下,旋即表情凝重了起来,听流言所传,何大算是徐三娇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关键人”。 “哦,这事,”雪烟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道,“我知道。这事那几个婶早就给我说过了。” “徐三娇和何大好像是私定终身了,徐三娇应该是把身体交付给他了。然后付家就仗着这一点,想不给聘礼就娶走徐三娇。但是徐家一口咬定何大是污蔑,徐三娇还是处子之身,两方争执不下,徐家就把徐三娇关起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 “何大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扶玉问。说来也怪,他们来这里很久,居然没怎么听说过何大的事情。 “付家没有多少地,特别穷。”一道许久未听过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扶玉惊喜几分:“哥!” 凤凰被他这一声叫得浑身舒坦,对方明亮的眼睛很好地安抚了他这些天没见到人的暴躁。 沈扶玉连忙走过去。 凤凰一把扶住了他,眼里满是欢快,嘴上却道:“这般毛毛躁躁的,急什么?” “哥,你是穿去哪儿了?”沈扶玉惊喜之后,不免担心。毕竟凤凰一消失就消失了好些天。 说起这事,凤凰也怄得不行:“孤穿成了县令家的儿子,头上还有个要病死的哥。孤这个千河村太偏僻,孤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路,又赶了好久的车,烦死了。” 沈扶玉给他倒了杯水:“辛苦啦。” 相比之下,危楼的神情就不是那么好了,他冷哼一声,又来一个,烦死了。 “你方才说,何大的家境不好?”姜应将话题再次引到了何大上。 “嗯,”凤凰喝了口水,道,“孤也是听县令家的下人说的,有一个好像是何家的女儿。” 沈扶玉若有所思,若是如此,何大不给聘礼的理由倒是有了。 “很多地方,”似乎是看大家都绞尽脑汁地思索无果,祝君安方才开口,“或者说有很多男人,没有钱,就会用花言巧语来骗一些女人婚前同房,糟蹋了人家的清白后,就要无聘礼娶妻。许多父母为了名声考虑,就会同意这个荒唐的要求。” 雪烟轻啧一声:“好贱的男的。又穷又贱。” “说白了不就是不爱嘛,”危楼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嘲讽和鄙夷,他顿了顿,又道,“设身处地去想,本尊若是喜欢一个人,那必然是要给他最好的,便是摘星揽月,也在所不辞。” 他说完,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到了沈扶玉的身上。 沈扶玉:“……” “说起来,”沈扶玉的脸上渐渐泛起一层不好意思的红来,他连忙换了话题,道,“徐三娇走路有时会有些奇怪。” “怎么说?”姜应问。 沈扶玉其实也说不清楚,虽然徐三娇表现如常,但走路时很缓,有时面部还会闪过一丝痛苦,像是受了伤。 第213章 “啊,”雪烟了然,坦荡道,“兴许是来月事了。有人来月事肚子可疼了。” 倒也说得过去。 沈扶玉看了她一眼,沉吟道:“那等一会儿徐父徐母离开后,我过去悄悄问问她何大的事。” 午饭过后,徐父徐母小憩了一会,便又忙着下地了。 待时机成熟,沈扶玉方才去了徐家,其他人悄悄跟在他身后,徐家还有徐金玉和徐耀祥在,沈扶玉专门从后面绕的,他翻身进了屋里,敲了敲窗棂。 屋里传来徐三娇惊喜又担忧的声音:“谁呀?” “是我。”沈扶玉道。 很明显,沈扶玉的回答叫她略有些失望:“是扶玉啊……” 沈扶玉眸光微动,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啊。” 沈扶玉斟酌了一下语句,缓缓开口:“你和何大的事情……” 一窗之隔,徐三娇沉默了许久。 沈扶玉耐心等着她,其余人也安静地或蹲着或站着。 “扶玉,”徐三娇似乎是叹了口气,她道,“他说他爱我。这就够了。” 沈扶玉察觉到了徐三娇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便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发表看法。 果不其然,许久之后,徐三娇重新开了口。 “扶玉,我跟你不一样。” 徐三娇说:“我是长姐,我只短暂地享受过三四年被独宠的日子,后来金玉出生,我就要帮爹娘照看她。稍有不慎,便是我照看不力的过错。” “有一年,金玉吵着闹着要我把她抱回家,我没有抱好,把年仅两岁的她摔得头破血流,回家后,便挨了好一顿毒打。更不用说我三弟出生后,他是更加磕碰不得的。” “除了照看弟弟妹妹,我还要给家里洗衣做饭。我确实很多事情都做不好,老是挨打,老是挨训,若是如此,倒也无妨,毕竟谁没有挨过打呢?冷静下来,我娘也会心疼我。真让我难受的是,随着金玉和耀祥的渐渐长大,我发现,他们犯了我小时会犯得同样的错,并不会挨打,爹和娘,会更有耐心……每每见此,心中难免委屈,便会去千河旁悄悄哭。后来我在千河旁遇见了一名道士,他给我说,会有人真的爱我。我问他是谁,他只说‘千河之畔,萍水相逢’。” “几个月前,我在千河旁遇见了何大。他很好,他从来不骂我,他说‘金玉摔得头破血流的那一年,三娇也才六岁’。”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三娇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有几分温情。 “或许,你们都觉得他不好,他别有所图,但是他是我的希望。他给了我过去十六年几乎没有得到过的东西,这就够了。即便是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遭世人嘲笑谩骂,我也不在乎。” 沈扶玉轻声道:“若他是伪装的呢?” “我不相信有人会伪装得这般像。”徐三娇斩钉截铁道。 “扶玉?” 徐母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沈扶玉等人皆是吓了一跳。 “徐姨好。”沈扶玉迅速冷静了下来,礼貌道。 徐母不知为何倏地去而复返,见这么多人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一时愣了。 她眯了眯眼,警惕地看着沈扶玉:“你们来做什么?” 凤凰率先反应了过来,他站到沈扶玉身前,坦荡道:“您好,家父是罘茈县县令,是来帮家兄寻位良妻的。我同沈扶玉有些许私交,沈扶玉本想介绍令女……”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不过大家都明白,是在说徐母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流,。 “县令?”徐母一怔,旋即喜笑颜开了起来,“哎呀,您看我这……不知少爷大驾光临,危夫人也没给我说,我就什么也没准备,真是过错,过错呀。” “您看,要不您留家里吃顿饭再走?”徐母把锄头一放,热情地招呼着凤凰。 “不必了,我们也说得差不多了,”凤凰本想礼貌拒绝,倏地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危夫人?!” 徐母实打实地吓了一跳。 “正是,”危楼揽住沈扶玉的肩膀,他微微勾了下唇,“正是我夫人。” “你!”凤凰怒不可赦。 “哥,”沈扶玉连忙插到两人中间,“你冷静一下,我回去给你说。” 凤凰也没想到沈扶玉不过只离了自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居然就这么被危楼给娶了,他恨不得当场把危楼大卸八块,又碍于沈扶玉叫他冷静下来,他只能强忍着怒火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可怖。 万妖之主动了怒,徐母自然被他震慑住了。 这样一来,徐母倒更加相信了凤凰的身份不俗,又闻方才沈扶玉唤凤凰“哥”,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着想拉拢沈扶玉:“哎,扶玉,在后院站着说话多不方便,跟姨进来说!” 她自顾自地揽住了沈扶玉的胳膊,客套了几句话,不知是顾虑什么,道:“这位县令之子是……” “我姓沈。”凤凰道。 “哦哦,沈少爷。”徐母一听他姓沈,心下了然了。怪不得沈扶玉喊他哥哥呢,想来也是,沈扶玉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危楼也惯着他,家里条件还好,若是县令家的小姐那便都能说通了。 沈扶玉:“……” “不知沈少爷的哥哥多大年纪了?”徐母似乎有几分犹豫,“若是许姻缘,我们金玉行不行呢?” 第214章 沈扶玉脚步一顿,看向徐母:“为何?按年岁出嫁,徐三娇不是更合适吗?” 除非徐三娇当真如传言所言,和何大已经交付终身了。 徐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许久,才道:“倒也不是,就是金玉养得娇贵些,更合适一些。” “没听懂你这话的意思,”雪烟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开口,“你是觉得徐三娇从小就是干活干苦力的,就该继续嫁给家境差的继续给人家当奴隶。徐金玉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所以就该继续娇生惯养吗?” 徐母被她直白的话戳破了心思,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你懂什么?这两个都是我女儿,我一般疼!娇娇她闹出了不好听的传闻,我这不是怕县令老爷归罪下来吗!” “不是的,”难得地,祝君安主动开了口,“你是觉得反正老大已经这样了,不如专心养老二。”就好比,一张纸上写了好几个错字,那便不如拿另一张纸重写一份更完美的了。 “你胡说!”徐母斥道,“你懂什么?!这三个孩子我一般疼!” 雪烟嗤笑了一声:“村子里皆道你徐家教子有方,可他们不知道吧,你们的‘方’是在大女儿身上试出来的!你们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吧,不然怎么会对徐金玉采取了不一样的教导。” “不然呢?”徐母被几个小辈连续下面子已经恼羞成怒了,“错一次不够,还要错第二次不成?” “你不会给她道歉吗!”雪烟提高了声音,一甩手,直直地指着屋里,怒斥道。 “哪有父母给孩子道歉的道理?我给她吃给她喝,生养之恩大于天!我们愿意怎么待她就怎么待她!”徐母左右看看,拿起一旁的大扫帚来,毫不客气地赶着人,“滚!别来管我家的事!” 危楼眼疾手快地把沈扶玉护到怀里,沈扶玉看了他一眼,跟着一行人走了。 回到院里,雪烟和池程余还在一并骂着徐父徐母,沈扶玉站在篱笆前,看着徐三娇的房屋走神。 “在想什么?” 他回过头,是姜应。 沈扶玉又把目光放回了徐三娇的房屋那儿,轻声道:“很不公平。” “是,”姜应靠在了篱笆上,他道,“看得出来,她温柔、善良,甚至到了懦弱的地步……嫁给何大兴许是她此生最勇敢的一步,只是不出所料,她迈出的这一步,是万丈深渊。” 传言道,徐三娇嫁给何大后,很快便被配了冥婚。 若是真爱,怎么会舍得她去配冥婚?自然,里面说不定会有什么隐情,或许待徐三娇不好的另有其人,但总归不是什么好日子……不然她就不会是鬼王了。 “走罢。” 沈扶玉叹了口气,无论再惋惜,也改变不了任何状况。说到底,这毕竟是鬼王的回忆。 又过了一个月,徐三娇出嫁了。 她成亲得很仓促,看得出来徐家和何家都不重视。不过徐三娇似乎并不介意,她穿着粗劣的嫁衣,踏上了新婚的轿子。 鞭炮炸开红色的纸片,唢呐吹出欢快的乐曲,何家在院里摆了好几桌席,死寂的千河村倏地活了起来,这是这个穷村子难得的热闹。 过往的人群议论纷纷,眼神交流间并无多少祝福,多是一些嘲弄与看热闹之意。倒是危楼,很难得,他走在人群中,难得没把心思全落在沈扶玉身上,极其认真地观看着这场婚娶。 临了夜晚休憩时,危楼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沈扶玉坐在床沿,觉得危楼今日实在奇怪。 危楼试了试水温,他蹲在地上,烛火跳跃,铜盆里的清水映出他表情郑重的面容:“本尊在想日后娶你的事情。” 沈扶玉的动作一顿:“你……” “本尊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危楼把水往衣服上一擦,抬头看着沈扶玉,“届时,本尊就去求你师尊,先定三书六礼。过大礼的时候,就找魔疆的魔将魔相来,这是魔族最有身份的人了,本尊要给你下十里红妆,全是罕见的天才地宝。待这次回去,本尊就命人打造轿子,方便迎亲的时候用。”危楼有条不紊地说着,他难得有这般靠谱之时,烛火摇曳,眼中爱意清晰可见。 他说完,又低头笑了笑:“本尊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都不答应本尊的追求。” “水要凉了,来洗脚。”危楼伸手想去抓沈扶玉的脚腕,被沈扶玉轻轻地躲了过去。 他抬眸,瘪了瘪嘴:“又要说本尊胡说八道了是不是?这样吧,本尊边给你洗着脚,你边说着本尊行不行?这样咱俩都不算闲着——水真的要凉了。” “危楼。” 沈扶玉倏地打断了他的话。 危楼蹲在地上,抬起头,一副破罐子破摔听他训责的样子。 屋里的灯花该剪了,光线晦暗,沈扶玉垂落下来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耳垂,依稀可见是泛着红的。 他看了危楼许久,危楼蹲在也安静地等着他开口许久。 铜盆的水渐渐凉了,烛泪顺着蜡烛缓缓流下,在桌子上凝固,外面的花树被风一吹,花朵簇拥着沙沙作响。 月光皎洁,朦胧着落入窗中,描摹出两人的身形来。 “我们在一起吧。” 夜风扰乱了花叶,花瓣扑簌着散在月光中。 第089章 万骨枯·六 危楼愣了很久,他就这么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扶玉。 第215章 看得沈扶玉都不好意思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床沿。他这几天其实一直在考虑很多事情,他俩不仅仅是断袖,更有种族之别。再加之危楼是旧魔尊,两人若是成了道侣,保不齐会被骂。 理智而言,沈扶玉知道自己应该要和危楼撇清干系,桥归桥路归路,然而事实却是他一再放纵危楼靠近自己。 最终越理越乱,再难理清。 方才危楼说嫁娶之事,沈扶玉烛火跳跃间,心头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遗憾来,那种遗憾就像是他和危楼之间,好像真的有一场没有完成的喜事般。 百感交集间,他竟生出许多勇气来,承认了两人的关系。 危楼缓缓站起了身子,他定定地看着沈扶玉,想靠近他又退缩,几番迟疑下,方才问:“你说什么?” 危楼朝前走了一步,脚下不注意,哐当一声,踢翻了那盆水,沈扶玉下意识想去扶,被危楼一把抓住了手:“你再说一遍。” 沈扶玉无奈地看着他,将要张口,却被危楼一把抱紧了怀里:“不行不行,你不能说了,万一你反悔怎么办!” “我的仙君,我的扶玉……”危楼将他越抱越紧,“不许你反悔。” 沈扶玉缓缓反抱住了他,温声道:“我没反悔啊。” 他说完,就听见危楼絮絮叨叨地强调着:“不许反悔……” 他一连听了好几个危楼的“不许反悔”,心头因为多了个道侣而产生的莫名情绪才消散了许多,他轻笑了一声,拍了拍危楼的肩膀:“好啦,收拾一下睡觉吧。” 危楼直起了腰,认真道:“沈扶玉,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沈扶玉哭笑不得:“大家互相帮助保护才是。”眼下不比外面,鬼域里风险莫测,他自然不能只靠危楼保护——那成什么了? 危楼闷声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扶玉也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喜悦褪去后,危楼的面上似乎多了很多沈扶玉看不懂的情绪,最清晰的是紧张与担忧,似乎还有些许自责,太复杂,沈扶玉看不明白。 两人沉默地洗漱完,熄灭蜡烛躺到床上后,危楼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沈扶玉,问:“仙君……这件事你要给他们说吗?” 沈扶玉抬了抬眼皮,反问:“你想吗?” 出乎意料地,平日里老是叫嚷着自己没身份吵架都理亏的危楼,在此刻却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本尊不想。” “本尊只是想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并不想让你被世人唾骂。” “你怎么知道会被骂?”沈扶玉奇怪地问道,危楼这话说得,不像是担忧,更像是未卜先知。 危楼没开口,只是把沈扶玉往自己怀里抱了抱,轻声道:“本尊猜的,本尊没同你在一起时,旁人都骂本尊。在一起之后肯定连你一起骂,哼。一群小心眼。” 沈扶玉:“?” 危楼亲了亲他的嘴角:“快睡吧。” 沈扶玉皱了皱眉头,道:“你……算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徐三娇的事情,等出去后,我再给我的师弟师妹们说。” 危楼笑了笑,轻轻拍着他的背:“睡觉吧,仙君。” 结果这事次日就被发现了。 第一个发现的是姜应,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扶玉,问道:“你想好了?” 莫名其妙就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沈扶玉稀里糊涂地,随后没听见姜回话,方才反应过来,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嗯。” 姜应还没回话,躲在暗处的几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沈扶玉:“……” 怎么还有偷听的? 凤凰一句话也说不来,脸皮绷紧到微微抖动,胸膛一起一伏地,气得几乎要晕过去。 他的弟弟居然真的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拐走了! 那该死的危楼! 他咬紧了后槽牙,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危楼。 “哥?”沈扶玉担忧地看了眼凤凰,这是怎么了? 凤凰气得手都在抖:“一个低等魔族……哪里配得上你!” 沈扶玉:“……” 他轻咳一声,有些头疼。凤凰和危楼的关系一向不好,如今这情形,他还是得给危楼说些话比较好:“哥,你听我说——” “本尊说。” 危楼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把沈扶玉拉到自己身后,不卑不亢地直面凤凰。 凤凰冷笑一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了危楼的脸上,危楼被他打得偏过了头,嘴角渐渐渗出些许鲜血。 “危楼!”沈扶玉一惊。 凤凰动手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扶玉走上前,再次被危楼拉到身后。 姜应拉了拉凤凰的胳膊:“冷静一下。” 他没拉动。 危楼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鲜血,站直了身子,平视凤凰:“本尊生于烈狱之隙,是魔族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有着亮红色眼眸的魔尊。继位之时一人打败四将四相,此事魔族人人皆知。” 凤凰姜应草乌神色不变,其余人各有各的震惊。 “你是魔尊?!”池程余尖叫。 “所以呢?”凤凰反问道,“你是想说你地位崇高,还是想威胁孤?” “什么都不是,”危楼道,“当年本尊身为魔尊,实力可怖,一旦失控,谁也拦不住。本尊喜欢沈扶玉,以防万一,本尊心甘情愿地散去魔力,成为一个低等魔族。本尊可以接受自己配不上他,但不会原谅自己伤害他。” 第216章 沈扶玉脑海中隐约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再加上眼下场景太混乱,他没抓住。 危楼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凤凰。 许久,他朝凤凰深深鞠了躬:“本尊知道你是他的哥哥,你对他来说很重要。本尊已经是个低等魔族了,若你有何不满,可以直接伤我,杀了也可以。请你放心把沈扶玉交付于我。我会永远对他好的。” 危楼和凤凰因为沈扶玉吵过架,动过手,用水火不容形容都不为过,而今危楼做出如此低姿态,倒让清霄派其他人面色认真了起来。 危楼,似乎真的很喜欢他们大师兄。 凤凰久久地看着危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哥!”沈扶玉看了危楼一眼,示意他别跟来,转身去找凤凰了。 两人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树荫下,凤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沈扶玉:“真的决定好了?” 沈扶玉一怔,旋即点了点头:“是。” “你……”凤凰的后槽牙又紧了紧,他顿了顿,道,“你知道同他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吗?他那个身份……旁人会笑话你,会说你,会议论你。”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添了一句:“同契约无关,孤是担心你。” 方才若是危楼不站出来,只让沈扶玉给他解释,说什么他也不会允许两人在一起。 “我知道,”沈扶玉笑了笑,“谢谢你,哥。” “不过你知道的,我决定好的事情,就绝不后悔。” 凤凰自然是知道,不然早就不是揍危楼一拳的事情了。他定定地看着沈扶玉,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过沈扶玉的成长。 他总是担忧沈扶玉,总觉得沈扶玉还是喜欢趴在他身上晒太阳的稚童。总觉得沈扶玉受了委屈、吃了苦,就会哭着来找他告状,但是仔细想想,沈扶玉已经许久没有给他诉过苦了。 是从他缺席的那七年起?还是从封剑后的那百年起呢? 凤凰有些记不清了。 他看着沈扶玉,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来。沈扶玉一直都很受欢迎,总会有人争先恐后地想讨好他、保护他,就像他不在的那七年,姜应变成了他身边的人。封剑后的百年,他身边多了其他的师弟师妹。 再到眼下,沈扶玉要成家了。危楼从他身边接过了沈扶玉,占据了沈扶玉生命中一片名为爱情的领域,此后风雨,许多就要危楼来替他遮挡了。 “哥?”沈扶玉见凤凰一直看着他不说话,摸不准凤凰在想什么,试探着问。 许久,凤凰才哑声道:“他若是待你不好,孤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扶玉弯眸笑了笑:“谢谢你,哥哥。” 他俩回去后,池程余和温沨予正蹲在门口的两侧,门里云锦书等人正在好奇危楼是怎么把沈扶玉追到手的,一个问题挨着一个问题地问,显得门口这俩愈发可怜。 沈扶玉:“……你俩?” “师兄!”池程余嚎啕大哭,“你要是出嫁还回不回来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师兄!” 沈扶玉:“……” 他哭笑不得,见池程余哭得实在伤心,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好啦。我也没说出嫁啊,现在绛月剑没找到、玉灵菇和蝎尾石没找到、同舟阵法也没研究出来,我不会离开的。” 池程余鼻涕眼泪停下了,他用衣袖擦了擦,抽噎着问:“真的?” 沈扶玉应了一声:“对。” 池程余闷声抽噎着,还是不太高兴。沈扶玉看向另一边的温沨予,对方见他看过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 “师兄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温沨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不负“小扶玉”的称号,“只是一想到师兄日后会离开,心底还是会难过……” 沈扶玉也揉了揉他的头:“沨予,不要难过。我同旁人建立另一种关系,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身上的责任永远大于我的情感。” 温沨予乖巧地眨了眨眼,但明显不是很高兴。 四人走回了院子里,沈扶玉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危楼就注意到他了,眼下他出现在门口,目光自然先落到他的身上。 危楼的眼睛亮亮的,还未喊沈扶玉,便被凤凰挡住了视线。 危楼:“……” 虽说方才给凤凰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是真心话,但这死鸟也太烦人了些。 凤凰走到危楼面前,冷笑一声:“沈扶玉若是有一点不好,孤拿你是问。” 危楼抬了抬下巴:“本尊待他自然是千般好。” 凤凰:“……” 无论怎么说,他还是烦危楼!他就该趁两人没在一起时一把火烧死这个不知死活的魔族! 沈扶玉和危楼确定道侣关系,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很多事情都没有变。 “那是因为,”危楼把沈扶玉的脚放回被子里,“有些事情你不答应本尊的追求时本尊做了,会冒犯到你。” 沈扶玉往床里躲了躲,给他让出空来:“你也没少冒犯我。” “胡说八道,”危楼吹灭蜡烛,跑上了床,“本尊对你多有礼貌啊。” 沈扶玉:“……” 这话也就危楼会真情实感地相信了。 危楼探过去了脑袋,笑眯眯道:“仙君,本尊觉得你就喜欢本尊这样冒犯你的。” 第217章 沈扶玉一把把他的脸推开:“闭嘴,睡觉。” “哼哼……”危楼不情不愿地哼哼着。 何大家虽说也在千河村,但是在千河村的另一边,离得徐家最远。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沈扶玉从她出嫁后就没再见过她,其余人住得离何大家也不算近,唯一比较近的是云锦书,凤凰也暂住他那边。不过两人皆是说没怎么见过徐三娇,偶尔见,对方也是担惊受怕的样子,旁人同她打招呼,她也很少回。 倒是草乌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处:“自从徐三娇出嫁,她妈再也没给她买过落红花了。” 沈扶玉一愣,实在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既然如此,那徐母买的落红花,大概率就是给徐三娇用的了。” “奇了怪了,”池程余想不通,烦不胜烦,“她们到底在干嘛?徐母为啥给她女儿下药啊?莫非真是疯了不成?” 他是看出来了,徐三娇的命里,就她的父母最疯。 “人世间的父母大多如此,”祝君安的声音平和,“还有很多因为种种原因抛弃儿女的。” “等等,”雪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听那几个姨说,何大经常出去拈花惹草。” 徐三娇成亲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为此徐三娇还和徐家断绝了关系,整个千河村都在看她的笑话。 “啊?可是他们才成亲没几个月吧?”云锦书一愣,“徐三娇……也太可怜了。” 这话都传出去了,说明何大做得更过分,他也丝毫不在意徐三娇的想法。 “因果循环,”草乌淡淡地提醒道,“千河村后来成了弃村。” 成为鬼王后的徐三娇肯定报仇了,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可怜她。兴许徐三娇并不希望别人可怜她。 这事迟迟没有进展,凤凰也不是个能耐住性子的人,他不耐烦道:“在这儿一直待着也不是个办法。关键人还没找到呢。还有那个小倒霉蛋,她又在哪里!” 沈扶玉不知想到了什么,道:“不着急,再等等。”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徐三娇的人生中大概可以分为三方人:一方是千河村之人,也就是他们;另一方是何大,目前没什么进展;其实还有另一方人,徐三娇冥婚的夫家。很大可能,千水就在那里。 “那岂不是很危险……”温沨予担忧道。 姜应笑笑:“那可不一定。目前千河村、徐大这边都没有什么线索和进展,说不定那个关键人就在千水那里。” 关键人,意味着平安出去。 只要找到关键人,鬼域自会化解。 “总之,先耐心等等吧。”沈扶玉温声道。 传闻中并未说和徐三娇结冥婚的人是谁,很大概率双方是悄悄进行的。那么,只要等何大鬼鬼祟祟出去接触别人,或者有人悄悄接触何大就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千水。 就这么平安地过了几个月,入秋了。沈扶玉难得跟危楼去一趟地里。危楼觉得地里泥土虫子多,很少让沈扶玉来,倒是这次喊他来了。 地里的麦子成熟了,放眼望去,金黄黄的一片,饱满的穗子在风中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好看吗?”危楼站在一旁,问他。 沈扶玉点了点头,惊羡道:“好看。” 秋风吹过,麦浪翻涌,隐约还有些许清新的香味,倒有种宁静的感觉。 危楼把拿来的小板凳给他放在一旁:“坐下吧。本尊去割粮食。” “我去帮你。”沈扶玉站起身。 危楼似是早有预料他会这般说,叉腰得意一笑:“本尊只拿了一把镰刀。” 沈扶玉:“……” 他无奈地看了眼危楼,危楼乐不可支,干活都快了很多。 倏地,危楼的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挡住了灼热的阳光。他抬头看去,沈扶玉正举着伞:“怎么了?” 危楼眨了眨眼,道:“仙君,好爱你。” 沈扶玉被危楼光天化日之下的突然告白闹红了脸,他一把捂住危楼的嘴:“你胡说什么。” “怎么在一起前说本尊胡说,在一起后还说本尊是胡说。”危楼的声音隔着他的掌心传来,沈扶玉的脸越来越红。 危楼笑了一声,不再调戏他,俯身继续割麦子去了。 危楼毕竟之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尊,能力和手段都不容小觑,学起这些农活来也快,如今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了。 “割了麦子,给你换面吃,”危楼简单算了一下,“应该还能余一些银子,到时候给你添几件冬衣,不要冻到本尊的心尖儿了。” 沈扶玉许久没听这个称呼,猛一听,熟悉的羞耻感又涌了上来:“胡说八……” 他没说完的话语停在了嘴里,下意识看着对面的人:“徐三娇?” 危楼一愣,直起腰来,只见对面站了一个女人,正是徐三娇。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能遇见他俩,麻木无神的眼睛动了动,她没说话,一副不欲交流的模样,低头继续割麦子去了。 虽说已经入了秋,但夏天的暑气还在,徐三娇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漏出了一个脑袋,连割麦子时的手都缩进袖子了一半。 她比当时出嫁时,更消瘦了。 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就像是套在了一个毫无血肉的骨架上。肩膀耸动时,几乎可以看见清晰的骨头轮廓。 第218章 第090章 万骨枯·七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来。 很明显,徐三娇并不幸福。 沈扶玉知道这是鬼域,自己应该摒弃一切专心破解。可是眼睁睁看着徐三娇变成这样,他的心口还是堵得不行。 她做错什么了呢? 她的善良温柔化成了夜里流不尽的眼泪,她的义无反顾变成了刺向心口的利刃,她的勇敢执着成了村口人们饭后茶余的笑资。 “你……”沈扶玉想上前帮帮她,徐三娇却仓促躲过,没有理他。 “危夫人?”倒是何大看见了他。 沈扶玉顺着声音看过去,何大生得五官还算端正,但额头、印堂狭窄,腮骨横长,眼睛外凸,几乎要掉出来似的,落到沈扶玉脸上的目光贪淫至极。 从面相看,是个尖酸刻薄的好色之徒。 沈扶玉跟他并不熟悉,那日成亲也是远远望了一眼,没仔细看过。但他对何大的注视却是从心底感到十分不舒服。 好恶心的目光。 “早就在村里听过危夫人的绝艳风姿,今日一见,真是好似天仙下凡……” 何大用他带着口音的话语,蹩脚地夸着沈扶玉。 沈扶玉偏了偏头,看向危楼。 危楼正对何大无耻下贱的调戏之语感到窝火呢,见沈扶玉看过来,还以为沈扶玉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冲动。 不料,沈扶玉只是给他眨了眨眼,眉眼中露出几分委屈脆弱之情:“夫君。” “我不喜欢他这样说我。” 危楼脑中轰然一声,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就走到何大面前。 沈扶玉附到他耳边,轻声道:“打一顿,叫他好几天动弹不得就好。不要伤了性命。” 危楼冷笑一声:“这活本尊擅长。” 他阔步走到何大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形压下一片漆黑的阴影,何大没由来打了个哆嗦,磕磕绊绊道:“那个……我只是夸一下他……” 危楼一句废话都不跟他讲,一拳把他揍倒在了地。麦田里很快响起何大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 徐三娇下意识看向了沈扶玉,沈扶玉只是给她眨了眨眼。 徐三娇似乎是想给他露出一个笑容,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压了下去,她道:“不要打了。” 沈扶玉感受到了她语气下的恐惧,走过去,握住了危楼的手腕。 危楼动作一顿,忙停了下来,反手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不打了,走了,闹出人命要进衙门的。”沈扶玉温声道。 危楼看了眼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何大,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危楼顿了顿,又反问道:“好些了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走罢。该吃午饭了。” 危楼点了点头,护着他回家了。 走出几里路,危楼才回过味来:“你方才是不是就是想找个借口打何大?” 沈扶玉点了点头:“是。” 他若是替徐三娇出头,保不齐何大会觉得落了面子,回去百般为难徐三娇。倒不如将计就计,把这件过错定在何大调戏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既替徐三娇出了口气,又不会牵连到徐三娇。 还以为沈扶玉真的给他撒娇的危楼:“……” 早知道多揍几下了!烦死了! 沈扶玉见危楼不说话,笑了一声,主动牵了危楼的手,反被危楼握住。 “你生我的气啦?”沈扶玉问。 危楼道:“没有,本尊只是在想,早知道多揍何大几下了。啧!” 沈扶玉笑了笑,心下却不怎么轻松,看徐三娇的状况,可见她过得并不好。何大家里有很多人,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关键人”。 不能老是坐等下去了。 沈扶玉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 午饭后,他把人召起了:“大家尽量跟踪徐三娇,看看她一天都在做什么。” 按以往的经验,这么重要的事情沈扶玉应该要安排更细致的分工,奈何沈扶玉这次什么也没说,以至于旁人面面相觑。 “然后呢?”池程余懵懵的。 沈扶玉摇了摇头,这个不比外面,这里大家都各有活要干,还有许多认识他们的人,一旦被察觉到异常就危险了。 “总而言之,大家尽量多观察她,不要勉强自己,我们人多,即便是一人只观察些零碎的地方,也可以拼凑起来。”沈扶玉强调道。 其余人没什么看法,只是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沈扶玉心底总是忐忑不安的,在今日见过徐三娇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 这种心情驱使下,沈扶玉次日便去悄悄跟踪徐三娇了。 何大挨了打,动弹不得,她一早便起来做饭洗衣了,沈扶玉隔着十几里都能听见何大暴躁的骂声:“疼!涂药轻点知不知道啊?他打我的时候你就在那里看着,也不知道过来帮忙,是不是存心的?真不知道娶你有什么用,呸!老子真是瞎了眼了……还不能生儿子,真是赔钱货。” 用词低俗,听得沈扶玉一阵一阵得反胃恶心。 “嗤,”危楼跟在他旁边,对何大的用语嗤之以鼻,“这个男人,怪不得娶了个女人就觉得自己是皇帝了。一下子皇后贵妃丫鬟厨子侍卫都有了,哦他还要嫡子,继承江山。” 第219章 沈扶玉抬了抬眸,倒是意外:“你很讨厌他?” “他也配本尊讨厌?”危楼嫌弃地撇了撇嘴,“本尊是看不起他。” 沈扶玉笑笑,看向徐三娇时心底又泛起一分心疼来。 遇人不淑。 辜负了她这一生一次的勇敢。 徐三娇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又去地里割麦子,这活并不轻松,地里大多是男人在干,亦或是夫妻一起,唯独她的身影孤零零的游荡在麦田中,消瘦单薄的身躯苦苦承担着无形的指指点点。 中午的时候她没回去,啃了个带来的馍,喝了碗水,又安静地继续劳累。 沈扶玉几番想出去帮她一把,都硬生生地忍住了。 出去后,跟踪的地点就暴露了,这是鬼域,他们还要找关键人。 徐三娇一直忙碌到了日落时分,她拉着装满了麦子的板车往家走,只看着脚下的路,从不看别的。 做好晚饭,她捧着一碗稀饭走了出来。 何大家并不富裕,她吃得并不算好,好像比在徐家时还差些。 沈扶玉觉得今天的观察正要结束时,徐三娇的眼睛倏地亮了亮,捧着碗朝外走去。 沈扶玉和危楼对视一眼,迅速跟上了她。 她端着碗来到了千河旁,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出乎意料地,一旁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灰扑扑的白色小狗。这小狗生得十分好看,张开嘴时竟像是在笑。一看她来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在她的脚边不停打转。 徐三娇苦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她缓缓蹲下身,翻出来一个破旧的碗,把稀饭倒了一半,递给了那只小狗。 “吃吧。”徐三娇说。 她说完,自己寻了份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看着宁静的河面,默默地吃着稀饭。 小狗风卷残云般把那碗稀饭尽数喝掉,又摇着尾巴去找她玩,嘴里汪汪直叫。 徐三娇笑着笑着,便起了愧疚之意:“我家里人不允许多养条狗……” “这几天他娘又因为我不能生孩子给我眼色看了,饭就只有这些,改日我看看能不能炒个青菜,我们分一下。” 小狗似乎能听懂她的话般,舔了舔她的手,又把自己的碗拿了过来,示意自己吃得一点也不剩,旋即又把两人的碗推到一起,她自己则是紧紧挨上了徐三娇。 徐三娇没看懂她的意思:“是想跟我走吗?” 小狗摇了摇头。 “没吃饱,还想吃的意思吗?” 小狗又摇了摇头。 徐三娇真的猜不透了。 小狗在地上急得团团转,眼巴巴地看着她,倏地,她尾巴一扫,扑到了徐三娇的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 徐三娇呼吸一滞:“是……我爱你的意思吗?” 小狗见她终于猜中了,开心地蹭了蹭她,尾巴几乎要摇飞上天。 徐三娇眼睛微红,她轻声道:“我也爱你。” 但是徐三娇并没有跟小狗多待,她终究是要回到何家去。 徐三娇走后,那小狗也一溜烟跑没影了。 沈扶玉和危楼从树后走出来,找了找,没发现那小狗的身影。 “那小狗跟成了精似的。”危楼啧啧惊奇。 “纯善动物轮回九世,第九世是狗的话,下一世就会转世投胎为人,”沈扶玉平静道,“转为狗的这一世,是学着如何做个善人的。” 很明显,徐三娇遇见的这只白色小狗,就是一只将要转世为人的。 今日得了这个发现,倒也不算无功而返。 “回去?”危楼问他。 沈扶玉应了一声:“回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其他人跟踪徐三娇的结果也是和沈扶玉跟踪得所差无几。 不知从哪天开始,千河村又传出了何大吃喝嫖赌的风声,他开始明目张胆地夜不归宿,拿着徐三娇卖菜的钱送给村口的娼女,徐家也不愿意认徐三娇这个女儿。 徐三娇愈发消瘦了,远远看去,就像截竹竿似的。 “我觉得……”沈扶玉坐在床上,“时日无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天气不好的原因,沈扶玉心底的不安几乎要达到最高。屋外乌云翻滚,藏于内里的闷雷时不时响起,听得人心里打突。 可是他们现在还是对那个关键人一无所知,甚至见不到沈千水的身影。 危楼上了床,应了一声,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沈扶玉长叹了一口气,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我觉得徐三娇的状态很奇怪……就算她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应该是面黄肌瘦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副几乎要……”咽气的模样。 徐三娇看上去,像是受了酷刑。 何家除了苛待她、让她干活,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 危楼双手撑在他的两侧,亲了亲他的唇瓣:“好啦,别想啦,快睡觉。” “你别烦我。”沈扶玉正想这事呢,危楼频频打断他,惹得他心烦。 危楼:“……” 结成道侣后地位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更往下了!以后他不仅排三千多万苍生后面,还得算死了的苍生! 你们人族到底哪来那么多人! 沈扶玉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结果来,他叹了口气,一扭头,就发现危楼幽怨地盯着自己。 第220章 沈扶玉:“……” “你得亲本尊一下才好!”危楼毫不犹豫地提条件。 沈扶玉哭笑不得,主动坐了过去,揽着他的脖颈去接吻。 危楼忍不住勾起了唇,自己加深了这个亲吻。 蜡烛越来越短,光线越来越暗,几乎快要看不见。沈扶玉绞着手指,有些受不住了,呼吸都有些沉重。 危楼松开他,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沈扶玉轻轻喘着气。 “仙君,你再喊我一声。”危楼说。 沈扶玉呼吸不稳:“……危楼。” “不是这个,你喊我‘夫君’。”危楼说。 沈扶玉的脸渐渐红了,之前他那是为了叫何大不起疑才喊得,这会喊这个做什么,他想也不想的一口否决:“我不要。” “喊嘛喊嘛,”危楼明显是要死缠到底,“就喊一声!” “不要。”沈扶玉推开了他,起身要往床里走,结果他方才被危楼亲得腿发软,坐着的时候没察觉,一站起来,又踩到了危楼的小腿上,身形不稳,直接从床上栽到地下去了! 带起的风刮灭了蜡烛,屋里一下陷入黑暗。 沈扶玉磕到了腰上,疼得闷哼了一声。 倒是把危楼吓得不轻:“仙君!” 黑暗中,危楼翻身下床要来扶他。沈扶玉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这样看去,倒觉得有团黑漆漆的东西在靠近自己,他偏了偏头,视线对上门底的缝隙。 从缝隙中,他看到了一条朦胧的月光。 “仙君!”危楼着急又担忧,蹲下身,伸手要扶他。 沈扶玉看不太清,总觉得危楼像是要打自己。他无奈地笑笑,把手搭到危楼手中的那一刻——等等!他的头脑灵光大闪,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徐三娇苍白的脸色,捂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他豁然开朗。 “走!”沈扶玉不顾腰间的疼痛,借着危楼的力气站了起来。 危楼懵了:“去哪儿?” 沈扶玉仓促间穿了衣服:“何大家。” 第091章 万骨枯·八 “哎!”危楼忙不迭套了几件衣服,也顾不得其它了,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 蜈蚣似的的电火在漆黑的夜幕中张牙舞爪地亮起,天边酝酿许久的雷终于砸了下来,沈扶玉跑出去没几步便开始狂风大作,冰凉的雨点大把大把地往下落。 秋末少有这般雷雨,看前几日的云彩也不像有雷雨的模样,许是怨气作祟…… “沈扶玉!”危楼终于追上了他,给他把外套披上。 这个时辰,许多人家都睡了,而何家还燃着蜡烛,里面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和小狗呜咽的声音,还有男人的咒骂声。 何家屋顶乌云最浓,“轰”地一声,雷声炸耳。 沈扶玉来不及多想,翻身跃进院里,一脚踹开不顶事的木门。 屋里,徐三娇狼狈地倒在地上,她身上衣襟破烂,露出的肌肤上满是伤痕,深深浅浅,一看便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大腿间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她脸色苍白,脸上除了鲜血,还有滚烫的泪水。 除却何大,屋里还有三四个流氓似的男人。 何大一拳一拳地打在徐三娇身上,他脚边是急得团团转的小狗,小狗咬着他的裤脚,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试图阻止何大。 它本就瘦小,又因为流浪没吃过多少饭,根本奈何不了何大。小狗当即转了战略,它咬了何大一口,转而扑到了徐三娇身上,试图保护她。 何大彻底恼羞成怒:“一个畜生……老子今日就弄死你!” 他一把扯下小狗,将它狠狠摔在地上,抡起凳子,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砸了下去! 鲜血四溅! 沈扶玉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小狗被砸死的场景,他的身形因为震惊顿了顿。 “不要——不要!”徐三娇的声音凄厉悲苦,哭得血红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爬上她的面容,她的脸色惨白,终于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啊啊啊啊啊!” 沈扶玉也被这突然的残忍场景吓了一跳。 何大被她喊得耳朵疼,抡起一旁的长条凳掼了下去:“叫什么叫?婊子!” 沈扶玉心头一震,喝道:“住手!” 沈扶玉的那一声没有让何大阻止,反倒惹起了一旁三四个男人的注意。 他们先是愣了一下,但见到沈扶玉凌乱的衣衫、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目光变得赤裸又下流下来:“哟,美人。” 危楼随手找了个木棍,目光狠厉:“你们碰一下他试试?” 沈扶玉一把夺过危楼手里的木棍,也不跟他们废话,手中力道一转,这四个人尽数被他砸倒在地。四个人怒极,刚想站起来去阻拦沈扶玉,便被危楼重新踹回了地上。 沈扶玉拎着棍,一棍子敲在何大的小臂处。何大痛呼一声,瞬间松了手。 沈扶玉又一棍子砸在他的后心处,他用的力道不小,何大当即吐出了一口血:“你!” 沈扶玉没理他,上前去探了探徐三娇的鼻息。什么也没有,已经死了。 沈扶玉闭了闭眸,眼前徐三娇温声教他刺绣的场景好似历历在目,在徐家所受的苦难与不公、在夫家所受的欺凌、挨过的打,惨死的小狗……沈扶玉的心底窜起一种极其恶心的怒火来,他站起身,想都不想,抡起木棍就往何大身上砸去。 第221章 他出任务无数,见过无数冤屈,从来没有动过那么大的气。 太惨、太苦、太不公。 冷静而言,现在他应该把何大和那四个男人绑起来问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但胸腔的怒火叫他控制不住地棍打何大。 沈扶玉眼眶微红,垂落第一滴泪水时,木棍断在何大的背上,直直飞出去一截,穿透纸糊的窗户,藏入风雨交加的夜晚。 这一下就像什么提醒般,沈扶玉一同冷静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发着颤,发丝垂了在了唇边,木棍断裂时划破了何大的皮肤,木棍上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 沈扶玉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再看去,才发现何大已经被他打晕了过去。 “手疼吗?”危楼从他手里接过断木棍,心疼地给他揉了揉。 沈扶玉不想说话,轻轻拂开了他的手,再一扫,才发觉那四个人也被危楼用麻绳给绑了起来。 沈扶玉眼神淡漠冰冷,看他们就像看死人似的,见沈扶玉看过来,四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怪不得危楼对他娘子言听计从呢,这一棍下去,谁不听话啊! “把何大也绑起来。”沈扶玉给危楼道。 危楼美滋滋接了任务,拿着麻绳就去找何大了。 沈扶玉左右看看,寻来一个木盆,从外面接了些冰冷的雨水。回屋时,危楼不仅绑好了何大,还把他和那四个男人放在一起,面前摆了把椅子。 危楼殷勤道:“来坐!” 沈扶玉:“……” 他看了眼危楼邀功讨赏似的笑容,心底的烦闷总算消散了点,他微微勾了下唇角,走到何大身前,一盆子雨水浇了下去! 何大吃了一惊,迷迷糊糊地转醒,入目便是端坐在椅子上的沈扶玉。危楼站在他的椅子旁,单手撑着,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方才之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何大脸上爬上一股恐惧来:“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在这一刻,端坐在椅子上的沈扶玉比一旁人高马大的危楼可怕多了。 沈扶玉淡淡一笑:“那就要看你能吐出来多少实话了。” 何大身体忍不住抖了抖,哆哆嗦嗦着把话全抖落了出来。 原来,徐三娇是石女,徐母怕她嫁不出去,常年买落红花,磨成粉,涂在她的大腿内侧,假装每月都有月事。何大对此并不知情,新婚之夜才知道。他家穷,本就想空手套白狼,娶个女人回家传宗接代,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何大便怨徐三娇欺骗了他,也欺骗了他家,所以常常给她脸色看。 “也没少打吧。”沈扶玉替他补充道。 何大莫名觉得惭愧,更多的是丢人,他梗着脖子辩解道:“哪有男人不打媳妇的……” “我。”危楼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的话,自己烂还得拖别人下水是什么意思?别说打沈扶玉,他一句重话都不曾给沈扶玉说过 危楼高大威猛,身长近九尺,何大更不敢招惹他,期期艾艾地闭上了嘴。 沈扶玉看了何大一眼,又看了那四个人一眼,问:“你们今夜是来做什么的?” “就……吃酒。”四人藏藏掖掖道。 沈扶玉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点在椅子把上。屋里安静得很,一时间只能听见外面雷雨风声大作的声音。 不知僵持了多久,其中一个人终于受不住这种压迫感了,跪爬上前,道:“是、是喝酒,但是喝到兴头上时,徐三娇勾引我们,所以……” “她勾引你们,还是你们强迫她?”沈扶玉打断了他的话。 这人哆嗦了一下,道:“是……是我们……强迫得她。但是、但是,她挣扎得太厉害了,是何大上了头杀的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何大一看他们要翻脸不认人,忙道,“你们也强/奸了她!” “那也是你撺掇的!” “分明是你们起了歹意!” 他们言辞间就开始狗咬狗起来,吵得耳朵疼,沈扶玉却没有制止。 石女下身发育不完整,十分窄小,他不敢想象,徐三娇临死前究竟是受了多大的折磨…… 沈扶玉突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他按了按太阳穴,又看向那边一人一狗惨死的场景,他缓缓站起身,道:“你们把她好生安葬了吧。顺便把那只小狗也同她葬在一起。” 木已成舟,徐三娇化鬼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说罢,他没管五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转身出了门。 “仙——扶玉!”危楼一惊,险些喊错,忙改了口,追了上去。 外面的风和雨都很大,每走一步,电闪雷鸣。沈扶玉胸口闷得紧,这是徐三娇的鬼域,所发生的都是再无挽救可能的既定事情。这不是普通的死亡,这是活生生的虐杀!他改变不了,他救不了! “沈扶玉!”危楼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扯到怀里。 熟悉的气息传来,沈扶玉鼻尖一酸,他把脸埋入危楼的胸膛间,攥紧了危楼的衣襟,哭声藏入倾盆大雨中。 好苦啊。 她生在了泥泞之中,明明只是想往上爬而已,可是路过的每一个人都要踩她一脚,将她的人生踩得泥泞不堪。 危楼感受着胸膛温热的湿感,把手放到了他的头上,他问:“沈扶玉,你在哭什么?” 第222章 真奇怪,这世间居然有看重苍生比看重自己还重的人。至少在这一瞬间,危楼心底的疑问稍稍压过了他对沈扶玉的心疼。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沈扶玉落泪,仅有的几次,为苍生,为山火一战中丧命的生灵,还有就是这次为徐三娇。 想不通,弄不懂。 沈扶玉是在心疼别人,还是在自责自己,亦或是两者都有? 沈扶玉没有回答他,只是隐约可以听见呜咽的哭声。 危楼将他横抱起,他俩出来的时候都没有打伞,危楼只能尽量用身体去给他遮风挡雨。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被淋了个彻底。 到家收拾了一番后,危楼把沈扶玉塞进了被窝里,拿出一条还算柔软的布给他擦刚洗干净的头发。沈扶玉已经不哭了,只是眉眼中还带着一股萦绕不去的郁气。 危楼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道:“本尊其实不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魔族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强者说什么,弱者照做就好,即便是把弱的杀了,弱的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故而魔族从未出过怨鬼。其实你今天所看到的,在魔族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沈扶玉抬了抬眼皮,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们魔族,不会自怨自艾,更不需要旁人的同情怜悯,”危楼笑了笑,道,“若是自己觉得疼得受不了了,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变强。变得比欺凌自己的魔更强。强到可以唯我独尊,强到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强到欺负我的人都需要看我的眼色生活。” “本尊不觉得徐三娇惨,相反地,本尊反倒很期待看到她屠杀千河村的那一天。” 沈扶玉定定地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 危楼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哦那我们是不是要先找到关键人?” 沈扶玉回过了神,抹了把脸:“不出所料的话,关键人是那只小狗。” 危楼:“……” 危楼:“???” 是挺有道理的,但是,狗死了啊? 沈扶玉沉吟道:“只是大概率,但还没有结束,再等等。” 此时,何家。 沈扶玉和危楼走后,这五个人才哆哆嗦嗦地互相解开了麻绳。 一人忐忑不安地开口:“我们现在去葬了她们吗?” “好像,风险挺大的,”另一人开口,“万一他俩在白事上指认我们咋办?”那岂不是要进衙门了? 沈扶玉走是走了,给这一群留下了明显的心理阴影。 “我有个办法。”何大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与贪婪。 “前些日子县令的大儿子死了,正在找合适的女子结阴亲……” 第092章 万骨枯·九 一场大雨之后,次日便出了太阳,沈扶玉将昨日的事情同其他人说了。 雪烟气得一拍桌子:“姓何的该死!” 池程余也跟着骂:“畜生!啊啊啊师兄你怎么没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徐三娇如何报仇?”温沨予也很生气,但好歹还算有点理智。 他们在那里忿忿不平地破口大骂,倒是姜应转了转扇子,眉头微皱:“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关键人’?”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姜应的这句话叫沈扶玉心头一震,他猛地站起了身子,姜应说得没错,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 从一开始,至少在徐三娇身死前,他们是能把她救下来的。救下来时,他们便凭空捏造了一个“关键人”,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怕被鬼域发现外来者的行为,正好对应了千河村里村民怕惹祸上身,没有对徐三娇施以援手。 云锦书人都愣了:“那咋办啊……” 这不完蛋了吗? “先把千水找到。”沈扶玉低声道。 无论如何,先找齐人再说。 没有关键人的话,鬼王没认出他们是外来者,还算安全,鬼王大开杀戒至少要等到鬼域结束。 沈千水至今没有露面,保不齐还有什么转机。就算没有,沈扶玉也不敢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太危险了。 结果沈千水还没找到,三日后,村里倒来了另一个熟人。 “你?!” 雪烟震惊不已。 赵修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雪烟姑娘……” “你怎么在这?”沈扶玉一怔。 “京城一别后,我便一路打听你们的行踪,跟过来的……”赵修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仍是恋恋不舍地盯着祝君安。 沈扶玉:“……” 赵修良身为普通人,追人追到这个程度,也是到达极限了。 “不过你们怎么都在千河村啊?我在县令家。”赵修良生怕自己给他们带来麻烦,忙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不知为何,赵修良穿成了县令家大儿子的家仆,他在县城中寻找他们了许久都没有结果,还以为自己是找寻错了。 “县令家大儿子病死了,我这次来,是来给结阴亲的女家下聘礼的。”赵修良说。 沈扶玉一愣:“女家是……?” “徐三娇。” 几人纷纷一愣,赵修良浑然不觉气氛的尴尬,还眼巴巴看着祝君安。不知道祝小姐穿成了什么样的人,怎么还带着面纱呀? 赵修良说罢,便急着去要给徐三娇下聘礼。毕竟县令家大儿子死了有一阵子了,尸体都有些发臭了。四日后正好是个吉时,为了让大儿子尽快下葬,便定在四日后结阴亲。误了时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第223章 他走后,沈扶玉看向凤凰,问:“哥,你在县令家见过他吗?” “不知,”凤凰答道,“县令家的大儿子病危,为了不让病气渡给“我”,县令老爷和夫人从不让“我”去看他。” “假设他说的是真的,”姜应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了,“四日后,那可是徐三娇的头七……” “还有一件事,”云锦书拿出来一袋子银两,“我不是仵作嘛。我去何家整理徐三娇的尸身时,何大给了我这些,叫我给尸身作假。要我用白粉等粉饰尸身,伪装成徐三娇病死的样子。还要把尸身文书写成前几日死亡。” 这样一看,赵修良说得倒像是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沈扶玉当即下了决定:“来不及了,大家先去找千水。” 头七那天,就是徐三娇回来的日子! 话虽如此,可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本就着急间,祝君安又被何大叫去了,连同其他几个绣娘,要给徐三娇绣新的嫁衣。祝君安怕别人起疑,只得答应了了下来。 赵修良也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沈扶玉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地方,但又说不出来,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千河旁边。 今日夜晚,就要起棺去结阴亲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千水,更没有任何出去的办法。 沈扶玉看着荡漾的河水,徐三娇未婚前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后来我在千河旁遇见了一名道士,他给我说,会有人真的爱我。我问他是谁,他只说‘千河之畔,萍水相逢’” 道士……? 沈扶玉拧了拧眉,这个道士是谁?徐三娇是信了这个道士的话,才会一时冲动,盲目相信了何大。 莫非关键人是这个道士? 还是说,千水是这个道士? 等等——? 沈扶玉猛地从河边站起来,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拉了一把危楼,道:“这儿有关键人。君安有危险,去喊其他人!” 他说完,便着急忙慌地去寻祝君安。 危楼虽然不知道沈扶玉怎么得出来这个结论的,但是沈扶玉的话他向来听,于是马不停蹄地去喊其他人。 跟祝君安同绣的其他绣娘害怕棺椁,这嫁衣便由祝君安来送。 赵修良本在院子里,一看她来,眼睛都亮了:“祝姑娘!” “赵公子。”祝君安应了一声,绕过了他,去屋里给何大送嫁衣。 赵修良也眼巴巴地跟了上来:“祝姑娘,你找何大吗?他好像不在,你放在一旁吧,他回来了我帮你告诉他。” 这屋子安安静静的,中间的棺椁安静地放着。祝君安看了一会儿这个棺椁,转头把嫁衣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回头给站在门口的赵修良道:“那就麻烦赵公子了。” “嘿嘿……”赵修良憨笑一声,一句“不要紧”还没有说出口,倏地瞳孔紧缩,他几乎是没有思考,迅速地把祝君安扑向一边。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震掉了祝君安的面纱。 “祝小姐,你没事……”他询问的话哑在了嗓子里。 祝君安视野清明了起来,就知道是自己的面纱掉了——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呢?眼角向下,形似鸟兽,几乎可以用“丑陋可怖”来形容。 面对赵修良的震惊,祝君安反倒很平静,她道:“赵公子,我本身便是这副模样。平日里只是戴着人皮面具,而今身在鬼域,自然是灵魂本身的模样。” “承蒙你的厚爱,叫你失望了。不好意思,我并非有心隐瞒。” 祝君安淡定地说完这句话,这才看向棺椁。没下钉子的棺盖正在一寸一寸地后移,棺身剧烈地摇晃着。 是起尸?还是徐三娇回来了?应该不是起尸,厉鬼成形前一般都会杀几个人,用以稳固鬼体,以便更好地复仇。 祝君安冷静地分析着,屋里离门外并不远,她用力跑过去的话—— 祝君安判断出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她刚跑到门前,原本大敞的门“砰”地一下关紧了。屋里的光线一瞬间变得极暗,棺前的香火摇曳了几下。 祝君安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棺椁已经开了一半,漆黑的棺椁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这一声也将赵修良唤醒了过来,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明显是有些害怕。他看了眼祝君安,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祝姑娘!”赵修良猛地扑到棺材上,似乎是想把棺材重新压下去。 祝君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赵修良开口,重新说起了之前说过无数次的话语:“祝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 棺椁中似乎有什么吸力,开始把他往里面吸,赵修良不肯,紧紧扒着棺材盖,用力到指腹都磨破,流出了鲜血。 赵修良疼得厉害,他似乎马上就要被吸进棺材里了,但他奋力抵抗着,脸色涨得通红。他看着祝君安,自知时日无多,所以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量喊道:“祝姑娘!我喜欢你!” 他说完这句话,全身的力量都像是消失了一般,整个人都进了棺材里。 棺材里很快流出滚烫新鲜的热血来。 与此同时,紧关的门被一脚踹开:“君安!” 沈扶玉喘着气,看见屋里的情形,也是心头一愣,好在他当即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祝君安便朝外跑去。 第224章 外面已经到了黄昏,天光很暗,徐三娇似乎并没有追杀他们的意图,杀了赵修良后,并没有追出来。 沈扶玉和祝君安一直跑到了沈扶玉的家里,停下后,沈扶玉这才看向祝君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祝君安摇了摇头,比起徐三娇杀人,她其实更震惊另一件事,她看着沈扶玉,迟疑地开口:“师兄,赵修良死了?” 沈扶玉一怔:“那摊血,是赵修良的?” “是,”祝君安点点头,“他为了给我争取逃脱时间,被徐三娇杀了。” 沈扶玉没想到会这样。 “师兄!君安!” 其余人纷纷从各个方向赶了过来。 “这谁啊?”危楼一看沈扶玉身边还挨着个女的,醋意微起。 沈扶玉瞥了他一眼,看向祝君安,他是知道祝君安原本的样貌的,只是不知道祝君安愿不愿意暴露。 “是我,祝君安。”出人意料地,祝君安大方承认了。 雪烟的顾虑和沈扶玉是一样的,眼下看见别人眼中的震惊,生怕祝君安会难受,连忙开口:“好了!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比起祝君安的真容,这个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沈扶玉看了看他们,道:“去找徐三娇。” 沈扶玉带着祝君安逃走后,棺椁的血消失得干干净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何大等人走了进来,给徐三娇换上了嫁衣,盖好棺椁,封上铁钉。 时辰到时,一旁的人喊道:“起棺——” 抬棺的有四个人,正是之前强/奸徐三娇的那四个人,而何大则在最前面抱着一只死公鸡。 后方哀乐响起,唢呐、长笛等乐器奏起的曲子诡异又可怖,何大心底没由来打了个突,他看了看天,今日没有月亮,乌云层十分厚重。 让何大想起徐三娇死的那一天…… 不不不,何大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他心底暗暗道,徐三娇,我待你不薄,给你寻了家好亲事,你可千万别来找我。 你可千万别来找我。 他心底来来回回重复着几句,神奇地是,居然真的一路平安。 走了几个时辰,约莫到子时了。送亲的队伍这才走入一片树林中,而前面,就是挖好的坟坑。 何大稍稍放下了心。 很快了,马上就好了。 坟坑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隐约可见那边立的墓碑。远处也响起了送亲的哀乐,很明显,那就是县令大儿子的棺椁。 太好了。 何大想,不知不觉间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他喘了口气,已然走到了坟坑前。哀乐也达到了最响,似喜似悲,在林立的树林中来回回荡着。 “落棺——” “轰隆!” 天边倏地炸起的闷雷盖过了人声,何大没听清,一低头,却发现原本应该死亡的公鸡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打了个激灵,大叫一声,忙把死公鸡丢了出去,转身就要跑—— 面前站满了人。 吹乐的、拿东西的、抬棺材的,挤在一起,个个面色惨白,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啊!!”何大惨叫一声,被吓得腿软,眼见着就要栽倒在地。 “夫君,”温柔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何大被人轻柔地扶住,“怎么了?” 何大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徐三娇的衣袖,鼻涕泗流,哆哆嗦嗦地说不出完整地话:“鬼、有鬼,快走!” “哪有鬼啊?”徐三娇似乎是苦恼地反问道。 “徐三——”人名念到一半,何大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脖子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夜色中,一袭鲜红嫁衣的徐三娇,缓缓勾起了唇。 …… 沈扶玉等人赶去徐家的时候娶亲队伍已经离开了,无法,他们只好一路跟着哀乐的方向跑去。但是哀乐明显去的不是合葬坟的方向,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追。 跑入一片树林中,哀乐倏地戛然而止了。整片树林都陷入了可怖的寂静中,偶尔有几声沙沙声。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向来是徐三娇动手了。 “都别跑散,”沈扶玉沉声道,“聚在一起。我打前面。” “心——”危楼明显不满他的安排,还没说话就被沈扶玉瞪回去了。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咽了下去。这么危险,凭什么要沈扶玉打前面? 姜应展扇笑了笑:“危楼魔相还是不了解我们公主呀。我们公主下的安排,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听着吧。”毕竟沈扶玉作战指挥从来没有出过错。 “什么是‘我们’公主?”危楼冷笑一声,这个姜应一天到晚就知道找事。 沈扶玉一听他们要吵就头大,冷声道:“别吵。” 外面吵也就算了,这么危险的时候还吵! 姜应努了努嘴,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在黑暗中绕过一棵又一棵高挺的树木,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出现了一片空地,还有惨死的人。 凡是来送亲的,尽数惨死。多数人脸上还带着十足的恐惧,像是死前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阵阴风袭来,沈扶玉的眼前出现了一抹红色:“鬼王殿下。” 沈扶玉平静地开口:“那只小狗的名字,是千水吗?” 第225章 第093章 万骨枯·十 沈扶玉遇见沈千水的时候,对方正跌跌撞撞地躲着什么,她那会儿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撞到沈扶玉的时候,她一愣。 沈扶玉看她衣衫破旧,面黄肌瘦,忍不住问道:“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他话音刚落,沈千水就像是认出了他一般,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苦苦求道:“仙师,您帮帮我,帮帮我。” 沈扶玉一愣,把她扶了起来:“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改命。”沈千水吐出两个字,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 沈扶玉拧了拧眉,发觉事情的不同之处了:“你是有前尘记忆,是吗?” “我马上就要忘了,”沈千水跪在地上,恳求道,“拜托您了,仙师。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再去找一个人。我用我的命数来换,我的命数是好命数,不然不会遇见您的!” 她做了九世纯善的小狗,九世善良,再加上一世的惨死,阴曹地府便给她批了个极好的命数。 若无意外,她这一生都会顺风顺水,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落难了都会有人帮忙的那种。 怕沈扶玉不信,沈千水忙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沈扶玉说了。 “你……”沈扶玉微微拧眉,确实是很好的命,从命相看,更是少有的至善之人,“要用这个命格换什么?” 这种阵法倒也有,多半是用命数换身体健康、财运等等。只要不是和他人换、或者伤害他人,沈扶玉倒也不介意帮她。 沈千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换一个,再见到她的机会。” 她说完,跪在地上,朝沈扶玉缓缓叩首下去。 沈扶玉忙把她扶起来,他不知道沈千水想见的这个人是谁,是爱人还是亲人?不过用她的命数去换这么一个机会,有点不值。 他把这一点给沈千水说了,沈千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没关系的,仙师,您帮我吧!” “我的阵法不好,不保证能给你换好,”沈扶玉给她道,“我带你去找我的师尊。” “没事的,仙师,”沈千水似乎是有些着急,“来不及了,我马上就要忘记了,求求您了,帮帮我吧!” “你确定要赌?”沈扶玉迟疑地问道。 “是。”沈千水道。 沈扶玉点了点头:“那好。” 阵法开启前,沈千水给沈扶玉说得最后一句话是:“仙师,我叫千水,不要给我改名字,好吗?” 沈扶玉说:“好。” 鬼域化作千万片的碎片,零零散散地飘落了下去,昔日的千河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暗光闪烁的宫殿。 徐三娇一袭红色的嫁衣,缓缓收回了抵在沈扶玉喉结的手指,她凉凉地看着沈扶玉:“你怎么知道的?” 见徐三娇停手,清霄派的人也愣了。 沈扶玉心道果然,他回头看了看,沈千水正倒在地上,雪烟跑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警惕地看着徐三娇。 “因为,”沈扶玉指了指沈千水,“她用她全部的幸运,换了一个和你重逢的机会。” 徐三娇顺着沈扶玉的手望去,良久,她缓步走了过去,似乎是想确认沈千水是不是当年那只雪白色的、会微笑的小狗。 徐三娇遇到那只小狗的时候,正是第一次被何大打伤,她绝望又委屈,站在千河旁,妄图轻生。 将要跳下去时,一旁的草丛中钻出来一只灰扑扑的白色小狗。 她似乎是见徐三娇泪流满面,便又从一旁叼了一朵花送给她。 徐三娇愣愣地看着她。 小狗摇着尾巴,对她“汪”了几声。 徐三娇没由来心一软,在这一刻,她竟觉得世间还在眷恋她,还在挽留她。 她从口袋里翻了翻,翻出来一块没吃干净的烙饼,蹲下身,小心地喂给了小狗。 小狗欢天喜地地吃完,又围着徐三娇的脚绕起了圈。 那天的黄昏很温暖,金黄色的阳光暖洋洋的,风也温柔。 她没有读过书,知道的唯一称得上有意义的句子,便是当年那个道士的“千河之畔,萍水相逢”。 那便叫你千水吧。 徐三娇想。 徐三娇开了鬼域后,这是第一次遇见会穿到千水身体里的人。她静静地看了许久,又转身看向沈扶玉。 “我没有改过她的名字,叫她姓沈,是因为怕别人欺辱她,”沈扶玉道,“你若是介意,也可以改回来。” 当年那个阵法画成后,沈千水的记忆便全部消失了。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抬着脸,细声软语地问:“哥哥,这里是哪里呀?” 沈扶玉蹲下了身,问:“你家在哪里?” 沈千水歪了歪头:“好像,没有家。坏人打起来,阿爹阿娘都死掉了。” 他说的坏人应该是起义军。 沈扶玉思量片刻,道:“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沈千水长得粉嫩可爱,才五六岁,在外面太危险。 沈千水没由来很喜欢他,听他这般说,开心地扑到了沈扶玉的怀里:“好呀!” 沈扶玉就这样一路把她抱到了清霄派,去当外门弟子。 离去前,他道:“你叫千水,千万不要忘记了,知道吗?” 沈千水乖乖地点头,见他离开,还踮起脚尖给他挥手:“哥哥!再见!” 第226章 后来沈扶玉再见到沈千水的时候,是因为沈千水误打误撞闯进了静笃峰的后山,沈扶玉看见她的时候还有些疑惑,他走了过去,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千水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先是惶恐不安地回身道歉:“对不起,我马上走。” 看见沈扶玉的模样时,她的眼睛又亮了亮:“是你呀,哥哥。” 沈扶玉微微皱了下眉,察觉出来沈千水第一次道歉时的惊慌,觉得不对劲,再仔细打量一下,发现对方的弟子服到处都是破旧的地方,也没打补丁,眼下都快入冬了,漏在外面的皮肤冻得通红。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像是被饿过。 沈扶玉缓步走了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沈千水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扶玉想了想,先把她带去了自己的屋子,从屋里翻出来一些糕点,递给了她:“吃吧。” 沈千水受宠若惊,反复问道:“是给我的吗?我可以吃吗?” “是,”沈扶玉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快吃吧。” 沈千水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凳子上,美滋滋地往自己嘴里塞着糕点。 沈扶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撑着头看她,许久,他才像是不经意地试探道:“要给你的朋友带去一些吗?” 沈千水眨了眨眼睛,含糊不清地开口:“我的朋友不吃这些。” 沈扶玉觉得奇怪。 但沈千水也没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吃完东西,她还把握住了油纸,小心翼翼地用手把沈扶玉的桌子擦干净。 沈扶玉笑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好啦,这个不需要你打扫。” “哦哦,”沈千水乖巧道,“那哥哥需要我打扫的时候可以给我说,我打扫得可干净了。” “好罢。”沈扶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先前的时候他已经捡过温沨予了,但温沨予明显比沈千水安静一些,每天只躲在沈扶玉的怀里,不怎么说话。 沈千水从凳子上跳下来,乖巧道:“那哥哥我回去了哦。” 沈扶玉也跟着站起身:“你认识路吗?要我送你吗?” 沈千水似乎是有些犹豫,沈扶玉只当她不好意思,把她抱起来,送回了外门弟子那里。 沈千水给他告别:“哥哥,谢谢你,再见!” 沈扶玉道:“不客气,再见。” 次日,沈扶玉隐了身形,专门去了外门弟子那里。外门弟子似乎是在两人一组练剑,他左看右看,没找到沈千水。 绕了一圈,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发现了沈千水。 沈千水拿着破旧的木剑,迷茫地挥舞着。 “是这样吗?”沈千水问一旁的大树。 过了一会儿,她又拧眉:“好吧,好难哦。” 倏地,她的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抬头望去,是沈扶玉站在了她的身后,正握着她的手腕,温声道:“这招出剑的话,是要这样的。” 沈千水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哥哥!你来啦!” 沈扶玉应了一声,问:“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练?” 沈千水忸怩不安地看了沈扶玉一眼,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给他说。 沈扶玉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别害怕,给哥哥说。” “我说了,哥哥还会跟我玩吗?”沈千水问。 沈扶玉挑了挑眉,道:“那要看你做了什么呀。” 沈千水皱着脸,许久,才下定了决心般,道:“好吧。因为我特别倒霉,大家靠近我也会这样,所以他们不愿意跟我玩。” 沈扶玉愣了一下。 “但是哥哥好像不会哎,”沈千水扒着沈扶玉的衣袍,期待地看着他,“哥哥能不能别不跟我玩呀。” 沈扶玉看着她,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他揉了揉沈千水的头发,轻声道:“下次没有人跟你玩的时候,可以来静笃峰找哥哥玩。”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的时候我可能出任务不在,你自己在静笃峰玩也可以。” 沈千水眼睛亮亮的,重新扑到了他的怀里:“好呀好呀,谢谢哥哥。” 话虽这样说,但是沈千水其实一次都没找过沈扶玉。正好沈扶玉比较闲,沈千水这事就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想了想,又去给沈千水要了几件合身的弟子服,问姜应要了点小女孩喜欢的首饰,提着去找沈千水了。 结果他去的时候,就看见沈千水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旁还围着几个比较大的小男孩。 沈扶玉脚步一顿。 那几个男孩看起来有七八岁,指着沈千水嘻嘻哈哈。 “千水,你怎么没有姓呀?你没有家人吗?” “你家人是因为你倒霉才不要你的吗?” “哈哈哈哈……” 沈千水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她道:“才不是呢,我有个哥哥的!” 闻言,这群人笑得更放肆了。 “真的吗?怎么未听你说过啊?” “哎呦我不行了,笑死了,千水,你学会撒谎了。” “那你说说,你哥哥是谁呀,我们带你去找他!” 沈千水摇了摇头:“我哥哥很忙的,带你们过去会给他添麻烦。” 这话落在这群人耳朵里,更加坐实了沈千水撒谎的事情,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 第227章 “她哥哥是我。”沈扶玉提着东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沈千水愣了愣,眨动着眼睛。 “千水,过来。”沈扶玉给她招了招手,温声道。 沈千水回过了神,眼睛明亮起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就去找他:“哥哥!” 沈扶玉蹲下身,把她抱进了怀里。 “大、大师兄……”这几个人看见沈扶玉时,脸色登时惨白了不少。 沈扶玉单手抱着沈千水,慢条斯理地走到几人面前。 “那个,大师兄,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她是您妹妹……”一个人率先开口道歉。 他一说话,其余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连忙认错。 “是啊是啊,对不起啊大师兄。” “大师兄,我们这就去静思峰领罚。” 他们说着,便要借这个机会开溜。 “不必了,”沈扶玉淡声道,“恃强凌弱,聚众闹事不是清霄派弟子的作风,你们下山吧。” 这几个人两眼一黑,面如灰色,连滚带爬地跑到沈扶玉脚边:“大师兄,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是啊,大师兄,我们下次不敢了!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大师兄,你就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沈扶玉耐心地听他们说完,而后道:“如果你们真的知道错了,就不是给我道歉。你们觉得错的地方,是欺凌别人被我发现。” “大师兄!”几人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沈扶玉没再听下去,他抱着沈千水,回了静笃峰。 耳边总算清净了些,沈扶玉一低头,才发现沈千水默默擦眼泪已经擦了很久了。 “哭什么?”沈扶玉有些手足无措,还以为是自己抱疼她了,把她放在了地上。 结果沈千水没松开他,反倒继续搂着他的脖子哭。沈扶玉只好又把她抱了起来。 沈千水其实也不太知道,其实她能感受到别人的厌恶,她本身也不是很难过,只是在看见沈扶玉过来的时候就是很想哭。 沈扶玉实在不擅长应对这些小孩的哭泣,他生疏地轻拍着沈千水的背部,温声哄道:“好啦,不要哭啦。” 过了好一会儿,沈千水才缓缓停住了哭泣,她一抽一抽地坐在沈扶玉怀里,闷声问道:“哥哥,我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沈扶玉拿出手帕温柔地给她擦着眼泪和鼻涕,笑道:“谁说的?” 沈千水道:“我总是很倒霉,连带着别人也很倒霉,大家都不喜欢跟我玩,也不愿意跟我玩。我害怕叫哥哥也变得倒霉起来。” 沈扶玉失笑道:“没有,我这几天一直都很好。” 沈千水抬了抬脸,似乎是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许久,沈千水才重新扑进了沈扶玉的怀里:“那太好啦!” 沈扶玉轻轻哄着她。 “那……”沈千水又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地问道,“你真的愿意给我当哥哥吗?” 沈扶玉愣了一下,捏了捏她的脸:“你想吗?” 沈千水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好,”沈扶玉笑了笑,“那我给你当哥哥。不过你要记住一点,你其实还有一个更在乎的人,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是谁。” “若有人问起你叫什么,你就说你姓沈,你叫沈千水。” “以后你便给连累的人说你哥哥是沈扶玉,叫他们来找我,我会处理好的。” …… 他们说话间,沈千水缓缓转醒。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分清而今是在何处的茫然。她才进入鬼域的一瞬间就觉得有些熟悉了,直到她被何大打死才晕过去。前世今生交替在脑海中出现,沈千水还没有理清,懵懵的。 “千水!”雪烟见她醒过来,惊喜地喊道。 她这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沈千水眨了眨眼睛,一眼便看见了徐三娇。 “是你呀。”沈千水回过了神,认出了她。 雪烟和祝君安把她扶了起来,沈千水晃了晃手腕,觉得自己行动自如后,便挣开了雪烟两人,主动跑到了徐三娇身前。 真奇怪,徐三娇一恍惚,明明跑过来的是人,但她怎么感觉沈千水和记忆里的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狗的身影重叠了呢? 沈千水跑到她面前,也不怕她,反倒是绕着她观察了一圈,而后笑了起来:“你没事呀,真是太好啦。” 徐三娇怔怔地看着她。 沈千水问道:“现在还有人欺负你吗?” 徐三娇摇了摇头,她是鬼王,怎么会有人敢欺负她。 沈千水点了点头:“那太好啦。不过有人欺负你你也不用害怕了,我现在也很厉害了,可以保护你!” “那,你现在可以吃饱饭了吗?”沈千水又问。 徐三娇点了点头。 “也会有好衣服穿吗?”沈千水问。 徐三娇点了点头。 沈千水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她由衷地为徐三娇感到开心。 “你……”徐三娇其实也有个问题想问她,“你当时,怎么知道沈扶玉会给你下阵法?你不怕他是骗子吗?万一他偷你的命数怎么办?” “啊?”沈千水愣了一下,徐三娇问的问题太久远了,她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一件事。 沈千水笑了笑,几乎是不用思考地就回答了:“我不知道呀,但是我愿意。” 第228章 他不知道沈扶玉会不会阵法,不知道沈扶玉会不会骗她,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她愿意为了上一世给过她一口饭吃的主人一试。 她流浪九世,徐三娇是她唯一的幸运。 所以她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幸运,换一个与徐三娇重逢的机会。 小狗不知道,但小狗愿意。 第094章 万骨枯·十一 沈千水想了想,又主动问道:“你可不可以把我师兄他们放了呀?”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之前可倒霉了,我大师兄一直在帮我兜底,四师姐她们被连累也不嫌弃我,一直跟我玩,还不让别人欺负我。” 徐三娇应了一声,道:“好。” “那,”祝君安轻声问,“冒犯鬼王殿下了,请问赵修良……” “赵修良?”徐三娇拧了拧眉,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她道:“他应该回不来了。” “不是我不想放,”徐三娇看着祝君安,“阴火莲前些日子消失了,那是鬼界的支撑物,一般鬼域中丧命的魂魄的怨气都会成为阴火莲的养料。” “鬼界的支撑物消失后,一块碎剑残片代替了它,成为了鬼界的支撑物,凡是丧命魂魄,尽数会被他除去怨气。我无法掌控这块碎片。” “你们想找的那个人,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入了轮回。” “可是我……”沈千水欲言又止,若是这样,她也该魂飞魄散才是。 徐三娇看了她一眼,许久才道:“我的鬼域里,只有你是被打昏过了去。” 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希望千水活着的意念超过了一切。 沈扶玉先看了一眼祝君安,祝君安只是给徐三娇点了点头,又重新看向沈扶玉,她道:“师兄,要不要去问问那片碎片?” 沈扶玉见她无事,方才放了心,转而给徐三娇道:“鬼王殿下,不知我可不可以看一眼那块碎片?” 徐三娇挑了挑眉。 一旁的沈千水道:“哥哥的剑碎掉啦,这块碎片说不定是哥哥的剑呢。” 徐三娇看了看沈千水,点了点头:“那行,你们随我来。” 鬼界有一处装潢华美的宫殿,各处点缀着丝绸珠宝,宫殿里没多少男人,反倒处处是女人,见徐三娇一行人来,她们纷纷好奇地探出头打量。 沈千水活蹦乱跳地也探头看看她们。 有几个女鬼问徐三娇:“这是来谈判的吗?” 徐三娇摇摇头,只道:“不是,过会儿我再给你们说。” 女鬼点了点头,招呼着其他姐妹去玩了。 沈扶玉跟着徐三娇一路走入了主殿,他原以为主殿会阴恻恻的,不曾想这儿倒是挺温馨,粉嫩的颜色为主,养了许多花花草草,看着更像皇宫主殿。 他然而,他踏进去第一步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低头,正好和地面上惨白扭曲的脸对视上了。 “啊啊!”云锦书也是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蹦到了池程余旁边。 “啧,”凤凰有些反胃,“好恶心。” 沈扶玉仔细看了下,这男人是笑着的,只是他的皮有些太紧了,像是绷直的宣纸被人往上扯,看起来格外诡异,浓黑的眼珠里满是恐惧,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扶玉,似乎是在求助。 沈扶玉在心底数了数,一共有五个。再仔细对一下面容,正好是那夜害她惨死的人。 “他们既然这般喜欢看我的裙底,”徐三娇抬起脚,踩在了那些鬼的脸上,“那便一直看着吧。” 一直在这个水晶板下,抬着头,被千人踩万人踏,永世不入轮回。 沈扶玉没说什么,他面不改色地直视前方,踩到这五个人脸上时依旧淡定自若,如履平地。 雪烟先反应过来了,原本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去,一人踹了好几脚,方才气定神闲地走了回来。 云锦书和池程余也跟着多踩了几脚。踩完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徐三娇好聪明,这也太解气了!开心了踩一脚,不开心了就多来几脚,早晨踩踩,神清气爽一整天! 鬼王威武! 凤凰多看了一眼,又看看危楼,眼神微动。好想把那个抢他弟弟的可恶魔族嵌地里…… 危楼则是想,好想把那可恶的姜应和那该死的死鸟嵌地里。 那块碎片似乎被放在了宫殿深处,要走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能到达。走廊光线晦暗,只有一些火把燃烧着。 沈扶玉总觉得些火把很奇怪,跳跃着的火光是蓝色的,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仔细一看,才发觉这些火把烧的居然是人的魂魄。 “是千河村的那些人。”危楼凑到他身边,给他道。 这些人大多烧得面目全非了,沈扶玉不知危楼是如何看出来的:“你如何得知?” “这还需要猜吗?”危楼奇怪地问,“若是本尊,就把他们挂在这里。既然当年那般喜欢看本尊的热闹,嚼本尊的舌根,那本尊就把他们挂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好生看、一遍又一遍地好生听着。” 沈扶玉:“……”某种方面而言,危楼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走过走廊,来到一处空地,这儿栽满了落红花,一眼望去,血红得一片,触目惊心。 “落红花是人间之物,按理来说难以在鬼界存活,”草乌淡淡地看向徐三娇,“你用了什么法子?” 第229章 “草乌仙师倒是好眼力,”徐三娇淡漠地看了眼这一大片的落红花,淡淡道,“他们既然这么喜欢帮我养落红花,自然是让他们帮忙准备养料的。” 沈扶玉一听,便知道徐三娇说得是她的家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徐三娇应该是用的他们的生魂做落红花的养料,鬼界是寸草不生的地方,如果想栽种什么花草树木,需得给它们一些“生机”,常见的就是生魂、血肉等等。 他对徐三娇的处理不置可否,虽然生养有恩,但后来徐三娇受的苦大多来自她的亲人——苦苦逼迫的母亲,视若无睹的父亲,理所当然享受照顾的弟妹……徐三娇嫁给何大后,无论村里传言多厉害,徐家也没有看过她,四个人好似一起消失了般。 亲情最为复杂,爱和恨从来不是能相互抵消的关系。徐三娇若因那一丝的爱意放过他们,也是她心善宽容;若是因为所受的伤害报复他们,也轮不到旁人来评头论足。 妄议他人家事,是一件特别没有礼貌的行为。 不过说起种植株,沈扶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魔域找危楼时,穿过的那片落英缤纷的桃林了。 奇怪,沈扶玉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危楼,魔界和鬼界一样,甚至比鬼界的条件更苛刻,鬼界还有彼岸花这种本土的花,魔界一棵像样的植株都没有,那那处桃林是怎么来的? 危楼见他看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唇:“怎么啦,仙君?” 徐三娇脚步一顿,像是把他们引到了地方。 沈扶玉见眼下不是说这件事的良好时机,便摇了摇头:“没事。” 危楼想了想,肯定是沈扶玉想他了。 危楼忍不住勾起唇角,整个人都散发着别样的春意。 沈扶玉:“……” 不用想,危楼定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这就是那块剑的碎片。”徐三娇让了让路,方便他们看清这块碎片的全貌。 红色的碎片微微浮在空中,隐约朝四周散发着些许薄雾似的光芒。 正是绛月剑的碎片。 沈扶玉眸光微动,上前一步,走到徐三娇面前:“鬼王阁下,这块碎片是我的碎剑,不知您可否同意我将它带走。” 徐三娇静静地看他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沈扶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可以。”须臾,徐三娇斩钉截铁地开了口。 沈扶玉和其余人尽数一愣。 徐三娇的目光从绛月剑的碎片上渐渐挪到了沈扶玉的脸上,而后又挨个看过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良久,她道:“阴火莲无故失踪,这块碎片代替它,承担支撑这片宫殿。这片宫殿,并非我一人所建。” 最开始的鬼界,其实并没有这一处宫殿。 鬼界和人魔妖三界都不一样,鬼界空荡荡的一片,完全靠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来划分土地,多地的,阴气也多,实力也强,鬼域也大,鬼域大,抢占的地就更多,有此以往,陷入一种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困境中。徐三娇刚来这边的时候,就被挤到了边边角角上。 她不懂这儿的的规矩,下意识便想顺着阴气重的地方走去,结果被一个男鬼唾骂着给赶了回来:“有你什么事,赶紧滚!” 徐三娇心底有点烦,但常年被何大痛打的经历与爹娘和周围人的说教叫她畏惧这些男人,她为鬼对方为人,她还能硬气一些,而今双方都是鬼,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害怕有之,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 活着的时候被打,成鬼后还要受这些人的气不成?! “姐姐。” 她思索间,便感觉自己的裙摆被人用小力道扯了扯。 她低下头,原是一个特别小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足两岁,她蹲下身,问她:“怎么啦?” 小女孩道:“你跟我来吧。” 她将徐三娇引到了极偏的地方,这儿用石头垒了圈围墙,说不上好,但还挺开阔的。 “哟,又来新的啦?”一个女鬼坐在围墙上,好奇地打量着。 “是新姐姐哦。”小女孩跳了两下,给围墙上的女人介绍。 “哦,”那女鬼从墙上跳了下来,唠嗑似的问徐三娇,“你是被丈夫打死的吧?” 徐三娇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 “你满身都是伤,不是爹打的就是你丈夫打的,你又穿着嫁衣,肯定是你丈夫打的呗。”女人理直气壮道,虽然她的理并不是很完美。 徐三娇一噎。 “长得还挺漂亮的,肯定是你丈夫把你骗走的。”女人说。 徐三娇一愣,嘴唇抖了抖:“你怎么知道的……”千河村时,她们都说是她勾引的何大。 她满身的冤屈,以为这辈子也洗不清了,不曾想来到阴间,一下子就恢复了清白。 “因为,”女人终于把她带到了地方,指了指某处正聚在一起聊天的女人们,“她们,都是这么死的。” “那边,是被冠之不详之名杀害的;那边,是因为不守妇道被灌猪笼死的,看见人最多的地方了嘛,那是难产死的。”女人慢悠悠地给她介绍着。 幸福的、寿终正寝的人没有怨气,自然不会化作厉鬼。 徐三娇一点一点地看过去,倏地,她又想起了一开始遇见的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了,她低下头去,看了看还眨动着眼睛看打量她的嫁衣的小女孩。 第230章 那么小……为何…… “嗯?”小女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歪了歪头,“姐姐你是好奇我的死因吗?” 徐三娇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好奇别人的死因,实在是太冒昧了,她摆摆手:“不……” “这已经是我死的第三次了哦,”小女孩也不介意,就给她讲,“我前两次刚生出来就被丢到树林里了,一次叫狼吃了,一次叫狗吃了。这一次我被丢到了一个塔里,不知怎么就活得久了些。 “但是大旱的时候,他们没有饭吃,就把塔砸了,扒里面的尸体吃。我就被吃了。我不想去轮回啦,反正轮回也活不了几天,还不如当个吓唬人的小鬼呢!” 徐三娇怔怔地看着她。 真奇怪,明明她没有做过母亲,居然会对这个小女孩生出怜爱之心。 “好了,”女人拍拍徐三娇的肩膀,“你去找个地方歇着吧,你别跟那群男鬼起冲突,他们不讲理得很。” 说谁谁到。 那男鬼的声音倏地从围墙外传来了:“喂,你们人呢?” 徐三娇下意识看向女人,女人原本闲适的表情被凝重代之,她故作淡定道:“做什么?” “哼……”男鬼明显是作恶惯了,说起话来也是好不廉耻,“你们占据鬼界太多区域了,也该匀出来些人了。” 鬼除了杀人可以增强怨气与鬼气外,其实也可以通过吞噬另一只鬼的阴气来。而且后者更快一些。 如此一来,这男鬼来这要鬼的意图就十分明显了。 徐三娇又感受到了那股烦躁感,仔细辨来,似是还有几分恶心感。 “哼,”围墙女鬼轻哼一声,“难为他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那我们送谁出去啊?”小女孩仰着头问。 还是围墙女鬼,她道:“我去吧。” 她风轻云淡地开口,似乎对这些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她道:“反正这个围墙已经建起来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去就我去呗。” 徐三娇对此稍稍感到意外:“这个围墙,是你建的?” “是呀,”围墙女鬼十分自豪地一笑,“我生前就很想做匠师或者筑师呢,而今也算得偿所愿,别无遗憾了。” 徐三娇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围墙,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我随你去吧。”莫名地,徐三娇开了口。 围墙女鬼有些意外:“你认真的啊?” 徐三娇点了点头。 “那好吧,”围墙女鬼道,“那咱俩一起去。” 徐三娇应该是大仇得报,所以没啥活着的念头了。围墙女鬼也能理解。 两人一起出去,那男鬼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骂道:“婆婆妈妈的,就你们女的能磨叽。” 两人都没有说话,徐三娇看了他一眼,而后低下头去,跟在围墙女鬼的身边。某种方面来说,围墙女鬼说得没错,她是不想活了,她杀了千水村所有的人,早已化身厉鬼,不得入轮回,她又极其厌恶这里,明明是阴间,怎么还同人界别无二致?为什么她们到哪里都要蜗居一处,躲躲藏藏?太累了,徐三娇不想再思索这件事情了。 离得围墙远了些时,男鬼的表情就变得垂涎欲滴了,他先看中的是那个围墙女鬼,这女鬼阴气稀薄,利于他的吸收,那个新来的女鬼杀了太多人,怨气重,阴气重,保不齐会被她反噬,得先吸了那个围墙女鬼的怨气,稳定一下自身,再去找新女鬼。 “你,过来。”男鬼吩咐围墙女鬼。 围墙女鬼应了一声,离去前,她回头看看围墙所在的地方,这儿离得远,她定然是看不到的。 末了,她叹了口气,走向男鬼。 徐三娇心底的烦躁又涌上来了。 她不想让围墙女鬼消失,凭什么呢? 徐三娇手指屈了屈,她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紧地盯着那只男鬼。 男鬼动作十分粗鲁,一把拽过频频回头的围墙女鬼,骂骂咧咧地想要撕破她的鬼魂。 一瞬间,徐三娇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死亡的那个夜晚。 她想起何大和那四人恐惧的目光来,身体微微发着兴奋的抖。 她想,我打不过他吗?我真的打不过他吗?鬼界不是最阴的吗?在人间时,他们都说女阴男阳,那么我应该比他强吧。 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呢? 此般想法一直充斥着徐三娇的脑海,许久,她缓缓动了起来。 男鬼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回头,是已经双目血红的徐三娇,对方鬼气扑面,阴气森森,男鬼心底没由来打个突。 “你、你你你……”男鬼哆哆嗦嗦地开口,半天没“你”个所以然来。 徐三娇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或者说,她觉得很失望,她自己纠结了半天,所面对的居然是这么个窝囊玩意。 徐三娇冷冷地勾了下唇,既然如此没用,那就别活着了。 男鬼尖锐的惨叫声响彻鬼界。 徐三娇从中间将他的鬼魂一分为二,鬼魂化作的阴气尽数被她吸入了身体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增强了几分。 围墙女鬼似乎被她的动作震惊了,站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徐三娇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干了很多活的手粗糙难看,锋利的指甲长而尖锐,她的痛苦与力量一瞬间在自己的手上具象化了。 第231章 “你……”围墙女鬼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很多话想说,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开口,末了,她也只是道,“谢谢。” 徐三娇这才回过头去看她,她问:“回去吧。” 围墙女鬼一愣:“啊?”杀完就走吗?这、这么突然啊? 徐三娇其实很多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话,但她觉得就是要这样说:“去看看你的围墙。” 她方才没有仔细看,眼下倒是很想看看让围墙女鬼那么喜欢、耗尽了那么多心思建造的围墙。 围墙女鬼怔怔地看着她。 最后,徐三娇得知了女鬼的名字,她姓明,叫霜女。 霜,丧也。 第095章 万骨枯·十二 “不过呢,”明霜女道,“淑兰说,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叫,成物者。” 霜,丧也,成物者。 “其实我也不太懂,应该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吧,”她们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围墙,“你不认识淑兰吧,她可聪明了,会读书写字呢!一会儿我指给你看!” “嗯。”徐三娇应了一声。 明霜女顿了顿,停住脚步,看向徐三娇,认真道:“一会儿回去她们若是问起我们怎么回来了,就说是那男鬼不知为何又把我们放了回来。” 徐三娇皱了皱眉:“是我杀的。” 明霜女吓得捂住了她的嘴,警惕地左右看看,认真地给她道:“这话不可以说。鬼王和他的鬼民会杀你的。” 徐三娇歪了歪头:“他们鬼魂很多吗?” 明霜女想了想,道:“兴许,几千有余?不过他们都是些赖皮和作恶多端之人。” 这些人,死后轮回要去地狱走一遭的,而来到鬼界既可以作威作福,又可以躲避地狱之刑。 徐三娇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微动。 “好了,回去吧。”明霜女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她回去了。 好在她们回去之后其余女鬼也没有多问,反倒有几分欣喜,似乎是在为他俩的死里逃生而庆幸,那小女孩更是绕着徐三娇跑来跑去,活泼好动得很。 明霜女带着徐三娇去找淑兰,跟徐三娇想象中的不一样,淑兰是个很狡黠的女子。 “我就去给那个书生托梦,叫他给我烧点书下来,不然就来找他,”淑兰眉飞色舞地给别人讲着话,“哼,还以为他读了那么多书会是多有气节的君子呢,结果就这么屁滚尿流地来给我烧书了。” “看!”淑兰把手里的书本高高举起,“就是这本!” 围在她身边的人也不扫兴,跟着惊叹。 见徐三娇两人前来,她们还让出点空隙,叫她们坐进来,方便说话。 这么多人挨在一起谈笑风生,徐三娇看着她们,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有过这种经历。 常年压抑的生活叫她不爱说话,她便只坐在一旁听。 “唉我生前一直想念书,”淑兰说,“但是家里没这个条件。” “我喜欢刺绣!我本想着去宫里做绣娘,结果被我爹卖给老头当媳妇了。” “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但是我好想赚钱啊,我感觉我生前就是穷死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奇怪的是,以为这种讨论明霜女都是兴致勃勃地给她们说自己想做工匠,不知为何,今日她只是坐在徐三娇旁边,一语不发。 “你呢?”淑兰见徐三娇一直不说话,怕她拘束尴尬,主动询问。 “我吗?”徐三娇一愣,犹豫着开口,“我生前希望有人爱我……” 似乎是察觉到她还有未尽之言,淑兰问:“那现在呢?” 徐三娇眯了眯眼,一瞬间,她身上的鬼气都浓郁了不少,她看着远处的地方,轻声道:“我想做……鬼王。” 他们能做,她不能吗? 闻言,围在她旁边的女鬼纷纷震惊,神情各有复杂,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跟她说什么,又碍于什么,说不出来。 反倒是明霜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探过去头,问:“为何?” 徐三娇却是迷茫地看着她:“我……我也不知道。” 就是想。 “好吧。”明霜女点了点头。 有的想法一经破土发芽,便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生长抽条,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巨树,心脏之中,根系密布,悄无声息地渗透每一滴滚烫的血液。 徐三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从杀了那个男鬼之后就变得格外不对劲,她常常会爬向围墙,望着那边鬼域的方向发呆。 终于有一次,她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孤身一人走向了那处。 “徐三娇!” 明霜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三娇脚步一顿,下意识回首看向她。 除了明霜女,那个小女孩也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明霜女走到她旁边,笑盈盈道。 徐三娇一愣。 小女孩也凑了过来,道:“姐姐,我也想去!” 徐三娇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有人陪着,这段路倒显得不那么枯燥无趣了。小女孩似乎很喜欢她的嫁衣,一直围着转,眼睛都要黏到上面去了。 “你怎么这样喜欢呀?”明霜女把她抱起来,打了打她的屁股。 小女孩眼睛亮亮的:“因为,很好看,姐姐的衣服比其他姐姐的衣服都好看。” 第232章 徐三娇应了一声,毕竟她结阴婚的那家可是县令,料子和刺绣自然都好得很。 “那你回去叫凤云给你做一件。”明霜女道。凤云就是说喜欢刺绣的那位。 她说完,她和小女孩都没有再开口了。此去终究是危险至极,九成九,三人都会命丧于那。 徐三娇出人意料地很平静,她说:“嗯,让她回去给你做一件,你好生给她说软话。” 好似她们一定会回去似的。 小女孩和明霜女看了看彼此,又看向徐三娇,嘴角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那我要凤云姐姐给我做两件!”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上来。 明霜女想了想,道:“届时你做了鬼王,我给你修宫殿如何?我大展宏图!” 徐三娇点了点头,说话间,三人就来到鬼王的宫殿前。 说是宫殿,倒也不尽然,除了大了些、高了些,和普通的石屋也没什么区别。 明霜女轻哼了一声:“还不如我搭得好呢。” 她说话间,就有几个男鬼注意到了她们,当即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明霜女一下子正色起来,她想挡住徐三娇,却被徐三娇拉到身后。 “喂……”男鬼话还没有说完,徐三娇便闪到了他的面前,锋利的指甲穿透他的胸膛,撕纸张一般把他的身体一撕两半。 她出手太快,不止旁边的那些男鬼,就连明霜女和小女孩都愣了。 徐三娇将对方的鬼气尽数吸到自己的身体里,抬了抬眼眸,看向剩下的那些男鬼,她的妆容还是冥婚时仵作给化的,以至于面色惨白,嘴唇血红,阴气森森。 男鬼一时恐惧,转身就要离去,却不及徐三娇快,徐三娇飞至他们前行的路上,像是猎人般,精准地将吓软了腿的猎物尽数斩杀,她身上的鬼气越来越浓,指尖已然锋利如刃。 扭头看向明霜女时,叫对方也吓了一跳。 “你们走吧,”徐三娇道,“我会回去的。” 明霜女失言:“你……” 徐三娇只是给她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鬼王的领域中。 那夜鬼界的惨叫声响彻了一夜。 徐三娇真杀到最里面去时,才发觉他们并没有那么可怕,甚至没有自己可怕。她每杀一人,身上的力量就会多一分,鬼王感觉到恐惧了,声嘶力竭地叫其余男鬼来献祭,而贪生怕死的男鬼并不想断送自己的命,仓皇逃窜,久而久之,徐三娇愈发强大,男鬼越来越少。 末了,徐三娇牵起鬼王,将他一片一片地撕碎,没要他的力量,只是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了鬼界之中。 自此,鬼王之位易主。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走了出去,便看见面前一众的女鬼来。 “姐姐!”小女孩率先扑上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徐三娇手足无措地接住了她。 “你……”明霜女看了看四周,“你真把他们全杀了?” 徐三娇点了点头。 她看看这儿的女鬼,有些不可思议:“你们都来了?” “是呢……”淑兰道,“霜女说你来杀男鬼了,我们担心你,就赶来了,想着能不能帮帮忙,但是你在里面大杀四方的,我们挤不进去。” 一众女鬼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担忧,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你受伤了吗?会不会消失呀?” “你这小姑娘,这么冲动作甚,好歹给我们说一下嘛。” “真的没事吗?我看他们好像都没有你厉害哎。” 徐三娇抿了抿唇,说:“没有,我很好。” 她顿了顿,方才道:“现在,你们可以筑墙、刺绣和看书了,也不用挤在那个围墙里了。” 徐三娇说完这句话,终于觉得胸腔的气顺了一下,她的脸上带了点笑容,一瞬间,她的脑中也清明了起来:“我是因为这个,才想做鬼王的。”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想做鬼王的! 她说完,才看见对面的一众人嘴唇抖了抖,或多或少地掉起了眼泪。 徐三娇说不出来什么想法,她转头看向已经空荡荡的宫殿,像是一位将军在看自己的赫赫战功,她许久都没有回过头。 次日,她们便开始风风火火地建新宫殿了,有鬼气助力,建造得倒也快。 徐三娇站在一旁都能听见她们吵闹的声音,她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分明什么都没有,她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鬼界就是从那时候建起来的。为了保证鬼界的稳定,徐三娇又费尽心力把支撑鬼界的阴火莲寻到了,挪到了宫殿里。 彻底坐实了鬼王的名号。 鬼界由此换了天。 徐三娇又杀了不少人,越来越强,强到冥界都注意到了。 天地六界,除却人鬼妖魔四界,还剩神和冥两界。神界不必多说,天上神不管六界之事,只维护最基本的秩序。而冥界,其实就是人间常说的地府。 冥界掌管着人间的轮回,某一年时,冥界来了人,这些年女魂好多不再入轮回,转而待在了鬼界,冥界迫于压力,只能来找徐三娇。 六界平等。 徐三娇既然是鬼王,他们自然也得尊重。 “所以,你是想要我去送她们轮回吗?”徐三娇淡然地坐在位置上,经过这么多年的杀伐,她坐在那里,喜怒不形于色,叫人捉摸不透。 第233章 冥界的人点了点头:“是的。” 徐三娇微微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她转脸看了看还在这里探头探脑的小女孩,招了招手,小女孩撒腿跑向了她。 “你想去轮回吗?”徐三娇问。 小女孩有些犹豫,她其实想去看看人间,但是又怕自己刚生下来就死了,鬼界虽好,但是阳光照不到,她还没感受过阳光呢。 徐三娇拍了拍她的小肩膀,重新看向冥界的人:“可以送她去轮回,但是有条件。” 冥界的人问:“什么条件?” “让她锦衣玉食、平平安安地长大,”徐三娇说,“至少是个大户人家,爹娘都爱。” 冥界的人一噎,这么好的条件,一般轮不到这种女孩啊。 徐三娇见他犹豫,牵起小女孩就要离开:“您自己想想吧。” “哎!”冥界的人仓促站起身,一咬牙,“行。” 徐三娇停住了脚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有这个开头,轮回的女鬼便多了,也有不愿意离开的,比方说明霜女和淑兰,徐三娇也不赶她们,只叫她们放心待着就是。 所以,徐三娇不能把绛月剑的碎片还给沈扶玉。这宫殿不是徐三娇建立的,是其他女鬼一起建出来的,拆不得。况且,这宫殿还是个保障,通向各个鬼域,冤死的鬼魂第一时间会被宫殿里的支撑物吸引来。这是徐三娇和冥界的人交涉的重要倚靠之一。 “啊……”云锦书为难地挠了挠头,“那岂不是很麻烦啊?”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碎片,沉思许久,他道:“那就麻烦鬼王殿下照看好它了。” 语毕,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师兄!” 那可是绛月剑的碎片! 徐三娇也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沈扶玉会这么干脆地就把这把剑的碎片让给自己。 当时阴火莲消失,这块碎片倏地就出现在这里,代替了阴火莲的存在。她心有疑虑,便去查了一下这把剑的碎片。 绛月剑,由涅槃之火、烈狱之火、不尽之火三大火煅炼而成,有这天下第一剑之称。 生于阴阳石阴面,有阴气,故而可以代替阴火莲。 沈扶玉笑了笑,道:“它就算回到我手里,也是被封印的,还不如留在鬼界更物尽其用些。” “你……”徐三娇不知说什么好,沈扶玉和她遇见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须臾,她道:“谢谢你。” 沈扶玉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 “所以,你需要的其实是一个能支撑鬼界的物品,并不是绛月剑,是吗?”危楼冷不丁地问。 徐三娇道:“正是。” “本尊有。” 魔界有把魔剑,其魔气无穷,若用其杀人,剑身刺入对方身体的一瞬间,不仅会导致对方死亡,还会让对方魂飞魄散。 阴毒邪门至极。 “此剑何名?不曾听过啊?”池程余听得一愣一愣的。 危楼平淡道:“就叫‘魔剑’。” 世间魔气十足的剑有很多把,但都各有各的名字,此剑直接以魔剑命名,说明论及魔剑,它当属第一。 沈扶玉看向危楼:“那这剑……” “不在本尊这儿,在中央魔域,”危楼说,“若是要拿剑,你得跟本尊去一趟中央魔域。” “用山河卷可以快去快回,不过一次只能两个人。” 沈扶玉沉思片刻,给徐三娇道:“鬼王殿下,不知您介不介意……” “我不介意,你们去吧。”他没说完,徐三娇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果断地答应了。 毕竟支撑物是何并不重要。 “那好。”沈扶玉给她道了谢,又看向清霄派众人。 “没事的,师兄,我们留在这儿,你去吧!”“ “魔界情况不明,师兄才要多小心才是!” “是呀,哥哥,你放心去吧!” 沈扶玉又嘱咐了一些有关安全的事宜,要他们不要给徐三娇添麻烦,这才跟着危楼离去。 危楼从介绍完那柄魔剑后便没有再说话,沉默得很反常。 沈扶玉刚想询问他,他便拿出了山河图,要沈扶玉在上面写下中央魔域的字。 “你……”沈扶玉眸光微动,“你怎么了?” 危楼眨了眨眼:“什么怎么了?” “就是——” 沈扶玉话没说完,危楼便把笔往他手里一塞:“本尊没事,你先写。不是急着要绛月剑的碎片吗?”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察觉出危楼并不想给他说这件事,便把话咽了下去,没再问。他提笔,在山河卷上写下了“中央魔域”四字。 白光一闪,桃花扑了满怀。 沈扶玉一惊,下意识看向四周,总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仙君,”危楼伸过了手,按住了他的嘴唇,“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仙君,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沈扶玉愣住了,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不同于之前在仙船上听到的模糊的,危楼切切实实地说出来这句话时,他心底隐约被什么触动了几分。 “危楼。” 危楼把沈扶玉嘴唇上的桃花捻掉时,沈扶玉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 “嗯?”危楼牵住他的手。 “你……”沈扶玉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只好作罢。 第234章 “不过眼下这个时令,桃花早就败了吧?”沈扶玉看了看这儿的桃花,路过一座木屋时,才发觉这儿就是他第一次来找危楼的地方。 居然是中央魔域。 “是,”危楼似乎是松了口气,语气都轻松了几分,“这儿桃花不败。” 沈扶玉看了眼危楼,捕捉到了危楼眼底一闪而过的红光,似乎是走火入魔的光。 好奇怪。 沈扶玉拧了拧眉,即便危楼眼下是低等魔族,也不该有这么频繁的走火入魔之势的。 危楼有秘密。 沈扶玉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一开始他以为危楼是为了重夺魔尊之位才接近他的,后来发现危楼确实是对魔尊之位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沈扶玉很少去思考有关危楼的事情。 危楼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他的?沈扶玉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危楼,更不可能救过他。 香铃所说的危楼为他散去九成九的魔力、皇宫时危楼失控反手刺穿自己的心脏、危楼过于频繁的失控之势…… 还有,那日自己在仙船上听见的、自己和危楼子虚乌有的对话。 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必要的线将它们连接在一起,沈扶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哪一点,以至于找不出来这条线。 “仙君,”危楼的手指按在了他的眉头上,“又皱眉,惹得本尊担心。” “不要皱眉啦,”危楼的手指下滑,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们到啦!” 沈扶玉下意识抬头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座高大的城门,将里面的一切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危楼见四下无人,便亲了他一下,而后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城门。 他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十分快,快得叫沈扶玉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干过无数次才这般熟练,他都来不及害羞和生气,危楼就把他牵到了城里面。 一瞬间,沈扶玉感觉自己身上落了无数道目光。 第096章 万骨枯·十三 沈扶玉下意识攥紧了手,反倒是把危楼的手握得更紧,另一只手却是握上了清月剑的剑柄。 这群魔族……怎么这般看他? 沈扶玉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感,有种好几个红线在看着他的诡异感。 “沈扶玉?你是不是沈扶玉?” “是沈扶玉!” “沈扶玉来啦!沈扶玉来啦!沈扶玉来啦!” 面前的魔族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方式躁动起来,一面欢呼雀跃一面眼睛发光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 他下意识地看向危楼,危楼也十分震惊,连之前那股奇怪的情绪都消失了。沈扶玉在人界名声响不假,但在个人只关心个人的魔族其实没有多大名气。 危楼不记得沈扶玉在魔族这般受欢迎过啊? 他们疑惑的瞬间,魔族一拥而上,瞬间将沈扶玉围在了中间,一下子就把危楼排挤到了最外面。 危楼:“?” 处于最中心的沈扶玉明显更茫然无措一些,这群魔族怎么回事?看样子不像是对他有恶意,但怎么这么…… 沈扶玉难以形容这种感觉,硬要找个词的话,兴许是恐惧。 不应该啊,沈扶玉抿了下唇,他为何要害怕这群魔族? “滚开!”危楼气笑了,打出一掌魔气,把围着的几个魔族掀飞,一把揽住沈扶玉的腰,转身带着他朝中央魔域的宫殿飞去。 沈扶玉方才回神,忙不迭召出了清月剑,御剑飞行:“危楼,你指路。” “你顺着这个方向一直飞就行。”危楼道。 沈扶玉应了一声,两人皆是沉默了。许久,还是沈扶玉先开的口:“你们魔族……” “本尊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危楼也一头雾水,“魔族一般不关心别人,很少有喜欢的人。” 沈扶玉看了看他,想想那些魔族的神情,犹豫了片刻,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名字:“……红线。” 危楼:“……” 经沈扶玉的提醒,危楼蓦地想到红线一直在写的那个话本,这样一来,这群魔族的表现倒有了解释。危楼气得两眼发黑,咬紧了后槽牙。这个该死的红线,要不是他眼下魔力散去,他第一个就杀了红线。 沈扶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其实能感受到红线对自己善意,但是他也是真的害怕红线,这个魔族的言行举止怎得会如此诡异…… “本尊迟早处理了红线。”危楼咬牙切齿道。 真当他没了魔力就什么都不行了吗? 沈扶玉正想说些什么,目光一凛,手比脑子反应都快,他把危楼往旁边一推,清月剑回到手里,袭来的魔力结结实实地撞在上面,震得沈扶玉手臂一麻。 气势汹汹,杀意腾腾的一击。 来者不善。 沈扶玉警惕地看着魔气袭来的地方。 一旁的危楼脸色沉了下来:“乐战。” 他话音刚落,一柄利剑闪着银光袭来:“沈扶玉,来战!” 沈扶玉抬剑挡下,对方终于露出了全貌,是个暗紫色眼眸的魔族。 两把剑抵在一起,沈扶玉手上青筋爆起,明显用了不少力,但看着对方的眼眸中波澜不惊。 僵持中,沈扶玉开了口:“暗紫色眼眸,你是魔族五相之一。” 他遇到的魔将,红线、香铃以及南鸳北鸯无一不是亮紫色的眼眸。 第235章 “是,”对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扶玉,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是乐战。” 沈扶玉淡淡一笑:“是吗?” 他转了下手,清月剑剑光陡亮,旋即爆发出一圈巨大的灵力,剑气将乐战直直掀飞了出去。 “你打不过我——即便这里是魔界。”沈扶玉平静道。 沈扶玉封剑后,魔界能让他觉得棘手的也只有四大魔将。 对方在空中翻了个身,稳住身形,再次朝沈扶玉袭来。 沈扶玉游刃有余地一一挡下对方的攻击,偶尔插空给对方一剑。乐战也不生气,反倒是越来越激动,也不管自己的伤口,继续同沈扶玉打斗。 几番你来我往后,沈扶玉终于找到了乐战的破绽。他一跃而上,清月剑脱手而去,刺穿乐战的胸膛,将乐战钉在地上。 沈扶玉慢条斯理地落了下来,把清月剑召回。 乐战尚未起身,清月剑的剑尖就抵到了他的咽喉处,温热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了他的皮肤上。 顺着剑身望去,是沈扶玉微垂的眼眸。 “为何袭击我?”沈扶玉问他。 他记得自己不曾与魔族发生很大的冲突,对乐战更是面都没有见过,对方对他的敌意和攻击实在是毫无理由。 危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躺在地上的乐战闷声大笑了几声。 沈扶玉:“?” 他把剑尖又往乐战喉结处递了递,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 乐战丝毫不怕,他笑得浑身都在抖,看向沈扶玉的眼里光芒越来越亮。 沈扶玉不知道他想耍什么花样,丝毫不为所动。 “沈扶玉,是吗?”乐战终于笑够了,他认真打量起沈扶玉,目光在沈扶玉的脸和剑上频频交替流连。 不是猥琐的打量,有几分似欣赏似满意似喜欢的复杂意味。 沈扶玉没有松懈半分,依旧抬着剑看着他。 “沈扶玉,沈扶玉,沈扶玉……”乐战连声念了好几声他的名字,越念越开心。 须臾,他重新看向沈扶玉,眼眸微亮,咧嘴笑了:“沈扶玉,我完了。” 他兴冲冲地沈扶玉道:“我感觉我好像爱上你了。” 沈扶玉:“……” 沈扶玉:“?” 这话语害得沈扶玉手一抖,剑锋都偏移了几分。 危楼的脸一下就沉了,一脚把乐战踹飞了出去:“乐战,你发什么疯?” 乐战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生气,他拍拍身上的灰尘,抱着剑兴冲冲地重新跑向沈扶玉:“沈扶玉,沈扶玉!你再同我打一次!” “哎呀怎么办沈扶玉,我好爱你。” “求求你啦,再跟我打一次吧,再打我再打我!快快快!” 沈扶玉:“?!” 他忍不住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乐战。 “呀,小仙君!” 沈扶玉本就头疼,听见这个声音更头疼了。 铃声一响,香气迎面扑来,香铃落到沈扶玉的身边,揽住了他肩膀:“仙君,你是来找人家的吗?” “香铃,把你的手拿开!”危楼打出一道气势汹汹的魔气去,香铃不得已松开了沈扶玉。 沈扶玉朝后退一步,退到危楼身边,给香铃道:“香铃魔将,请您自重。” “人家不。”香铃一口拒绝了。 她转了转眼睛,把胳膊交叠搭在沈扶玉的肩上,歪头又凑到沈扶玉脸庞,说话间气息喷到沈扶玉脸上:“仙君,你是同危楼那个废物在一起了吗?” 沈扶玉再后退一步,不咸不淡道:“危楼不是废物,香铃魔将莫要对我道侣如此辱骂。” 本来想跟香铃打一架的危楼登时顿在了原地,他听见了什么?——“我道侣”! 危楼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揽住了沈扶玉的肩膀,冷冷看了眼香铃。 香铃先是被危楼这一眼看得一惊,旋即又放松下来,危楼又不是之前的魔尊啦,一点都不可怕。 再说了,他又不是因为自己骂他才生气的,而是因为自己喜欢小仙君才生气的。 就喜欢怎么了!大家都是魔族,凭什么只准危楼喜欢不准她喜欢! 就要喜欢小仙君! “小仙君,你别跟他在一起了,”香铃明晃晃地撬墙角,“他可小气,都不愿意让你跟别人在一起,你跟人家吧。” 危楼:“……” 他咬牙切齿道:“香铃!” 香铃置若罔闻,全当没他这个人,她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金铃,显摆似的给沈扶玉晃了晃:“看!人家专门给你打的呢!” 小金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扶玉想起来在青楼自己脚踝上的那只金铃了,脸色变了变,脸皮微红。 “香铃魔将抬爱了,”沈扶玉头疼地往危楼旁边躲了躲,“沈某无福,承受不起这份礼物。” “谁说你无福?本将要杀了他。”香铃十分不满。 沈扶玉淡定道:“我。” 香铃歪了歪头,眉开眼笑:“那人家就亲坏你。” 沈扶玉:“……” 他憋了又憋,脸极红,一句话也说不出。荒唐! 危楼忍无可忍,蓄了魔力就朝香铃打去。 香铃失声尖叫,面上却是带着戏谑的笑意,往沈扶玉身边躲:“沈仙君你看他!你帮人家打他嘛!” 第236章 “不要!”沈扶玉还没急,乐战倒是急了,“沈仙君你别打他!你打我!你跟我打!” “滚!”危楼气急,险些忘了,还有个乐战呢。 乐战闻言,跳得更高了:“沈仙君!你跟我打!你打我打我打我打我!你让危楼滚。” 危楼已经不是魔尊了,低等魔族还想跟他争沈仙君,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万万不允许的! 沈扶玉:“……” 你们魔族真的是…… “哎呀是小剑仙!” 听见这个声音,沈扶玉心底打了个突,两眼一黑。 最怕的来了。 红线抱着他的话本跑到了沈扶玉的身边,开心欢快:“小剑仙,你怎么来魔界啦?” “是不是想本将了呀?本将也好想你,本将要亲你一口。” 沈扶玉:“?” “不许!人家先来的,人家要先亲!”香铃喊道。 “这是本尊的道侣!”危楼震声喊道,抽出剑,锋利的魔气攻向三人。 他重新回到了沈扶玉的身边。 “你自封的吧,小剑仙可没说过。”红线不屑一顾。 危楼委屈地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给红线道:“红线魔将,我同危楼确实是道侣关系。” 所以不要再想着给他找三十个男人了。太恐怖了。 得到了沈扶玉的承认,红线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血色从他的脸上渐渐褪下去,许久都没有恢复,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没回复沈扶玉,转头看向危楼:“你真的同他在一起了?” 危楼挑了挑眉,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神清气爽感:“自然。” 红线得到了肯定,恍若天塌,他“哇”地一声就哭了:“你怎么能做出来这种事!你知道你这个行为有多过分吗?你知道因为你这个决定小仙君会失去多少喜欢他的人吗?” “你破坏了那么多的家庭!你怎么能独占沈仙君!” “沈仙君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他图你什么?图你只有钱?图你不要脸?图你比他烂?还是图你只会捣乱?你根本就配不上沈仙君,你居然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断送了沈仙君几十个幸福!” 面对红线歇斯底里声泪俱下的控诉,危楼丝毫不为所动,只说了一句话:“红线,你信不信我扇你?” 红线嚎啕大哭。 那他写了那么多的话本算什么?他那么努力,那么辛苦,全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红线看看危楼,又看看沈扶玉,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哭得泪眼模糊,哀痛至极:“衹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沈仙君真是前途叵测! 乐战不忘回头补一句:“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吧。” 沈扶玉:“……” 这场闹剧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那人家也要同你在一起,”香铃轻哼一声,“危楼都同你在一起了,人家也要。” 沈扶玉头疼欲裂,心底却倏地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后背总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 沈扶玉警觉地朝后看去。 北鸯见他看过来,微微一抬下巴:“哼。” 沈扶玉:“……”原来是她看的。 “你要去找沈仙君吗?”南鸳问。 “才不要,”北鸯盯着沈扶玉看,“我讨厌他。” “那你看他做什么?”南鸳问。 北鸯一甩头:“我就要看!” 南鸳:“……” “你快过去!”北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急切地拍了拍南鸳,“我要去教训他,哼。” 南鸳任劳任怨地同她走了过去。 一阵魔气翻涌,他俩猛然一分为二。 北鸯从南鸳身上跳下来,魔族比人族要高很多,她抱臂,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沈扶玉一周,沈扶玉警惕地看着她。 转过一圈,北鸯停住了脚步,甩手指着沈扶玉,给南鸳道:“我要把他收做灵宠!” “我要他给我当小猫咪!天天给我撒娇!” 沈扶玉:“……” “小剑仙你别跟危楼在一起,”红线扑过来,蹲在沈扶玉脚边大哭,“你冷静一下!他一点也不好,你别跟他在一起!” “好罢,”香铃又拿出来几个样式的铃铛,“那你喜欢这样的吗?” “沈仙君!你再跟我打一次!沈仙君,你打我你打我,来嘛来嘛!”乐战坚持不懈地上蹿下跳,试图引起沈扶玉的注意。 “这是我的小猫咪!我要把他带回去,给他打造金碧辉煌的笼子!”北鸯不满地看着她们。 沈扶玉:“……” 太吵了。 “老天爷呀!” 沈扶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脸被什么捧住了。 “好美丽的长相!这简直就是仙子下凡!”来人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睛微亮,“我要给你画一千张画!” 沈扶玉的灵力打在对方的手腕上,强迫对方松开了自己,后退一步,抽剑横在胸前。 “美人,你怎么生气都这么好看。”他被打了,倒也不生气,反倒对沈扶玉愈发喜欢起来。 “天呐,你就是我的洛神,我要天天都给你画画。”这人越说越夸张,看上去已经迫不及待得马上就要那画笔和宣纸出来了。 沈扶玉:“……” 第237章 你们魔族…… “确实哎,”另一边传来另一道声音,“这张脸价值万两黄金。” 沈扶玉看过去,险些被这人身上的金光闪到眼睛。穿金戴银,满身珠宝气,看着就很富有。 这人眼巴巴地跑了过来:“沈仙君,可以把你的脸卖给我吗,我给你一万两黄金!” “不可以!”沈扶玉还没说话,方才的画师就打断了他,“你把他弄死了他的眼睛就不漂亮了!本相绝不允许!” 富人一惊:“确实,那他的脸就要降价了!” 富人便开始苦恼起来,得想个法子把沈仙君的脸留下来。 “这样吧,”富人灵光一闪,一瞬间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本相给你一万两黄金,你让危楼滚,我们拥护你做新的中心魔域的魔相。” 沈扶玉:“……” 沈扶玉:“?” 第097章 万骨枯·十四 “那让泊雪也滚,”香铃一举手,“人家要做中央魔域的魔尊!” 她说完,还不忘给沈扶玉眨眨眼睛。 沈扶玉:“……” 不……他并不想做他们的魔相。 “那也轮不到你啊,”红线一骨碌爬起来,一抹眼泪,气道,“本将才要做魔尊,届时本将第一个就把危楼杀了!” “凭你?”危楼冷笑一声。 “那不行,”北鸯踢了南鸳一脚,“不许让我的小猫咪给别人当魔相去!你给我逮回来!” “不许你们这么对我的沈仙君!”乐战扯着嗓子大喊,“你们这群自私自利的魔族,只想着自己,沈仙君根本什么都没答应!就该让沈仙君自由自在,跟我打斗!” “什么叫‘你们这群’,你也是魔族吧,”富人冷笑一声,转而继续腆着脸给沈扶玉露出讨好的笑容,“沈仙君,你不要管他们,你尽管来当魔相,我替你把危楼杀了!” “我也可以帮你杀了他!”画师如痴如醉地看着沈扶玉的脸,嘿嘿一笑,“等你当了魔相,本相就给你画无数幅画,贴满整个魔域!” “不不不,”画师连声否决自己,眼睛放光,好似已经美梦成真了般,道,“本相要在每人床对着的房梁之上贴一张你的画像,叫他们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你!饭桌前也要有一幅,吃饭时候也要看一下!还有挖魔石的地方……” 画师说着说着自己开始尖叫起来:“此等惊为天人的美貌,所有人都要时时刻刻看着,叹服,为之倾倒!” 沈扶玉:“……” 太可怕了。 光是听描述就叫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香铃不满道:“谁许你把人家的小仙君的画像乱贴的!” 画师大喊大叫:“红线还叫他魔域的魔族人手一本他写的话本、必须倒背如流呢!我就贴!所有魔族都得给本相好好看!然后睡觉、吃饭、做事之前都得给本相感慨一声‘沈仙君仙子下凡,浮华魔相画得真好看’!” 沈扶玉:“?”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他们也不是人…… 不是,这个不是重点…… ——吵死了! 沈扶玉被他们吵得脑中一片乱麻,闭了闭目,第一次体会到近乎绝望是什么感觉。 北鸯一见,当即尖叫:“我的小猫咪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你们吓到他了!他都要吓哭了!” “明明吓到他的是你吧!”乐战气得浑身发抖,“你们疯了不成?沈仙君只想同我比试打斗!” 沈扶玉道:“我不想……” 乐战瞥了他一眼,堂而皇之地乱传话:“听见了吧,他说他想!”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怀疑他们魔族是不是只有泊雪还算正常。 说起来,泊雪居然不在吗? 沈扶玉疑惑了一瞬间,又被越来越混乱的争吵声打断了思绪,他握了握拳,几乎要抽剑把开个屏障把他们隔绝出去。 “仙君。”危楼一剑震开围在沈扶玉身边的魔族,趁他们还没跑回来,挪到了沈扶玉身边。 他握住了沈扶玉的手,瞬间召出山河卷,动作迅速地在上面写了新的地点。 山河卷登时起效,将两人转移到了一处屋内。 看样子是处宫殿,装潢偏暗,低调奢华,魔气很浓。 “这是……”沈扶玉总觉得这儿眼熟,自己像是来过一般。 “是中央魔域的宫殿。”危楼道。 他顿了顿,又看向沈扶玉:“方才伤到了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有几分哭笑不得,耳朵伤到算吗? “那我们现在?”沈扶玉还记着正事。 危楼警惕地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他们找人还是挺厉害的,本尊先带你去找魔剑,然后我们就立刻回鬼域。” 沈扶玉:“……” 他心情复杂地跟在危楼身后,猫着腰放轻脚步,鬼鬼祟祟地去找魔剑,真奇怪,他们倒像是在做贼似的…… 走着走着,沈扶玉倏地被什么绊了一下。 危楼伸手扶住了他,问道:“没事吧?” 沈扶玉摇了摇头,回头去看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结果看见一个人影幽幽地爬了起来。 “……”对方似乎是在睡觉,被沈扶玉踢了一脚,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沈扶玉:“……” 他看了看危楼。 第238章 危楼却道:“不用管他。” 沈扶玉狐疑地看了看那个人,迟疑一下,正准备继续跟着危楼行盗窃之事。 沈扶玉顿了顿,惊了一下,什么叫行盗窃之事!他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却猛地打断了他的思绪:“芋鱼魔相!芋鱼魔相!大事不好了!” 听见这声,人影又把身转了回来,他皱着眉,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了沈扶玉和危楼这俩不速之客。 沈扶玉的心一下子提了上去。 结果这人又慢悠悠地把眼睛闭上了。 沈扶玉:“……?” 远处的小魔已经火急火燎地跑到了芋鱼的面前,喘着气给他禀报:“魔相,大事不好了!” 芋鱼应了一声,道:“小事。” 沈扶玉:“……” 小魔明显是习惯了他的作风,继续道:“魔相,您的屋子走水了!眼下都要烧去一半了。” 芋鱼方才抬了抬眼皮,道:“还没烧完,急什么。” 小魔着急不已:“那也要先去救火呀。” “救了也要重新建,全烧完也要重新建,还是等它全烧完吧。烧一半救,多麻烦。”芋鱼完全不听他的。 沈扶玉:“……” 危楼说:“他就这样,我们走吧。” 小魔这才注意到这还有两个人,他一愣,倒是认出来了:“危楼魔相,沈仙君。” 沈扶玉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给那小魔道:“先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当差的人,而后带着些魔去打水浇干,等确定安全后再去统计有多少损失。” “届时再寻些手下去修复宫殿就好。” 小魔听得一愣一愣地,稀里糊涂地记了下来,转身去解决这件事了。 沈扶玉说完,便欲同危楼离开。 余光瞥见有人盯着自己,他警惕地扭头看去,原是芋鱼撑起了身子,正仔细地看着他。 沈扶玉:“……”这什么目光? 他愣了一下,旋即认真歉意道:“抱歉,我刚才看见他实在着急才提了几句,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芋鱼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他:“你全安排好了?” 沈扶玉也懵了:“什么?” 芋鱼打量了他几番,若有所思。 危楼真受不了这群魔族了,之前怎么没发觉他们这般惹人烦。 芋鱼道:“我不当魔相了,我要跟你走。” 沈扶玉:“……” 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看了眼危楼,危楼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继续去找魔剑。 沈扶玉奇怪地看了眼芋鱼,发现对方没跟上来。 “他不会跟上来的,他懒得发霉,一点麻烦的事情都不会做。”危楼道。 沈扶玉:“……” 怪不得能说出来要追随他的话语呢。 直到远离了芋鱼,危楼都没有松开沈扶玉的手腕。他反倒往下探去,直直握住了沈扶玉的手。 沈扶玉一羞,下意识看向他,倒被窗外的景色一愣。 “那是什么?” 听见沈扶玉问,危楼同他一并顿住了脚步,顺着沈扶玉的目光看去,明白了:“是金银花树。” “金银花?”沈扶玉一挑眉,和人界的金银花不太一样啊。 “不是你们那种的金银花,”危楼给他解释着,“这世上开的花是正儿八经的金和银,故而才叫金银花树。” “想去看看吗?”危楼问。 沈扶玉觉得耳朵痒痒地,一回头,耳边擦着危楼的嘴唇而过。他方才发现是危楼不知何时把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沈扶玉脸色微红,拍了拍危楼的手。 “都是本尊的道侣了,为何不能抱?”危楼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 沈扶玉道:“这是在外面……” “哦……”危楼看了他一眼,“回家可以?” 沈扶玉点了点头:“自然。” 危楼没想到能得到他这个回答,脚步一顿,他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把沈扶玉拉自己怀里亲了亲他的脸,春心荡漾:“好可爱,我的仙君。” 沈扶玉羞极了,挣开他,道:“赶紧走了!” “不看金银花树了?”危楼见好就收。 “不看了,没开花,也看不了什么。”沈扶玉一边走着一边道。 “开花吗?那挺难的,”危楼走在他身边,“这是有人飞升时才会开的花。” 沈扶玉应了一声。 他俩转过一个角,又遇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魔族。从眼睛来看,是位魔将。 沈扶玉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已经对他们魔族,尤其是魔将魔相产生心理阴影了。 好在这人面色严肃,直视前方,和旁人全然不一样。 “除了魔族不能入内。”这人说。 沈扶玉顿住了脚步,看向危楼:“那好,那我在这儿等你。” 他说完,就觉得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沈扶玉:“……”不要吧。 他僵着脖子扭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这魔正在看着自己。 看沈扶玉看过来,那魔族说:“你得先迈左脚。”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罢了,反正魔族的喜好素来叫人捉摸不透。 他如这只魔族所愿,换了左脚在前。 第239章 危楼:“……” 危楼两眼一黑:“你别听他的。” 沈扶玉:“?” 他回过头去,便见那魔族欣然悦色:“沈扶玉,本将喜欢你。” 沈扶玉:“……” 你们魔族喜欢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危楼一把拉住沈扶玉的手,直接拐弯,理都不理那魔族一下。 走出去一会儿,他才给沈扶玉道:“那个是律言,喜欢制定规矩,也喜欢遵守规矩。” “你别理他就是了。整个魔族都没一个遵守他规矩的人。” 不曾想沈扶玉居然这般老实,还真按他说的来。 沈扶玉:“……” 怪不得说喜欢他。但是该说不说,遇见的这俩虽然也很奇怪,但比起外面的那一群,居然还算正常。 沈扶玉:“……” 总感觉自己的接受能力也不正常起来了。 危楼对这儿明显熟悉至极,他左拐右转得,硬是躲开了所有人都搜寻,有时沈扶玉都能听见香铃红线的大喊大叫了,结果硬是让危楼避开了。 危楼一路带着他到了一间下着封印的屋前,上面浓郁的魔气绘成的封印正在缓慢转着圈,危楼抬起了手,许久没有落下。 微弱的魔光映在他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扶玉抬眸看了眼危楼,从提到这把魔剑开始,危楼的各种反应都极不对劲…… 危楼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眼中多了几分果决。 手掌按在封印圈上,面前沉重的石门动了起来,抖落了一些灰尘,里面的景象缓缓展开。 空荡宽阔的屋子里,无数粗长的链条紧紧缠在悬在上方的一把漆黑的剑上,即便是如此紧实的缠绕,依旧有不详的紫色魔光泄露出来。 危楼低声道:“魔剑,来!” 霎时间,魔剑抖动,锁链接二连三地发出碰撞的响动声,吵人至极。随着魔剑抖动得愈发厉害,锁链一条又一条地剥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一点又一点的紫光充盈了这间屋子,最后一条锁链剥落时,那魔剑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通体漆黑的魔剑,上面刻着奇怪的纹样。 沈扶玉瞳孔微缩。 这是…… 日后会杀了他的那把剑。 第098章 香如故·一 沈扶玉下意识看向危楼。 危楼没有看他,只是接过了剑,默不作声地收了起来。 “走吗?”危楼问他。 又是这种神情…… 沈扶玉明显发觉危楼心情低落,或许低落一词并不准确,但沈扶玉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危楼给他的感觉。 从来到中心魔域,确切而言,是从鬼界提到这把剑开始,危楼的状态就明显不对。 沈扶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太奇怪了,危楼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但危楼眼下不想说,沈扶玉也不能逼问他,只好咽下所有的疑惑,应了一声,主动牵住了危楼的手:“走罢。” 危楼不会骗他的,兴许是时机还未到。 他们拿着魔剑回去的时候,众人还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姜应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微微惊讶:“回来得这么快?” “是。”沈扶玉点了点头。 危楼拿着魔剑去换绛月剑的碎片,他背对着他们,低头打量着手里的魔剑。 许久都没有动作。 “传闻,魔剑是危楼的本命剑,”姜应走到了沈扶玉身边,低声给他说着话,“魔尊之位易主不靠传承,全靠本事,一般都是新魔尊杀旧魔尊。听说当年危楼拿着这把魔剑,杀遍了整个魔界,垒起的尸体有百丈高。所以他给自己取了‘危楼’的名字,危楼高百尺,以示战绩辉煌。” 魔族和人族不一样,魔族取名都是自己取的,一般都是取自己喜欢的或者能代表自己的。比方红线喜欢给人牵红线就直截了当地叫红线。 沈扶玉偶尔也会猜危楼名字的含义,不曾想是这个。 “危楼生于最远的魔疆,当年杀进中央魔域,将上一任魔尊与四将四相尽数斩杀。又一挑八打赢了新的四将四相,彻底坐稳了魔尊之位。” 生于八百荒芜之地,心似野火狂傲不羁。 这就是六界对危楼的形容。 魔族有史以来最狂妄、最恐怖、最疯狂的魔尊,上位之路最血腥疯狂,手腕最阴狠毒辣,不好色,只好杀伐。 沈扶玉倒对此略有耳闻,他知道魔界出过这么一个魔尊,不曾想居然就是危楼。毕竟危楼素日里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把他和传言中的联系起来。 “可是,魔族不是四将五相吗?”沈扶玉还有些疑惑。 “中央魔相是近些年才加的吧。”姜应能了解到的魔族内部事宜也有限。 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他给沈扶玉道:“魔剑是危楼的武器。危楼情愿拿此来换绛月剑碎片,对你的心意确实真诚可见。” “只是,为何危楼如此爱你?”这才是姜应最想不通的地方,据他了解,危楼一见沈扶玉就爱上了。若说一见钟情,未免钟情过头。 与其说一见钟情,不如说。 沈扶玉其实也不知道,不过听了姜应的话,他果断去了危楼身边。 危楼正盯着魔剑出神,察觉到来人,当即眉笑颜开:“仙君!” 第240章 “这剑对你很重要吧?”沈扶玉走进了他,“不必为了我……” “仙君,”危楼打断了他的话,“恰恰相反,本尊最恨这把剑。” “能把它留在这儿,本尊求之不得。” 说罢,他如释重负般吐出口气,走上前去,将绛月剑的碎片取下,换成了魔剑。 绛月剑碎片取下的瞬间,宫殿似乎抖了一瞬,又在魔剑放上去时恢复了正常。 沈扶玉看着危楼。 危楼笑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好嘛,又不开心啦,仙君?”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是。”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问。一来,眼下不是个合适的时候;二来,他心底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追问出来的答案,沈扶玉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承受得住。 徐三娇在一旁观察了许久,得出了定论:“魔剑可以用。” 她把绛月剑碎片还给了沈扶玉,又看向沈千水:“你……” 沈千水知道她想问什么,她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纠结:“我也好想陪着你。但是我和师兄师姐们还有任务在身,是师尊给的……” 沈千水想到了什么,笑道:“不过呢,你没事就好了呀。” “我急着轮回就是想保护你的,但是眼下你已经有了新的朋友,也成了镇守鬼界的鬼王,不需要我了呀,”沈千水眼睛亮亮的,“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给我饭吃,陪我玩。” “请你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沈千水上前几步,原地化作一只毛绒绒的雪白小狗。她轻巧地走到了徐三娇的脚边,像前世时,仰着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脚踝。 徐三娇缓缓蹲下了身,伸出手才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她摸了摸沈千水的头。 一瞬间,恍若隔世。 千河之畔,那只脏兮兮的白色小狗叼着一朵野花奔向她。 又像是大雨滂沱,在她被打得几乎咽气时,义无反顾地朝她奔来,扑到她身上聊胜于无地保护她。 沈千水说,是徐三娇喂养了她,是徐三娇给了她一个家。 但是之于徐三娇,沈千水才是那个爱她保护她的家人。 …… 徐三娇将他们送回了人界。 沈千水一步三回头地给徐三娇摆着手:“我完成任务再来找你!” 徐三娇笑着说“好”。 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鬼界,明霜女和淑兰才好奇地探出了头:“千水就是那条小狗啊?” 徐三娇点了点头。 “你没劝她留下啊?”淑兰问。 徐三娇应了一声,淡淡道:“没必要。” 她既然都说了还有任务要做,那就先去做任务。 淑兰眨了眨眼,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方才冥界的人来了。” 徐三娇方才回神,她抬脚朝主殿走去:“我去看看。” 说起来,她还有一件事想问冥界的人。 “嗯?想要保持前世记忆的小狗吗?”冥界的人愣了一下,似乎知道徐三娇问的是谁了。 “哦,是白色的那只小狗是吗?”冥界的人对这个还是很有印象的,“大概几十年前吧,来了一只九世轮回的小狗,她纯善,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下面看她乖巧单纯的,就给她批了个很好的命格。” “但是她非要记着前世的事情,说要去找人。寻常人若是不想喝孟婆汤直接轮回,须得走过十三层地狱。不过动物是必须要忘却前尘往事的,即便是过了十三层地狱,在孩提时也会渐渐忘却。” “那只小狗还挺犟的,硬是单闯了十三层地狱,而后入了轮回。旁人抓都抓不住。” “最后她好像还是改了命格,像是和谁做了交易。唉,不知道该说她是重情重义还是傻。” 徐三娇静静地听着,末了,她道:“今日有点急事,不好意思,您改日再来吧。” 冥界的人一愣:“啊?” 徐三娇微微点头:“真的不好意思,麻烦您白跑一趟了。” 冥界的人不知她为何倏地改了主意,只得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徐三娇坐在座位上,她出神地看着沈千水方才离去的地方,良久,伸手擦了擦眼角滑落的眼泪。 “鬼王殿下的奇遇也是叫人潸然泪下嘛。” 主殿里蓦地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听着阴恻恻的。 徐三娇的目光一瞬间锐利起来,她站起身,左右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人:“谁?!” 对方似乎是闷声笑了一声,轻声道:“哎呀……” “冒犯啦,鬼王殿下。” 此刻已经回到一群人稀稀拉拉地从破旧荒废的屋子里站了起来,被烟尘呛得直掉眼泪。 “真的是……好可恶的何大,早知道我就多踹他几脚了!”雪烟一边骂一边把沈千水扶了起来。 “九师妹,我再也不会说你倒霉了。”云锦书一把一把地擦着泪。 沈千水开心道:“真的吗,七师兄!你真好!” 云锦书一声“真的”尚未说出口,一旁的风便吹来一只蜘蛛,直接扑到了云锦书的脸上,吓得云锦书尖声大喊。 旁人乐不可支地笑他。 眼下已经天明了,朦胧的阳光透过破烂的木门缝隙透进来,沈扶玉看了会儿这几道斑驳的光影,蓦地道:“我知道了。” 第241章 屋里的人下意识地看向他。 “徐三娇是在保护她们。” 什么时候才会一直盯着门缝看?是女子被丈夫殴打时,爬不起来,才会半是绝望半是希望地看着。 那是徐三娇经历过的事情,所以她清楚。 传闻道,不要盯着门下的缝隙看,会有鬼出现。又说徐三娇杀遍了各个村里的男人。 由此可见,若是一般妇人被殴打时,应该不会被拉入鬼域,而是会引来徐三娇,杀了她的丈夫。 听起来残忍,但极大地震慑了周边村子,保护了这些妇女。 “徐三娇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听完后,沈千水眼睛亮晶晶地,与有荣焉道。 沈扶玉笑了笑,正想说大家走吧,却发觉祝君安站在一旁,垂眸不知在看着什么。 姜应用扇子戳了一下他的肩膀,给他使了个眼色。 是赵修良。 准确而言,是赵修良的尸身。 似乎是意识到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祝君安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他们。 “君安……” 沈扶玉欲言又止。 祝君安笑了笑:“师兄,能否许我把他送回京城家里?” 语毕,她又看向赵修良,不知在想什么:“毕竟……他是为救我而死。” “那我们一同去吧。”沈扶玉温声道。 祝君安微微诧异。 沈扶玉只是对她笑了笑。 “你一人去,保不准赵家会要挟你什么,”姜应展扇补充道,“毕竟赵修良死心塌地追求你这么久,又因你而死,你一人去,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师兄……”祝君安眸光微动。 沈扶玉走了过去,沉吟道:“得先给他寻个棺材。” “我有。”祝君安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口棺材,沈扶玉等人帮她把赵修良放了进去。 “从这儿到京城大概半个月的脚程,”沈扶玉有些为难,“兴许会错过白事。” “孤送你们去。”凤凰见他为难,主动开了口。 沈扶玉微微诧异。凤凰不是不愿意载人来着。 凤凰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他道:“孤可以用爪子抓着仙船。” 他顿了顿,似乎是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你也可以来孤的羽毛里。” 沈扶玉笑了笑:“我还是在仙船里吧,谢谢哥哥。” 凤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凤凰的本体是很大的,翅膀张开时堪称遮天蔽日,每每扇动翅膀,都能带起阵阵狂风。 攥着仙船起飞还是不成问题的。 半个月的脚程登时缩短成了三天。 赵丞相知道清霄派的人来之后,先是一愣,旋即即刻叫人去请人进来。他惊喜有之,又有几分忐忑不安。 好端端的,修真界的人来找他做甚? 总不能是赵修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又惹祸了吧? 说起来,那死小子又去哪里撒野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赵丞相心里是百般心思,面上倒是如沐春风,他健步如飞,笑脸相向:“不知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赵某的不是。” 沈扶玉礼貌一笑:“是我们唐突叨扰了才是。” “哪儿的话!”赵丞相一边迎着他们一边道,“进来坐、进来坐!” 沈扶玉站在原地没动,他微微垂眸,道:“赵丞相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只是,这次来,是为了跟你说令公子的事情的。” 赵丞相心中的坏预感成了真,他尴尬得讪笑两声:“是修良吧。这死小子,老是惹事……” 而后,他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敢问沈仙君,我这孽子,怎么冒犯了各位仙师?” “不是,”沈扶玉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话语,“令子随我们出了一趟任务,不幸牺牲了。” 赵丞相愣在了原地。他像是没听懂沈扶玉的话一般,混浊的眼珠露出几分疑惑,脸上雪白一片,看不出丝毫情绪。 “沈仙君呀,您是不是弄错了?我那孽子,打小顽劣,书都没有读过几本。说来也不怕您笑话,他毛没长齐时就混迹烟花柳巷,最爱饮酒作乐,说他是贪生怕死之徒也毫不为过,怎么会牺牲呢?”赵丞相的话越说越快,他说着说着便攥住了沈扶玉的衣袖,身体越抖越快,几乎要给沈扶玉跪下,语气也从询问变成了哀求。 沈扶玉紧紧扶着他,低声道:“赵丞相,望您节哀。” “是祝仙师吗?是他纠缠祝仙师不放所以惹得你们心烦了吗?”一旁冲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想来就是赵修良的娘亲了。 “赵夫人,”既然提到了祝君安,祝君安便主动走了出来,“令子确实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愿意赔偿你们想要的一切。” 但是显然,赵夫人不怎么相信,她摇着头,眼里噙着泪,喃喃道:“他怎么会救人呢?他不是那种人啊……” 姜应把棺材抬了过来,道:“开棺验尸吧。” 临了这儿,赵丞相和赵夫人反倒生了退意,不敢去开棺。 好似只要不开,就不用接受这个消息般。 沈扶玉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温沨予。 温沨予了然,拿出来他的卷轴,在赵丞相和赵夫人面前缓缓展开:“赵丞相,丞相夫人,请看吧。” 卷轴中是赵修良义无反顾奔向棺材的画面,即便是刻意模糊了祝君安的真容,也能认出他身边的人是祝君安。 第242章 祝君安再次看,才发现赵修良那会儿望向自己时的目光中带着奔赴死亡的坚决与至死不渝的爱意。 他生前的最后两句话,一句是:“祝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 另一句是:“祝姑娘!我喜欢你!” 这两句话,祝君安听了无数次,她一次都没有信过。 唯有这一次,她信了。 生得可怖丑陋也会有人喜欢吗?祝君安看着面前的卷轴,嘴唇绷得很紧,用力到嘴角都在发抖。 沈扶玉主动打开了棺材,轻声道:“赵丞相、赵夫人,请安葬他吧。” “如今,他不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了,他是一位舍己救人的英雄。” 赵丞相年迈皱巴的脸皮紧绷着,眉毛微颤,眼眶红得仿佛滴血,一瞬不瞬地盯着棺材里的人,鼻孔张大,眼泪没有掉落,反倒是流出一行清鼻涕。 “我儿!”赵夫人凄厉悲痛地高喊一声,趴在棺材旁,泪如雨下,不敢用手去碰赵修良。 那会儿,谁也没信赵修良会有这般骨气与勇气。 爱信了。 第099章 香如故·二 “师兄。” 沈扶玉找到祝君安时,祝君安正坐在河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她没回头,但知道是沈扶玉来了。 不远处丞相府丧乐阵阵,哭声不绝。 沈扶玉走到祝君安身边,坐了下来:“在想什么?” 河里又多了沈扶玉的倒影。 祝君安看着沈扶玉的倒影,浅浅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她道:“我没有想到赵修良会再见到我的真容之后还会救我。” 或者说,还会爱她。 祝君安生下来便因长相丑陋被爹娘抛弃,数九寒天,多亏遇见好心的阿婆才得以活下来,被喂养到七八岁。 那会儿祝君安就因为长相丑陋常常被同龄的小孩嘲笑,他们会用弹弓给她丢石子,说是在捕鸟。他们哈哈大笑,喊她是大鸟婆。 祝君安只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把身上的伤口尽数遮掉,因为阿婆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她不想要阿婆担心。 阿婆年轻时是宫里的绣娘,不仅会刺绣,还会折很多东西,她给祝君安剪过卷纸,给她做过纸鸢,打过灯笼…… 祝君安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她的手艺。她记得阿婆抱过她的那双粗糙的手,阿婆老了,她有宫中存下来的份银,但还是闲不住,便去给大户人家当嬷嬷。 祝君安五岁那年,阿婆眼花手抖,烧炉子时险些走水,大户人家打了她几板子,把她赶走了。 阿婆的身子就从那个冬日坏掉了。 没熬过两年,便撒手人寰了。 她将祝君安托付给当年在宫里交好的太监,那太监对她并不上心,随意地把她扔到了一座庙里,去给人家打杂。 饶是如此,祝君安还是很感谢那个太监给自己找了份能糊口的工作。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一年,庙里便把她赶走了。 因为她长得太像鸟了,吓坏了好几个香客。 祝君安没有办法,只得再去寻新的糊口法子。一般人家不要她,嫌她生得可怖丑陋。 被逼无奈下,她只能去后厨之类的地方。 她在后厨洗碗洗了一年,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从不越矩,偶尔掌柜的也会夸她洗碗洗得好,那会儿她就会很开心。 直到第二年,后厨丢了一份买菜的银两,找不出来是谁偷的。 这口锅莫名就扣在了祝君安身上,他们说她长了一张贼眉鼠眼的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祝君安费劲地给自己辩解,结果无济于事,她被赶走了。 很委屈,可是日子还是要过。 她就这样去了下一家酒楼,不曾想过了数月,她又莫名其妙被赶走了。 第二次被赶走的时候,她蹲在旁边的深井旁哭了很久。 翌日太阳升起之时,祝君安站起来,又去寻下一份活了。下一次被赶走时,她就没哭了,只是迅速去了别的地方找活计。 祝君安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做一段时间的活,再被莫名赶走,再去寻找下一份活中,慢慢长大了。 她去过很多地方,渐渐地,就远离了家乡。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在这样的重复以往中渡过,直到十三岁那年,她干活的人家中请了一位道士。 那道士是来帮宅里清理邪祟的,当时他只是看了祝君安一眼,便道她有灵根,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清霄派。 祝君安惶恐不安,害怕又向往,但是那道士笑得太慈祥,恍惚间竟让她觉得像是看见了阿婆。 她鼻头一酸,点了点头。 后来她才知,那是清霄派的掌门,是知尘道人。 来到清霄派后,她就没再受过欺负了。 她有干净的衣服穿,有饱腹的食物吃,有课可以上,偶尔也能同同门说句话。 虽然还是会有人对她的长相感到诧异议论纷纷,但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祝君安喜欢这里。 外门弟子里有一个女弟子叫雪烟,她生得好看、性格开朗大方、天赋出众,所有人都喜欢她,她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 是和祝君安全然不同的人。 祝君安羡慕但不嫉妒,只知那不是自己能融进去的圈子,于是她只是去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第243章 那会儿清霄派还有一个风云人物,是他们的大师兄,叫沈扶玉。 他的追求者几乎要踏破清霄派的山阶。 祝君安没见过沈扶玉。 但是从山阶上那些非富即贵的追求者来看,他们大师兄应该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不出意外的话,生得也会很好看。 祝君安走到山阶上,她习惯低着头走路,偶尔便会撞到人。 这次也是撞到了人,她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怯懦小声。 对方却勃然大怒:“你谁啊?把我的衣服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一瞬间,山阶上的人尽数看了过来,火辣辣的目光把祝君安的自尊心烤得生疼。 她一时更说不出话来。 “什么人啊你,你今日可得给我一个交代,”对方的话语在看清祝君安长相的一刻换了,他惊道,“你怎么长这么个鬼样子!” 他一说,更多的人便看了过来。祝君安只得不停把头往下低,恨不得把脸藏入胸腹里。 “哎大家看嘛,”对方惊吓过后,反倒有几分好奇,“她是鸟面!” 说着,他便伸手想去把祝君安的脸摆起来,他的手还没伸出去,便惨叫一声,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沈仙师!” 围观的人惊喜道。 “没有在别人派里欺负别人派弟子的道理吧。”沈扶玉的温润的嗓音传来,他落到祝君安身前,替她挡住了那些灼人的目光。 祝君安没敢看他。 “沈仙师……”那个人爬了起来,面红耳赤地给自己辩解,“是她撞了我,把我衣服撞脏了。” “哪里脏?”沈扶玉反问道,“究竟脏成了什么样子,惹得所有人都要围过来看?”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沈扶玉似乎是嗤笑了一声:“一群男人,围着一名小姑娘,不依不饶,刻意羞辱,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对人大肆评判。” 他说一句,那群人便低几分头。 祝君安悄悄抬起头,只能看见他挺直了的背部,火红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耀眼得不可思议。 “走罢。”沈扶玉倏地回过了头。 祝君安仓惶地低下头去,怕他看见自己。 见她这样,沈扶玉冲她伸出了手,他把手压了下去,只能看见手腕。 祝君安没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搭上来呀。”沈扶玉似乎是有些无奈,但依旧很耐心很温柔。 祝君安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扶玉便把她带回了门派中。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立刻走,反而将她带去了另一条路。 祝君安紧张地缩回了手,便听见沈扶玉说:“你若是不想撞到他们,就走这条路。这是条小路,他们不知道。” “若是迷了路,可以问问山上的灵鹿,它会把你带回来的。” 祝君安应了一声,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嗫嚅道:“谢谢……师兄。” 沈扶玉笑了笑,给她道:“那我走啦。” “嗯。” 人走远后,祝君安才抬起头来看他。 正好有个黑衣少年来寻他,他笑着跟黑衣少年说话,露出了半张侧脸。 他的眉眼在阳光中显得愈发温柔,连发丝都闪着柔光。 祝君安缓缓抓紧了衣摆。 她想,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大师兄。 怪不得。 祝君安后来再见到沈扶玉,是在沈扶玉带队的一场弟子试炼中。 据说试炼第一甲可以拜入内门。 试炼的山上有许多魔植和魔兽,大多数人选择结伴同行,但祝君安没有朋友,只能是一个人找。 她走到深林深处,四周只有她一人,她遇见了一只品阶较高的魔兽,谨慎起见,她藏匿起了身形,准备先观察一下。 结果她刚藏好,一旁便落下了一个纤细的人影。 祝君安一愣,是雪烟。 雪烟身后似乎还跟了几个人,她们晚一些。 雪烟正想攻击这只魔兽,祝君安仓皇道:“且慢!” 雪烟动作一顿,才注意到了隐秘角落里的祝君安。她一愣 :“你?” 祝君安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这只魔兽是我先发现的……” 雪烟皱了皱眉:“你如何证明?” 雪烟倒不是非要这只魔兽不可,只是祝君安仅凭一句话就想让自己把这只魔兽让给她,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也得讲究证据。 祝君安不擅长与人对质,被雪烟这么一问,反倒忘了自己要讲什么。 这时,那些姗姗来迟的人也赶到了,修士的五感本就异于常人,她们方才也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这些人同雪烟交好,自然是向着雪烟。再加上祝君安畏畏缩缩的模样,即便这群人不想以貌取人,但实在过于…… “是呀,你怎么证明是自己先来的?” “谁知道你是藏在后面还是后赶来一步想讹我们雪烟?” “就是就是……” 旧时做活时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一瞬间涌上心头,祝君安自知自己顶着这副容貌辩解也只会惹人厌,便垂下了头,轻声道了一句“抱歉”,便想离开。 “既然有争议,查一下就是了。” 熟悉的温柔声音响起,祝君安停住了脚步。 “大师兄!” 第244章 其他的人也纷纷喊道。 祝君安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与前些年不一样的是,沈扶玉这会儿已经换了白衣,也不再扎高高的马尾,没有少年时意气风发,却显得他愈发温柔平和。 沈扶玉抬了抬剑,撩开面前疯长的植物,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祝君安看他一眼,目光又像是被烫到一般,仓促地低下了头。 比起她的紧张小心,雪烟显得十分大方,她礼貌喊道:“大师兄。” 沈扶玉应过她们,道:“你们应该学过回溯阵法才是,与其在这里争吵,不如去用一下回溯阵法看看。” 她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好的,大师兄。” 回溯阵法不算难,除了祝君安以外,其他人纷纷寻了些灵草灵树地开始回溯。 回溯的记忆中显示,祝君安先来到这边,将垂落的枝条编在一起,足以遮住她的身形,又和周遭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她藏好,雪烟就赶来了。 事实真相一目了然。 这群人尴尬地看看彼此,雪烟倒是不觉尴尬,她大方地走到了祝君安身边,真诚地道歉:“这位同门,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不好意思。” 祝君安摆摆手:“没事、没事……” 沈扶玉又看向一旁还在尴尬的女弟子,这群女弟子也连忙给祝君安道歉:“对不起啊……” 祝君安独来独往,不太惹人注意,以至于她们一时叫不出她的名字。 祝君安还是道:“没事、没事……” “那我们就先走啦?”雪烟看向沈扶玉,像是在给他报告一般。 沈扶玉应了一声,待她们走后,这才走向祝君安。 祝君安还在低着头,眼前便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来。 她惶恐地后退几步,没敢把手搭在沈扶玉的手上,只是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你方才为何不为自己辩解?”沈扶玉也不介意,只是收回了手。他本意是想把祝君安扶起来,眼下倒是不用了。 祝君安犹豫了一会儿,才含糊道:“因为……没有用,没有人会相信。” 沈扶玉似乎是沉默了,祝君安心底越来越没底,总觉得是自己辜负了沈扶玉为她打抱不平。 许久,沈扶玉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下,他道:“没有人相信就不争取了吗?还是说要因为过去放弃未来呢?” 祝君安错愕抬头,她不知道沈扶玉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对了?”沈扶玉看她的反应,倒有些了然,他想了想,道:“从方才你布置的陷阱来看,你的手很巧,要不要去试一下工修之类的呢?” “不要因为自己缺点就放弃自己的优点嘛。” “再勇敢一些吧。” 沈扶玉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祝君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她缓缓抓紧了袖子。 沈扶玉的话在她心里扎了根,这场试炼后来出了些差子,草乌破格入了内门,但是第一甲依旧是雪烟,试炼结束后,雪烟成了第四名内门弟子。 祝君安回去后便主动去了解工修相关的东西,她学的第一样东西,是人皮面具。 那天她给自己做了一张人皮面具,逼真异常,连教习师傅也赞不绝口。 戴上面具的那一刻,祝君安的背部倏地挺直了,她走出去,再也没因为长相受过偏见,自信油然而生,她的人生似乎都顺风顺水起来。次年,她成了第五名内门弟子。 她可以戴着人皮面具欺瞒他人,却不愿欺瞒沈扶玉。 她叫住沈扶玉,本想揭下面具,却被沈扶玉按住了手。沈扶玉说:“我知道你。” 祝君安一愣。 沈扶玉似乎是有些歉意,他道:“其实,那天我说错话了。回去后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不该说你的长相是你的缺点,我的本意是希望你不要困在这件事上,忽略了你超乎常人的天赋。” “不好意思,出言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这句话本该早些给你说,但是上次任务我中了毒,一年都没有好起来,这才耽搁住了。” 祝君安张口又闭上,心中波涛汹涌,百般情绪,只道了一声:“没事的。” 因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 “其实,”祝君安说,“我不记得我怎么救过赵修良了。” 那年解决赵府的邪祟,她好像没怎么跟赵修良接触过,不知赵修良为何就认准了她。 她看向沈扶玉,似乎是想问沈扶玉寻一个答案。 沈扶玉看着河面,很久,他才道:“比起赵修良爱你,我更希望另一个人爱你。” 祝君安有些疑惑:“谁?” 沈扶玉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你。” 祝君安缓缓睁大了眼睛。 “君安,你温柔善良,会耐心听别人讲话,更有一双巧手,你勤奋努力、还有着与众不同的天赋,”沈扶玉说,“你叫人羡慕的比你叫人嘲笑的多很多。” “是你的能力做成了人皮面具,不是你的人皮面具加强了你的能力。” “你长得不可怕,你眼里有着善良的光。” “再勇敢一些吧。” 就像当年一样,沈扶玉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再勇敢一些吧。 勇敢地去接纳自己、勇敢地接纳别人的爱、勇敢地接纳这个世界。 那会儿祝君安只是狭隘地以为沈扶玉是要她勇敢地去尝试一下工修,时至今日,才发觉这句话的含义要多更多。 第245章 再勇敢一些吧。 沈扶玉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起身离开了。 走出去几步,祝君安倏地喊住了他:“师兄!” “其实我喜欢……” 沈扶玉回过身,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嗯?” 祝君安动了动嘴唇,一瞬间,红衣翻飞,白衣翩跹以及眼前人影尽数重叠在一起。 “心尖儿?”危楼的身影恰好出现,他道,“你叫本尊好找。” 祝君安的目光柔和下来,她摇了摇头,轻轻笑了:“没什么,我们快走吧,大家等急了就不好了。” 她不愿说,沈扶玉自然不会追问。 “好,走罢。”沈扶玉说。 沈扶玉三人回到门口,清霄派的众人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了。 临行前,他们重新看了一眼赵府,昨日该帮的忙帮了,该上的礼也全都上完了,今日再待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 赵丞相忙着待客,赵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他们也不好再多打扰,简单告别一下,便离开了。 仙船之上,雪烟感慨颇多道:“不曾想这赵修良居然是真心的,早知道我就不揍他那么多次了。” 祝君安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呀,”沈千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他配不上五师姐,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阻拦他。” 沈扶玉笑笑:“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和再来一次,时光又不能回溯。” “就是嘛,”云锦书话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了,他的脑海中倏地炸起一声惊雷,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时光……回溯?” 云锦书猛地站起身,连带着凳子都倒了,他大惊失色:“师兄!溯洄从之!” 沈扶玉一愣:“什么是溯洄从之?” “是个禁术,用作……”云锦书抬头看了眼沈扶玉,缓缓开口。 “时间回流。” 第100章 香如故·三 云锦书也是意外知道这个禁术的,那会儿是阵法大会回来,荀广钧刚找上他的时候。 那会儿云锦书觉得奇怪,他一开始还以为荀广钧是用了什么禁术,便悄悄去了清霄派的禁书阁一趟,在那里看见了溯洄从之的阵法。 “这个阵法是禁术,等级在高阶之上,需以要找到极阳极阴极正极邪四物,加之以罕见灵物作为阵眼……”云锦书沉吟了一下,当时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并未仔细看,似乎还漏了一项重要的条件。 极正之物,玉灵菇;极邪之物,蝎尾石;极阳之物,护心翎羽;极阴之物,阴火莲。 阵眼,有着天下第一剑之称的绛月剑。 每一项都对得上。 所有人都有些发愣,这事听着太荒唐,可是有合乎情理,以至于叫人觉得不可思议又有几分信服。 沈扶玉却是下意识看向了危楼,危楼坐在座位上,手窝成了拳,他低着头,沈扶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这一瞬间,沈扶玉想起的却是王镇初遇危楼落在自己脸上的那滴热泪。 “蛟龙秘境有一灵物,名曰三生石。记载了六界所有的事情,若真是时间回溯,于那里,会恢复记忆、得到真相。”沈扶玉收回了目光,开了口。 “那我们是要去蛟龙秘境吗?”沈千水问道。 沈扶玉看了一下,发现他们都在等自己的决定,须臾,他点了点头:“去罢。” 若真是时间回溯,那前世之事他们不得不了解一下,即便不是,也会知道些什么。 “三生石这么厉害,为何不见人常去找它?”池程余发出疑问,有什么悬案去找三生石不就好了吗? 沈扶玉道:“三生石旁有条蛟龙在守着,要寻得三生石,需得打败那条蛟龙。再者,三生石是灵石,细微小事它不会给看的、涉及天机之事亦然。” “那我们怎么知道三生石会不会给看……”雪烟说到这儿,旋即反应过来了,“蛟龙!师兄,是你屠的那条蛟龙吗?” 一人屠蛟惊世剑,十万人中最少年。 沈扶玉十六岁的成名一战,至今依旧是修真界的传说,在人间说书人口中经久不衰。 沈扶玉微微颔首:“是。” 说起这个,池程余比沈扶玉还激动,他的眼睛一瞬间就亮起来了,迫不及待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这个事情他听过无数遍了。 百年前,蛟龙秘境还不叫蛟龙秘境,这是处刚开的秘境,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一般而言,像这种新出的秘境,开垦活动都是由各派叫得出名号的修士来的。即便是散修,也是成名了的。 结果当年还就出了个意外,是清霄派内门首徒沈扶玉。 甫一开始,人们还以为这是个童颜的仙师,不曾想他居然真的方才十六。 嘲笑他不自量力者有之,担忧他性命垂危者也有,总而言之,沈扶玉一开始就在秘境里引了不少关注。有心怀不良的好色之徒,还想以保护他为由骗他。 沈扶玉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紧不慢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他们还没待上一会儿,就发现秘境的入口猛然关闭了。与此同时秘境里出了一条嗜血的蛟龙。 此蛟龙将要化龙,有着几乎飞升的实力,见自己的领域来了人,蛟龙眯了眯眼,身上的鳞片都竖了起来,开始暴躁地攻击起了所有人。 第246章 满秘境的修士仓惶逃命,也有几个勇敢迎战的,但无一例外尽数成了蛟龙的腹中食。 不到一个时辰,修士这边已然元气大伤,伤的伤、亡的亡、害怕的害怕、心如死灰的心如死灰。 他们被赶到一处山洞中,山洞窄小,那蛟龙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和秘境外的联系也被切断了,”有人丧气地开口,“还不如直接出去死了算了。” “这根本打不过啊。” “要当缩头乌龟你们当,我就算是死,也得是光明正大地死的!” “好啊,那你出去送死吧!” 丧气的氛围下多惹争吵,山洞内大大小小地争吵不断,眼见着就要动干戈了,在山洞门口观察许久的沈扶玉倒是先开了口:“我有办法。” 简单的四个字,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人不大口气倒不小!” “这位清霄派的小道友,可是尊师给了你什么灵器?” “他就一小孩他能懂什么?” 多数人在看清发话的是沈扶玉后,认为他眼高手低,于是接着这一点,纷纷把生命垂危的丧气与怒气发泄在了他的身上。也有一部分人听过清霄派对沈扶玉的重视,以为清霄派给了沈扶玉不少杀手锏,主动示好。 时间紧迫,沈扶玉没法去搭理他们,只是把自己的法子说了出来:“秘境的入口,大家齐心协力的话还是可以强行破开的。只需要一个人去引着蛟龙的注意、争取时间就好了。” “哈!”有人当即讥笑道,“说得轻巧,谁去引蛟龙的注意?” 听着是个合理的主意,但又有多少人原因舍弃生命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异想天开得过于天真。 “我。”沈扶玉不卑不亢道,他神色镇定,语气平淡得好似只是说了一句要吃什么般。 “那就麻烦各位前辈去破开秘境的入口了。” 沈扶玉说完这句话,微微点头示意,双手执剑,直直飞出了山洞。 他动作太快,以至于山洞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而沈扶玉此时已经到了蛟龙面前。 下一瞬,他便被蛟龙锋利的牙齿咬了个对穿! 山洞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早就说了,这小孩还是太不知死活了些! “等等!”有个眼尖的人发现了什么,“方才那个好像不是他!” 原本撤回目光的人下意识又挪了回去,只见那蛟龙咬中的身影倏地散做点点灵光,而沈扶玉却是出现在了它的背后! 绛月剑和清月剑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蛟龙意识到了危楼,忙回头,张开血盆大口,像是要活吞了沈扶玉。 沈扶玉足尖轻点,衣摆转出绯色的花,轻盈地转开了身子。 可惜蛟龙早就猜到了他的位置,精准一口咬了下去! 沈扶玉的身影再次散做点点灵光。 “他这是……”山洞的人看得有些呆了,不曾见过这样的剑招啊。 有一名剑修可惜地叹了口气:“好快的身法,可惜太注重观赏性了,若是省去这些繁琐的、类似跳舞般的动作,可以更快一些的。” “不是吧,”另一人反驳他,“我看他就是故意练得这种动作,配上他惊人的速度,旁人只能看见他的影子,根本找不到真人。” 因为真人早就去了下一个地方。 “如果是这样,那这小子的修为也太恐怖了。”一人跟着震惊。 这剑法说起来容易,但对剑修出剑舞剑的速度都有着恐怖的要求,也就是说,这不仅是日复一日的大量练习就可以做到的,还有辅之充盈的灵气。也就是……天赋。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有人忍不住问。 “好像是……沈扶玉?” “别说了,快去入口吧,谁知道这小子能撑多久!”震惊过后,便有人冷静了下来,想起了正事,催促着。 山洞的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一窝蜂地涌去秘境入口。 蛟龙几次攻击沈扶玉不成,认为沈扶玉是在戏弄自己,愈发生气,它嘶吼一声,气势汹汹地重新朝沈扶玉攻去。 沈扶玉面不改色,依旧一招一式地应付着,蛟龙几乎要打成一个结,它被沈扶玉气到了极致,一时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修士正在集中火力攻破入口。 沈扶玉见时机成熟,跳跃到了蛟龙的身前,纤细的火红身影从蛟龙的余光中移到视野中的过程分明不过眨眼间,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般。 蛟龙看见沈扶玉尚未张开却已然昳丽的面容,发丝在他冷玉般的面容上微微撩动,他眼中淡漠一片,好似在看一个死物。 一手拿着绛月剑于横背后,清月剑的剑光在身前闪烁。 这一瞬间,蛟龙确定了面前的人绝对是本尊。 它毫不犹疑地打在沈扶玉的清月剑上,灵力碰撞出巨大的波动,清月剑脱手而去,沈扶玉也被震开些许。 中了! 蛟龙心下一喜,却见沈扶玉轻轻勾了下唇。 沈扶玉身姿轻盈,一脚踏在空中,凭空翻了个跟头,频频的烈风收紧了他的衣服,裹紧了他劲瘦的腰身,蛟龙一惊,连忙去攻击他,却又如方才一般,只攻击到了他残留的身影。 蛟龙心头警铃大作,但还是稍晚一步,头上红色的剑光宛如一片瑰丽的晚霞徐徐朝四面八方铺展开去,灵力如同滔天巨浪带着剑息直冲冲地拍打下来! 第247章 绛月剑刺入蛟龙头上方才长出的龙角上,蛟龙当即痛得嘶吼扭动起来,巨大的身躯把秘境拍打得山崩地裂。 沈扶玉咬了咬牙,一剑挑出了它的龙角! 蛟龙的痛吟声响彻了整片天空,几乎要把人的耳朵都刺穿。 与此同时,方才被震飞的清月剑打在了秘境的入口处,灵气震动,雪白的剑光刺目至极,强行震碎了秘境的入口。 清月剑完成任务,沈扶玉抬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清月剑应召回去。 一时间,双剑平分半边天光,红白交织之间,沈扶玉的身影在刺眼的光芒中不甚清晰。 人们震惊望去,只能看见他站在被砍下来的龙角上,而蛟龙在他脚下痛苦地匍匐着。 池程余声情并茂地讲完,激动不已地看向沈扶玉:“是吧师兄!” 沈扶玉无奈地笑笑:“你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池程余高呼一声,很明显骄傲自豪得很。 “哥哥既然都能单杀蛟龙了,为何还会被不尽树的蛇困到?”沈千水奇怪地探头问道。 蛇大成蛟,按理说,沈扶玉杀蛇应该更容易一些。 “因为那蛟龙是修炼而成,但不尽树的蛇却是不尽树孕育而成,是天生的‘灵’。”沈扶玉简单介绍了一下。 灵更像是游离于六界之外的东西,通常是天地造化而成,天生就有天地灵气,同后来修炼的自然不一样。 “剑灵也是如此吗?”雪烟问。 沈扶玉摇了摇头:“剑灵不是,但异剑灵是。” 剑灵对剑主有着绝对的忠诚,寻常情况下,剑主是什么,剑灵就是什么,比方剑主是人,那么剑灵也是人,剑主是魔,剑灵也是魔。 剑灵的能力来源于剑主,剑主强剑灵就强,反之亦然。什么剑能孕育出剑灵姑且不知,但剑灵死亡有两种方式,一种即剑主死亡,剑灵随之散去。另一种则是剑断。 由此可见,剑灵对剑主有着极强的依赖性。 异剑灵则是指弑主的剑灵。 “啊?不是剑主一死剑灵就跟着死了吗?”云锦书听愣了。 “弑主的剑灵除外。这种剑灵在弑主后就摆脱了忠诚的本性,与此同时,它会获得巨大的力量,比不尽树的蛇都要强很多,”凤凰顺势给他解释了,“若是异剑灵,孤也打不过。” “是。即便是没封剑,我也不一定能打过。”沈扶玉道。 “不过异剑灵也只是出现在人们口中罢了,”姜应随手剥了颗荔枝递给沈扶玉,“剑灵的本性就决定了异剑灵可能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可以说不可能。” 沈扶玉应了一声,接过荔枝,才发现危楼不知何时离开了。 “太晚了,休息去吧。”姜应见沈扶玉,主动开口道。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姜应笑了笑。 凤凰冷哼一声,头顶隐约有火光闪烁,眼不见心不烦地先走了。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回去了。 自两人确立关系以来,危楼黏沈扶玉黏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整日整夜一刻不落地待在沈扶玉身边。夜里也要缠着沈扶玉睡觉,又亲又摸的,惹得沈扶玉险些好几次把他踹下床去。 难道危楼没有缠他。 沈扶玉在屋里等了等,没等到,他捻了捻手指,跳出窗户,飞到了仙船船顶。 危楼坐在黑夜里,不知在想什么。 “危楼。”沈扶玉走到了危楼的身边。 危楼一惊,眼中红色的魔光渐渐褪去,这才察觉出来沈扶玉过来了,他声音沙哑:“你怎么来了?” 他看看沈扶玉,拍了拍自己的腿:“来坐这儿。” 沈扶玉没坐下,反倒是缓缓蹲在了危楼的面前,他看着危楼的眼睛,轻声问:“危楼,那日在王镇,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 危楼身子一僵。 他怔怔地看着沈扶玉,看了很久很久,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期许什么,末了,他勉强笑了一下,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不是。” 夜风微动,撩起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又散开。 危楼把下巴放在沈扶玉的肩窝处,轻轻开口:“但是本尊第一次见你就特别喜欢你,这一点确实不曾骗过你。” 沈扶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靠在危楼的怀里。 今夜天气不太好,乌云很重,没有月亮。 七日后,一行人到达了蛟龙秘境。 沈扶玉回到这儿心下感触良多,总觉得十六岁还在眼前,不曾想而今也算是物是人非了。 危楼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其余人好奇地左右打量。 “何人胆敢擅闯本王的领地?”巨大的龙息随着一声沉沉的声音传来。 一条盘踞在山头的蛟龙缓缓抬起头来,金黄色的瞳孔中满是敌意。 叫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来人,直到停在了沈扶玉身上。 蛟龙:“……” 沈扶玉抬着头跟他对视。 第101章 蝶恋花·一 “你还敢来?!”蛟龙怒吼一声,身子都直了。 沈扶玉上前一步,试图跟他解释:“那个,我此行……” “你闭嘴!”见沈扶玉往这走,蛟龙一下子腾了空,色厉内荏地斥道,“谁许你进来的?你走!” 沈扶玉朝它又走了几步:“我并无恶意,只是想——” 第248章 蛟龙鳞片都竖起来了,飞得又高了一些:“我警告你,赶紧离开这里!” 沈扶玉见说不通,只好抽出了清月剑,想御剑飞上去同它好好解释一下。 不曾想蛟龙见他抽剑反应更激烈了,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给我走!” 凤凰见它一个劲打断沈扶玉说话,直接化做原型,把沈扶玉叼在了自己的身上,飞到蛟龙身前。 蛟龙两眼一黑:“你这次还带契约神兽?!” 契约神兽的力量也和主人有关,两者为达到均衡,一般都是强者带动弱者,亦或是强强联手,更强一层楼。蛟龙虽是常年待在秘境里,不谙世事,但凤凰原型它还是能认出来的。 这个沈扶玉,欺辱弱蛟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带着契约神兽来!太无耻了! 看见沈扶玉,蛟龙就觉得自己的断掉的左角在隐约发疼,沈扶玉此行还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来找它的右角的! “你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永远不许来我的秘境!这次我好心放你走,下次就……”蛟龙放着狠话,无声地朝后挪着身子。 “我们是想找三生石。”凤凰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它。 蛟龙絮絮叨叨的话一下子就被打断了:“哼,我警告你们别耍小心思……嗯?” 它下意识看向沈扶玉,沈扶玉点了点头。 蛟龙:“……” 蛟龙绷紧的身子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它一扭头,道:“在北面,你们自己找去吧。” 它看见沈扶玉就烦!它要去远离沈扶玉的地方! “好的,多……”沈扶玉道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发现蛟龙一溜烟跑远了,“谢。” 他最后还是说完了。 三生石位于秘境的最里面,看着有通天之高,好似一座山。 沈扶玉看了眼今日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的危楼,缓缓走上前去,他摸了摸三生石,想找找这个是要怎么询问的,不曾想手一摸上去,他的灵魂就好似被抽离出去,眼前走马观灯似的闪过一幕又一幕。 …… “师兄!” 温沨予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脚步声惊起一片鸟雀。 门“哐当”一声被他打开,沈扶玉尚未见过温沨予如此失态的模样,微微惊讶:“沨予,何事如此着急?” 温沨予小喘着气站稳身子,因为跑得太急,难免咳了几声:“咳咳……” 沈扶玉忙倒了一杯水给他递过去。 他接了过来,却没喝,依旧着急地看着沈扶玉,语无伦次:“师兄……彗星袭月……西南方……” 沈扶玉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别着急,沨予,你慢慢讲。” 温沨予平静了心情,滚了滚喉结,方才道:“昨日夜间突有彗星袭月之相,我便去找了知寰师尊,师尊带着我算了一天,算出祸乱地点是在西南方向。” 沈扶玉拧了拧眉:“所以,是要我去解决这件事吗?” 温沨予点了点头,他滚了滚喉结,声音因为担忧变得艰涩:“知寰师尊算出,人间此劫,唯有你能化解。” 唯有他能化解? 沈扶玉心有疑惑,也没说什么,他拿起清月剑:“那我去看看。” “师兄!”温沨予眼眶红红的,“我算出,你的胜算……只有一成。” 沈扶玉脚步未停,只是在路过温沨予身边时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那便搏一把这一成。” 温沨予愣神间,沈扶玉便走出了很远,他抖了一下,忙抱着自己的卷轴跑了出去,喊道:“师兄!我会一直算着你的情况的。” 回答他的只有沈扶玉微微挥舞了几下的手背,晃花了阳光。 沈扶玉虽然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清霄派所在的方向还是能分清楚的,西南方的话,好像是桃花镇所在的位置。 此时正值春日,桃花镇赖以生存的桃花林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从上方御剑而过,迎面扑来的风都带着桃花香。 倏地,一道强势浓郁的魔气毫不掩饰地传了过来,桃花镇位于天下第一大派清霄派的山脚下,来来往往多是修真人士,这魔气如此堂而皇之地露出来,可见来者嚣张至极。 这般浓郁纯粹的魔气…… 沈扶玉心沉了几分,把清月剑握在手心中,飞身而下。 空中撕裂了一道缝隙,缝隙中走出来一位黑衣男子,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转身的那一瞬佩剑随之抽出,直指沈扶玉。 好在沈扶玉早做了准备,一抬手,清月剑的剑尖便撞上了对方的剑尖。 清澈的灵力与浓郁的魔气相撞,空中荡开一阵巨大的力量,应运而生的烈风吹乱了两人的发丝与衣襟,开得正艳的桃花齐齐挣开枝干的束缚,铺天盖地地飞了上去。 花瓣狂乱飞舞,像是无数蝴蝶围绕在两人的身周,久久不肯离去。沈扶玉低头,望进对方亮红色的眼眸里。 对方那双倒映着他和桃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温沨予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过大,桌子上的瓷杯都被他撞翻在地,碎成了好几片。 池程余一瞬间就急了:“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云锦书、雪烟和祝君安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紧张,紧紧盯着温沨予。 他们听说了那个彗星袭月的预言,紧张大师兄,所以才一起来这儿和温沨予看沈扶玉的命卦。 第249章 温沨予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惊,嘴巴都不利索了:“不、不是。” 他后退了几步,又颤着手重新算了一次,结果一出,他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几番开口又咽下。 池程余简直要被他急死了,他跳到温沨予面前,急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小师弟,可是师兄有什么不测?”云锦书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温沨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是,大师兄好好的……危象也化解了,但是……” “但是什么?”雪烟忍不住问道。 温沨予咽了咽口水,声音微颤:“大师兄的红鸾星动了……” 池程余一懵:“那是什么?” 温沨予神情恍惚地补充了一句:“大师兄的正缘出现了。” 无声对望间,沈扶玉缓缓落了地。 “喂,”魔族率先开口,“你叫什么?” “清霄派,沈扶玉。”沈扶玉没有放松警惕,依旧紧紧地盯着他。 “魔尊,危楼。”危楼学着他的话自我介绍道。 沈扶玉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沨予说他的胜算只有一成。 危楼看了他片刻,蓦地收回了剑。 “本尊本想一统六界,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人间,”危楼抬了抬下巴,说出的话掺着他的野心,显得极其狂妄,“但是本尊又很好奇你们人间的桃花长什么样,便准备看了这花再打。” 沈扶玉淡淡道:“阁下若是要打,那沈某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听不懂你的话,”危楼一笑,“不过,本尊现在改主意了。” 沈扶玉抬了抬眸。 危楼靠近他了几分,抬手朝沈扶玉碰去,沈扶玉本就在提防他,见他出手,当即提剑便挡。 危楼握住了他执剑的手腕,另一只手却碰到了他的嘴唇,捻了一下。 沈扶玉被他这近乎轻薄的动作气到了:“你!” 危楼笑盈盈地摊开了手,一朵桃花瓣正躺在他的手心里。 “仙君,你嘴上落了桃花哦。” 沈扶玉下意识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仙君,你怎么比桃花还早地来到本尊的面前?”危楼似乎是心情不错,语调也轻松,他道,“真奇怪,本尊觉得你们人间盛赞的桃花,在你面前也不过如此。” “你害得本尊分不清桃花的美丑了。” 沈扶玉离得他远了些:“胡言乱语。” 危楼哈哈大笑,数不清的桃花漂浮在两人中间,桃林静谧得一时只能听见两人的声音。沈扶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怪不得都说魔族十分自我,脾气性格怪异。 危楼边笑边看他,沈扶玉目光微冷,警惕地盯着他。 “你的眼神好伤人,”危楼说,“你如何才能对本尊笑一笑?” 沈扶玉淡声道:“人魔两立,魔尊阁下又是要来发起战乱的,沈某实在对您笑不出来。” “这样啊,”危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本尊不打不就行了?” 他顿了顿,道:“你笑一下。” 沈扶玉不懂他想做什么,只是给他勾了勾嘴唇,眼中毫无笑意。 “你敷衍本尊。”危楼果断得出了结论。 沈扶玉不置可否。 危楼盯着他看了片刻,问:“你明日还会来这儿吗?” 沈扶玉说:“不会。” 危楼又问:“那后日呢?” 沈扶玉说:“不会。” “啧,”危楼瘪了瘪嘴,又往他身边走了几步,“你真的对本尊很冷淡,本尊并未招惹过你,你提的要求本尊也答应了。本尊答应了你不攻打人界,你却并未对本尊笑,本尊都不计较你言而无信。还是说你对旁人都这样?” “你话也很少,本尊想跟你说话。” 沈扶玉抱剑歪头看了他一会儿,蓦地,他弯起眼眸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 危楼呼吸一顿,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后来无数个光阴里,危楼的眼前总是会浮现沈扶玉对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彼时青年站在娇媚的春光中,桃花扑簌地落下来,他笑得那一瞬间,天地作美,一枚桃花瓣恰好落在他耳边的发间,美得叫危楼觉得,万物都在给沈扶玉添色,叫自己爱上他。 “你……”可惜这会儿危楼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扶玉敛了笑容,问道:“这样好了吗?” 危楼一怔:“什么?” “答应给你的笑。”沈扶玉平静地开口。 危楼忍不住勾起了笑容,他说:“就该这样笑的嘛,你方才太敷衍本尊了……” 他话没说完,便见沈扶玉转身就走。 危楼笑容一僵,抬脚跟了上去:“你干什么去?” “回门派。” “本尊也想去。” “不行。” “为何不行?” “人魔两立。” “那你再给本尊笑一下。” “不行。” “为何不行?” “我们不熟。” “那本尊买你笑容行不行?你想要什么?珍宝?灵材?灵石?” “危楼。”沈扶玉停住脚步,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危楼觉得稀奇,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这般好听,他忍不住又笑了,问:“怎么了?” 沈扶玉说:“你的话好多,能闭嘴吗?” 第250章 危楼:“……” 他张了张口,想给自己辩解一下,又觉得辩解了就是在证实沈扶玉所说的“你话好多”,他的脸色青青红红,最终一拂袖,划开一道结界,跑了。 沈扶玉没想到他这么好对付,一头雾水地回了清霄派。 他一进门,便见屋里蹲着坐着站着的师弟师妹全朝自己看了过来,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沈扶玉:“?” 被他们如此看着,不知为何,沈扶玉有点不敢进门。 “师兄,你……”温沨予迟疑了一下,委婉道,“受伤了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道:“没有。” 雪烟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长相如何?家境如何?脾性如何?有没有和旁人产生过情谊?” 沈扶玉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地回复了:“是魔尊危楼,脾性怪异,不知有没有和旁人产生过情谊。” 池程余当即尖叫:“什么?!男的?!” 沈扶玉点了点头,道:“是的,男的。” 祝君安也有些意外:“还是魔族?” “不行不行不行,”云锦书连连摇头,“师兄,万万不可啊!” 沈扶玉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雪烟拍了拍沈扶玉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师兄,待我去调查那魔尊的过往。” 沈扶玉反应了一会儿,没想到他的师弟师妹们如此在意他,想来也是,毕竟每次彗星袭月出现都会有大战乱发生,他安抚道:“此事我自会处理,大家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魔尊……目前并未暴露太多敌意。” 池程余再次尖叫:“什么?!没有暴露太多敌意?!” 沈扶玉挺能理解他的震惊的,他也没想到危楼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走了,果然魔族的行事都很令人捉摸不透。 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沈扶玉:“……?” 怎么这么奇怪? 另一边,中央魔域的宫殿中。 危楼坐在上方的宝座上,手臂随意撑着脸,看着下面九个下属,思索片刻,道:“本尊今日说要一统人界,不过本尊改主意了。” “本尊今日遇见了一个人。” 他低下头去,发觉没人听他说话,都在各自玩各自的。 危楼:“……” “本尊说,”危楼不满地开了口,“本尊今日遇见了一个人。” 下面的人这才纷纷抬头。 泊雪问:“什么人?” 危楼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很漂亮,还有点凶。” 下头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危楼继续道:“本尊能感受到他功力被封了一半,但还是接住了本尊的一招。” 泊雪道:“看来对方很厉害。” “是,”危楼托着下巴,又想起沈扶玉来,不由得笑了一声,“本尊见到他就很开心,听他说话也开心。真奇怪,过往本尊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本尊一见他,心里就像是成千上万朵桃花一齐开了似的。” 红线眼睛一亮:“尊上,你是爱上他啦!” 泊雪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危楼看向红线:“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见他,想亲他,想和他同房的意思。”红线摸了摸下巴,神秘十足的笑了。 危楼若有所思:“可是本尊目前只想见他。” “那就去找他呗。”芋鱼打了个哈欠,散漫地开口。 “不可,”危楼一口否决了,眉头微皱,“他嫌本尊话多。” 他说完,又重申了一遍:“他嫌弃本尊!他叫本尊闭嘴!” 仔细听来,这控诉似的话语中还带了些许震惊和委屈的意味。 “你把他打服!”乐战兴冲冲道。 危楼看了他一眼。 红线接着道:“反正他打不过你,你把他绑来我们魔界,我们魔族能驯服人的东西多了去了!” 危楼坐直了身子,不知在想什么。须臾,他问道:“把他绑来?” “对啊,”红线兴致勃勃,不停地出着主意,“大庭广众之下绑来,叫六界都知道他是你的人!” 危楼挑了挑眉,叫六界都知道沈扶玉是自己的人?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问:“那你说,何时绑来比较好?” 红线摩拳擦掌:“不如立即启程!” “不行,”危楼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今日肯定歇下了。” 红线泄了气,很快又振作了起来,他道:“那明日?” 危楼想了想,道:“行,那明日一早,你们都随我去。” 第102章 蝶恋花·二 次日一早,静笃峰。 瀑布急湍,自上而下扑在岩石上,水声阵阵。冰冷的水汽氤氲中,沈扶玉起剑,身姿轻盈,白衣蹁跹,雪亮的剑光交错,沈扶玉腰身柔软,动作却干净利落,每次定剑都带着磅礴的灵气,刚柔并济,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大师兄!” 有人喊。 沈扶玉足尖点了一下水面,飞身而下,落到来人身边,他的衣角沾了些水,此时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他反手立剑臂后,恰逢晨曦微露,不算刺眼的阳光落在清月剑的剑尖上,反射着细碎的光芒。 来人一下就愣了。 沈扶玉练剑出了点汗,凌乱的发丝黏在额头上,眼睛漆黑明亮,简直要望进人心里去。 第251章 “如此匆忙,可是发生什么急事了?” 沈扶玉把剑收回来,温声问他。 来人方才回过了神,脸上当即流露出恐慌与着急:“魔尊带着手下打上来了!” 沈扶玉动作一顿。 清霄派的派门前,两方势力分明,以危楼为首的魔族懒洋洋地站着,另一方,清霄派内门弟子站在最前,身后外门弟子集结,警惕地看着今日的不速之客。 “叫沈扶玉来,”危楼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本尊。” “魔头!你休要嚣张!”一个外门弟子不忿地震声喊道。 危楼笑了笑,手指微动,一团磅礴的魔气便气势汹汹地朝清霄派弟子攻去。 池程余抽剑,尚未迎战,一道雪白色的剑光便从天而降,清月剑一剑将这团魔气尽数斩灭。 “大师兄!” “大师兄来啦!” “大师兄,这魔族实在嚣张!” 一群弟子吵闹叫嚷着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露出了最后的沈扶玉。 危楼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看向沈扶玉的眼中闪烁着欢快的光芒。 沈扶玉面色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清月剑旁,微微抬手,清月剑便回到了他的手里。 清霄派五位师尊正在闭关修炼,所有事宜尽数由这届首徒沈扶玉掌管。 危楼见他来,抬脚朝他走去,清霄派的一众弟子瞬间亮出了法器,危楼看也不看,只是说:“仙君,好久不见。” “不知魔尊一早兴师动众地赶来我派所为何事?”沈扶玉的语气很疏远。 “自是来寻你的。”危楼说。 红线紧跟着道:“小剑仙,劝你识相些,跟我们魔尊回去,不然怕是要吃些苦头。” 此话一出,清霄派的弟子尽数倒吸一口气。 池程余率先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大师兄绝不会跟你们走!” “就是啊!真是痴心妄想!” “你们魔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扶玉看向危楼:“他所言可为真?” 危楼被他看得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这情绪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很快地,他又坦荡道:“是。” “那好,”沈扶玉甩出一道剑气,“扶玉,领教魔尊高招。” “扶玉?”危楼也不拿剑,只用手去接,笑盈盈地,“仙君,本尊也想这般喊你。” 沈扶玉并不回答,只是连连出招,他剑风凌冽,招招致命,明显是奔着危楼的命去的。 一旁的魔族和清霄派的弟子见他俩打起来了,纷纷上前帮忙。 泊雪几人对外门弟子不感兴趣,夹杂着魔气就要去帮危楼打沈扶玉。 危楼一见他们要对沈扶玉下手,忙喊道:“别打他!” 泊雪等人出了的招式忙手忙脚乱地收了回来。 片刻后,危楼和他的四将五相尽数被丢出了清霄派,十个人影咕噜咕噜滚下了清霄派的山阶。 危楼狼狈地站起来,抬头望去,沈扶玉正站在山顶处,垂着眸,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危楼笑道:“仙君,你好凶。” 沈扶玉没理他,转身回了清霄派。 倒是他的一众师弟,站在派门前,破口大骂:“你这魔头,不许骚扰我们家大师兄!” 危楼心情好,不爱和他们计较,见沈扶玉离去,自己索性也离开了。 他的手下鼻青脸肿地跟了上来。 红线一擦鼻血,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本将当时说得好不好?是不是很有小人得志的感觉?这招就叫对比衬托,在本将的衬托下,尊上显得多伟大正直,保准让沈仙君爱不释手!” 泊雪苦着一张脸:“红线阁下,爱不释手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乐战却是十分憋屈,他质问道:“尊上!不是说我们把他绑来吗?为何不让我们对他下手?” 危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对方问了个什么显而易见的简单问题,他道:“他那么小一只,本尊都怕一脚踩死他,你们把他打伤了怎么办?” 乐战震惊:“他哪里是‘那么小一只’了?他只比你矮一点!” 香铃说:“但是沈仙君看上去真的很小一只哎,感觉君上有两个他那么强壮。” “但是,”律言顶着被打黑的两个眼眶十分严谨地开口,“不打伤怎么带回去?” “不打伤就带不回去,本尊养你们做什么的?”危楼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就你们还魔将魔相呢,太丢人了。” 几人:“……” 独有红线拍手附和:“是的!本将看沈仙君谁也不打,只打尊上,且招招致命,可见尊上对沈仙君实在独特!” 危楼来了兴致,眼睛微亮地看着红线:“当真只打本尊?” “当真!”红线信誓旦旦地保证。 危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言语中泄出几声轻笑:“那明日再来绑他。” 几人:“……” 芋鱼插了话:“我们也去吗?” “自然。” 几人:“……” 真是造孽啊。 次日,沈扶玉刚收回剑,便见昨天那外门弟子又跑了过来:“大师兄!那魔头又来了!”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剑赶去了门派门口。昨日那魔尊不知为何没下死手,估计是被打得恼羞成怒,今日来报仇了。想来今日许是有一场恶战。 第252章 “仙君!”危楼原本蹲在地上呢,见他来,当即兴冲冲地站起身来,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沈扶玉警惕心不减,问道:“阁下三番五次来我派挑衅……” “没有的事,”红线适时插嘴,“我们是来绑你回魔界的!” 沈扶玉看向危楼,危楼笑着道:“确实如此。” 沈扶玉的面色沉了沉,原来这些天几番挑衅招事都是在逼他束手就擒吗? “仙君……”危楼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剑光闪来,他忙错身躲开。 清霄派的一众弟子当即喊道:“这魔头恬不知耻屡屡骚扰我们大师兄,杀!” 一片混乱中,危楼等人再次被丢出了清霄派。 从熟悉的阶梯上爬起来,危楼一抹嘴角流出来的血,喊道:“仙君!本尊明日还来绑你!” “什么?!” 清霄派的弟子和危楼的手下齐齐喊道。 沈扶玉只看了危楼一眼,一撩衣摆,转身走了。 一旁的温沨予道:“师兄,要不要我给他扎小人?” 沈扶玉:“?” 只见温沨予一边腼腆地笑了一下,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贴着危楼名字的稻草人,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温吞:“我昨夜刚算出来他的八字呢,不过八字对于魔族好像并不重要,要是能拿到他的心尖血就好了。” 沈扶玉哭笑不得,揉了一把温沨予的发顶:“好了,这种阴损事做多了对你的命格也不好,再者,我看他也没什么敌意。” 他话音刚落,便见自己这几个内门师弟师妹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沈扶玉奇怪地询问:“怎么了?” 池程余似乎是想说什么,被雪烟一把捂住了嘴,雪烟尬笑道:“没事,师兄,就是那什么,我们最近都在调查那个魔尊,等调查出来什么再给师兄说。” 大师兄的正缘是魔尊,这怎么想怎么惊悚,他们商讨一番,决定还是不要先告诉大师兄了,免得大师兄受惊。 沈扶玉点了点头,道:“行。” 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魔尊危楼都带着人风风火火地来,再鼻青脸肿地被扔出去。末了,魔相中叫芋鱼的那位都干脆放弃了,一看开战直接往地上一躺,老老实实地挨揍。清霄派这边的战意也不多,随意划拉两下,便浑水摸鱼起来。 唯有危楼兴致不减,他比沈扶玉厉害,沈扶玉的剑招在他看来跟舞剑似的,他觉得沈扶玉好看,心甘情愿陪着沈扶玉打。 “就不能对本尊笑一下吗?”危楼嘀咕道,一行魔族大大咧咧地走在路上,引人注目得很。 乐战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道:“我觉得每次被丢出来都很像个什么。”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旁包子铺的老板踹出来一条狗,骂道:“滚,别来偷吃!” 乐战:“……” 其他人:“……” 红线说:“这样一看,我们被揍得落花流水的样子跟丧家之犬一样。”他顿了顿,又得意起来:“本将这次的成语没用错吧?” 北鸯说:“你不会说话能别说吗?” 南鸳叹了口气,道:“现在外界都说我们魔族有挨打的特殊癖好,也有人说沈仙君又厉害了,一人挑了魔尊和四将五相。” 追个人而已,为何他们要跟着付出那么多? 招财则是给危楼道:“尊上,你这不给我钱就说不过去了吧。” 危楼随意地摆了摆手:“你随便去魔库挑个箱子。” 招财当即喜笑颜开:“好的!明日我还来。” 他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危楼。” 危楼眨了眨眼,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沈扶玉,他惊喜万分:“仙君?” 沈扶玉道:“你以后别来了。” 危楼走到他身边:“不要。本尊就要见你。” “我师尊明日出关,我明日也要下山,你见不到我。”沈扶玉淡声道。 他实在弄不清危楼想做什么,但也不能让他如此天天来清霄派胡闹。既是奔着自己来的,那他躲着便是。 危楼便问:“那本尊何时能再见你?” 沈扶玉只道:“有缘自会相见。” 他说完,便离开了。 危楼看着沈扶玉的背影,良久,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芋鱼凑上来问:“那我们明日还来找打吗?” 危楼难得有点烦躁,一把把他推开,没好气道:“来什么来!滚!” 但是次日危楼还是来人间了。 沈扶玉不愿让他去清霄派,他便没有去,在两人初见的桃花林待了一阵,愈发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挨到了晚上,正欲离开时,忽然看见一旁有放灯的。 他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放灯的是个男人,原本正出神地望着天上的孔明灯,冷不丁地听见这声音,被吓了一跳,他望去,看见危楼那双红色的眼眸,惊恐更甚:“你你你!” “鬼啊!” 危楼不满地皱了下眉:“你才是鬼,本尊是魔,本尊问你做什么呢!” 他一皱眉,原本就恐慌的男人瞬间更害怕了,他的腿都要软了,哆嗦了一下,道:“在放孔明灯……” “孔明灯是何物?你放它做什么?”危楼问。 男人一噎:“就是灯。” 第253章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说来惭愧,当年贫穷之时,家妻路过集会,瞧见有放孔明灯的,十分喜欢,但是因为家里太穷了,买不起。未等家境好起来,家妻便感染肺疾去世了,如今家里已经好起来了,她却从未来梦里见过我一次。” “我想,给她放只孔明灯,或许还能再见她一面。” 这男人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不禁掩面哭泣。 危楼听他莫名其妙说了一阵,原本已经快听烦了,到了最后却是眸光一闪:“放灯,就可以相见吗?” 男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危楼若有所思地盯着空中缓缓升起的孔明灯,须臾,他道:“本尊也有想见的人,本尊也想放。” 男人犹豫了一下,给了他一只孔明灯。 危楼打量了片刻,问道:“为何这只和你放的不一样?” “啊……因为我所放的是写了愿望的,”男人回答他,“人们都会在灯上写上所祈福的愿望的。” 危楼问:“有区别吗?” “许是……许了愿的更灵验吧?”男人迟疑着开口,“不过都是些子虚乌有之事。” “那你教本尊,‘想见沈扶玉’怎么写。”危楼打断他的话,直接说道。 “沈仙君?”男人有些不可思议。 危楼抬了抬下巴,不知为何从旁人嘴里听见沈扶玉的名字让他很不开心,他道:“让你教你便教,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人被他倏地冷下来的面容吓到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道:“好的好的。” 男人执笔,找来一个孔明灯,在上面写道:想见沈扶玉。 危楼:“……” 这般复杂。 他接过笔,比划了一阵,烦道:“沈扶玉是哪三个字?” 男人被他吓得一哆嗦,颤抖着手指了指其中三个字。 危楼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突然觉得这三个字在所有字中也是最好看的。他握住毛笔,认真地在孔明灯上描摹下来“沈扶玉”三个字。 须臾,一个写着沈扶玉名字的孔明灯缓缓升入了空中。 暖黄色的灯光跳跃着越飘越远,几近要融入星光中。 危楼抬着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扶玉。 这就是他的愿望。 第103章 蝶恋花·三 “沈仙君!”一旁的百姓几乎要哭出来,“不知是谁放了那么大一场火,整个桃林都烧起来了!” 沈扶玉看着这滔天的火势,安抚道:“我知道,大家不要着急,我即刻去灭火。” 事不宜迟,他跃入空中,咬破手指,临空画阵,一个雪白色的法阵在空中缓缓形成,以沈扶玉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去,直至笼罩住整片桃林。 法阵成,一片磅礴大雨落下,大火渐歇。 沈扶玉目光一顿,落入一片焦味的桃林中,他低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只尚未烧完的孔明灯来。外面的纸烧了一半,连带着竹子做的支架都烧黑了不少,最惹人起疑的是这孔明灯上画的画符,乱七八糟,又似乎有某种规律,沈扶玉拧着眉打量了片刻,也没认出这是个什么画符。 他走了几步,发现各处散落的都是这种孔明灯,上面多多少少都画着这符。 少说有千百个。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找了一个画得还算完整的,回了清霄派。 云锦书和温沨予围着打量了一阵,两个人的神情出人意料得一致,时而疑惑时而凝重。 云锦书率先开口:“师兄……尚未见过这般阵法。” 温沨予也跟着开口:“师兄,也尚未见过这般符咒。” 沈扶玉微微拧眉,看了他们一眼。莫非是谁研究出来的新的阵法或者符咒? “这个就留在这儿吧,”云锦书道,“等我俩破解了再给师兄说。”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行。” 次日,沈扶玉站在河道旁,身边是熟悉的百姓哭嚎声。 “沈仙君,不知是谁放了那么多的河灯,直接把河道堵死了啊!” “我们本就靠河为生,这……” 沈扶玉低声安抚他们:“各位不要着急,我来处理就好。” 他说完,用法阵把那些堵塞的河灯尽数捞了出来,摆在一旁的道路上。百姓的道谢声中,沈扶玉蹲下身去检查了一下那些河灯。 意外地,他从河灯中的祈愿符上又发现了和昨夜孔明灯上一模一样的字符。不过河灯上的比孔明灯上的看起来要好看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画得愈发熟练了。 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也不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的情况下,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扶玉微微蹙眉,取了一张,心情沉重地回了门派。 情况很不妙。 沈扶玉看着桌子上的孔明灯与河灯祈愿符,突然发觉这事棘手得很。 首先,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下手很仔细,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 其次,从这两张纸来看,对方有很明显的进步。 他去问了温沨予和云锦书,两人坐在书堆中,恨不得一双眼睛看八本书的架势。 见他来,云锦书哀嚎道:“师兄,我快把古老阵法翻遍了,也没有见过这个阵法。” “符咒也是,”温沨予忧心忡忡,“莫非是什么禁术?” 沈扶玉一怔:“禁术?” 第254章 若是对方真的在研究什么禁术,那就麻烦了。 禁术最核心的一点便是“倒转”,譬如时间回流、违背自然的生长规律…… 等等。 沈扶玉神情一定,孔明灯也好、河灯也罢,都是祈愿的东西,若真是用作诅咒一类的,岂不是也是一种“倒转”? “我去请示师尊,”沈扶玉当机立断,“待我取了腰牌,你们去藏书阁的禁书去找找。” 云锦书和温沨予也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这么严重,脸上也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 沈扶玉的速度还挺快,当晚就拿到了腰牌,送两人进了藏书阁。 安分了几日,沈扶玉正欲问问两人的进度,便听有人来报:“大师兄,万菩庙的千年槐树倒了!” 沈扶玉一愣。 万菩庙有棵千年槐树,许多人都喜欢去那儿求姻缘。沈扶玉之前出任务路过那里,那树长得足有十人抱般粗,枝繁叶茂的,怎么可能突然倒了? 他心下微沉,忙去了万菩庙。 庙前,一群方丈正表情凝重地打量着这棵树,站在他们身后的小和尚们脸上也是满满的惊疑不定。外面围了一群议论纷纷的百姓。 沈扶玉落到大槐树前。 为首的方丈忙行礼:“沈仙君。” “慧宁大师,”沈扶玉也给他行了一个礼,“此事真是……” 慧宁摇了摇头,把他迎到了庙里,道:“沈仙君,贫道怀疑,这树并非自行倒了,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沈扶玉微微拧眉:“慧宁大师的意思是?” 慧宁拿出来一个锦囊,他道:“这个求福锦囊,原是庙里用作祈福的,一般是把愿望写下来,塞进锦囊中,挂在树上。” “但是,前几日的时候,树上倏地多了好些个沉重的锦囊,太多、太重,这才把千年槐树压倒了。” 能压倒千年槐树的重量?沈扶玉微微错愕,这得要多重? “不知沈某可方便查看?”沈扶玉接了过来,险些没拿住,这么小个锦囊,居然少说有十几斤! 慧宁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沈扶玉拆开来,一点一点地拿出来,却是越拆越不可思议——里面居然全是金银珠宝!不知是谁使了什么法子,把那么多金银珠宝尽数塞进了那么小的锦囊里。 他掏到最后,终于不是金银珠宝了,但他的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画着愈发进步的、熟悉的字符。 这个字符模样?沈扶玉疑惑了一下,怎么觉得那么熟悉?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没看出来是什么,只好放弃。 “这个符纸,”沈扶玉礼貌询问道,“可否方便沈某拿回派中仔细研究一下?” 慧宁道:“方便的方便的。” 沈扶玉拿着纸条回了门派,他去了藏书阁,把这张纸条给了云锦书和温沨予两人。 云锦书看到一愣:“这个字形……怎么这般眼熟?” 温沨予凑了过来,也一愣:“确实。但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沈扶玉没想到他俩也这么想,他皱了皱眉,道:“我也觉得很熟悉。” “说不定能从这儿破局。”云锦书把这三张摆在一起,试图找出来什么规律。 目前确实没什么好的突破口了,沈扶玉坐了下来,和他俩一并想着这字符到底像什么。 另一边,危楼也有些苦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沈扶玉了,孔明灯、河灯还有那什么锦囊没一个管用的。 他叹息一声,随意地坐在了一边。 一旁的乞丐见他衣着不凡,却又唉声叹气,问道:“这位公子,你咋了?” 危楼瞥了他一眼,问道:“本尊有个很想见的人,但是本尊见不到,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乞丐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莫非是沈仙君?” 危楼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你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乞丐有理有据,“能让多数豪杰魂牵梦萦的,可不就沈仙君一人吗?” 危楼笑了一声,屈起腿,大大咧咧地坐着:“你说得对。那你说,如何能找到沈仙君?” 乞丐说:“我若是能找到他,我还会是乞丐吗?” 危楼:“……” 他一时有些无语,想说什么,却听一旁正在教育小孩读书的女人道:“快写,写不完不准去玩。” 那小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闻言哭丧着脸给他娘亲道:“可是我答应小梅了呀。” “你把这个写一千遍,就能去她玩。”娘亲说。 小孩迟疑了一下:“写一千遍,就能去见她?” 娘亲说:“对。” 小孩看了看纸笔,又看看他娘亲,面上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像是做了什么牺牲很大的决定:“那我还是不见她了吧。” 给他娘亲气笑了,按着揍了一顿。 危楼听着那小孩的哭嚎声,若有所思,写一千遍,就能见面? 他思索得正紧,怀里便被丢了什么东西,他一看,是两文钱。 危楼:“……” 他轻啧一声,给那已经远去的好心人不满道:“本尊不是乞丐!” 他说完,一低首,见一只脏兮兮黑乎乎的手伸了过来,沿着手臂看过去,是乞丐那张笑脸。 第255章 乞丐说:“我是乞丐。” 危楼:“……” 他嫌弃地把那两文钱丢乞丐怀里,站起身,离开了。 沈扶玉和云锦书温沨予二人探讨了很久也没有探讨出来个所以然来,他时不时还要下山去处理些琐事,这事一时半会也就耽搁了下来。 桃花镇的那片桃林被火烧坏了,沈扶玉还是觉得很可惜,桃林一毁,美景少了一处不说,赖以生存的百姓也跟着受苦了。 但是近日来又听闻桃花林重新恢复了生机,不知是谁干的。 沈扶玉御剑飞过,风声簌簌,被桃花扑了满面。 他朝下望去,桃花争相开放,绵延成一片粉色的花海,在阳光下闪烁着生机十足的光芒。今天风大,桃花悠然地散落着。 沈扶玉有些讶然,便收剑落了下去。灵气抖落成片的桃花雨,落了他满身。 虽说早知桃林恢复的事情,但今日一见还是有些意外。这桃林生长得极好,花朵开得极美,比毁掉之前还漂亮。 沈扶玉拨开低垂的树枝,一边走一边观赏着。桃花顺着他的发丝和衣裳往下落,他的鼻息间竟是萦绕不去的桃香味。 绕来绕去,便不知绕去了何处。 沈扶玉脚步一顿,这才发现桃林的某处不知何时建造了一间房屋。这木屋平平无奇,用篱笆围成的前院空空荡荡的。 唯一奇异的地方是,每一处都挂着写满了字的宣纸,篱笆上、前院的地上、屋顶处,但凡能放点什么的地方,每一处都放满了宣纸。尤其是那屋子,尚未干透的墨迹把压在上方的纸张黏连在一起,乍一看,这屋子跟纸糊得似的。 风一吹,纸张扑簌簌地抖动起来,显得很滑稽。 沈扶玉猜着这儿可能就是那个修复桃林的人的住处,他本无意拜访,但看见那宣纸上写的字,还是不免脚步一顿。 虽然歪七扭八得难看至极,但每一笔、每一画,他都太熟悉了。 ——沈扶玉。 是他的名字。 这些纸上居然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名字! 这是在干什么?沈扶玉的心微微沉了几分,翻身进了前院。名字虽说不如八字重要,但也是个很好用的下黑手的介质。这么多,少说有数万遍,沈扶玉很难不多想。 他走到木屋前,平息了一下气息,正欲抬手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风大了些,桃花喧嚣着从四面八方飞来,一些黏得不太紧的宣纸乘风飞去,穿过肆意飞舞的桃花瓣,在空中荡来荡去,屋里那张刚写好的宣纸鼓动着,上面“沈扶玉”三字在阳光下闪着光晃动。 阳光和桃花一齐涌进了屋里,危楼看见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正站在一片桃花海中,零散的花瓣穿过沈扶玉随风而动的黑发,沈扶玉抬眸望来时,盛满了阳光的眼睛闪过一丝错愕。 书名千遍,但求一面。 第104章 蝶恋花·四 沈扶玉没想到居然是危楼,他不可思议至极:“你?” 危楼惊喜万分:“仙君!” 危楼把门开得更大了些,好方便沈扶玉进来。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危楼笑盈盈地看着他,道:“早知道写名有用,本尊就不弄那些灯和锦囊了,这么麻烦。” 沈扶玉一怔,危楼的这句话好像一条线,轻而易举地就把目前已知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了,他震惊:“孔明灯,河灯,还有那个锦囊都是你做的?!” 危楼得意洋洋:“是啊。” 沈扶玉简直要头疼死了,他仔细问道:“那几千个孔明灯都是你放的?” 危楼点头:“是啊,放一个多寒碜啊。再说了,多放的话,说不定灵验得更快。” “那几千河灯也是你放的?” “自然。”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那那个锦囊里的金银珠宝……” 危楼说得有理有据:“那树上挂了那么多,一个一个排要多久才能排到本尊?本尊花钱贿赂他一下怎么了?” 沈扶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闭了闭目,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那些祈愿符上的鬼画符,实际上都是我的名字?” 危楼十分不满:“怎么就鬼画符了?本尊写得分明很好看!” 沈扶玉:“……” 他忍了又忍,甩袖就要离去,被危楼眼疾手快地给拦了下来。他挡在沈扶玉的前面,沈扶玉往左他也往左,沈扶玉往右他也往右。 几个来回后,沈扶玉气道:“危楼!” 危楼凑了过去:“仙君,你不想知道本尊最后一个办法是什么吗?” “不想。”沈扶玉准备绕开他离开。 危楼却是十分不依不饶,厚着脸皮道:“本尊听说写一千遍名字,你就会出现。” 沈扶玉脚步一顿,不明白危楼怎么会把这种荒诞可笑的虚妄之事当真,他深呼吸了一下,道:“只是凑巧。” “不信,”危楼说,“你分明来了。” 沈扶玉头疼道:“你写了多少个一千遍了?” 危楼说:“不知道,本尊方才刚写到不知道第几遍的一千遍,没有纸了,想去买纸,一开门,你就在了。” 沈扶玉道:“这片桃林本就在回清霄派的路上,况且你这张纸上写的都是我的名字,我起疑才来的。” 第256章 “反正你来了。”危楼油盐不进。 沈扶玉被他磨得一点好脾气也没有了:“下次我不会来了。” “那本尊就一直写,”危楼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总有一个一千遍,你会出现。” 沈扶玉脚步一顿,他偏头看去,危楼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扶玉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回到清霄派,他率先去了藏书阁。 “锦书,沨予,”沈扶玉略显疲倦,“不用查了。” 两人一怔:“师兄,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扶玉:“……” 危楼这事做得,叫他完全没办法开口。 须臾,他只是道:“这个,就是不会写字的人练字用的。” 云锦书:“……” 温沨予:“……” 云锦书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和温沨予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焦虑查卷宗的苦日子,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太贱了。” 练字就练字,折腾孔明灯河灯还有锦囊做什么!乱给别人添麻烦! 温沨予也有些无语,但还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法阵。” 沈扶玉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默默吞了下去,罢了,反正危楼也不会乱作妖的。 他这样想的第二日,危楼就把练字的桌子给搬到院外面了,写字写累了就跑去看桃花,偶尔遇见御剑飞过的沈扶玉,笑盈盈地把他拦下来送他一些新奇玩意,有些是宝石,有些是他自己做的什么手工品,有时是一些灵材,尽数被沈扶玉给拒绝了。 即便他强塞给沈扶玉,第二日也能在自己屋前被完璧归赵。 危楼全然没有被拒绝的尴尬,依旧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些举动。 沈扶玉没什么反应,他的爱慕者多,比危楼更疯狂的还有,虽然危楼做事和想法都有些无厘头,但还没有做出跟踪等行为,沈扶玉估摸着保持一段距离对方自然就会退缩了。 倒是他的师弟师妹们十分不爽,尤其是池程余,他咬牙切齿道:“师兄,我们杀了那魔尊!” 虽然大师兄的爱慕追求者多,但是唯独危楼怎么看怎么讨人厌! 沈扶玉:“……” 雪烟却是道:“师兄,你猜我查危楼,查出来什么了?” 沈扶玉不明白他们怎么比自己还执着于危楼,但见雪烟一脸期待的模样,他还是问了:“查出了什么?” “那魔尊有什么好调查的!”池程余一点也不想听,“我要走了。” 温沨予也点了点头,他也不想听危楼的事情。 云锦书不知如何知道了那个乱练字的人就是危楼,更是对他恨之入骨:“我也不想听!” 雪烟没管他仨,拉过一把椅子,往桌子上放了一袋瓜子,边嗑边道:“众所周知,魔族极其自我自负,以至于脾气爱好都十分特殊,他们没有任何道德感,还特别开放。而魔尊,更是奇葩中的奇葩。” “过往的每位魔尊,爱好更是让人咂舌,但是有个共同点——他们欲望很重,特别喜欢在床上折磨人。” “那……”祝君安微微震惊,下意识看向了沈扶玉。 沈扶玉:“?” 他耐心问道:“怎么了?” 祝君安忙摆手:“没有没有。” “但是,”雪烟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危楼不一样。你们猜关于他的流言是什么?” 池程余探了个脑袋过来,问:“什么?” 雪烟:“?” 你不是不听来着? 她一看,好嘛,刚才说要走的人都坐在桌前,一人一把瓜子,满脸好奇至极的样子。 雪烟:“……” 她清了清嗓,道:“危楼啊,他不举。” 池程余等人:“……” 沈扶玉:“……” “就是,”雪烟也没想到危楼居然一点传闻都没有,“他立志想要一统六界,不爱美色,有魔族给他送美人,他看都不看就把人全轰出去,你想想,魔族那么重欲的种族,他这也太奇怪了。所以他们魔族内部一直都传危楼其实不举。” 池程余“啊”了一声,道:“可是他分明对大师兄……” 沈千水也很震惊:“是啊。”危楼不像不举的样子啊? 雪烟耸了耸肩膀,一副随便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说了的样子。 沈扶玉哭笑不得,他站起身,道:“好了,天天讨论他做什么,去忙各自的活吧。” 这事就跟个小插曲似的,沈扶玉没信有关危楼的那些传言,每天忙着出任务。毕竟上一届掌门和长老渐渐要退位了,这届内门弟子都在逐渐接手清霄派的事务。 沈扶玉将会接任下一任清霄派掌门的职务,因而忙得更多。 危楼还是照旧在桃花林那儿,晚春的时候,桃花开始败了,给他愁得不行,想延长桃花的生命,但桃花镇的人坚决不同意。开玩笑,桃树一直开,夏天怎么结桃子?他们还要靠这个再卖一笔钱呢! 等到桃花彻底败完的时候,危楼的脸色明显臭了不少。惹得桃花镇的人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这个魔族一言不合要杀人。 危楼重新开心的时候是在帮了沈扶玉一个忙之后。 那天,沈扶玉正在抓一个走火入魔的剑修,这剑修走火入魔后理智全失,逮谁攻击谁,沈扶玉同他一路从外地打入桃林中,因为顾忌他的性命,沈扶玉多数以防为主,以至于十分受限。 第257章 危楼原本还在写名字呢,没想到沈扶玉居然落了下风,提剑便来帮他。 “危楼!”沈扶玉见他气势汹汹,忙道,“别杀他!” 危楼动作一顿:“要活捉?” 沈扶玉应了一声:“是。” “行。” 危楼爽快地答应了,趁这剑修攻击沈扶玉时,一招攻击在他的膝窝,魔气四溢,剑修当即跪了下来,危楼抬脚踹飞他的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绳子,把他绑得结结实实,直接扔到了沈扶玉的面前。 “给。” 跟丢了个物品似的。 沈扶玉一愣,被对方这一套行云流水似的动作惊到了,他看着面前有气但已经昏厥过去的剑修,末了,还是给危楼说了声:“谢谢。” “不要谢谢,”危楼抱剑看着他,“能给本尊笑一笑吗?” 沈扶玉看向他。 危楼撇了撇嘴,听着还怪委屈的:“那群村民,每次都是你帮他们,你还对他们笑,本尊送你东西、帮你的忙,你却不给本尊笑。” “本尊想看你笑。每次桃花一开,本尊就觉得是你笑了。但是桃花已经败了很久了,你迟迟不来,本尊要记不得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沈扶玉定定地看着他。 危楼又隔空把方才正在写的字拿来,给他看:“本尊都快成为世上写你名字最好看的人了。” 沈扶玉看了眼危楼写的字,觉得魔族还是过于狂妄自信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危楼眼前一阵恍惚。 “危楼。”沈扶玉喊了他一声,从一旁拿过一支毛笔,在宣纸上方方正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晚春的阳光暖洋洋的,描摹这沈扶玉精致的眉眼,两人靠得有些近,沈扶玉的发丝随风撩在危楼的脸颊上,痒痒的,他听见沈扶玉含笑的声音:“我的名字要这样写。” 危楼觉得桃花又开了。 真巧,危楼想,沈扶玉写下的那个名字,正好是第一千遍。 第105章 蝶恋花·五 沈扶玉和危楼的关系有些好了。 至少危楼这么觉得。具体表现为,沈扶玉再路过桃林的时候,危楼喊他他会回头看一眼,而不是像以往直直御剑离开。 危楼想,若是世上再多几个走火入魔的剑修就好了,他很需要。 可惜世上走火入魔的剑修本来就少,危楼再没等到下一个。后来两人关系又进一步的契机是他俩无意间打了一架。 因为危楼一直追着沈扶玉喊,把沈扶玉喊得烦不胜烦,两人干脆打了一架。 危楼本就好战,沈扶玉身为剑修,好胜心也强,连着打了几天,沈扶玉明显对危楼态度好了不少。 危楼原以为沈扶玉是折服于自己的实力,毕竟魔族就是以实力为尊。没想到沈扶玉说:“因为你是个可敬的对手。” 给危楼怄得当场没晕过去! 怎么就“对手”了?哪里像是对手了?他俩那一招一式的不是在调情吗?! 危楼心有戚戚,但每日还是兴致勃勃地等沈扶玉来跟他比试。白日里他美滋滋想,魔界之内他无对手,人界之内沈扶玉第一,他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夜晚他就满脑子想着“对手”两字咬牙切齿,恨得直磨牙。 到底哪里是对手了! 相对之下,沈扶玉倒没那么多想法。魔族做什么都是随心,危楼说喜欢自己估计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比起爱欲之情,沈扶玉倒觉得做个对手也不错。危楼难得激发了他的战意,他知道危楼有故意让着自己,按理来说沈扶玉是很讨厌这种行为的,但是危楼让着他时也有度,沈扶玉跟他打完倒是能发觉自己的不少缺点。 若是沈扶玉没封剑,他俩估计能打得更畅快一些,胜方也会更难分。 沈扶玉陪着池程余出了个任务,回来时正好遇见了笑盈盈的危楼,危楼喊:“沈扶玉!” 池程余下意识挡在了沈扶玉的面前:“你想做什么?” 危楼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道:“我买了花生烙。” 池程余冷哼一声:“我大师兄不喜欢吃花生。” 危楼下意识看向了沈扶玉,沈扶玉微微点头,道:“我确实不喜欢吃。” 池程余瘪了瘪嘴:“连这个都不知道……还不如那什么十三世公子呢。”就这还叫正缘?! “什么十三世公子?”危楼掰了一块花生烙放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没什么,”沈扶玉笑笑,“我和程余还有事,就先走了。” 危楼难得没有缠着要他多留下来。 当晚,泊雪便拿着调查的结果来了。 “也就是说,”危楼托着下巴,“这十三世家,每一家都有个喜欢沈扶玉的男的,然后他们都追不到,就成立了个联盟?” 泊雪应道:“是的。” 危楼感慨:“追人追出疯病了吧。” 泊雪:“……”尊上您要不要看看魔界堆积的业务再说他们!谁家魔尊魔界的事务一点不管跑来人界第一大派的山脚下蹲着啊! 次日,十三世公子看着找上门来的魔尊,警惕地问道:“不知魔尊阁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危楼抱臂,大大咧咧地走入了他们的屋子,道:“本尊要加入你们。” 十三个人的面部纷纷露出了相同的空白表情。 什么? 第258章 加入谁? “本尊也在追求沈扶玉,”危楼随意地坐到了太师椅上,胳膊一搭,道,“把你们收集到的资料给本尊看看。” “你说,你在追求沈仙君?”其中一人震惊道。 危楼被他们磨磨蹭蹭得心烦,道:“你们给不给?再磨蹭一下本尊就立刻杀了你们。” 十三个人都震惊不已。 过了一会儿,这十三个人拿着一个小册子走了过来,里面记得满满当当的。危楼一看这些字就晕,就近丢给了一个人,命令道:“本尊看不懂,给本尊念。” 这人欲哭无泪,老老实实念道:“沈仙君嗜甜,犹爱糖水,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买糖水吃。” 危楼听着他念,一方面觉得这群人居然为了自己的小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他,嘴里的喜欢实在过于轻贱,一点也不配喜欢沈扶玉,一方面又觉得他们说得很新奇,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沈扶玉。 喜欢吃糖水、对小孩子耐心特别好、喜欢亮晶晶的羽毛、不爱喝酒…… 跟他接触得好像,又好像有一点不太一样。 怪不得这群人组了个联盟呢,危楼听着听着,就觉得好像加入也不错。反正这群人也追不到。 于是危楼又找到了晚上可以做的事情。 他白日等着沈扶玉来,晚上就跑来这十三个人这和他们讨论沈扶玉。 入夏后,天气热了,即便是清晨,沈扶玉和危楼打过一招后便会出汗,发丝黏在额头上,脸颊都泛着粉。 危楼看了他一阵,倏地从屋里端来一碗糖水来,神秘地给沈扶玉道:“你尝尝。”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这碗东西,没认出是什么,他接了过来,舀了一口,便见危楼满是期许地盯着自己。 沈扶玉:“?” 危楼自信满满:“是不是很好吃?本尊第一次做!” 沈扶玉咽了下去,思索了一下,道:“是。第一次做咸汤,已经很不错了。” 危楼表情一僵,不可置信:“本尊做的是糖水!” 沈扶玉:“?” 他下意识地又去打量了一下这碗分不清是什么东西的汤,还是相信自己的味觉,他道:“你把盐巴当作白糖了吧。” 危楼:“?” “不是……”他的脸红一阵青一阵,明显气得不轻,“谁让它俩长那么像的。” 沈扶玉看了看手里的糖水,良久,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碗里的糖水却是一分都没有溢出来。 危楼从未见过他这般肆意爽朗的笑容,一怔,发觉夏日的阳光和春日的阳光还是不一样的。 但是他都喜欢。 兴许是天热的缘故,沈扶玉不怎么热衷比试了,危楼便开始用糖水缠着他,他每做一次,就要沈扶玉给他品鉴一下。 沈扶玉第一次见证一个人的手艺从无到有的过程,他尝着尝着,危楼的手艺就渐渐登峰造极起来,很难想象一个月前他做出的糖水还是可以模仿咸汤的水平。 “我明天不来了。”沈扶玉尝了口他做的糖水,如此道。 危楼瞬间泄了气,他问:“为何?” “明日七夕集会,我师弟师妹要我陪着去,”沈扶玉顿了顿,给了他今日糖水的评价,“好吃。” 危楼眼睛转了一下,问:“本尊也想去。” 沈扶玉奇怪地问:“你去做什么?” 危楼说:“找你啊。” 沈扶玉:“……” “反正,”危楼单手托着下巴,“就算你不同意本尊也会偷偷跑去找你的。” 沈扶玉:“……” 他欲言又止,头疼地看着危楼。好几个月了,危楼对他的兴趣怎么不减反增? 算了,反正他也不会招惹什么事情的。 七夕毕竟是个热闹的节日,整条街道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间传出欢声笑语与热切交谈声,混在一起,偶尔会被远处炸开的烟花声掩去。 沈扶玉刚来就和温沨予他们走散了,雪烟、祝君安以及沈千水要去逛首饰摊,池程余和云锦书要去看斗蛐蛐的,温沨予没来,留在清霄派帮草乌收拾东西去了。 这次的集会好像有什么活动,沈扶玉见许多人都戴着面具。 “他们好像在玩什么戴上面具寻找情人的游戏。”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扶玉回头,看见了戴着半脸面具的危楼。 “你认出本尊了吗?”危楼笑盈盈地问。 沈扶玉说:“你下次能把眼睛的颜色变掉再问这句话吗?” 危楼的笑意扩大了几分:“那你就是认出本尊了!” 沈扶玉:“……” 无聊。 危楼摘了面具,一边陪着他逛街一边把面具摘了下来,他问:“仙君,你想不想要去放灯呀,我看他们都去放呢。”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放河灯堵河道吗?” 危楼:“……” 危楼这张嘴素来能言善辩,常常听得沈扶玉两眼一黑哑口无言,这还是第一次他被沈扶玉堵住了嘴,沈扶玉见他吃瘪的神情,忍不住勾了勾唇,难得心情不错。 沈扶玉说:“那便放灯去罢。” 危楼双眼一亮,开心道:“好。” 沈扶玉其实没什么渴求的,放河灯的时候也有些不知该写什么的苦闷。倒是一旁的有情人,写得大多数都是“岁岁长相见”之类的愿望。 第259章 沈扶玉犹豫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写,便放了灯。 危楼凑了过来,神秘地问他:“仙君,你写了什么?” “什么都没写。”沈扶玉回答他。 危楼表情一僵,嘀咕了一声:“好无趣。” 很快地,他又恢复了兴致,问沈扶玉:“你猜本尊写了什么?” 沈扶玉一看他这个神情就知道对方估计不会说出来什么很好听的话,很大可能还跟自己有关,他顿了顿,道:“能不猜吗?” “可以啊。”危楼出人意料地爽快答应了。 沈扶玉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危楼道:“那本尊就直接给你说,本尊许愿,可以再爱沈扶玉一万年。” “但是这句话太长了,本尊不会写,就只写了你的名字。” 真奇怪,沈扶玉本以为自己会觉得羞耻之类的,但是没有,他眼下只是有些疑惑,他问:“为什么是这个愿望?” 他还以为按危楼的脾性,许的愿望会是类似于自己可以回应他之类的,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因为,”危楼偏了偏头,靠得他近了些,“本尊遇见你、爱上你,是本尊最开心的事情。即便你不爱本尊,本尊还是很开心。本尊以往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本尊还想那么开心,还想爱你一万年。” 恰逢远处烟花炸开,绚烂的烟火色倒映在危楼亮红色的眼眸中,沈扶玉在素来以滥情闻名的魔族的眼中看见了深情与认真。 还有自己的身影。 未等他做出回应,旁边就有人喊道:“沈仙君!太好啦,你在这儿,能帮我个忙吗?” 沈扶玉恍然回神,仓促站起身,给那人道:“好的。” 危楼在原地愣了一下,方才跟上去,沈扶玉怎么跑这么快! 后来,沈扶玉直到集会散去都没有再参与过,他一直在帮别人的忙,某家的篱笆断了需要他来修一下,某家的鸡跑了也需要他来抓一下,甚至谁和谁吵架都要拉来沈扶玉评理。 危楼一直跟着沈扶玉跑腿,一开始还有耐心,后面就烦不胜烦了,这点琐事需要沈扶玉来? 谁家风光霁月的小仙君做这些杂务活? 最主要的,旁人请求沈扶玉来帮忙,沈扶玉居然还耐心地、一丝不苟地给对方处理了,即便对方没有一句感谢,他还会给对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偶尔空闲时,沈扶玉眉眼中才会露出几分疲惫。 危楼原本想给他诉苦,想说别人指使你干活你还给他们笑,本尊对你那么好才换来你一个笑容,看见沈扶玉眼中的疲倦又闭嘴了,他问:“仙君,你还想去集会玩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尚未说什么,一旁的人又把他叫走了。 危楼在原地怄了一阵,还是抬脚追了上去。 你们人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后散会的时候危楼跟着沈扶玉慢悠悠地往回走。 晚风轻轻绕着沈扶玉的长发,一旁河道的河灯零散地闪着光,虫鸣窸窣,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安心感。 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危楼难得没有凑上来说话,沈扶玉慢慢地走着。 过了一会儿,危楼才开口:“沈扶玉,本尊这几日都不在桃林。” 沈扶玉应了一声。 危楼说:“本尊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顿了顿,又神神秘秘道:“但是你得来魔域。” 第106章 蝶恋花·六 沈扶玉也不知道当时怎么鬼迷心窍地就答应危楼了,以至于他在清霄派门口看到许久不见的泊雪还有些疑惑。 “沈仙君,”泊雪忙道,“我是奉尊上之命来带你去魔域的。” 沈扶玉一愣。 泊雪生怕他不去,危楼舍不得骂沈扶玉,肯定会把错推到自己身上,便诚恳道:“仙君,我们尊上说您答应他了。” “我知道,”沈扶玉收回了剑,问,“立马去吗?” “是的是的,”泊雪松了口气,“马上就要黑夜了呢。” 沈扶玉其实想不通是什么惊喜要黑夜才能看,兴许是烟花之类的。 人魔虽然两立,但是真正爆发大冲突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今两方都是心照不宣地井水不犯河水。沈扶玉不是第一次来魔域,但是是第一次来中央魔域。 他甫一落下去,便感受到了冲天的、浓郁的魔气。 泊雪领着他一直来到一座豪华的宫殿前,这座宫殿金碧辉煌,连门上的挂环都是黄金炼制的。沈扶玉第一次对魔族盛产“金银珠宝”产生了具体的印象。这宫殿很大,比皇宫还大,估摸着有一座小城那般了。 怪不得危楼能拿出来压倒千年槐树的钱财呢。 泊雪递给他一个金色的半脸面具,这个面具做工很好,上面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 “沈仙君,戴上这个吧。”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戴了上去。 泊雪确定无误后,方才推开了宫殿的门。 门内,青石板铺得路面干干净净,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的摊位,叫卖声混杂在一齐,另一边还有表演杂技的,吞枪喷火,惹得观看的人纷纷叫绝。人很多,戴着面具,欢笑声与谈话声混在一起,偶尔还有拿着风车或者吃食的小孩子跑过,后面跟着着急忙慌的父母。 远处繁星闪烁的空中时不时炸出绚烂的烟火,五彩斑斓的光芒瀑布似的往下落。 第260章 与人间别无二致的模样,让沈扶玉不由得愣住了原地。 泊雪笑了一声,道:“沈仙君,进去罢。” 沈扶玉这才回过神,他抿了抿唇,问道:“危楼在何处?” 泊雪有些为难:“这个……我不知道。” 沈扶玉点了点头,兴许是在魔界看到这副情节实在太稀奇,他抬着脸,左右仔细打量着。 他看着这个几乎和上次七夕集会一模一样的集会,忍不住问身旁的泊雪:“所以,危楼的惊喜是什么?” 泊雪没有说,只是道:“等您遇见尊上就知道啦。” 他这样说,沈扶玉反倒更好奇起来。泊雪没再打扰他,找了个要忙的理由便跑了。 一个人的时候,沈扶玉就放松了一些,他好奇地逛了逛,看见一旁有卖桂花糕的,便买了一个。 他问:“您好,请问这个多少钱?” 对方盯着他的面具看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沈仙君。尊上方才已经付过钱了。” 沈扶玉一愣:“他何时来过?” 对方笑笑,说:“这不能说。” 沈扶玉缓缓握住了桂花糕的油纸包,慢慢道了声写,这才离去。 他走了一会儿,这才尝了一口那个桂花糕,甜而不腻,软绵绵的,混着桂花的清香味,挺好吃的。 一旁有人在卖风车,做得还挺精致,沈扶玉看了一会儿,摊主便自顾自地给了他一个。 沈扶玉连忙摇手:“不用不用。” “没事啦,”摊主笑道,“尊上付过钱啦!” 沈扶玉一愣,摊主便趁机将风车塞到了他的手里,沈扶玉抿了抿唇,拿着风车离去了。随着他的走动,风车慢悠悠转着,偶尔停滞一下,很快又转动起来。 沈扶玉走了一阵,才发觉危楼连那个河道都还原了,映着星月与烟火的河面波光粼粼,两岸是随风摇动的垂柳,枝条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水面,惊扰一群游鱼。岸上飘着零落的河灯,遥遥地飘向远方。 他看了一会儿,又回了路上。 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回到了人间。 烟火似乎大了些,有些震耳,沈扶玉站在路上抬头望着,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真好看。 一旁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柔和光芒,与头顶烟花交错照在他的脸上。 灯火朦胧间,皎皎美人面。 沈扶玉站在人群中,引得许多人悄悄看过来,他浑然不觉,看过烟花后许久才走动起来。 他好奇地左顾右盼,无论买什么对方都会给他说危楼已经付过钱了,只是沈扶玉左思右想也没察觉出来哪个是危楼。 他看人山人海,穿黑衣服的人那么多,有几个似乎有危楼的影子,但又不像是危楼。 蓦地,他的额间一疼,对方扶住了他的肩膀。 沈扶玉知道自己是撞到了人,先道了一声“抱歉”,这才抬起头来。 一模一样的金色桃花纹样半脸面具,一双红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红宝石。 他下意识道:“危楼?” 危楼笑着摘下了面具:“仙君!你认出本尊啦!” 沈扶玉一噎,心说这谁认不出来。 “本尊若是刻意伪装,”危楼捻了一块他手里的桂花糕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你肯定认不出来。” “本尊就是想让你认出来,本尊就是故意的。” 危楼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无论你伪装成什么样,本尊都能认出来你。” 沈扶玉顿了一下,说:“谢谢。” “你道的是哪个的谢?”危楼问他。 沈扶玉说:“所有。” 他顿了顿,猜到了危楼的惊喜:“是所有摊贩都不收钱吗?” 危楼表情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几近前仰后合,把沈扶玉笑得脸热。 “才不是,”危楼笑够了,见沈扶玉脸都红了,方才开口,“这整个集会都是给你的。” 沈扶玉这次是彻底怔住了。 “上个集会一直都在帮别人跑来跑去,”危楼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有点生气,“你肯定不开心。” 沈扶玉想说自己没有不开心,但危楼却是自顾自说下去了。 “本尊就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集会!就是今天不是七夕,”危楼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道,“那本尊就自己建个节日。今日是八月十四,那便改做扶玉日吧!” “习俗就是,在这一天,所有人都要喜欢沈扶玉,都要对沈扶玉好,不要让他干活,也不能让他难过生气。” 危楼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吵,落到沈扶玉心里,震得他的心湖不再平静。 许久,他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心脏,那颗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几乎要跳出胸膛,跳进他的手里。 沈扶玉眨了眨眼,危楼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建着他的扶玉日,已经进行到该有什么传统活动了。 其实……沈扶玉想,其实他已经习惯被人喊去干一些琐碎活了,其实那个七夕集会他不逛也没什么,其实他心底没有遗憾和怨言的,其实不用这么为他劳财劳力的…… 千般万般的其实,最终还是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他看了看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危楼,抬手把自己的面具也摘了下来。 “其实,”沈扶玉垂了垂眼眸,看向危楼时,温温柔柔地笑了,“就算你把你的眼睛颜色隐藏住,我也能认出你的。” 第261章 这个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这般惹他生气,惹他烦,又费尽心思逗他开心,惹他惊喜连连。 他只是站在那里,那股独给沈扶玉的偏爱就要溢出来。 ——不同于常人的、明目张胆的、热烈灼人的偏爱。 危楼的话语一下子就息在了嘴里,他怔怔地看着沈扶玉的笑容,很温柔,又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灯火映在他眼里,漆黑的眼珠亮极了,比危楼见过的所有黑晶石都好看。 危楼说:“仙君,桃花又开了。” “啊?”沈扶玉一愣,没懂他在说什么,便兴趣盎然地去看一旁捏泥人的。 危楼回过了神,跟在沈扶玉的身边。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扶玉,没有那么温柔沉稳,反倒活泼起来,探头探脑地,对什么都很好奇。 沈扶玉今天好像很开心,他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话也多,拿到什么有趣的还会给身边的危楼看,买到好吃的也会分危楼一点。后来沈扶玉拿的东西太多了,一部分就给了危楼。危楼陪他逛,有时饿了就吃沈扶玉吃不下的小吃,给沈扶玉偷偷吃干净了好几个。 沈扶玉一回头,正好和偷吃的危楼对上。 危楼:“……本尊可以解释。” 沈扶玉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 危楼:“……” 那本尊不解释了。 从那次集会后,危楼就愈发黏人起来。一开始只是缠着他在桃林那儿多待一会儿,后来就厚着脸皮跟他去出任务,危楼能打,魔气又凶,纯武力的人打不过他,靠怨气的又杀不过他的魔气,沈扶玉时常什么都没干,危楼就给处理完了。 沈扶玉:“……?” 危楼拍拍手,笑眯眯地看着沈扶玉:“走罢,本尊发现一家很好吃的酒楼。” 沈扶玉说:“我不会饮酒。” 危楼道:“那就吃东西嘛,走啦走啦。” 大概就是这样,使得沈扶玉越来越无事可干,一些人间的琐事他还能做,后来危楼学会了,他也不用干了。很多情况下,都是他站在一旁看危楼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这件事。 危楼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解决完,就拉着沈扶玉天南地北地玩。 他带着沈扶玉北上去看漫天飞雪,带沈扶玉南下去看柔水蜿蜒。春天就回桃林去看桃花,夏天时编了个秋千给他玩,秋天便研究各种各样的吃食,冬天用冰雕了个四不像非要沈扶玉夸他雕的好看,沈扶玉实在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只好点头说好看,结果一问这个雕的就是沈扶玉,给沈扶玉气得不轻,危楼乐不可支,只说以后会雕得更好看的。 魔族滥情又薄情,危楼专情得不像魔族。他就这样一直跟着沈扶玉跟了五年,沈扶玉不开心他就变着花样哄他,说话惹沈扶玉生气了就做糖水软磨硬泡,沈扶玉开心了他也跟着笑,跟条尾巴似的跟在沈扶玉身边。 沈扶玉尚未爱上危楼,危楼已然越陷越深。 危楼每天都会问:“仙君,你今日爱上我了吗?” 沈扶玉一开始还会顿一下,说:“抱歉,我……” 危楼也不介意,笑盈盈地打断了他:“可是本尊今日比昨日更爱你了一些。” 后来问得多了,沈扶玉便含糊一声“没”。 他问了五年,沈扶玉便拒绝了五年。 直到那天,桃花再次盛开的季节,他靠着桃树,看着一旁拨弄桃花的沈扶玉,习惯性地问:“仙君,你今日爱上我了吗?” 沈扶玉拨弄桃花的手一顿,娇嫩的花瓣在他白色的指尖轻轻颤动着,他站在春光里,沉默了很久。 久得有些不正常,危楼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等待的时间过得好慢,危楼的心脏跳得极快。 许久,沈扶玉偏头看向他,他的脸似乎是有些红,嘴角噙了些许笑意。 一朵桃花恰合时宜地落在他的唇上,沈扶玉正欲开口,却听危楼忙道:“等等,仙君,你别说。” 沈扶玉愣了一下:“啊?” “等本尊,”危楼想了想,“等本尊准备点东西。” 那天过后,好几天沈扶玉都没有再见到危楼。沈扶玉难免怀疑是不是危楼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他那天也不是一时兴起,是斟酌思考了很久才决定答应危楼的。 总不能是危楼只享受追人的经历、追到之后就觉得乏味无聊了吧? 沈扶玉有些头疼,他以往出任务的时候也遇见过这种人,只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遇见,听着挺离谱,但是放危楼身上好像还蛮合理的。 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透,干脆就不想了。结果过了没几日,泊雪又找上门来了。 那天还是夜里,泊雪眼里带着浓浓的无力反抗压迫只能任劳任怨跑腿当苦力的疲惫感,面上倒是很有礼貌,他毕恭毕敬道:“沈仙君,我们尊上说他准备好了,让我来请您。” 沈扶玉应了一声,跟着他去了中央魔域。 真奇怪,这是要准备什么,要准备那么久? 临到宫殿前,泊雪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沈扶玉:“沈仙君,我开门了?” 沈扶玉原本只是有些好奇,眼下被他这么一问,倒有些紧张起来,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缓缓点了下头。 泊雪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第262章 门开的一瞬间,天上突然升起千万盏的孔明灯,巨大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在夜空中交叠炸开,流光溢彩的光束倾泻而下,两旁的河道飘满了河灯,摇曳生辉,桃花四处飞散,沈扶玉怔愣着抬手,接住了一片。 魔界哪来的桃树? 沈扶玉讶然,循着花瓣飘来的方向望去,才发现路两旁不知何时栽满了桃花树,书上系着红色的丝带和锦囊,正随风飘扬着。 没有点灯,却明亮至极。 沈扶玉不知为何鼻头有些发酸,他抬头望去,才发觉那些灯上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他想起五年前那场荒谬的误会来。而今五年过去,危楼还是只会写他的名字,却要比他自己写得都好看了。 “仙君!” 危楼站在灯火间,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扶玉顿了一下,抬脚朝他走去。 灯火漫天,桃花飞舞。 危楼一字一顿道:“仙君,你所见的每一个孔明灯、每一盏河灯、每一个锦囊,愿望都是你。” “你们人间的神仙处理事务也太慢了些,还要本尊亲自来。仙君——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吗?” 沈扶玉看着他的眼睛,须臾,他低头莞尔一笑,再抬头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认真道:“好。” 危楼呼吸一顿。 他想,神仙不应我,沈扶玉应我。 第107章 蝶恋花·七 危楼是魔尊,是出了名的开放的种族。他向来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爱意。自沈扶玉答应他的当天起,危楼便命他的部下天南海北去寻珍惜玩意儿送给沈扶玉,众目睽睽之下敢捏着沈扶玉的脸接吻,敢在魔气狂虐寸草不生的魔界种满几千亩的桃花。他将他的喜欢摆到明面上,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喜欢和软肋是沈扶玉。 但是沈扶玉脸皮薄,他忍了危楼几次,见危楼没有半分收敛,忍无可忍地训了他一顿,给危楼委屈得说不出话,这才不情不愿地低调了一些。 但是这事还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沈扶玉毕竟是天下第一剑修,“月亮女神,纤阿剑仙”曾是无数人梦里的虚影,从出名就开始霸榜人间各地“梦中情人”榜单,旁人可望不可及的水中月就这么叫危楼捞去了,伤心难过者不在少数,由爱生恨者也有,更多的是骂危楼的。说危楼蛊惑他们沈仙君,说危楼恬不知耻,说危楼配不上沈扶玉,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除却这件事,人们还经常谈论由此衍生出来的、沈仙君其他追求者伤心崩溃闹出来的一系列笑话事,不仅给人多添了饭后茶余的谈资,还足足养活了一大批说书人。 一时间,整个修真界都热闹非凡。 旁人骂危楼骂得厉害,他的下属给他转述人界如何议论他时,危楼坐在王位上,听得乐不可支,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转而给一旁的沈扶玉道:“仙君,他们嫉妒本尊,是不是?” 沈扶玉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去给他们解释一下,不是这样的。” “费那个功夫做什么,”危楼倾身靠近了他几分,调戏似的,“不如这样,你亲亲本尊,本尊就不会不开心了。” 下面还站着那么多魔族,沈扶玉的脸上染上几分薄红,气道:“危楼……!” 危楼趁他不备,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又火速移开了身子:“那本尊亲你。” 下面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沈扶玉羞愤交加,又难以发作,一甩袖,直接离开了。 “哎!”危楼忙跟了上去,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害羞。” 沈扶玉没走出大殿几步就被危楼一把捞怀里了,危楼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处,笑道:“又生气?再打本尊一次出出气行不行?” 沈扶玉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气道:“危楼!” “哎。”危楼笑着应了一声。 须臾,危楼捏着被打疼的手臂跟在了沈扶玉的身后。 沈扶玉今日要去一家村里处理怨鬼,危楼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按照沈扶玉的想法,自然是要先净化了怨鬼再送对方去轮回,不曾想危楼居然一进门就直接把对方给打了个魂飞魄散,魔力把人家的屋子都冲塌了。 这户人家:“……” 沈扶玉:“……” 危楼心虚地给他道:“本尊、本尊修。” 村里建造房子本就不容易,危楼想了想,还是去联系魔族的手下来帮忙了。 沈扶玉在一旁安抚这户人家。 危楼隔空吩咐完,想突然出现给沈扶玉一个惊喜,脚步一顿。 那户人家的青年道:“沈仙君……你真的要同他做道侣吗?他这个性格……也不是不好相与吧,但是大家都觉得他配不上你呀……” “再者,魔族的人喜怒无常,万一伤害到你……” 沈扶玉只是笑笑,温声道:“多谢阁下的关心,不过我心下有数,危楼只是冲动了些,不是什么坏人……” 危楼勾了勾唇,得意洋洋地在暗处偷听着,敢说他的坏话,他的仙君肯定会好好教育这个人的! “唉、唉……”对方似乎只是叹息了几下。 沈扶玉也没再开口。 危楼:“……” 就、就说了那一句,就没啦?! 危楼不死心,准备接着多听几句,就发现两人离开了。 危楼:“……” 第263章 危楼:“???” 真没啦?! 危楼猛地从暗处跑了出来,窜到沈扶玉的身边。 沈扶玉被他突如其来的现身吓了一下:“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那青年不知是不是刚说了危楼的坏话心虚,见他来,立刻脚底抹油离开了。 危楼委屈地盯着沈扶玉。 沈扶玉:“?” 他疑惑地看了眼危楼:“怎么了?” 危楼轻哼了一声,站在他的面前,越来越委屈:“本尊方才都听见了,他都说本尊了,你都不打他!” 沈扶玉:“?” 沈扶玉一时不知道危楼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控诉:“我?打他?” 沈扶玉哭笑不得:“我替你解释过了呀。” 危楼看了看沈扶玉,见沈扶玉当真没有要教训那人的意思,顿时沮丧了,闷闷道:“好罢……” 沈扶玉:“?” 他一时没弄明白危楼在想什么,伸手勾了勾危楼的手心:“你生气了?” 危楼一直知道,沈扶玉害羞,所以在外跟他商量什么事时,自己太犟,他就会用手指勾自己的手心。 轻轻的,痒痒的。 像片桃花似的,轻轻柔柔地就从手心擦过去了。 “也没有……”危楼被沈扶玉勾得心情好了不少,嘴角忍不住扬起,“他都那样说本尊了,本尊还以为你会杀了他呢。” 沈扶玉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开玩笑也有点过了,他道:“不许胡说。” 危楼看了他一眼。 正好这会儿魔族的人来帮忙了,危楼便带着沈扶玉离开了:“才没有胡说呢……对啦,本尊刚发现一家酒楼,据说里面的玉米甜汤超级好喝,本尊要带你去!” 危楼想一出是一出,当即就兴致勃勃地带着沈扶玉朝酒楼奔去了。 沈扶玉:“……” 结果从那日起,危楼就跟魔怔了般,成天缠着沈扶玉问东问西,都是些很无聊的问题,诸如:“本尊和你的师弟师妹比谁重要?”“你为什么要给方才那个人笑,你都不认识他!”“仙君你爱我吗?”这样的。 一开始沈扶玉还会耐心给他回答“你和我的师弟师妹们不一样的,对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对他笑是因为礼貌。”“自然是爱你的。” 久而久之,沈扶玉就受不了了。 危楼两眼一睁就开始问,一直问到睡觉,跟条尾巴一般成日什么都不做,只跟在沈扶玉身边,缠着他问。 来来回回,无非都是些究竟爱不爱他的问题。 闲来无事的时候问,做着正事的时候也问,没完没了、不分场合、想起来就问。 譬如眼下。 前些日子降了大雨,发了水灾,沈扶玉帮着来救人。 一转头,就看见危楼也落了水,见他看来,危楼双眼亮晶晶的:“仙君!先来救本尊!” 一看就是故意的。 沈扶玉面无表情地把他旁边的人捞了起来,转而又去救别人,危楼不依不饶地也跟着他挪了去:“仙君,先救本尊呀!” 沈扶玉还是把他旁边的人捞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样,沈扶玉救一个,危楼就跟着跑一个,沈扶玉救了多少人,危楼就挪了多少个位置。 一直到沈扶玉把洪水里的人尽数救到了岸上安顿好,危楼还在洪水里站着。 “仙君,谢谢你呀!” 岸上的人痛哭流涕地给沈扶玉磕头道谢,沈扶玉一一扶起他们,温声安抚了几句,回头看,危楼全身都湿透了,不知为何还执拗地站在洪水里不出来,他望着这边,天太黑,沈扶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见沈扶玉走过来,危楼慢吞吞从水里爬了出来。 他不管身上湿漉漉的水,哒哒地就朝沈扶玉跑来,眼神委屈,一看就是又要开口问问题。 沈扶玉救了一天的人已经很累了,实在无暇应付他,便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问一句,你就给我回魔域老老实实待着。” 危楼亮红色的眸子就这样看着沈扶玉。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末了,他把沈扶玉的手从自己嘴上拿了下来,轻声道:“本尊是想问你,救了那么多人累不累,要不要本尊带你回去。” 危楼笑了笑:“你早说不喜欢本尊问那些问题嘛,本尊不问了便是。” “你……”沈扶玉一时哑声,他觉得危楼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兴许是对方难得这般安分吧。 “走啦,”危楼用魔力把自己弄干净,拉住了沈扶玉的手,“本尊想起来一道新菜,回家吃饭!” 沈扶玉虽有狐疑,但暂且没有问出口。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危楼自那日答应他后确实没再问过,因为危楼开始在床上折腾他。 魔族在这方面素来天赋异禀,危楼更是,他偏撞碎了沈扶玉的哭声,逼问他:“沈扶玉,你爱不爱我?” 沈扶玉不说,他就有一百种方法吊着沈扶玉。 沈扶玉在他背上抓了好几道,咬了他好几口,最后崩溃地边哭边回答:“爱你……” 危楼这才满意,轻柔地亲过他脸上的泪痕:“你什么时候才能只喜欢我一个人呀。” 沈扶玉又困又累,几乎睁不开眼睛,自然没法回答他。 一连几次后,危楼喜提分床,只能大半夜悄悄去爬沈扶玉的床,趁对方睡得迷迷糊糊时把对方抱怀里,一觉到天亮。 第264章 沈扶玉又气又无奈,拿他这鬼鬼祟祟的行为毫无办法。 鸡飞狗跳中,两人就这么生活了六年。 这天,沈扶玉说:“明日我回一趟清霄派。” 清霄派的内门与外门弟子都讨厌危楼,尤其是池程余和温沨予两人,池程余知道沈扶玉和危楼有情后抱着沈扶玉的腰哭了一整天,恨危楼恨得不行,温沨予也哭,他哭着哭着就要给危楼扎小人,危楼随沈扶玉去清霄派的那一天,清霄派和危楼险些没打起来。 人间,沈扶玉又很出名,危楼的身份也好猜,他的眼睛足以说明一切,两人走外面都有不少人悄悄打量他们。 无奈之下,沈扶玉只好跟着危楼回魔域了。好在魔域危楼说一不二,魔族又开放,人人只关心自己,比人间受到的关注少多了。 而今听见他要回去,危楼一愣:“那你何时回来?” 沈扶玉说:“不知,我师尊他们要退位了,我这几日应该要去处理接任的事情,会很忙。” 危楼小声嘀咕道:“你哪日不忙?” 他说完,又问:“那本尊悄悄去找你行不行?保证不被别人发现。” 沈扶玉:“……” 他们分明是光明正大的感情,怎么弄得像是在偷情。 他头疼道:“算了,就算你来我估计也顾不上你。我忙完就回来找你。” 危楼轻哼一声,不情不愿道:“那好吧。” 危楼嘴上这么说,结果沈扶玉离开没一日他就开始想他了。 没有沈扶玉的夜晚,显得异常难熬。 危楼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着一旁沈扶玉的枕头,猛地坐起了身子,不行,他想,本尊得去找沈扶玉,大不了挨他一顿打就是。 今夜夜色不太好,黑云太重,露不出一丝月光,晚风不停撕扯着树冠,窸窸窣窣的。 月黑风高,适宜杀人。 “真想不通沈扶玉怎么和魔族厮混一起了。” “魔族能耐强呗。嘿嘿。想不到沈扶玉居然是这么个人。” “那魔头也没拒绝?不介意沈扶玉也是个男的?” “娘的,就是男的又如何?我就问你,要是沈扶玉勾引你,你忍不忍得住?” “说得也是,哈哈……” 路上几个醉汉慢悠悠地走着,黑漆漆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拉得很长,他们毫不在意地嬉笑着。 他们走了没几步,见前面有红光在闪烁。 “谁家的小灯笼掉出来了?”一人奇怪道。 走近一看,却是吓得失声尖叫:“啊!” 危楼似笑非笑地抱臂站着,问道:“方才你们说什么?” 这群醉汉醉得狠,有人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有人大着胆喊道:“你谁啊!好狗不挡道!” 他话音刚落,便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地上很快淌出一片鲜红的血液。 夜静了些许,一旁的树叶缓缓落在地上,渐冷的晚风冻得这群醉汉打了个激灵,惊恐的神色开始爬上他们惨白的面容。 “杀、杀人了!” “救命啊!救命啊!” 他们惊叫声止于一声“叮”音。 只见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都落了一把匕首,匕首还泛着冰冷的光。 “依本尊看,不会说话,舌头就不必要了。”危楼抱臂站着,看他们的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不、不……”这群人突然害怕起来,意识到这是谁,哆哆嗦嗦地趴着,“尊上,我们知错了。” 危楼没空听他们在这叫唤,他没什么耐心地摆了摆手,道:“哑还是死,你们选一个吧。” 醉汉们明显两个都不想选,不停跪在地上求饶,接二连三的磕头声听得危楼心烦。他挥了挥手,一个醉汉便再也没起来,维持着跪下,额头着地的姿势,鲜血从胸腔破开的大洞中汩汩地涌出。 “本尊的耐心有限。”危楼轻飘飘地开口。 连着几番的恐吓终于使得这群醉汉清醒了过来,空气中甚至飘起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危楼有些恶心。 再三犹豫后,一个人终于咬了咬牙,颤抖着手把匕首拿起来,他闭上眼,比起命,舌头算什么呢…… “呀!” 其余人大叫,一条舌头就这么掉在了地上。割舌头的那人痛得站不起身。 危楼看也没看,只是淡淡地扫了剩下的人一眼。 他那一眼中的意味太浓,其他的人哆嗦了一下,互相看看,最终还是颤抖着手去拿地上的匕首。 危楼见他们全都自割了舌头,一笑:“那你们走罢。” 嘴里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们站不起来,但也好过直面危楼的恐惧,这群人纷纷爬起来,迫不及待地就朝另一边跑去。 他们没跑出去几步,纷纷一顿,只见每个人的胸膛处都破了个大洞,鲜红的心脏就这样跳了出来。 危楼敛了笑意,只道:“本尊可不是什么说话算话的人。” 他抬脚,看也不看这些尸体,想继续去找沈扶玉,想到了什么,只好作罢,又回了魔界。 他找来泊雪,道:“去查。” 泊雪疑惑地问道:“查什么?” “人间怎么说沈扶玉的。”案台上跳动的烛火把危楼的神情照得晦暗不明。 他说完,却见泊雪迟迟未动,看过去,才发现泊雪满脸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265章 危楼眯了眯眼,靠回了椅子里,他问:“你想说什么?” “这个……”泊雪犹豫了几分,还是道,“沈仙君自从跟您在一起后,名声就一直不太好。” 他顿了一下,连忙又道:“肯定是因为他们嫉妒魔尊您,也嫉妒您和沈仙君的伉俪情深!” 危楼没搭理他的马屁,抬眸看了他一眼,问:“有多不好?他们到底怎么说的?” 泊雪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开口了:“无非是……自甘堕落,不知廉耻,助纣为虐什么的……” 危楼看着桌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子把手,许久,他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道:“都杀了。” 六界之内,不喜欢沈扶玉的人不必存在。 清霄派。 沈扶玉和知尘对面而坐,知尘笑着问他:“在魔域可还开心?” 沈扶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道:“还好。” “那魔尊若是待你不好,”知尘道,“便给为师说,为师喊着你其他四个师尊去教育他。” 沈扶玉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他待我很好。” 他生怕知尘再询问关心他的情感,连忙道:“不曾见其余师弟师妹。” “他们下山出任务去了。”知尘一顿。 沈扶玉嘴唇动了一下,旋即垂眸勉强笑了一下:“这样啊……” 话毕,他掩饰什么似的拿起杯子抿了口茶,茶有些烫,他只尝了一下,又拿在手里,出神地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 沈扶玉和危楼在一起后,人间这边出人意料地反应很大,他们原以为这件事的风波渐渐地就会下去,不曾想反倒一年比一年闹得厉害,多数人还是抱有不解与厌恶的态度的,用最大恶意猜测的也不在少数。以至于再遇到什么危险与困难,找沈扶玉的人也大大降低,再加上危楼黏人,每次沈扶玉出任务他还跟着,旁人本就不待见危楼,这下更不会找沈扶玉了,那些任务大多分到了他的师弟师妹身上。 沈扶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扶玉,”知尘叹了口气,“若是不开心,便回来吧。” 沈扶玉从成名开始一直名声很好,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名声那么差还是头一次。 “这些年,”知尘坐到了他的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了。撑不住就回来吧,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要忠贞不渝的,有时遗憾也是人生的一种体验。” 一开始的时候,人间只是骂危楼勾引他们沈仙君,或是痛哭沈扶玉有道侣的,不知为何这几年骂沈扶玉的也多了起来,甚至比骂危楼的还多。 沈扶玉笑笑:“师尊,我行事问心无愧。” 至少他的师门——无论是内门还是外门都还信任他、在意他。至于旁人怎么看,沈扶玉不在意。盛赞也好,辱骂也罢,最终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去。兴许他闭关一次,人间便换了天。 再者,危楼待他很好。他跟危楼在一起很开心。 知尘也是怕他介意,怕他心里难受,见他确实没放心上,便也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知尘又看了他一眼,“若是接任,姜应也是要来的。” 沈扶玉身体一僵。 “前些日子他来信,他似乎是在弄什么,还要一个月才来。”知尘道。 沈扶玉点了点头,只说:“好。” 知尘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沈扶玉和姜应若是在出事的时候有一个人及时低头,什么都会好说,可惜随着时间的越推越远,这头想低都难低了。 人世间,说来说去最复杂的还是只有一个“情”字。 他俩又谈了点什么,忽然有外门弟子跑着来了:“师尊!大师兄!” 他神色慌张,脸都跑得涨红,明显是遇见了什么大事。 “何事如此慌张?”知尘看了他一眼,率先问道。 外门弟子喘着粗气,下意识看向沈扶玉,眼里有几分迟疑,又好像是不忍。 “直接说便是。”沈扶玉意识到这事恐怕与自己有关,温声道。 外门弟子滚了滚喉结,一闭眼,道:“山门前来了许多人,坚决抵制大师兄接任清霄派掌门一位。” 第108章 蝶恋花·八 清霄派要换任的消息不是秘密,修真界和人间都知道。但是外派的人和百姓是管不着清霄派的事情的,这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闹到了这个地步。 沈扶玉和知尘赶去的时候,外门弟子正和外面来的人吵得不可开交。 修士有、百姓也有,他们拉着白布,上面用黑墨写着“沈扶玉勾结魔族、草菅人命,不配清霄派掌门之位”。 沈扶玉脚步一顿。 “放你的狗屁,”一个外门弟子和人争论得面红耳赤,“我师兄救苦救难,造谣也得带点脑子吧!” “他道侣是魔尊!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滚,魔族杀人就是我们大师兄干的?你比株连九族都会连坐!” “有人看见了,就是红眼睛的魔杀的!只有他道侣是红眼睛的!” “沈扶玉勾结魔族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他德不配位!你们清霄派休要包庇!” “谁知道他会不会被那魔族蛊惑?这种人怎么能做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 外门弟子渐渐吵不过旁人来,沈扶玉上前一步,却被知尘拉到了身后。 第266章 知尘说:“扶玉身为清霄派内门首徒,一直扶危济困,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来‘德不配位’一词?同魔尊也是情投意合,再者,此事归根到底是我派的事情,无论如何,还轮不到各位指手画脚。” 沈扶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维护自己的师尊,滚了滚喉结。 知尘说完这句话,便打开了护派结界,把外界的一切尽数隔离在外。 “扶玉,”知尘回过了身,“没事吧?” “大师兄,你别听他们乱说……我看就是些小门小派得见不到你好。” 一旁的外门弟子也纷纷宽慰他。 沈扶玉笑笑:“谢谢师尊,以及各位师弟。” 他笑得不深,很快便敛了下来。 他比较在意的是另一点——危楼杀人了? 不知为何,沈扶玉心里总是有几分不安生感,他攥了攥手,看向知尘,他道:“此事有蹊跷。师尊,弟子去查一下。” 知尘定定地看了他很久,须臾,他苦笑一声,像是无力至极只能释怀的样子,道:“好罢。” 沈扶玉心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只匆匆给清霄派告了个别,便迅速回了魔域。 危楼刚熬出来一种新的糖水,便见沈扶玉回来了,他惊喜地喊道:“仙君!” “危楼,”沈扶玉一步不停地走到他的面前,“你杀人了?” 危楼见他面色沉重,还以为怎么了呢,没想到是这事,他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啊,谁让他们说你呢——尝尝本尊新研究出的糖水,放了桂花蜜!” 沈扶玉忽视他递到自己嘴边的勺子,不可置信:“你真杀了?你杀了多少?” “六个,”危楼随口回答他,还是不死心,要给他尝糖水,“你尝尝嘛,本尊觉得你会喜欢的。” 他跟沈扶玉认识那么久,早就把沈扶玉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了。 “你——”沈扶玉冷静下来几分,问道,“为何杀他们?” 危楼手一顿,因为沈扶玉的问话又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来,他的笑容也跟着敛了几分。见沈扶玉眼下实在无心尝糖水,他也不坚持了,随意将勺子扔回碗里,转而凑过去想抱他:“都说了,他们说你。” “说我什么?”沈扶玉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给我听听,到底是有多难听,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就杀了他们?” 危楼察觉到了他的怒火,一顿,那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重复不来,只是道:“不是什么好听的,别听了。” “危楼!” 沈扶玉提高了声音。 危楼看向他,有几分委屈:“你生气了吗,仙君?因为他们?你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要跟本尊吵架?” 他们情投意合六年,从来都没有吵过架! “无非是说我心术不正,勾结魔族,德不配位之类的,”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或者说我——” 他话没说完,便被危楼捂住了嘴。 危楼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本尊不想听。” 他捂得不紧,目的只是打断沈扶玉的话而已,沈扶玉很轻易地便挣开了。 “无非是些风言风语,我不在乎,你怎么能……”沈扶玉还是不敢置信。 危楼转了转手腕,看着沈扶玉:“因为本尊在乎。本尊都舍不得说你一句,凭什么要忍他们?不会说话本尊就送他们投胎重新去学。” “沈扶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别人这般说你?”危楼靠近了他几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但是你瞒着本尊。” “是,”沈扶玉的气也上来了,“从我跟你在一起的那天就有这种流言了,我一直都知道。” 危楼的胸膛起伏了一阵,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若是人人都说,”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你岂不是要全部都杀了?” 危楼反问道:“为何不可?” 沈扶玉冷静几分,仔细打量着危楼的神情,见他当真是这般认真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窟。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危楼之间其实一直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鸿沟,人魔有别,不是有爱就可以全然忽视的。 危楼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凶了,便要去拉他的手:“仙君,扶玉,你别生气,本尊下次不同你顶嘴了。” 他拉了个空。 沈扶玉躲开了他的手,只道:“你杀的那六个人是哪里的人?” 危楼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事情:“做什么?” 沈扶淡声道:“我去处理后事。” 危楼:“?!” 他震惊住了,下意识问道:“给他们处理后事?” 沈扶玉应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离开了。 “尊上。” 泊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喊住了他。 危楼看了他一眼,烦道:“做什么。” “有人在清霄派闹事。”泊雪小心翼翼地开口。 危楼原本要追出去的脚步一顿,他看向泊雪,冷笑道:“所以呢?还要本尊教你怎么处理吗?” 泊雪抿了抿唇,谨慎地问:“尊上的意思……还是全杀了?” “不然呢?”危楼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暗光,“把红线他们全部叫上,本尊不想再听见这些话。” 他不想和沈扶玉再吵架。 闹那么大,不就是为了给沈扶玉告他的状吗?都杀了,没人告状,沈扶玉自然也不会再同他吵架了。 第267章 沈扶玉飞行了一日,夜晚时,还没到那几个醉汉的村子里,倒是遇见了个掉井里的小孩。那小孩的小手费劲地扒着井沿,稚嫩的嗓音满是惊慌,哭喊着:“救命!爹!娘!” 沈扶玉一怔,忙过去把他抱了出来。 “好了、好了,”沈扶玉轻轻拍着他的背部,温声哄着,“没事了,别怕。” 小孩打着哭嗝,泪眼朦胧,小声问道:“清月剑……你是沈扶玉?” 沈扶玉应了一声,蹲下身,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谁料那小孩突然发难,居然一下把沈扶玉推翻在地,沈扶玉错愕万分,一时也没有起来。 小孩哭道:“不要你救,村里死了好多人,都是因为你!”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发涩:“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朝村里走去,只见家家挂满了丧布,痛哭声此起彼伏,还有一家被灭门的,尸体散落在地上,无人收尸。 血都没有凉透。 尚未散去的魔气四溢。 沈扶玉的胃里渐渐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他缓缓攥紧了一旁的树干,平息了很久,终是忍无可忍,弯腰呕吐了起来。 可是他忙碌很久,什么也没吃,自然吐不出来什么。 沈扶玉深呼吸了几下,提剑回了中央魔域。 危楼本还想去追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意外道:“仙君?” 沈扶玉沉声问道:“那些人,是你命令别人杀的?” 危楼眨了眨眼,道:“你知道了?” 他的眼里一片坦荡,全然不见半分被捉到的惊慌失措,仿佛只是出去吃了顿饭那般简单。沈扶玉的心底突然燃起一簇难以压下去的怒火来,越烧越旺,烧得他心肝肺都疼,危楼见他生气,想凑过来亲他。 “啪”。 很清脆的一声,危楼怔怔地看着地面,被扇到一边的脸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想要亲吻,却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一巴掌。 比起他之前受的伤,不算什么,可是危楼却觉得好疼。 “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危楼,你混账。”沈扶玉咬牙切齿道。 危楼滚了滚喉结,重新看向沈扶玉∶“仙君,你因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打我?” 沈扶玉闭了闭目,缓缓攥紧了手。 良久,危楼扯出一个几乎是自嘲的笑容,他说:“也是,毕竟在你心里,本尊始终不如旁人重要。” “明明本尊只爱你一个人,但是在你心里,本尊始终要去跟许多人挤,你的师弟师妹、你的师尊,还有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危楼似乎早就想这么说了,说出来松了一口气,然而心口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些密密麻麻的酸涩与苦楚。 沈扶玉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不是吗?”危楼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甚至理直气壮地要求你为他们付出,但是就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你的垂怜、喜欢。本尊要百般低声下气、要费劲千辛万苦,你才肯正眼看本尊一下,本尊要求你好多次你才会对着本尊笑一下。” “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比本尊重要,即便他们对你不好,你还是会为了他们扇我,”危楼胸膛剧烈起伏着,“你从来就没有把本尊当成过唯一。你们人类所追捧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本尊在做!” 沈扶玉简直要给危楼气笑了:“你为何同他们比?你们分明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危楼猛地提高了声音,“你就是爱着他们,你的爱平均分成了好多份,本尊只是得到了其中之一!” “危楼,”沈扶玉偏了偏头,勉强稳定了一下情绪,“爱情、友情、亲情和责任是不一样的,你跟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危楼一步步逼近他,他终于是破罐子破摔了,露出了罐里一直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惶恐不安与滔天醋意,“不一样,那你就放弃了所有人跟本尊在一起。” “你疯了?”沈扶玉实在不理解危楼是在想什么,“你跟他们不一样。按照你的说法,那我是不是应该要你把你的下属全都放弃了?” 危楼毫不犹豫:“为何不可?” 沈扶玉一愣,危楼拉住了他的手腕,强行带着他走了出去。 沈扶玉甩了两下,没甩开,气道:“危楼!” “尊上?沈仙君。”迎面走来红线,看见他俩牵着手,露出些许笑容。 “红线。”危楼喊了他一声。 红线抬头,只觉一股恐怖的魔气袭来,他本能地觉得恐怖,下意识想逃,却还是晚了一步。那股魔气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膛,他呕出一口血,愣愣地倒了下去。 尸体倒地的声音很轻,但是沈扶玉却觉得自己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道巨大的轰声,震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危楼回过头,看向沈扶玉,亮红色的眼眸里满是邪气,他道:“看见了吗?” “本尊除了你,谁都可以放弃。” “但是你做不到,”危楼一字一顿道,“你的心里有很多人,在你心里,本尊永远是可以放弃的那一个。只要还有一个人可以选择,你就不会选择本尊。” 沈扶玉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他看着地上红线的尸体,突然觉得危楼很陌生。 第268章 也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危楼。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甚至不再纠结危楼滥杀人间无辜的事情,他的脸色惨白得就像一张宣纸,他挣开危楼的手,慢慢地回到了房间里。 难得危楼没有跟来,他坐在床上,有些出神。 他什么也没想,就是这么坐着,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事实却是他什么也没想出来。 红线死亡的那一刻,危楼和他印象里的魔族有了完美的重合——自私自利、蛮不讲理、冷血无情、狂妄至极。 那一刻,危楼再也不是柔声哄他开心的枕边人。 沈扶玉抽了抽鼻尖,不知为何有些想哭。他想,别人说得对,他是在助纣为虐。 “仙君。” 良久,沈扶玉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抬眸,看见危楼正蹲着他脚边,脸上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本尊做了你喜欢的糖水,别生气了好不好?” 危楼常惹沈扶玉生气,这招是他最惯用的哄人把戏。沈扶玉没由来觉得很烦,他拧着眉叹了声气,偏过头没看他:“不了。” “那……”危楼讪讪地把糖水放到一旁的案桌上,又凑来,“等会儿再尝尝?” 沈扶玉没说话。 危楼沉默了一会儿,坐在地上,轻轻趴在了他的膝头,危楼小声道:“仙君,本尊知错了,你别生气了。” 沈扶玉还是没说话。 “本尊以后不杀人了,行吗?”危楼轻轻开口,“本尊以后也不会那样凶地跟你说话了,本尊其实也没有很介意你喜欢别人,真的。” 他哽了哽,把脸埋在了沈扶玉的膝头,声音有些颤抖:“你别不要本尊,仙君,本尊真的很爱你。” 沈扶玉感受到自己膝上的布料湿了一块,他后知后觉,是危楼在哭。 危楼说:“仙君,你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你喜欢本尊,你也从来不会主动同本尊亲吻、同房,甚至在外面,本尊对你做一些亲密举动你也会躲开。本尊是太害怕了,才会胡言乱语的。你别生气,好吗?本尊什么都答应你。本尊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之前都是骂本尊的,为何最近那么多说你的,本尊不知道,本尊只是舍不得他们说你……” 危楼在尽量压抑哭声了,但那些越流越多的眼泪还是出卖了他。滚烫的泪水顺着皮肤滑进沈扶玉的心里,烫了一下他的心。 良久,沈扶玉轻叹了口气,他伸出右手,捧住了危楼的侧脸,危楼顺势抬起了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可怜得紧。 “别哭了。”沈扶玉擦了擦他的眼泪。 危楼看着他,问:“你还生气吗?” 沈扶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气了。” 危楼撑起上半身,去亲他的嘴唇。 他熟练地撬开沈扶玉的双唇,探进去舔舐他的舌尖,沈扶玉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危楼亲了一会儿,沈扶玉给出的反应始终很平淡,他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沈扶玉睁着眼,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情/欲。 危楼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松开了沈扶玉,还未开口,便听沈扶玉道:“危楼,我好累。” 危楼勉强笑笑,坐到床上,把他抱在了怀里,道:“那本尊给你拨几个小厮好不好?或者本尊照顾你?” 沈扶玉眼里还是没有什么情绪,道:“不用了。” “危楼,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 第109章 蝶恋花·九 危楼呼吸一顿,揽着沈扶玉腰部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许久,他哑着声音道:“不好。” 似乎是怕自己没说明白,他又重申道:“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好”,嘴唇抖得厉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猛地把他笼罩,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慌乱,他滚了滚喉结,语速极快,生怕沈扶玉一句听不到就要离开似的:“不好,沈扶玉,你别走。本尊不会再杀人了,不不不,以后你讨厌的事情本尊都不干,真的,本尊给你保证,本尊给你立誓,用那个阵法。沈扶玉,你别走。本尊去给他们道歉,本尊赔给他们,你别生气,你别走。” “危楼,”沈扶玉轻声道,“你需要冷静,我也是。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仔细考虑考虑这件事,好不好?” “不好!”危楼猛地提高了声音,“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一下,他动了动嘴,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危楼着急,他牵着沈扶玉的手,想说又说不出来什么,他的脑中一片乱,什么条理都理不出来。最终,他也只是来回重复两句苍白无力的话。 一句是:“你别不要我。” 另一句是:“沈扶玉,我爱你。” 他来回只说这两句话,语气卑微又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危楼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对沈扶玉的喜欢,从未在一起时便时不时嘟囔一句“沈扶玉,我好爱你”,沈扶玉每每听见,都觉得害羞。这还是第一次,这句话叫沈扶玉心底这般难受。 他觉得危楼不该这样。 这句话不该由危楼哭着说出来。 沈扶玉缓缓收紧了手,他的手还被危楼牵着,倒像是主动牵着了危楼的手。 危楼眼里落了希望的光,哆哆嗦嗦地道:“仙君……你别走,本尊改,好不好?本尊一定改。” 第269章 到底是爱了六年。 到底是心软。 沈扶玉抽出来手,把危楼眼角的泪擦去:“危楼,我说过我爱你,你为何不信?” 危楼不住道:“本尊信,本尊信。你别走,你别离开我。” 沈扶玉叹了口气:“我不走。” “当真?” “当真。” 危楼重新抱紧了他,他把脸埋到了沈扶玉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你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本尊害怕。” 沈扶玉不知如何应他,原本计划好的未来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不甚清晰,辽阔的路上倏地起了雾,什么也看不分明。 危楼又靠上来亲他,沈扶玉缓缓闭上了眼睛。 危楼似乎是真的怕极了,一个劲地要沈扶玉,天将明时才结束。 沈扶玉昏睡一整天,醒来时,危楼拿了两件火红的衣服,眼睛微亮地看着他。 “仙君,你醒啦?” 沈扶玉应了一声,嗓子又干又哑,不太想说话。 危楼拿来温水,喂给他。 喝完水,沈扶玉头脑清明了些,才发觉危楼的不对劲之处。 危楼眼巴巴看向自己,目光中似是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 沈扶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 “仙君,”危楼滚了滚喉结,声音艰涩,甚至有些磕巴,“你,你……” “你愿不愿意,同本尊成亲?” 沈扶玉一愣。 “就是……本尊听泊雪说,你们人界成了亲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危楼越说心脏跳得越快,他声音都发起了抖,“本尊,本尊想跟你成亲。” 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就不能轻易和离了。 沈扶玉看着他,许久没说话,手下的床单被他攥得很紧很皱。 原来那两身火红的衣服是新郎服装。 危楼见他久久不回话,眼里原本亮起来的星子又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他强颜欢笑道:“不愿意也没事,没事,都怪本尊,好端端地说这个……” 沈扶玉恍然回神,他把手放在那身新郎服上,轻声道:“好。” 危楼怔了很久,久到沈扶玉心生疑惑,喊了一声:“危楼?” 危楼恍然回神,猛地站起身,连旁边的椅子都给带倒了。 沈扶玉吓了一跳:“危楼?” “本尊、本尊去喊泊雪,很快就回来……”危楼似哭似笑,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去。 危楼似乎很着急想迎娶他,所以这场成亲进行得也很仓促。不过正好,两人这些日子正在风头上,避一避正合沈扶玉的心意。 虽然进行得仓促,但是危楼还是亲自挂了红帷帐,贴了红囍字,燃了红烛,端来合卺酒。 拜堂也弄得有模有样的。 沈扶玉这些天来的阴郁之气都随之消散了不少。 泊雪似乎是有些事,来得晚了些,赶不上良辰了。于是危楼把律言找来了。 律言站在一旁,按照危楼教的,一声一声地喊着:“一拜天地——” 沈扶玉微微攥紧红绸,跟危楼一同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危楼生于魔气,没有父母亲人;而沈扶玉的师尊也远在清霄派,两人也只是对着两把空椅子行礼。 沈扶玉想着他的师尊和早已逝去的父母,同危楼行了礼。 此礼行完,沈扶玉和危楼一并转身,朝向了对方,烛火跳跃,两人对视间气氛变得异常缠绵暧昧。 沈扶玉心脏微微鼓动,他想,怪不得世间有情人多数向往成亲,红烛高燃,鞭炮高鸣,恍惚间竟像是又爱了对方一次。 “夫妻——” “沈仙君!” 律言的话没有说完,沈扶玉和危楼的腰也没有弯下去,便被匆匆跑进来的泊雪打断了。 危楼猛地攥紧了红绸。 “沈仙君,”泊雪打了个颤,几乎不敢看危楼,只是哆哆嗦嗦地给沈扶玉开口,“桃花镇死了很多人,要你过去帮忙。” 沈扶玉一怔。 危楼下意识看向了沈扶玉,几乎是一瞬间就开了口:“仙君,你别走。” 说完这句话,他语气近乎哀求:“你别走,拜完堂再走,好不好?” 沈扶玉又看了眼泊雪:“怎么会……” 泊雪摇了摇头,只道:“属下本想去买些花生果子之类的东西撒在您和尊上的床上,不想路过桃花镇时,有人冲出来给属下说的……” 他斟酌了一下话语:“他们说事态紧急,必须请沈仙君过去一趟。” “沈扶玉,你别走,就当本尊求求你,行不行?”危楼声音抖得厉害,死死地盯着沈扶玉。 不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别人,好吗? 至少不要在他们成亲的时候……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危楼:“危楼,我去去马上回来,好吗?” 危楼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了,他像是遭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被砸懵了,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给他保证道:“我给你保证,会回来的,好不好?” 语毕,他深深地看了危楼一眼,仓促脱下喜服,换下平日穿的白衣,急忙御剑飞走了。 危楼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出声。 “尊上……”泊雪胆战心惊地喊了他一声。 律言也站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第270章 危楼垂着头,一语不发地在殿内走了几趟,正当泊雪和律言想要退下的时候,危楼突然发狂把桌子整个踹翻了。 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合卺酒被打翻,无声地流淌着。 泊雪和律言尽数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危楼一拳砸在一旁的柱子上,“就因为本尊是魔族,所以不分黑红皂白地断定本尊一定会伤害他!” 他没有用魔力,只是用蛮力捶打着,手上很快流了血。 他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爆发,眼眶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声声泣血:“你们在他心里已经比本尊重要了,为何还要步步紧逼,一定要把他从本尊身边抢走?!凭什么?啊?!” “他已经很爱你们了,本尊只得到了一点,就这么一点,也要同本尊抢!”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危楼说一句,便砸一项,屋里很快被他砸得乱七八糟,红烛断成两截,红色帷帐也被撕破,好好的内殿,成了一片废墟。 危楼趔趄了一下,靠着柱子,身子缓缓滑了下去,他抱着沈扶玉脱下来的喜服,把脸埋了进去。 许久,那里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哭声。 那边,沈扶玉着急忙慌赶去了桃花镇,许多人正站在镇口瞭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见沈扶玉飞来,他们像以往那般欢呼雀跃:“沈仙君来啦!沈仙君来啦!” 沈扶玉乘剑飞下去,问道:“发生何事了?” 桃花镇位于清霄派脚下,很少有妖魔鬼怪作乱,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难,才会如此十万火急…… 听他问,这群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旋即有个人站出来道:“沈仙君,我们也是为你才出此下策的。” 沈扶玉的心头倏地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我?” “是呀,听说你要同那个魔头成亲了,我们这才找了个借口救你呀!” “是的是的,沈仙君,你来得及时吗?和那魔头拜堂了吗?” “沈仙君,我们不会让那个魔头捆绑你的!他配不上你!” 沈扶玉静静地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想起危楼苦苦哀求他别离开的场景,倏地觉得自己的选择很可笑。 他几乎是自嘲一样笑了一声:“你们……” “沈仙君,其实我们还是觉得你应该三思,你前途那么光明,为什么要想不开……” “就是呀沈仙君,你是被那个魔族蛊惑啦!” “沈仙君,你还是冷静一下吧……” “沈仙君,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沈仙君,你还是离开他吧,你已经被他影响了!” 沈扶玉又笑了一声,他看看他们,真奇怪,明明这些百姓还是一如既往得慈善,但是他真的觉得好累。 他轻声问:“一定要插手控制我的事情吗?” 他一问,百姓都看向他,有人惊慌,有人不满。 罢了。 沈扶玉苦涩地笑笑,没再搭理他们,转身离开了。 他本想回魔域,不知为何迈不出脚步,他站在茫茫的夜色中,头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的迷茫感。 末了,他鼻尖一酸,眼眶掉出来一滴滚烫的泪水来。 到底为什么,为何要那般恶意揣测辱骂他? 是不是做了一件叛逆的事情,以往他做的一切都要被全数否定? 他又想问危楼,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为了我杀人? 他变了吗?他变了哪里? 沈扶玉想不明白,他抹了把泪,才发觉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清霄派门前。 “师兄?” 沈扶玉身形一顿,回过身去,发现是温沨予。 “真的是你呀,”温沨予脸上闪现一分欣喜,他走近了沈扶玉,看见对方明显哭过的眼睛,一愣,“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无碍。”沈扶玉勉强给他笑了笑。 温沨予还是忧心忡忡。 沈扶玉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我先回静笃峰了。” 他的心头乱得很,还是自己先静静地比较好。 温沨予担忧地看着他:“好罢。” 沈扶玉走远了几步,温沨予的声音又在他的身后传来:“大师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 沈扶玉脚步一顿,滚了滚喉结,没回头,回了静笃峰。 他好累。 沈扶玉回到熟悉的屋子里,关上木门,什么也没管,躲回了被窝里。 随便吧,他现在只想睡一觉。 另一边,危楼枯坐到了天明,沈扶玉迟迟没有回来。 “尊上,要不要属下去请沈仙君?”泊雪主动问道。 危楼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把泊雪和律言都斥退,他脱下喜服,又找来沈扶玉的那一身,把两者叠好,认认真真地放在了一旁的衣柜里,而后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来了内殿。 内殿许多东西都叫他砸坏了,房柱也破损了,收拾起来很麻烦。 他收拾了三天,一切恢复原样后,沈扶玉还没有回来。 他把四将五相召来,也不是,红线死了,应该是三将。 “你去魔库,”危楼把一张清单递给泊雪,“把这儿的宝物都寻来,一会儿你们跟着本尊一起去清霄派。” 危楼心情很不好,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一向散漫无序的魔族个个老老实实的,只听他的吩咐,没敢多说一句话。 第271章 “尊上,东西太多了,要不要多带些人?”泊雪迟疑着问他。 危楼说:“随你。” 香玲看了看危楼的架势,小心翼翼地问道:“尊上,可是去清霄派抢人?” 若是如此,估计会有一场大战。 危楼摆了摆手:“是去请人。” 他顿了顿,看向门外,眼中闪烁着偏执的红光,似有走火入魔之势:“他们说本尊待沈扶玉不好,本尊便要给所有人看,本尊能给得起沈扶玉世上最好的。” “本尊就是爱他,无论谁说什么,本尊也绝不放手。” 危楼给的那份清单,几乎搬空了整个魔库。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魔将魔相,而后跟一道很长很长的队伍,是其余魔族搬着魔族罕见的各个珍宝。 此仗声势浩大,引得无数人驻足观望。 危楼丝毫不惧,他就是要用切实行动,来堵住这悠悠之口。 他一路行至清霄派脚下,这会儿围观的修士反倒多了起来,连同百姓一起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危楼站在山脚,仰着头,刺目的阳光叫他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他喊:“沈扶玉,我爱你!” 一声又一声。 他才不会因为旁人的非议退缩半步,他从来不后悔爱上沈扶玉,爱上沈扶玉是他这一生都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偏要一条道路走到黑,他偏要爱。 声声爱意吐露出口,危楼的执念越来越深,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模糊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铃声。 沈扶玉在静笃峰独自待了三天,冷静下来,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些年的舆论越来越过分,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刻意引导似的。 至于是谁…… 沈扶玉摩挲了一下指尖,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他得回一趟魔域。 沈扶玉刚站起身,外面便传来惊恐的声音:“师兄!那魔头杀上来啦!” 沈扶玉一怔,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他抽出清月剑,毫不犹豫地朝山脚飞去。 山脚处,百姓正在仓皇逃乱,一群修士搭了个结界,勉强困住了危楼。 危楼双眼猩红,手中魔剑毫不留情地攻击着,明显是失控了,结界摇摇欲坠。 沈扶玉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提剑进入了结界。 察觉到有人来,危楼立刻提剑刺去。 “危楼。”沈扶玉挡住他这全力的一击,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 他封了绛月剑,根本敌不过危楼。 他的声音好像提醒了危楼,危楼眼前似乎分明了一瞬,而后铃声微响,他又陷入了癫狂之中。 沈扶玉看了眼四周,果然,他怀疑的那个人也在。 但眼下叫危楼醒过来明显更重要。 沈扶玉又注入了些灵力,清月剑有清神镇定的作用,他试图唤醒危楼:“危楼,醒醒。” 危楼全然不觉,依旧招招逼人。 沈扶玉同他打了几个来回后,口腔开始弥漫起了鲜血腥味。 他咬了咬牙,侧身躲开危楼刺向他的那一招。 “沈仙君!杀了他!” 人群开始爆发出高亢的喊声,声声有力。 他能杀了危楼吗? 沈扶玉苦笑一声,他根本打不过危楼。 再者…… 沈扶玉被危楼的剑气震开,勉强在空中稳住了身形,他低下头去,危楼不依不饶,已经提剑直指他。 沈扶玉转了一下清月剑,即便是打不过危楼,他也能毁了危楼七成的功力。 清月剑也直指危楼。 兴许是看出了这是关键一招,人们的高呼声更大了:“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人声鼎沸中,沈扶玉却想起来好些年前的春天,那会儿他还没和危楼在一起。那天阳光很好,危楼走着走着,倏地爬去了一旁的桃树上。 他身形高大,桃枝脆弱,艰难地支撑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要断掉了。 危楼伸出了手,把最上头的桃花给折了,而后兴冲冲地朝下方喊道:“仙君!” “我要摘一朵开在阳光里的桃花送给你!” 沈扶玉轻轻笑了一下。 “危楼,醒过来吧。” 魔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温热鲜红的血液喷了危楼满脸。清月剑却轻轻偏移了几分,剑身打在了危楼的后心处,白光化作点点,飘进了危楼的身体里。 魔剑入体的一瞬间魂飞魄散,沈扶玉尚未感觉到疼痛,便是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闭上了。 第110章 蝶恋花·十 危楼的眼前渐渐清明起来,入目的第一景是自己握着剑柄的手,上面全是鲜红滚烫的血液,顺着血液流淌过来的轨迹、也是顺着长剑刺过去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挪过去——是熟悉的白衫、没入胸膛的剑、不停在流血的伤口、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的发丝,视野往上,露出了沈扶玉彻底闭上眼眸的脸。 危楼怔住了。 他猛地把剑抽了出来,沈扶玉的身体便朝他倒去。像过往拥抱过的无数次那样,危楼下意识地抬手把他抱在怀里。 大股大股的鲜血浸透了危楼的衣衫,他抬手,想堵着沈扶玉胸前的伤口,却只摸到了滚烫鲜红的液体。 他愣了好久,又想起沈扶玉曾说人体上有三把火,火不灭,就有救。他抬起手去捂沈扶玉的发顶和肩头,但那里冰冰凉凉的。 第272章 沈扶玉闭着眼,鲜血将他白皙精致的面容衬得愈发昳丽起来,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感。 危楼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石头来,磕磕绊绊道:“本尊、本尊,前些日子叫人给你寻来了一块月精石,打成了一块玉佩,配清月剑正好。” 他说着,就要把这块玉佩系在清月剑上。结果他刚转身,清月剑便原地化作了一块石头。 危楼又是一愣。 剑主已死,剑灵消亡,清月剑化作了最原始的那块阴阳石。倒是一旁的绛月剑,因为被封印,感知不到沈扶玉的灵气,还保持着剑体的模样。 危楼缓缓攥紧了玉佩,他看向怀里的沈扶玉,想给他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倏地身前来了一股力道,将他踹翻了出去,夺走了沈扶玉。 他不知道是谁,但还没起身,许多招式全打在了他的身上,危楼一一受下,他跪在地上,迷茫地望着被哭得撕心裂肺的众人围着的沈扶玉。 就像之前那般,许多吵闹围着沈扶玉,沈扶玉只安静地含笑看着。 只是这次,沈扶玉没有睁眼,也没有笑。 危楼看去,世间的一切都像是被刻意放慢了般,他看见清霄派的弟子跪伏在地上,豆大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在眼里滑落,哭嚎声应该是很大的,但是危楼什么也没有听见。 他站起身,想去把沈扶玉抢回来,又不知被谁推倒在地,他们甚至没有用灵器,只是用拳脚,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危楼。这是最纯粹的怨恨,最崩溃的宣泄。 危楼没有反抗,他没觉出来疼,也没听见他们的声音,他觉得世间倏地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他的眼里只有沈扶玉,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他被人扶了起来,对方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只知道沈扶玉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想挣扎,但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卸掉了一般,只能茫然地跟着对方回了魔域。 魔域还保持着沈扶玉没离开时的样子。 危楼眨了眨眼,拨开身旁的人,扶着墙,慢慢走回了床沿,沈扶玉不在床上。 他本想坐在床上,又觉得沈扶玉爱干净,看见了又要说他,犹豫片刻,他还是缓缓坐在了床边的地上。 他想,等沈扶玉回来,他就给沈扶玉说,地上好凉啊,仙君。 那一夜,中央魔域的宫殿彻夜昏暗。 清霄派的内门首徒沈扶玉去世,清霄派挂满了白布,白日夜间常常能听见啜泣低哭声,分不清是谁。 沈扶玉在世无亲人,白事自然是由清霄派来办的。问询而来的人很多,乌泱泱地挤在一起,几乎要把峰头踏平。 知尘五人耐心地接应着,他们站在派门口,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内门弟子负责白事的一些细节。 云锦书蹲在地上,负责给沈扶玉画安息法阵的就是他,一旁的外门弟子也没有说话。 须臾,还是云锦书先开了口,他道:“其实我很久之前就遇见了大师兄了。” 他低头看着地面,想露出一个笑容,结果比哭还丑,他道:“我还没给师兄说声谢谢呢。” 他说完这句话,肩膀抽动了一下,声音变哑了不少:“我还没给我师兄说声谢谢呢。” 画了一半的法阵不了了之,算是作废了,这已经是他今天画废的第十二个了,他捂面,哭声再也抑制不住:“我还没给师兄说声谢谢呢。” 他还没说当年山上萍水相逢,谢谢他的桃花翩翩,谢谢他的歪头一笑,谢谢他的引路。 为什么在所有的修道中选择了阵修?因为他也想成为沈扶玉那样的人。 云锦书泣不成声,他哑声喊道:“师兄——” 此后万般难过,再无人为他变出桃花扑面。 雪烟本想安慰一下云锦书,又觉得无济于事,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旁其余的乐修,面露严肃:“大师兄一辈子守礼,最重规矩,到时候千万不要出错。” 她还算冷静,只是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力感来。 乐修们纷纷点头。 “那好,”雪烟拿起唢呐来,“先排一下,几日后务必要做到最好。一点错也不要出。” 她深吸了一口气,其余的乐修等了很久,也没有听见唢呐声响。 只有一颗又一颗的泪水砸在地上。 雪烟的嘴唇和手一并发着抖。 很久,她的手臂像是失去了阻挡的门栓般垂了下去,唢呐倒在她的腿侧。 “师兄……” 怎么会不难过呢?那可是她的大师兄啊。那么多年的相处,他们早已胜似亲人。明明想好好排练,但是一想到这是给大师兄吹的哀乐,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气息抖得厉害。 那边祝君安还在给沈扶玉做棺材,她的手抖动得厉害,一根钉子无论如何砸不进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倏地发觉视线模糊了起来,她抹了把眼睛,才发现原是自己哭了。 祝君安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泪水,心脏酸涩得厉害。 良久,她缓缓把头抵在了棺木上,哭得泣不成声。 最终还是充满了遗憾。 安息阵法不是云锦书画的,哀乐也不是雪烟吹的,棺材亦不是祝君安打的。 悲伤抽干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再分不出丝毫精力去处理其他。 沈千水在出丧前就离开了,当时的阳光很好,圆滚滚的眼睛通红,她似乎是想笑,却没有成功,她道:“我还是不要在这里了。我的运气不好,万一……” 第273章 她哽咽了一下,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她回头又看了眼平台上的尸身,有灵力在,尸身不腐,衣服换了新的,很干净,沈扶玉就像睡着了一样。 沈千水仓促低头,把眼泪一抹,垂着头下山了。 恍惚间她又听见沈扶玉说:“以后你便给连累的人说你哥哥是沈扶玉,叫他们来找我,我会处理好的。” 其实他明明不用这样的。 沈千水的霉运又犯了,她哭得看不清路,一脚踩空,一路从山体上摔下去,撞到了人,那人怀里抱的琴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对方把她扶了起来,倒是一愣:“千水?” 沈千水泪眼模糊地抬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她哭得脑壳有点疼,没想起来这是谁。 “清霄派这是?”对方的声音有些紧张,“莫不是师尊……” “不是,”沈千水嘴唇抖了抖,“是哥哥。是大师兄。” 对方的身形似乎一怔。 “沈扶玉?” 他问了这么一声,却未等沈千水回答,反倒像是自己要来求证般,飞奔上山。 山上的外面弟子许多都不认识姜应了。 姜应一路跑入灵堂,看见躺在灵台上的人,他的脑中轰然一声。 这一刻,他才对两人闹别扭的百年光阴有了深刻的认知。 “你……”姜应手足无措地走向灵台,僵硬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看着沈扶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白色的衣袍,放下来的柔顺的黑发,眉眼长开了好多,全然褪去了十八岁时的稚嫩。 但是姜应又觉得他没有变。 具体是哪儿,他也说不上来。 “本来,”姜应拍了拍灵台的边缘,微微坐了下去,“本来是来找你的,想问问你还介不介意当年那事。那琴我还修好了。” 姜应说了没几句,便有外门弟子来赶他。 “喂,外人不许来灵台。” 姜应抬了抬眸,道:“我不是外人。我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倏地发觉眼下自己同沈扶玉的关系也与外人没什么区别了。 见他不说话,那哭肿眼的外门弟子便愈发认定了他是外人,催道:“快走快走!没听说过灵堂能让外人进的。” 姜应风风火火地来,只看了沈扶玉一眼,又被人仓促赶出了灵堂。 那外门弟子似乎是接待这种人接待多了,有些不耐烦,他道:“我大师兄人美心善,救过的人多了去了!萍水相逢一场,称个朋友不过体面话,你别太当真了!除了内门师兄师姐,都是外人啦。” 不是的。 姜应想反驳他,即便放在内门里,他也该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才是。 但姜应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走去,最后居然跑去了静笃峰,恍惚间,像是看见两个稚子打闹着跑过。 “姜应!” 姜应一抬头,瞧见六岁的沈扶玉蹲在竹屋前:“我的衣服又脏了,我今晚要洗衣服呢。” 姜应低头笑了一声,用掌心抹了把脸,才发觉脸上已经有了湿意。 他刚迈出一步,六岁的沈扶玉却是迈着小短腿跑向了另一边。 他看去,才发现那便是七岁的自己。 沈扶玉再次喊道:“姜应!” 也是。 六岁的沈扶玉的喊的是七岁的姜应,而自己,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听见沈扶玉喊“姜应”了。 姜应又笑了一声,当年那场吵架,竟成两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他从怀中取出来一个油纸包,放在竹屋前的台阶上,道:“给你买的小米酥。记得你儿时最爱吃。我一直放怀里抱着,温着,没凉,想着拿它跟你求和呢。” “其实后来我找过你一次,师尊说你下山了。我以为你不愿意看见我,就走了。这一百年,我收集到的关于你的消息好像都很好,除了这段时间——我看别人都在因为你道侣骂你,怕你伤心,想着来找你聊天呢。” “如果可以的话,想着跟你和好……或许早一些,就好了。” 他说的话颠三倒四,想起什么说什么。 “凤凰还不知道吧。” 姜应叹了口气。 主峰那边哀乐、哭声吵得厉害,倒衬得这边冷冷清清,姜应双手握着应月。 他专门坐在了台阶的一侧,空出来一侧,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坐下。 姜应看了一会儿,又脱下外衫,铺在了那里。 一瞬间,共同修炼、共同历练、一并挨罚、姜家丧事、群星抱月等等过往一一闪过心头,姜应方才发现,原来过往一直历历在目,并未随着时间褪去半分。 可是那般默契,最终还是只落了个“外人”的称呼。 思及此,他呼吸一滞,手上青筋暴起。 应月随之碎裂成无数个星点,飘向远方。 自毁本命灵器,姜应受反噬,功力只剩一成。 灵丹疼得几乎要裂开,他没管。 他张了张口,还是喊了出来:“沈扶玉。” 可是我这次连你也没有了。 此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他说“你还有我”了。 泊雪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了魔君的寝殿门口,眼下四下无人,他面无表情地站了很久,方才抬手敲了敲门。 很轻,几乎微不可察。 第274章 但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像是就处黑暗之人捕捉漂浮的荧光一般,跌跌撞撞地跑来。从外面可以听见他杂乱的脚步和东西被撞翻的声音。 门被拉开,危楼眼里的光随之黯淡了。 他没有说话,松开手,想回去。 “尊上!”泊雪硬着头皮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清霄派请您去参加沈仙君的……丧事。” “沈仙君今日……起棺下葬。” 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不忍,泊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要听不见。 危楼的身影一下就顿住了,他站的位置刚好,外面的光落在他的脚跟处,他站在屋里的阴影里。 “他们想让你带一点沈仙君喜欢的东西去,说是要一起葬在墓里……” 一字一句,宛如刀尖舔血,泊雪的语气小心谨慎至极,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戳到危楼的爆发点。 但是没有,危楼只是在那里站了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许久,他才迈动脚步,他什么也没拿,只是折了一怀桃花去找他。 危楼还是听不见声音,自从那日起,危楼便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束缚到了一处高阁中,漠然地看着人世间的一切喧哗,他的五感被剥离,听不见声音,看东西也是光怪陆离的,只有在涉及沈扶玉的时候能听见几句,比如泊雪要他带沈扶玉喜欢的东西,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些桃花最合适。沈扶玉春日里爱去桃林看,他对桃树的生长很好奇,问危楼,危楼使坏没告诉他。 彼时气得沈扶玉好久没理他。 后来危楼给他说怎么种的,他自己倒是听困了,靠在桃树干上睡着了。 危楼抱着桃枝走入灵堂内,三将五相跟在他身后,灵堂里似乎站了很多人,危楼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他慢慢走到摆在中间的冰棺前,沈扶玉躺在里面,十分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扶玉的容貌一点也没变,依旧很漂亮,睫毛长长的,像只黑色的蝴蝶,危楼每次看见,都心动万分。 危楼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冰棺上,隔着棺盖描摹沈扶玉的眉眼,他有些恍惚,想,沈扶玉真的死了吗?会不会只是贪睡呢?别人又没有跟沈扶玉同床共枕过,别人没见过,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偶尔沈扶玉也会贪睡,午觉了一两个时辰也不起。 就像这样。 但是危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些桃枝铺在了沈扶玉的冰棺之上。 他挪动脚步,去了另一边。 草乌、雪烟、祝君安和云锦书站在师尊的身后,草乌动作依旧很慢,慢到眼泪滑落都比旁人迟了些许,他无声地凝望着面前的棺椁,手指一点一点攥成了拳。雪烟和祝君安互相扶持着,咬着唇才没发出声。云锦书发了愣,偶尔低首用手背把眼泪擦去。 知尘似乎是在说什么,危楼没听,他站了很久很久,也可能只站了一会儿,上去了几个外门弟子,似乎是是要抬棺。 棺材受到震动,上面的桃枝一晃,散落下来几片桃花。 有那么一片,就这么顺着风划过了危楼的手心,又轻又柔,像是沈扶玉用手指轻轻勾了他的手心。 恍惚间,耳旁似乎是传来沈扶玉的轻笑声:“危楼。” 霎时之间,危楼的灵魂就这么被勾回了身体里,周遭的一切都清明起来。 “不要起棺!” 他太久没开口,猛一说话,声音粗粝沙哑得吓人,有一个外门弟子被吓到,手抖了一下,棺材倾斜,上面的桃枝扑簌簌地掉下来。 危楼没顾别人的目光,他上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不要起棺。” “本尊求你,不要起棺。” 起了棺,就什么都没有了。 膝盖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安静地灵堂内显得尤为清晰,来吊唁的人都愣了——魔尊,给人跪下了? 知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危楼其实不太清楚人类的规矩,但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他不用多想,学着之前看得那样,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怎么样都好,要本尊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起棺,什么都行。不要让他看不见沈扶玉。 “一切是本尊的错,本尊想办法把他找回来,本尊赔罪。不要起棺,不要起棺……本尊想办法,本尊有办法的。本尊求求你,不要起棺……” 危楼语序颠倒,按在地上的手已经泛白,额头撞击地面得又狠又快,地上很快便见了血。 满堂震惊。 就连一旁的魔族都震惊了。 不知过了多久,知尘才将危楼扶起,危楼没起,他攥着知尘的手臂,不住道:“我有办法,不要起棺,把沈扶玉交给我,求你。本尊求你。” 字字泣血。 知尘看了他片刻,才道:“那魔尊殿下便试试吧。” “师尊!”其余弟子不满地开口。 危楼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知尘答应了什么,他扑到冰棺前,推开棺材盖,小心翼翼地把沈扶玉抱了出来。 “大师兄!”有不满的弟子大声喊,被知尘一抬手制止了。 危楼把沈扶玉珍重地横抱在怀里,轻声道:“本尊……” 他有很多想给沈扶玉说,千言万语好似湍湍流水自心头滑过,什么也没留住,只出口了一句:“对不起。” 第275章 明明说好要永远对你好的。 他哽咽了一下,把沈扶玉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一步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着沈扶玉往下走,鼻息间却钻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十三具自刎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静笃峰的山脚下。 危楼一怔,下意识地捂住了沈扶玉的眼睛。 “尊上,”泊雪上前一步,给他解释道,“这十三位公子来自十三世家,倾心沈仙君许久,听闻沈扶玉……悲伤过度,专门来到静笃峰,殉情。” 危楼记起来了。 似乎是那“十三痴情客”来着。 他的气息抖了抖,闭了闭目,抱着沈扶玉跑了下去。 “尊上!” 他的属下忙抬脚去追。 危楼知道沈扶玉受欢迎,为此他没少吃过味,但是究竟有多受欢迎,危楼也没有确切的数,直到如今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纤阿剑仙,一朝战死,万民齐哭,天下同悲。 纸钱随着百姓的痛哭声铺天盖地地飞入空中,像是春日烦人的柳絮。遥遥望去,天地之间竟像是陷入了白茫茫的一片。 “沈仙君啊——” “仙君!” 清霄派通往别处的路上,乌泱泱的百姓跪成一片,互相搀扶着放声痛哭,无数眼泪落入土地中。 世间修士千千万,唯有一人被称君。 危楼抱着沈扶玉,穿过数不尽的纸钱,在哭声中走向魔域。 “站住!” 面前倏地落了一些红着眼眶的修士。 危楼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就是你这魔头杀的沈仙君!”为首的人抽出剑,直指危楼。 闻言,一旁嚎啕大哭的百姓齐刷刷地看向危楼。 危楼没有说话,他抱着沈扶玉的手指却是渐渐泛白了。 “胡说八道,”出奇意料地,泊雪开了口,“沈仙君究竟如何死的,你们当真不知道?” “不用来指责我们尊上杀了沈仙君,沈仙君身死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自从沈仙君与尊上互通心意以来,你们先是因为嫉恨咒骂尊上,后又责怪到沈仙君身上。百般阻挠、恶意揣测、步步紧逼,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做尽伤人之事。你们是怕沈仙君误入歧途吗,不,你们是怕以后再也没人任你们使唤,怕他沉迷谈情说爱不能及时救你们于水火之中!” “沈仙君到死都护着你们这群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的东西,若不是怕伤及你们,他至少可以一直撑到尊上走火入魔清醒!分明是你们害死了他!” 泊雪一字一顿地开口,面前的修士与百姓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一个两个白痴似的抖动着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危楼一直没有说什么,见面前的人不挡路了,便继续抱着沈扶玉朝魔域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渐渐藏入纸钱之中,模糊不清。 “掌门师兄,”知微和知尘等人一齐站在山峰处,直到危楼的身影消失她才不满地开了口,“我不懂,你为何要危楼带走他!” “扶玉是我清霄派的内门弟子,理应葬于我清霄派才是。”知允难得一改以往温和随性的模样,看着知尘,像是在等知尘的一个合理解释。 “扶玉……”知尘缓缓开了口,“命不该绝。” 知微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师兄!”那是她看着长大的扶玉啊! “危楼,有把他带回来的力量。”知尘没有解释是什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魔族再强力量也是与灵力相反的!”知行忍无可忍地反驳。 “非也,”知尘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是这种力量。” 知允神色微动:“那是……” 知尘看向远处,轻声道:“爱。” 最纯粹的、属于爱的力量。 第111章 蝶恋花·十一 “你来做什么?” 凤凰百年没见过姜应了,猛一见险些没认出来,无他,姜应实在太憔悴了:脸色苍白,眼皮微肿,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狡黠精明的模样。 “沈扶玉死了。”姜应的嗓音有些哑。 凤凰的身体僵住了。 姜应的这句话险些叫他分不清心魔与现实,他的心底倏地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怒气来,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猛地拽住姜应的衣领,沉声道:“谁许你开这种玩笑的?” 姜应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平静地看着凤凰,再次道:“沈扶玉,死了。” 凤凰的胸膛猛地起伏了几下,推开姜应:“滚!” 撒谎。 分明他前些日子去偷看沈扶玉的时候还好生着!他不过闭关修炼压制心魔了几日,怎么就死了! 姜应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从他和魔尊在一起人间便有万般风言风语,这些日子他们实在骂得过分,魔尊便将那些人全杀了。” “按他的性子,想来是跟魔尊吵了架,回了清霄派。那魔尊不知为何发狂,沈扶玉不敌他,也可能是为了保护他……” “滚!”凤凰打断他的话,把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掀翻在地,“孤让你滚!” 该说的都说了,姜应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了眼凤凰,转身离去。 “殿下?” 姜应刚走,青鸾便走了进来。 “沈扶玉死了。”凤凰看向青鸾,似乎是在告诉她,又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第276章 “殿下……”青鸾一顿,低下了头,“节哀。” 凤凰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他扶住桌子,面上难得有几分仓惶:“孤不信,六岁那年说他死了他照样活得好好的!” 说不定是使得坏主意想让自己回去找他呢? 毕竟姜应都回来了,肯定是姜应出的主意。 “殿下,”青鸾咬了咬牙,“沈仙君今日出殡,您出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凤凰滚了滚喉结,猛地推门而出,未到人间,便见漫天的纸钱,还有哭声中传来的声声“沈仙君”,像是汹涌的海面掀起滔天的巨浪,几近将他席卷入海底。 一瞬间,他的愤怒、他的恐惧、他的怨言尽数剥夺去,只余了满地的荒芜。他抬着脖子去看天上的纸钱,今日风大,阳光不明朗,纸钱压下来,阴沉沉得一片。 他冷不丁地想起沈扶玉很久之前说的话:“凤凰,这种天可能要下雨啦。” 时间太久远,凤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回答的什么,因为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是把沈扶玉叼进了羽毛里。 羽毛毛绒绒的,沈扶玉被逗得一直在笑。 当时只道是寻常。 凤凰闭了闭目,回了妖族。 “殿下?” 青鸾看向凤凰,后者异常平静,看得青鸾心底隐约有几分不好的感觉。 凤凰道:“孤本想杀了危楼,但是,沈扶玉既选择跟他在一起,定然是喜欢的。他用命救下来的人,孤再杀了,倒让他成了枉死。” 他说完,停了很久。 他一点一点看过这座宫殿的每一处,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以致他转身时倒有几分轻松感。 他拿出藏在书架底端的一把剑,在青鸾惊慌失措的一声“殿下”中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鲜红的血从背部蜿蜒曲折到脚跟,凤凰一声不吭,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凤凰骨。 “我,不想当妖主了。” 他真的不想再当妖主了。 眼泪从青鸾的眼角缓缓流出:“殿下……” 凤凰骨已剜,凤凰实力大减,再不配妖主之位。 凤凰似乎还有别的什么话想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勉强给青鸾笑了一下,什么也没带,就这么告辞了。 哀莫大于心死。 凤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真正的难过,并没有声嘶力竭,只是有种说不出的疲倦,疲倦到他连身后的伤也不想管,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趴着。 找个什么地方呢?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凤凰看着手里的凤凰骨,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没有告知任何人,孤身去了旧地。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原本整洁的房屋塌得塌、损得损,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门前的大树不知何时被雷劈倒了,横在院子中央。 凤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用最后一点妖力,把这里恢复得与记忆里别无二致。 童年的记忆就这么变得清晰起来,凤凰变回了公鸡大小,趴在了门前,轻轻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听见远方传来了又轻又急促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今日阳光明媚,他看见六岁的沈扶玉踏着金黄色的暖光,眼睛亮晶晶地朝他奔来:“哥哥!我回来啦!” 脚步踩碎了落了满地的眼泪。 魔疆。 泊雪带着一个新的灵台走入殿内:“尊上。” 他来得不巧,危楼正在给沈扶玉梳头发,就没有理他。 泊雪只好把这个新的灵台放在了一旁,站在危楼身后,毕恭毕敬道:“尊上,这是妖主送来的灵台。据说制作材料中融了凤凰骨,可以保尸身不老不腐。” 危楼给沈扶玉梳头发的手一顿。 许久,他才状若无事般重新梳了起来,泊雪正欲离开,便听危楼问:“你说,本尊怎么会杀沈扶玉呢?” “本尊,追了他五年,同他在一起六年,整整十一年,本尊一句重话都没舍得给他说过。” “本尊,怎么会杀他呢?” 泊雪站在远处,他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尊上,您当时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危楼低喃着轻笑了一声,“本尊怎么能认不出来他……即便是走火入魔本尊也应该认出他的。” 泊雪没有说话。 危楼呢喃间,却已经给沈扶玉扎好了头发。 他放下了手,无声地看着沈扶玉,看了一会儿,他给泊雪道:“你走吧。” “属下告退。”泊雪行了一礼,转身要走之际,殿中又风风火火地闯来一人。 泊雪拧眉喝道:“谁许你来这儿的?滚出去!” 这个魔族惊慌失措地看着泊雪:“尊上、泊雪魔相,外面来了个人间修士,身负奇毒,已经毒杀了好些人了!” 话音刚落,殿内走进来一个穿着鸦色衣袍的人来,他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马上就要晕过去似的。 泊雪警惕地看着他。 危楼回过头,只觉得这人眼熟。 那个来通风报信的魔族早就跑了,三人静立殿中,皆是未言未动。 许久,还是草乌先动了起来,他在危楼警告的眼神中一步一步地走向灵台,直至看清沈扶玉毫无起伏的胸膛、紧闭的眉眼,最终愣住了。 他的嘴角渗出了乌黑的鲜血,滴在地上,他像是个被撤了线的木偶,轰然跪在了地上。 第277章 “师兄——!” 殿内响起草乌悲痛欲绝的哭喊声,只一声,却淬满了绝望,他想,师兄,你骗我。 泪眼模糊间,信仰已塌,道心已碎,草乌一夕白头。 泊雪吃惊地看着草乌如此,下意识去看危楼,危楼并没有在看草乌,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扶玉的尸身,不知在想什么。 不对劲。 泊雪想,沈扶玉身死,他的师门、人间的其他人,皆痛哭流涕,但危楼从恢复神智的那一刻,居然一滴泪都没有掉。 实在是,过于不对劲。 草乌从魔域离开后,并没有回到清霄派,是云锦书发现了他的踪迹。 “三师兄——”云锦书跌跌撞撞地跑回了门派,“跳崖自尽了!” 姜应、雪烟、祝君安和沈千水惊愕着站了起来。 草乌深居简出,他们对他的了解知之甚少,但感情倒是深厚。哪怕是姜应,也对这个见了几面的同门的自戕感到悲伤。 云锦书滚了滚喉结:“三师兄……给许多村子的井水里下了毒,而后跳崖自尽了。” 桃花镇下的毒尤甚,那村子几乎无人生还。 “这个时候……”雪烟勉强笑了笑,“是大师兄……” 几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报复人间的居然是平日里不动声色的草乌。 清霄派刚举行完一桩白事,又要举行一桩。 “说起来,”沈千水缓缓道,“六师兄和小师弟也不见了。” 池程余和温沨予素日里最喜欢沈扶玉,而今沈扶玉身死,他们…… 许是崩溃躲起来了,更差的便是像草乌那般想不开…… 雪烟闭了闭眼,哑声道:“大家先回去吧。” 大师兄不会想看见他们这样的。 云锦书疲倦地朝自己峰头走去,倏听身后传来一声:“锦书。” 他看过去,发现是姜应,也就是前几日刚回来的二师兄,云锦书道:“二师兄。” “锦书,”姜应笑了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是不是……逍遥王?” 云锦书的身形一顿。 姜应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他无奈地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台阶坐着,他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道:“按理来说,我们还有点沾亲带故。我爹是安国公。” 云锦书一愣,旋即又想起来安国公满门被屠的事情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光清亮如水,泛着淡淡的光晕。姜应想起沈扶玉的身影来,想起他说“你还有我”的样子,他本来是想借着跟云锦书相认的契机给旁人说一下他和沈扶玉的事情的,他离开得太久了,已经快没人记得他和沈扶玉当年形影不离的模样了。 以往他不知为何有人频频谈起旧事,后来才知因为满是遗憾、放不下。 沈扶玉也走了,有时姜应坐在月光下,难免会想,若是当年及时低头,会不会好一些呢? 话到了嘴边,姜应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终究是……自作自受。 他再不能心安理得同被人回忆起年少之事。 倒是云锦书先开了口:“当时我哥死的时候,我每天都很难过。” “我救不了我哥,也没救到大师兄。”云锦书一抹眼泪。他拼命读了那么多书,最终什么也没有用上,怎么会不遗憾,怎么会不恨自己? 姜应见不得人哭,他站起身,拍了拍云锦书的肩膀,自己心头怄着还要去开解别人的感觉实在不是个滋味,能言善辩的嘴在这一刻只干巴巴地吐出了一句:“时光不能回流,沈扶玉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 他说完这句话,心头一酸,怕失态,道:“我先走了。” 他离开后,自然没看见云锦书站在原地呆愣的模样。 良久,云锦书的嘴里吐出一声:“时光……回溯?” …… 自从草乌来了一趟之后,魔域再无人光临。危楼从魔库中翻出了各种禁书和宝物,来寻找补救之法。他冷静得可怕,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身边的事情,找着能让沈扶玉复活的办法,除了每日盯着沈扶玉发呆的时候,与平常别无二致。 最恐怖的是,危楼当真一滴眼泪没有掉过。 渐渐地,魔族上下便当他们魔尊恢复好了,直到一年后—— 一年后的春天,危楼种在殿前的桃林又开花了,他冷了一年的表情终于解冻,兴致勃勃地走了出去,他站在桃林前,像是在看桃花,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自桃花开的那日起,他就站在桃林前,仰着头,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塑。 桃花冒出粉尖、绽开娇嫩的花朵,叫风一吹,落一场桃花雨,淋了危楼满身。 直到一场大雨下来,风吹雨打下,败了满地。 危楼恍然回神,他打了个哆嗦,眼底渐渐爬上一层恐惧来,他喃喃道:“这不算、这不算……” 他一边后退着一边这般说着,一连好几声后,他猛地提高了声音:“这不算,今年桃花没有开!” 他狼狈地跑回了大殿,将门重重地关上。黑暗笼罩下,他踉跄着走向灵台,几步的路程,他撞翻了好几个事物。灵台上,沈扶玉正安静地闭着眼。人们常说,灯下看美人,无声的黑暗模糊了沈扶玉的面容,倒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第278章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危楼的眼眶中流出来,他想像以往那般把沈扶玉抱怀里,又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在外风吹日晒得,肯定脏极了,若是抱了沈扶玉,定又要跟他生气。 他站在灵台旁,不知如何是好,他舍不得后退,又不能向前,百般为难,百般苦涩,百般皆是错。 他想,若是沈扶玉醒着就好了。沈扶玉若是醒着,哪怕不拥抱,只消一句话,就能将他针扎似的心脏轻抚好。 “仙君、仙君,”危楼站在黑暗中,流了满脸的泪水,“你同我说句话,一句话就好……一个字也可以。” “本尊知错了,本尊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求求你,理我一下。” 沈扶玉始终安静地躺在灵台上,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第112章 蝶恋花·十二 危楼就是从那日起变得不正常的。 他先是把魔剑掷在地上,用魔力硬生生将其震碎,他受了反噬,满口都是血:“都是你的错!是你杀了他!” 他看着许久,又猛地抱头蹲下身,崩溃哭喊:“是本尊的错,是本尊杀了他。” 大殿回荡着危楼绝望孤独的声音,太过空旷,声声交叠,叫人痛不欲生。 他没再管过魔域的事务,不要命似的各处寻找能让沈扶玉起死回生的办法,时常将自己搞得满身是血,这时候,他就会换一身新衣服,走到灵台前,跟沈扶玉说小话。 他从不上灵台,大多时间都是跪在沈扶玉的灵台前,偶尔太累了,就只抱着沈扶玉的腰,将头埋在对方的胸膛前,闭上眼睡觉。有一阵一连十几天都这样,他睡得很早,醒得很迟,但真正睡眠的时间并不久,常常睁着眼睛无声地凝望着黑夜,等到晨曦微露之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不出几个时辰,又会被下方胸膛的安静吓醒。 他醒后,呆坐一会儿,便跑去小厨房做一碗糖水来,他小心地把沈扶玉抱起,让他坐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拿勺子喂他。 危楼道:“本尊做糖水的手艺又进步了,这是新研究的,你尝尝!” 沈扶玉没说话,也没张口。 危楼就这样保持着一个动作,直至手里的糖水变凉。 届时,他就会故作淡定地一笑,小声嘀咕:“本尊天天吃你不吃的残羹剩饭。” 他就这样一勺一勺吃完了这碗冷掉的糖水。 天气好的时候,危楼也会带着沈扶玉出来,有时候是抱着他,有时候是背着。 “今年桃花开得不好,”危楼背着他在桃林里走,“肯定是照顾桃林的那个下等魔族没用心,这点活都干不好,本尊看他也不用活了。” 沈扶玉没说话。 危楼却道:“好好好,本尊不杀他,听你的。” “……” “不要生气了嘛,仙君,理理我?” “……” “怎么天天因为旁人跟本尊闹脾气,到底旁人是你道侣还是本尊是你道侣?” “……” “知道啦——本尊不杀他啦。以后还是本尊来照顾这几棵桃树吧。” 在危楼看来,沈扶玉走了,但没有离开他。他依旧披一蓑烟雨匆匆走进两人生活过六年的殿内,依旧在桃林内窈窕起剑,依旧跟他谈笑风生。 危楼有时喝醉了,就看着桃林发呆,看桃林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他便笑:“你们也想他了是不是?” 他笑完,又落寞起来,长呼一口气,坐在地上,看着地上一颗石子出神。 “本尊也想他了。” 想他了,危楼就开始捡起了之前的事情干。他买了很多很多宣纸和墨条,一笔一划地写着沈扶玉的名字。他写得认真,希望在某个一千遍,还能遇见沈扶玉。 他一写就是一天,写得自己都快不认识沈扶玉三个字时,就跪在沈扶玉的灵台前,愣愣地发呆。 会有某个瞬间,他不相信沈扶玉当真魂飞魄散了。他找来山河卷,在上面写上“沈扶玉”的地点,山河卷没有丝毫反应。危楼抹了抹眼泪,又重新写了一遍,依旧是没有反应。 他怔了许久,突然恨极,猛地把山河卷撕烂了。 好疼啊,危楼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在外面的桃林里穿梭来穿梭去。 为什么啊?危楼忍无可忍地嘶喊,那么多人都喜欢沈扶玉,为何没有一个人来找他寻仇?!为何没有一个人来罚他?! 危楼脸色苍白,身体抽搐得厉害,他被什么绊倒,却没有起来,他跪在地上,捂着脸哭喊。 是他杀了沈扶玉啊。 他怎么会杀了沈扶玉呢?他为什么没有认出来沈扶玉? 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那是他见第一面就万分喜欢的仙君,他怎么会杀了他? 求不得、爱别离。 危楼莫名信起了神佛,他在魔界建了佛堂,每天虔诚地许愿。 可惜沈扶玉还是安静睡着。 泊雪心下不忍,给他道:“尊上,求神拜佛这种事……不太靠谱。” 危楼静静地看着面前慈祥的佛像,倏地道:“会不会是拜错了呢?本尊记得沈扶玉修得不是佛道,他们那一派,是不是信三清?” 危楼又建了一座三清殿。 他什么都不求,他只想要沈扶玉回来,哪怕不喜欢他了、不认识他,甚至是恨他,都可以。 第279章 他只想要沈扶玉醒过来。 再后来,危楼就开始做梦。 梦里自己回来了,灵台上却没有人,他一惊,仓促转身离开,要去寻沈扶玉。 他一拉开门,沈扶玉站在暖洋洋的金色阳光中,身后是漫天飞舞的桃花,他敲门的手还抬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危楼?” 危楼只觉得阳光晃眼,叫他看不清沈扶玉的面容,后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流得太多,才没看清沈扶玉。 “仙君,你回来啦?” “是呀。” “你别走了,本尊知道错了,本尊已经把魔剑震碎了,本尊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他语无伦次地抓着沈扶玉的手。 未等回答,大梦一场,猝然惊醒,他依旧独坐深夜。 危楼对这种梦境食髓知味,他开始尝试着用不同方法睡觉、做梦,有时他分明知道这是梦境,却执拗地不肯醒来,只期盼着梦境再久一些。 渐渐地,他不敢做了。因为他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常常看着灵台上的沈扶玉就开始出神,究竟有沈扶玉的梦境是美梦,还是没有沈扶玉的现实是噩梦呢? 这个想法叫危楼如梦初醒,他不敢再沉溺于梦境之中,怕自己哪日再也走不出来,那现实中的沈扶玉就再也没有人救了。 他不敢做梦,自然也不敢再睡觉,于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越来越痛苦、越来越自责、越来越难受。 痛苦得无以复加之时,他忍不住跪在灵台前,一遍又一遍地用额头撞击台面,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流了满脸,宛如恶鬼降世。 “沈扶玉,求求你,醒过来,求你了……” 可是他发颤的尾音中却藏着竭力压制的哭声。 他不是恶鬼,他只是太想沈扶玉了。 鲜血始终没有眼泪流得多,伤口再疼也没抵过心口的疼。 他的额头上渐渐地添满了伤口,结痂的伤口被反反复复地撞开,不知哪日旁边又填了新伤口。危楼身材高大,长相极野,这些伤口不深,却破了容,很难看,很狼狈,还有些可怕。 于是六界皆传,魔族的那位魔尊,最终还是疯得彻底了。 这天,魔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份过于特殊,危楼不在魔域,泊雪等人不敢擅作主张叫他离开,只好让他在殿里等着。 这人去了灵台,看见沈扶玉模样的一瞬间,确实稍稍错愕:“这是……” 面容红润、呼吸平稳、衣衫整洁,不像是死了,竟像是睡了。 泊雪给他解释道:“这些年,尊上用尽了所有办法,终于让沈仙君的身体恢复了活人模样,只要有办法寻到魂魄,就可复生。” 来人震惊得一时失言,良久,他才道:“可是,危楼杀师兄的是魔剑吧,魔剑入体的一瞬间,魂飞魄散。” 别说找寻魂魄了,就连拼凑魂魄都做不到吧。 “是……”泊雪苦笑了一下,“这些年,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但是尊上不死心,执意要把沈仙君寻过来。” 云锦书也惊了。 他自是听过危楼疯了的传言,不曾想居然疯到了如此地步。 最滥情的种族,竟出了这么个痴情种。 他们谈话间,危楼便回来了,一看灵台前围着人,心瞬间提了起来:“谁许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他一边骂着,一边拖着跛了的那条腿快步走来。 云锦书一见危楼,更惊讶了—— 危楼的额头上满是未处理的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没有,还有一些疤痕,他脸上再没有不可一世的神情,红眸中充满了压抑与伤情,甚至跛了一条腿。 危楼是这样的吗? 那个风光无限、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魔尊? 思绪流转间,危楼已经回到了灵台前,他推开云锦书与泊雪,十分熟练地跪坐在了灵台前,他拿出一条闪闪发光的银色手链来,在沈扶玉面前晃了晃,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看,本尊今日给你寻的,喜欢吗?” 沈扶玉自然不能回答。 危楼也不介意,只是放在了沈扶玉的手边,道:“本尊身上脏脏的,沐浴了再给你戴上试试。” 他状若无人地开始给沈扶玉分享起自己这一路的见闻来,偶尔说出的几句话好似沈扶玉在回应他似的,看得云锦书惊疑不定。 这也,太疯了。 他看向泊雪,问:“他一直这样?” 泊雪犹豫了一下,实话实答了:“一开始不这样,后来越来越严重了。” 云锦书又问:“他的腿?” “沈仙君恢复身体的一剂药材生于一处诡异沼泽旁,尊上的那条腿不小心踏了一下,就……” 云锦书问:“他不治?” 泊雪道:“凡是因救沈仙君受的伤,尊上从未治过。” 云锦书震惊不已,只觉得危楼疯得比传闻中的还厉害。 那边危楼说着说着,肩膀耷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给沈扶玉道:“本尊今日也没求得寻找你魂魄的办法,本尊是不是很没用?” “危楼,”云锦书打断了他的话,“被魔剑刺中的一瞬间便会魂飞魄散,这世间根本没有能寻回这种魂魄的办法!” 殿内一瞬间陷入了针落可闻的沉默中。 “若非看在你是他师弟的份上,”危楼缓缓开口,“本尊早就将你赶出去了。” 第280章 云锦书一把把他拉开,气笑了:“你以为我师兄当时伤不了你吗?他宁愿自己死也要把你唤醒,不是让你这样剑走偏锋发疯自残的!” “他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带着他那一份好好活着!” 危楼偏头笑了一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向沈扶玉,眼神专注又深情,他道:“本尊同他认识以来,没有一件事情不是顺着他的。他喜欢的本尊就捧给他,他讨厌的本尊就不做。” “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本尊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一直找下去。一直找到魔力耗尽,本尊也消散于天地之间。” 生同衾,死同穴。 危楼的眼眶红了红,他不喜欢这个世间,这个没有沈扶玉的世间,一切都糟糕透了。 他情愿自己疯得彻底,情愿死得再快一些。 他真的,好想沈扶玉啊。 云锦书张了张口,这一刻,他倏地想起来温沨予当年算出来的东西了——沈扶玉的正缘。 “你出去,”许久,云锦书给泊雪道,“我有事要给你们魔尊说。” 泊雪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 云锦书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放到危楼面前。 危楼看了眼,是个很复杂的阵法,估计是个高阶阵法。 “这个阵法叫‘溯洄从之’,”云锦书道,“是个禁术,用作……” “时间回流。” 危楼的瞳孔紧缩。 几乎是没有思考,他猛地把那张纸夺了过来,手抖得厉害,声音也发着颤:“怎么用?” “这个阵法是禁术,等级在高阶之上,复杂不说,条件还极度严苛。要找到极阳极阴极正极邪四物,并用一个高灵力之物作为阵眼,画阵法的血——”云锦书没说,只是看着危楼。 危楼却是懂了:“我的血?” 云锦书补充道:“准确来说,是你的心头血。” 危楼是高等魔族,心头血是他的魔力来源,功效不必多说。 “好,”危楼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其他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已经找齐了,”云锦书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想清楚,这个阵法发动时间不知是多久,在此期间,你必须要保持心血流出,一直到阵法启动。” “也可能,这个阵法会硬生生地耗死你,也发动不了。” 危楼看着沈扶玉,道:“我不在乎。” 他只在乎沈扶玉。 不会有什么事比失去沈扶玉更痛苦了,只要沈扶玉还活着,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什么也不怕。 云锦书失言地看着他,许久,他才点了点头:“那好。那我去取其余需要的事物,明日这时,我会来找你。” 溯洄从阵法所需的四物:极正之物,乃清霄派镇派灵物玉灵菇;极邪之物,乃桂花阁密物,蝎尾石;极阳之物,乃妖主凤凰的护心翎羽;极阴之物,则是沈千水带来的鬼王鬼域支撑物阴火莲。以天下第一奇剑绛月剑为阵眼,以魔尊心头血为阵引,由此而成阵。 一个阵法,云锦书画了足足三天三夜,这个阵法并没有很大,但是太复杂、太难,稍不注意,就有可能画错。画完之时,他整个人都有些疲倦。 云锦书看向危楼,道:“这个阵法发动起来很慢,不知道要等多久,你看着这些血,一旦干涸,需得在阵眼重新放入一滴。” 危楼应了一声。 云锦书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灵台上的沈扶玉,离开了。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桃花开了又败,人世间的人换了又换,修真界的奇闻轶事变了又变,危楼始终守在这个阵法前。 久到以姜应为首的内门弟子接任清霄派掌门等职,久到凤凰重伤不治身亡,久到魔族的魔将魔相尽数换了一遍,危楼还是雷打不动地一次又一次地往里面滴注心血,随着心血的减少、他的魔力渐渐稀薄。 他的眼眸由一开始的亮红色变作暗红色,又由暗红色变为了紫色、绿色,直至某一天,泊雪为他端来茶水时,里面映出了他灰色的眼眸。 危楼没说什么,只是将那碗茶水一饮而尽。 “清霄派的姜应掌门以及其他长老,去了。”泊雪道。 危楼应了一声。 泊雪没说什么,只是道:“属下为您输送点魔力吧,这样的话,兴许您还能撑得久一些。” 危楼看着一旁灵台上沈扶玉的身影,道:“好。” 危楼的眼眸又变回了紫色。 不知从那天起,泊雪也没再来过。 危楼不太记得年岁,只知道桃花开了一万次,这桃花刚种在这儿的时候,怎么种怎么死,危楼只好往这些土里放了滴自己的心血,这才养活了这些桃树,不曾想,倒是福祸相依,给了这些桃树寻常桃树没有的寿命。 危楼的眼眸又变回了灰色,他咳了几声,嘴中溢出了鲜血。 终究是命不久矣。 危楼笑了一声,这阵法迟迟不动,一开始他还会怀疑云锦书那小子骗他,心焦难受得不行,总觉得这阵法永远都启动不了了,又觉得下一刻这阵法就会启动,期待不已。 他备受折磨,又不敢停。 后来,过了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反正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他反倒平静了下来。 这样一过,便又是几千年过去。 第281章 他把嘴角的鲜血擦掉,垂眸间,才发现这阵法又干涸了。他熟练地用匕首破开胸膛,用银针引出了心头血,滴到了里面。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危楼的眼前一阵发黑。 冥冥中有道声音在宣告他的死亡,危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早已残废不堪的身子走向灵台。 灵台上,沈扶玉安静地躺着,他白皙的面容依旧精致,乌黑的长发依旧柔顺,一万年的时光没有磨灭他丝毫的美丽,他安安静静地沉睡了一万年。危楼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一次,危楼没有跪坐在地上,他爬上了灵台,躺在了沈扶玉的身旁,牵住了沈扶玉的手。 他说:“好久不见,沈扶玉。” “我真的爱了你一万年。” 他阖上了眼睛,往昔一点一点在眼前晃过,才发现,那年桃林,原是一见倾心,害得此后万年,心甘情愿。 可若是再来一次,他的心脏还是会在那天为沈扶玉停下一瞬。 再来一万次,他还是会为沈扶玉心动一万次。 他还会无数次祈求桃花,让自己爱上沈扶玉。 危楼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他没看见的地方,他方才滴入的心头血正缓缓流动着,绛月剑、玉灵菇、蝎尾石、护心翎羽、阴火莲,齐齐震动着。 倏地,阵法的光一寸一寸地亮了起来,阵法越来越大,光也越来越亮,四物在这个过程中化作闪着光的齑粉消散,绛月剑抖动得厉害。 阵法掀起的风掀飞了危楼旁边的屋子,数不尽的宣纸腾空而起,纷纷扬扬地飘向世界各处。 每一张都写满了沈扶玉的名字,每一张都在求他回来。 溯洄从之的阵法笼罩天地之时,绛月剑猛地断裂成五片,不约而同地飞向各处。 与此同时,原本枯死的树木花草开始重新焕发生机,现在的一切渐渐被过往取代。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第113章 蝶恋花·十三 沈扶玉缓缓睁开眼。 他把手从三生石上撤回来,回头看去,才发觉危楼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其余人不知去了哪儿,这儿一时之间只剩下他俩。 “你死后,本尊每一日每一夜,每一时每一刻,痛不欲生得恨不能死去。”危楼偏头看向沈扶玉,他分明是笑着,但眼中却渐渐涌上了一层水雾,在通红的眼眶上浮着,没有落下来。 沈扶玉身死,殉了好多人。唯独他不可以,如果他死了,沈扶玉就真的回不来了。 所以他强撑着,跪遍了神佛,求遍了世人,沈扶玉沉睡的灵台上溅满了危楼额头磕出的鲜血,每一道都在求他快点醒过来。 “但是我还是爱了你一万年。”危楼笑了一声,眼泪顺着脸庞滑落。 一万年是他寿命的时间,绝不是他爱他的时间。 沈扶玉喉结微动,缓缓走了过去,他伸出手,危楼脸上滚热的泪水便落进了他的手心里。 沈扶玉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危楼抬着脸看着他,他声音颤抖得厉害:“本尊……永远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要怎么原谅走火入魔的那一剑呢?他在沈扶玉的灵台前跪了一万年,给溯洄从之阵法放了一万年的血,硬生生将自己放血而死,可是时至今日,他仍没法原谅自己。 以至于后来阵法启动,他竟有一种不想再去打扰沈扶玉的想法。 危楼意识到时间回溯时,是他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他的伤口、灵台、还有建造过的佛堂…… 危楼愣了一下,忙不迭地跑出去,正逢泊雪来找他,欣喜道:“恭喜尊上!时间回溯阵法成了!” 时间回溯后,所有人的记忆自然都会消失,危楼的心头血作为阵引,是阵法的发动条件,自然是随着阵法消失了。心头血只剩了一递,他的魔力散去了九成九,记忆就这么阴差阳错地保存了下来。 至于泊雪,也是因为当时给他输了魔力,也成了阵引的一部分,故而也还记得。 危楼愣了很久,才跑去了人间。 他本想去找沈扶玉,又不敢去找,犹豫了许久,只好抬头看着天上莹白的月亮,泊雪一直小心地跟着他。 “真的回来了?”危楼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总感觉是在梦里。 泊雪认真道:“真的回来了,尊上。” 危楼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回魔域吧。” 泊雪不解:“不去找沈仙君了吗?” “嗯。”危楼应了一声,转身,却看见清月剑的剑光大盛,白衣翩跹,沈扶玉踩着月光缓缓落下去。 危楼所在的地方应该离沈扶玉不远,近到他可以看见沈扶玉湿润漆黑的眼眸,闪动着灵动的光。 沈扶玉的剑气很厉害,甚至蔓延到了危楼这边,桃枝微颤,桃花雨似的落下来。 月光、桃花、沈扶玉。 危楼忍不住笑出来,可嘴里一苦,才发觉原是泪水早就滑落了下来。 可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一万年了啊,足足有一万年了啊……这是他的仙君,他的沈扶玉。 原来相见时,思念最甚。 沈扶玉出现的一瞬间,危楼就忍不住去寻他,又不敢靠近他,只能躲在角落里观望。 他看见沈扶玉温柔耐心地安抚一旁的百姓,他记得平日里他最恨这副场景,他讨厌得到沈扶玉偏爱的众生。可是如今一看,恍然隔世,他竟觉得庆幸。 第282章 怎么样都好,只要沈扶玉还活着,怎么样都好。 沈扶玉陷入危险的时候,危楼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出去救他,但他还有些许理智,他翻了翻,找出来那个金色桃花纹半脸面具,因着匆忙,没系好带子,被沈扶玉勾了下来。 他没敢回头。 他不敢让沈扶玉看见他的脸,更不愿让沈扶玉看见他满脸的泪水。 他落地后,忍不住给泊雪道:“泊雪,本尊碰到他了,活的、温热的……” 他来来回回地重复这几句,痴了似的,边说边掉泪,又被他抹去。 泊雪便问:“那何时再去找沈仙君?” 危楼住了嘴,他们已经走了很远,是看不见沈扶玉了。他大大方方地回过了头,望着方才走过来的方向,声音轻轻的:“这一次……就不找他了。” 他只会给沈扶玉带来不幸,他希望沈扶玉开心、平安、受欢迎,就像没遇见他之前。所有人都喜欢他,爱护他,给他无上的赞誉。 兴许从一开始,他的出现就是错误的。 而今世,他会悄悄跟着沈扶玉,悄悄保护他,权当是给他赎那一剑的罪。 泊雪哑然。 可是危楼决定好不去找沈扶玉的时候,沈扶玉又来找他了。 那会儿他方写好一千遍沈扶玉的名字,但是宣纸没有了,他想去找宣纸,一开门,沈扶玉就站在门口。 桃花如雨,阳光绵延,沈扶玉站在春风中,抬起头时,一朵桃花正从他鬓角擦过。 总有一个一千遍,他会出现。 恍然间,前世今生巧妙重合,危楼眼前光怪陆离,微微怔愣。 怎么会这么巧呢?前世也是没有纸的时候开的门。 他记得每一次沈扶玉出现的样子。 就是在那一瞬间,危楼改变了主意,他把沈扶玉拉了进来,笨拙地学着前世轻佻的模样,去惹沈扶玉的欢心。 一万年的蹉跎,把他变得萎靡不振、阴郁寡言,唯独一颗温热鲜活的心脏,为沈扶玉从前世跳到了今生。 他不知道沈扶玉还喜不喜欢今生的自己,但他知道沈扶玉喜欢上一世的自己。 贪婪、自私,旁人给魔族的评价没有错,危楼想,在沈扶玉出现的那一刻,他还是贪心了,他想让沈扶玉爱上自己。 “与其说,不给你说,倒不如说是,”危楼坐在地上,勉强扯了一个笑容,“本尊在自欺欺人。” “本尊……”危楼嘴唇抖了抖,眼眶再次掉出来了泪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本尊永远过不去那把剑的坎儿。” 只要不跟沈扶玉说,他就还能躲避。他愿意倾尽一切对沈扶玉好,以此麻痹自己。 可是沈扶玉想起来了,那一剑就又赤、裸、裸地出现了。 沈扶玉蹲下身,他捧住了危楼的脸,眼眶中似乎也有泪光,他说:“危楼,好久不见。” 危楼脑中的弦终于断了,他猛地把沈扶玉抱紧了怀里,眼泪很快打湿了沈扶玉的衣襟,他痛苦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扶玉轻声道:“危楼,时间已经回溯了,你不需要跟我讲对不起了,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好吗?” 危楼自我折磨了一万年,已经够了。 “不一样……”危楼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无论你是因何而死,本尊都会救你。可是那一剑,本尊永远亏欠你……” 如果沈扶玉是因他人而死,危楼照旧会放一万年的血、等他一万年,这一万年,是他爱沈扶玉的证明,并不是他对沈扶玉的弥补。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他道:“危楼,不是你的错。” “是泊雪。” 怀疑到泊雪身上是因为泊雪每次都出现得恰到其时,不过之前他藏得深,沈扶玉没看出来。若不是前世成亲那晚实在明显,估计沈扶玉也会觉得危楼上一世失控是因为太过患得患失造成的。 泊雪说,他从桃花镇回来,桃花镇的镇民要他给沈扶玉带话。 桃花镇的镇民说,他们得知了沈扶玉要和危楼成亲的事情。 此事决定得匆忙,瞒得又紧,短短几个时辰内,绝不可能传出去。 那么唯一透漏口风的,除了泊雪,别无二人。 只是,沈扶玉不知道泊雪是因为一时疏忽才暴露,还是有恃无恐地暴露,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 危楼抹了抹了泪,疑惑地问道:“什么泊雪?” 沈扶玉便把自己的猜想给他说了。 不料危楼听后更低落了:“都是本尊的错,他是知道你对本尊很重要,才会对你下手……” 沈扶玉哭笑不得:“他陷害你,你怎么还认罪了。” 危楼闷声道:“本尊怎么会没认出你来的?” 沈扶玉笑笑:“走火入魔,能认出我才怪吧。” 语毕,他想起皇宫那次,危楼认出了他反刺自己一剑的事情了。 他下意识看向危楼,到底是要多自责,才会在走火入魔时仍不忘这件事。 那一万年,危楼究竟是把那一剑想了多少遍、懊悔了多少遍,才会在第一时间转过了剑,毫不犹豫刺入了自己的心房。 危楼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件事,他终于提起了些许精神,给沈扶玉道:“仙君,这一世本尊只是个低等魔族,即便是走火入魔也不会伤到你了!而且,本尊能认出你了!” 第283章 沈扶玉笑了一下,心口又酸又甜。 沈扶玉说:“这件事差不多调查完了,回去看看泊雪想做什么。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成亲吧。” 再成一次。 上一世还有一拜没有完成。 危楼呼吸一滞。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幻觉。 沈扶玉见他久久不说话,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不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危楼一把抓住他的手,又猛地把他扯到了怀里,他像是漂泊很久的流浪汉终于找到了家,今世所有的泪都在今日流干了,“沈扶玉,我好爱你。” “前世是,今世是,生生世世都是。” 这是他见第一面,就万分喜欢的仙君。 是他心甘情愿散尽引以为傲的魔力也要找回家的仙君。 哪怕他的内里再破烂不堪,他也会打起精神,去博沈扶玉一笑。 他真的……好爱沈扶玉。 危楼闷闷地抱了沈扶玉很久,久得沈扶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拍了拍危楼的肩膀:“先放开我。” 危楼把他放了。 沈扶玉哭笑不得:“你怎么这般……”听话。 弄得他都不习惯了。 危楼顿了顿,幽幽道:“你就是喜欢本尊对你不礼貌。” “胡说八道。”沈扶玉脸微微泛红。 危楼轻轻笑了一声。 “危楼!”沈扶玉羞愤交加,险些不理他。 “好嘛,不要不理我,仙君——”危楼凑过去哄他。 “师兄!” 一旁传来乱七八糟交叠的声音,仔细一听,个个声音带着哭腔。 沈扶玉躲开危楼,看过去,云锦书、雪烟、沈千水三人跑得最快,祝君安稍慢一些,姜应和凤凰在最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他奔来。 云锦书率先憋不出,一下子扑到沈扶玉的怀里:“大师兄呜呜呜呜!” 沈扶玉还是第一次被云锦书这么扑,险些没站稳,还是被危楼扶了一下才稳住身子。 “师兄你回来了呜呜呜,”云锦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好想你,你不知道你死后我有多后悔没有给你说过谢谢。还好我的阵法没有错,我真的好害怕……” 沈扶玉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怎么你也这样了。” 云锦书哭得一抽一抽的。 “师兄,”雪烟也跟着落泪,“真的好想你……” “哥哥!”沈千水也跟着哭,“我真的好难过,我后来都不敢回清霄派!” 祝君安静静地看着他,安静地把滑落的眼泪擦去。 沈扶玉原本只做好了安抚池程余和温沨予的准备,结果这几个倒先冲出来了,弄得他十分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哄:“好啦,好啦,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求助似的看向姜应,出乎意料地,姜应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许久,姜应说:“上一世,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上一世姜应也去看过危楼,比起危楼的自责,遗憾带给姜应的痛苦有过之而不及。 应月从姜应的衣袖中钻出来,熟练地把自己扭成一个白色的小人,蹲在沈扶玉的肩膀上捂面哭泣,呜呜,公主上一世死掉了! 它哭也没有泪水,看起来格外滑稽讨喜。 沈扶玉的目光微微柔和几分,他道:“这一世不是。” 姜应笑了一声,抬了抬眼,逼退了眼眶中的湿红,他说:“是,这一世不是。” 沈扶玉给姜应说完,又看向凤凰,凤凰明显是哭过,眼眶睫毛都湿漉漉的,沈扶玉道:“哥哥,我回来了。” 凤凰怔怔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很想沈扶玉。 想沈扶玉给他撒娇,想沈扶玉给他告状,想沈扶玉躲他羽毛里。 他真的,很想沈扶玉。 “回来就好。”凤凰说。 回来就好。 那么多个日夜里,他一直在盼着沈扶玉回来。 终于回来了。 沈扶玉笑了笑。 云锦书抽噎了一会儿,勉强平静了下来。他把之前的事情给沈扶玉说了一下,他们恢复记忆醒来就崩溃了,各自找地方哭了一阵才回来,结果一看见沈扶玉,又憋不住了。 沈扶玉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们。 “抱那么久。”危楼小声地嘀咕抱怨着。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倒发现温沨予和池程余一起过来。这俩人素日里最不对付,怎么还走一起去了? “师兄……”温沨予一看见他,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他跑到沈扶玉怀里,哭得身体都在发抖。 饶是危楼也没这么难过,沈扶玉倒被温沨予吓了一跳,刚想安慰他,便听池程余哀嚎一声“师兄”,也跟着跑过来放声哭嚎。 池程余哭得撕心裂肺,看着整个人都要背过气去。 沈扶玉惊恐地看着他,只能腾出来一只手安慰他:“好了,不哭了。” 池程余是真的难过,哭声宛如撕裂的锦帛,掉下来的每一滴泪都浸满了痛苦与哀伤,他像是受了惊吓的孩童一般,憋了很久,在寻着娘亲的那一瞬间终于忍不住了。 “程余,”沈扶玉温柔地捧了捧他的脸,“好啦,不哭了。” “师兄,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池程余身体抽搐得厉害。 第284章 “不是你的错,程余,”沈扶玉捏了捏他的脸,“你已经做得很好啦。” 话说完,沈扶玉觉得勒着自己腰的手臂越来越紧,才发现温沨予无声哭得忘记呼吸,嘴唇都憋紫了。 沈扶玉喝道:“沨予,喘气!” 温沨予猛然回神,抽了一下,呼吸急促:“师兄……” 他咬了咬牙,脸色苍白,几乎站不稳:“师兄,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眼睁睁看着你……” “沨予,”沈扶玉擦了擦他的泪,“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保护我。” 温沨予确实有些神情恍惚了:“不不……是我的错……师兄……是我的错……” “沨予,”沈扶玉的语气强硬了些,“不是你的错,别乱想。” 温沨予受了惊,惊慌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的语气温柔了些,用指腹细致地给他擦着泪:“沨予,不要自责,好吗?” 温沨予闭了闭目:“师兄……” 池程余在一旁大哭大喊,温沨予无声哭着就要憋气晕过去,沈扶玉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俩。 哄着哄着,沈扶玉反倒先轻笑出了声,他一手捏住了一个人鼻子,哄小孩似的轻轻晃了晃:“我方才还说锦书他们做了你们做的事,眼下看来,你俩还是更胜一筹些。” 他语气又轻又柔,带着打趣味道,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倒真像娘亲哄小孩。 温沨予率先不好意思了,他抹了抹泪,乖巧地撒了手。 池程余看了看四周,一圈人都盯着他,一时也有些羞耻,擦干净泪躲沈扶玉身后去了。 看什么看! 沈扶玉看了四周一圈,倏地做了一个决定:“我去找一下草乌。” 第114章 吾往矣·一 沈扶玉一处山林间寻到草乌的。 草乌背对着他,他说话行动都慢,兴许听见了声音,没来得及做动作。 “草乌。”沈扶玉走了过去。 很久之后,草乌才回了他一声:“师兄。” 为了方便沟通,沈扶玉走过去,搭在了他的手上,把心有灵犀的阵法打开了。 “草乌,”沈扶玉顿了顿,道,“我没有想到你会那样做。” 草乌平静地反问道:“师兄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沈扶玉哑然,他垂了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住了。 草乌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师兄,我知道。那会儿你是没有办法,你不杀危楼,一旁的百姓就会受伤,所以选择了牺牲自己唤醒危楼。” “只是……” “师兄,你在为了他们慨然赴死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事?” 那年,山上来了一个白衣少年。 这儿偏僻得紧,两人都没想到会看见对方,对方给他点了点头,草乌转身离开了。 兴许是知道仅不过一面之缘,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介绍过自己。 草乌原以为沈扶玉会像之前误入山林的人一样,找到路便离开了,不曾想对方在这儿待了很久。以至于采药时,偶尔能看见他。 对方也不说话,整日就坐在树上发呆。 他生得好看,气质非凡,又背负双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草乌不愿跟他产生过多交流,偶尔看见时,对方跟他礼貌招呼,他也只是视若无睹,没回礼。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草乌把草药全都收进来时,看见对方还站在雨里,瓢泼大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一道闪电亮起时,草乌看见他捂着眼睛在哭。 草乌只看了这一眼,转身回了屋。 次日,这白衣少年就消失了。 一连好几天,草乌才看见他又回来了。真奇怪,对方明明还是穿得那一身白衣,草乌就是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草乌感觉得没错。 对方回来后,就不坐在树上发呆了。他跑到山涧中,一下又一下地舞着手里那把雪白色的长剑。 山泉湍急,他就站在水里,不知疲惫地挥舞着,似乎是在练习什么。 草乌看了一眼,不知详情,也不愿了解,还是没跟他说过话。 不过草乌的屋子后面就是山泉,他每日清晨起来、晚上临睡前,都能看到对方在练习。 无趣。 但是美人舞剑,也挺养眼。 偶尔草乌一日无事时,就站在窗口看他舞剑。 草乌隐约明白,对方似乎是在和山泉对决。 草乌想,这也是个无聊的人。 这天,草乌照旧去山上采药时,不慎跌进了一处谷底,他扭到了脚,四周也没有藤蔓,爬不上去。 又逢秋雨连绵,下起了雨。 草乌四处看了看,发现对面有一处凸出来的山石,似乎可以避雨。 他慢吞吞地爬了过去,眼下天已经黑了,他便准备先在这里凑活一晚。 当然,若是运气不好,命丧于此也是有可能的。 草乌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他平静地看着漆黑的雨幕,闲靠在了背后的巨石上。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反倒越下越大,秋风萧瑟间,草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风雨卷动,天光越来越暗,高大密集的树木压下来,很快便连成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草乌静静地看着,他扭伤的脚踝很快泛起了灼热的疼痛,他浑然不觉,依旧一动不动。 第285章 因为背笼打翻,采摘好的草药落在了泥泞中,不出所料地话,是不能用了。 生死有命。 草乌正这么想着,漆黑的夜里却倏地燃起一道火光来。 草乌一愣,那火光却在他愣神间,认了主般直冲冲地朝他飞来。 ——不是。 临得近了,草乌才看清,不是火光在飘,是有人用蓑衣给火把挡着雨,正朝他跑来。 “你……”看清来人,草乌更愣了。 是那个白衣少年。 “你在这儿啊,”对方温柔地笑了笑,把斗笠和蓑衣全都给了他,“让我好找。” 草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找我?” “是呀。”对方坦荡应道,旋即蹲下身去帮他捡掉落在地上的草药。 泥泞溅满了对方的衣摆,草乌拿着他的斗笠和蓑衣,没有穿,只是问:“为何?” 对方头也不回地答道:“你之前,用过晚膳,总会悄悄在窗前看我练剑,今日你没来,又是大雨,我便猜测你是不是遇见山难了。” “不是这个……”草乌看着他被雨淋湿的乌发与白衣,手用力到几乎青筋暴起,“你为何会来救我?” 对方正好把最后一株草药捡到了背篓里,一手提着背篓,一手便想来扶他:“因为我猜你有难。”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草乌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也没察觉出对方居然把自己给扶了起来。 对方把斗笠从他紧攥的双手中解救出来,笑了一声:“你拿着不戴做什么?” 而后给草乌戴到了头上。 对方看了看这瓢泼的大雨,犹豫了一下,转身神神秘秘地给草乌道:“雨太大了,我不认识路。所以呢,为了我们能够安全回去,我要破个戒,你不许告发我。” 草乌抬抬眸,破戒? “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对方同他对视一眼,雨幕中,火苗似乎跳进了对方的眼眸中,一闪一闪地,格外明亮。 话音刚落,草乌便看见对方一直舞着的长剑倏地自己升了空,剑光明亮,把每一根雨丝都照得一清二楚。雨势磅礴,很快浇灭了火把。 “小心一些。”对方轻声提点了这么一句,转而握着他的肩膀,一跃飞身上了剑。 草乌呼吸一滞。 对方踩着剑飞入空中,左右看了下,找到草乌的屋子后,方才拉着他去了飞了回去。 “好了。”对方笑了一下。 他飞得又高又快,却意外得很平稳。 草乌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你是修士?” “是,”对方笑了一声,额前发丝掉落一滴晶莹的雨滴,“我派不许在外动用灵力,麻烦你帮我保密了。” 那时草乌才知道,对方名叫沈扶玉。 出于礼貌,草乌也给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草乌?”沈扶玉似乎是有些惊讶,“这是株草药的名字吧?” 草乌应了一声,坐在板凳上,找出红花油,给自己按压扭伤的红肿脚踝。 见他没事,沈扶玉这才拿着剑又走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草乌下意识问。 “练剑,”沈扶玉没回头,晃了晃手里的剑,“我今日的剑法还没有练完。” 草乌不知说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入了雨幕中。 次日,雨过天晴,拜昨夜那场雨所赐,草乌发起了高烧。 沈扶玉站在他的窗口,从外往里看,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草乌昏昏欲睡,不太想搭理他。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瓦罐盆勺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屋里弥漫起一股难闻的草药味。依草乌的经验,入嘴会更苦。 “喝药吧。”沈扶玉温柔的声音传来。 草乌头疼欲裂,几乎睁不开眼,那勺草药就这么喂到了他的嘴边。 应该是放到温凉了。 不烫嘴,却更苦了。 没由来地,草乌想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爹娘。 等到清醒的时候,草乌才发现自己的锅台黑了一大片,他看向一旁的沈扶玉。 沈扶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歉然:“……我不太会用。” 草乌:“……” “罢了。”怎么说沈扶玉也是救了自己,草乌还不至于恩将仇报,生这点小事的气。 只是这砂锅确实让沈扶玉熬坏了底,看来对方是真的不太会控制火候。 “我要下山去买个砂锅。”草乌给沈扶玉道。 沈扶玉坐在凳子上,闻言,歪了歪头:“可以给我带碗甜水来吗?” 草乌本想说不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扶玉坐那儿歪头直勾勾看着他的模样很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跟之前可靠温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默然,扭头走了。 沈扶玉也没说想要什么糖水。草乌便随意给他买了一碗,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荷包里多了几两银两。 这般神不知鬼不觉,不用想都是谁。 草乌直接用多出来的银两付了钱,心安理得。 他又去买了砂锅。 这会儿还不到正午,草乌本想赶紧回去,倏地听见有人在议论沈扶玉。 他脚步一停,才发现自己对沈扶玉的来路一无所知。 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沈扶玉是什么绝世天才,从无败绩,一时头脑不清楚封了剑,眼下被人单挑了百场多,一次都没胜过。 第286章 有人惋惜,有人难过,还有人幸灾乐祸。 草乌听了个大概,提着东西离开了。 只是他没想到沈扶玉的名气居然这般大,以至于他回山的路上一直能听见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他听了一路,到家之时,已是日暮山头。 沈扶玉还在练剑,这次,他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相同的剑招时,草乌居然看出了几分执拗。 他想起沈扶玉刚来那会儿的雨夜,沈扶玉躲在雨里悄悄哭泣的样子。 草乌打断了他的练习,道:“我回来了。” 沈扶玉像是等了他很久,收剑后很快走到了他的身边:“你回来啦。回来好慢。” “随便买的。”草乌把糖水给他放在了桌子上。 沈扶玉眼睛明亮,笑盈盈地看着他:“谢谢你啦。” 他说完,拉开凳子坐了下去,一勺一勺地咬着糖水吃。姿态很优雅,也可以说很乖巧。 草乌想,看着弱柳扶风的文弱书生模样,居然有着战无不胜的能力吗? “你看我做什么?”沈扶玉失笑,把糖水往他那儿推了推,“你也要吃吗?” “我不嗜甜。”草乌淡淡地拒绝了他。 “好罢,”沈扶玉万般可惜地把碗拉了回来,“那你明天还去集市吗?” 草乌反问他:“你想买什么?” 沈扶玉想了想,道:“你以后做饭可以做两人份的吗?我也想吃。我不会做饭。” 草乌:“……” 沈扶玉补充道:“我不白吃,我给你钱。” 草乌问:“你是修士,不是辟谷了吗?” 沈扶玉又吃了勺糖水,含糊不清地回复他:“辟谷也可以吃东西嘛。” 草乌:“……” 草乌觉得,自己家里真的像是进了一只小野猫。 草乌其实不太在意吃什么,有时懒了一日也不会吃饭,偏生沈扶玉一日三餐规律得很,无奈之下,只能草乌给他做。 这样想来,说是他是小野猫也不太准确,应该是一只走丢了的家养猫。 还是富贵人家跑出来的那种,娇弱金贵得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只家养猫脾气好,无论做得好吃与否都会捧场,礼貌道谢、夸赞。 沈扶玉也不吵他,吃过饭就去练剑。 成日里一天到晚都在练剑,草乌就没见沈扶玉有一时半会的停下来过,不休息吗?就算是修士,也得休息的吧? 草乌问他,沈扶玉给他指了指一旁的树,道:“我歇在树上。” 草乌:“……” 草乌:“……?” 真成小猫了? 沈扶玉以为他是好奇,还给他演示了一下,他把草乌拉到树下,自己一跃坐到了粗壮的树枝上。 “看!” 树枝交错,沈扶玉一矮身,倒真像是只探头探脑的小猫。 “我平日坐在这儿,”沈扶玉扶着树干挪了挪身子,往粗壮的树干上一靠,“贪睡的话,就这样小憩一下。” 明明是普通的事,他说起来眉眼带笑,像是很开心。 “摔下来怎么办?”草乌无情地戳穿了他的开心。 沈扶玉拍拍清月剑:“清月会接住我。” 草乌:“……” 草乌淡然地看了沈扶玉一眼,回屋了。 次日,草乌买菜回来稍晚了一些,因为他带了床新打的被褥来。 沈扶玉站在窗口,好奇地探进一颗脑袋:“是给我的吗?” “不然呢?”草乌一边铺着地铺,一边反问道。 他铺好,才发现沈扶玉已经沉默了许久,转过头,倒看见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 草乌:“?” “我想铺树上。”沈扶玉犹豫着开口。 草乌:“……” 他微微拧眉:“沈扶玉,你是猫精吗?” “什么?”沈扶玉没懂他的意思,只是为难着解释,“地上脏。” 草乌的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树上就干净了?” “比地上干净,我就是嫌地上脏才去树上的。”沈扶玉极力辩解。 草乌面无表情地把地铺重新卷起来:“树上有鸟屎。” 沈扶玉:“……” 他噎了噎,漂亮的脸蛋上渐渐浮起一抹红色来,难得声音都大了些:“草乌!你怎么这样说话?” 沈扶玉生着闷气去练剑了。 草乌没哄他,只是等一切都收拾好后,又下山了一趟,给他买了碗甜水,放在了桌子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沈扶玉扒着窗沿往里看。 草乌也看着他:“吃不吃?” 沈扶玉翻身进了屋子,走到了桌旁坐下。 趁他吃甜水,草乌又去收拾他在外面晾晒的草药了。 许久,他听见沈扶玉惊喜的喊声:“草乌!” 旋即屋门被打开,草乌背对着他,动作没停,但知道沈扶玉是因为什么开心的,他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草乌,”沈扶玉落到了他的面前,眼睛亮亮的,“你是把床让给我了吗?” 草乌应了一声。 沈扶玉有些不好意思:“那你怎么办?” 草乌说:“打地铺。” 沈扶玉似乎是有些感动:“草乌……你真好。” 草乌听着他的声音不对,拨弄好药材,一看,果然,家养猫变小哭猫了。 第287章 “哭什么,”草乌随意地问了一声,而后又问,“晌午想吃什么。” 沈扶玉将眼泪擦去,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我吃什么都好。” 草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去做饭了。 两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又稀里糊涂地生活了两年。 他俩也不买什么,平日里开销并不大,最大的开销全在吃食上了,沈扶玉不爱下山,成天就琢磨他的剑法,托他的福,草乌的厨艺也是日益见长,已经足以同山脚的厨子一决高下了。 冬日最冷和夏日最热的时候有沈扶玉的阵法撑着,四季如春,草乌第一次感受到人们口中的天才剑修。 即便是在不擅长的阵法方面,沈扶玉的灵力居然可以覆盖整座山。 “沈扶玉。”夜晚的时候,草乌倏地开了口。 正值春日,晚风一吹,外面树梢微动,树叶沙沙作响,给安静的夜晚添了几分祥和的气氛。 “嗯?”沈扶玉应了一声。 草乌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开口:“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第115章 吾往矣·二 “什么问题?”沈扶玉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认真,从床上撑起了上半身,也认真地看着他。 “你没有怨过吗?”草乌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闻言,屋里一瞬间陷入了很久的安静中。 沈扶玉的身影融进了黑暗中,一片模糊,显然,他听懂了草乌问的是什么。 草乌这两年通过有意无意的打听与各种传入耳中的流言蜚语,差不多已经弄清了当时的情况。沈扶玉仓促封剑,实力大减,不知是谁头铁和他对决,结果就这么挑飞了沈扶玉的剑,于是一众人围着沈扶玉对决了三天三夜,沈扶玉就这么一连输了百十场。 昔日剑仙,一朝沦为旁人口中笑柄。 “有人说,你是为了保护百姓才封剑的。”似乎是见沈扶玉迟迟不开口,草乌又添了这么一句。 为了保护别人封剑,却被人趁虚而入当作名利的踏板,不怨吗? 沈扶玉沉吟了片刻,倏地又躺回了床铺,他看着长长的屋梁,声音平和又淡然。 “爱我者为我落泪,恨我者落井下石,不过世人的爱恨之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这话说得……草乌从地铺上坐起身,偏头看向他。 “这是无情道,”沈扶玉也偏过了头,撑着脑袋看他,道,“怀大爱,却无情。” 所以无情道常出飞升的仙人。 原来如此,草乌了然:“你修成了?” “没有。”出乎意料地,沈扶玉回答得很干脆。 草乌:“……” 他疑惑地看着沈扶玉,不知沈扶玉究竟是想说什么。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即便是在黑夜,他的眼睛也很明亮,他说:“因为那个下雨天我去救你了呀。” “这不算大爱吗?”草乌平静地问他。 沈扶玉抿了下唇,淡笑着摇了摇头。 “不算。因为当时我察觉到你有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去救你,而是担心你,”沈扶玉说,“那会儿我以为你是哑巴,以为我交了一个脾气古怪的好友。” 毕竟他每次给草乌打招呼草乌都会看他一眼,没事的时候还喜欢躲在门后或者窗户后偷看他练剑。 草乌:“……” “修无情道的人,心里是没有特殊之人的,所有人对他们而言都是平等的。那天下雨,我一担心你,我就知道我修不成了。”沈扶玉把手臂交叠在床沿,下巴垫在上面,改成趴着看他,他的黑发在床沿垂落下去,一晃一晃的。 草乌静静地看着他,他也无声地看着草乌。 良久,还是草乌先收回了目光。 沈扶玉以为他要睡了,于是也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他还没有入梦,便听见草乌淡淡地开了口:“我的爹娘都是郎中。” 草乌不知道他睡没睡,他猜测沈扶玉没睡,因为沈扶玉睡着的呼吸声不是这样的。 “那会儿我家在京城开了个药肆,”草乌缓缓地说着,“前些年,起义军战乱得紧,再加上连年大旱,我爹我娘偶尔会行义医,或者施粥。” “有一次,一个从外面逃难来的灾民求他们救救他的儿子。我爹我娘看了,发现对方整条手臂都被斩断了,不知他们是从哪里跑来的,这个人已经卒昏了。再加上常年饥饿,对方的身体状况本身就很差。” “能醒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是对方一直声泪俱下地哀求我爹娘,不住地磕头,只求一试。我爹娘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说到这儿,草乌停了很久,他看着漆黑的屋里,恍惚间总感觉又回到了那天叫他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我爹娘努力了一天一夜,还是无力回天。那小孩就这么渐渐没了气息。” “至此,我爹娘甚至想着给他家些许银两,安顿一下也好。不曾想对方倏地发了疯,一边叫喊着‘你们不是名医吗为什么治不好’,一边抽出了刀,将我爹娘全部杀死。” “偌大的药肆只剩了我一人,平常接受我爹娘布施与治疗的人,冲入药铺,大肆抢劫。” 草乌说着说着,又平静了下来,他问沈扶玉:“沈扶玉,你说,这能不怨吗?” 沈扶玉没有回答他,也是过了一会儿,沈扶玉说:“草乌,睡吧。” 第288章 草乌知道这件事问沈扶玉要个答案也是为难他,他偏过了头,眼泪落入枕头间,过去的好多年间他都是这般落泪入睡的。 一觉醒来,他俩就好像什么都没有说过般平静。 草乌照旧倒腾他的草药、下山采购、做饭洗衣,沈扶玉还是一如既往地练着他的剑法。 那次草乌看了眼他的剑法,沈扶玉以为他是好奇,便主动给他道:“我之前灵力很强,剑气也是依托灵力,由此,当时很多人都挨不过我一剑。然后两年前我就在想,若是不靠灵力,只靠我的剑气呢?若是我的敌人和对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呢?” 草乌见他想分享他的剑招,便顺着他问:“所以你站在水里练剑是?” “你看。”沈扶玉抽出清月剑,一跃而起,剑尖点在水面上,震起无数水滴。 沈扶玉的剑招很快,几道身影间,清月剑上就沾满了无数水滴,滴滴分明。 水波荡漾。 沈扶玉可惜地看着水面:“还是没法全部接住。” 草乌懂他的意思了,有些震惊:“你要把震起来的水滴全部接住?” “是,”沈扶玉坦坦荡荡地承认,“而且它们震起来是什么样子,我接住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子。” 这怎么可能…… 草乌哑然,却没说什么打击他的话,他想,怪不得沈扶玉练了两年还没成功呢。 日子就这么一晃又过去了几个月。 又到一年的秋末,这回他俩当真是认识了足足两年了。 草屋给沈扶玉带了一碗甜水,回来的时候沈扶玉正抱剑站在门口等他,看见草乌,沈扶玉咧嘴一笑:“草乌,你要不要去看我跟别人的对决啊?” 草乌一愣,还以为是又有人来趁人之危,想踩着沈扶玉去拿名号。但看沈扶玉的表情又不像。 草乌点了点头,出于好心,他道:“那些人趁你之危落井下石,妄图踩着你来扬名立万,本就是投机取巧之人,你也不用太过于放在心上。” 闻言,沈扶玉一笑:“那我就当你是去答应陪我去了?” 草乌没说话,算是同意了。 沈扶玉带着他御剑飞行,草乌第一次经历这个,下意识攥紧了沈扶玉的衣襟,怕掉下来。他比沈扶玉还高些,这样一来,他就看见沈扶玉乌黑的发顶,以及发旋。 连头发丝都好看。 草乌没由来想,这般天之骄子,被人围着叫嚷着对决时,肯定难过了吧。 事态比草乌想得还要糟糕。 沈扶玉落地的地方是个演武场,他们去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 “这……”草乌下意识看向沈扶玉。 沈扶玉踩着清月剑不紧不慢地落了下去。 人群一看见他,顿时躁动了起来:“沈扶玉!” “真是沈扶玉啊!” “沈扶玉,你居然还敢挑战我们?” “好罢,这次一定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哈哈哈,沈仙君,你想先从谁开始啊?” 人声嘈杂,草乌只零星地听清楚了这几句。很糟糕,但是又有些不一样,他看着沈扶玉,又愣又懵。 沈扶玉只是把他送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安全地方,道:“我比完,就来找你,你千万别乱跑。” “你!”草乌一句话没说完,沈扶玉就御剑飞去了演武场的最中央。 “一起来吧,”沈扶玉拿着清月剑,阳光落在剑尖上,刺眼的光一一指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一起上。” 闻言,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旋即爆发出巨大的嘲弄声:“沈扶玉,你疯了不成?” “笑死啦,沈仙君,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可是封剑了?” “沈扶玉,你可是我们在场每一个人的手下败将,还一起上……” “口出狂言!” 面对如此声音,沈扶玉丝毫不慌,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怎么,你们不敢?” “你都敢,我们如何不敢?” “就是啊,只怕你到时候千万不要求饶才是!” 沈扶玉勾起一抹笑容:“那好,开始吧。” 难得地,草乌也有些许紧张,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这百十个人一拥而上,阵法、长剑、刀……各种各样的法器纷纷朝向了站在中间的沈扶玉, 而沈扶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足尖一点,飞身去了最上空,清月剑在他手里转了一圈,旋即爆发出刺眼的雪白剑光,剑风凌冽,直直把他们全部定在了原地。 这群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面上渐渐浮上一层惊恐之意。 清月剑的剑息不如绛月剑那般有排山倒海之势,但是足够仔细,剑光笼罩范围内,密密麻麻,一个也不落,许多人的法器尽数被沈扶玉的剑息震成齑粉,修为稍差的,已然吐了一口血。 沈扶玉站在空中,阳光刺目,叫底下的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翻飞不止的衣摆。 “即使封了剑,你们,照样不敌我一剑。”沈扶玉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封剑两年后,沈扶玉以新的剑法,一打一百六十二,再次夺回修真界第一剑修的名号。 至此,人们印象中的红衣渐渐被白衣取代,但依旧憧憬畏惧他。 “你……”回去之后,草乌还是很难形容看见沈扶玉那一剑的感觉,太震撼。 第289章 沈扶玉从山下的集市上带回了两碗糖水,还有一些别的糕点,他放在桌子上,就看见草乌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草乌顿了顿,问:“这两年,你一直在练这个,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复仇?” 他很难想象,沈扶玉看起来没什么烦恼忧愁,皱眉次数最多的是因为糖水撒了,心里居然这般…… “复仇?”沈扶玉像是听见了奇怪的事情一般,他笑笑,“不值得。” 草乌一顿。 “你也说过,他们不过是一群落井下石、投机取巧之辈,”沈扶玉舀了勺糖水塞嘴里,随口道,“我从来不觉得我会输给这种人。” “那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 “我不仇恨他们,但我也有羞耻心啊,”沈扶玉声音平和,“身为一名剑修,被一百六十二个人围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对打,被挑飞剑八十四次,被打下台八十八次,太丢人。” “本来我就是想研究适合清月剑的剑法,正好拿他们试一试,”沈扶玉转而有些惊喜地看着手里的糖水,“今天的绿豆沙好甜,草乌,你尝尝!” 草乌看着沈扶玉,对方的眼睛依旧是亮亮的,一起生活两年,草乌自认为很了解沈扶玉,但沈扶玉总会猝不及防给他露出一些额外的、他未曾见过的模样。他一开始觉得沈扶玉是个善良沉稳的人,后来发现对方有些说不出的挑剔娇气,尤其是在讲究干净上,挑剔得不行,一天就要洗一次衣服。而今他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沈扶玉是一名剑修,一名天才剑修。 未封剑时一骑绝尘,封剑后依旧可以一剑定胜负。 温柔又坚韧,随和又骄矜。 沈扶玉是个和他的名字一般美好的人。 沈扶玉一挑百人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人界也闹得沸沸扬扬的,草乌再去买菜时,酒楼的说书先生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沈扶玉的事情。 讲他六岁拜入清霄派,讲他降伏妖主凤凰,讲他一人屠蛟,讲他以一敌百。 两年前被围攻的经历都成了卧薪尝胆,人们爱他意气风发,爱他除暴安良,爱他温文尔雅,爱他眉眼如画。 一时之间,沈扶玉又成了风光无限的沈仙君。 他变得忙碌起来,不再是每日只站在泉水旁练剑,草乌搬回了床上,准备的饭量也变成了一个人,因为沈扶玉不再常来了。 草乌的生活又变回了平淡,他没什么太大的心情起伏,沈扶玉一直不走才是奇怪的。 只是偶尔,草乌在集市买完甜水回来后看见空荡荡的屋子还是难免会愣一下,后知后觉沈扶玉已经不在这里了。 过了几个月,沈扶玉又跑来了。 “草乌,”沈扶玉明显有些匆忙,神情和语气都很严肃,“你先离开这儿。” 草乌不紧不慢地扇着火,熬着粥,问:“为何?” “我这些天带队一场外门弟子试炼,在你隔壁山上,”沈扶玉说话有些急,但依旧有条有理地,“本来是找寻一些魔物魔兽,但是山上倏地多了一条毒蛇,很厉害的毒,外门弟子好几个因此丧生,命悬一线的也不在少数。” “你先离开这儿,等安全了,我再给你说。” 草乌扇风的手一顿,反问道:“毒蛇?” “是。”那毒蛇太毒,沈扶玉根本靠近不了它,连斩杀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撑着结界叫它不要靠近别人。 旋即草乌又不紧不慢地扇着风:“你不知道,这边好用巫蛊。这条毒蛇这般毒,要么是蛊术师放出来的,要么此蛇已经毒到蛊术师也压不住。” 沈扶玉一愣:“你知道?” 草乌应了一声。 沈扶玉又问:“那你可知有无解毒之法?” 草乌看着炉子里的火,扇风的手渐渐停了下来,许久,他缓缓开了口:“若是前者,找蛊术师解开即可。若是后者……要找比它更毒的。” 沈扶玉拧了拧眉:“更毒的?” “毒人,”草乌言简意赅,“也可以说是毒王。” 沈扶玉问:“他在何处?” “死了,”草乌不再扇风,转头平静地看向沈扶玉,“我娘是毒王。” 第116章 吾往矣·三 沈扶玉脸上闪过一分歉然:“抱歉。” “无事。”草乌并不是很介意。 出于安全考虑,沈扶玉还是把草乌送下了山下,他把草乌安置在一处客栈,这才离去。 沈扶玉翻身而下,一旁的百姓已经认出了他,哭喊着跑来:“沈仙君!救命啊,沈仙君!” 这一喊,引得旁人也跟着喊了起来:“沈仙君!救救我们吧,沈仙君!” 人群围得厉害,沈扶玉一时走动不开,只好停了下来。 他们把沈扶玉围在中间,哭得喘不过气,更有甚者,直接对着沈扶玉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请求他救他们一命。 “沈仙君,救救我们吧,那究竟是什么毒啊?” “沈仙君,我家汉子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沈仙君,我儿才三岁啊!” 他们嘈杂得厉害,沈扶玉耐心地劝导着他们:“我知道,我一定会寻来解毒之法,处理好这个问题,好吗?” 草乌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口,无声地看着这一幕,扶着窗沿的手渐渐攥了起来。 第290章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看见那个雨夜,那个抱着儿子的男子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乞求他的父母救他儿子一命。 沈扶玉不是神仙,即便他再厉害,也没办法解那个毒,为何要如此勉强他? 他父母都说了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为何要将这种错误怪罪到他父母身上? 草乌指尖一疼,才发现是用力过度,把指尖磨破了。 看来这毒确实厉害,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沈扶玉不知怎么劝说的他们,再次把他们哄回了屋子里。 “沈扶玉,”草乌走下去,“我跟你去罢。” 沈扶玉拧了拧眉:“你胡闹什么?” “我懂毒。”草乌气定神闲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看着沈扶玉的眼睛,似乎料定对方会答应自己。 沈扶玉:“……” 这个理由,他确实没办法拒绝草乌。 “好罢,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沈扶玉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 草乌不置可否,其实都可以,再者,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活着。 沈扶玉先带着草乌去了隔壁山上,树很多,树冠茂密,那蛇不知所踪,兴许就缠在某根树枝上阴毒地注视着他们。 结界内,许多清霄派的弟子们虚弱地躺着,气若游丝,嘴唇乌紫。 草乌想去看一下,沈扶玉却率先握住了他的手腕:“毒性很强。” “我知道,”草乌淡然道,“我只是看一下。” 沈扶玉和他无声对望一眼,缓缓放开了手,但还是跟在他旁边,怕他出什么危险。 “师兄,这是……”一旁的外门弟子犹豫地看了眼草乌,疑惑地发问。 沈扶玉道:“是我的一位朋友。” 这外门弟子便没再说话,虽然对方只是一介凡人,但既是大师兄的朋友,想来也是深藏不露的吧。 草乌抽出一根银针来,在距离对方不到几里的地方试探了一下,银针的颜色渐渐变黑。 “很毒,”草乌把银针收起来,得出了结论,“估计是条蛊术师压不住的蛇。” 沈扶玉拧了拧眉,问:“那要如何解?” “准备后事。”草乌淡淡道。 沈扶玉:“……” “没有骗你,”草乌看着沈扶玉的眼睛,认真地开口,“这蛇毒得很,除了毒王能杀,其余的杀不死,也解不开。”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凝重了几分。 草乌想看看他怎么回答,倏地后背一阵发凉,他朝旁边看去,正好对上一对金黄色的竖瞳。 草乌一下子僵在原地,他最怕蛇。 “草乌!” 沈扶玉比他反应还快,那蛇出来攻击他时,沈扶玉提剑一斩,被蛇灵巧地躲过。 “嘶。”沈扶玉忙收回手,但迟了一步,那蛇已经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乎是一瞬间,沈扶玉雪白的手背瞬时变得乌紫一片。 “你。”草乌怔愣住了。 “大师兄!”外门的弟子惊呼一声,就要围上来关心他。 “离我远点!”沈扶玉喝了一声,脸色更苍白了,他嘴唇哆嗦,嘴角溢出黑血。 草乌反应了过来,连忙点中了沈扶玉的几个穴位。 沈扶玉浑身发软,眼见着就要跪地上,被草乌抱在了怀里。 外门弟子红了眼,各种阵法灵符灵器打过去,一时把那蛇不甘不愿地轰走了。 “你们……”沈扶玉睫毛颤了颤,只能睁开一半的眼眸,他嘴角黑血止不住,脸色苍白得宛如数九寒天堆积的雪,“冲动……防身之物全都交出去,一会儿如何是好。” 他虚弱得紧,说一句话便要喘好久,声音轻轻的,几乎要听不见。 他躺在地上,草乌半蹲着,叫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 “草……乌……”沈扶玉费劲地睁开眼,想跟他说什么,“你别怕……” 见此状,外门弟子一个一个地流起了眼泪:“大师兄你不要这样,师兄你振作一下,我们回去找师尊……” 沈扶玉想笑笑,安慰他们,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他已经去寻过师尊了,师尊也没有法子,这才批了那么多法器和灵符。 “沈扶玉。”草乌握着沈扶玉的手。 “你……”沈扶玉被口腔里的血呛到,轻轻咳了几声,他想安慰安慰草乌,又实在难以说话,“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他下一句话想说,我给你洗衣服吧。 你给我做过那么多次饭,这次还因为我被卷入进来,把你的衣服弄脏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草乌用指腹轻轻擦去沈扶玉嘴角的黑血,问:“沈扶玉,你相信善恶有报吗?” 沈扶玉觉得草乌又困在他爹娘惨死的困境中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你答应我,”草乌目光依旧淡然,手却是紧紧攥紧了沈扶玉的手,“你要证明给我看——善有善报。” 沈扶玉勉强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他已经濒死,实在不知要如何证明给草乌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能让草乌解脱的话…… 草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衣袖中拿出几根银针,他将沈扶玉翻过身,平放在地上,褪下他的衣服,看向一旁的外门弟子,道:“点火。” 外门弟子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指尖一撮,就给他点了一抹火光。 第291章 那毒素蔓延得很快,这一小会儿的时间,沈扶玉的整片后背已经乌紫了。 草乌把银针在火光上细细烤过,旋即一根又一根地扎在沈扶玉背部的穴位上。 乌紫很快消退了不少,但还是很严重。 尤其是在沈扶玉雪白的后背上,乌紫乌紫的一片,尤为触目惊心。 外门弟子看愣了:“你……” 草乌站起身,道:“回清霄派,我有办法救他。” 从草乌方才的动作中就能看出他并不是无的放矢,外门弟子一抹泪,也来不及伤心难过了,只期望赶紧救大师兄。 他们带着草乌和沈扶玉回了清霄派。 知尘站在派门前,看见来人,他先看见了沈扶玉:“扶玉?” “师尊!”外门弟子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哭了起来。 知尘却是看向了一旁的草乌。 “这是外门选内门的考核测试吧。”草乌虽是询问,但语气却是笃定。 知尘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中带了几分欣赏:“正是。” “我要做你们内门弟子,”草乌平淡道,“我要做沈扶玉的师弟。” 知尘抚了抚自己白花花的长胡子:“这般肯定,看来你笃定自己有过人之处。” 草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很快就有了。” “冷静自持,勇气可嘉,”知尘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你试试吧。” 草乌对他行过礼。 草乌又回到了他的山上,有知尘给的阵法,他回去得很快。 他缓缓打量过这片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小茅草屋,这才敛下眼中的一切情绪,缓缓走了进去。 他碰了碰一旁药柜的几个格子,一阵咯噔咯噔的声响过后,整个药柜缓缓朝一边移了过去。 原本药柜下方出现了一方暗道,楼梯一直绵延进漆黑的深处。 草乌取了灯笼,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暗道下面还有一扇门,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很久,才缓缓推开。 屋里一阵嘶嘶声。 灯笼的光亮照起,嘶嘶声似乎更大了些。 草乌抬了抬灯笼,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个大牌匾,写着“悬壶济世”四字,一旁还有“神医草氏”等等数不尽的小牌匾。 这些都是他爹娘获得的,悬壶济世的牌匾甚至是御上钦赐。 最中间却是一个深坑,深坑旁,是一些数不尽的竹笼。 草乌将门关好,从一旁的柜子处拿出几瓶小巧的雪白陶瓷罐来,拔开塞子,每一罐里面都装满了圆滚滚的药丸。 草乌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近了一旁的笼子里。 幼时爹娘的话似乎又在耳旁响起。 “医者,怀仁心,便是渡人不渡己,也无妨。” “医术,也可能会被人用来做坏事;毒人,也未尝不是好人。” 草乌站在缓缓蹲下了身子,他想到方才在清霄派看见的那个巨石,上面刻着“敢为天下先”。 一瞬间,他的心头倏地像是有什么在回应,以至于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他把竹笼推进深坑中,竹笼的盖子被震开,里面沙沙地爬出几条毒蛇来。 草乌含了一颗解毒丸进去,看着下方毒蛇爬行,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其实他瞒了沈扶玉一件事。 他娘确实是毒人,也确实是被人杀了不假。 但是……他知道毒人的制作办法。 他有办法,把自己炼成毒,甚至是……毒王。 “毒人,就是要比一切都毒,”阿娘说,“一开始可以有解毒丸撑过,但是到最后,你要摆脱解毒丸,要你的身体适应毒性、甚至是高过毒性,跟养蛊有异曲同工之处。” “在此期间,你要有一个绝对的、不能倒的信念。” 草乌咬了咬牙,把咬在自己腿上的毒蛇扯开,毒素叫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近乎要昏厥过去。 但是—— 草乌又推翻了一个竹笼,各式各样的蛇游走了进来。 但是! 草乌攥紧了手,他还要回去救沈扶玉。 沈扶玉答应他的,要给他看一个、和他父母不一样的结局。 草乌怕蛇,从小就怕,他感受着数不尽的毒蛇在自己身上爬行,冰冷的鳞片、尖锐的毒牙、粘稠的□□…… 草乌紧紧攥着陶瓷罐,恐惧与疼痛叫他不断地使劲,直直握碎了陶瓷罐,碎片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叫毒蛇愈发兴奋。 草乌眼前一片昏花,他想,我不能死,我不能被毒死。 我还要回去救沈扶玉。 毒素入心时,汗如雨下,恍惚间竟如那年暴雨天,沈扶玉抱着一个火把朝他跑来。 草乌下意识冲幻觉伸出了手臂,他咬紧了后槽牙,又反应过来,一把扯开围在自己脖颈处的毒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猩红的双眼一寸一寸看过脚下还在爬来爬去的毒蛇,对他们的恐惧渐渐消失。 他想,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死—— 我要回去救沈扶玉。 就像当年他救了我一样。 我要让他有一个和我爹娘不一样的结局,他答应我的,我答应他了! 我要回去救沈扶玉! 草乌猛地把最后一个竹笼踢翻,可是里面的毒蛇却没敢爬出来。 第292章 再一看,坑里的毒蛇也不敢动了,它们发着抖,一点一点地往草乌身边远处挪去。 草乌弯下腰,从地上拽起一条毒蛇,将自己的血液喂入他的嘴中,毒蛇抖动了几下,渐渐没了生息。 草乌把它的尸体随意丢在地上,把自己的血滴在地上,阴冷地看过脚下的每一条毒蛇。 良久,那些毒蛇一条一条地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舔过他的血。 没有一条敢不听命。 地下暗室的毒蛇很快便全部死干净了。 草乌最后看了一眼“悬壶济世”的牌匾,缓慢走了出去。 他所到之处,树木、花草尽数枯死,毒气四溢。 草乌从阵法中重新回了清霄派。 三日不见,他的气势愈发冷冽,一时间也没有人赶上前去。 “等等!”有些大胆地想去搀扶他,但被另一个眼见的拦住了,示意他看草乌脚下的灵草。 原本还好好的灵草已经枯死。 “这是……”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又心底生寒。 知尘倒是了然了:“毒王。” 草乌给他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又划破了手指,滴入了一个小药瓶中,一并递给了知尘:“按这个熬药,再加入我的血,可以解毒。” 他说完,并没有回答别的什么,又重新回了自己的屋子。 院子中间,正盘着一条巨大的毒蛇,见他出来,眼里闪动着贪婪的光,不动声色地舔了舔信子。 很明显,这条毒蛇是被草乌的毒吸引来的。 是咬伤沈扶玉的那条毒蛇。 草乌一步一步走近了它,它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草乌。 那就看看谁能毒过谁吧。 第117章 共此舟 与毒蛇缠斗的过程草乌并不想多做回忆,他最后勉强收服了这条毒蛇,他踉踉跄跄回到清霄派的时候,沈扶玉和其他的外门弟子都醒了。 “草乌!” 看见他,沈扶玉便想来接他。 草乌还不能控制自己身上的毒,站在远处,没让他靠过来。 他看见沈扶玉的眼睛红了,看着要哭了。 草乌想到刚见沈扶玉时对方躲在雨里哭泣的样子,当时那般委屈时,也是这样红的眼睛吗? 草乌想跟沈扶玉说话,但他体内的毒素已然浸透到每一滴血液里,叫他的行动和说话都变得异常缓慢。 见沈扶玉醒来,草乌只觉得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他呕出一口血,摔倒在地。 “草乌!”沈扶玉一惊,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草乌躺在地上,给他说了第一句话:“不要紧……” 沈扶玉眼眶红得紧,水雾蒙上去更显得晶莹剔透:“都是我的错。” 草乌想说,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开口太慢了,说不了。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沈扶玉,你别哭。 不知道是想说给十八岁雨里的沈扶玉听,还是眼下二十岁的沈扶玉听。 这会儿,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脏兮兮的人影:“我能试试吗?” 这人不知给草乌和沈扶玉施了个什么阵法,能让他俩神识相通,方便交流。这人临时取了个名字,叫心有灵犀。 为了遏制草乌身上的毒,他封了自己的穴道,那条毒蛇也因此失去了力量,化作他手腕上一个银蛇手镯。 这场沈扶玉带队的试炼由此结束,草乌半道成了内门三弟子,雪烟则是堂堂正正第一名成了第四名弟子。 知尘等人给草乌批了药草峰,耐心地教他引气入体。 草乌身上的毒素太厉害,以至于一开始,他一个时辰才能回给别人一句话。 那毒很厉害,沈扶玉感染的第一年变得很虚弱,他身形消瘦了很多,不爱吃饭,走上几步都要喘好久的气,有时一觉能睡很久。偶尔清醒时,也恹恹的,说话轻轻的,或者就干脆不说话了。 有时外门弟子同他说着说着话,倏地得不到回应,惊地忙一回头,才看见沈扶玉不知何时靠着椅背壑眼睡了过去。 他连说话都觉得很累。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沈扶玉总是受伤,受了伤,就立刻来找草乌包扎伤口。 无聊的时候沈扶玉就给他说话,也不介意他回得慢,沈扶玉说一句,总是等他回了话,这才说下一句。 俩病秧子说话一个比一个慢。 沈扶玉觉得好笑,笑了没几声,就开始咳嗽。 时间一久,草乌就反应过来——谁能伤得了纤阿剑仙呢? “你不用自己弄伤自己再来找我包扎。”草乌酝酿了很久,掐着沈扶玉进来的点,在他刚进门,就给他说了。 沈扶玉先是一愣,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倒是一笑:“好罢。” 沈扶玉被他戳穿,干脆就不掩饰了,天天跑来他这儿,跟他说话。不说话的时候,沈扶玉就霸占他的床睡觉。 草乌平静地想,就是一只被惯坏的家养猫。 也不知是不是沈扶玉常来找他说话,草乌说话和行动倒真快了些。 沈扶玉也渐渐好了起来…… 如此种种,历历在目。 所以上一世,要草乌怎么接受沈扶玉的死亡呢?要他怎么释怀那些间接导致沈扶玉死亡的、恶毒的流言蜚语呢? “草乌……”沈扶玉哑然,垂了垂眸,“我并不知。” 第293章 他不知道草乌的道心是他,他以为草乌当时结了道心,是因为已经原谅了当时他父母的事情。 草乌没有回答。 沈扶玉抬起头,才发觉草乌已经无声落了好多的眼泪。 “师兄,你为苍生而死,为危楼而死,所有人都不敢伤他们,怕让你的死亡成了枉死,”草乌闭了闭眸,呼吸乱得很,“可是我好恨。” 他恨沈扶玉对芸芸百姓万般好他们还是在咄咄逼人。 他恨危楼许诺得千般好还是没能保护好沈扶玉。 他恨沈扶玉骗了他,恨沈扶玉忘了当年的承诺。 所以他给井里投了毒,杀了无数魔族,他本想连危楼一并毒死,可是在看见灵台上沈扶玉的尸身,绝望大过了他的恨意,他的道心碎裂成无数片,一夜白头,最终,他回了那座山上,一跃而下。 其实从他父母枉死那年他就想这么跳下去了。 迟了百余年。 “可是我回来了,”沈扶玉轻声道,“大家把我拉回来了。” “上一世的死亡不是终点,有你们,就已经是善报了。” 沈扶玉抽出手帕擦去草乌的泪水,道:“草乌,你有精湛的医术,更有万毒之身,朝前看吧。” 不要再困在过往了,不要再把救赎的希望押在别人身上了。 草乌反手握住沈扶玉的手腕,他的眼中隐约有几分偏执在:“师兄,若我偏不呢?” 沈扶玉顿了顿,无奈道:“那就不啊。” 草乌抬着眸看他。 沈扶玉笑笑:“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 “是的,我,你,”沈扶玉指了指自己,草乌,又指向一旁的树后,“还有偷听的那几个。” 草乌下意识看过去。 树:“……” 巨大的树后,冒豆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草乌:“……” 雪烟尴尬地摆了摆手:“三师兄,大师兄。” 祝君安比较平静,但是脸也有点红:“三师兄,大师兄。” 云锦书尴尬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欲哭无泪:“大师兄,给点面子嘛。” 沈千水倒是开心:“三师兄,哥哥说得对呀,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池程余直接冲过去抱住沈扶玉的腰哭喊:“亏我这么多次都记得带着你!你也跟我抢大师兄!” 温沨予温和地笑笑:“三师兄,大师兄已经回来啦。” 草乌怔然地看着他们。 沈扶玉轻飘飘道:“树上的呢?” 姜应却是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好敏锐呀,公主。” 沈扶玉:“……” “你是猜到了树上有我,还是有凤凰,还是有危楼?”姜应笑盈盈地问。 危楼:“……” 凤凰:“……” 凤凰咬牙切齿:“太贱了,孤迟早抽死他。” 危楼深有同感。 两个人也尴尬地从树上现了身。 草乌看看他们,又抬头看看沈扶玉。 “啊!”沈千水惊呼一声,“那这样的话,当时那场内门弟子试炼是哥哥带队,四师姐和五师姐争第一,然后哥哥被咬伤,三师兄来救哥哥,七师兄给哥哥和三师兄画阵法的时候正好撞到了我!” “好巧。”雪烟感慨一声。 “还有,”姜应不紧不慢地扇着扇着,气定神闲道,“那条毒蛇的消息是我放给师尊的。” 那毒蛇太毒,姜应收到消息的时候便料想到它会祸及百姓,于是仓促报给了师尊。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沈扶玉带队时已经遇见了那条毒蛇。 “真巧啊。”云锦书也唏嘘感慨,他当时只是认出来那个白衣师兄是当时救自己的人才去帮忙的。 “这一世同上一世已经有很多不一样了,”沈扶玉握紧了草乌的手,认真开口,“定然不会是上一世的结局。” 草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须臾,他淡淡扯了个笑容:“好罢。我相信师兄。” 沈扶玉笑笑,一抬头,倒发觉危楼在看自己。 沈扶玉:“?” 他顺着危楼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自己和草乌紧握的手。 沈扶玉:“……” 又乱吃味。 危楼委屈得不行。 不知是不是受到前世记忆的影响,沈扶玉再看危楼委屈的表情,一方觉得他无故吃味好笑,一方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酸感。他抽回了手,无奈地看着他。 危楼嘴角忍不住地扬起。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沈扶玉心里有很多人,他也是主母般的存在! 沈扶玉正想说什么,头顶倏地压下来一大片黑色的阴影来。 “沈扶玉!”蛟龙贪婪又愤怒地看着他,“你居然实力大减,当真是天不负我!” 危楼下意识把沈扶玉护在了身后。 “失去一半实力居然还敢私闯我的秘境,”蛟龙一个一个看过他们,“那今日便一同葬在此处吧!” 凤凰一瞬间化作原型于沈扶玉身前展翅,眸光冷冽:“你敢?” 蛟龙不以为然,嗤笑道:“你同他签订契约,力量也因契约削弱一半,我会怕你?” “哥。”沈扶玉看着蛟龙,喊了凤凰一声,“你先靠后。” 他有一个新的想法要试试。 凤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化作人形,落到了沈扶玉的身后。 第294章 沈扶玉看了清霄派众人一面,轻轻扬了一下唇。 清月剑清鸣一声,雪白色的剑光划过天际,应召而出,落入沈扶玉的手中。 蛟龙虽有一雪前耻之心,但百年前沈扶玉那一剑还是给了他太大的阴影,以至于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便警惕地看着他。 见剑光确实不如百年前那般强盛,蛟龙方才放下了些许心。 “锦书,”沈扶玉偏头看了眼云锦书,“开阵。” 云锦书一愣,大师兄没说是什么阵法,兴许就是空白阵法,他拿出自己的旗帜来,落地成阵。 这个阵法什么都没用,只是画个圈能成阵就好,一般是用来尝试新阵法的。 云锦书不知道沈扶玉要这种阵法做什么,但沈扶玉说什么他听就是。 金黄色的阵法光很快将蛟龙围在里面。 蛟龙嗤笑一声,就凭这个? 它朝下一瞥,清霄派的人已经沿着阵法的边将他围住,沈扶玉站在最中间,转了一下清月剑。 阵法受到他的剑气影响,开始缓缓晃动起来。 蛟龙也没理他,毫不犹豫地攻击起来。 “雪烟。”沈扶玉喊了一声。 雪烟反应迅速,阵法里很快响起悠扬的编钟声。 蛟龙警惕地看着他,倏地感觉五脏六腑都疼,它吐出一口血,才发现那血乌黑,显然是中了毒。 蛟龙怒极,当即摆尾,试图打碎这个阵法。 阵法硬生生挡住了它这一击。 不对。 蛟龙眸光渐冷。 这阵法还是金色时,灵气是属于布阵者的,但在乐修奏了乐后,阵法的灵气明显变成了另外两个人。而今,又换了另外的—— 它一个个看去,果不其然,在一旁看见了开着卷轴的温沨予和双手亮着微光的沈千水。 不行,不能这样攻击。 蛟龙冷静下来,再次看向沈扶玉,沈扶玉站于中间,明显是阵法的中心人。 先杀了沈扶玉。 蛟龙目标坚定下来,嘶吼一声,朝沈扶玉攻去。 沈扶玉不紧不慢地用清月剑抵挡着它的攻击,一招一式地溜逗着它。 蛟龙没由来想到百年前沈扶玉也是这样戏弄自己的,一瞬间怒气更甚,正要一招杀了他时,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 它挣了挣,没挣开。 数不清的白线好似编成了一张牢不可破的复杂渔网,将它牢牢困在其中。 姜应牢牢攥着线,祝君安的灵气穿梭其中,稍一改动,便是更牢固的结。 “你!”蛟龙对沈扶玉怒目而视。 池程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沈扶玉的身前,他手里的剑直指蛟龙。 沈扶玉转了一下清月剑,道:“应该是我们吧。” 蛟龙心道不好,但它还被应月缠着,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扶玉喝道:“起阵!” 一瞬间,九种灵力转入阵法之中,光色流动间,隐约有着六爻卦象,阵法变得越来越刺目。 以清月剑为阵眼,阵法掀起狂风大作,一时间地动山摇,威力不容小觑。 蛟龙倏觉身上的鳞片在一片一片剥落,它痛不欲生,仰天长啸一声,身体绷直,几乎要晕厥过去。 太奇怪了,这个究竟是什么阵法,明明他们加起来都敌不过它才是。 它疼得泪眼婆娑之际,隐约看见沈扶玉手持清月剑正朝自己这边赶来。 “铮”! 右角断裂。 沈扶玉站在狂风之中,甩出一道剑息:“这招叫,同舟。” 同舟共济,生死相依。 敢为天下先。 第118章 伤离别·一 “同舟阵法!” 蛟龙折了右角,鳞片也剥落了很多,阵法消失后便疼得昏厥了过去。 比起蛟龙,沈扶玉的师弟师妹们明显对方才的阵法更感兴趣,他们一溜烟聚集到沈扶玉的身边,将他团团围住,激动得不行。 “师兄!你怎么想到的?” “师兄你好厉害!” “师兄师兄,刚才那个是同舟阵法吧,是吧?” 尤其池程余云锦书雪烟和沈千水四人最激动,一言一语地几乎不给沈扶玉说话的时间,草乌的生命力流失太快,又恢复到了以往慢吞吞的模样,温沨予和祝君安在一旁照看他。 姜应含笑闪着扇子,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沈扶玉无奈地笑了笑:“当时说完当时历练的事情就有点头绪了,蛟龙一来正好试一试。” 他解释完,还是遏制不住其他人的兴奋。 “我要去给师尊说!”池程余兴冲冲地喊道。 沈扶玉点点头,道:“我们先回仙船。” 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回到仙船,沈扶玉没着急先和清霄派联络上,反倒是先从储物手链里拿出了月精石。 “阿户,”沈扶玉笑了笑,“好久不见。” 阿户看见沈扶玉,面上露出些许惊喜:“沈仙君!” 而后阿户看见了其他的人,一怔,有些局促起来:“这是……” “这是我的各位师弟师妹,我的兄长以及我的道侣。”沈扶玉一一介绍过。 阿户一怔,比起前面的,他还是更震惊沈仙君的道侣居然是个男人,好像也不是人,人的眼睛没有这样的。 第295章 但阿户还是尊重沈扶玉,他礼貌道:“各位仙师好。” “你的魂体差不多好了,不多时就可以去轮回了。”沈扶玉耐心道。 阿户一直在月精石里,没什么对时间的感触,不曾想居然都这么久了,他心下说不出的感触,只是朝沈扶玉深深鞠了一躬:“沈仙君,谢谢您。” 沈扶玉把他扶起来,又跟他随意聊了几句,便叫他再去月精石里养几天。 阿户应了一声,重新回了月精石里。 凤凰还是第一次见,多看了几眼,这么小的石头,当真能做月亮用? 沈扶玉见他难得有好奇的东西,便将月精石交给了凤凰。 凤凰稀奇地摆弄着。“ “那我们不去找绛月剑了吗?”池程余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回应道:“绛月剑是被当作阵眼才震碎的,不是被人恶意为之,若是我没猜错,许是只剩了最后一片。不用特别着急。” “大家这次出来也很辛苦了,先回峰休息休息吧。” 辛苦归辛苦,但是以后这样大家一起出来的机会就不多了,他们半是可惜半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并没有那么快乐。 沈扶玉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们一眼。 “师兄!”云锦书凑上来,“反正这事差不多解决了,我们先去玩一下再回峰吧!” “对啊!”池程余也跟着附和道,“回峰好无聊的!” “我也想去玩!”雪烟揽着祝君安的肩膀,“回峰又要报告,太痛苦了。” 沈扶玉:“……” 一众人说想去玩,沈扶玉也不可能扫他们的兴,只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这片应该有个花灯城,专门造花灯的,应该很有看头。”姜应说。 “那我们就去那儿吧!”沈千水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不好呀,哥哥?”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那就去那儿吧。” 定好了地点,沈扶玉就先回屋了,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又跟蛟龙打了一架,实在有些疲倦。 危楼在他旁边守着他。 仙船悠悠地穿过云层,窗外柔黄色的暖暖的眼光透进来,展铺在地板上,空气中隐约漂浮着些许细微的颗粒。 不知过了多久,仙船很明显停了下来。船体一顿,沈扶玉就醒了过来。 危楼凑过去亲了亲他:“仙君,你醒了?” 沈扶玉还没在睡意中缓过劲来,半张脸藏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只露出来一双水润润的眼睛。 危楼喜欢他的眼睛,忍不住用指腹扫了扫他的眼睫毛。 沈扶玉觉得痒,伸手拍了一下他作乱的爪子。 危楼:“……” 沈扶玉被他这么一弄,彻底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他们下去玩了?” “嗯。”危楼应了一声,旋即期待地看着他。 沈扶玉:“……” 危楼说:“仙君,你跟本尊去吧!” 沈扶玉:“……”按理来说危楼都是活了一万多年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稳重。 但他仔细想了想,发觉危楼也没有稳重的时候。 “对了,”沈扶玉想起来什么,撑起头来问他,“危楼,我记得魔族一开始只有四将四相是吧?” “嗯,是,”危楼还以为他要问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曾想居然这般简单,“但是泊雪后来能力出众,跟本尊自荐,本尊就又封了个魔相给他。” “能力出众?”沈扶玉微微拧眉,心下愈发不安。 “是,”危楼道,“他有一个异剑灵。” 沈扶玉瞳孔微微张大,这一刻,他不详的预感几乎达到了顶峰。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姜应一把推开了他的门。 危楼下意识把没穿好衣服的沈扶玉挡在了身后。 “沈扶玉,出事了。”姜应神色严肃。 沈扶玉穿好外衣,站起了身子:“怎么了?” “花灯城,满城被屠。” 沈扶玉瞳孔一紧,顾不得跟他们说什么,拿起剑,飞到花灯城前。 云锦书等人就在城门前。 眼下城门大开,城内横尸错落,血流成河,城池上方还有一大片萦绕不去的乌云。 “师兄,“云锦书脸色凝重,“他们是被献祭了。” 沈扶玉一愣:“献祭?” “就是,一种获取力量的邪术,”云锦书言简意赅,“就是把满城的人杀了来获取力量。” 沈扶玉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阴邪的法子,他眼神沉了下去,跨步走了进去。 一切都和云锦书所说的那般,城里一个活人也没有,尚未散去的魔气充盈在满是血腥味的空气中。 沈扶玉多看一眼,心便沉下一分。 “这是泊雪的魔气。”危楼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 闻言,沈扶玉当机立断,转而看向凤凰:“哥!即刻回清霄派!” 凤凰对他眼下的急促感到疑惑:“即刻?” “即刻!”沈扶玉果断道。 “行。”凤凰见他是真的着急,也不含糊,直接化作一只原型,要他们上来。 飞往清霄派的路途中,朝下看去,到处硝烟弥漫,却寂静一片,很明显,是都死完了。 “还没联系上师尊吗?”许是看沈扶玉久久无法得不到通讯玉石的回应,姜应主动问道。 第296章 沈扶玉摇了摇头,心沉了几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泊雪为何要这么做?”池程余不理解,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泊雪都很正常,简直就是魔族里最特别的一个人。 他甚至帮助危楼弄了时间回溯的阵法! “不好说。”沈扶玉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而已,没有定论前不想说出来给他们增添担忧和恐慌。 沈扶玉手上的通讯玉石迟迟得不到回应,渐渐地,所有人的面色也凝重起来。 “本尊有山河卷,”危楼看向沈扶玉,“本尊带你去,更快一些。” 这般急迫的情况下,凤凰也来不及同危楼争,他给沈扶玉道:“你先跟他去,孤带着其他人很快赶到。” 沈扶玉点了点头,当即在危楼拿出的山河卷上写下了清霄派的名字。 山河卷上魔气一闪。 看清面前的情形,沈扶玉险些跪了下去。 “仙君!”危楼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沈扶玉呼吸都有些急促,他身体僵硬,慢慢推开了危楼抱着自己的臂膀,缓慢地迈开了步子。 入目之处,原本郁郁葱葱灵气四溢的山林被烧得惨不忍睹,黑烟袅袅地升入空中,沈扶玉踩过无数次的山阶上,横着好多眼熟之人的尸体。 “沈扶玉。”危楼走到他身边。 这一声像是唤醒了沈扶玉般,他猛地召出清月剑,御剑飞到了山头上。 “师尊!”沈扶玉环顾一周,没看见五位师尊的身影,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悬了一颗心,他不敢掉以轻心,声音大了些,试图先找到师尊。 他看了一眼大殿,心恐慌得紧,好似那儿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一般。他不敢进去,只好先去别处寻找。别处除了倒塌的房屋、烧毁的灵木、惨死的尸体,什么也没有。 清霄派从未如此安静过。 沈扶玉越看越心惊,恐慌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蚕食殆尽,他喊得声音越来越大,步伐也从行走逐渐变成了奔跑。 “师尊——师尊——”沈扶玉一声一声地喊着。 危楼跟在他身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兜兜转转,他俩还是又回了大殿前。 逃无可逃,沈扶玉身体抖了抖,伸出的时候,才发觉连手指都抖得厉害,他将手掌贴到了大殿的门前,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大殿的门被缓缓推开,外面的光线漂浮着从逐渐打开的门缝中一寸一寸地点亮漆黑的屋子。 血腥味率先传出来,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沈扶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怔怔地看着屋里的场景,被人扼住咽喉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眼前蓦地一黑,危楼着急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似的:“沈扶玉!喘气!” 沈扶玉肺部一疼,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来,原是他一时忘了呼吸。 “仙君。”危楼担忧地握住他的胳膊。 沈扶玉眼眶渐渐红了,他轻声喊:“师尊?” 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又喊了一声:“师尊?” 沈扶玉闭上了眼睛,痛苦与悲伤像是两座大山般将他牢牢压在下面,他喘不过气,几乎要跪下去。 “大师兄!” 恰逢此时,凤凰载着其他人赶来了。 这群人一边喊着沈扶玉一边朝他奔来,数池程余跑得最快,他猛地冲到沈扶玉的面前:“大师——” 没说完的话在看到大殿内的情景时戛然而止。 池程余愣在原地:“师尊?” 姗姗来迟的其他人也愣住了,他们下意识看向沈扶玉:“大师兄,这是……” 沈扶玉嘴唇动了动,脸色惨白。 “师尊!”几人好像也并不需要沈扶玉的回答,他们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哭喊声随着眼泪一起爆发。 可是他们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师尊!” 大殿内,被钉在墙上的五具尸体慈祥地闭着眼睛,无一人回应他们。 我是大师兄。 沈扶玉咬紧了后槽牙,手攥得用力,指甲刺破皮肉,流出汩汩的鲜血。 我是大师兄,我得冷静下来。 沈扶玉用力到浑身都在打颤,想要将眼泪逼回去。 “仙君。” 沈扶玉被人轻轻抱住。 “本尊在,你哭吧。”危楼说。 一瞬间,沈扶玉泪如雨下。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好了等他们回来的吗?怎么几月前就成了最后一面了? 明明走前还是好好的…… 明明说好了…… 沈扶玉痛不欲生,无声的眼泪打湿了危楼肩头的衣料。 溢满了哭声的大殿倏地传来一声不易察觉的痛吟,沈扶玉眸光一冷,清月剑直直顺着声音来处抵上了对方的咽喉。 第119章 伤别离·二 他用手背一抹眼泪,转过身去,才发觉是浑身是血的灵鹿。 沈扶玉一惊,召回清月剑,忙不迭走了过去:“灵鹿!” 灵鹿跪在地上,伤势重得已经起不来了。看见沈扶玉,它的眼中似乎有几分急切。 “你,这里,我师尊——发生什么了?”沈扶玉慌乱之际,竟有些语无伦次。 好在他还知道给灵鹿疗伤,他将灵力轻柔地送进灵鹿体内,心却一凉:“你的妖丹……” 灵鹿从嘴里吐出来一个纸团,虚弱道:“这是知尘道人的遗言。” 第297章 灵鹿想给他说话,可张口却是满嘴的血,它自知时日不多,依依不舍地看着沈扶玉:“快走吧……泊雪……屠了清霄派……他要找你……” 真快呀。 总感觉沈扶玉还是刚迷路时的六岁小童,怎么转眼就这般大了? “找我?”沈扶玉一怔。 “是……三天后……”灵鹿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恍惚间,竟觉得阳光温暖,树叶沙沙作响。 它阖上眼,依稀闻见幼童身上独特的香味,还有落在额上轻轻柔柔的吻。 沈扶玉眼睁睁看着灵鹿倒在这里,怔在了原地。 许久,他才颤着手去摸那个纸团,纸团有灵鹿的灵力包着,还很干净,拆开来,里面的字迹十分清晰。 也十分熟悉。 “扶玉,泊雪的实力深不可测,为师五人合力仍不敌。见字远离,去找绛月剑。”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纸张,像是攥紧了自己的心脏,每次跳动都带着窒息的痛苦。 “泊雪有异剑灵,你封了剑,必然打不过他,”危楼走到他身边,虽然这样有些残忍,但为了沈扶玉的安全着想,他还是狠心把沈扶玉拉了起来,“走吧,沈扶玉。” 沈扶玉脑中一片混乱,却察觉出来危楼的话中似乎有深意,他猛地回头:“你想做什么?” “去找你的剑,”危楼笑了笑,手指轻轻拂过沈扶玉的面容,似乎是想把他的面容记在心里,“本尊在这里等他。” “我打不过,你就能打过了?”沈扶玉的声音一瞬间提高了。 他没有师尊了,也没有其余的师弟师妹了,灵鹿也死了,他不能接受剩余人中任何一人的死亡。 “是呀,”池程余凑了过来,一掌推开了危楼,“师兄,危楼根本就不顶事,还是我来吧!” 他拍了拍胸脯,试图表现得看起来像以往一样冲动莽撞,但眸光柔和,眷恋地看着沈扶玉:“师兄,我们都是剑修,让五师姐给我做一张你的人皮面具,我还能拖他一会儿!” “池程余!”沈扶玉按住了他的肩膀,“我不许。” “师兄,我不会离开你的,”池程余猛地扑到沈扶玉的怀里,就像以往做过无数遍的那样,“师兄,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的!” “这样吧,”见沈扶玉还想开口拒绝,池程余猛地捂住了他嘴,眼睛溜溜地转着,他道,“等你找到绛月剑的最后一块碎片,我就回来,好不好?” “我还没见过师兄挥舞绛月剑的样子呢!”池程余松开了沈扶玉,张开手比划着,语气一如之前那般憧憬,“师兄!你就让我看一次吧!” 沈扶玉浑身都在发抖。 难得地,温沨予主动走了过来,帮着池程余劝说道:“师兄,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泊雪不知道要找你做什么,我们打不过异剑灵,但是封剑了的你说不定可以一敌。让六师兄留下来挡住泊雪,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 沈扶玉缓缓看向危楼:“泊雪究竟要做什么?” 他也是魔族,危楼会不会知道? “他要一统六界。”外面倏地传来陌生的声音。 沈扶玉觉得耳熟,看过去,原是两个在魔族看见的魔相,还有一个不认识。 说话的是要给沈扶玉画画的那个。 “浮华,”危楼看向他,“他何曾说过?” “你们去鬼界的时候,他就在人界开了杀阵,”浮华走了过来,“你们离开鬼界后,他就吞噬了整个鬼界的怨气,这两件事足以叫他实力大增。屠了清霄派,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那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姜应警惕地看着他们。 “沈仙君这般仙人似的人物,死了太可惜了,我要趁他活着的时候多画几张。”浮华笑嘻嘻道,旋即两眼放光地看着沈扶玉。哎呀,怎么哭了还这般好看,瞧瞧这个湿红的眼眶…… 沈扶玉无暇顾及他,只是问剩下两个:“你们呢?” “我吗?我是来给你们提供情报的啊,想要什么有什么!”满身金银的魔主动开口道,“你可以叫我招财,也可以叫我旺财,我感觉这两个名字都很好听,来财多财也不错,你们随便叫吧,反正我喜欢财。” “芋鱼,”最后一个慢吞吞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滥竽充数的芋,浑水摸鱼的鱼。泊雪肯定会使唤我们然后再把我们的魔力抽走,反正你们对上泊雪必死无疑。我还是跟着你们被他一下子杀死吧,我不想干活。” “其他人呢?”云锦书有些不可思议,“都选了泊雪吗?” 危楼不是旧魔尊吗?统治他们的时间肯定比泊雪统治的时间长吧!一点旧情都没有的吗?上一世为了给危楼追人还白挨了那么多顿打呢。 “实力为尊嘛,”招财理直气壮道,“泊雪那般强,谁会来选你们啊。” 雪烟还是不可置信:“红线呢?” 红线不是很喜欢沈扶玉吗? “一两黄金,我就告诉你。”招财道。 姜应毫不犹豫拿出一锭黄金丢了过去:“说吧。” 招财放在嘴里咬了咬,欣喜道:“好罢。因为泊雪骗了他。泊雪其实是想杀沈仙君的,但是泊雪骗他可以让他给沈仙君找六十个男人。愚蠢的红线。” 姜应:“……” 沈扶玉没心思管这些,回了头,才看见祝君安已经在给池程余做人皮面具了。 第298章 池程余蹲在她旁边,手舞足蹈地指挥着:“这儿不是这样捏的吧,大师兄不长这样吧!” 祝君安应了一声,头偏了偏,用肩膀擦去了眼泪。 见沈扶玉看过来,池程余打直了胳膊给他打招呼:“师兄!” 沈扶玉的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苦,但还是笑着应他:“程余。” 他没有阻止祝君安做人皮面具,他的情感与理智好似剥离开来,理智形成一张无形的屏障,任凭情感在里面撕心裂肺,不曾动摇丝毫。 池程余眼巴巴看着他,又转脸再三叮嘱祝君安:“五师姐,你一定做得像一点,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我一会儿再来看看。” 语毕,他也不等祝君安答应,撒丫子跑向了沈扶玉的怀里。 撞碎了沈扶玉的理智。 沈扶玉低下头,嘴唇微抖:“程余,我们一起走。” 十八岁那年,沈扶玉醒来,便看见的是池程余的臭脸:“你醒啦?醒了就赶紧走吧!” 沈扶玉看了看这里的木屋,问道:“是你救的我?” 池程余一颔首,臭屁得惹人烦:“不然呢?” 沈扶玉依旧心怀感激:“谢谢你。” 池程余不屑得理他这感谢,转身走了。沈扶玉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儿是处破庙。 池程余刚走出去,就有些地痞流氓来找他的事,他们把池程余堵在中间,嬉皮笑脸地:“喂,臭小子,这处庙宇是我们的了,你赶紧滚。” 池程余不服,梗着脖子骂道:“谁说的!谁先来就是谁的!” 地痞流氓人多势众,才不怕他一个混小子呢,干脆直接动起了手。 池程余还算有些功夫,但到底一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沈扶玉刚走出来,池程余就被打飞到了他的脚下。 沈扶玉低头看了他一眼,池程余也看着他。 不知为何,池程余看着他就觉得委屈,就像被欺负的小孩找到了爹娘一般,明明不想哭的,但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是我们的地盘,赶紧滚!”其他人看不清沈扶玉的脸,直接骂骂咧咧道。 沈扶玉连清月剑都没抽出,一记灵力打出去,几个人当即一个接一个震到了树上。 他蹲下身,把池程余扶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也不嫌弃,便揽住了池程余的肩膀:“走了,回家。” 路上,他问池程余叫什么。 池程余后知后觉自己在沈扶玉的面前丢了脸,便道,不告诉你。 沈扶玉也没有逼问他,只是把他领去了清霄派的外门弟子那儿。 池程余天赋很高,脾气也傲,沈扶玉觉得他不会受欺负,也就放心地离开了。 他下了山,一去便是两年,后来中了毒,又养了一年的病,再听到池程余的事情时,就是三年后了。 “大师兄,你快管管他吧!”外门弟子叫苦不迭,“他要无法无天了!” 仔细一问,才知他捡来的那个小孩已经打遍外门无敌手了,谁也看不起,傲气得不行。谁也不想同他玩。甚至旁人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唯一接触到他名字的弟子,只得了一句话——我没有名字。 于是外门弟子便叫他佚名。 沈扶玉挑了挑眉,主动去寻了池程余。 池程余正坐在树上,懒洋洋地睡觉。 “佚名?”沈扶玉好笑地问了一声。 池程余探出了脑袋,原本还有烦不胜烦,看清沈扶玉的模样,倒噎了一下:“做什么?” “想跟你比试一下。”沈扶玉抱着剑,仰着头看他。 说这个,池程余可就不烦了,他一跃而下,不甚在意道:“走罢。” 毕竟沈扶玉可是领他入门的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嘛。 结果当天,沈扶玉就把这个天子骄子打得落花流水,爽得一众外门弟子振臂高呼。 池程余站都站不稳,被沈扶玉拉去叫医修治疗了。 池程余越想越不服,日日去寻沈扶玉比试。 第二次,他还是输了。 他不服。 第三次,他也是输了。 他不服。 第四次。输,不服。 第五次。输,不服。 …… 第不知几次,他服了。 于是沈扶玉从那天起,身边就多了个小尾巴,小尾巴兴冲冲地抱着剑,喊着:“大师兄!你再跟我打一次!” 沈扶玉被他缠了一年了,气笑了:“不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池程余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名字啊。” 沈扶玉一愣。 “我是孤儿嘛。”池程余理直气壮道。 这种不重要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他还想跟大师兄比试! “那我……”沈扶玉迟疑了一下,“去找师尊给你取名字吧?” 池程余不想取名字,只想快点跟沈扶玉比试,便催促道:“不要不要。好麻烦呀。师兄你随便取个嘛。” “我?”沈扶玉似乎是有些意外。 池程余点点头,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是啊,而且本来我就是你领进来的嘛。就你取吧!” 沈扶玉看着他,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了“驿程千里渺愁予”,他下意识道:“便叫程予罢。” 池程余问:“哪个程,哪个予?” 第299章 沈扶玉给他写了出来。 池程余却是眉一皱:“那不就和那个废物一个字了?我不要,师兄你给我改一个嘛!” 沈扶玉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废物”是谁,他哭笑不得,还是顺着池程余说了:“不许这样说沨予——那便改成‘余’罢。” “单姓个池,如何?” 池程余得了新的名字,反倒不惦记跟沈扶玉比试了,欢呼雀跃至极,围着沈扶玉上蹿下跳,还时不时跑他怀里。 “我以后就叫池程余!” …… 池程余想到了往事,他看着沈扶玉蒙上一层水波的眼睛,知道沈扶玉也想到了,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不要,师兄,你先走。” “我答应你好吗?”池程余握着沈扶玉的手,“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师兄。等你找到绛月剑,我就回来,我要看你大杀四方的样子!肯定特别帅!” 沈扶玉咬了咬嘴唇,几乎控制不住地发抖。 “师兄,你要好好的。”池程余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干脆像以往那样扑到他的怀里,脸贴在了他的胸膛。唯独这一次,无论是温沨予,还是危楼、凤凰等人,都无一人跟他争抢。 “师兄,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谁敢打我的大师兄,我就杀了谁!” 池程余留了下来,祝君安做好人皮面具的那一刻,他们就该分别了。 “师兄!”池程余站在山上,看着凤凰载着他们越来越远,“你要做天下第一!” 这是他最喜欢的,天下第一的师兄。 无论谁说什么,他只认沈扶玉是天下第一。 第120章 伤别离·三 许久,沈扶玉的眼上覆下来一片黑色。 沈扶玉后背一软,直接倒在了危楼的怀里。 危楼坚定地抱着他,轻声哄道:“没事了,仙君。我们在三天之内找到绛月剑的最后一块碎片,就好了。” 沈扶玉攥住了他盖在自己眼上的手,身体颤抖得厉害,硬生生地将涌出眼眶的眼泪尽数逼了回去。 他听见许多细碎的哭声,似乎是雪烟他们的。 出乎意料地,温沨予是最镇定的一个人。他拿着卷轴走到沈扶玉的身边,问:“师兄,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扶玉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其余人,除却那三个魔族,姜应面色凝重,草乌反应迟钝,剩下的雪烟几人泣不成声。 沈扶玉脸色倒还平静,只是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原来的声音,他脑中混乱一片,什么也不清晰,只能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沨予,先查有没有怨气或者阴气浓郁的地方。” 他不知道绛月剑的最后一片碎片在哪里。 分明当年封剑时义无反顾,被百人围堵时也不曾有丝毫的悔意,可临了今日,沈扶玉终究是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没有封剑呢? 沈扶玉的身体抖了抖。 屋里,平复好心情的几人正围着浮华三人。 浮华两耳不闻窗外事,蹲在门口陶醉地画画。芋鱼摊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得身体好似融化一般。唯有招财肯和他们交流。 “钱头草,朝钱倒,哪边钱多往哪倒。“招财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过他们,像是要宰客的黑心掌柜。 他这话说得很明白了。 姜应直接掏出一大袋黄金扔在招财面前,道:“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一麻袋的黄金砸在桌子上,桌子不堪其重,砰地一下就塌了。 招财眼都看直了,瞬间对姜应肃然起敬起来,他站起身,殷勤道:“好的,好的,姜阁主。” “首先是我们魔族第一魔将律言,循规蹈矩,十分恪守规矩,一个字,强!”招财认真道。 “你们了解其他魔族也没什么用,泊雪一人就能杀了你们,”芋鱼慢悠悠道,“不如跟我一样等死好了。” 说完,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睡起来觉了。 姜应没理他,只是看向招财:“继续。” “好罢。” 本以为能空手套白狼的招财叹了口气,真讨厌,为什么姜应他们不听芋鱼的,这样他就可以少说很多东西了! “香铃和红线差不多吧,有时他第二她第三,有时又反过来,南鸳北鸯合而为一时强,分开就是我这种能耐。你们不是对抗过他俩了?” 招财在这边滔滔不绝,相比之下,温沨予倒是遇见了些许困难。 “师兄,这些年不常有。但是因为泊雪作乱,各处都是……” 根本分不清哪儿处怨气和阴气最重。 闻言,沈扶玉低垂着头,半点反应也没有。 “师兄?”温沨予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声。 沈扶玉缓缓抬起了头:“你说,绛月剑还可能会去哪儿呢?” 温沨予迟疑了一下。 “去沈家庄。” 沈扶玉咬了咬牙,说出来心里最疼的答案。 凤凰飞行的动作似乎是顿了一下,旋即转身,飞速朝沈家庄飞去。 “用山河卷吗?”危楼心疼地捋了捋沈扶玉的发丝,他从来没有见过沈扶玉这般难受的样子。 沈扶玉抬了抬眼,道:“好。” 能快一些是一些,他们耗不起。 “孤大概会飞两天半。”凤凰也给他简单报备了一下。 第300章 沈扶玉点了点,在山河卷上写下了沈家庄的名字。 沈家庄位于一片山区,山和地都很多,故而人们生活也算富足。如今却是只剩了一片荒原,鳞次栉比的房屋经过百年的荒废早就变成了断壁残垣,灰扑扑的一片。沈扶玉目光移了移,他不太认得方向,在这种环境下更甚,结果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家。 门口的大树不知被哪道雷劈了,横倒在院子里。他记得小时候凤凰最喜欢窝在树上,喜高是一回事,主要是看得远,可以准确找到沈扶玉从哪里跑来。 沈扶玉茫然地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没有他想要的碎片。 “仙君?”危楼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沈扶玉拧着眉:“我在想,它会不会在我遇见它的那座山上。” 但是他当时仓皇逃乱,也不认识路,并不知道自己去的是哪座山。 “清月,”沈扶玉想起了什么,召来清月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在哪里遇见的?” 清月晃了晃剑身,飞上空中,绕了一圈,又回来,点了点剑身,它横到沈扶玉的腿边,示意沈扶玉上来。 沈扶玉和危楼一并御剑前去。 山倒未曾变过,绿油油的一片,山泉、山林以及山上的生灵都好好的,一如百年前那般。 清月剑将他们带到了那处熟悉又陌生的山洞处,山洞已经坍塌了,什么也看不清。 危楼看向沈扶玉。 “你去那边找找,我在这边找找。”沈扶玉道。 危楼点点头,只是看着他:“注意安全。” 沈扶玉应了一声,一边找寻着一边给云锦书他们用通讯灵石告知了一下。 找寻一天无果后,沈扶玉紧紧抿着唇,下颌角都绷紧了。 不在这儿,那会在何处? 他已经把这儿寻了个遍了,还是找不到。 “我感觉……”沈扶玉闭了闭眸,声音发颤,“我感觉绛月剑离我很近,但是我就是找不到他。” 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他觉得绛月剑就在这儿的山上,但是他找不到。 ——感受你的剑。 当年他在烈狱之隙,师尊告诉他的话。 师尊。 沈扶玉眼眶微红,咬了咬牙,强行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情。他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了一下,绛月剑被封住,一点灵力都泄露不出来。 但冥冥中,似乎是有什么在回应他。 很微弱的存在感,但是沈扶玉感受到了。 就在这里。 危楼轻轻抱了抱他:“我们再找一次。总会找到的。” 沈扶玉滚了滚喉结,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山很大,沈扶玉和危楼两人找着找着就过去了两天多。待到凤凰几人来到时,他们搜寻的范围更大了些,也更仔细了些,但还是一无所获。 云锦书直接开了一个高阶的搜寻阵法,将山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了,但还是没找到。 沈千水也不停地问着树木花草有没有见过这里飞来一个碎片,花草树木皆是给了否定的答案。 “师兄……”雪烟斟酌着开口,“会不会不在这里?” 沈扶玉喘了口气,分明刚来这儿时,他几乎是九成九确定绛月剑的最后一块碎片在这里,可是一连将近三天搜寻无果,他心下也不确定起来。 “泊雪的异剑灵叫玄十三,之前只是一把普通的玄色铁剑,”危楼不知想到了什么,给沈扶玉道,“因着是那一批中第十三把锻造出来的,所以叫玄十三。泊雪生得好看,但是个低等魔族,上一任魔尊跟他有过短暂的春情后,赐了他这么个名字。” “后来泊雪得到了玄十三,才一路到了魔相的位置。” 沈扶玉看向危楼。 怪不得危楼这些天都很少说话,原是在思考这些问题。 浮华美滋滋地跑了过来,给沈扶玉看自己的画卷:“看!我的洛神。” 他画了一张沈扶玉垂泪的模样。不得不说,浮华的画技确实可以的,他将沈扶玉画得栩栩如生。好看的眼睛经由眼泪的浸泡变得异常水润,脸上划过一道水痕,下巴处的眼泪还闪着破碎的光。 沈扶玉简单扫了一眼,没理他。 “泊雪和玄十三之间肯定有什么交易,”温沨予走了过来,“剑灵对剑主的忠诚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玄十三为何要弑主后跟随泊雪?”究竟是什么样的诱惑,能把剑灵蛊得叛主? 沈扶玉看向招财。 招财懊恼道:“我也不知道。”早知道打听一下了,这么个情报,得值多少钱啊!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回家里看看吧,”凤凰冷不丁地开口,“说不定绛月剑在那边。”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绛月剑的碎片。 “我先去的那边,没找到。”沈扶玉看向凤凰。 凤凰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道:“再找找吧。说不定哪里漏了。” 哪里漏了? 沈扶玉像是被他点了一下,隐约有什么头绪,却想不分明。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再回去沈家一趟。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下来,黑漆漆的夜里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安静得吓人。 意外地,沈家门口,摆放了一只巨大的箱子。 就这么突兀地摆在那里,晚风一动,便有些许血腥味传来。 第301章 沈扶玉几人互相警惕地看了看对方。 “师兄。”温沨予上前,似乎是想要保护他。 沈扶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来吧。” 直愣愣地摆在他家门口,估计就是给他看。 看着不像是什么友善的事物,但沈扶玉有个猜测,这个猜测叫他不得不走上前去亲自查看。 沈扶玉蹲在木箱旁,深吸了一口气,心底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他伸出手去,将木箱的盖子缓缓打开。 月光一寸一寸落进箱子里,箱子里的事物也一点一点地暴露在了沈扶玉的眼里。 满脸的血,未来得及闭上的眼眸,被砍下整整齐齐放在胸口的四肢。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箱子里的人。 他的猜测成了真。 他僵在原地,手先发起了抖,旋即一点一点蔓延到了全身,直到最后连牙齿也在打颤。 程余。 这是他的程余。 三天前还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程余。 沈扶玉想碰碰他,可是又不知该先碰何处。池程余满身的伤,最致命的是胸口的剑伤。 沈扶玉将他的全身一点一点地看过,他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以至于只是紧紧地看着池程余死不瞑目的眼睛,眼眶通红,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砸了下去。 “程余……”沈扶玉费了好大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只手紧紧攥着箱子,另一只手抖得不成样子,伸出去给池程余阖上眼睛。 他盖上了池程余的眼睛,却没有站起身。额头缓缓抵在了木箱边缘,巨大的悲伤将他的心紧紧攥住,眼泪模糊了木箱边缘的血。 “六师弟!”云锦书先喊出了声,眼泪率先流了下来。 雪烟也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祝君安背过了身子,不忍去看他。 “六师兄……”沈千水泣不成声。 姜应拧了拧眉,眼眶微红。 危楼默默走到了沈扶玉的身边,搭住了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沈仙君,”空中突兀地传来熟悉的声音,“别来无恙啊。” 是泊雪。 “泊雪!”凤凰率先反应过来,蓄势待发地看着他。 清霄派的人也纷纷亮出了灵气,大有一番决一死战的架势。 沈扶玉抹了把眼泪,起身抬眸看向泊雪。 危楼将沈扶玉挡在身后,沉声道:“泊雪。” 泊雪权当看不见那些朝着自己的武器,他玩味地笑了一声,下一秒,出现在了沈扶玉的另一边,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哭成这样啦,沈仙君?”泊雪的指尖轻轻划过沈扶玉的面容,帮他擦去一滴眼泪。 “你失约了,害得本尊好找。”泊雪笑道。 “你究竟想做什么?”沈扶玉挣开泊雪,清月剑直直刺向泊雪,冷声问道。 泊雪伸手握住清月剑的剑刃,很快地,鲜血顺着他的掌缝流了下来。他浑然不觉,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沈扶玉:“不要这么凶嘛,沈仙君。我们先前见面还好好的呢!” 沈扶玉试图召回清月剑,但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般将清月剑死死拦住,清月剑纹丝不动。 沈扶玉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他虽猜到泊雪必然实力恐怖,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本尊其实还蛮喜欢你的,”泊雪一手拿着清月剑,一手绕过沈扶玉的肩膀,轻轻地从他的侧脸划到他的喉结,用指腹细细感受着属于生命的微动,“生得好看,天之骄子,还是个小正经。” “或许这样说比较合适——沈仙君,你看出我们魔族都很喜爱你了吗?” 沈扶玉看了看周围,才发觉其他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压迫般脸色惨白,动弹不得,更说不出话。尤其是危楼。 是泊雪在用他的魔力阻止其他人。 看泊雪的架势,似乎还是很轻松。 居然强到这般地步了吗……沈扶玉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肉。才发觉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 “在想什么呀,小仙君?”泊雪似是不经意道,“要不然你别跟危楼了,跟本尊吧。” 他说完,虚空甩出一道魔力来,逼迫危楼抬起头。 他伸手将揽住了沈扶玉的腰,另一只手捏了捏沈扶玉的脸,以一种极其轻佻的姿态把沈扶玉抱在了怀里。他看向危楼的眼里有几分戏谑与挑衅,跟沈扶玉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君王在哄宠妃似的:“我们杀了危楼,好不好?” “就像这样——”泊雪笑了一声,他什么也没有动,浮华、招财和芋鱼三人却凭空炸开,三道魔气吸入了泊雪的体内。 危楼说不出话,但眸光却是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恨不得啖其血肉。 沈扶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紧紧抿着唇,没有理他。 “好罢,”泊雪似乎是很可惜地叹了口气,“本尊还想着,若是你乖顺一些,本尊就留你一条命呢。罢了,反正比起独活,你肯定更喜欢同他们死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沈扶玉便觉得自己浑身一重,铺天盖地的魔气压制着他,他宛如一个不会水之人溺失足落水般,浑身使不上劲,肺部疼痛。 他额头渗出些许冷汗,血色一点一点褪去,却毫无办法。 倏地,泊雪猛地松开了他。沈扶玉腿软了几分,身子晃了晃,勉强站住。 第302章 “对啦,差点忘记把礼物送给你了。”泊雪笑了笑,拿出一张卷轴来。 “真言卷轴,开启后,凡是真话都会尽数被记在上面。说不上罕见的玩意,沈仙君肯定见过吧。” 沈扶玉平稳着呼吸,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沈仙君,本尊好心帮你,你却露出这般眼神,真叫人伤心。”泊雪虚伪地说了这么一句。 旋即,他缓缓打开了卷轴,眼中闪烁着恶意与玩弄的光:“沈仙君,你手上的手链是危楼的心尖血罢?” 闻言,沈扶玉下意识把手背到了身后。 “当年危楼为了催动溯洄从之的阵法,放了一万年的血,硬生生将自己放死,”泊雪轻飘飘道,“为此散尽了九成九的魔力,最后那点可怜的魔力,便凝在了那滴心尖血中。” “魔族没了心尖血和魔气就会彻底消亡——沈仙君觉得,代替危楼心脏的东西,是何物呢?” 第121章 伤别离·四 “师兄!” 趁泊雪给沈扶玉说话空,温沨予猛地摆脱了泊雪的禁锢,他动作快得近乎看不见:“快走!” 温沨予的卷轴展开,沈扶玉和其余人尽数被其传送离开。 眼前灵光一晃,沈扶玉的内丹近乎炸开,他直愣愣吐出一口鲜血来。 清月剑被震碎了。 是泊雪震碎了清月剑。 “师兄!” “沈扶玉!” 姜应几人紧忙凑上来,往他嘴里倒了一些灵丹,才勉强压制住他受的反噬。沈扶玉双腿发软,眼前跳动着光怪陆离的光线,凤凰扶着他,他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凤凰的怀里。 凤凰干脆把他抱在了怀里,姜应在一旁聊胜于无地给他输着灵力。 难得地,危楼没有跟他们争吵。沈扶玉迷蒙中睁开眼看了看,危楼似乎并不在这里。 温沨予将他们送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崖旁,不知过了多久,沈扶玉的视线才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他靠在凤凰的怀里,呼吸还有些微弱。 此时他们正躲在一处山林里,远远可以听见水流声。 沈扶玉环视周围一圈,没有看见危楼的身影。他受伤时看的那一圈,并没有看错。 “师兄……”其他人尽数紧张地看着沈扶玉。 草乌说话还是很慢,他道:“池程余……死了?” 他连落泪都很慢。 沈扶玉没理会他们的话语,他又吃了些丹药,回了些力气,慢慢靠自己站起了身子。 “我出去一趟。” 沈扶玉说。 危楼坐在山崖边,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落下去。 今夜天气很好,明月皎洁,群星闪烁,晚风习习。 “仙君。”危楼没回头,却听出了沈扶玉的脚步声。 沈扶玉慢慢走到了危楼身边,他坐下,危楼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像以往那样把外衣脱下来给他垫着。 “就算绛月剑恢复,”沈扶玉看着远处的黑暗,缓声道,“也没法解封。绛月剑解封需要很多很多的杀意,但是我当时就是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才将杀意和绛月剑一并封死了。” 沈扶玉也没法解封绛月剑。 危楼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扭过头,突然笑了一下:“仙君。” 沈扶玉的鼻头一酸,眼眶微微泛红。 危楼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仙君,你知道吗?你生得真的很好看。” “本尊第一次见你,就想,这六界,居然还有生得如此标致的人物。” 比三月的桃花还好看,叫他一眼便念念不忘。 沈扶玉缓缓攥紧了危楼的衣袖,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仙君,本尊真的好爱你。”危楼认真道。 好喜欢沈扶玉。 喜欢到看他一眼就会开心一整天。 喜欢到为他放了满天的孔明灯、满河的河灯。 喜欢到为他贿赂莫须有的神明。 喜欢到把他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喜欢到去学了他喜欢的糖水。 还有好多好多,危楼总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傻事,傻到他半夜想起来都会笑。有时他会想,会不会沈扶玉想起来也会觉得好笑?——其实怎么样都好,他只想搏沈扶玉一笑。 “别说了……”沈扶玉无数次听过危楼说这句话,唯独这次叫他心脏抽疼。 “本尊听凤凰和姜应说,你年少时的抱负是天下第一,也是得道成仙,”危楼感慨一声,“本尊当年也想一统六界。” 怪不得他会喜欢沈扶玉。 也或许,沈扶玉那年朝烈狱之隙挥出的那道剑意,就注定了日后危楼对他的所有爱意。 “仙君,”危楼看着他,像是释怀般笑了一声,“其实本尊一直都知道,你最爱的是苍生,不是本尊。” “但是本尊不一样。”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之中,本尊至始至终只爱过你一人。” 桃花雨下,蓦然回首,沈扶玉的发丝都在闪着光。 一眼交付终生。 “仙君,本尊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危楼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发顶,“就像剑修和他的剑一样。” 危楼虽然老是吃醋沈扶玉喜欢苍生胜于自己,但是仔细想想,他喜欢就是那个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沈扶玉,那个会怜悯众生的沈扶玉。 “请你以后一直闪闪发光下去吧,本尊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抱负——即便是牺牲本尊。” 第303章 沈扶玉攥着危楼的衣衫,嘴唇都在抖动。 “仙君,你不要哭啦,”危楼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就这样抱着他,“你哭得本尊心好疼。” 危楼把他的脸捧起来,笑了一声,眼中似乎有泪水闪烁:“仙君,你知道吗?本尊在知道这颗心脏是绛月剑碎片时,反倒轻松了几分。” “时至今日,本尊依旧没有原谅刺向你的那一剑。每每看见你,本尊总是情不自禁地会自责、会难受、会觉得亏欠你好多好多。本尊给你的爱里掺了悔恨与自责,这样不好。本尊希望本尊给你的,一直都是最纯粹的爱而今好了,本尊赔你一命,本尊又可以光明正大、平平等等地爱你了。” 沈扶玉流了很多泪,泪眼模糊间他看不见危楼的模样,他不停地摇着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扶玉。” 危楼很少叫沈扶玉名字,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床笫之间。 唯独这一次,危楼认真地开口:“不要哭。” “本尊给你的不是心脏,也不是性命,是本尊的爱。” “沈扶玉,我爱你。” “以后你的每一道剑息、每一处剑光、每一声剑鸣,都是我在说爱你。” “别说了。”沈扶玉捂住了危楼的嘴,眼泪划过脸颊,在下巴处汇合,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去。 危楼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哄他开心。 沈扶玉的手又缓缓移开了危楼的嘴唇,落到了对方的肩膀,吻上危楼嘴唇的时候,沈扶玉才意识到,原来亲吻是表达爱最直接的方式。 怪不得危楼总是时不时亲他。 怪不得上一辈子危楼情绪爆发时会说出“你从来没有主动亲吻过本尊”。 沈扶玉不懂得接吻的技巧,又抽噎得厉害,牙齿嗑在危楼的嘴唇上,破了皮,两人的口腔处瞬间弥漫起了血腥味。 “怎么两辈子了还没学会亲吻。”危楼似乎是笑了一声,他把沈扶玉往自己怀里又抱了抱,调整了一下姿势,转而主动亲吻起了沈扶玉。 泪水交织间,沈扶玉几乎要喘不过气。他胸腔因为喘不上气疼得厉害,却没有松开。 最后还是危楼先松开的。 无声地对视了许久,危楼笑了一声,把沈扶玉的眼泪抹去了。 他无声地抱着沈扶玉,看着对面的山头。 沈扶玉也没有说话,他的心情渐渐平复,眼泪也不再流了,同危楼一起看着对面的山峰。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 好像是眨眼间,天便渐渐地白了。 “不要过来了吧。”危楼跟他打着商量。 沈扶玉没说话,肩膀微微颤抖。 危楼把沈扶玉松开。危楼爱黏着沈扶玉,常常都是沈扶玉先离开,危楼一边依依不舍一边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末了再不情不愿地说一句“再见”。 这一次,他先转了身,没有给沈扶玉说再见。 拥抱一夜的温度随着时间渐渐冷却,沈扶玉静静地坐在原地,恍惚间,他像是听见了危楼跑来的声音。 沈扶玉鼻尖一酸,扭头看去,只有一道残影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真的对本尊很冷淡,本尊并未招惹过你,你提的要求本尊也答应了。本尊答应了你不攻打人界,你却并未对本尊笑,本尊都不计较你言而无信。还是说你对旁人都这样?” “你话也很少,本尊想跟你说话。” “本尊听说写一千遍名字,你就会出现。” “那本尊就一直写,总有一个一千遍,你会出现。” “本尊许愿,可以再爱沈扶玉一万年。” “因为,本尊遇见你、爱上你,是本尊最开心的事情。即便你不爱本尊,本尊还是很开心。本尊以往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本尊还想那么开心,还想爱你一万年。” “那本尊就自己建个节日。今日是八月十四,那便改做扶玉日吧!” “习俗就是,在这一天,所有人都要喜欢沈扶玉,都要对沈扶玉好,不要让他干活,也不能让他难过生气。” “仙君!” “我要摘一朵开在阳光里的桃花送给你!” 沈扶玉想给他笑一下,可山林倏地狂风大作,惊得那道残影便化作点点星光飘向远处。 他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沈扶玉扶着地面,缓缓站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山林里奔去。 山林间的风愈发大了些,参杂着些许狂躁的魔气。 沈扶玉眼前被泪水糊得模糊一片,跑动间什么也看不清。 他只是能听见,上一世的危楼问:“仙君,你要不要同本尊成亲?” 而后是几月前,在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时,危楼信誓旦旦说:“本相前些日子做了个梦,梦见咱俩成亲了。” 还有前些日子,危楼说:“届时,本尊就去求你师尊,先定三书六礼。过大礼的时候,就找魔疆的魔将魔相来,这是魔族最有身份的人了,本尊要给你下十里红妆,全是罕见的天才地宝。待这次回去,本尊就命人打造轿子,方便迎亲的时候用。” 如此想来,前世今生,夙愿未了。 沈扶玉赶在最后一刻看见了危楼。 危楼也瞧见了他。 危楼的胸膛破了一颗大口子,一颗鲜红的心脏跳动着,渐渐从那道口子里移出来。 “危楼!”沈扶玉哭着喊了一声,声音凄厉,满是遗憾与难过。 第304章 危楼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喊他“仙君”,也可能是“心尖儿”,或者是“扶玉”。 可终究,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扶玉的手指被烫得一疼,随即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是危楼的心尖血。 在他死亡的那一瞬间,一并消散了。 危楼的身体缓缓朝沈扶玉的方向跪去,沈扶玉伸出手扶住了他。 他跑得急,前身朝前俯去。 远远望去,两人互相鞠躬,竟像是完成了前世未成的夫妻对拜。 滚烫的眼泪掉落在地时,危楼的身体散做一阵轻柔的风,轻轻拂过沈扶玉的面容,带去了他面上的泪水,悠悠地飘扬去了天边。 第122章 伤别离·五 “师兄……”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清霄派几人走上前来,不忍地看着沈扶玉。 猛地,沈扶玉的手上传来一阵温热,沈扶玉下意识看去,却是姜应。 姜应说:“沈扶玉,你还有我。” 就像当年沈扶玉给姜应说的般,姜应又重复给他说了这么一句:“你还有我。” 沈扶玉抽了抽鼻尖,他哭得很,双眼和鼻尖都是红通通的。 凤凰似乎是想安慰他一下,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又沉默了下来。 “是呀,哥哥,”沈千水凑了上来,“你还有我们。” “对啊师兄,你还有我们呢!”其余人吵着喊着。 大家的脸上并不轻松,但尽量表现得可靠一些,好方便沈扶玉放心。 沈扶玉身体本就因为清月剑被震碎而受了重伤,眼下深受打击,走路都有些腿脚发软,东倒西歪的模样叫凤凰看不下去,他走去过扶住了沈扶玉。 危楼的心脏化作了绛月剑的剑尖。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剑尖,许久,他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让危楼枉死。 他必须得振作起来。 沈扶玉的身体颤动了许久,缓缓蹲下了身,拿起了剑尖。 剑尖还滚烫着。 他怔怔地看着剑尖,良久,才从储物手链里将那三片绛月剑的碎片拿出来。 四片碎片凑到了一起,很快泛起了明亮的红色剑光,一如出世般那般明亮。 碎片剧烈地震动了,很快,齐齐升入空中,一块接一块地接在了一起。 剑光流光溢彩,与此同时,剑气掀动狂风大作,山林摇曳得厉害,树干几乎都要被吹歪。 “这居然是没有解封的吗?”云锦书不可思议。 “是,”姜应滚了滚喉结,应道,“毕竟是三大灵火锻炼出的天下第一剑。” 他们谈论了两句话的时间,绛月剑上的裂缝已经渐渐褪去。 合四为一的一瞬间,绛月剑猛地爆发出一道气势汹汹的剑气。 “沈扶玉!” 凤凰一惊,冲过去把沈扶玉抱在了怀里。 那道剑气穿透凤凰的背部,从他的胸膛中消散。 事发突然,沈扶玉原本就一片乱的脑子更加反应不过来了,他喃喃地喊道:“哥哥?” 声音小心翼翼。 不止他,其他人也看愣了。 凤凰缓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出的大洞,又抬起头,口中的鲜血让他的话语听得不甚分明:“孤……没事……别怕,沈扶玉……” 语毕,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道:“孤这次,保护好你了。” 凤凰说完这句话,才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般,缓缓倒在了地上。 “哥?”沈扶玉睫毛嘴唇抖了抖,想上前碰碰他去,结果凤凰直接化作了一团剧烈的火焰。 绛月剑位于火焰中间,渐渐将那团火焰吞噬殆尽。 火势渐渐小去,直至一点火星也没有了。 绛月剑一动不动。 沈扶玉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像一场梦。 一场好可怕的噩梦。 沈扶玉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情恍惚,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师兄,你醒了?”雪烟蹲在他身边,用一张荷叶盛了些清水,轻声道,“喝口水罢。” 沈扶玉转了转头。 雪烟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 姜应、祝君安、云锦书、沈千水和草乌围在他身边,似乎是在等他醒来。 “危楼呢?”沈扶玉轻声问。 雪烟慢慢低下了头,手抖了抖,没法回答他。 “我哥呢?”沈扶玉又看向姜应。 姜应沉默地看着他。 “程余呢?”沈扶玉再问。 还是没有人能回答他。 “还有师尊……”沈扶玉嗓音抖了抖,灵丹处的疼痛提醒着他那一切不是恶梦,他闭了闭眼,眼角滑过一滴眼泪。 一片安静过后,沈扶玉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喃喃道:“还有沨予……我要去救沨予。” “师兄,你冷静一下。”云锦书泪眼婆娑地按住他。 “我们先回清霄派。”姜应走上前去,他将自己的眼泪擦干,认真地看着沈扶玉。 沈扶玉看着他,两行眼泪顺着眼眶流下:“回清霄派做什么?没有清霄派了!师尊、灵鹿还有外门的所有师弟师妹都没有了!” 闻言,姜应眼里也浮现了一层泪光。雪烟和祝君安受不住背过了身去,哭得肩膀都在抖动。 第305章 “沈扶玉,”姜应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按着沈扶玉的肩膀,认真道,“有清霄派。我们还在,清霄派还在。” 沈扶玉呜咽了一声,双目猩红,因为哭泣,他说话时牙关都在抖动:“可是程余不在了。” 他那么好动的一个人,被硬生生砍去了四肢。 应月从姜应的衣袖中钻了出来,编成小人,去给沈扶玉擦眼泪。呜呜公主不要哭了,看得它也好想哭。 沈扶玉将它拿在了手里,还给了姜应。 “师兄,”云锦书抹了下眼泪,抽噎着道,“我们去清霄派。上一世,禁书里,溯洄从之阵法旁边有屠灵阵法。” 他说完,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们杀了泊雪。” 沈扶玉眸光微动,看向姜应。 姜应给他点了点了头:“走罢。” 沈扶玉嘴唇抖了抖,哑声道:“……好。” 去寻屠灵阵法,杀了泊雪。 绛月剑似有所感,轻轻抖动了一下。 清霄派山脚还有之前云锦书画的阵法,凤凰不在,仙船太慢,要想快些回去清霄派,只能靠云锦书斗转星移的阵法了。 画好阵法后,云锦书把大家喊了过来。 姜应扶住了草乌。 “斗转星移!” 云锦书发动阵法,金黄色的阵法光芒一闪,几人落在了清霄派的山门前。 直直面对着下山的阶梯。 然而,准备进门,转身的一瞬间,几人均是愣在了原地。 温沨予的身体被一根粗壮的魔枝贯穿了,他垂着头,头发被鲜血黏成一绺一绺的,挂在面前,沈扶玉看不清他的模样。他用来观测天地万象的手指伤痕累累,每一根手指都扭曲了,想来是断了。他向来喜欢的白色道袍也沾染上了血迹。 另一旁的灵石上,正反复播放着他生前被折磨至此的场景。 满身伤痕面无血色的温沨予被绑在魔根上,泊雪坐在他对面,这会儿温沨予的十指还是无伤的状态。 泊雪托着腮,一边扇着羽扇,一边问道:“温沨予,告诉我你师兄的生辰八字。” 温沨予没有说话,他抬了抬眸,看向泊雪,可是目光却好像透过时光,放在了灵石前的沈扶玉身上。 他这个向来温柔善良的小师弟说:“你痴心妄想。” 沈扶玉难以自持地往前走了走,他想摸摸他小师弟的脸,却只摸到一块冰冷的灵石。 “好!”魔尊笑了笑,给旁边的魔侍使了个眼神,那个小魔立刻下去拿了刑具上来。 泊雪走向温沨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沨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你师兄姐的生辰八字,如果你觉得过于背信弃义的话,只给我你大师兄的也可以。” 温沨予抬头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他一向以温声细语待人,尚未展露过如此狂笑的姿态,笑到他干裂的嘴唇流出了鲜血,疲劳的眼眶流出了眼泪。 泊雪气定神闲地等他笑完。 “我自幼被父母抛弃,”温沨予止住了笑,却没有止住眼眶里的眼泪和嘴唇上的鲜血,依旧汩汩地流着,“好些年前的冬天,我才六岁的时候,好冷的冬天,冷到我要冻死了。” “我的大师兄就是从大雪中出现的。他未撑一伞,却帮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雪。他把我抱在怀里,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说我没有名字,他便给我取了一个名字。” 温沨予深吸了一口气,把嘴唇的鲜血尽数舔去,他字字清晰道:“他于天地之间,救我性命,赐我姓名,教我识万字,通万理,他带我修行,领我玩闹。” “他给了我一个家!”温沨予咬着牙,目光炯炯地看着泊雪。 “你让我告诉你大师兄的生辰八字?”温沨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声地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像是破败的风箱,难听又瘆人。 倏地,他止住了笑,随即转化成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那小魔拿来了刑具,泊雪残忍至极,竟是给温沨予上了拶子。 沈扶玉听着他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他徒劳无功地扒着灵石,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听着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音,像是什么被用力掰断,十声后,他听见温沨予虚弱却欣喜的声音:“全断了。我赢了。” “哈!”温沨予人不人、鬼不鬼地笑了一下,随即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我赢了!我赢了!我没有对不起我的大师兄!” 沈扶玉崩溃地喊道:“别说了!” 温沨予自然是听不到他的说话的,灵石中的温沨予倒吸了一口气,许是疼的。 “我自然是比不过我大师兄的,”温沨予垂了垂眸,又清清淡淡地笑了,“可是听到大家喊我‘小扶玉’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呀。” 沈扶玉靠着灵石缓缓滑坐了下去,他一声又一声地恳求着:“别说了、别说了……” 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刚刚见到温沨予的时候,那个时候温沨予还是个衣不蔽体的乞儿,在冬天的护城河旁,躲在雪堆里取暖。沈扶玉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便走了过去。 他从里面拨萝卜一般把温沨予拨了出来,温沨予冻得浑身发抖,沈扶玉开了法阵,避免风雪落进来。温沨予还是抖得狠,沈扶玉索性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第306章 他当时只是想顺手救个小孩,大不了把他送到善堂去。不曾想是给自己找了条小尾巴。 温沨予跟池程余和沈千水都不一样,这小孩从捡到时就特别粘人,也不跟别人说话,就一直跌跌撞撞地跟在沈扶玉身后。看不见沈扶玉便掉泪。 刚来清霄派时没有沈扶玉陪着连饭都不敢吃。 沈扶玉照顾了他很久很久。 以至于有段时间姜应常常打趣沈扶玉,说温沨予不该喊沈扶玉“大师兄”,喊“娘亲”才是。 “沨予……”沈扶玉艰涩地喊了这么一声,风声呜呜地呼啸而过,像是展开卷轴产生的声音。 “我大师兄是……”温沨予被夹断了十指后便疼晕了过去,泊雪又派人用冷水泼醒了他,醒来后的温沨予断断续续道,“千年难遇的剑修奇才,他绝对,不会输的。” 沈扶玉头脑嗡嗡作响,清霄派其他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看着眼前这副景象,纷纷喊道:“小师弟!” 灵石里的温沨予终于惹怒了泊雪,泊雪身上魔气暴涨,魔枝拔地而起,自上而下贯穿了温沨予的身体。 沈扶玉声嘶力竭却徒劳无功地喊道:“不!” 灵石的景象再度变化,重新映起了温沨予被杀死的始末。 沈扶玉不忍再看,泪眼模糊地想去把温沨予的尸身解救下来。 可他刚碰到温沨予浸满鲜血的衣袍,温沨予的尸身里便掉落出来一张卷轴。 沈扶玉愣了一下,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拿了过来。 上面很快浮现了字: 师兄。这是一段只有你能看见的字。 师兄,泊雪就是玄十三。当年泊雪得到了玄剑,玄十三身为剑灵很忠诚剑主泊雪。但是不知为何,玄十三倏地发狂杀了泊雪,并将自己变成泊雪模样,夺了他的面容和身份。 泊雪很危险,师兄切要谨慎、小心。 最后,这是在我垂危之际用所有的命数查出来的内容,用最后的灵力留下的文字。当师兄看到这句话时,不要为我哭泣,好吗?我猜在我临死之际,想到的定然全是师兄往昔冲我微笑的模样。 沈扶玉缓缓合上了卷轴,一瞬间,卷轴散做一道灵力消弭于天地之间。 “沨予……”沈扶玉抬头望着已经闭上眼睛的温沨予,眼泪悬于眼眶中久久不敢落下。 “屠灵法阵……”云锦书已经哭得看不清眼前的路了,但还是咬牙撑起了身子,“师兄,我们去寻屠灵法阵。” 姜应扶起来沈扶玉,沈扶玉睫毛颤了颤,伸出手背擦干净了眼泪,声音沙哑却坚定:“走。” 他是大师兄,他不能就这么沉溺于悲伤之中。 他得振作起来。 似乎是沈扶玉攥得手越来越紧,姜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沈扶玉偏头看了他一眼,咬牙朝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已经被烧成了一片黑烂的废墟,只剩了个骨架子在那岌岌可危地撑着。 沈扶玉走进去,便被还未消散的烟雾呛了一下。身后的几人也被呛得厉害。好在禁书收于地下暗室内,大火没有波及到。 云锦书毕竟上一世在这儿待了很久,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本禁书。 “这是……”沈千水一愣,“须以极正极邪极阳极阴四物,以极灵之物作为阵眼……这不就是溯洄从之的阵法?” “很像,但是不一样,”云锦书认真看了一下,“溯洄从之还要用魔尊心尖血作为阵引,但是屠灵阵法不需要这个。且,溯洄从之讲究四物相互牵制,力量均衡平等,但屠灵法阵需要其中一物的力量远远超于其余三物,以便用作攻击。” “所以还是要先找到那四物,是吗?”沈扶玉有些疲倦地开口。 “是。” 说得轻巧,但这会儿时间紧迫,上哪儿去寻这些事物? 他们沉思了一会儿,却是草乌先开得口。 “我有。”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了草乌,沈扶玉立马走过去,和草乌开了心有灵犀的阵法。 “师兄,”草乌道,“那条毒蛇,你还记得吗?” 极阴。 沈扶玉下意识看向了他手上的的那个银蛇手镯,蛇眼在只燃着一把灵火的地下室不知真假地闪了闪。 “那我这儿还有,”雪烟从他的话语中想到了什么,“我的编钟,锻炼时吸收了很多正午阳光,算是极阳吧。” “应月是阴鬼芦,魔族之物,算是极邪之物。”姜应也道。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应月从姜应的衣袖中探出了头。 公主!我来帮你啦! 眼下也不是舍不舍得灵器的时候了,沈扶玉闭了闭眸,道:“阵眼便还是绛月剑。” 他说完,心脏一疼。舍去绛月剑,他与危楼最后的联系也没有了。 那便还差极正之物。 几人正在沉思中,地面倏地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即强烈地震动起来,沈扶玉和姜应对视一眼,心底暗道不妙,沈扶玉果断喝道:“快出去!” 几人相互保护着出了地面。 “沈仙君,”泊雪笑盈盈地看着他,“真是让本尊好找呀。” 沈扶玉沉沉地看着他。 “本尊猜你肯定会来给你的小师弟收尸,专门把他放在了清霄派的门口,是不是很了解你?”泊雪看着他的眼睛。 第307章 沈扶玉绛月剑被封,清月剑被震碎,内伤太重,眼下是几人中修为最差的了。 见泊雪对沈扶玉针对的意向太明显,几人不约而同地挡在了沈扶玉的面前。 泊雪对他们视若无睹,依旧笑着看着沈扶玉:“沈仙君,我们走罢。” 一种奇怪的异香袭来,沈扶玉意识到时已经闻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第123章 伤别离·六 许久,一片漆黑的朦胧中,沈扶玉尚不确定自己是否清醒,耳旁却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 “你叫本将帮助你时可没说会杀了沈扶玉!” “本尊答应了你许你给他找六十个男人,并未答应你不杀他。” 沈扶玉睫毛颤了颤。 好熟悉的声音…… 一位是泊雪,另一位是…… “他都死了本将还找六十个男人做什么?给他出殡还是陪葬?” “还不如三十个男人呢!” 三十个男人。 沈扶玉的意识渐渐回了笼,是红线啊。 眼前光线跳动得厉害,一片光怪陆离,沈扶玉缓缓睁开了眼睛。 泊雪倒是及时注意了他:“沈仙君,你醒了?” 沈扶玉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被隔在一处结界内,他被绑在了审问犯人的架子上,粗糙的麻绳紧紧勒着他的身体,白色的衣袍满是灰尘,发丝凌乱,嘴角、脖颈还是手上都有干却的血迹。 昏厥前的记忆缓缓浮现出来,他开了开口,声音沙哑:“你想做什么?” 泊雪看看红线,又看看沈扶玉,笑了一声:“我想要你的绛月剑。” “沈扶玉,你能不能解封啊?” 沈扶玉不知他想要绛月剑做什么,只是抬着眼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这样吧,”泊雪一把拉过红线,给沈扶玉道,“咱俩对打,你赢了,本尊便把你放走。输了,本尊便杀了红线,如何?” 沈扶玉没回答他,只是转眼看向红线。 许久,他轻声问红线:“你为何反水了?” 你们魔族不是实力为尊吗,不是谁强便追随谁的吗? 红线没回答他,只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小剑仙,你怎得如此消瘦了?” 他顿了顿,又道:“本将就说要给你找三十个男人吧,这样死了一个还有二十九个呢!就不用为那一个难受了。” 沈扶玉听得出来红线在刻意哄他开心,可他实在难以笑出来。 红线也就没再说话。 “就不要在魔族前面上演煽情的戏码了吧?”泊雪打断了他们。 语毕,他转眼看向沈扶玉,手一抬,沈扶玉身上的麻绳尽数脱落,失去力道的沈扶玉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起来呀,沈仙君,”泊雪弯腰,用一根手指挑着沈扶玉的下巴,逼他抬头,说话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已经消瘦得硌手的下巴,“就算输了也没事吧?当年百人围堵你时你后来也赢了啊。” 语毕,他眼里闪着恶意的光:“要不要本尊提醒你,当年输得有多惨啊?” 有多惨? 沈扶玉轻咳了一声。 他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以至于听见泊雪这一声,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百年前的事情。 “铮”地一声。 清月剑脱手而去,沈扶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愣了,对方也愣了。 “我赢了……沈扶玉?”对方还有些不可思议。 沈扶玉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他应了一声,旋即召回清月剑,坦坦荡荡道:“是,你赢了。” 对方闻言,眼睛越来越亮,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我赢了沈扶玉!大家看见没,我赢了!” 他是别派的人,只是想出个任务,偷懒磨滑间发觉任务要完不成了,恰好遇见沈扶玉,便起了同对方比试的念头。 届时回派便说同沈扶玉比试中被对方所伤,故而迟了时辰。 反正沈扶玉天才剑修的名号在前,他师尊说不定还要为他能和沈扶玉切磋而感到庆幸。 谁料他居然赢了。 见他赢,围观的人也愣了。 沈扶玉输了? 战无不胜的沈扶玉居然输了? 他们先是齐齐震惊,过后,两两三三个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沈扶玉输了?” “嗨呀你没听说吗?他封剑了!” “居然真封了?” “好像是怕自己的力量伤到百姓所以封了吧。你没看见他拿的是清月剑吗?” “也是哈,他素来用绛月剑的。” 沈扶玉并不想听别人议论自己,转身便要离开。 他的前路被人挡住。 沈扶玉抬头看了看:“阁下是?” “水云阁刘安华,也想同你比试一番!”对方自报家门。 沈扶玉顿了顿,他修为被封一半不假,但身为剑修,还不至于不敢迎战。 “清霄派沈扶玉,请教阁下高招。” 那天的太阳很毒,烤得脸疼。 沈扶玉下意识想抬剑刺去,却被对方看出了身位,对方一剑挑在清月剑上,清月剑再度飞手而去。 “哈哈!”对方激动不已,朝四面八方欢呼道,“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沈扶玉!” 沈扶玉垂了垂眸,刚召来清月剑,面前又落了一个人。 第308章 对方比前两人都自信,直接道:“喂,沈扶玉!敢不敢同我来比试一番!” 沈扶玉第三次应战。 他输的次数越来越多,围观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同他比试的人越来越多。 沈扶玉代表的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一骑绝尘般的剑修。 他好似天边的月亮,叫人只有仰望的份。 所有的修士都压在他的光辉之下,成了无法出头的黑暗。 而如今,月亮低沉,月光黯淡。 所有人都想打败他,所有人都可以打败他。 打败沈扶玉,好似是什么荣耀的事情。 好似这样就证明了他们一般。 烈日当头,对面的人却一个个好似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得脸都红了。他们扯着嗓子喊:“我赢了沈扶玉!” “什么天之骄子,什么纤阿剑仙,不过如此!” “沈扶玉,我也要同你比一次!” 沈扶玉攥着清月剑,清月剑微微散发着柔和的光,似乎是在安慰他。 然而没用,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被挑飞剑,一遍又一遍地被震下台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迎战的人越来越多,灵力消耗得越来越快,能赢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数百人好似围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围墙,将他沈扶玉牢牢禁锢在里面。 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居然为了别人封剑,自毁前程,太蠢了。”谁说了这么一句。 “也不一定有人领情哈哈哈。” “你懂什么,这才是君子之范嘛。依我看,仙师的称呼是配不上我们光明坦荡的纤阿剑仙的,还得是喊‘沈仙君’哈哈!” 接二连三的胜利大大鼓舞了他们的士气,兴奋与激动渐渐模糊了他们的理智,激发了原本的本性,以至于有一人说,百般个戏谑嘲弄声逐渐开始响起。 一群人占据了优势,好似就成了什么正义伟大的光辉事迹。对面孤身一人,那必然是可以戏弄的对象,或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沈仙君这个称呼的诞生之初,其实是充满了恶意的。 沈扶玉握着清月剑,发丝都被汗水打湿了。 三天三夜,都不曾有一刻休息过。 后来他垂着头,没再有人关心过他是什么样的神情。他孤零零地站在喧嚣的人群中,好似成了那片人群中的阴影。 如今泊雪提起这件事,沈扶玉神色全然不变。 “真叫人伤心呀,沈仙君。”泊雪刻意加重了“沈仙君”三字的语气,摆明了在故意踩他的痛点。 泊雪也不恼,直接放了沈扶玉。 “来吧,沈仙君,”泊雪把清月剑的碎片丢给他,“比试一下,红线的命可还在你手上呢。他可是除了危楼,整个魔域最爱你的人了呢。” 沈扶玉手抖了抖,看着碎成好几片的清月剑,眼眶微红。 他的清月…… 六岁时第一个接纳他,少年时他意气风发不常用清月,清月也只是安静地跟着他,二十岁又带他重返第一剑修之位…… 他缓缓蹲下身,想把清月剑拼起来,忽觉一股恐怖的魔气来到了面前。 他抬头,正好被溅了满脸的血。 泊雪的手还没伸回去,红线半截身子都没了,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沈扶玉看着红线的眼睛,愣住了。 迷茫、疑惑、惊讶、悲伤等等情绪在他脑中混乱成一锅粥,叫他反应不过来。 红线替他挡了泊雪的致命一击。 可是为什么? 红线不是常说魔族自私,只以自己为主吗…… 为什么? 红线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小剑仙,虽然本将常说魔族滥情,要给你找三十个男人疼你。” “但是,偶尔一次,也叫本将亲自爱你一次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断了声息,闭上眼睛,朝前倒去。 沈扶玉伸手想扶住他。 他的身体一瞬间化作一缕魔气,散于了天地之间。 魔族生于魔气,最终也将散于魔气。 沈扶玉本就重伤,一愣神,直愣愣地就跌坐在了地上,他缓缓攥紧了手,身体都有些发抖。 不远处的绛月剑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身上披了一件衣服。 “本尊听闻你爱干净,这身衣服太脏了,穿这身吧,”泊雪顿了顿,笑道,“这是危楼登上魔尊之位时穿的衣服呢,想来你也没见过吧。他若是活着,肯定会跟你炫耀吧?” 泊雪俯身,认真地给他穿上这件衣服。 这是一身极其华丽的黑色华服,金线绣着的花样暗光流动,一看就价格不菲。 “……你拿去吧,”沈扶玉攥了攥衣服,沙哑着声音开口,“不要再杀人了。” 他真的……要受不住了。 不要再杀人了。 想要绛月剑就去拿去吧。 “本尊不要死剑,”泊雪一边给他把这件华服穿上一边笑着开口,“本尊想要没有封住的绛月剑。可惜这把剑只有你能解。” 沈扶玉滚了滚喉结,声音艰涩:“我解不了……” “便是如此,也不够你的杀意吗?”泊雪歪了歪头,问他。 沈扶玉终于明白泊雪是想要做什么了,一股巨大的怒火烧得他胸腔疼,泊雪从来没有想过要杀自己,他是想要自己眼睁睁看着旁人为他接二连三地赴死,以此来激发自己的杀意。 第309章 “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你还想怎么样?”沈扶玉红着眼问他。 泊雪摇了摇头,笑了一声,神似癫狂:“不够。我要六界第一,要这六界再也无一人敢欺辱我。包括神界和冥界,所有人、所有畜牲,所有的一切,都要看我的眼色!” 欺辱。 电光火石之间,沈扶玉的脑中轰然一声,清明至极,他看着泊雪,问道:“究竟是要看你玄十三的眼色,还是要看泊雪的眼色?” 泊雪倏地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沈扶玉,只字不发,一双眼睛好似平静的海面,却隐藏着无数暗涛汹涌。 “泊雪是个低等魔族,在魔族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肯定很难过吧。想来被人欺辱也是家常便饭,但是他很幸运,得了一把有剑灵的剑,”沈扶玉道,“剑灵忠为魂,不会伤害剑主的。” “我猜,你们的日子定然特别难过,泊雪或许说过‘好像做天下第一,便不用被人欺凌了’之类的话罢。你们自然是做不到的。” “但是异剑灵可以做到。所以你剑走偏锋,杀了泊雪,做了异剑灵,用了他的模样与身份,有朝一日你成为了六界第一,也算是‘泊雪’成了六界第一。” 他说完,力气用了不少,嗓子也干,又咳了几声,嗓子眼一阵发腥甜,想吐血。 “啪、啪、啪” 泊雪安静了很久,才缓缓拍了三下手,落在这方寂静的黑暗中,好似平地三声惊雷。 “很聪明嘛,你猜得不错,”泊雪笑了笑,走到沈扶玉的面前,蹲下身看着他,声音轻飘飘的,“该怎么奖励你呢?” “不如本尊也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的剑灵的秘密,如何?” 沈扶玉心底倏地涌上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来,他警惕地看着泊雪。 泊雪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沈仙君,其实剑灵和剑主的联系很奇妙的,你认不出来剑灵,天机不可泄露,剑灵也不能主动同你说。不过当时你的剑出世太混乱,剑灵丢了,以至于你们见面谁也没认出来谁。但是呢,你潜意识做过的某件事,其实已经给足了暗示。” 沈扶玉不知泊雪为何倏地说起这件事了,只是感觉,接下来泊雪要说的话,绝对异常恐怖。 “比方说——”泊雪刻意拉长了声音,待了几秒,才俯下身,凑到沈扶玉的耳边,悄悄话似的。 “你亲自取得名。” “‘余’和‘予’都有‘我的’的意思吧?” 第124章 伤别离·七 沈扶玉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一瞬间,过往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起来:他六岁时清月和绛月出世,而温沨予和池程余正好也比他小了六岁,总是执着于看他解封绛月剑的池程余,十八岁他封剑后就未再生长过的池程余,总是喜欢粘着他的温沨予,对他的保护欲总是过于强烈的温沨予,总是吵架的两人,争的“小扶玉”的称号…… 前世,他身死后宛如人间蒸发的两人。 原是因为在剑主死亡的一瞬间,剑灵也消散了。 沈扶玉怔了许久,他看看旁边碎了的清月剑,又看看还封着的绛月剑,眼前浮现的却是惨死于木箱中的池程余与被魔枝贯穿身子的温沨予。 他咬着唇,肩膀忍不住发起抖。 仔细想想,这两人挨着自己时,也是随着绛月剑和清月剑的方位站的。 绛月剑背于左,池程余便习惯在他左边叽叽喳喳。 清月剑背于右,温沨予便习惯在他右边温声细语。 沈扶玉后槽牙咬紧,气血翻涌,他拼命压制,嘴角还是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百般情绪汇集在一起,宛如一把巨锤将他锤得眼前发黑,他攥紧了手,眼泪已经流干了,什么也流不出来,只是双目猩红,失神地看着远处许久。 “不过你也不用太自责,因为一开始他俩也没有认出你来嘛。应该是你们恢复前世记忆时,他俩才意识到了。”泊雪假惺惺地安慰他。 “你究竟……”沈扶玉再傻也能看出来泊雪是在刻意折磨自己,他抬头看看泊雪,“想做什么?绛月剑就在旁边,你想要它,拿去便是。何须伤害那么多性命?” “本尊说过了,”泊雪笑盈盈地看着他,“本尊不想要封住的绛月剑,本尊要解封了的。” “绛月剑无法解封!”沈扶玉声音沙哑,若是绛月剑能解封,他也不会任由泊雪如此胡乱作为。 要解封绛月剑,需要很多很多沈扶玉的杀意。 沈扶玉一愣。 他后知后觉,纵然自己知道泊雪杀了那么多人就是在估计激怒自己,要自己更多的杀意,他竟然还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他设定好的道路。 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所为何事? “你究竟要绛月剑做什么?”沈扶玉一瞬间冷静了下来,眸光微沉。 泊雪看向沈扶玉的眼中带了些许赞许:“好聪明呀,纤阿剑仙。” 沈扶玉沉沉地看着他。 “不告诉你。”泊雪一挑眉,悠哉悠哉地走到绛月剑面前,一把拿起剑,细细端量了片刻。 倏地,他猛地把绛月掷了出去。 绛月剑猛地深入地底,震开魔气四溢,这一剑好似劈开了什么般,眼前的景象都随之一花,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是清霄派山下,与桃花镇连接的那片桃林。 好多的人。 第310章 沈扶玉一愣,姜应几人在,桃花镇的镇民也在。 沈扶玉觉得这画面有些许的眼熟。 桃林、火…… 知寰师尊生前算出的惨烈情景倏地浮现在了脑海中,沈扶玉瞳孔一缩,近乎是嘶哑着声音开口:“快走!” 结果他们却好像完全看不见沈扶玉、也听不见沈扶玉的声音般,只是警惕地看着泊雪的分身。 “泊雪。” 沈扶玉不在,姜应便成了队里的主心骨,他看起来还算镇定,警惕防备地看着草乌。 沈扶玉想跑过去,结果却被一张不知名的结界给硬生生拦住了。他手心一疼,才发现这个结界烫得很。摆明了是要故意拦住他。 沈扶玉转脸看向泊雪:“泊雪!住手!” 泊雪完全不搭理他,只是给姜应道:“好久不见,各位仙师。还有桃花镇的镇民。” 姜应几人亮出灵器,站到了镇民们的前面。 沈扶玉握紧了拳头,心脏跳得很快,又惊又怕,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百姓与师弟师妹们。 不妙的感觉宛如悬在头顶上方的一把利剑,叫他冷汗直冒。 “哭得这么惨啊?”泊雪淡淡地扫了眼后面的镇民,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感谢本尊叫你们想起来前世的事情了吧?” “想起来自己是如何一步步逼死沈仙君的啦?” 他一说,倒有人反应了过来:“是你!” “那日告诉我们沈仙君要和危楼成亲的,就是你!” 泊雪大大方方地一点头:“是呀,正是本尊。就是本尊一步步引导你们的,如何?就连那些‘沈仙君助纣为虐’的话,也是本尊传的。不过你们不会要把一切错误怪罪到本尊的身上吧?若是你们意志坚定,当真尊敬他,怎么会让本尊有可乘之机呢?” 他开口很快,一下子就把旁人的话全堵住了。 镇民们面色惨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喏,”泊雪张开手,掌心浮现出沈扶玉尚未醒来时的模样,“你们的沈仙君。” 他给他们看的是还未醒来的沈扶玉,白色的衣袍又脏又乱,领口大张,露出的白色肌肤上还带着鲜红刺目的血迹。乌黑的头发披散着,脸色惨白,眼眶红肿,还有哭过的泪痕。他躺在地上,看不出来胸膛有没有起伏。 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晕过去了。 更像是…… “师兄!” “沈仙君!” 泊雪的场景一放出来,底下的人纷纷惊呼。 姜应还算冷静,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若是沈扶玉死亡,泊雪不会这么悠哉悠哉地同他们周旋。泊雪摆明了是想讲条件。 讲条件,就有回旋的余地。 “不要杀他们,”沈扶玉回过了神,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泊雪,“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伤害他们。” 不要杀他们,不要再杀了。 他承受不住,他真的…… 不能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亡。 “本尊没想杀他们呀,”泊雪笑盈盈地看着沈扶玉,虚伪地叹了口气,“小剑仙,你不要露出这般可怜的神情,本尊都要心疼了。” 沈扶玉心脏跳得厉害。 那边,泊雪的分身转过了头,撑着脸看向下面的人。 “你们还在期待沈仙君解封绛月剑来救你们是不是?可惜,绛月剑解封需要很多杀意,沈仙君没有告诉你们吧,他十八岁时,为了不让自己的杀意胜过理智,伤害你们,连同杀意——或许叫心魔比较好?心魔和绛月剑一并封死了。” 泊雪笑道:“解封绛月剑,本就是一件悖论。木已成舟,本尊胜局已定。” “本尊,要血洗六界。”泊雪一字一顿道。 “二师兄……”云锦书下意识看向姜应,似乎是在朝他求证泊雪所言的真实性。 姜应缓缓开口:“心魔……怪不得。剑修随着越来越多的杀生,会越来越嗜杀。这种杀意一旦控制不住,就会形成心魔,进而失控,沦为魔修,无差别杀人。” 凭借沈扶玉当时的力量,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怪不得…… 可是失控的剑修毕竟是少数,沈扶玉究竟是为何会笃定自己一定会失控?他在禁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跟那个屠杀沈家庄的魔修有关?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姜应眼下实在没空去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只是要杀意就能解封是吗?” 一片绝望的哀叹中,一个人倏地试探着问道:“那么,杀够足够的人,是不是就能凑齐足够的杀意,绛月剑……是不是就能解封了?” 闻言,沈扶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脸色苍白,理智全无,对着那边的人喊道:“不是!不行!不许!” 外面的人自然是听不到他的呼声的。 外面也安静了起来,下意识看向说出这话的人来。 杜灵侠还没想到会被这么多人看,他抖了抖身子,磕磕绊绊道:“就是、就是一个猜测……” 他说完,所有人都跟着沉默了起来。 “试一试。”云锦书也反应了过来,他扭头看向绛月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云仙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云锦书下意识看过去。 第311章 “你有修为,能帮大家,我一把年纪了,”这个老头拄着拐一顿一顿地走来,“还有肺疾,死我一个,也无所谓啦。” “您是?”云锦书下意识问道。 “沈仙君,”老头笑着拄着拐,慢悠悠地往绛月剑的方向走去,“七夕时,买了我所有的酒呢!” “听闻沈仙君不爱饮酒,真是麻烦他啦。就当我报答他吧。” 沈扶玉看着那老人一瘸一拐地走向绛月剑,提高了声音喊道:“不要去,不要去!” 他自然是在做无用功。 那老头很快走到了绛月剑前。 绛月剑被泊雪插在了桃花林前,血红的剑身黯淡无光,但见过的人都知道,这把剑有着多么可怕的力量,会爆发出多大的剑光。 由六界三大灵火锻造而成的天下第一剑。 让沈仙君一剑成名的绛月剑。 老头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买他酒的那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沈仙君,他给自己的买酒钱叫他多苟延残喘了这几个月。 也该到时候了。 老头想,便当是报答沈仙君了。 菩萨啊,显显灵吧。让沈仙君这般心善的人,再多活一些时日吧。 沈仙君爱苍生,苍生也爱沈仙君。 老头深吸了一口气,拐杖一扔,义无反顾地将脖颈撞在了绛月剑的剑身上。 沈扶玉眼都红了:“不要!” 绛月剑感受到了血气,剑光闪了闪,它好像听见了沈扶玉凄厉的呼声,剑光一亮,剑身倏地燃起气势汹汹的火焰,很快便将老头的尸体吞噬殆尽。 火更大了些。 “有用!”雪烟一惊。 可是绛月剑的封印似乎只是松动了些许,并没有彻底解开。 泊雪幽幽地提醒他们:“要解开绛月剑的封印,只靠那个老头可不行哦。” 其余人警惕地看了泊雪一眼。 “沈仙君待我们极好……”有人想跳火,“上一世我们也确实对不起他。” “真的要跳吗?那就死了呀……” “可是活着也会被那个魔头弄死吧,不如赌一赌沈仙君?” “沈仙君真的还活着吗?” “一定要跳吗?” “我,我,”死亡的恐惧叫杜灵侠连连后退了几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一咬牙,直愣愣冲进了火里,“我也要成为救沈仙君的英雄!” 火光吞噬了他,火势更甚。 “谁爱跳谁跳,反正我不跳。”吓得一个乞丐连忙朝反方向跑去,可他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 他转过了身,泪流满脸:“可是除了沈仙君,没有人会救我了。” 他一闭眼,跑步间有几分慨然赴死的大义凛然感。 沈扶玉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拍了拍结界,想要冲出去,声音绝望沙哑:“不要!不要跳了!停下来!” 结界把他们隔绝成了两个世间,外面的人完全听不见沈扶玉歇斯底里的喊声。 王心慈一咬牙,主动站了出来,她道:“大家!” 她提高了声音,掷地有声道:“这魔头觉得我们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低劣弱小,他燃起这把火,就是要看我们第二世再次背弃沈仙君!” “我们没有妖魔鬼族的力量与修为,但是我们有骨气!”王心慈眼神明亮坚定,“铮铮铁骨,宁折不弯!我们不强大,但我们依旧顶天立地!” “他以为他这样可以摧毁我们,他是痴心妄想!” 王心慈说完,转而朝火海奔去。 自她之后,镇民们也相继一个接一个地朝火海跳去。 沈扶玉不停地拍打着结界,他的双手的掌心都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他像是一个被人勾去了魂魄的木偶,麻木又僵硬地盯着绛月所在的地方,绛月剑发出的火焰好烫,好似烫穿了结界,烧得他的眼睛生疼。 “不要、不要、不要……” 沈扶玉像是一头困兽般发出痛苦又无力的呜咽,他跌落在地上,他竟分不清是心脏的痛随着血液流入了四肢百骸,还是身体的痛苦一路挤压了心脏,他呕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液吐了前襟。 火势越来越大,很快便蔓延到了姜应等人的面前。 火光映出了他们坚定又柔和的身影。 “再给你打一次配合吧,我的天下第一小公主。”姜应笑了笑,跳到了火焰面前,像是在给沈扶玉说话似的。 草乌撤去了阵法,行动自如,他走到了火焰前,没说话,但是眉眼柔和。 “大师兄!”云锦书眼眸明亮,看着中间的绛月剑,见剑如面,“桃林烧坏啦,你再变一次桃花出来吧!” “大师兄,”雪烟笑道,“遇见你真好,下辈子我还要跟你做同门。” “师兄,”祝君安眼眸柔和,“我这次会勇敢一些。” “哥哥!”沈千水更活泼一些,“谢谢你呀。我喜欢千水这个名字,也喜欢沈这个姓。” 他们顿了顿,手拉住了手。 姜应垂了垂眸,轻声道:“同舟共济,生死相依。” 火光旁,清霄派山脚下的巨石依旧巍然不动地立在那里,上面“敢为天下先”的字样闪闪发着光。 一瞬间,他们福至心灵,起身齐齐跃入火海中。 敢为天下先! 他们直愣愣的下坠的身体像是一根银针般刺入沈扶玉的头顶,沈扶玉眼前一黑,目眦欲裂,崩溃喊道:“不要!” 第312章 他为人称赞的冷静与温柔好似随着那几个身影一并跳入火中,被烧了个彻底。他动了动唇,火舌又大了些,火光跳映在他的脸上,沈扶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猛地栽倒在了地上,束发的玉冠随之掉落,他的头发狼狈地披散开了。 沈扶玉抽噎了几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出来,又缓缓地汇成了一条水流,落入了地里。 一时间,百般情绪,只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啊啊啊!” 心脏传来的疼痛教他难以忍受,他跪在地上,只能可怜地弓起背,将自己蜷缩起来。他的十指扣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师门、他的师弟师妹、他的师尊、他的长老、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他的哥哥……这个偌大的世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就像年幼时整个村子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又变得孤独起来。 他孤独着来,曾热闹一阵,又将孤独着离去。 “啊啊啊——”沈扶玉的指尖被粗粝的石子渗入,但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他明明已经及冠多年,此刻却像是一头失去了庇佑的幼兽一般可怜地喊叫道,“救命啊……” 不要跳、不要跳、不要跳。 沈扶玉急火攻心,又是吐出了一口血来,血液迸溅得到处都是,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后还在仙船上,池程余和温沨予在吵架,偶尔讨论草乌和乌龟谁更快一些,雪烟、祝君安和沈千水在讨论哪根发簪好看,姜应还在拿着扇子故意寻危楼和凤凰的开心。 沈扶玉呜咽了一声,痛苦地看着绛月的方向,他喊道:“危楼……” 救救我吧。 谁都好。 “姜应……草乌……锦书……程余……” 救救我吧,求求你们了。 “雪烟……君安……千水……沨予……” 救救我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扶玉跪在地上,抱住了头,他的衣襟上已经满是鲜血与泪水,狼狈得再不复往日风光霁月的模样。 “别丢下我……”沈扶玉喃喃道。 他想起昔时那魔修血屠沈家庄的事情了,彼时他躲在巨石后面,正如此时他被挡在泊雪的结界里面一样。 “哈!”沈扶玉大笑了一声,一偏头、一闭眼,眼泪又甩出去几颗。没了发冠,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有几丝凌乱地粘在脸上。 原来幼时的独活,他从未释怀过。他从未原谅过自己幼时的无能与懦弱。 不知过了多久。 沈扶玉的脖子像是折断了一般,费力地吊着脑袋,转向了一旁泊雪所在的地方。他抬了抬眸,那双叫无数人为之倾倒的眼睛因为哭泣溢满了红血丝,毫无生气又阴冷地盯着泊雪,看起来尤为可怖。他的嘴角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被他伸出舌尖舔了进去,而后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品味这血的味道。 “我要杀了你。”沈扶玉平淡地说道,声音轻轻的,鬼似的呢喃。 绛月激动得颤抖了起来,它的剑身剧烈地战栗着,与它同出一脉的清月剑的碎片也跟着抖动起来。 沈扶玉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发丝凌乱,内里的衣衫杂乱不堪,外罩一件漆黑的衣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泊雪。 “我要杀了你。” 沈扶玉伸直了胳膊,手心张开,剑息阵阵,他的衣袍不停鼓动,衣衫落发起飞,他吐出两个字:“剑来。” 火光好似漩涡一般朝着位于中心的绛月剑转去,又被它尽数吞噬。晚霞般的剑光以绛月剑为中心一寸一寸地朝四面八方亮起,剑气汹涌澎湃。 直至晚霞铺满整片苍穹,绛月剑剑身一震,带起的剑意震得天地山崩地裂。 天下第一剑,绛月剑。 时隔百年,再度面世。 第125章 伤别离·八 血红剑光将天光渐渐吞噬,沈扶玉身上灵气四溢。 沈扶玉扫了眼地上的清月剑碎片,张开另一只手,清月剑剧烈抖动,倏地,这些个碎片猛地拼接在一起,刺目的清辉绵延万里。 血红色的剑光与雪白色的剑光涌动交织,以沈扶玉为中心,天地间像是被分割成了这两个颜色。 沉寂了百年的剑气与灵气好似出笼的野兽般肆虐,形成一股无声的恐怖气压,牢牢压了下来。 清月剑划出一道雪白的光痕,率先回到沈扶玉的手里。剑风好似狂风大作。 绛月剑从空中势如破竹地飞了下来,插入地里,震起万般碎石,它身上倏地燃起一大簇火光,烈火绕着沈扶玉化成一圈火墙。 烈火熊熊,一声凤啼刺破天际。 火光渐渐形成凤凰的模样,绛月剑解封,凤凰本体涅槃之火再度复燃,死于绛月剑剑下的凤凰展翅浴火重生。 燃着火的翅膀展开时遮天蔽日,正午的天一瞬间变成了黑暗,空气中的温度都高了不少。 凤凰飞于沈扶玉的身后,妖气带起沈扶玉衣袍翻飞。 泊雪表情不变,似乎笑容更深了些。他召来魔剑,不紧不慢道:“沈仙君,受教了。” 凤凰的重生似乎并没有叫沈扶玉有何激动,他心如止水,只是淡漠地握紧了手里的双剑,足尖轻点,毫不留情地去刺向泊雪。 他身影很快,起剑时好似在舞剑。泊雪转了剑,刺向沈扶玉,沈扶玉很快化作一抹残影离开。 第313章 原来如此。 泊雪扭身,魔剑正正好抵挡出刺来的绛月剑。 泊雪被他的剑气震得后退了一步,他稳住身形,朝沈扶玉刺去。 “师兄!”绛月剑上剑光一闪,熟悉的声音重新响起。 剑在剑灵在。 池程余手中以自己的剑灵力量生成了一把锋利的长剑,提剑帮沈扶玉挡住了这一剑,绛月剑解封后,他也不再是少年模样,而今是个要比沈扶玉都高的青年了。 池程余眼睛亮亮的:“师兄,我回来啦!” “师兄!”清月剑也一闪,温沨予现身,召来卷轴,护在沈扶玉的面前。 泊雪一一看过他们三人,眼中不知闪过什么情绪,他笑了一声,道:“好,好。” 沈扶玉淡淡地看了池程余和温沨予两人一眼,转身继续朝泊雪攻去。 泊雪身上的魔气又浓郁了一些,他似乎还很轻松,继续跟沈扶玉打起来。 “世人都猜沈仙君的剑招是因为过于花里胡哨,很容易被人半道截住,才不断追求速度的,”泊雪一边同他打斗,一边慢悠悠道,“如今一看,分明是因为过于快,才要‘花’。花的多,旁人攻击你时就会不停慢你一步,攻击成你残留的身影。” “剑中神舞,舞中绝剑。” “沈仙君天才剑修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沈扶玉被他戳中了本命剑招,也不急,继续同他缠斗在一起。 他俩你来我往间,沈扶玉居然落了几分下风。 “这样不行,”池程余还是咋咋呼呼的,“绛月和清月的力量来源是月亮,这大白天的咋办啊。” 泊雪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扶玉:“是嘛,沈仙君?” “池程余你疯了吧这话你都说!”温沨予急得如热锅蚂蚁。 池程余∶“……” 他不就小小着急了一下嘛。 “你就知道给师兄惹祸!”温沨予气不过,又扭过头去骂他。 池程余面红耳赤:“我也是着急!” 沈扶玉没什么表情,他的修为解封了,他自己却像是封住了般,整个人的身上都弥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感,像是数九寒天落下的冰雪。 他像是一条冻住的溪流,再不复素日温柔涓涓的模样。 温沨予下意识地看向了他:“师兄……” 怎么怪怪的? 凤凰看了他们一眼,倏地化作几十倍大的凤凰原型来,他熄了自己身上的火焰,天地间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是要月亮,”池程余还是讨厌跟他抢大师兄的人,“你挡这个做什么?” 凤凰也烦他:“隔绝日光也有用。你看他是不是力量大了些?蠢货。” 正如凤凰所说,沈扶玉双剑的威力又添了不少。 “沈仙君,”阿户的声音从凤凰的羽毛里传来,“我来助你!” 凤凰:“?” 他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阿户,准确来说是月精石在说话:“妖主殿下,您忘了,之前沈仙君把我交给您,后来我跟着您一起被绛月剑吸入剑里了。” 阿户的魂体在月精石里太久了,又经过绛月剑里三把灵火的淬炼,几乎要和月精石融为一体。 月精石可以短暂地作为月亮一用。 说完,月精石便飞去了凤凰身下,月光一闪,竟化作一轮明月悬于空中。 阿户和凤凰配合下,居然真的造了一个黑夜出来。 有了月精石的加持,清月剑和绛月剑的剑气当真上了好几个台阶。 沈扶玉的身影越发叫人眼花缭乱起来。 泊雪同他缠斗了一番,察觉出来,他看向沈扶玉,若有所思:“无情道?” 沈扶玉面若冷霜,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继续朝泊雪攻击,摆明了是要泊雪的命。 泊雪大笑一声,魔剑与绛月剑相抵,两人靠得极近,泊雪反问他:“怜悯成性的沈仙君,居然入了无情道吗?” 沈扶玉扫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震开他,继续朝他心窝攻去。 泊雪不紧不慢抽剑挡下这一击,他预判了一下沈扶玉的身影,直直朝那处挥出一道魔气。 沈扶玉被他逼得停了一下。 泊雪手挥了一下,当即出现了律言、香铃、南鸳北鸯四人的身影。 “小仙君!”香铃眼前一亮,她还没说出话,却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一般,面色涨红,看起来十分痛苦。 律言和南鸳北鸯也是出现了她的情况。 紫色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朝泊雪身上送去,沈扶玉提剑再次刺向泊雪。 泊雪吸取他们力量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四人身上的魔力尽数被他吸去,身形透明,几乎要消失。 泊雪的力量又上了一层,见沈扶玉攻来,他也不着急,转而提剑朝沈扶玉心窝刺去。 绛月剑刺入泊雪身体,泊雪必然大伤,但还会有一口气在。 魔剑若是刺入沈扶玉心中,沈扶玉便会如前世一般魂飞魄散! 沈扶玉侧身收剑躲开魔剑。 泊雪想乘胜追击,魔剑却剧烈抖动一下,直接脱手而去。 一只手接住了魔剑。 亮红色的眼眸眼中充满了傲气与恨意:“你算什么东西,本尊面前也敢称尊?” 是危楼。 绛月剑里有催生他的烈狱之火。 第314章 泊雪前有沈扶玉,后有危楼,上方还有个凤凰,见状,他冷笑一声:“好得很。” 危楼迫不及待先看了眼沈扶玉,沈扶玉面色平静,并没有看他。 危楼一愣,沈扶玉,好像有些不对劲。 但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想什么,他转了下魔剑,朝泊雪攻去。 泊雪和他俩战到一起。 他三修为都高,打得昏天暗地地,粘着在一起,连彼此的身影都看不清晰,一时分不出来胜负。 “师兄!”绛月剑里传来云锦书的声音。 “沈扶玉,开同舟!”姜应也道。 危楼:“?”不是,怎么他们都跑这剑里去了。 沈扶玉立于上空,甩了一下剑,一个灵力纵横交错的阵法瞬间在泊雪上方形成了,他将泊雪牢牢困在了最里面。 同舟,无论施法者在何处,只要团结一心,同是施法,就可以形成。 沈扶玉和池程余、温沨予在外,姜应等人在内,沈扶玉转了一下剑,足尖一踩,一剑刺穿了泊雪的肩膀。 泊雪大笑一声,震开了他。 沈扶玉还有伤在身,危楼的魔气也没有好完全,而泊雪刚吸了四位魔将的魔气,即使被沈扶玉打了这一剑,依旧隐约占着上风。 这样下去不行。 危楼看向沈扶玉:“得想个办法叫他停一下。” 沈扶玉应了一声,但是没有看他。 危楼顿了顿,再次看向沈扶玉。 太奇怪了。 沈扶玉怎么…… 危楼心底隐约有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他觉得沈扶玉很陌生,虽然沈扶玉还是原来的那个沈扶玉,但是冥冥中还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常把沈扶玉惹生气,已经习惯了沈扶玉不理他。 只是这一次,沈扶玉不搭理他,实在奇怪。 这种安静叫危楼心底发慌。 沈扶玉身上在打斗中添了很多伤口,鲜血在空中零零散散地落下来,雨似的。他毫不在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继续提剑朝泊雪攻去。 “得想个办法叫泊雪停一下。”危楼猜测是不是两人离得远的缘故,就寻了个机会,靠近给沈扶玉说了这句话。 沈扶玉还是没理他。 危楼怔愣地看了沈扶玉一眼。 他不知道在自己死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觉得,沈扶玉不明亮了。 他的仙君,就像是阳光下枝头开得最好的桃花似的,亮晶晶的。而今却是变得灰扑扑了。 危楼沉了脸,继续朝泊雪攻去。 无论如何,肯定是泊雪干的混账事。 泊雪似乎看出了危楼的心中所想,轻笑一声:“沈仙君可是灾星啊,本尊只是叫他认清了这件事情而已。” 危楼愣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那个算命的,是你!” 泊雪挑眉。 “沈扶玉,”危楼来不及骂他,转头看向沈扶玉,“你别信他的!” 沈扶玉好像听不见似的。 糟糕的是,他们胶着太久,阿户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月光越来越淡。 眼下还是黄昏,月亮还没升起来。 沈扶玉的剑气明显弱了一些。 泊雪似乎是想说什么,倏地身形一僵。 他的身体中隐约泛起一阵阴气森森的红光,像是有什么附身的人正在剥离。 沈扶玉眸光一凌,趁泊雪顿了这一下,一剑打在他的身上,将泊雪抽到了一旁。 徐三娇彻底从泊雪身上抽离出来。 当时,泊雪为了提高自己的力量,强行将鬼界的鬼魂吸去阴气,徐三娇作为鬼王自然不能逃脱。 但徐三娇利用他吸取的阴气在他身体里保全自身,蛰伏许久,就待时机成熟,重新出世。 凤凰撤了翅膀,飞向他们。 泊雪被他四个围了个正好。 至此∶沈扶玉坐镇东方,极正;危楼坐镇西方,极邪;凤凰坐镇南方,极阳;徐三娇坐镇北方,极阴。极灵之物月精石悬于上方。 屠灵阵法已成。 第126章 伤别离·九 屠灵阵法,四物中要有一物的力量远超于其余三物,用作攻击。 危楼、凤凰和徐三娇三人力量差不多,沈扶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灵力,勉强比他们强了一些。 反观泊雪,虽已身处于屠灵阵法之中,却依旧悠然闲适,他不急不缓地走到沈扶玉面前,化开了自己的心尖血。 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到阵法之中。 沈扶玉眸光一动,脑中豁然清明。 泊雪要他解封绛月剑,并不是要绛月剑,而是要他解放力量,和势均力敌的危楼凤凰和徐三娇三人形成溯洄从之阵法! 泊雪不想做天下第一,他真的目的是……时间回溯! 沈扶玉咬了咬牙,试图将身上的灵力再强大一些,但泊雪却是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靠近了他:“沈仙君,出生时天有异象,被旁人当做了是祥瑞之兆,不料六岁时克死了全村人。” “你十八岁封剑、上一世主动死于危楼剑下,与命运对抗这么多次,终究是……难违天命。” “眼下,你又要把他们所有人,再度克死啦。” 沈扶玉瞳孔微缩。 十八岁。 乌云在头顶形成一片压抑的黑色,隔绝了天光,天开始刮起了风。 沈扶玉左右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是那小孩可怜巴巴给羊上坟的模样。 第315章 沈扶玉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还是冲动了,想着快点完成任务,所以牺牲了羊。沈扶玉攥紧了身上的薄被,目光沉沉。 这些日子,他明显杀气重了些。 他在杀戮中得到了难以言说的兴奋与满足感。他曾问过知尘师尊,但知尘师尊只是告诉他,剑修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 只要保持理智与心念就好。 但沈扶玉还是忐忑不安,他害怕心魔,害怕走火入魔,他比任何人都怕。六岁时屠他满庄的便是一个走火入魔的剑修,沈扶玉打心底害怕和厌烦成为他那样的人。 思索间,沈扶玉一抬头,居然走到了关押那名魔修的禁地前。 他转身正要离去,又顿住了脚步,踟蹰了起来。 那魔修不知为何杀不死,他虽恢复了理智,但杀意和恶意仍在。 沈扶玉抬头看着禁地,鬼使神差地,他缓缓将弟子灵玉牌放在了禁地前的阵法前。 阵法录入了他的信息,想来很快便会通知师尊。 沈扶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禁地,他只是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变成魔修的。 禁地安安静静的,一时间只能听见沈扶玉的脚步声。走过去,无数个复杂阵法禁锢着一个人影。 沈扶玉看见他,缓缓攥紧了手。 无论过去多久,看见这个人,他还是会感受到滔天的恨意。 绛月剑激动得嗡嗡作响,清月剑闪着光,怕沈扶玉冲动。 听见脚步声,对方缓缓抬起了头。 很明显,这魔修在这儿过得很不好,他头发乱糟糟的,眼底乌青,眼球混浊,身上衣服也很破。 “你……”对方不认识沈扶玉。 沈扶玉走到他面前站定,问:“你是如何走火入魔的?” 对方看了他一眼,风轻云淡道:“杀人杀多了。” 随意得好似今日吃了什么饭一般。 沈扶玉没由来觉得很恶心。 他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沈……扶……玉……” 对方趁他思索间,眼尖地看到了他弟子腰牌上的名字,咂巴着嘴琢磨了一阵,想起来了:“哦,是你啊。” “千年难遇的灾星。” 沈扶玉一愣:“什么?” 魔修一见他愣了,顿时明白了他不知道这件事,魔修因常年被关押的怨气终于有了倾泻口,他眼中闪着恶意,报复般地开口:“怎么?你师尊没告诉你吗?你的命格出奇地硬,出生时天降异象。年幼时六亲缘浅,长大后,你身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一日不除,为祸人间。世间将有无数人因你而死。” 沈扶玉脑中轰然一声,下意识道:“你胡说!” 他出生时,久旱三年的村子倏地下去第一场大雨。若真是他出生时引起,久旱逢甘霖,分明是吉兆,怎么可能会如对方所言! “你都克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还不信呢?”对方幽幽道,“你不信可以去问你师尊咯。你师尊中肯定会有通晓命理之人吧?” “我……”沈扶玉一时哑言,心慌意乱得厉害。 理智上他不该轻信对方所言,但沈家庄被屠的惨景浮现在眼前,叫他心底打了个突。 “听闻你很厉害,”魔修偶尔也听巡逻的弟子谈过几句,“修真界前所未有的天才剑修。” 魔修笑了一声:“不知你走火入魔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想来比我还恐怖吧?” “毕竟,你那一身可怕的力量,既有救世之能,也有灭世之力。” 这句话叫“灾星”的身份有了很强的说服力,沈扶玉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你胡说,我不信。” “随你,”魔修信誓旦旦,“你去问你师尊便知了。” 沈扶玉咬牙重复一声:“我不信!” 他怎么会是灾星呢? 他救过那么多人,他怎么会害人? “扶玉,快走吧。” “是你们把辛辛杀死了。” 父母的遗言与那小孩的泣音一起在脑海中响起,沈扶玉咬紧了牙关,心里乱得厉害,他转身朝外面跑去。 压抑了许久的云层响起接二连三的雷声,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淋下来,沈扶玉也忘记撑开避雨的阵法,就这样一路跑着去了清霄派主峰。 “大师兄!” 路上有弟子同他打招呼,他也没回。 沈扶玉慌不择路,他的心跳得又急又快,手直发抖,他连礼都没行,直接推开了主殿的门。 知尘和知寰正在议事。 “扶玉?”见他过来,知尘有些意外,“怎得这样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尊……”沈扶玉抬头看着他,声音细听有些发抖,“我是‘灾星’?” 知尘想要扶他的手一顿,知寰也猛地抬起了头。 见状,沈扶玉眼眶微红,但他不死心,他还是想要寻一个确切的答案:“是吗,师尊?” “不是,”知尘转而问,“扶玉,不要这样想。这话是谁同你说的?” 沈扶玉笃定道:“师尊,您骗我。” 知尘看着他的眼睛。 沈扶玉的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师尊,您在骗我。” 许久,知尘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沈扶玉头:“什么灾星不灾星的,为师从未信过这个,扶玉也不要信。” 沈扶玉眼眶湿红,像只疼得紧的兔子,却咬着牙,只流了那一滴泪。 第316章 “所有亲近我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我会害死无数人,”沈扶玉猛地擦掉眼泪,“是吗,师尊?” “沈扶玉!”知尘难得严肃起来,他喝道,“不要相信这些虚妄之言!”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知寰,嘴唇微抖:“师尊,我想知道。” 知寰沉默许久,才道:“扶玉,命理之事不能全然相信,算出来的结果也只是起到一种趋利避害的结果。”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他。 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 最陌生的,还是他自己。 我是灾星。 我会害了所有人。 是这个意思吗? 沈扶玉眼眶一热,转身跑入了雨幕之中。 雨淋得很大,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平整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的心好像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外面的冷风冷雨一同席卷过来,冷得他止不住发抖。 雨水落入眼睛里,又混着温热的泪水流出来。 我怎么会是灾星呢? 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去救人、救灾,他喜欢苍生,苍生也喜欢他。 他怎么会是灾星呢? 沈扶玉在雨中跑了很久,雨很大,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也分不清自己而今身在何处。 天边一声又一声地闷雷在耳边响起,震得他心发慌,他环顾天地四周一圈,倏地就崩溃了。 “我不是——” 沈扶玉站在断崖旁,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空,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了不知名的深处。 十八岁的暴雨随着泊雪的一句话再次浮现,沈扶玉鼻息间好似都能闻到潮湿的雨腥味。 他一时心慌意乱,眼前却是万物流转,在泊雪戏谑的目光中,他的灵魂好似跌进了一条湍急的漩涡之中。 待到一切渐渐平息后,沈扶玉来到了一处村庄中。 月色如水,村庄上空袅袅升起着黑烟,村庄中隐约传来哭泣声与哀嚎声。沈扶玉一愣,身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太熟悉了。 这是无数次叫他午夜惊醒的噩梦。 这是…… 沈家庄被屠的那一夜。 他下意识想跑过去,又停住了脚步。 如果自己就会死在这个夜晚,就不会发生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了吧。 沈扶玉垂下了眼眸,头发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放下了手,想寻个地方自己坐着。 可惜这边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坐,地上和树上到处是燃着的火光,沈扶玉隐去了身形,兀自寻了个地方。 他其实当年没怎么见过沈家庄的惨状,他从后门跑出去,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除了偶尔可以听见人们越来越弱的哭泣、惨呼声外,什么听不见,也很少能看见什么。 所以他这一路走过来,才发现,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居然不是夸大。 时隔一百余年,沈扶玉已经认不清这些人都是谁家的谁了,只是依稀觉得这些已经永远闭上眼睛、沾满鲜血的脸庞很熟悉。 沈家庄弥漫着一股杀戮之后的寂静感。 沈扶玉感受了一下,那魔修不在,应该是杀完了村子里的人,去追六岁的沈扶玉去了。 沈扶玉显了身形,他还没分清这是何处,角落里倏地听见一声痛呼声。 常年救人的本能叫他下意识寻了过去。 是个女人,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看起来是受了很多折磨。 她背对着沈扶玉,身体因为疼痛蜷缩了起来。 沈扶玉走过去,出于尊重,他没有查看女人其他身体的地方,只是帮她号了号脉。 受伤过重,失血过多,无力回天。 沈扶玉正要将手撤回来,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就费劲地盖到了他的手上。 对方气若游丝:“扶玉啊……” 沈扶玉瞳孔紧缩,僵硬地扭过头去,记忆里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娘……” 第127章 步蟾宫·一 “扶玉啊……”沈孟氏费劲地抬起手,想去摸摸他的脸。 沈扶玉身体一僵,手足无措,但还是主动握住了沈孟氏的手,叫她的掌心贴住自己的脸。 “怎么长得这么大啦……”沈孟氏挪了挪指腹,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沈扶玉低下头,不知道要说什么。若是以前的他,必然会鼻尖一酸,豆大的泪水一颗一颗砸在沈孟氏的怀里,他的委屈会有倾泻点,他会把沈孟氏的手握得很紧,会想给他娘说,他是灾星,他害死了你们,又会想给她说,他封剑之后,百余人都来笑话他、逼他跟他们对决,他还想说,他打不过泊雪,好多人都因为他死了。 但是更多可能是,千万句话会在开口的一瞬间,凝成一句:“阿娘,我好想你们。” 可是眼下沈扶玉什么情绪都没有,他默不作声地守在沈孟氏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沈孟氏头很晕,以为这是自己死前的幻觉。 好可惜啊,她的孩子长得那般好看,又聪明伶俐,她却无法看见他长大的模样。 沈扶玉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紧得有些疼了,沈孟氏才后知后觉这似乎不是假象,她有些不可思议,却因为过度虚弱说不出话来:“你……” 沈扶玉想给她渡点灵力过去,才发现沈孟氏不是修士,他手中也没有灵药,自然是救不了她的。 第317章 “阿娘,时空错乱了,我从以后的日子里过来的。”沈扶玉看出了她的疑惑,给她解释了一句。 沈孟氏露出了些许笑容:“原是如此。” “上天眷顾……”沈孟氏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睛,“你长大啦。” 那她就放心了。 沈孟氏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好像快要死了,她想抱抱她的扶玉,可是又想看看她长大后扶玉的脸,要是还是个小孩子就好了,她就能把他抱在怀里,还能看着他的脸了…… 她真的好舍不得。 “阿娘……”沈扶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茫然地喊了一声“阿娘”。 他是真的入了无情道,这般情况下,他的心境依旧是波澜不惊,他知道他娘很快就会死去,他没有灵药,他娘也没有灵气,任何道路都通向了一个终点——死亡。 即便他有那么强的力量,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扶玉,”沈孟氏听见了他的呼喊,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面前的不是长大成人的沈扶玉,而是那个不到她膝盖高的小孩,她轻声哄道,“不要哭,不要怕,扶玉,好好长大,你活着,爹娘就活着……” 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孩子。 没有什么比知道沈扶玉以后会平安长大更好的了,如此,她也能安然瞑目了。 沈扶玉攥着沈孟氏的手,他看着对方的头轻轻歪了一下,由此断掉了气息。他跪在地上,时隔百余年,他居然感受不到年幼时娘亲去世的悲痛。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沈孟氏尚未凉去的尸身,过了好久,他才将她抱起,放在了他爹尸身的旁边。 他看了他们一会儿,本想叫他们入土为安,可是不久后清霄派的人就会前来,他们会更好地处理好他爹和他娘的尸身。 许久,他也只是撩起衣摆,俯身磕了三个头。 他的手臂撑在地上,不知为何手臂发软,险些没有站起来身子。 可是他终究要站起来。 命中注定。 沈扶玉理智地想,他的命是他的爹娘换回来的,他不能这么轻易死了。 至少。 至少要活到这时。 至少要活到他娘临死前看到他长大成人的这时。 沈扶玉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循着那魔修遗留的魔气飞了过去。 还是熟悉的深山。 沈扶玉落到山林里,他修为比魔修高很多,他可以隐去气息,那魔修自然不会察觉到什么。 魔修站在山洞前的巨石前,倏地拊掌大笑:“好,好,不愧是灵童。” 魔修不再对沈扶玉感兴趣了,转而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阴阳石,似乎是在琢磨怎么把阴阳石取走。 魔修取出了自己的剑,很明显是要击碎了再取。 沈扶玉踩了一下一旁的树枝,借着力道飞于空中,喝道:“绛月、清月!剑出!” 阴阳石听到他的召唤,猛地一震,缓缓升入了空中。 沈扶玉伸出了手,过于肥大的黑袍翻涌着,他看不清下面魔修和儿时自己的身影。 熟悉的灵力与剑气从阴阳石中蛇一般缓缓绕上沈扶玉的手心,沈扶玉静静地看着阴阳石,阴阳石开始散发红、白两种灵光。 猛地,阴阳石断裂成两半。 月光的照耀下,这两半巨石各自化成一把锋利修长的灵剑。 沈扶玉一掌推开清月剑,叫他去保护儿时的自己。 另一只手握住绛月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魔修,手中长剑一转,魔修还未反应过来,滔天巨浪般的剑气就将那魔修震飞了出去。 方圆百里,不见其身影。 沈扶玉不愿看见儿时的自己,他背过身去,将绛月剑也丢到了他的面前,道∶“这是你的剑。白色的叫清月,红色的叫绛月。拿好它俩。” 话说完,沈扶玉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另一边,被震开的魔修遇见了另一个人。 泊雪将他从岩石上扒下来,道:“清霄派来人抓你了。” 魔修心一紧:“什么?” 可是自己并不认识他,魔修警惕地问:“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泊雪一笑,靠近了他,谆谆善诱,“重要的是,方才那个孩子,是个命数极硬的灾星。” “我可以用魔力保你不死,但是有个条件。” 魔修握住了手中的剑:“什么条件?” “我要你把他是灾星的事情,告诉他。”泊雪道。 “就这样?”魔修没想到会这般简单。 泊雪道:“就这样。” “好。”魔修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 泊雪满意地一笑:“他叫,沈扶玉。” 既然阴差阳错来到了过去,那他自然要给十八岁的沈扶玉一件大礼了。 不然,沈扶玉若是十八岁不封剑,顺利飞升后,他的计划全都化作一场空了。 …… 沈扶玉有些累,不是身体累,是精神上的累。他没再管那边小沈扶玉的事情,转而自己走去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里。 这是处荒野,空旷得很。 沈扶玉站在前面发呆。 不出所料,他是在和泊雪抗衡之时,被时间回溯的阵法阴差阳错弄回这里了。 他心里清楚,他这会儿应该要找到回去的法子,杀了泊雪。 第318章 可是。 若真是灾星的命格,他会和所有人一起死在泊雪的阵法里。 太痛苦,太难受。 沈扶玉不想再看见那种场景了。 他不想和这世间的任何人再牵扯上任何关系,他好累。 他在这儿站了很久,倏地察觉旁边多了一个小孩。 沈扶玉回头望去,对方低着头,他看不清对方的脸,穿得破烂,看样子是个小叫花子。 沈扶玉主动走了过去,问道:“你迷路了?” 小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沈扶玉察觉出来对方有些害怕自己,索性寻了个地方坐下,不去主动看小孩。 小孩还是局促不安。 沈扶玉凭空变了只树叶,隔空取水,递给了那小孩:“喝吧。” 小孩犹豫了一下,伸出两只小手接了过来,很乖很知礼:“谢谢你。” 沈扶玉感受到那小孩靠着自己坐了下来。小小的一团,没什么威胁力,跟只刚出生的幼猫似的,小心地蜷缩着。 沈扶玉又给他变了点小米酥:“吃吧。” 小孩还是双手接过去的,声音明显一些受宠若惊:“谢谢你。” 沈扶玉没说话。 吃饱喝足之后,这小孩的胆子明显大了几分,他尝试着靠近了沈扶玉一些,软糯糯的声音没话找话说:“你是不是经常帮助别人呀?” 沈扶玉应了一声。 “那……”小孩问他,“这些伤也是救人受的吗?” 沈扶玉心脏微疼,沉默一下,道:“算是吧。” 不料对方却道:“好厉害!” “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沈扶玉觉得奇怪:“为何?” 哪有人上赶着受伤去的? “我也想帮助别人,也想救很多很多人,做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大英雄,就像你一样!” 原是如此。 沈扶玉了然了,小孩嘛,总有些英雄梦,可惜他主动注定要让这小孩失望了,他道:“我不是英雄。” “许多人因为救我而死了,我连累了他们,我是一个灾星,不是什么英雄。” “啊……”小孩眨了眨眼,“那你救过他们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 “那我觉得,你就是英雄。” 小孩子的想法,果真叫人无法理解。沈扶玉平静地想,准备着过一会儿便将这小孩送回去。 “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英雄,”小孩说,“如果以后你遇到危险,我也会去救你,即便那样会让我陷入危险。” “不是你连累了我,是我选择了你。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摆脱危险,然后再来救我。” “因为你是一个英雄,是我的英雄。” 沈扶玉怔怔地听着他的话,真奇怪,分明是稚子戏言而已,他居然…… “我要走了。”沈扶玉攥了攥手,站起身来,他要回去,救人。 小孩也跟着他站了起来:“我想去找你。” 须臾,这小孩又苦恼地顿了顿:“可是我不认识方向啊?” “我好笨,对不起。”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难得也遇见一个同自己一般不识方向的小孩。 良久,他给那小孩说:“不认识方向,也没什么的。” “因为不分东西南北,所以往哪走都是向前。” “你只要一直向前,就可以找到我。” 就像过往他给无数人说的那样。 “哦……”小孩歪了歪头,稀里糊涂地,但还是点了点头,认真道,“好的,那我们约好了哦。” 沈扶玉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等等! 他走出去数里,倏地想起那小孩说的“你救过我”。 他何曾救过他,他来到这儿,唯一救过的就是…… 沈扶玉错愕回身,正好看见小孩费劲踮着脚尖,给他招了招手。 稚嫩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 “我叫沈扶玉!谢谢你成为我的英雄!” “我以后会去找你的!我们约好了哦!” 从来没有什么黑衣人,他引以为傲、立作榜样的,至始至终都是他的自己。 人生恍恍百余年,他一直追求的、想认识的、想成为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好像有什么屏障刹那间化作无数碎片,被挡住的喜怒哀乐再次涌入沈扶玉的心里。万人殉剑的痛苦与无力、身边人死而复生的庆幸与惊喜、再次见到娘亲的怀念与悲伤…… 还有他自己。 沈扶玉嘴唇一抖,眼泪夺眶而出。 他捂着心口,缓缓蜷缩住了身子。 在他最狼狈不堪的年岁,成了他年幼时期的英雄。 小扶玉一直踮着脚尖往这边看,似乎是在纠结要怎么走。这时的小扶玉尚且不知以后之事,但沈扶玉知道。他知道自己以后会走很长的路,他会遇见很多人,他会与很多人产生联系,他会为很多人欢笑哭泣。他会春风得意,也会沦为笑柄。 沈扶玉回过了身子,迎面的风很大,眼泪打湿了胸襟。 他朝再忆往昔事,我为我,泪满襟。 沈扶玉闭上了眼睛,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那年,十八岁的他穿过暴雨,一剑冲破头顶云霄。 而今,他穿过十八岁的暴雨,一脚踏破时空困境。 沈扶玉睁开眼睛,看着泊雪。 第319章 正如十八岁的沈扶玉站在清霄派主殿前,义无反顾地举着剑。 旧日今时的声音重合。 “我偏要——不、从、天、命!” 第128章 步蟾宫·二 泊雪眼神一凌,一道魔气打过去,但还是被沈扶玉震开了禁锢。 泊雪脸上的戏谑消失殆尽,面色彻底阴沉了下来:“我绝不会输。” 美这个字,和什么优点加在一起都是所向披靡的存在:高贵的出身、超凡的能力、恐怖的财力,唯有单拎出来的时候,是最轻贱的,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尤其是在魔族,在这个以出生时魔气决定基本能力强度的族群。越靠近中央魔域,魔气越纯粹,能力越强,越有钱,越多人追随。 而泊雪,血统低贱,便是原罪。 玄十三诞世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主人居然是这么个废物。泊雪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捡到了一个有剑灵的剑,他又惊又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浑身上下都是低贱的,唯有这个名字,是君上赏赐的,是唯一名贵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便给你我的名字吧。” “从此以后,你便叫泊雪吧。” 玄十三和泊雪就此换了名。 但是准确而言,也没换,因为玄十三不太在乎这个,他看泊雪喜欢这个名字,就还是“泊雪”“泊雪”地喊他,泊雪虽然不说,但每次被喊都会很开心。 泊雪是个低等魔族,甚至是低等魔族里的低等魔族,他常常干粗活,有时还要被一些能力强的魔族欺负。 玄十三有时看不惯,就会出手帮他一把。 每每这时,泊雪便会不好意思道:“谢谢你,玄十三。” 泊雪有时也会给玄十三道:“若是你的剑主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很厉害的人就好了,这样你也不会跟着我受欺负,也会变得很厉害了。” 玄十三想了想,如果泊雪所说的“受欺负”是指被其他魔族颐指气使干这干那,没事的时候在被人莫名其妙打一顿的话,那玄十三确实不想再受这个气。 玄十三给泊雪说完,泊雪又忧愁地叹了口气。 玄十三常常会想,泊雪不像是个魔族,他若是个人,兴许日子会好过许多。 玄十三不觉得泊雪驯服了自己,他对泊雪的忠诚度并没有那么高。尤其是看见过池程余和温沨予之后,再回想这段时光,他更这么觉得。在泊雪被欺负时,他并不会像池程余和温沨予那般不计一切后果地去保护泊雪。相反,他有时巴不得泊雪多挨点打,好让旁人不会注意到自己。 一日,泊雪摇摇晃晃地回了他们居住的小山洞里。 玄十三看了他一眼,不出所料,泊雪是又被打了。 “要我给你报仇吗?”玄十三问。 泊雪摇了摇头,他坐在地上,慢吞吞医治着自己身上的伤,许久,他喃喃道:“若我也是天下第一就好了。” 玄十三看了他一眼,问:“你想做天下第一?” “嗯。”泊雪腼腆地笑了笑,“很好笑是吧,不过若是天下第一,这六界便再无人能欺负我了。” 泊雪托腮,又顿了顿,道:“这世间谁不想做天下第一呢?” 所以才这般难。 他还是过好眼下的日子好了。 玄十三毕竟是剑灵,忠于剑主是他的本能,但泊雪这愿望实在太难为人了些,他成日里苦思冥想也没想到要如何做才能让泊雪当这个天下第一。 且不说他们魔族近日新上任了一位新魔尊,杀得中央魔域的尸体摞起来有城墙高,就连给泊雪赐名的旧魔尊也被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算是修真界,似乎也有个很厉害的剑修在冒头。 按近得来说,这几个长日欺负泊雪的魔族他们也打不过。 啧。 玄十三觉得他的剑主当真是麻烦,要么不许愿,要么一许就许个大的。 真是疯了。 但是剑主的话他还是会听的,玄十三苦思冥想了几日,实在找不到法子了,便去问了其他的魔族。 “剑灵怎么增长实力?”那魔族一愣,他看了眼玄十三,好笑道,“你不会妄想自己的剑会生出剑灵吧?” 玄十三和泊雪并未将玄十三是剑灵的事情告知旁人,旁人只当魔族又诞生了一个和泊雪一样弱的魔族。 “你不会不知道吧?”玄十三没耐心地反问他。 那魔族当即不愿意了,他道:“你看不起谁呢?我自然知道。你想要剑灵变厉害,直接让剑灵弑主呗,那就成异剑灵了。” 玄十三:“……”他当然知道这个法子。 不过见眼前的人也没什么有用的法子,干脆没再跟他过多纠缠,转身离开了。 他又去问了其余的魔族,所有人的同一答案都是“异剑灵”。 玄十三面无表情地想,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违反自己的本性去弑主。 玄十三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主人懦弱、无能,又生了个好看的皮囊,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魔域,天生就是给人欺负的命。他常看泊雪伤痕累累,他们戏弄泊雪,就像是戏弄一只生得好看的鸟似的。渐渐地,两人都快把这饱受欺凌的日子过习惯了。 直到有一晚,魔尊危楼练习时,地动山摇,把沉睡的玄十三震醒了。 他才发现另一个灵台上,泊雪并不在。 大晚上的,不会又有人把他抓去当出气筒了吧? 第320章 他走出去山洞,便看见泊雪坐在山崖前发呆,玄十三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他百无聊赖地寻了个地方坐着,同他一起从黑夜坐到了白天。 天光亮起时,泊雪一回身,愣住了:“你……” “做什么?”玄十三问他。 泊雪摇了摇头,只道:“我要出去一趟。” 玄十三微微颔首,也没过问。 几日后,泊雪鼻青脸肿地回来了。他像个在外干苦活后满载而归的父亲,拿着一块剑佩,炫耀似的给玄十三道:“送你的!” 玄十三看了看,有些意外,那玉佩说不上是多好的质量,但也绝对不是泊雪能够得到的东西。 再看泊雪的一身惨样,就知道泊雪定然又是给人取笑去了。 当个逗乐的玩物,换了一个并不高档的玉佩。 玄十三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挂在了剑上,平平无奇的玄铁剑顿时有了些许光彩。 泊雪看起来很满意,一直笑着看着那把铁剑。 玄十三看了泊雪一会儿,又偏过头去看着铁剑。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攥紧了手。 他想,泊雪就这么个愿望了。 说是要动手,结果玄十三碍于本能,迟迟下不了手,以至于泊雪也发现了异常:“玄十三,你怎么了?” 玄十三说:“在想要你做天下第一的事情。” 泊雪有些意外:“你还在想啊?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般天方夜谭的事情,罢了。” 有些事情本就是一生下来就注定好了的。 玄十三没说话。 真正出手的时候还是在一个夜晚,玄十三回来没看见泊雪,泊雪也没带他的剑。 玄十三知道他肯定又叫那些性情恶劣的魔逮去欺负了,他拿起了那把剑,主动去寻泊雪了。 他赶去时,泊雪被那群魔族围在中间,有人嬉笑着拽起他的头发,叫他学狗爬。 玄十三怒火中烧,欺负,可以,羞辱,不行。 泊雪看见了玄十三,给他摇了摇头,叫他不要惹是生非,不然会有更严重的欺凌。 玄十三想,不会了。 不会再有欺凌了。 他抽出剑,不要命似的和那群魔族厮杀在一起。 就像无数的剑灵一样,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剑主的身前。 泊雪一时愣住了,似乎没想到玄十三居然这般凶残。 就连那些魔族,一时也被他震慑到了,玄十三明显不敌他们,身上满是伤口,但却像只不知疼痛的疯狗般继续攻击着他们。 临了,居然真叫他把这些人全杀死了。 他浑身是血,胸腔剧烈起伏着,就像是一只在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般可怖。 泊雪不怕他,反倒走到他身前,担忧地问:“玄十三,你怎么……呃。” 他未问出的话掐死在了嗓子眼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十三,嘴角缓缓流出了鲜血。 玄十三能感受到从剑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恍惚间,他竟觉得这些力量是泊雪身上的活气。 “是吗,连你也……”泊雪苦笑了一声,连他的剑灵也嫌弃他。 玄十三一怔,想跟他解释一下,但泊雪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泊雪的血溅满了那只玉佩,玄十三抽出剑,泊雪化作一缕魔气,悠悠地消散了。 一瞬间,玄十三获得了无上的力量。但他并不开心,他想,别的剑灵弑主时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吗? 他不知道,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化作了泊雪的模样,变了泊雪的声音,装作泊雪的神情,将过往欺负他的魔族尽数杀死,一路杀到中央魔域。 他本想杀了危楼,将他取而代之,但他发现危楼的实力有些过于强大了,他是可以杀了危楼,只是杀了危楼后,他也必然会元气大伤,那其余天下第一的竞争者就要凌驾于自己之上了。 于是玄十□□而求其次,寻了个中央魔相的位置。 这一刻起,玄十三彻底成为了泊雪,此后再无人喊过他玄十三,也再无人欺负过泊雪。 但玄十三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天下第一,他想了想,最佳的办法还是坐收渔翁之利,于是他劝说一心变强的危楼去一同六界,届时人间那位天才剑修必然会跟他厮杀在一起。 可他百般算计,硬是没想到危楼居然爱上了沈扶玉。 爱情叫人无坚不摧,也叫人破绽百出。 玄十三几乎要把脸笑烂了,当真是天都在助他。 在他跟着危楼去清霄派跟沈扶玉打斗时,玄十三看见了沈扶玉和他的那两个师弟。 什么师弟,同为剑灵,玄十三一眼就看出来池程余和温沨予是沈扶玉的剑灵。只是不知为何那俩剑灵不知道自己是剑灵,沈扶玉更是不知道。 被扔出清霄派前,他往回看了一眼。 阳光给沈扶玉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他的那两个剑灵一人抱着他的一边胳膊,吵得面红耳赤,他无奈又温柔地笑着看他俩吵。 分明是这般温暖和谐的一幕,泊雪却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玄十三觉得沈扶玉和泊雪很像,生得极美、性格温柔,但也不那么像,泊雪性子懦弱,但他从未在沈扶玉身上瞧见过这种特征,想来也是,沈扶玉是天才剑修,意气风发,所有人都喜欢他,旁人不舍得欺辱他,也不会允许其他人欺辱他。 第321章 玄十三只看了那一眼,便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自己无论爬到多高,也不是泊雪。 他要泊雪做天下第一,他要泊雪回来。 时间回溯,时间回溯的那四物便是沈扶玉、危楼、鬼王和凤凰,他身为剑灵,属于有灵之物,可以当作阵眼。而他的血可以当作阵引。他杀了所有魔族,吸取了所有魔族的魔气,时间回溯后,整个魔族只会剩下泊雪一个魔。妖界、人界和鬼界,不会对泊雪造成什么威胁。 只要时间回溯阵法成功…… “我绝不能输!”玄十三能感受到沈扶玉磅礴的了灵力正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自己的压制,他发了狠,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已经到这一步了,就差最后一点,他决不能输! 他赌上了那么多,他决不能输! 沈扶玉被他陡升的力量压制得吐了口血,两人对抗间,沈扶玉的发丝一阵又一阵地飞舞着,他咬了咬牙。 危楼三人的力量渐渐消失。 “师兄!”绛月剑里,雪烟等人的声音传来。 “心尖儿!”危楼喊道。 “沈扶玉!”凤凰也喊。 难得地,徐三娇也喊他:“沈仙君。” 沈扶玉丹田传来阵阵火燎燎的疼痛,他咬紧了后槽牙,手指发颤。 绛月剑再阴邪也是他的剑,他不会伤害苍生,只要他没输,一切都有逆转的可能。 他不会输。 沈扶玉手持双剑,直指泊雪,绛月剑解封,一并回来的不止有他的杀意,还有他的…… 绛月剑和清月剑倏地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危楼三人齐齐被震飞出去。 我要做——天下第一! 剑光明亮间,沈扶玉的眼睛比一切都要明亮,一瞬间,他好似又回到了烈狱之隙,勇敢、坚定、胸怀大志。 正如知尘所言——少年意气,永远不受年龄的禁锢,只要你想、你勇敢,你就永远在最好的年龄。 那会儿他十八,他什么都敢做,他什么都敢赌。 绛月剑解封,他的少年意气一并随着回来了。 沈扶玉身上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疼得他身体抽搐,但他没管,他转了一下剑,仰头自信豪爽地笑了一声,咽下嘴里涌上来的鲜血,身上灵力爆发出刺目的光。 玄十三瞳孔紧缩。 “还有一招。” 剑气掀起万里长风,发丝与衣袍狂舞,露出了沈扶玉昳丽的面容,染上的鲜血好似在他眉间开出了花。 绛月剑和清月剑的剑光越来越亮,二者相交,编织成一束绚丽广阔的光景。 他有两把剑,有两道本命剑招。 但双剑合一,还有第三招—— “扶摇直上,风禾尽起!” 玄十三一惊,已经完全压制不住沈扶玉的剑气了,巨大磅礴的剑气将他整个人都掀飞出去,绛月剑和清月剑分别在他胸腔前与后背处,直直贯穿! 输了…… 玄十三吐出一口血,先跪在了地上。 绛月剑和清月剑从他身体出贯穿出去,一左一右插在他的身边,似乎是在帮沈扶玉看着他。 死亡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 玄十三身体晃了一下,面朝地倒了下去。 泊雪当年被自己杀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又想起初遇,泊雪腼腆又惊喜道:“我浑身上下都是低贱的,唯有这个名字,是君上赏赐的,是唯一名贵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便给你我的名字吧。” 玄十三一直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泊雪驯服的。沈扶玉那两把剑,温沨予驯服于他的正直善良,池程余驯服于他的武力高强。 那他呢?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泊雪驯服的?这个在无数个夜里困扰他、让他思念泊雪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在他生命的尽头,有了答案。在泊雪把他名字赐给他的时候。 泊雪常说他只是个低等魔族,但玄十三其实也只是一把普通的玄铁剑罢了。 第129章 步蟾宫·三 沈扶玉全身的灵力都用尽了,他像是一条被抽干的井,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玄十三死后,一点一点散做灵息消散。 不远处,早就是强弩之末的危楼几人已经昏倒在了地上,躺得四仰八叉的,看着已经死了。 沈扶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方才的那一剑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与灵力,想来不多时,他就会因为灵力枯竭而死去。 前面多了很多人,危楼、姜应、凤凰、池程余、温沨予、雪烟、祝君安、云锦书和沈千水,还有他的两把剑。 沈扶玉离他们离得有些远,咬咬牙,费劲最后一点力气,缓缓地爬向了他们。 他晕晕乎乎地,只看到了一红一白两抹剑光,他知道自己是走到了绛月剑和清月剑的身边。 沈扶玉太累了,一点也动不了了。 他缓缓翻过了身,仰面看着夜空。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正悬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沈扶玉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是在被百人围堵后,他跑去一座莫名的山上,那会儿他还不知道会遇见草乌,他站在山林里,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冷得他只打颤。 他看着山间树林,莫名地,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觉得很委屈,他在想,自己的路是不是走错了,是不是要选择另一条路走才好。 第322章 人的七情六欲太苦了,或许这才是无情道飞升仙人多的原因。 他茫然不知所措,心里又有几分不服气,不知出何心理,他还是每日照旧去山下。有人对他避而远之,有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便是说书先生的话本,都变成了他百战百输的故事。 人们戏喊他“沈仙君”。 像是在嘲讽他为了不杀害别人封剑结果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般。 沈扶玉全然不管,状若无事地从人世间走过。 有好事之徒,便会笑着问他:“沈仙君,今日又要应谁的战啊?” 沈扶玉没理他。 走过一家糖水铺,有人喊道:“沈仙君!” 沈扶玉顿住了脚步,想听听他还有什么嘲笑的话可说,结果对方只是惊喜地看着他:“真的是你呀,沈仙君!”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没再对方的神情中看到恶意。 “沈仙君!”对方一边擦着手一边跑来,热情十分,“沈仙君怎得有空来这边啦?来来来,进来坐!” “不了,我……”沈扶玉推脱的话就被对方接二连三的邀请堵在了嗓子里。 “进来吧进来吧!” 对方笑盈盈地就把他拉进了铺子里。 “沈仙君吃什么啊?”对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勺子,似乎是想要给他打一碗糖水。 “不了不了,”沈扶玉连忙摆手,“那个我还有事……” 对方不由分说地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拉着他到了一个桌子前,道:“快尝尝吧,沈仙君!早就想报答你啦!” “我?”沈扶玉一愣,就被对方按到了凳子上。 “是啊,”铺主说,“前些年战乱的时候,我快被那些官兵打死了,是您救的我啊。” 沈扶玉在官兵手心救的人多了去了,一时也不知道铺主是谁,只好尴尬地坐着。 铺主确实十分热情,他转而给铺里正在吃糖水的人道:“各位、各位!沈仙君来啦,今日来吃糖水的,一律不要钱!就当我请大家的!” 沈扶玉身体一僵,生怕又看见那种看好戏或者嘲讽的恶意目光,意外地,所有人都很惊喜:“沈仙君啊,居然真的是沈仙君!” “我方才就说过了,是沈仙君,他救过我,我能不知他生得什么样子吗?” “沈仙君!沈仙君!” “我就说沈仙君这个称呼很好吧!比仙师好听多了!特别适合我们沈仙君!” 他们吵得乱成一锅粥了,沈扶玉被他们被他们围在中间,不知所措地站着。 最终还是铺主出面来解救的他。 铺主一边挡着热情如火的人群,一边把沈扶玉拉去了后厨。关上门,他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沈仙君,我方才也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的,我就是有点激动……” “无碍。”沈扶玉给他笑了笑。 铺主给沈扶玉在后厨找了个凳子和桌子,将那碗糖水放在桌子上,道:“那,沈仙君您在这里尝尝吧,我前面还有顾客,就不多招待了。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您再跟我说!” 沈扶玉笑着给他点了点头:“好。” 铺主离去后,沈扶玉才舀了口糖水喝。 他没尝出来什么味道,便又舀了第二口,他觉得里面有一股又咸又热的液体。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流出来的眼泪。 真奇怪,当时被百人围堵,他也只是哭了一下,而今对方不过给了他一碗糖水,他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沈扶玉颤着手,哆哆嗦嗦地往嘴里塞糖水,糖水混着眼泪一并吃入肚子里,沈扶玉眼泪一颗一颗砸进糖水里,末了,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擦着眼泪,才能吃下去。 咸涩的眼泪落入糖水中,被甜味化开,后来沈扶玉再没吃过那样的糖水。 但是他又觉得,后来他吃过的每一碗糖水,其实都和这一碗差不多。 沈扶玉吃过糖水,铺主还在忙,他将一锭银子放在空了的碗旁边,擦干净眼泪,无声地离开了。 天已经晴了,雨后的阳光呈现一种暖黄色,落入人间,铺了层软纱似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支离斑驳的影子,沈扶玉走过时,影子从他身上轻蹭着缓缓流淌过。他的身上亮起一点点的金光,又一点点地消散。 他走到树下,才看见一个小女孩正抬着头看着树上,咬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扶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在树上看见一只别在树杈中的纸鸢。 “哥哥,”小女孩眼巴巴看着他,“可以帮我一下拿一下纸鸢吗?” 沈扶玉应了一声,轻松跳到树上,取了纸鸢,递给了她:“给。” “谢谢哥哥!”小女孩眼睛瞬间一亮,接过纸鸢,一边跑一边回头:“哥哥再见!” 沈扶玉笑着跟她摆了摆手。 沈扶玉站在原地,抬头去看树的缝隙,他的眼睛方才哭得有点肿,这会儿阳光落在眼皮上,有点舒服。 他飞到树杈上,靠着树干,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迷蒙中,他好像变成了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正躲在阳光下沉睡。 …… 那是一段只有沈扶玉自己的日子,他身边谁也没有,他方和凤凰与姜应闹了别扭,还没来得及认识危楼和草乌等人。 过得不算很好,但也还不错。 第323章 随着眼睛缓缓阖上,沈扶玉能看见的世界越来越少,只剩一条模糊的缝隙时,他看见月亮正缓缓升了起来。 清辉模糊地扩大,又细细碎碎地飘落下来,沈扶玉好似身处一方光怪陆离的奇怪境地中。 他左右望望,感觉自己身边像是起了大雾,也不算是大雾,因为雾中还闪着微弱的光。 他听到一种空灵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玉。” 沈扶玉一愣,下意识应答:“在。” 那声音又问:“你怎么来这里啦?” 沈扶玉奇怪地反问:“我为何不能来?” “好罢。那你修仙这么多年,可曾悟出过什么东西?” 沈扶玉一顿。 一瞬间,他想起来很多事情,从他睁眼,看见不属于人界的凤凰开始,再到他从自己手中接过绛月剑和清月剑,背着两把比自己还高的剑走过清霄派的山阶,遇见姜应、夺取阴鬼芦、和凤凰重逢、屠蛟、群星抱月、封剑、遇见其他师弟师妹,遇见危楼…… 再到方才自己耗尽所有灵力屠杀玄十三。 猛一回忆,他才发现,原来他已经走了那么长的路,和那么多人产生了牵绊。 那个灾星的说法,似乎也不准确。 这道声音问他有什么感悟,他其实感触颇多,心里有很多很多话语,在开口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却依旧坚定。 他说:“敢为天下先。” 他从来没有屈服过命运,也从来没有失去过勇气。 他一直,敢为天下先。 浓雾散去,那道声音的主人便露了出来。 沈扶玉一怔,才发觉这人身着红白相间的华服,两个耳坠,一边是精致的月亮,一边是栩栩如生的桃花。他画了很精致的妆容,姣好的面容便愈发雌雄莫辨起来,唯独眼下点缀了一颗晶莹的水晶,象征着他的怜悯之心。 双手边各有一把剑,一把血红,一把雪白,正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是他。 准确来说,这是他的神相。 神相朝他伸出了手。 沈扶玉下意识也伸手找去,他一步一步朝自己的神相走去,却在碰到的一瞬间,神相化作桃花扑面而去。 沈扶玉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通天阶梯。 “继续往前走罢。” 那群已经远去的桃花瓣如此说道,沈扶玉回首望去,才发现那些桃花正闪着光一片一片地落进人世间,似乎是在修补因战乱而被摧残过头的六界。 沈扶玉重新回过了头,他再次看向好似无尽长的通天梯,一正色,眼神坚定,抬脚走去。 …… 危楼一睁眼,已经身处魔界议事殿的王座上了。 他愣了一下,身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还是魔尊?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吗? 那沈扶玉…… 危楼瞳孔剧缩,他来不及思考,仓惶地跑下台阶,怎么会是梦呢?那么真实、那么具体,梦怎么会那么清晰的? 他不敢想,总怕一睁眼又回到了冰冷冷的宫殿。 灵台之上是他熟悉的尸身。 不要、不要、不要。 危楼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满脑子只有“不要”一个字。不要这样对他,他不要回来。他跌跌撞撞地要跑出门去,门却从外面被打开了 红线惊喜道:“尊上!金银花树开了,沈仙君飞升了!” 危楼顿了一下,猛地推开红线,朝外跑去。 门外,整个魔界的金银花树都开了,金灿灿银晃晃的一片,折射着光彩斑斓的光,素来昏暗的魔界难得有这么明亮闪烁的时候。 远处,身着华服的沈扶玉正一步一步登上深入云端的阶梯。 金银花树反射的光在他身下好似形成了一片闪着光的云层。 他每一步都光彩夺目。 云层身处响起一阵凤鸣,凤凰飞过燃着灯的神塔,一分为二,两只凤凰跟在沈扶玉身后,遥遥地送着他。 鬼界,明霜女几人稀奇地看着鬼界的天,鬼魂畏阳光,鬼界素来幽黑一片,难得有这么明亮的时候。 明霜女伸出了手,道:“这光不伤人。” “是,”徐三娇看着天,道,“沈仙君飞升了。” 淑兰问道:“沈仙君?你那只小狗的哥哥吗?” 徐三娇应了一声。 “怪不得……”淑兰感慨一声,跟着她一起抬头观看。 沈扶玉走上第一台阶,他看见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藏在襁褓中,在娘亲的怀里安静地睡觉。 一旁的男人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声道:“那就叫你,扶玉吧。” 婴儿被戳醒,正要哭嚎,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去,窗口落了只火红色的鸟,见他看过来,那鸟扑扇着翅膀飞去了。 结果又在夜晚飞了回来,鸟迟疑地喊道:“沈……扶玉?” 待到他六岁后,沈扶玉满身是伤,遇见了一个老头,对方慈祥和蔼地看着他:“扶玉,是吗?” 再后来,他抬头,看见树上的少年:“沈扶玉,你要不要同我做朋友?” 他长大些,在雪地里捡了一个将要冻死的小孩,小孩醒过后,攥着他的衣摆,一步一句:“师兄。” “哥哥!”再过些年,他捡回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活蹦乱跳地,眼睛明亮。 第324章 “沈扶玉。”夜色漆黑中,满是药味的少年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沈扶玉!你在同我比试一次!”他第三个捡到的小孩一开始总是不服气地喊他的名字,到了后来,不知从哪天起,对方看见他便黏过来,围着他不肯走:“师兄!大师兄!” 有很多人喊他“师兄”和“大师兄”。 当年外门入内门试炼的第一甲女弟子就会叉着腰明媚地喊:“大师兄!” 自她之后内门第二个女弟子也会小声温柔地喊他:“大师兄。” 他走过山下,背书背得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书页的弟子也会连忙站起来,笑着喊:“大师兄!” 但是从山上下去,很多人喊他“沈仙师”,后来他们喊他“纤阿剑仙”,渐渐地,不知为何“沈仙君”的称呼又广泛传播了起来。 他穿过茫茫人海,桃花扑面,他听见一声含着笑的“沈扶玉”,他望去,对方总是不正经,喊他“仙君”,喊他“心尖儿”,最亲密的时候,他喊他“扶玉”,对方故意逗他时,便喊“娘子”。 后来,对方在他的灵台前跪了一万年,声声泣血:“沈扶玉。” 沈扶玉每走一台阶,便会记起一件事,遇见一个人,走到最顶端时,他才讶然,百余年,他竟遇见了这般多人。 仙鹤啼叫一声,落在了他的左右。 凤凰停在他的身后。 凤凰送行,仙鹤迎之。 沈扶玉在最后一阶台阶上站了很久,只要迈出一步,他的神相、仙号、庙宇等等就会出现。 沈扶玉抬头望了望天,倏地回过头去。他的发丝卷起来又垂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站在天上,朝下望,比在高山上看得还清楚。 清楚得叫他可以看见每一个人的神情。 他看见光芒落在每个人的眼睛里,他们的眼睛尽是亮亮的,他们在为他的飞升而开心,在期待他的神相和仙号。 沈扶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他缓缓转身,一脚踩进神界。 长长的、好似没有尽头的楼梯陡然间化作无数金光落下。 自从魔族屠村后便再无生机的沈家庄,倏地出现一座庙宇。 上挂“风禾殿”,左右两联为“听众生请愿,镇六界平安”。 里面一座手执双剑、却男生女相,慈悲模样的金身,便是庙宇所供奉的神仙了。 神相出,仙号定。 修真界飞升了第一位非无情道的仙人—— 心怀苍生,傲上悯下,纵身陷囹圄,亦不失所志,心善渊,与善仁,时望所归,敢为天下先——是矣,沈扶玉也。 是岁八月十四,飞升,听众生请愿,镇六界平安,仙号风禾。 第130章 步蟾宫·完 风禾上仙飞升,人间百年内都不会有大灾祸发生。此乃六界大事其一。 其二么…… 风禾上仙要和魔尊危楼成亲了。 这事太荒谬了,和前世一样,哭嚎的人又开始哭嚎了。大批大批的人挤在风禾殿前,一边给他烧香一边哭道:“沈仙君,你三思啊!” 沈扶玉虽说飞升了,人间还是习惯喊他“沈仙君”。 风禾殿的香火浓郁得好似燃了个大炉子,金身好似腾云驾雾。 没有泊雪的刻意引导,这会人们又回到最初抨击危楼的点上。 “沈仙君,他配不上你啊呜呜呜!” “对啊对啊!” 大殿的金身安安静静。 和上一世不同的是,危楼这回搬了把太师椅放在金身旁边,悠哉悠哉地坐在太师椅上看他们哭。 待人们烧完了香火,他就叫身后的几个魔族给他们分喜糖。 “来来,这几日上香的一律归到本尊账上,再拿一把喜糖走。”危楼的得意与炫耀之情显露无遗。 闻言,来上香的人就更生气了,对着金身大喊:“沈仙君,你管管他啊!” “谁要你的喜糖!我自己还吃不起糖吗!” 危楼把“小人得志”发挥得相当酣畅淋漓,他一个一个慢慢地怼过去:“我娘子这么忙,谁管你们。” “你的糖能跟本尊和沈仙君的喜糖一样?拿出来也不嫌害臊!” 来风禾殿的除了人界的人,还有妖界和魔界的人。 凤凰冷笑一声:“天下糖一般样,你的就突出了?” 他身后的五花八门的鸟也跟着叽叽喳喳:“就是就是!” 危楼也算是熬出来了,他实力重回巅峰,魔族自然又开始追随他了。危楼见沈扶玉跟他那几个魔将魔相处得还挺好,怕沈扶玉难过,便用魔气将他们复活了。 闻言,招财这个来之前就收了钱的钱头草当即道:“重要的是糖吗?重要的是和沈仙君成亲啊!” 危楼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还是这种话听着顺心。赏!大赏特赏! 他说完,又问香铃:“红线的话本烧得怎么样了?” 他忍红线的话本很久了。 至于浮华的画像嘛,看在他画得不错且只画沈扶玉一人的份上,就放他的画像一马——不烧了,全给危楼没收了! 浮华郁郁寡欢,天天在屋里嚎啕大哭。 红线敢怒不敢言,含泪烧着自己的话本。 危楼充耳不闻。 香铃瘪了瘪嘴,道:“烧了一半啦!” 真小气!当了魔尊还是这般小气!凭什么只允许自己喜欢沈仙君不允许别人喜欢沈仙君!小气死了! 第325章 凤凰阴沉沉地看着危楼,似乎是在酝酿痛骂他的话语。 危楼才不管他,随便安排了几个人在这儿发喜糖,自己就离开了。 开玩笑,他还要给沈扶玉置办聘礼呢! 另一边,祝君安将做好的喜服拿了出来。和寻常的新郎服不太一样,这婚服华丽得很,远看像婚娘服,近看到是可以看见有新郎服的模样。 “照着我神相做的衣服?”沈扶玉越看越觉得这身衣服的样式眼熟。 样式和他的神相差不多。 祝君安面露迟疑:“师兄不喜欢吗?” “喜欢。”沈扶玉看了看,布料极好,刺绣精美,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的。 祝君安方才放下了心。 沈千水围在他身边,催促道:“哥哥你去试一试,你去试一试!” “不要试!”池程余大喊一声,抱着沈扶玉的腰又开始又哭又嚎,“师兄你嫁给危楼了我们怎么办啊呜呜呜!” 沈扶玉:“……” 温沨予倒还算镇定,他道:“我们可以回剑里去。趁机杀了危楼。” 池程余一瞬间就不嚎了。 沈扶玉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俩,他挨个轻轻敲了一下他俩的脑袋:“好了,不许胡说了。我同他成亲也依旧是你们的师兄。” 池程余和温沨予乖乖地不说话了。他俩嘴上这样说说而已,不会真的这么做。顶多路上给危楼翻几个白眼,反正危楼也会在沈扶玉看不见的地方翻回来。 池程余:“……” 温沨予:“……” 如此一想,危楼还真是可恶啊。 过往飞升的仙人皆是无情道,故而神界对人魔妖鬼四界联系向来很淡。但沈扶玉不一样,他虽飞了升仍牵挂众生,更何况眼下更多人给他烧香火。 在神界待着也无聊,沈扶玉便常常下来待着。 恍惚间,除了沈扶玉更强了一些,和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沈扶玉飞升,清霄派掌门的位置就交给了姜应。 向来喜欢游手好闲的姜应当了没几天就天天给沈扶玉烧香火,甚至在静笃峰给沈扶玉建了个小的金身,一边烧一边喊:“沈扶玉,反正你在神界待着也无聊,顺便回来做个清霄派掌门呗。” 沈扶玉没答应。 姜应一边笑着一边咬紧了牙关,拽着云锦书几人就开始处理事务。 但是不得不说,姜应那么多年桂花阁阁主也不是白当的,没几天,他就彻底解放双手,把事务全扔给云锦书他们了。 若非草乌行动不便,他还要把草乌拉来给他干活。 云锦书一进门,就扑到沈扶玉退变:“大师兄!你救我啊!我受不了了!” “师兄!”雪烟也嚎,“你管管二师兄!” 姜应扇着扇子,风度翩翩地进了内殿。 和雪烟云锦书饱受摧残的截然相反,形成了相当刺目的对比。 沈扶玉看向姜应。 姜应扇着扇子,轻笑了一声:“四师妹经营了一家染坊,处理清霄派的时候还是很轻松的嘛。至于七师弟——” “他家是皇家,我家是安国公,皇室子弟的手腕,必然比我这不入流的世子强。” 雪烟和云锦书双双两眼一黑:“师兄!救命啊!” 沈扶玉无奈地按了按眉心,看向姜应。 姜应同他对视了一下,学着雪烟和云锦书的腔调喊:“公主,救命啊——” 他张开了手,把应月放了出去,应月收到了指示,深知此行任务之重要,故一飞出来,便目标明确,直直扑到沈扶玉的肩膀上,扭成小人给他打滚。 公主——救命啊—— 沈扶玉:“……” 这都什么人啊。 沈扶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笑出了声:“好罢。我给你们划分一下职责,行了吗?” “好罢……”三人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沈扶玉看向姜应:“你也跟着胡闹。” 姜应耸了耸肩:“你知道我向来不爱干活的。” 沈扶玉:“……”这确实。 “那危楼的新郎服咋办?”云锦书看了看沈扶玉的喜服,想起来什么。 “哼,”池程余轻哼一声,“他用块红布裹着就可以了。” 姜应哈哈大笑。 “好啦,”沈扶玉简直要被他们一天天说不完的话吵死,“危楼好像是魔族那边给做吧?” “嗯,”祝君安应了一声,“他是这么说的。” “对啦,”沈千水蹦了出来,“哥哥!我们昨天给你研究出来一个很好看的成亲妆!” “对对对,”雪烟也一下子跳了起来,兴致勃勃道,“超级好看,我们先给你画一下试试!” 看她们这股兴奋劲,沈扶玉就知道没有两个时辰这妆绝对画不完。沈扶玉如临大敌,连忙站了起来:“我先去看看草乌。” 他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直接拿着剑就去找草乌了。 草乌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他刚一进去,就听见草乌在慢吞吞地开口:“师兄……这个送你……新婚快乐……” 沈扶玉走了过去,果然看见草乌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铁盒,他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等了许久,草乌才有慢吞吞地开了口:“……脂膏,这样行房事,你不会疼。” 沈扶玉:“……” 第326章 一抹薄红从沈扶玉的脖颈处慢慢蔓延到了他的脸上,沈扶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觉得羞得慌,再次转身跑了。 这个门派,怎么会这样! 沈扶玉身为这场迟来的喜事的当事人之一,并没有很紧张,他核对完所有的流程与细节后,便安静地等着危楼来。 倒是凤凰和姜应他们看得异常重要,危楼下聘那天专门请的凤凰来清霄派,他用箱子盛满了六界各种各样稀奇的珍宝,绑上红绸,一路风风火火地来下聘礼。他走过的那条路上,满目红色,堵塞得行人难以走动。 凤凰看得咬牙切齿地,脸色臭得很。 死危楼,聘礼下这么多不就是为了给他显摆吗!他堂堂妖族之主,能拿出来的东西还能比不过他? 破荒芜之地的地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危楼下完聘礼的次日,凤凰就要命人又抬着无数红绸箱子给魔域去,全是沈扶玉的嫁妆,给足了沈扶玉底气。 沈扶玉:“……” 他看着连续两日被堵在路上的百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下了聘礼,凤凰就不让沈扶玉去见危楼了。 “只能到新婚之夜见!”凤凰咬牙切齿道。 沈扶玉:“……”真把他当新娘子了。 姜应看出了沈扶玉的窘然,笑了一声,往嘴里塞了个果仁,含糊不清地开口:“没给你做成新娘的裙子,你就偷着乐吧,小猫咪公主。” 小猫咪公主! 沈扶玉面红耳赤:“姜应!” 姜应乐不可支:“我可从千水他们嘴里听说了,我们扶玉小猫咪站都站不稳呢。下次再装大猫咪就不给你小鱼吃。” “姜应!”沈扶玉脸红得要滴血,羞耻得转身就要走。 “不要生气嘛,”姜应给他端了碗糖水,“原谅我嘛。” 沈扶玉还是生了姜应两天的气,姜应就跟在他身边哄了他两天。 末了,还是因为沈扶玉出嫁的日子到了,而姜应负责和凤凰骑马送他,他俩这才作罢。 雪烟、祝君安和沈千水三人子时刚过就把他拉过来了,三人齐上阵给他化了妆,画完,三人纷纷倒吸一口。 雪烟一边跑一边喊:“快来看大师兄!” 沈扶玉很少有这么浓妆艳抹的时候,而今为了成亲,难得画了一次。落日晚霞像是描在了他的眉目间,眼泊流转间,细碎的金光微微闪烁。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衬得皮肤愈发红润。 美不胜收。 屋里的人纷纷呼吸一滞。 “姜应?”沈扶玉看了眼姜应。 姜应低头笑了一声,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从一旁拿过红纱,轻轻给沈扶玉披在了头上:“还是盖上吧,不然叫危楼看痴了,这亲可就没法好好成下去了。” 原本他们想给沈扶玉弄个红盖头来,但沈扶玉坚决不许,觉得那样就真成新娘子了,他害羞。于是他们折其中,给沈扶玉盖了层红纱。 “你哭什么?”沈扶玉拨开红纱,奇怪地看着他。 姜应伸出了手,示意他搭上自己的手腕:“因为你所有的苦难都到此为止,以后你的人生会充满幸福。” “如果你幸福的话,我会为你落泪。” 沈扶玉一怔,他下意识看向其他人,却见其他人眼里也是泪光闪烁。 “师兄,你以后一定很幸福很幸福。” 沈扶玉心尖微动,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轻声道:“我会的。” “时辰到了,走罢。”姜应说。 沈扶玉应了一声,搭上了他的手腕。 意料之外的是,当时在风禾殿前一边给沈扶玉上香火一边哭嚎着沈仙君三思的人,居然也都到了现场。沈扶玉听见烟火炮竹声不断,听见轿子外又乱又整齐的的:“沈仙君新婚快乐,以后要幸福开心!”,听见喜乐不断。 真奇怪,沈扶玉缓缓攥紧了衣服,他居然觉得有几分紧张了。 他面前的红纱和头上发冠的流苏随着轿子的移行一晃一晃的,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魔气袭来,有桃花从窗帘掀起的一角里飘进来。 吵闹声更大了。 轿子一停。 姜应掀开帷幔,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轿子旁。 对方手里拿着一条红绸,伸出了手。 沈扶玉呼吸一滞,将手搭在对方的手上,被他扶了下去。 红纱微动,沈扶玉握紧了红绸的另一端。 危楼领着他一步一步朝魔界的大殿中走去。 红线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喊道:“一拜天地——” 炮竹声此起彼伏中,他们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众目睽睽下,他们摆了高堂。 风起了些,桃花被吹了进来。 “夫妻对拜——” 沈扶玉弯下身去,桃花从他们中间飘扬着穿过,红纱被掀开了一些,沈扶玉下意识抬眸望去。 一瞬间,桃林初遇、魔界灯会、走火入魔、身死剑下、王镇重逢、鬼界谈爱、山崖告别、清霄派再次重逢……种种往事在眼前一晃而过。 心脏桃枝生长,开出了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