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回》 慕卿回 第1节 《慕卿回》作者:步铃吟 文案: “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若我偏要犯呢?” - 彗星扫尾公主x紫薇降世臣子 (略含术法,但不修仙) 第1章 亲这儿 已是隆冬时节,白日落的雪在夜晚结成冰,悬挂在屋檐下。纸糊的白灯笼微晃,晶莹的冰棱倒映着正堂融融火光,安静的夜里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还夹杂着几句抱怨: “凭什么只有我们三个守夜啊,爷爷不是最喜欢三叔了?” “三叔不是去接表姑了吗……” “那其他人呢?那个晦气的苏幼青呢?她克死了爷爷,不应该出来跪着谢罪?” 此时,那个晦气的苏幼青正在折廊尽头的酒房内,被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制着,压在冰冷的石墙上。 她是一推开门就被里面的人生生扯进去的。 对方的力气很大,单手就能环住她的腰身。而她身上的药性还未退去,软绵绵的,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凌乱的衣角随着她十指的紧攥阵阵颤抖,吻似星火坠入枯草,轻而易举燎成一片。周遭薄凉的空气变得炽热,她残存的理智丝丝抽离身体,向远处飘去。 不知过去多久,男。 手指拂开她唇畔濡湿的发,又去掉她松垮发髻上的钗环。乌黑柔顺的发丝刹那间倾覆白如雪玉的纤腰,一双清澈无辜的杏眼噙满泪水,无言地看着他。 男人瞳孔微缩,似是错愕。 而后一把将她收入怀中,越发放纵。 “小王爷?小王爷您去哪儿了啊——”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幼青浑身一震,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小……小王爷,有人……” 然了顿,低声奚笑:“有人又如何,这不就是你想的?装什么?”手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薄唇一启一合:“先叫人引小王来,再叫人引小王的奴才来。待东窗事发,就能顺利爬上小王的床——” 苏幼青冷汗直冒,声音颤抖却坚定:“小王爷恐怕认了错人!” “认错人?”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薄凉地笑,“苏家嫡长女苏幼青,这么蹩脚的谎言,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似被雷劈一般,苏幼青浑身僵硬,哑口无言。 对方知道她的身份,她被算计了! 今夜是云州城老城主魏启阁第二日丧,身为魏启阁第三子,魏行昭即将迎娶的新妇,还没入门就在这关头被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王爷占了清白。此事要公之于众,她即刻死无葬身之地。 何人如此恶毒,居然直接想她死…… 失神一瞬,她又被面前男人卷进浮沉的海沫,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凝在唇边,都化作声声轻吟,揉散在空气中。 直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满是戏谑地看着她,低哑着声音问:“想不想叫人知道?” “不、不想……” “那求我。” 苏幼青委屈得要命,眼前蒙起一层雾水,颤着唇角,声音含泣:“求小王爷……别让他们……知道……” 对方却似乎还不满意,凑近她,伸出手指按在自己唇上:“亲这儿。” 攥紧十指,她闭着眼睛,不情不愿地踮脚亲了他一下。正要抽身,却被按住后脑,猛地往前一推,被迫加深了吻。 辗转间,温凉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他的鼻尖,他动作微滞,松开了手。又不动声色地扣住她腰间系带上的玉蝴蝶,牢牢攥入掌心。 手指撩起她的鬓发拂去耳后,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猛地一提,浅笑着警告:“下次见面,你最好别这么抵着,小王不喜。”说罢敛好衣襟,款款出了门。 第2章 果然是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幼青缓和片刻,沉默地整理好衣衫,沿小路匆匆回到房间。 正在庭院清扫门前厚雪的丫鬟雾菱看到她空手而归,不由得放下扫帚,跟了进去。 “小姐,您不是取酒去了吗?” 是了,她原本是去取酒的。 老城主的突然离世,让府里乱成一锅粥。魏家长子在外巡视,一时半会回不来。剩下的两个,一个断腿没用,一个外出接客,她虽然还没过门,倒成了老城主灵前必须留守的人。 魏家的三个孙子年纪轻轻,嘴却凶得很。为了避开,她主动提出去取祭奠用的酒。 可哪能想到刚推开门就被人拽了进去。 想起那人的霸道侵占,她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小姐怎么了?” “没事,”苏幼青勉强压下情绪,“我没取到酒,厨房里应当是有的,你赶紧拿些来。要慢了,那帮人又该骂了。” 雾菱深知老城主那几个孙子闹起来有多惹人嫌,立刻应声退下。 待她走后,苏幼青才敢走到烛光前。镜子里的自己比她想象中还要狼狈,锁骨之下,是如狂风过境般地一大片青紫掐痕。新做的裙子被扯烂,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忍泪水,脱下衣裙丢到空盆里,倾倒烛台,将它焚烧成灰烬。 * 与此同时,皓月堂里,女人的凄厉惨叫回荡在冷风中。 “小王爷,她招了。” 斜坐在软椅上的沈星楼“嗯”了一声。方才的放纵让他一时心神难稳,要不是怀里的娇软眼眸湿漉漉的,声音软糯糯的求,他还真想将她一把裹回来,今宵尽兴方可。 口干舌燥,他屈指抵住额角揉了揉:“怎么说?” “她说是嫉妒苏幼青,不想她嫁给魏行昭,所以才在酒房里燃了绮梦香,引您和苏幼青前去。” 沈星楼呵呵一笑。 淡淡的笑声,让云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用不着再吩咐,云奕转身,对行刑的人比划了继续。 这套说辞骗骗旁人可以,骗他,道行未免太浅了些。 区区通房贱婢,要是没有人授意,怎敢算计到他头上来? 外面惨叫渐渐断续,云奕凝神看了片刻,回身请示:“小王爷,那女人身子骨薄,再打下去,魏家那边……” 沈星楼讥诮一笑,从袖中拿出那枚临时起意取来的玉蝴蝶,在掌心把玩,漫不经心道:“魏府的丫鬟不知天高地厚,知道小王在府上暂住,就胆大包天前来爬床,小王容不得这混账事,索性料理了她,替魏府清清门户,正正家风。” 云奕怔了怔,暗道自家主子这颠倒黑白的功夫是越发登峰造极了。 察觉一道锐利的光射来,他想也不想,大声:“小王爷说得是!”又吩咐下去。 在云奕看不到的地方,沈星楼将手中玉蝴蝶悄悄对准燃烧的烛火。 蝶翅上,悄然浮现两个字: 越、窈。 一时间心头翻涌起百种滋味。 想起那双清澈无辜的杏眼,沈星楼眸光深了深。 薄唇微启,无声低喃:“果然是你。” 第3章 还有脸来? 雾菱从厨房取回酒来,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魏家长孙魏锦墨在院子满嘴污言秽语,骂得极其难听。 末了还道:“爷爷要知道你是这种低贱卑劣的女人,九泉之下都得被你气活过来!” 手指收紧,雾菱把酒壶掐得咯吱作响。 忍不住走上前道:“锦墨小少爷,我家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你三叔未过门的妻子,是长辈,你怎可如此放声辱骂?” 苏幼青单薄如纸的身影现在门畔。 她新换了一身白纱素衣,如云乌发用木簪绾起,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无血色,眼神空空荡荡,缓缓走下台阶。 从雾菱手中取过酒壶,对着魏锦墨小声解释:“魏府太大,我没有找到取酒的地方,所以只能回来,叫雾菱再去取一次。” 魏锦墨冷哼:“笨死了你,告诉你酒房在东边折廊尽头,这都找不到!”负手扬头,大步朝前走:“赶紧来啊,不然我还骂你!” 雾菱气不打一处来,压着嗓子对苏幼青道:“你性子也太软和了些!被个小辈这般数落,怎么都得回他两句,不然以后日子没法过!” 苏幼青没有应她,沉默地端着酒壶,跟上魏锦墨的脚步。 雾菱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咬牙暗道到底不是真小姐,飞了记白眼,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 灵堂前的魏锦书和魏锦棋一看到苏幼青,立刻一唱一和地高声挤兑。 “你还知道来?” “你还有脸来?” 苏幼青置若罔闻,走到灵堂跪下,默默烧纸。 火光中,她凝视着魏老城主的灵位,渐渐失神。 如果魏老城主真的在天有灵,知道她冒名顶替,会不会如魏锦墨所言那样,九泉之下被她给气活过来? 慕卿回 第2节 可是她也不想的…… “小王爷,您怎么来了!”背后突然响起一声。 苏幼青顿时敛神,身子不自觉僵了僵。 “睡不着,过来拜祭老城主。”沈星楼应道。 饶是她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一束目光正盯着自己。 随后她听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黑色蟒靴映入眼帘,她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 沈星楼眸里含笑,眼看她粉软的耳廓漫上深红,故意在她身边蹲下。 瞥一眼她手边那叠放好的纸钱,伸出手掠过她身前,拿了些许。收回手时尾指不经意地扫过她温凉的手背,见她轻轻发抖,不禁更觉有趣。 投了几张纸钱到火盆中,语气正经地问:“你是哪位少夫人?小王看你眼生得很。” 苏幼青头皮隐隐发麻,紧着嗓子轻应:“回、回小王爷的话,妾是三少爷未过门的妻子,苏幼青……” 阶下传来魏锦墨的声音:“小王爷,您可和她少说两句话,奶奶都嫌她晦气呢!” “晦气?”他佯装惊讶。 又哂笑着向她靠近一分。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方才用绮梦香的滋味并不美妙,如今药性已过,不妨到小王榻上再来一次,让小王染染你的晦气如何?嗯?” 苏幼青死死咬唇,双颊似要淌出血来。 这次不止耳廓,连脖颈往下,都是热烈诱人的红。 第4章 惩罚 为掩饰心中慌乱,苏幼青赶紧拿起几张纸钱投入火盆。火焰高起,彤彤融融,长密的眼睫似蝶翅般颤动。 沈星楼眸中含笑,又道:“你若不开口,便是默许了。” 苏幼青一惊,连忙拒绝:“不!不行!” 哪知话音刚落,沈星楼倏然沉了脸色。 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提起,对外面三个半大孩子道:“你们这未来三婶,实在不懂规矩,小王要带回皓月堂好好教一教!” 魏锦墨摸不着头脑,想问,但被旁边的魏锦书用手肘杵了一下。 魏锦书轻声:“就这么个晦气东西,你管她做什么?” 魏锦棋也在旁边附和:“就是,娘说过这小王爷是出了名的混世大魔王,惹不起。” 三人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垂下头默默侧身让路。 沈星楼一声冷笑。 回头轻瞥苏幼青,见她低垂着眼睑,眼尾鼻尖泛着委屈的红,心尖不免颤了颤。 旋即微勾唇角,将单薄的她像纸风筝般擒在手中,随意拉扯着朝皓月堂走去。 * “洗过了?”沈星楼温热的呼吸薄薄覆在她的肩上。 少女特有的温香比方才酒房里刻意燃烧的绮梦香更为诱人,不待苏幼青答,他已经迫不及待扯开她的束腰。 苏幼青抵了一下,忽而想起庭院里两个仆人正在清扫的血迹,又默默放下了手。 看到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沈星楼略是敛眸,手指挑起她尖巧的下巴,要她直视自己。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正眼瞧过小王,怎么,看不上?” 苏幼青顿时抬眸。 慌张的清澈眼眸中,瞬间铺满面前人的影子。 她怔了一瞬。 同想象中那种令人厌恶的浪荡纨绔不同,沈星楼的脸简直堪称完美。一双桃花眸似春风融融,高鼻薄唇,肤色如玉,配上线条柔和的轮廓,竟十分的俊美。 沈星楼很满意她的反应,勾唇戏谑:“看得痴了?” 苏幼青又赶紧垂眸,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手。 沈星楼静静审视她片刻,转过身抬起双臂,语调慵懒:“替小王宽衣。” 她硬着头皮上前。 上好的金蚕纱质地轻薄滑腻,只需轻解,便落去地上。 烛光勾勒出他的背部线条,宽肩窄腰,双臂紧实。雾蒙蒙的光晕中,朦胧旖旎,竟生出丝丝欲。 苏幼青神思微飘,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 一道冷光突然从前射来。 见沈星楼侧过半张脸,她颤了颤,赶紧回神,蜷起手指等他发话。 却不料被他一把拦腰钳住,直接掀去床上。 背后滚烫的温度如海浪席卷般熨来,霸道蛮横地将她圈占入怀。她的手紧贴床榻,一点一点捏皱锦被,但很快就被他抓住,强行分开手指,紧紧相扣。 “你刚才在想谁。”耳畔传来他发狠的声音。 苏幼青皱起小脸,痛苦地闭上眼睛。 “妾……谁也没想……” “撒谎,”他低声冷笑,“撒谎是会有惩罚的。” 身子猛地僵硬,一瞬间,苏幼青脑子尽是空白。 第5章 别闹了 床头烛台上,蜡泪颗颗跌坠,从灼热到冰冷,又直至屋中最后一点光堙灭,这场荒唐才渐渐落下帷幕。 苏幼青紧闭着眼睛,娇嫩的唇抿成一线,她不敢也不愿去看清身边人,柔弱的手指死死捏住被角,身体颤个不停。 沉浸在狂欢中的沈星楼难以瞬间抽离,神思半朦间,忍不住将苏幼青揽入怀中。温热的胸膛贴着她颤抖的背,片刻后,他半眯眼眸,沉声开口:“你很委屈?” 苏幼青的嗓子疼得厉害,勉强吞咽了一下,没有应声。 沈星楼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如铁般的手指钳住她的脸,迫使她转身。 “说话!”冰冷的两个字似寒冰化刀,刀刀往她身上割。 苏幼青吸吸鼻子,摇头:“不委屈,能伺候小王爷,是妾的福气……” 沈星楼讥诮:“才说过,撒谎是会有惩罚的。”手指顺势下走,握住她纤细柔软的脖颈,唇瓣贴近耳垂那一颗朱砂小痣,有意无意地撩拨。 苏幼青本就浑身难受,在他这般捉弄下,冷汗层出不穷,胃里也开始阵阵翻涌。迷迷糊糊间,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往里嵌。 察觉她的异样,沈星楼动作顿了顿。 “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含糊不清的哼声。 沈星楼捻捻手指,发现指尖满是冰冷的汗,又赶紧去探她的额头。 不探还好,一探之下,怀中娇软竟狠狠一沉。 “云奕!”他声音添了慌张,“赶紧去叫大夫!” * 苏幼青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宫中,站在琉璃湖畔,同她有婚约的沈清越也在,年少的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沈清越一如既往的讨厌,嘴里一口一个“小灾星”,恨不得把她那晦气的命格踩去地上,再狠狠碾成粉末,随手扬去风中。 而她也不落下风,叫着“大叛徒”,张牙舞爪,要冲上去挠他。 这样的闹剧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可这次,在她往前扑的那瞬,对面的少年却一反常态地向她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语气宠溺,又带着两分无奈: “窈窈,我们别闹了,好好在一起,行吗?” 她愣愣抬头,眼前清俊的脸赫然一变,成了沈星楼。 那双桃花眼眸内春光融融,正低头凝望着自己,像在期待着什么。 心脏仿佛被人捏住般,重重顿跳,苏幼青受惊不浅,蓦然清醒。 浑浊的烛光刹那间撞进眼眸,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好巧不巧,和那双桃花眼眸会个正着。 “感觉如何?”沈星楼温热的手掌覆了过来。 苏幼青吓得连连往角落里缩。 沈星楼脸色僵了一瞬,眸中关切似脆弱的琉璃,瞬间破碎消无。 周遭陷入死寂。 她小鹿般的眼眸颤烁着,怯怯看沈星楼。 半晌过去,她才壮着胆子纤声解释:“妾方才做了个噩梦,一时没看清,以为……” 沈星楼略是侧首,截断她的话:“以为小王是你那梦里的修罗?” 苏幼青的心顿了一顿,不知该怎么回答。 想起先前,一旦她的反应不合他意,他便发疯般地擒住自己磋磨,浑身又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第6章 始末 窗外阴沉的光渐渐照进屋中,烛光淡去,而白光越发明亮。 沈星楼沉默地看着颤抖的她,一时竟不敢再伸出手。 慕卿回 第3节 “小王爷,”云奕站在帘外,“药熬好了。” 像是救命稻草,沈星楼骤然敛神,侧眸回应:“端来。” 没想到还有外人在,苏幼青一张病色小脸顿时涌起难堪的红,整个人快速缩进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生怕露出丁点儿。 沈星楼回头见她这模样,扬手示意云奕出去。 捏住勺柄,搅动药汁,看了她片刻,语气淡淡:“苏家不是大户人家?苏小姐的身子骨如此弱不禁风,倒像是遭受虐待。” 眼睫颤了颤,她有口难言。 真正的苏幼青早在送嫁途中失踪,至于她,不知是命好还是不好,才从龙潭逃出,又落入虎穴。 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七日前她身中游线金针,所有穴脉皆被封,玉灵山修炼八年的本事尽失,形同废人。宫里前来擒她回去和亲的侍卫穷追不舍,她凭着一口气逃出玉灵山,却因精疲力竭,昏倒在路旁。 再次睁眼,她已身穿嫁衣,手脚被捆,坐在喜轿中。 那个叫雾菱的丫鬟告诉她,他们这一行人从苔州而来,要前往云州城。云州城的魏老城主突然病重,魏家急传书信,要她们家小姐苏幼青提前婚期,嫁过去冲喜。 哪知苏幼青半路失踪。 雾菱和苏幼青的乳母找遍附近,末了,发现昏倒在旁,和苏幼青年龄相仿的她。二人一合计,就先把她带了回来应急。 “魏老城主一家,是得罪不起的,”雾菱说,“你要是懂事,合该你这辈子吃香喝辣享富贵。” 话锋一转,又问:“你叫什么?家住哪儿?” 她脑子有些混沌,但也听明白了雾菱和乳母的话。思忖片刻,她决定暂且认下苏幼青的身份来保住性命,于是摇摇头,虚弱地回: “我叫苏幼青,家住苔州。” 而如今这世上,除她以外,恐怕再无人记得曾经有个公主,叫舒青窈吧! 当年母嫔受人陷害,惨遭横死,她又困于彗星扫尾之象,早早被赶出宫门。要不是赫特族前来求娶嫡亲公主,明僖帝舍不得嫁宫中那几位养尊处优的,也不会想起远在玉灵山的她来。 想起明僖帝,她嗤之以鼻。 这个本被她称作“父皇”的人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 赫特族野蛮不堪,杀人如麻。以前交战时,云国女子落入他们手中,短短几日就会被折磨到体无完肤,最终凄惨死去。 可若死的是她,云国却能凭借她的死向赫特族发难,从中获利。 她好不容易活下来,绝不甘心死于利用…… 转念一想,魏行昭是她本该嫁的夫婿,可眼下她已在魏府待了两日半,夫婿连半个影儿都没见着,魏家人又待她如此苛刻。就算她诚心想嫁,也不见得日后有好日子过。 反倒是眼前这小王爷,虽不知他底细如何,又能否保得住她,可眼下他对自己有兴趣,兴许可以助她跳出这火坑。 不由得微微敛起双眸。 自离宫后,八年里她都谨小慎微,规行矩步,生怕像母嫔那般被人拿捏陷害。若非眼下置身险境,她都快忘了以前…… 苦涩的气息近在咫尺,舒青窈蹙眉,脱口而出:“好苦!” 第7章 你也配? 沈星楼唇角抽了抽。 旋即拉扯下她的被子,把药碗往她手里塞: “自己喝!” 还真把他当伺候人的了。 舒青窈暗暗扁嘴,手指触碰到滚烫的碗沿,手一抖,险些把碗丢掉。 又在沈星楼冷冽的注视下,不得不重新伸手接过。 “这是什么药?”她嗫嚅。 “避子药。”他声音里带了三分讥诮。 话虽如此,以她目前的身子,别说有孕,就连熬过年关都成问题。 也不知那个苏家是怎么待她的,五年前她明明还张牙舞爪,活蹦乱跳…… 舒青窈垂下黑密如扇的眼睫,低着头,沉默地喝起了药。 见她这般,沈星楼不免又揶揄:“不愿喝?就这么想怀上小王的子嗣,然后当王妃?” 这话着实噎人得紧,舒青窈从苦涩中短暂地抬头,回道:“这药本就难喝,小王爷能高抬贵嘴,先安静会儿么?” “放肆!你可知在和谁说话!”他磨牙。 舒青窈没有应声,重新把头埋入药碗间。 好不容易喝完,又喘息片刻,她重新对上面前人阴沉的桃花眼眸,平静道:“小王爷误会了,妾是魏三少爷早就定下的妻,如今只等服丧期过,便嫁与他。此后两心不移,白头到老。” 本是实话,于沈星楼来说却无比诛心。他怒极反笑:“好个两心不移,白头到老!你已是小王的人,还想另嫁他人?” “那小王爷是要娶妾为妻?” “你也配?” 舒青窈轻笑,语气无奈:“小王爷既不愿这样,又不愿那样,到底要妾如何呢?难道,妾该以死了结这场冤孽?” 沈星楼的心尖颤了颤。 他没想过该如何。 他只是气不过,五年前这丫头分明答应了要等他回来,如今却改名易姓,要彻底背他而去!要不是机缘巧合同时出现在此,恐怕余生都将彻底错过! 所以清醒后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放过她,要好好惩罚她,就像曾经年少,她花样百出捉弄他那样…… 良久,沈星楼才渐渐敛回神思,语气冷淡薄凉:“死,你想都别想。这场游戏,由小王开始,自是由小王结束。” 舒青窈清澈的眼眸沉了沉,手指轻攥衣角,不知在想什么。 他赶紧补上一句:“你要是敢跑,小王定会派人前去苔州,把你家中三十六口悉数绑来,严刑拷打,逼你现身!” 舒青窈:…… 关于苔州苏家,她只是从雾菱口中了解到两分皮毛,连人家门具体开向哪边都不清楚。 连连摇头:“妾不会跑,只是妾始终和魏三少爷有婚约在身,如今又身在魏府,万一他想……” “不会有‘万一’。”沈星楼眼角眉梢添了抹谑意。 舒青窈怔了怔,不知他这斩钉截铁从何而来。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于是颔首:“那,妾一切都听小王爷的。” 话音刚落,门外猛地人声嘈杂。 舒青窈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沈星楼一声嗤笑。 旋即他问:“准备好见人了?” 第8章 无福消受 刹那间,舒青窈浑身的血直冲脑门。 她怎么可能准备好!魏家那些人…… 下一瞬,沈星楼的手猛地拍向床头木。 半面床板狠狠沉落,来不及怔愣,她已裹着棉被重重跌进黑色里。 与此同时,门开。 沈星楼面不改色地躺下,斜靠软枕,从容拿起旁侧的书,漫不经心地看。 两个妇人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沈星楼微掀眼皮,语气淡淡: “云奕,你倒是越来越会当差了,什么猪狗都往屋里放。” 云奕刚想开口,那身形稍胖的妇人便不悦道:“小王爷!妾身乃是魏家大夫人魏郑氏,她是魏家二夫人魏林氏!不是什么猪狗——” 沈星楼揶揄:“哦,两位夫人深夜不去找自家男人,却跑到小王这里来,小王可无福消受。” 魏郑氏心口一堵,险些气得吐血。 当家近二十年,魏府上上下下谁都是奉承着她,讨好着她。就连外来的客人,对她也无不尊敬。 偏生最近横空插来个泼皮无赖,仗着背后有个王爷爹,短短三日,就搞得府里鸡犬不宁。连吃斋念佛多年,不问杂事的老夫人也忍不住念叨,叫她赶紧寻个由头把这大佛送走。 可眼下,这大佛不仅不走,还明目张胆带走他们魏家未过门的新妇,又出言调侃她和魏林氏! “小王爷口出不逊,未免太过分!妾身年近四十,比王妃小不了几岁!就算妾身比不得小王爷身份尊贵,可这世道讲的是长幼有序,妾身既是长辈,就不该被小王爷这般轻贱!”她捏紧拳头。 沈星楼像听不懂,不在乎地扬眉:“所以小王才说无福消受。” “小王爷!” 魏郑氏还想说什么,瘦弱的魏林氏却摇了摇头,拉住她。 “姐姐,我们是来找人的。”小声提醒。 要不是老夫人命令,她真不想蹚这趟浑水。 魏郑氏仗着自己是大儿媳,又是当家,历来作威作福惯了。而这小王爷是出了名的混,两两相对,可谓针尖麦芒。老夫人叫她作陪,是掐准了她心性清透,能从旁斡旋。 魏郑氏惊了惊,暗道自己怎么被个混小子三言两句绕了进去,赶紧找补:“小王爷能说会道,妾身自是辩不过。可妾身还是得讨个说法,您将苏幼青带走是作甚?” 沈星楼翻过一页书,语调悠悠:“你猜?” “……就算她冒犯了小王爷,那也是魏家未过门的新妇,自有魏家处置!小王爷到底是外男,带走苏幼青,实在于理不合!” 沈星楼轻嗤:“未过门如何叫魏家处置?哦,莫非魏家只手通天,敢动私刑?” “动私刑的恐怕是你吧!”魏郑氏实在气不过,“念儿进了你这院子再也没出现过,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 念儿便是先前来“爬床”的,魏行昭的通房。 一听到那个名字,沈星楼那双魅惑的眼眸顿时沉了沉。 气氛骤然凝滞。 魏林氏心头一跳。 虽然不知道念儿发生了什么,但总有不好的预感。 慕卿回 第4节 再看魏郑氏,也是一脸后悔。 她清了清嗓,气势明显弱了下来,匆匆道:“小王爷,妾身只想把苏幼青带回去,其他的,与妾身无关。” 沈星楼终于抬眼,看向屏风后的两抹衣影,意有所指地问:“当真与大夫人无关?” “无……无关……” 他收回目光:“云奕,送客。” 魏郑氏着急:“那苏幼青呢?” “大夫人,”他声音冷淡下来,“小王只不过让苏小姐抄了百份《女诫》,抄完就放她走了。腿在她身上,如今她在哪儿,小王管不着。” 话已至此,魏郑氏和魏林氏相视一眼,只好离去。 第9章 滚下去 “咔哒”一声,床前的木板弹回。 大片光亮涌进,舒青窈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片刻后抱着被子,从里面缓缓爬出。 只是刚露出脑袋,就感觉到脖子一紧。 “你倒是坐享其成了。”沈星楼似笑非笑。 舒青窈心知他指的是方才魏郑氏露马脚的事,不敢动作,战战兢兢回:“全因小王爷照拂,妾才得以知道真相。” 对这回答尚算满意,沈星楼松开手,静静看她出来。 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舒青窈低着头赤着脚站在地上,莹白小巧的脚趾努力的想收进裤腿里藏起,可偏偏露出一丝,反倒让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可怜,多了分诱人意味。 沈星楼敛眸,转过头。 “上来。” 她乖乖过去。 还没来得及坐下,沈星楼倏然出手,将她揽入怀中。她措不及防,重重撞进,只听得一声闷哼,她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去看他的反应。 对上那双无辜的眼,沈星楼缓缓呼了口气。 痛是痛,但是他自找的。 僵着唇角梗着脖子讥诮:“桌上毛笔的笔杆子都没你的背挺得直。抱我。” 舒青窈乖乖照做。 片刻后想起什么,倒抽一口凉气。 一百遍《女诫》! 沈星楼倒是轻轻松松撒谎,圆谎的可是她啊! 再一想沈星楼只顾把他自己摘清,却丝毫没有考虑她的退路,不禁忧心忡忡。 还不知魏郑氏要动用多少人力找她。 “主子,有新消息。”屏风外传来云奕的声音。 方才沈星楼让他送客,他也就去了。 回来路上,顺便打听到两个消息。 沈星楼把玩着舒青窈的发,轻轻摩挲,没有让她避讳的意思。 云奕顿了片刻,汇报:“一是魏郑氏那边,又派人去了苏小姐的别院。随行的人中,有个稳婆。” 舒青窈:…… 察觉到怀中人儿身子僵硬,沈星楼微微拍了拍,叫她放松。 “然后?” “二是明日午后,魏行昭一行人就能回到魏府。” 舒青窈:…… 两个消息,没一个是她想听的。 先不说面对回府的魏行昭,单是魏郑氏的意图,就足以置她于死地。 “你先下去吧。”沈星楼轻描淡写。 烛光不安的跳动,怀中人儿的心也不安的跳动。沈星楼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害怕?” “妾不想死。”她诚恳。 无论过去还是眼下,再艰难的日子,她都是贪生的。 沈星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她耳畔道:“你乖,就不会死。” 舒青窈眼睫颤了颤。 她知道他的意思,虽不甘被他掌控玩弄,可如今的局面,她压根就没有把控全局的胜算。她想要的,只有一步一步慢慢来。 于是顺从地紧贴他的心脏,声音软软: “妾一直都乖。” 沈星楼的心跳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过往记忆轻而易举被勾起。 她总是这么擅长装乖装柔弱。 而每当她如此,便是心中有计较,要对付他了。 一时有些高兴,她还跟过去一样。 又不高兴,她还跟过去一样…… 眸色越发深沉,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滚下去!” 舒青窈怔住。 茫然地看向他,触及他几乎要杀人的眼神,赶紧弹坐而起,哆哆嗦嗦捡了床角凌乱的衣服穿。 “小王爷,妾……”她要下跪认错。 ——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 对方却抢先一步:“滚回你的院子去!” 第10章 验身 舒青窈的确想回自己的若兰院,可没想过是这样的狼狈。 一路上寒风呼啸,她的心却滚烫火热,暗暗咬牙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加倍奉还今日之辱。 临近若兰院,隐约有火光闪动,她猛地停住脚步。 糟了,那群人还没走。 默了一瞬,她决定先去灵堂继续守夜,再慢慢盘算应对。未曾想刚转身,就听到魏家长孙魏锦墨一声大叫:“母亲!我逮到她了!” 舒青窈被推搡进人群。 十几个人围着她,面前,雾菱跪在地上,而魏郑氏和魏林氏坐在正前方。 魏郑氏端着热茶喝了一口,呼出些许白气,没好气道:“你倒是叫人好找,大半夜的,害大家都不能睡觉!说吧,去哪儿了?” 舒青窈掐了掐掌心,好叫自己镇定。 迎着她傲慢的目光,回道:“幼青去散心了。” “我看你是闲得发慌!大晚上散什么心?” “大夫人,不是‘闲得发慌’,”她吸吸鼻子,做出几分慌张,“幼青看到了不该看的,险些骇破胆……” 此话一出,魏林氏若有所思。 自她的丈夫魏二少爷魏行致出事,她深居简出许久。要不是今夜魏老夫人亲自出面,拉她掺和进来,她也不知,魏家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不过沈星楼并不好拿捏。 魏家折了个念儿,眼下还不知苏幼青是否真和沈星楼有染。若没有,那他们还将失去苏家这个助力。 此事叫她来办,她绝不会这么冒险激进。可这是魏郑氏拿的主意…… 向魏郑氏看去,见她胸有成竹,便收回目光。 顺着话问:“看到什么值得你骇破胆?” 舒青窈打了个哆嗦: “……死人。” 她没撒谎,刚踏进皓月堂,就看到有人在清洗地上残留的血迹。再联系方才偷听到的谈话,她咽了口唾沫,似是后怕,继续道:“那个女人好像叫‘念儿’,被小王爷派人打死了。小王爷说要是幼青不识趣,那下场也会跟她一样……” 听到“念儿”的名字,魏郑氏脸色明显白了白。 魏林氏暗叹一声,道:“姐姐,谁看到死人都会骇破胆的。幼青她年纪小,又才来府上,被吓后出去散心,也是说得通的。” 魏郑氏当然知道这个理,可若顺着魏林氏的话走,那她辛苦攒的局就散了。一拍椅扶道:“管你是不是看到死人,身为魏家未过门的新妇,跟外男单独相处,只怕已失清白!魏家多年声誉,决不能毁在你手上!”说罢就要叫稳婆验身。 舒青窈强忍恐惧,一改先前软弱,直直盯着她道:“幼青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这样的事,幼青决不答应!” “呵呵,”魏郑氏见她反常,心中大悦,“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验身不是正好能证明你的清白——还是说,你害怕?”挥手让身边嬷嬷前去。 舒青窈冷眼:“我好歹是县令之女,家父官衣在身,身为官眷,岂容你等红口白牙污蔑!想验我的身,你还没有资格!” 嬷嬷被她的气势震了一震,一时犹豫,不敢继续上前。 魏郑氏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茶盏掷去地上,怒道:“反了你还!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你要是觉得我做不了这个主,那我们便去请老夫人来评理!” 舒青窈心里冷笑,谁不知道魏家蛇鼠一窝,老夫人当然是帮着自家人了。 一拂鬓发,略是缓和语气:“老城主过身,老夫人最是伤心之时,又何须惊动她。” 魏郑氏正想讥讽,又听她道:“不如这样,若我是处子之身,大夫人给我斟茶认错。并在我过门以后,把当家之位给我?” 慕卿回 第5节 第11章 看错了 此话一出,魏郑氏立即噎在当场。 周围所有人无一不是目瞪口呆。 连一向认为这“主子”太过软弱好欺的雾菱也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她,震惊之余,又几分欢喜。 顿时有了底气,开口道:“小姐说得极是,空口无凭的,咱们不能容人污蔑。” 看向魏郑氏:“你们嚷嚷着验身,说明你们魏家不信任我家小姐。要是我家小姐清白,那你必须得斟茶认错。还有啊,身为当家,居然这么糊涂,理应让位了!” 舒青窈微勾唇角,气定神闲。 她在赌。 赌魏郑氏没这个胆量来拼这一把。 色厉内荏的,她幼时在宫内见得多了。且那手段都比魏郑氏厉害。 果然,魏郑氏咬牙切齿半晌,又挥手示意嬷嬷退回来。 见状,舒青窈略是颔首:“不日幼青和两位姐姐成为家人,既是妯娌,又何必针锋相对,叫大家难堪呢?” 魏郑氏只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沈星楼麻烦,这苏幼青也不是省油的灯。 魏林氏见她开不了口,想起不争气的魏行致,老夫人的承诺犹在耳畔: ——宜萱啊,你要是做得好,那老身就从旁支里挑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给你养,以后你也有个依靠不是? 心跳滞了滞,她开口:“幼青,莫怪姐姐们为难你。你才从苔州来,不知那位小王爷声名在外。魏府家规甚严,未免日后误会,不如今日还是验身证明清白的好。” 魏郑氏瞪大了眼珠子。 魏林氏握住她的手,继续:“若姐姐我冤枉了你,我定给你斟茶认错。不过,我别无所长,只会些女红。待你与三弟成婚,我绣上一幅百鸟朝凰送贺可好?” 舒青窈眼神淡淡。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软钉子,她再咄咄逼人,倒显得无礼了。 不过这二夫人的手段比魏郑氏高出不少,把责全往自己身上揽,又以退为进,做足了礼,反是叫她骑虎难下。 雾菱侧目打量舒青窈的脸色,见她犹疑,顿时心跳顿止,惊恐不已,连身子都发起软来。 要是“小姐”出事,她也会被处置! “小姐!”她拉住舒青窈,摇头,还想挣扎一番。 舒青窈看着魏林氏,莞尔:“二夫人亲手绣的百鸟朝凰太诱人,倒是叫幼青动心了。”说着,拂开雾菱的手。 “走吧。”轻飘飘一句。 她想好了。 在稳婆验身那瞬,她就出手。 就算游线金针封住她所有气脉,但对付个普通妇人没有任何问题。届时她只要称稳婆故意毁她清白,再“失手”杀人,把所有矛头重新调转向大夫人、二夫人即可。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刚坐上床,还没来得及躺下,就听到那稳婆说:“小姐这姿容,不用验身,一看就知才经了情事。” 舒青窈:…… 指尖的银丝被她捻回掌心,她勾唇笑了笑:“稳婆年纪不小了,难免有老眼昏花,看错的时候。” “再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 下一瞬,冷风簌过。 舒青窈手中银丝横在稳婆脖前,似笑非笑:“我说过,你看错了。” 第12章 未必能成 稳婆微微一滞,很是意外。但片刻后点头,道:“是,是奴婢看错了。” 又道:“若日后小姐生产,记得找奴婢。” 舒青窈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得很,不过从她神色中察觉不出其他,便收起银丝,冷声:“待会你要是敢废话,天涯海角,我饶不了你。” “奴婢省得。” 房门打开,众人都好奇地朝她看来。 魏郑氏迫不及待地问:“怎样?” 稳婆垂头:“小姐的确是清白之身。” 魏郑氏皱了皱眉,随后又松了口气。幸好,她没脑子一热答应下来,否则这当家的位置可就不保了。 魏林氏笑了笑,好脾气地叫丫鬟端来热茶,亲手捧了朝舒青窈走去:“妹妹,是姐姐的不是,姐姐给你认错,今夜回去便挑灯捻针线。” 舒青窈顺势客套了几句,把话转移到百鸟朝凰上。 又絮语片刻,雪气冰凉,沁得人骨头生疼,魏郑氏和魏林氏携众人离去。 雾菱盯着那稳婆瞧了好一阵子,突然“啊”道: “难怪眼熟,原来是她!” “认识?”舒青窈侧眸。 “她是小姐的乳母,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被赶出了府去……”顿了顿,又呼出口气,拍拍心口,“幸得遇到的是她,否则还不知您如何收场——” 说到这里,她又顿住了。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舒青窈知道日后少不得需要雾菱,便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语气几分委屈: “雾菱,小王爷那人……我也是身不由己……” 雾菱险些晕厥过去,反抓住舒青窈的手:“我、我们回屋说!” * 听舒青窈说完来龙去脉,雾菱几度吓得浑身发抖。 “您胆子也是真够大的!从一进府就被算计,竟忍到现在才告诉奴婢!” 舒青窈苦笑。 不告诉雾菱,一是怕雾菱坏事,二是…… 那时的她也很无措。 不过眼下她渐渐看得清晰起来。既然已深入局中,那便要多几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雾菱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魏府不知为何,想置你家小姐于死地,”舒青窈垂眸,“她走了,反倒是好事。” 雾菱想了想,认为她说得有理。 苏幼青心地善良,但娇生惯养,自幼被宠着长大。要是是苏幼青经历这些,只怕最开始失去清白那瞬,就闹得天翻地覆,寻死撞柱了。 “那以后怎么办呢?您顶着小姐身份,迟早要和魏三少爷成婚的。” 舒青窈忽而想起沈星楼那句“不会有‘万一’”,淡淡笑了。 “这婚,未必能成。” 雾菱不解。 舒青窈也无法同她言说太多,岔开话头:“对了,我听下人说,魏三少爷明日午后就会回来。他接的是姑姑和表妹,没有纯粹的白家人。” 雾菱思忖:“白家这些年没落了,以前倒是家大业大。” “就算没落,我们也不能怠慢,免得又落入圈套。” 雾菱顿时迎合:“是了是了,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见桌边烛光黯淡,她拔出银簪去挑了挑。 舒青窈忍不住笑:“我准备睡,你倒好,不让我睡还是怎的?” 雾菱动作一僵,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害怕,心不在焉的。尴尬笑了笑,把银簪擦干净,握在手中:“那小姐赶紧休息,奴婢告退。” 第13章 你未过门的妻子 翌日,雾菱刚伺候舒青窈用完膳,外面就来传,说魏行昭一行人回来了。 舒青窈挑了身浅黄衣裙,又以白玉环束发。简单装扮后,朝正厅而去。 外堂前,魏府上下有身份地位的,都已到场。 舒青窈环视一眼,除了先前见过面的魏老夫人和几个直系亲眷,其余都是生面孔。 雾菱扶着她朝魏老夫人走过去。 “幼青见过老夫人。”款款行礼,纤声细语。 魏老夫人容色威严,坐在正座上,阖着双目,单手拨弄上好的檀木佛珠,并不言语。 舒青窈见状,颔首微微提高声音:“幼青见过老夫人。” 周遭人声顿了一顿,齐齐朝她看来。 短暂沉寂后,魏郑氏在旁揶揄:“听声儿倒是中气十足,哪里像骇破了胆的。” 魏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 今早她便听魏林氏说了昨夜之事,一边暗道魏郑氏安逸多年,险些被个嫩的给唬住,又一边庆幸魏林氏还算中用,有她收拾摊子,到底没出什么大岔子来。 担心魏郑氏迟早因为念儿的事露出破绽,她还故意找魏郑氏来敲打了一番。 没想到…… 这个蠢货居然又自己提了。 瞥向魏郑氏瞪了一眼,原本还得意洋洋的魏郑氏瞬间一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头去。 现场立刻有不知情的人问:“怎就骇破了胆呢?” 魏老夫人皱眉,正想随便找个由头敷衍过去,便听面前人儿纤声解释:“是幼青初来乍到,又舟车劳顿,以至昨夜梦魇。” 慕卿回 第6节 魏老夫人凝神看了舒青窈片刻,缓缓开口:“起来罢。” 见她乖顺站好,少不得又多打量两眼。 模样倒是生得好看,可到底不是昭儿心尖上的人,以后也只配当个生子的东西。 收回目光,魏老夫人道:“昭儿更衣去了,说起来,你们还没见过。” 舒青窈顺势:“虽然没见过,可家父说,三少爷的脾性和老城主最为肖似,容貌又承袭了老夫人。老夫人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大美人,那三少爷想来也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哪位妹妹在夸我?”一道好听的男声响起,带了明显的笑意。 舒青窈怔了怔,有些尴尬。 随着声音看去,的确是个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的人。 他身穿白衣素袍,墨发束绾,一双凤眼光彩熠熠。尽管神色有些疲惫,但难掩周身英气。 魏老夫人难得露出一丝笑,回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魏行昭惊了一下。 听那声音纤细柔弱,他还以为是哪个表姐表妹,多年未见,才随意了些。哪晓得…… 朝舒青窈看去,他不由得又是一惊,直直定在当场。 这、这位大美人就是苏幼青?! 腰间倏然疼痛,他蓦地回神,身边拥来一抹柔软。 声音娇娇:“表哥,你去哪儿了?阿璃一个人害怕……” 小手自然地挽了上去,又挑衅似的,佯装无辜地看了舒青窈一眼。 “表哥,她就是表嫂么?” 舒青窈的心重重跳了跳。 第14章 好友 “若璃?快过来,让姑母好生瞧瞧。”魏老夫人朝白若璃招手。 白若璃“嗯”了一声,小跑着到她身前,乖乖跪下,仰起小脸。 舒青窈借着机会打量她。 年纪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生得清秀可人,跟深山幽谷里的兰似的。不过眼角眉梢时不时的流露出一股算计,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一晃三年,若璃长高了不少,人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你姑父要是看到……”说到这里,魏老夫人顿住,重重叹了口气。 白若璃立刻握住魏老夫人发皱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轻轻蹭:“姑母别难过!阿璃会留在这里陪着您的!母亲不能久留,那阿璃就代替母亲,不叫姑母您老人家孤单!” 魏老夫人眼角湿润,喃喃:“好!好!好孩子!阿璃尽管在这儿住下,别走了,姑母就想你陪着!” 舒青窈冷眼看着这幕,悄然退去一旁。 “小姐,”雾菱紧随其后,“那白家小姐……” “嗯。”舒青窈隐隐不屑。 雾菱见她这般,倒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见过明目张胆的,却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没好气的嘟囔:“魏家也真是,既然有其他想法,那还和我们结亲作甚!” “大抵是我这身份有可用之处吧。”舒青窈抚发。 雾菱怔了怔。 一声惊呼:“奴婢突然想起件事儿来!魏老城主离世前,最喜欢的就是三少爷。可大少爷在外经营多年,是继承城主之位的不二人选,因此两兄弟生了嫌隙。眼下城主之位未定,小姐和三少爷的婚事又是老城主定下的……” 舒青窈眸色深了深:“所以他娶我,是为了完成老城主的遗愿,免得在夺位时落人口实。” 雾菱颔首。 舒青窈略是侧眸,往人群中言笑晏晏的魏老夫人和白若璃看去。 旋即勾唇讥诮:“城主之位,恐怕没有什么悬念。毕竟未来城主夫人,都已经定好了呢。” “你怎知未来城主夫人不是你?”一道戏谑之声自背后响起。 舒青窈措手不及,心脏狂跳。 回头,果然是沈星楼! 她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他有太多牵扯,后退两步,拉着雾菱一起跪下。 “妾见过小王爷。” 沈星楼薄唇微启:“这礼太大……” 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被前来的魏行昭接了过去。 “青儿,小王爷说得对,你用不着行此大礼。”伸手将舒青窈扶起。 青儿?沈星楼微微挑眉。 舒青窈趁着起身脱离魏行昭的手掌,避让触碰:“幼青不明白。” 魏行昭笑道:“小王爷与我是好友,你又是我的妻子,自然用不着行此大礼。” 好友?舒青窈向沈星楼看去。 见他不置一词,她忽然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沈星楼到底当她是什么! 魏行昭忽略掉舒青窈的避让,又握住她的手腕,紧了紧:“青儿,你来府上这两日,我本该陪伴。只是府上情况特殊,大哥在外执行公务,二哥又腿脚不便,就只有我去接姑姑了。你莫要怪我。” 舒青窈抿唇:“幼青没怪。” 魏行昭似是舒了口气,又道:“来,我跟你正式介绍,这位是宣德王的独子,亦是我的好友,沈星楼。” 舒青窈微有失神。 宣德王…… 她多少年没听这三个字了? 第15章 他是她的小叔 宣德王姓沈,年轻时骁勇不凡,家族亦为国出力许多。后来天下大定时,他被明昭陛下亲封为异姓王。 可后来沈氏家族中,有人出事了。 她远在玉灵山,只遥遥得知位高权重的宣德王同被株连。要不是全朝同书,求明僖帝怜宣德王一脉,老父连同其子侄八人皆为国命丧边关,宣德王全家也会同被诛灭。 此后宣德王携家眷远迁边域,立誓以死卫国,不再踏足京都。 但这些于她来说,都无关痛痒。 她脑子里一时只剩下了两个名字: 沈清越、沈星楼。 按辈分来排,沈星楼是沈清越的小表叔。 她是沈清越的妻子,如今却和沈星楼…… “青儿,你怎么了?”魏行昭关心地问。 舒青窈摇摇头,让雾菱扶着自己。 雾菱赶紧道:“昨夜生了场闹剧,小姐受了惊吓,整夜都没有休息好呢。” 魏行昭短暂的顿了顿,又满脸关切:“那青儿你先回房休息,我处理完事,晚些再来探望。” 舒青窈神色微倦,勉强点头。 目送两抹纤影远去,魏行昭有些失神。 低头捻捻手指,仿佛上面还缭绕着舒青窈衣袖上的芬芳。 “看上了?”沈星楼揶揄。 魏行昭沉沦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冽。 看向沈星楼,扬头抱胸:“旁的人便罢了,你又不是不知,我感兴趣的是什么。” “小王当然知道,只是你方才的表现……”他意味深长。 被看破心思,魏行昭几分尴尬,低咳两声:“那又如何?她要是乖巧听话,不吃醋拈酸,等她生下儿子,给她个侧室之位,也无妨。” “哦?白若璃不会吃醋?” 说话的空当,白若璃似只白蝴蝶翩然而来。目光触及沈星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怯生生地问魏行昭:“表哥,阿璃许久不来,好些人都不认识了。母亲又在和外祖母叙话,你能陪我走走么?” 魏行昭正要开口,就听到沈星楼戏谑:“三少爷可真忙啊,刚送走一个大美人,又要陪一个小美人。” 白若璃脸色一僵。 对于容貌,以往在白家她就有些自卑,而今见到那位表嫂姿容双绝,更是心火直冒。再听沈星楼说魏行昭先前背着她私下和苏幼青有接触,顿时跺脚:“表哥,你怎么能这样!” 魏行昭掬了一把汗,忙哄她:“阿璃,我和她只是表面功夫罢了。她是父亲生前给我定下的妻子,哪比得上你我从小长大的情谊?” 顿了顿,声音更轻:“今日客人多,你给我个面子可好?” 白若璃欲说话,背后却“啧”了一声。 “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沈星楼语调悠悠。 白若璃瞪大眼睛,看向魏行昭。 魏行昭有些急恼,沈星楼又悠悠道:“你说要给白小姐买琅嬛轩新出的玉镯子,比苏幼青手上戴着的那只更透更好看。” 白若璃一喜,心中生出两分甜意,但随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表哥怎么知道苏幼青手腕上有玉镯的? 除非他仔细盯了她的手腕瞧! 脸色沉得犹如乌云密布,她顿时红了眼眶,狠狠瞪了魏行昭一眼,咬住唇角往旁边跑了。 慕卿回 第7节 魏行昭紧皱眉头,双拳紧握,强忍怒火:“小王爷要做什么!” 沈星楼轻描淡写一笑:“为上次的账讨分利息。”话锋一转:“还是说,你们两个打算赔条命来让小王彻底释怀?” 魏行昭瞬间慌神。 急急抱拳,落荒而逃。 第16章 搬过来 上次那事,魏行昭吃了个大亏。 他原以为沈星楼那乖张性子,势必会顺水推舟霸占了苏幼青,他再捏住这把柄,游说沈星楼助自己抢夺城主之位。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魏府传来消息,素来对他死心塌地的念儿居然没按计划行事,还生出歪心思,要爬沈星楼的床。 可笑,沈星楼的床有那么好爬? 如今他的如意算盘七零八落,只有暂时让此事缓和。 再一想白若璃那心浮气躁的性子,更加心烦。担心她闯出乱子,随手拉住个丫鬟问:“表小姐去哪儿了?” 那丫鬟伸出手往前指:“表小姐往那边走了。” 魏行昭暗道不好。 是若兰院的方向。 * “小姐,您脸色怎么这样差?”雾菱担心地递了张热帕子过去。 舒青窈没有接,白着小脸,一颗心七上八下,浑身是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偏偏是沈星楼? 就算沈清越已经死在边关战乱中,她也不该和这个本要唤一声“小叔”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小姐,要不奴婢去请大夫?” 见舒青窈还没有任何反应,雾菱想了想,宽慰:“小姐,就算那白家的膈应人了些,咱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和她置气呀!您也别急,奴婢来替您想法子,好好出这口气!” 听到一个尾音,舒青窈有些茫然:“什么?” 雾菱刚要开口,门外传来软音:“表嫂,你是不是在里面!” 舒青窈抬眸。 雾菱“嘿”道:“还有自己送上门来的?”说着就要去开门。 舒青窈抢先一步拉住雾菱,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问:“表小姐有事?” “有呢有呢,表嫂,让阿璃进去可好?阿璃有话要同你说!” 雾菱一头雾水,嘀咕:“能有什么说的?难不成直接叫您把魏三少爷让给她啊?” 想起白若璃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舒青窈一瞬蔑笑。 还真有可能。 正正衣襟和鬓发,她收拾好情绪,让雾菱去开门。 门刚打开,白若璃就跟只鸟儿似的扑腾着奔了进来。也不客气,直接坐去了她对面,端起面前雾菱给她备好的茶水,噘起小嘴喝了一口。 “表嫂这儿的茶真好喝~阿璃以后想要常常来喝,表嫂不会这么小气吧!”天真的语气,眨着纤长的眼睫,满脸无辜懵懂。 舒青窈淡笑,抬指:“雾菱,去把剩余的茶叶都包来,送给表小姐。” “是!” 白若璃的笑意戛然而止。 “表嫂,其实阿璃是想过来陪你说说话,聊聊天,喝不喝茶的,也不重要啦!” 舒青窈点头:“雾菱,那不用打包茶叶了。” “是!” 白若璃:…… 是她说的不够明白,还是这苏幼青是个傻的?哪跟什么茶叶相关啊! 清了清嗓,白若璃重新坐好,把背挺得直直的,语气也认真了几分:“表嫂,你才从苔州过来,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会孤单吧?阿璃搬过来陪你住怎么样?” 雾菱悄悄打量着舒青窈的脸色,心中不禁道:小姐应该没那么傻,瞎子都看得出表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住过来纯纯膈应人。 怎知下一刻,就听到舒青窈含着笑意的一句: “好啊。” 第17章 玉碎 白若璃高兴不已。 伸手要去挽舒青窈,连连道:“就知道表嫂人美心善,是不会拒绝阿璃的!” 虚空一晃,如蜻蜓点水般的一掠,手又错开,擦衣而过。 眼睛亮亮地看着舒青窈身后的妆台:“表嫂的首饰真好看呀!”起身。 雾菱咋舌。 这白家的也忒没教养了些! 舒青窈侧眸,见白若璃若无旁人地随意拿起首饰看,转对雾菱扬了扬手指。 小姐?雾菱不解。 舒青窈浅笑:“说了会儿话,表小姐许是饿了,你去备些糕点来。” 白若璃手里掂量着一支攒珠牡丹金簪,目不转睛,声音甜甜:“我要桂花掐丝乳糕、蜂蜜玫瑰酪、小合酥和蝴蝶蜜豆饼!哦对了,还要一壶竹露松心茶。” 雾菱眉头皱了皱:“是。”神色颇是担心地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弯弯唇角,示意她尽管去。 既然人家找上门来想出招,她不介意主动搭个戏台子观唱观跳。 果然,雾菱走后不久,白若璃越发放肆张扬。自顾自把妆台所有的首饰翻了个遍,又打开她的胭脂盒,用指尖挖出,抹去铜镜上试色。 “这胭脂的颜色还不错呢,表嫂眼光真好,”话锋一转,“苏小姐,你了解我表哥么?” 舒青窈眼神微变。 “不熟。” 她轻哼:“你当然不熟。自打我出生,就是表哥照顾我,陪伴我,我想要什么,表哥都给我。” 舒青窈挑眉:“然后?” 白若璃嗤声笑:“在表哥心里,我永远是最重要的。至于你,不过是一纸婚约罢了!”尾音落下,她猛地转身。袖口扫过妆台,凌乱散放在台面的金簪玉饰哗啦摔去地毯上。 舒青窈幼时在宫中看惯吃醋拈酸的场面,那些高门贵女耍起手段比白若璃更精彩百倍。随着金簪玉饰摔落,她只是偏移目光,波澜不惊。 “既然表小姐如此受宠,”舒青窈莞尔,“那表小姐不妨把这门婚事要走?” 白若璃骤然瞪大眼睛。 这、这怎么跟她想得不一样? 表哥不是说苏家那位大小姐脑子直性子直,这样的女人,刺激刺激,就很容易上钩? “怎么,表小姐不是这个意思?” 白若璃心脏一紧,浑身颤了颤,后退一步手指扣上妆台木沿。 她本想给苏幼青一个下马威,再趁苏幼青慌乱试探底细,以此协助魏行昭上位。可眼下魏行昭那边的路被沈星楼堵死,她这里又…… “青儿,你在屋里吗?”门外传来魏行昭的声音。 听到如此亲昵的称呼,白若璃眼神骤然一沉。 沈星楼居然没有骗她,表哥真的对苏幼青有意思! 一把抓起桌上剩下的首饰往地上扔,眼风扫到舒青窈腕间青绿,发了疯似的奔过去,双手扣住她的手腕,狠狠往下扯。 玉镯脱手,白若璃满脸得意。 捏着它嘲讽:“我看你没了这镯子,表哥还会不会看你的手腕!” 玉石碰撞桌面,发出碎裂的铿锵。 舒青窈捂着发红的手腕,眸底划过一丝杀意。 第18章 遗物 但杀意转瞬即逝。 白若璃忽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知是没站稳还是其他,她额头磕上桌沿,泛起一团红。 几乎同时,门开。 魏行昭急急忙忙冲进来,见白若璃坐在地上,单手捏着玉镯碎掉的一截,满脸委屈和惊恐。 “阿璃!”他朝白若璃奔去,跪到她身旁,伸出手撩起她额前发,查看她的伤势。 白若璃眨了一下眼睛,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表哥……”抽噎的娇音,比平日更惹人爱怜。 魏行昭顿时朝站在茶桌旁,面无表情的舒青窈看去。 “你打了阿璃?” 舒青窈唇瓣微动,刚要说话,就被白若璃抢白:“表哥,不是的,不是表嫂,是阿璃自己不小心,摔、摔了一跤……” 魏行昭环视屋中,地面一片狼藉,根本不是能“摔”出来的样子。他满是心疼地抚摸白若璃的脸颊,轻声安慰:“不用害怕,阿璃,如果是她伤害你,表哥一定给你作主!还有,她还没有过门,不是你‘表嫂’!” 慕卿回 第8节 白若璃扑去魏行昭怀中,哭泣:“表哥,阿璃的头好痛,好难受……” “我去给你找大夫!”他急急起身。 “不、不,”白若璃扯住魏行昭的衣袖,眼神坚定,“阿璃只想见外祖母!” * 白若璃被魏行昭横抱着走进大堂。 一路上都有人窃窃私语。 “看吧,三少爷还是在乎表小姐多一点。” “哪是多一点啊?当着未过门妻子的面抱别的女人走这一路,就是在告诉咱们,表小姐是最重要的啊!” “哎你注意到没?表小姐好像受伤了。该不会是苏幼青做的吧?” “铁定是了!不然三少爷脸色怎么那么差?表小姐还哭得这么委屈!现在去见老夫人,是要处置苏幼青给表小姐出气呢!” 大堂中。 曛黄的烛光笼罩每个人的脸。 魏老夫人沉眸坐着,右手不停捻转檀木佛珠。 一见到魏老夫人,白若璃立刻挣扎着从魏行昭怀中下来,几步跑到魏老夫人面前,扑跪到她膝上,抽泣自责:“都怪阿璃不好,阿璃不该自作主张去找苏小姐,还惹得苏小姐生气……” 魏老夫人一听,立刻心疼不已。 “苏幼青!过来跪下!” 舒青窈长长呼出口气,走到正堂中间,敛裙跪下。 “璃儿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竟敢对璃儿动手?”旁边一妇人捏紧拳头,疾声厉色。 舒青窈微掀眼皮,又收回目光:“我没有对任何人动手。” “你的意思是璃儿冤枉你了?”妇人声音更急,“阿璃出身名门,自幼家教良好,你不过是个县令的女儿,你爹那县令还是运气好用钱捐出来的,山鸡能和凤凰比?” 舒青窈笑了一瞬:“家教良好就不会随便闯人房间,吆五喝六了。” “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究竟是谁在胡说?”舒青窈抬头,“我正在屋中休息,表小姐突然闯了进来,一边翻看我的首饰,一边往地上扔,我可有说错?” 白若璃愣了愣,结结巴巴:“阿璃是不小心碰、碰倒了首饰盒。” 妇人立刻帮腔:“嘁,碰倒个首饰盒而已,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捏着帕子走到白若璃身边,用手帕擦拭她脸颊的泪。 “璃儿别怕,首饰盒是吧,娘明日便买一个还她。”说着,还剜了舒青窈一眼。 舒青窈语气淡淡:“一个首饰盒的确算不得什么,可我损失的也不是一个首饰盒——” 顿了顿,眸底恨意翻涌: “表小姐毁掉的,是我母亲的遗物。” 第19章 下套 苏幼青生母是苏老爷的青梅竹马,可惜生下苏幼青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为此,苏老爷神伤十余年,哪怕后来娶了续弦,都对她念念不忘。 但凡和苏家有些交情的,都知道苏幼青的生母,在苏家的地位有多高多重要。 舒青窈也是无意间听雾菱提起过,所以在白若璃出手要摘她玉镯的那刻,才放弃了反抗。 那虽然不是苏幼青生母的遗物,但的确是她母嫔的遗物。 她没有可以利用的,只能牺牲玉镯,以此谋得在魏府的些许位置。 说完“遗物”二字,舒青窈的眼泪静静流淌,止也止不住。和白若璃叫嚷委屈不同,她只是颤着唇瓣,不停用衣袖拭泪,无声的哭泣更加惹人心疼。 妇人本还想帮腔,见她伤心成这般,话在喉咙口转了几转,又咽回腹中去。 看向白若璃,意有所指:“璃儿啊璃儿,你弄坏什么不好,偏生弄坏人家的遗物。这晦气玩意儿,谁碰到都得衰三年!” 魏老夫人皱了皱眉。 舒青窈凄凄笑:“既嫌我晦气,那烦请魏家小姑姑做主,辞了这门婚事!” 魏芷吟愣了一瞬,叫道:“啊呀,这婚事我可做不了主!” “那你跳出来作甚?”魏老夫人没好气道。 她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可眼下哪是护和不护能解决得了的事。 魏行昭需要助力,苏幼青的身份有利于他树立威信。所以不管白若璃怎么折腾,她都不会开口把婚事退掉。 看向魏行昭,见他目光坚定,便知他心中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青儿,阿璃年纪小,她还是个半大孩子,请你莫要怪罪她。”魏行昭开口。 舒青窈心里冷笑,白若璃十三四,她也不过十五六,又比她大多少? 魏老夫人也适时道:“是了,幼青,阿璃无心之失,你别往心里去。” 魏行昭接话:“苏夫人的遗物尊贵,可惜事已至此,难以挽回。青儿你看这样如何,我那儿有块上好的璞玉,请能工巧匠做副头面——” “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门畔传来沈星楼满含戏谑的笑意。 所有人齐齐朝他看去。 舒青窈心头一凛,暗道这个瘟神来做什么,放在裙上的十指不由得往掌心蜷缩。 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沈星楼悠游走到一旁空椅前敛袍坐下。 魏老夫人清清嗓子:“沈小王爷,老身在处理家事。” “家事?”他端起茶盏,“巧了,小王最爱听家事。” 遇上这么个混不吝,魏老夫人只能摇摇头,不再多言。 魏行昭默了一瞬,他和沈星楼打过不少交道,知道沈星楼行事看似毫无章法,实则都有其自己的目的。不禁问:“小王爷可否详言,可谓‘亏大了’?” 沈星楼唇角微勾:“既然苏小姐这般看重生母的遗物,怎会任由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小姐轻易夺走?怎么说都得拼命制止吧。” 白若璃怔神,旋即连连点头:“对,对!”抓住魏行昭的手:“表哥,她古怪极了,玉镯明明是套在她手腕上的,很轻易就被阿璃拽下来……” 舒青窈原本还担心沈星楼给自己下的这个套,哪知白若璃先迫不及待钻了进去。话音未落,沈星楼已经低笑,魏老夫人面色尴尬,赶紧示意白若璃无需再说下去。 第20章 痛打落水狗 白若璃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咬着牙不甘心地继续道:“阿璃就是不明白,既然在意,怎么会任由阿璃拽手腕呢!” 舒青窈用手指抹去泪痕,语调波澜不惊:“表小姐的意思是,我以母亲遗物为代价,来污蔑诋毁你?那表小姐不妨先解释,为何要拽我的玉镯?” 沈星楼半垂眼眸,手指缓缓摩挲杯沿。 许久未见,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清楚,那玉镯于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如此重要的东西都能割舍,那…… 玉蝴蝶不见这么久,也没见她寻找过,也说得通了。 于她来说,那玉蝴蝶大抵仅仅只是个佩戴在腰间,习以为常的普通饰物罢了。 “阿璃是觉得那玉镯格外好看,想看看,一不留神才失了手!”白若璃还在垂死挣扎。 舒青窈阖目:“表小姐想看,大可直言。” “阿璃以为、以为你不会答应……” “所以就硬抢?” 白若璃又气又恼,涨红了脸,一时没有再接话。 魏芷吟最看不得谁欺负自己宝贝女儿,环视四周,见魏老夫人和魏行昭都不打算出手,心头火冒,重新起身走到白若璃身边,端了她的肩膀面向众人:“就算璃儿抢了你的镯子,你也不能蛮不讲理动手啊!” 白若璃脸颊上的红痕清晰可见,额头一角更是起了个包。 舒青窈瞥那伤痕一眼,收回目光。 面不改色:“敢问魏小姑姑,你打人用哪只手?” “我打人用——”顿了顿,厉声,“我就不打人!” “假如呢?” 魏芷吟沉了脸色:“平日用什么手动作,便用什么手。” “我平日都用右手,”舒青窈接过话,将手举起,“就算我打人,也只会打到她的左脸颊,而非右脸。” 白若璃眸底划过一丝慌乱,赶紧捂住右脸,用另一只手拉扯魏芷吟的衣袖。 舒青窈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眼下才后悔? 晚了。 她继续道:“或许魏家小姑姑会说,怎么就确定我不是用右手。”伸左手至空中。 “——就算用左手,我的尾指在下,拇指在上,也断断不会留下拇指在下,尾指在上的痕迹。至于要怎样才能做到?魏家小姑姑不妨自己试试。” 魏芷吟敛眸,思索片刻,赫然反应过来。 脸红心虚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见她母女二人都哑口无言,舒青窈哂笑:“出身名门?家教良好?枝头凤凰?”眼神凌冽,一字一顿,“我看你是,撒谎精。” 如同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棋终。 她最擅长的就是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 沈星楼觑见她眼底隐隐闪烁的光芒,带着狡黠得意和飞扬张狂,不由得唇畔浮起一抹意味深长。 慕卿回 第9节 这种割断对方所有退路,把一切将死的快乐,于她来说,牺牲玉镯,倒的确值得。 “咳咳!”魏老夫人咳嗽两声,“够了!” 眼底的光瞬间淡却,舒青窈收敛情绪,用指尖拭掉残存的泪。 “幼青,别跪着了,快起来,”魏老夫人向她伸手,“今日叫你受委屈了,傻孩子,怎么不早早告诉我们实情呢?阿璃,还不快过来给你表嫂道歉!你这孩子,真是任性过了头!” 第21章 被跟踪 魏芷吟瞧得出魏老夫人打算和稀泥,立刻推了白若璃一把。 白若璃如梦初醒,跌跌撞撞过去,扑到魏老夫人怀里痛哭:“是阿璃不对,阿璃太任性了!阿璃只是害怕表嫂生气,所以自己打自己作为惩罚。后来娘亲问起,阿璃心慌意乱忘记解释,才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说着,也不管其他,转过身对着舒青窈扑通一声跪下。 “表嫂,阿璃知错了,你原谅阿璃好不好?” 舒青窈愣了一瞬,旋即也扑通一声,对着她跪下了。 不遑相让的惊恐:“表小姐可别折煞我了,你可是出身名门,家教良好,枝头凤凰,怎能跪我?” 沈星楼屈指掩在唇畔,满眸笑意。 “那你就是不肯原谅璃儿了?”魏芷吟眉头紧皱,开始唱白脸,“莫非要我这个长辈也给你跪下不成?” 舒青窈连连摇头:“表小姐跪我,我可以跪回去,可魏家小姑姑要跪,只能百年后由我泉下的娘亲来还礼了。” “你!——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马上过年,提死人你也不嫌晦气!”魏芷吟连连跺脚。 气氛骤然凝滞。 魏芷吟动作顿了顿,蓦然惊慌,转身看向魏老夫人,急急摆手解释:“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老夫人的脸色难看至极,只是当着小辈的面不好发作,深深吸了口气,捏紧手里的檀木佛珠,皮笑肉不笑:“你是心直口快惯了的。” 魏芷吟赔笑:“嫂子原谅我这回,我往后一定注意!”又对空双手合十作揖“大哥,芷吟无心的!” 魏老夫人冷笑,收回目光。 “昭儿。”对魏行昭使了个眼色。 魏行昭瞬间会意,快步到舒青窈身边,伸手去扶。 白若璃咬住唇,眼巴巴地看着舒青窈站起,又低下头去。 魏芷吟赶紧扶起自己女儿。 魏行昭轻声安慰:“青儿,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不该没问清楚,让你受了大委屈……” 舒青窈打断他的话:“我身子有些不适,可以回去休息么?”不待他答,对着魏老夫人屈膝行礼:“幼青告退。” 目送她离去,魏行昭收在衣袖里的手指蜷了蜷,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老身也乏了。”魏老夫人由嬷嬷扶着起身。 临走前又深深看了白若璃一眼。 “多事之秋,你还是安分些。要是叫昭儿到头来一场空,你们娘俩也别想好过!” 魏芷吟心头一紧,拽住白若璃的胳膊,连声应是。 * 舒青窈步子极快,生怕被魏行昭缠住。 虽然走前发现沈星楼已不在大厅,可那人神出鬼没的,万一在魏行昭面前跳出来,再胡言乱语,她的确难以招架。 面前光芒越发晦暗,要回若兰院势必穿过花园。花园内假山石极多,是魏启阁生前最爱,可于旁人来说,却宛若迷宫,一不留神,便会在里面迂回许久。 舒青窈大致记得方向,停在一处岔路,思考片刻,决定往左走。 眼风忽然晃过一痕衣角,消失在身后。 她停下脚步,一阵不安攀上心头。 是谁? 魏行昭没必要如此偷偷摸摸,白若璃才出了丑,绝不会胆大至此…… 脑海里忽的闪过一张人脸。 那个莫名其妙的稳婆,被苏家赶走的,苏幼青的乳母! 眸色一沉,她捻住纤细银丝,蓦然转身,朝衣角消失处袭去。 第22章 偏要犯 出手的瞬间,对方抢先一步,左手接过她的手腕钳制,右肘横抵,压住她的咽喉,狠狠往假山石上抵去。 舒青窈心里一惊,对方这力量和身高明显优于她,她上当了! 垂死挣扎,她抬腿想攻击对方脆弱部位,可刚离地半分,全身就被对方死死摁住。 清幽的夜昙香缭绕在鼻尖,她怔了怔,旋即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喘息着:“小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稀薄的月光下,沈星楼一双桃花眸比月光还柔和,似笑非笑:“这就放弃抵抗了?方才身手不是很敏捷吗?还想踢我?” 舒青窈咬住唇,可怜兮兮地往上看,纤声软语:“小王爷误会了,幼青是害怕,本能反应而已。” “好一个本能反应。”沈星楼从她紧扣的手指里触碰到银丝,还想深入,但被她死死往掌心里嵌。黏湿的感觉传递到他的手指,他顿了顿,抽回手来。 指腹上,是血。 心脏紧缩,他沉下脸色。 “县令家的大小姐会功夫,这么有趣的事,不和我仔细说说?” “妾不明白小王爷的意思。” “那就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 僵持良久,舒青窈知道自己这次已经无法转圜,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扬眸,整个人气场随之一变。 “听说宣德王府中,不分男女老少,皆能骑射,曾驰骋沙场杀敌,数以百计——有趣的是,身为小王爷的您,却不会功夫。” 她是冒认了苏幼青的身份不假,可这沈星楼也未必是真的。 被沈星楼制住时,她趁机探寻了对方内力,惊讶发现沈星楼是什么都没有。 沈星楼脸色愈发阴沉,短暂的沉默后,他唇畔反而浮起深深笑意。 “不会功夫又如何?保护小王的人,大有人在。” 舒青窈轻哂:“是么?如果我眼下拼尽全力,想要取你性命,你能唤人出来保护你么?”朝他身后瞥去。 空空如也。 沈星楼:…… 大意了。 他是为她而来,念着她被自己戏耍的场景,贪求多一次欢愉,因此并未告诉云奕。 倘若舒青窈当真动手,他没有几分胜算。 故作轻松地嗤笑:“小王的人,自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来。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用不着。” 舒青窈有一瞬恍惚。 他这嘴硬不服的样子,倒是很像沈清越。 果然是血脉相连? 敛回神思,她浅浅摇了摇头。 重新看向沈星楼,略是缓和语气:“小王爷,您这样的姿势,不累么?而且万一有人过来,小王爷调戏兄弟未婚妻的事,可就传出去了。” “那还得谢你为小王着想了。”沈星楼松开她。 目光落去她流血的手上,黑瞳微缩,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扯下一块衣袖,几下裹好了她掌心的伤。 舒青窈察言观色,见他此刻情绪尚可,于是倾身福了一福。 “多谢小王爷。” “嗯?” 她晃了晃手。 沈星楼没有说话。 她顺势继续:“今日厅中之事,也谢小王爷。就算白若璃是误中副车,那也的确助我脱了身。” 沈星楼唇角勾起,笑而不语。 舒青窈顿了顿,神色认真:“其实我和小王爷之间并无任何利益冲突,最初在酒房中,也是中了迷香的缘故……不若今日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井水不犯河水?”像是听到一句笑话般,沈星楼挑眉,将她逼回假山石上。 随后他错开她微恼的目光,靠近她的耳畔,低声喃喃:“若我偏要犯呢?” 第23章 驯服她 舒青窈的心脏陡然惊跳。 多年前,她亦说过同样的话。 不过那时她说的,是今日沈星楼的那句: “若我偏要犯呢?” 迄今她都还记得沈清越一脸嫌恶,把她推开的场景。 沈星楼从她几分飘渺的眼神中看出端倪,眸色暗了暗,而后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尚未回神前,唇瓣印上她温热的唇。 舒青窈猛地瞪大双眸,想要推开眼前人,却被沈星楼抓住手腕扣去头上,被迫加深了吻。 慕卿回 第10节 月光透过云层,如薄纱般丝丝缕缕倾下。舒青窈将他浓密如羽扇的眼睫看得一清二楚,但也只是看着,仿若木偶般不再有分毫其他动作。 察觉到她不同以往的顺从或是反抗,沈星楼略是撤身,拉开彼此距离。不过仍旧捏捉她的手腕,像是欣赏被自己亲手擒拿活捉的猎物,微敛双眸,饶有兴致地瞧。 舒青窈很是不喜这审视的眼神,她泛红的唇轻轻张合:“小王爷究竟意欲何为?” “你这模样,可真让人心动。”沈星楼望着她清澈的杏眼直言不讳。 舒青窈双瞳收缩。 想起先前纠缠的一幕幕,她惊出冷汗,忍不住咬牙:“大庭广众下,小王爷该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 说完这句话,她心跳如擂鼓,将十指拢在衣袖里,渐渐紧攥。 暗道若他敢在这里强迫她,就算她惜命,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最起码也要废了他,叫他断子绝孙,此生不能再行恶世间。 哪知她越紧张,沈星楼反倒越气定神闲,语带调笑:“‘礼义廉耻’四个字?小王当然知道。”他挑眉,“而且还会写。” “……” “突然提起这个,怎么,你是想求一幅小王的墨宝,然后供起来,每日三柱清香,时常观赏?” “……” 看到舒青窈吃瘪的表情,他唇角微扬。 可心里却隐隐失望。 若舒青窈当真厚脸皮的向他讨要墨宝,他倒是真会给…… 很想知道,她看到自己字迹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 惊讶?错愕?欣喜?亦或是,根本就已经忘了他的字迹。 在沉默中,舒青窈渐渐归拢神思,眼神警惕又严肃, 暗含几分讥讽:“小王爷原来如此懂得和女子打交道,时不时就赠以墨宝示好,想来平素身边的雀鸟也不少。” 沈星楼怔神一瞬,又反应过来。 顺势笑:“自然。”又道:“可惜那些雀鸟毫无野性,蠢笨不堪,不如小王最近捕到的一只青雀有趣。” 舒青窈深深吸了口气。 他想驯服她! “青雀难留,她只属于自己。若被囚禁围困,宁愿折颈断翼而死!”舒青窈敛眸。 听出她语气不善,平添两分威胁,沈星楼反是轻笑。 手指撩起她一缕鬓发,贴着她那如瓷般细腻白皙的脸庞,缓缓下划。 最终停在她粉嫩却有些发肿的唇瓣上。 “你若是真那么刚毅求死,又何必冒认别人的身份?”笑意渐深,“不妨说说你到底是谁?——死囚?寡妇?还是……” 故意一顿。 “公主?” 第24章 跟紧我 舒青窈不知道沈星楼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但身份摆在那里,手里的消息网绝不容小觑。 而沈星楼从那次误中迷香至今一直缠着她,难说不是已经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的缘故。 可他好像只是在试探,没有对外揭穿她身份有异的打算。 既然如此…… “不明白小王爷在说什么,”舒青窈重新站稳,神情平静,“我这一点功夫,是以前偷跟府中家丁学的。我母亲去得早,爹后来又娶了续弦,生了弟妹。我所做一切,都是为自保。” 沈星楼微敛双眸,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在看她,又似不在看她。 他知道舒青窈旁的话是杜撰,但自保却是实打实的。 当年宫中出了那样的事,本就命格不好的她自然受到牵连,不待她母嫔过完头七,就被强行遣送出宫。 而明僖帝在帝后的唆使下,下旨让她去禅若寺削发为尼,终身青灯古佛。 那时十五岁的他瞒着所有人干了件大事。 夜半策马前去禅若寺后山,放了一把火。 于是因为这“突发的山火”,再加他的从旁斡旋,才将舒青窈最终“修行”的去处定在了玉灵山。 玉灵山修道,端的是清心自省,坐忘无我。 可她一去便直言: “我要学招式,会杀人的最好。要是不能杀人,至少也得能够自保逃命。” 眼下她倒是做到了保命。 可笑是他的一切,都葬送在了五年前。 相见不敢相认,想要接近却又痛恨。横在他们面前的,除了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眼下他并没有想好如何解决。 或许放纵贪欢也不错。 反正她也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过。 五年前分别时承诺的等待,所流淌的眼泪都是假的。她没有信守诺言,那他自然也不必再像傻子似的珍惜疼爱。 想到这里,心脏莫名被一阵阵酸涩席卷,像不甘,像嫉妒,像恼恨,他重新捧着她的小脸,逼迫她直视自己,带着威胁道: “我不管你是谁,总之,在魏府的这段日子,你要令我满意。否则,我有千百种法子让你痛不欲生。” 舒青窈惊了一瞬,只觉得眼前这人莫名其妙得很,变脸比六月变天还快。颤了颤唇,刚想顺势认怂保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 她吓得如只兔子,登时往沈星楼身后蹿。 那脚步声同样令沈星楼措不及防,立刻伸出手将她护在身后。 二人屏息凝神良久,直到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才卸掉紧绷的神经。 “那边好像出事了……”舒青窈微微蹙眉。 沈星楼薄唇微抿,若有所思。 片刻后换了副神情,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她。 问:“想不想看热闹?” “嗯?”对于热闹,尤其是魏府的热闹,她还是很好奇的。 沈星楼看出她眼底的期待,淡淡一笑,弯下腰身,向她靠近,意思非常明显。 舒青窈:…… 这大晚上的,先前发火,后来发骚? 深深吸了口气,她闭上眼睛,飞快亲了他一口。 随后又飞快道:“热闹稍纵即逝,去晚了就没得看了对吧?”扯扯他的衣袖。 沈星楼心跳滞了滞。 错开眼神,低低“嗯”了一声。 “跟紧我。” 第25章 不安分 沈星楼转身,走在前面。 衣袖迎风而动,露出一截熟悉的玉色。舒青窈目光落在上面,怔了怔,又继续前行。 心情十分复杂。 那是她的玉蝴蝶。 起初发现玉蝴蝶不见的时候,她冒着风险回到酒房仔细翻找过,但一无所获,便怀疑是被沈星楼故意拿走。原以为后来他会以此为要挟,没想到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提起。 若非偶然,他在前面转身,她也发现不了玉蝴蝶系到了他的腰上。 踌躇片刻,舒青窈还是忍不住开口:“小王爷,您腰间的玉饰真特别。” 沈星楼步子一顿。 而后捏起玉蝴蝶,漫不经心地摩挲:“哦,是你的。” 舒青窈:…… ……倒是一点也不脸红。 深深吸了口气:“既然是我的,那还请小王爷把它还给我。” “不还。”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 沈星楼:“小王看上它了,不想还。” 舒青窈:…… 顿了顿突然问:“你这么想要,莫非是哪个男人送你的定情信物?” 心跳顿时漏掉半拍,舒青窈唇角紧抿,眼神不觉变深。 沉默片刻,她声音轻轻:“不给算了,以后买更好看的。” 话虽如此,可她知道,这玉蝴蝶世间仅此一块。 沈星楼微微侧目,眸底闪过一瞬失落。 * 凝光堂的大院内,已人山人海。 被围在人群中的,是魏家那身有残疾,不便见客的二少爷,魏行致。 他穿着宽松的衣袍坐在尚未化尽的雪地上,双手握拳,不断捶着双腿,大吼大叫: 慕卿回 第11节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饶是嚎得凄惨,可只见他满脸通红,没有丁点儿眼泪。 眼见人越来越多,劝他的声音也此起彼伏,他越发大声:“原以为娶个老实人家的女儿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哪晓得女人不安分起来,管她老实不老实!” 舒青窈一头雾水。 她来魏府不久,雾菱也是个外人,只知道魏行致的妻子是魏林氏,几年无所出。前两日和魏林氏有过交集,言谈举止间,能感觉到她心思缜密,话少却温和。 和“不安分”,着实无法联想到一块儿去。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怎能说得准呢? “小姐!您原来在这里!”一双手突然从身后而来,抓住她的手腕。 舒青窈心惊一瞬,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雾菱,红着眼眶,声音颤抖着发哑,似乎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她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话,雾菱已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小姐叫奴婢去备糕点和茶水,奴婢就去了,哪晓得回来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只能到处去找。又听说方才那白家小姐和您闹出了事,去了老夫人那儿。可是等奴婢赶过去,那里的家奴凶得要命,拦着奴婢不让进……” 说到这里,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魏锦墨小少爷说,他有办法让奴婢进去,不过得替他办件事。好不容易奴婢把事办完,天都黑了,您也走了。奴婢四处问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奴婢,要不是这儿动静太大,奴婢过来碰碰运气,还不知道要去哪儿找您!” 舒青窈心里像堵了团棉花,有些喘不上气。 反手握住雾菱的手腕,想宽慰两句。 怎料雾菱反应极大,几乎直接跳起来。 脸色一沉,舒青窈径直将她衣袖推了上去。 纤细的双臂上,赫然是道道擦破的红痕。 第26章 不是好东西 “魏锦墨做的?”舒青窈脸色越发阴沉。 雾菱摇摇头,从她掌心抽回手臂,将衣袖放下。 “小姐,别管这么多了,晚些时候奴婢上些药就行。” 话音刚落,魏行昭突然从另一端而来,满脸愠色,直直走到魏行致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要把他拽起。 “哎哟!痛!”魏行致叫。又打量魏行昭两眼,皮笑肉不笑:“怎么是你?娘怎么不来?——哦,我知道了!林宜萱那贱人的奸夫莫不是你?” “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魏行昭咬牙。 使劲一提,倒真把魏行致拽起身来,仆人连忙搬来铺有软垫的转轮藤椅。 “还看什么?都回去睡觉!”魏行昭朝人群道。 魏行致当即抬手:“谁都不准走!” 看向魏行昭:“我好不容易把他们招来,你别坏事!” 魏行昭气得发笑:“坏事?你还要闹多久?不就是要钱吗?行,我给你,给你就是!父亲刚走,你就不能多安分几日,非把母亲也气病才满意?” 魏行致阴恻恻笑:“我要是真把母亲气病,最开心的不就是你了?大哥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又是个残废,家中的一切……” “住嘴!”魏行昭猛地提起魏行致的衣襟。 但很快又松开手,仔细抚了抚上面褶皱,道:“我知道二哥被打断了腿后一直忿忿不平,也是,好手好脚活了三十年,突然无法行走,这样的打击非同一般。” 魏行致眉头皱起,双手狠狠抓住椅扶。 “因此二哥脾气大变,口不择言,无论是我,还是二嫂,亦或是家中上下其他人,都能理解。”说完最后一句,他唇畔浮现一抹深深笑意。 魏行致将他眼底的欲望尽收眼底,怒目以对。 好半晌的,他又忽然笑起。 “哈哈,你不是说要给我钱吗?倒是给啊!给多少?少于一千两,我可不会进去!” 魏行昭抬起手指,对身旁招了招。立刻有人递了银票过来。 他略是弯身,将银票缓缓展开,一字一顿: “看好了,这是一万两,烦请二哥安分十日,可好?” 魏行致一把抓过银票,喜笑颜开:“买一送一,十一日,我保证这十一日不闹事。”又对屋里的人吼:“林宜萱!你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把为夫推进去,要冻死为夫不成!” 双门吱呀打开,魏林氏红肿着眼睛走出门来。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仿若根木头似的,推了藤椅就走。 舒青窈蹙眉。 莫名被泼脏水污蔑,闹得人尽皆知,只因她丈夫想要钱…… 不禁低喃:“这样的男人,她竟也能忍?” 雾菱轻声:“奴婢听说,这魏林氏出身不好,家里只是开小茶铺的。因生得美貌温婉,才被二少爷瞧上了娶回来。这些年来,二少爷在外面莺歌燕舞,她是一点也管不住的。” 舒青窈冷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父皇是,魏行昭是,魏行致是…… 察觉到一束别样的目光从旁而来,她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抿抿唇角,小心翼翼迎上沈星楼那意味深长的眸光,勉强挤出两分笑意:“当然了,小王爷与众不同。” 第27章 有喜了 闹剧收尾,舒青窈和雾菱回到若兰院。 即将上台阶那刻,雾菱转身就往一旁的丫鬟房走。舒青窈眼疾手快,拎住她的衣领,问:“去哪儿?” 雾菱心虚:“小姐,奴婢是去睡、睡觉……” “不擦药了?” “要擦的,要擦的。” “那就进来,我帮你擦。” 不由雾菱分说,舒青窈把她拉去房中,又关门插上门闩。 烛光下,舒青窈的脸色远比在外面更难看。 “说,魏锦墨叫你做什么去了。” 这魏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魏锦墨虽然年纪不大,但要真干什么坏事,也不是干不了。 她迄今记得以前跟在母嫔身边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像雾菱一样,有几分聪明,不过没见过世面,很容易被哄住。 而在母嫔刚被太医诊出身怀有孕的时候,宫中忽然开始流传那宫女和一太监不清白的秽事。明僖帝大怒,当下命人将她勒死,又丢她去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 而那太监却无人追责…… 雾菱低着头,咬住唇,吞吞吐吐:“小姐您这么凶是作甚?他叫奴婢爬树掏鸟窝……” 舒青窈一愣。 雾菱继续道:“奴婢去找您的时候,那三个家伙正打赌猜蛋。家中奴仆这两日忙着,没工夫搭理他们,所以他们就找到了奴婢。千鲤池旁边一圈树上有十五个鸟窝,他们猜总数,然后叫奴婢去掏,最接近数量的,就赢。” 舒青窈:…… “只是这样?” “是呀,”雾菱不解,“不然小姐以为是什么呢?” 她微微松了口气,走到雾菱身边,将她衣袖重新卷起,准备帮她上药:“魏锦墨那三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还是少搭理。至于我么,魏家目前是不会动我的,所以你千万别慌。” 雾菱点头:“奴婢记住了。” * 翌日一早,魏行致昨夜大闹的事,还是传到了魏老夫人的耳朵里。 魏老夫人心火难消,嘴角燎起好大一个泡,李嬷嬷连忙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 恰好魏郑氏和魏林氏来给老夫人请安,见状,便在外坐着等候。 魏郑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啧:“母亲这儿的茶就是好,又润又香,回甘无穷。即使每日都喝,也喝不够。” 眼风扫到魏林氏眼底乌青,神色不佳,想起方才听侍婢初晴说的“趣事”,眼珠子转了转,笑着将茶盏放下。 “我说妹妹,你这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昨夜没睡好?” 魏林氏的手指轻轻蜷起:“姐姐何必明知故问。” 魏郑氏睁大眼睛:“哎,妹妹,我好心关心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今早丫鬟们乱传的时候,我还制止了她们。” “那还得多谢姐姐了。”魏林氏淡淡的。 魏郑氏有些自讨没趣,扁扁嘴:“全当我多管闲事,本想着弄清楚了以后,替你说说公道话。现在看哪,也没那个必要了。” 魏林氏心里冷笑。 公道? 二房出事,最先落井下石的可不就是她魏郑氏了? 就算魏行致是个混蛋,残废是应得的,但大哥尚且顾及亲情,百忙之中还是过来问候过几次。更不用说时常在家的三弟,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不曾抱怨过一句。 只有魏郑氏还有她教养出来的三个好大儿,一个赛一个的人品低劣。时不时的到凝光堂来,明着关心,实则嘲笑。她不是听不懂,只是没心情去计较。 帘动,李嬷嬷陪着大夫走了出来。 “吃些败火的就好了,当然,最要紧的还是保证心情顺畅。”大夫嘱咐着。 李嬷嬷点头称是。 眼看大夫要走出门,魏郑氏忽然开口:“大夫且留步,我妹妹身子有些不适,劳烦帮她瞧瞧。” 魏林氏皱眉不悦。 但碍着在人前,只能顺应:“劳烦大夫了。” 大夫点点头走过去,坐去独凳上,伸指探脉。 过了一阵,他收回手。 慕卿回 第12节 起身冲魏林氏抱拳,大声道:“恭喜二夫人,您有喜了!” 第28章 赴约 舒青窈正在屋中对窗闲坐,单手托腮,看树上的串串冰凌被阳光晒得滴下颗颗水珠来。 “小姐,该喝药了……”雾菱端着药走进。 自从那次被沈星楼拽去皓月堂后,每日都有药送过来。 她也不懂,什么避子药需要天天喝的?这么喝下去,身体不出问题才怪! 可不懂归不懂,她倒是觉得自己身体最近爽快了两分。即使游线金针还在体中,但调息已经无碍。 从雾菱手里接过药碗凑至唇边。 苦涩的药汁刚顺入舌喉,冷不丁听到雾菱嘀咕一句: “居然真的有喜了。” “……”舒青窈差点被呛到,脱口而出,“我没有。” 雾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奴婢没说小姐您。” 顿了顿:“奴婢说的是二夫人魏林氏。” 舒青窈微微呼出口气。 缓了片刻,问:“不是说魏家二少爷残废了么?那这孩子……” “不知道呀,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魏林氏偷人!”雾菱捏着辫梢搅,“没想到昨夜他说的都是真话,魏林氏那么不老实。” 又看向药碗:“小姐您快喝药吧!初晴说了,补药凉了就没药效了。” 初晴? “你是说,一直以来,是初晴把药端给你的?” “是呀。初晴说,大夫人掌家后,府上但凡有人体弱的,都可以从账上支银子喝补药——”见舒青窈脸色难看,她蓦然反应过来,“——您不知道?奴婢见您每次都喝得痛快,以为您……” 舒青窈摇了摇头。 初晴,她只见过两次,还是大夫人的大丫鬟,怎么会平白无故给她端补药?况且也没有大夫给她瞧过,补药这种东西,能随便喝? “啊呀!那快别喝了!”雾菱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碗来,“万一害人呢!” 药汁顺着碗沿猛地一漾,洒了舒青窈满手。她怔怔看着虎口,这一幕似曾相识。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喝这种药,是在沈星楼那里。 而这几日以来的药味是一模一样的。 初晴带来的药是沈星楼给她喝过的药,难道,初晴是沈星楼的人? 顺势想了想,她忽而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沈星楼是为吊唁老城主而来,而今老城主丧事已了,大可不必停留至今。更奇怪的是,魏家对于沈星楼的停留态度难辨,似乎既不愿其长留,又不愿其离开…… “小姐,这魏府可真不太平极了。主子不像主子,仆人不像仆人。奴婢想念以前在苔州的时候,比这里可清静多了。”雾菱小声嘀咕。 舒青窈喃喃:“嗯,得找个时机探探。” 要是沈星楼和魏家别有牵扯,她必须赶紧抽身。 只是这时机,并不太好找…… “青儿,你在里面吗?”门外突然传来魏行昭的声音。 舒青窈一惊。 默了默,还是让雾菱请他进客厅坐。 魏行昭上次情急之下直冲舒青窈里卧,这次再来,哪怕是客厅,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三少爷请自便。”舒青窈敛裙而坐。 魏行昭在另一端坐下,打量四周,异常的冷清。 思忖一瞬,道:“前些日子府上有事,大嫂忙着操持,倒忘了给你这若兰院拨几个人来。稍后我便去同大嫂说说。” 舒青窈颔首:“三少爷今日特意前来,不单是为了拨人吧?” 魏行昭听出她语气的冷淡,几分懊恼:“青儿,我知道昨日是着急了些,过分了些,让你不开心了,你别和我置气可好?往后,我定先听你说,断不叫他人蒙蔽了眼。” 舒青窈唇角微勾,浮起淡淡嘲讽。 见她如此,魏行昭捏了捏拳头,继续:“今日我来,其实是阿璃想赔罪,她特意包了游船,到时候我们可以在船上赏景游戏……小王爷担心我们人少无趣,也会前来。” 说完,他毫无底气地看向舒青窈。 怎知短暂的沉默后,她笑了一瞬。 眸底闪起细碎光芒:“好,我会准时赴约。” 第29章 对不对 很快初晴就带着新拨来的人到若兰院报道。 舒青窈扫了那四个人一眼,给雾菱使了个眼色。雾菱会意,引了那些人去旁训话。 半盏茶时后,雾菱回来。 “小姐,三少爷身边的晋蜀来了,说您的马车已备好。” “那走吧。” 指尖掠过发簪流苏,款款起身。 马车行至江畔。 冬风拂过干枯的柳条,柳条下,是魏行昭和白若璃的身影。 两人一白一蓝,宛若青花瓷。 雾菱扶着舒青窈下车,远远觑见那两人正背对岸边,聊得愉快,忍不住道:“也是真做得出来。” “我倒感谢他避我这个嫌。”舒青窈微笑。 白若璃似有所感。 回头,见舒青窈一袭红裳,似皑雪中红梅一点,再配同套的妆面,梅花流苏钗随步轻摇,整个人艳却不俗,妖又不媚,不免愣了一瞬,脸色僵了僵。 魏行昭斜偏见白若璃神色有异,便也回头。待看到盛装的舒青窈,心脏仿佛被人用手捏住般,狠狠紧缩。 又迅速狂跳。 他抿抿唇,不由得转过身,向她走去。 白若璃双眉微蹙,伸手想拉魏行昭,想起魏芷吟临出门前说的话,又堪堪收回手去。 “青儿。”魏行昭伸手相迎。 舒青窈忽略他的手,欠身行礼:“三少爷来得真早,久等了。” “不久呢,表哥也才刚来没多久。”白若璃接话。 舒青窈朝她看去。 白若璃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玉色镶兔毛短袄,浅黄绣木芙蓉长褶裙,双髻上缀着垂银流苏,说话的功夫,银片随她眼睛眨动一闪一闪,与往日的清秀不同,显得灵巧又活泼。 “苏小姐,别站在这里吹风啦,我们快到船上去。”她亲热地想挽舒青窈。 雾菱略是上前,挡了她一下。 白若璃动作顿了顿,看向舒青窈笑:“方才忘了说,这次阿璃和表哥都没有带奴才呢。游湖而已,苏小姐应该不需要人伺候吧?” 舒青窈莞尔。 看了雾菱一眼,示意她放心。又道:“不是说还有人么?” 魏行昭:“小王爷玩性大,许是先去别处游玩了,说是不用等他。” 眼神暗了暗,舒青窈“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游船上,魏行昭格外殷勤。 先是引舒青窈选了中途休憩的房间,又带她去甲板上看风景。白若璃拖着小步跟在后面,嘴巴越撅越高。 “青儿,那边是织云山,眼下冬日,瞧不见什么好景致,待春末夏初,晚云织就流金霞彩,山披圣光,便如梦幻仙境般。到时我们再来赏景……” “表哥,阿璃也要一起嘛!”白若璃看准时机撒娇。 魏行昭眼角眉梢的笑意滞了滞,又更深:“阿璃不是从小看到大的?我记得你牙牙学语时,就是我牵着带来的,怎么,还没看腻?”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白若璃端在身前的手,指甲互相掐了掐:“看不腻,只要是表哥陪着,一辈子都看不腻!” 像是故意示威,说话的工夫眼神往舒青窈脸上瞟,见她波澜不惊,白若璃顿了顿,暗自诧异。 魏行昭忍不住低声提醒:“阿璃!” 白若璃故作轻松:“急什么~阿璃话还没说完呢!”眉眼弯弯:“阿璃希望,以后有表哥陪着,苏小姐能一起就更好啦!毕竟我们都是女孩子,能说的话会更多一点~ ——苏小姐,你说对不对呀?” 第30章 天生一对 舒青窈略是抚发。 笑:“自然,像表小姐这么率真可爱的女伴,想必无论是谁,都乐意相陪的。” 魏行昭心里咯噔一声。 一种奇怪的情绪盘桓在心头。 一边对她话里有话,讥讽阿璃不太高兴;一边又听出两分吃醋拈酸的味道。 再看白若璃,一脸欢喜,只道她嘴里说的是好话,不禁生出念头: ——不若以后让青儿做我的正妻,阿璃为我的贵妾。 念头一闪而逝,察觉到白若璃投来探寻的目光,心虚地清了清嗓子。 慕卿回 第13节 “今日阿璃你不是还备了不少茶点?怎么,舍不得拿出来,准备待会儿一个人偷偷回房吃?” 白若璃羞恼:“表哥说什么胡话!一些茶点而已,哪有什么舍不得!”对舒青窈道:“苏小姐,你可得多吃几块,最好一块都别留给表哥!” 对于白若璃这明着讨好,实则打情骂俏的路数,舒青窈只觉得多待一刻都是煎熬。暗叹沈星楼怎么还不出现,要是他在,大力施展那胡搅蛮缠的本事,在这浑水里搅上一搅,让水更浑上一浑,她就没这么费劲了。 心底叹了口气。 “啪。” 甲板忽然一声异响。 三人齐齐朝声响处看去。 只见几尾鲜鱼,鱼嘴用稻草穿了,在甲板上正扑腾着,胡蹦乱跳得厉害。 “这见面礼可还行?”游船下,传来沈星楼的声音。 魏行昭探头,见沈星楼戴着草帽站在渔船船头,一手叉腰,一手扛着鱼竿,嘴里极其违和地叼了根草,吊儿郎当的模样,免不得笑: “小王爷这样的出场,倒是让我始料未及。” 说着,向他伸出手。 沈星楼也不客气,牢牢抓住,借力而上。 只不过是爬上。 这一举动无疑告诉所有人,他沈星楼,不会功夫。 舒青窈蹙了蹙眉。 身为宣德王唯一的血脉,不会一点功夫就罢了,居然还随意让人知道。 要么沈星楼是傻的,要么他和魏行昭的关系,比她所了解的还要牢固。 “哎!阿璃发现了一件事!”白若璃忽而拍手叫,“苏小姐和小王爷穿得好像夫妻诶!” 舒青窈:…… 沈星楼:…… 朝彼此看去。 只一眼,又错开眼神。 还真有些像。舒青窈眸光微烁。虽然她盛装的确是为了争得和沈星楼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谁能想到沈星楼的喜好和她不谋而合。 一袭黑底红绲边暗色长袍,花纹似梅枝…… 沈星楼漫不经心地摘下草帽。 一双桃花眸仿佛盛满温柔春水,含笑道:“小王和苏小姐穿得像夫妻?依小王看,啧,白小姐和行昭穿得才更似夫妻。这一白一蓝的,嗳——” 抬眼:“不是蓝天白云是什么?” 转看船上装饰:“不是青花瓷又是什么?” 笑意深深:“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这才是一等一的般配啊~” 魏行昭脸色沉了一沉,白若璃倒异常开心,喜滋滋道:“小王爷您真是,在苏小姐面前说这个,也不怕苏小姐伤心难过!苏小姐才是表哥未过门的妻子呢,阿璃只是他们的表妹罢了!” 沈星楼轻哂:“表妹好啊!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说着,也不管魏行昭脸色如何,自顾自走到船头,弯腰捡鱼去了。 第31章 你疯了? 魏行昭急急看向舒青窈,解释:“青儿,小王爷他玩笑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舒青窈笑了笑。 她像是往心里去的样子? 但眸光追随沈星楼而去,故意:“三少爷曾说过小王爷是你的好友,常言道‘物以类聚’……” “我、我不是!我没有!”魏行昭当真着了急,“其实我和小王爷只是儿时凑巧由同一个夫子教书,后来我去白鹭书院念书,和小王爷再见,忆起幼时,又身在异乡,关系便亲近起来。” 舒青窈略是一怔。 白鹭书院闻名天下,是仕子求学必经之地。魏行昭前去无可厚非,可沈星楼又不用考取功名,出现于此,未免奇怪。 看出舒青窈眸底的疑惑,魏行昭只道她以为自己在撒谎,续道:“小王爷那时奉王爷之命,于各地游学。路过白鹭书院,恰逢考期将近,便住了三个月。” 住了三个月,便能熟悉至此,要么是魏行昭有所隐瞒,要么是二人在三个月间厮混搅和,成了对狐朋狗友,只是不便为他人所知。 舒青窈垂眸,神情恹恹:“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临走前沉默地看了一眼白若璃,再转身而去。 白若璃一头雾水。 “表哥,你和小王爷的事,她看我做什么?” 魏行昭脸色沉得难看,咬牙:“我真是要被你气死。” 白若璃瞬间红了眼眶,咬着唇颤声,委委屈屈:“表、表哥……你从未这样凶过阿璃……阿璃讨厌你!”跺脚跑了。 沈星楼指尖挑起草环,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鱼,叹道:“鱼啊鱼,早知道没有人吃,就让你们在水里游了~”掠过魏行昭朝船舱走。 甲板上的冬风更凉了几分。 魏行昭收在袖子里的手指狠狠蜷起。 这三个人…… 舒青窈是他必须把控的,白若璃是他舍不得的,小王爷是助他成事的最佳人选,他一个都不能得罪。 思忖片刻,他叹了口气,看向白若璃房间的方向。 * “阿璃,我不是凶你,”魏行昭压低声音在白若璃门前道,“在这船上,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若是你都不理我,我还不若立刻从船上跳下去。” 门“哗啦”一声打开,白若璃红着眼:“你胡说什么呢!” 魏行昭见骗得她开了门,便知有戏,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嘘声:“阿璃,我们去那边聊。” 纵有不愿,但看魏行昭神色温柔,又伸出手来。犹豫一瞬,白若璃哼了一声,还是牵着随他往拐角走去。 刚在花架旁站定,魏行昭就把白若璃抱入怀中。 “阿璃,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语气太重,”他轻声哄,“可我实在太着急了!沈星楼始终不肯透露一丝口风,父亲临死前请他过来,恐怕真如我们所担心的那般,他要帮助大哥。” 白若璃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捏紧拳头去捶他的背:“阿璃只是个女儿家,不懂你们那些,只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晓得的,若是以前,阿璃绝不会包船请她来!可是阿璃做了,你还是不满意!” 魏行昭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如今即使是母亲,也无法保证最后。阿璃你再乖些,再多忍让两分可好?只有我上位,才能名正言顺娶你进门!” “阿璃不想再忍!不想!”白若璃用力咬唇,“自从那个苏幼青出现,你的眼睛大都在看她。我呢?我呢?阿璃家里就算没落,也是不差的!大不了阿璃回家去求父亲,让他帮你……” “不可!”魏行昭厉声拒绝。 他最讨厌的就是白家那边的人,唯利是图,小人得志。看到魏行勋那儿有好处,就马不停蹄贴上去,还说什么—— “魏大少可是名门嫡子,魏三少只是个续弦的儿子,哪有原配的血统纯正?” 想起那刺耳的话,魏行昭咬紧后槽牙。 白若璃见他如此抵触白家,隐隐感觉日后提亲的事,恐怕他也会找借口一再推诿。忍不住哭得更加伤心: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阿璃可是十三岁就跟了你,你还要抛弃阿璃不成!” 话音刚落,魏行昭猛地出手捂住她的嘴,眼神变得狠厉: “你疯了?” 第32章 为谁吃醋 “精彩吗?” 冷不防背后一声,舒青窈浑身一颤,险些惊叫。 “别怕,是我。”沈星楼赶紧道。 舒青窈微微松口气,又朝魏行昭和白若璃看了一眼,确认他们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便用眼神问询沈星楼。 ——进去说话? 沈星楼默许,踏进屋中。 舒青窈仔细关上门。 回头,只见那人已经丝毫不见外地坐去她的床上,随意打量整个房间。 “船屋大小装潢相差无几,小王爷在看什么?”她不解。 沈星楼笑了一瞬:“与其问我在看什么,不如问你在盘算什么?” 舒青窈靠门而站,双手贴在门闩上,指甲轻轻划过。 她虽是故意在走前把祸水往白若璃身上引,但没想到会听见白若璃和魏行昭之间的丑事。一时打乱她的计划,剩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念及此,她坦然了许多,望着沈星楼直言:“我想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毕竟是我的婚事,我不能稀里糊涂嫁过去。” 沈星楼换了个姿势:“我早说过,你的婚事,成不了。” “为何?”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其实她很想问,她的婚事成不了是魏行昭从未打算过娶她,还是他要在其间做些什么。 不过以沈星楼那死鸭子嘴硬的脾性,她是绝对得不到答案的。 沈星楼将她眸底的犹豫尽收眼底,低低笑:“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谜底这么早揭晓,那多没意思。” 有些失望,不过意料之中。 舒青窈淡笑一瞬,走到沈星楼身边,敛裙而坐。 “那小王爷呢?”她眸光深深,“我是住在这里,听到动静才看了片刻。小王爷却是在另一端。” 沈星楼毫不掩饰:“小王对你感兴趣。”伸手够住她发髻上的梅花流苏钗,拔下来,放在掌心把玩。 舒青窈立刻捏住衣襟,满脸警惕。 沈星楼嗤笑:“想哪儿去了?”他只是看这支发簪眼熟得很,要是没记错,以前舒青窈的生母云嫔也有一支形似的。 慕卿回 第14节 又重新把发钗插回她的发髻:“目前整个魏府的人,你也差不多都认识了。有什么想法?” 舒青窈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寸,用手指整理流苏:“无人可靠,相信自己。” 沈星楼略是敛眸:“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 “什么?” “苏县令怕你受欺,早早安插了眼线在魏府。”沈星楼不再继续说下去。 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这都不知道,你果然是假的。 舒青窈心虚:“你说这个么?我当然知道了。” “是谁?” “……” 她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掐入掌心:“小王爷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又何须再问我?” 沈星楼低声笑开。 伸手按住她的肩,又猛地拉近彼此距离,看着她那双清澈灵动的杏眼,讥诮:“区区县令,哪有本事安插眼线,你这个小傻子。” 手指松开,舒青窈很是懊恼,又羞又怒,咬牙:“你真是个——” “青儿?”门外忽地传来魏行昭的声音。 心脏重重一顿,飞速跳起,舒青窈紧张地看向门。 “你在和谁说话?”他问。 船上除了船工,就只有他们四个。舒青窈看一眼沈星楼,见他神情淡淡,略微放松,回道:“我能和谁说话?又不似你,谁都能说。” 魏行昭顿了顿:“青儿,你别生气了,下次我不带阿璃来便是。” “阿璃,阿璃,叫得可真亲热。”她故意。 一种微妙的情绪又开始在心头盘桓,魏行昭笑了一瞬:“青儿,你这样,我可否理解为,在吃醋?” 舒青窈正欲回话,温热的手却捏住她的后颈。 下一刻,她被拉扯着倒入熟悉的怀抱中。 罪魁祸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 轻声:“你为谁吃醋?嗯?” 第33章 心不诚 舒青窈瞪了他一眼,要起身。 可沈星楼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依旧牢牢钳制着她,索性双臂环住她的腰身,叫她全然动弹不得。 舒青窈无可奈何,只好轻声一句:“我只为你吃醋,一生只为你吃醋,行了吧?” “心不诚。”沈星楼挑眉。 话虽如此,到底把手臂收了回去。 舒青窈无言,抿抿唇,从他怀里坐起。 为防这人又突然捉弄,她起身朝门走近几步,继续和魏行昭周旋: “三少爷心如明镜,吃醋拈酸的到底是谁?我苏幼青自幼便和你有婚约在身,既是正室,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说得有些重,门前原本面露几分笑意的魏行昭瞬间就沉下了脸色。 他自认为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对这小女子的一直刁难,他实在没那么好脾气。 何况他才哄完白若璃。 白若璃是他的青梅竹马,加之确是他主动在先,当然该疼着宠着。至于这个,说来道去,都是一纸婚约罢了。 嫁过来以后,还不是得看他的脸色。 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青儿还未过门便摆正室的架子,恐怕有些过早了。你年纪尚轻,如此主动,难不成是受了家命?” 舒青窈显然没料到他这人也有变脸的本事,一怔后,笑言:“看来是我误会了。我原以为冲喜,是三少爷孝顺的心意。既然三少爷觉得过早,那我便修书一封,请苔州派人来接我回去。” 魏行昭瞪大眼睛。 苏幼青性子竟然这么刚烈?宁愿折回苔州被耻笑,也不肯软一软,向他求饶? 一时慌神,赶紧找补:“苔州如此遥远,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还是在魏府住下,待服丧期过,你我便可成婚。” 舒青窈不屑一笑。 一双手似蛇般悄无声息环绕她的腰身,她浑身一紧,侧眸示意沈星楼别乱来。 沈星楼莫名笑得妖冶。 下一刻,低头埋在她的脖颈间。 温热的呼吸覆上细腻如瓷的肌肤,她轻轻战栗,想伸手去抵挡,但被他抢先一步牢牢握住。 吻如羽毛般轻柔,一点一点落下,清浅的撩拨让她心颤,唇角动了动,想说话,但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魏行昭大感不妙,伸手拍去门上。 重重一下,舒青窈几乎站立不稳。 沈星楼紧紧抱住她,趁机加深了吻。 “别……”她终于找回零散的意识,说出一个字。 “青儿,你出来,我们面对面好好聊聊,你别不理我!”他继续拍门。 许是动静太大,隔壁的白若璃忍不住拉开门,狠狠剜了他一眼。 “表哥,你不累的么?” 又看一眼舒青窈紧闭的房屋,呵呵笑:“早知阿璃也该像她一样,端个架子,这样还能看到表哥你着急求人的模样。”说着重新关上了门。 魏行昭心烦意乱,收回拍门的手,手指狠狠蜷在一起。 恨恨瞪着舒青窈紧闭的房门,咬牙:“青儿若是身体不适,那就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们再聊。” 第34章 抱一抱 耳听脚步声离去,舒青窈松了口气。 可转眼便听到魏行昭问:“小王爷?” 沈星楼的房间自然空空如也。 她颇是担心地看了沈星楼一眼。 沈星楼间隙中短暂地回:“别管他,找完一个又一个,闲得发慌。小王可没那功夫陪他周旋。”说罢,干脆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床铺走去。 舒青窈慌张地伸手,想要抵挡。 沈星楼挑眉一笑,意思很明显: ——你挡得住? 她抿抿唇,堪堪把手放下。 可下一瞬又举起。 这次却化被动为主动,将他拉近身前。 沈星楼始料未及,贴着她柔软的身体,愣了愣,旋即嗤笑:“你这是玩什么把戏?” 舒青窈直视他的黑眸,红唇轻启:“反正小王爷不就是想要这样?逃也逃不掉,不如直接些。只是这到底是船上,动静太大,会引来观众。” 沈星楼默了一瞬。 幽幽叹了口气。 翻身倒去她身边:“也是。” 舒青窈诧异,这人也有同意她的时候? 下刻就听到: “到底是船上,没法沐浴,麻烦。” 舒青窈:…… 果然这人不会为她着想。 分神一刹,身边人忽又转身,将她重新收入怀中,舒青窈紧绷了身子,不解道:“不是说没法沐浴,麻烦?” “抱一抱不行?”语气明显不那么好了。 她咬咬牙,认栽地闭上眼睛。 没过多久,倒真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沈星楼已不在身边。 屋中檀香仍在缭绕,她凝看片刻,伸手推开船窗。 天色还算早。 缓缓起身,对着铜镜重整衣装。转头看见门闩被除的门,不禁暗暗庆幸,幸好魏行昭没有趁她睡熟跑进来。 但转念一想,这事除了沈星楼,旁人也做不出来。唇角不免浮起一抹嘲弄。 走出房间,旁边的门几乎同时打开。 白若璃显然也是才醒,一双眼眸带着三分朦胧。可在和舒青窈眼神相接的瞬间,又瞬间清澈。 想起魏行昭反复叮嘱,她深深吸了口气。 笑着朝她走去:“苏姐姐也是才醒么?唉,原本说玩些游戏呢,可不知怎么回事,阿璃突然就好困,小王爷也不知所踪。” 舒青窈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只有她们二人。 慕卿回 第15节 魏行昭和沈星楼的房间都是大开着。 白若璃上前挽住舒青窈的胳膊,亲昵道:“表哥常说男人有男人的事,他和小王爷应该是办事去了。反正还不到饭点,我们去甲板赏景吃茶点可好?” 舒青窈瞥一眼她挽住自己的手,顿了顿,颔首:“也好。” 她也想看看,白若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船上没有仆人,白若璃亲自端来茶点,又找来两个蒲团,给她递过去一个。看着还真像要赏景吃茶点。 不过舒青窈隐隐感觉到会有事发生。 白若璃并不是乖巧能忍的性子。 “苏姐姐,随便吃,”白若璃先拿起一块,“阿璃小时候,最爱吃这家铺子的糕点了。”见舒青窈并不动作,眨了眨眼睛:“苏姐姐不吃,是嫌它不好吃,还是怕阿璃在里面动了手脚?” 舒青窈便随意拿了一块。 “不用想太多,我只是不饿。” 白若璃轻笑,咬一口:“不是不饿,是不想理阿璃,对吧?” 第35章 坠船 舒青窈略是抚发,并不言语。 白若璃自嘲:“也是,怪不得苏姐姐。阿璃先是无理取闹一场,又弄碎了苏姐姐母亲的遗物,怎么看怎么都是罪该万死。苏姐姐不原谅阿璃,是应该的。” 顿了顿,继续:“换作是阿璃受了这样的欺负,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舒青窈淡淡看向远方:“已经过去了的事,多说无益。” “可阿璃一直记着呢,”她咬咬唇,而后用丝绢擦了擦手指,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来,“这羊脂玉,是阿璃出生时,父亲赠给我的。那年白家如日中天,前来拉关系的人踏破门槛……总之,这玉不差的。” 舒青窈瞥了那玉一眼,的确是上好的羊脂玉,浑身莹白,光华流转,雕刻一朵牡丹的花样。想必当年的白父是希望自己这女儿能够国色天香。 “苏姐姐瞧不上?”白若璃暗暗吃惊。 这玉,可是她如今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物什了。 前些时候有人出价三千两,她都舍不得卖呢! 要不是表哥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必须得和她拉近关系…… 想到这里,她扁了扁嘴,把羊脂玉放去桌上:“苏姐姐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阿璃。” 舒青窈淡笑:“方才表小姐也说,这是你父亲所赠,贴身佩戴多年,自是心爱之物。我已尝过失去心爱之物的滋味,又怎会把这样的滋味强加于别人。” 顿了顿:“表小姐收回去吧,我在等三少爷说的那副头面。” 白若璃神情微滞,心里酸溜溜的。 她以为苏幼青和表哥相识尚浅,不会这么快生出情愫,可眼下看来,苏幼青早就把自己当成了表哥的妻子。 指甲往掌心里狠狠掐了掐,她决定直接进行下一步。 起身朝远处望了望,大雾渐散,露出远山容貌。晚霞金光笼罩山峰,似鎏金般的耀眼。 她走近栏杆,眼神却往下看。 待发现熟悉的衣影,她稳稳心神,忽而转身小跑到舒青窈身边,亲热地去拉她的手:“苏姐姐,你快来看!那边的景色,很少能见一次呢!以前阿璃和表哥过来好几回,都不见得能遇上!” 舒青窈略是抬眸,见远山金光流转,像极了过去她在玉灵山修行时看过的景象,不由得生出两分恍惚。 任由白若璃牵引着,一步一步朝栏杆走去。 白若璃故作亲昵地靠着她,指着远方:“听说那山上住有神女,当金光洒满山头时,心诚之人许下愿望,就一定能实现!”说着,她开始许愿。 舒青窈见白若璃这般,有一丝心动。 不管神女是真是假,她都有愿望想要实现。 于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沈清越,若你当真死了,那就让我寻回你的尸骨安葬;若你仍活着…… “对了苏姐姐,许完愿一定要——”白若璃猛地伸手。 碰撞的瞬间,舒青窈身体往前倾倒。看上去完好的栏杆不知怎的直接断开,来不及惊呼,她已浑身失重,飞快往下坠去。 第36章 报官 成了! 白若璃喜滋滋地想。 虽然很不情愿把她推入表哥的怀中,可表哥说了,事成之后,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区区棋子一枚,都是逢场作戏,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以后还不是得仰人鼻息,看我脸色。”她深深吸了口气,自我安慰着。 把头探出去。 “苏姐姐——”故作惊慌地喊。 随即浑身一震。 难以置信地看着下面,双臂空空的魏行昭,和把苏幼青抱个满怀的沈星楼。 舒青窈显然受惊不浅,她也不知这栏杆怎么说断就断了。要不是下面有人,反应又极快,此刻她已经脑袋着地,估计命陨当场了。 后怕地看向断裂的栏杆,还有木讷的白若璃,她先惊后怒:“你使使小性子便罢,还要取我性命不成?我要报官!” 一听“报官”二字,白若璃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是阿璃啊!苏姐姐你误会了,这栏杆,这栏杆阿璃也没有想到有问题……” 话虽如此,她还是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先前魏行昭拉着她走上甲板抚慰,也是偶然发现那根快断裂的栏杆。她灵机一动,提议不若故意引苏幼青前来。苏幼青摔下去时,魏行昭正好出手,英雄救美,消除之间芥蒂。 这是她明着所言,但私心作祟另有他想,就算魏行昭没有接住,苏幼青不摔个残废也得断骨,正好能出口气。 沈星楼将她眸底的闪躲尽收眼底,眼神变得有些冷,敛眸回看舒青窈,轻问:“能站吗?” 舒青窈点点头。 魏行昭连忙上前,扶着她站去地上。 又看向沈星楼,抱拳:“多谢小王爷,若不是你手快,后果不堪设想!” 沈星楼斜睨他一眼。 走到一同摔下来的断栏杆前,蹲身捡起打量。 从裂纹上看,倒是正常断裂,没有刻意做过手脚的痕迹。 舒青窈也看见了上面的木纹,想起摔下来前莫名挨了白若璃一下,若有所思。 白若璃已经匆匆从甲板上下来,扯着魏行昭的衣袖解释:“表哥,表哥你知道的,不是阿璃!那栏杆本就有问题!”又求舒青窈:“苏姐姐,求求你,别报官,要是父亲知道,定会打死阿璃的!” “青儿,”魏行昭低咳一声,“这么来看,方才的确是意外。要是报官,就算阿璃清白,传到白家,也会生出是非。不若大事化小……” 白若璃满脸怯怕,连连点头,与以前全然不同。 舒青窈迟疑一瞬。 沈星楼在旁道:“报官是要报的,这船老板只晓得赚钱,也该他倒些银子出来了。”掂量着木头:“这些普通木料,常年日晒雨淋,不多上几遍清漆,都朽了。”说着,朝她回看而来。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舒青窈只好顺水推舟:“待会见官,表小姐得帮我做个见证,我只是轻靠了一下栏杆,就摔下去了。” 白若璃不迭答应:“没问题的,阿璃现在就陪苏姐姐去!” 第37章 敲打 空手出去,揣着五百两银票回来。 雾菱看她凭空掏出一卷银票,直接傻眼。 看一眼窗外天空:“小姐,这天上下银票雨了?” “你想得倒美。”把游船上的事同她说了一通。 雾菱听后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拍着心口:“虽说这事不是白家小姐做的,可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奴婢不信那么凑巧,整排栏杆就小姐站的那一段有事。” 舒青窈脸色微沉。 回来路上,沈星楼觑着空隙,也同她谈笑: “你说奇不奇怪,好端端的,三少爷突然约我去下面坐坐。啧,不是甲板上的风景好些?” 想起魏行昭维护白若璃的场景,她唇角微翘,一瞬讥笑。 忽又想起沈星楼抱她入怀的场景,不知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 “苏小姐,老奴已经备好了热水,可以准备沐浴了。”门外传来陌生的声音。 舒青窈朝雾菱看去。 雾菱皱起眉头,没好气地嘟囔:“小姐还不知道呢,这拨来的四个人有多离谱。一个老的,原先是伺候魏老夫人的;一个同奴婢年纪仿佛的丫头,是伺候过大夫人的;还有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奴才,力气还没奴婢大呢,什么事都做不了。” “还有一个呢?” 雾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是二少爷碰过的丫鬟!” 舒青窈倒抽一口凉气。 旁的倒也罢了,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拨出来做事? 说话的空当,那姓刁的嬷嬷已经自顾自地推开门,和两个陌生面孔把水提了进来。 舒青窈单手托腮,几分郁郁。 雾菱叹了口气。 “小姐,到底在人前,咱们……” “人前又怎么?还说是奴才呢,主子还没允许就敢直接进来了。人前就这么没规矩,还不知我不在的时候,进进出出多少回了。” 雾菱震惊:“小姐?” 舒青窈声音更大:“雾菱,有些人做惯了主子,就不能当奴才。你可得记住了,尊卑要分。”拉住她的手紧了紧。 慕卿回 第16节 雾菱反应过来,应声:“是!奴婢谨记自己是奴婢,绝不会僭越半分!若是做错了事,不顺小姐心意,奴婢任凭小姐打骂,哪怕逐出府去,也是奴婢活该!” 刁嬷嬷倒水的动作顿了一顿。 给同在倒水的倪妙儿使了个眼色。 倪妙儿当场会意,撩起魏行致夸过她的,引以为傲的青丝,“哎呀”一声:“不好了小姐,奴婢的头发不慎掉进水里了。” 刁嬷嬷骂道:“你这头发就不能弄弄好?今个儿是咱们头回当差,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故意刁难。要是苏小姐逐你出门,老婆子可不给你求情!” 倪妙儿哼声:“还不是二爷说最喜欢看奴婢这一头青丝了!自从二爷伤后,能让他开心的,奴婢都愿意做!” 隔着屏风,舒青窈淡淡看她们的身影。 打着魏行致喜欢的幌子,她当然不能处置了。 至于这刁嬷嬷,明摆着是来给她唱对台戏的。 既然这两个已经勾在了一起…… 看向单独在旁,沉默的身影。 “叫她们出来领赏。” 第38章 二桃杀三士 听到有赏,三人受宠若惊,赶紧到舒青窈身前站成一排。 舒青窈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逡巡。 那个刁嬷嬷吊眼细眉,高颧骨,薄嘴唇,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至于另一个倪妙儿,姿容确实不错,一头乌发如墨如云,很是吸引眼神。不过眼角眉梢都透露着轻浮,又含着傲,也不知怎么就甘心跑到她这里来当差。 目光停留在最右的少女身上,她安安静静,低眉顺眼,年纪不大,但交错的双手可见硬茧,是个真正干活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叫叶茴。”清清淡淡的声音,像夏夜一缕风。 舒青窈颔首,取下银袋,将里面的银子悉数倒了出来。 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拨弄着:“方才听妙儿姑娘说二少爷最喜欢你这一头青丝,仔细瞧来,的确喜人,我也很是喜欢。以后便这么梳吧。”抓起其中一半,示意她来接。 倪妙儿受宠若惊,忙上前用双手毕恭毕敬捧了:“多谢小姐!”又低头细看那些银子。 沉甸甸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人心里踏实。 一旁的刁嬷嬷喜不自胜。 伺候过二少爷的能拿这么多,那她这位份,只怕剩下的能包圆儿了。 念头刚生,就听舒青窈温温柔柔道:“叶茴,你过来。” 叶茴规矩上前。 舒青窈从桌面抹了另一半银子,牵过她的手往里塞。 叶茴吓了一跳,立刻要下跪。 “小姐,这太多了!奴婢只是三等丫鬟……” “才三等?”舒青窈皱了皱眉,“既然以后在我这边做事,那就升为二等吧。” 叶茴瞪大了眼睛。 “你傻了?还不快谢谢小姐?”雾菱提醒。 “谢、谢谢小姐!”叶茴双手捧住银子,小心翼翼退下。 刁嬷嬷伸长了脖子盼。 见舒青窈理了理衣袖,又正了正衣襟,还以为是要从衣袖和怀中拿更多的银子。哪知她修完姿容,慵懒地舒了口气,手握成拳,轻轻捶了捶肩,道:“快去备水吧,今日也太乏了。” “小姐?”刁嬷嬷忍不住了,“老奴的赏钱呢?” 舒青窈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两根手指拈起空空如也的钱袋,意思很明显: 没了。 刁嬷嬷瞬间满脸涨得通红,气道:“小姐只怕以前在家里住惯了,反是都有亲家夫人照拂着,不知道规矩。老奴服侍老夫人三十来年,是最该得赏的!” 顿了顿,补一句:“老奴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每次的赏钱少说都几两。”言外之意,叫舒青窈赶紧给一份大的给她。 舒青窈并不吃这套,笑了笑:“旁的规矩我不知,我只知你现在是我这院子里的人,凡事都得听我的。要是待不住,我替你向大夫人回了话便是。” 刁嬷嬷皱起眉头,心思转得飞快。 前些时候她见有新进府的血燕,一时心痒,偷拿了几盏,后来才知那血燕是大爷准备拿去送礼的。大爷为此大发脾气,新仇旧账一起算,查了她以前的烂账。她哭了又哭,求了又求,好歹没有被逐出府去。 在这节骨眼上,她决不能将把柄往魏郑氏手里递。 眼珠子转了转,气势弱了两分:“小姐何必吓老奴,老奴只是想求个公平,没有旁的意思……” 第39章 想看 “公平么,”舒青窈唇角浅翘,“妙儿姑娘那一头青丝,我瞧了就欢喜,自然得赏。叶茴这性子正合我意,我不喜欢话多的,必须得赏。”不再说下去。 刁嬷嬷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合着就不喜欢她呗。 见舒青窈依旧优哉游哉的模样,知道今日这赏钱是讨不来了,只能冷笑两声。 “老奴明白了,这赏钱没有公平可言,全看小姐心意了。” 舒青窈点头:“不然呢?本就是我的钱。”看向银票,轻抽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又正好能让离她最近的叶茴能够听见:“这五百两银票你可得收好了,就放在随我来的酸枣木箱笼里,免得被人惦记。” 雾菱诧异一瞬,但还是点头应下。 舒青窈看向她们,仍旧温温柔柔的:“再去备水吧。” “是!”倪妙儿笑着去拉叶茴的衣袖。 刁嬷嬷黑脸走在最后。 雾菱瞥见她没有关门,走过去关上,没好气道:“这哪是奴才,分明是个主子,还是个不好伺候的老主子!小姐你还是脾气好了,这种刁奴,就该狠狠敲打一顿才是。” 舒青窈莞尔:“‘二桃杀三士’的故事,你知道么?” 雾菱睁大眼睛,眨了眨。 旋即笑起:“原来小姐是这么打算的。” 舒青窈侧眸看向桌上的银票。 其实刁嬷嬷那样的人,想要收拾,有千百种手段。可如今她并不能确定这三个人到底如何,所以先以赏钱来试探刁嬷嬷和倪妙儿,再用银票去试探叶茴。 指尖在银票上点了点:“雾菱,用朱砂在这里做个记印。” “小姐是担心她们手脚不干净?” “不干净才好呢。”她笑意深深。 * 皓月堂内。 云奕很久都没见过自家主子这么生气,从回来就沉着脸,送来的晚饭也是一口没动。 直到派出去刺探消息的人回来,他才脸色稍霁。 “小王爷,果然不出您所料!” 今日游船意外并非意外。 起初他也被浅层表象所迷,只道是白若璃吃醋拈酸,故意引舒青窈去那处有问题的栏杆,可后来去了衙门报官,那船老板居然极其爽快的把包船的钱还给了白若璃,还主动提出赔偿舒青窈三倍价钱。 像是丢了个烫手山芋,长舒一口气。 “是谁。” “魏家大少爷,”那人回,顿了顿,“现在应该叫魏家大爷了。” 沈星楼阖目。 那人审时度势,继续:“原先魏家大爷是打算直接凿船的,冬日水冷,就算会水,人也很难游到岸边。只要魏三爷一死,那城主之位,便落入他的手中。至于魏三爷的死因,他会全盘推到白家小姐那边去。” “船老板说他都准备动手了,突然发现小王爷您也在船上,他担不起这个责,只好放弃计划。但这条船原本就是‘精心挑选’过的,除了栏杆,还有好几处腐朽,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沈星楼淡淡道:“真是活腻了。” 听得云奕不寒而栗。 少不得劝:“魏家大爷目前恐怕还不好下手……” 沈星楼斜睨云奕一眼。 他要动的人,没什么好不好下手的。这块跳板没了,再换一块就是。 不过眼下舒青窈受限于魏家,魏家人本就责怪舒青窈冲喜冲死了魏启阁,要是再死一个,估计魏家得直接把她给乱棍打出去。 乱棍打出去…… 倒是挺想看这场景的。 唇畔莫名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云奕看在眼里,更加瑟瑟发抖。 第40章 为难 忐忑半晌,好歹没有听到自家主子下令动手。云奕察言观色,对那人道:“事情已经查清,你赶紧回去,那边也离不得人。” 点点头,素影消失于夜色。 没过多久,那张圆脸又出现在若兰院中。 他整张脸都涨红了,怀里抱着几大根木柴,吭哧吭哧的,费力往前迈步。 正在庭院清扫残雪的叶茴见到他,先是一愣,赶紧走下台阶去接手。 “凌桑,我说你小小年纪,就别干这么重的活了。” 慕卿回 第17节 凌桑嘿嘿一笑:“做奴才的,哪有什么轻活重活呀。叶茴姐姐,刚才小姐那边没我什么事儿吧?” 叶茴应了一声。 想了想,放下木柴,从怀里拿出方包得紧紧的帕子,一层一层打开,拿出几小块银子递给他:“喏,方才小姐给赏钱了,你不在,我帮你领了。” 凌桑愕然:“不可能吧?你们帮小姐烧洗澡水有赏钱,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叫你拿着就拿着!” “哦!” 窗畔两抹衣影,静静看着一切。 随后舒青窈转身,雾菱把窗户放下了。 “小姐,您怎么看?”雾菱试探,“叶茴品性好像还不错。” 舒青窈垂眸:“现在言之过早。”又问:“那个叫凌桑的,你了解么?” 雾菱回忆片刻,早晨见到他们的时候,只是简单自己介绍了几句,其他的,还是她想办法去打听的。 “只知道他是才招进来的。家里穷,管事的见他模样周正,还算机灵,也就破例了。不然以他的年纪,腹中无墨,又不是家生子,很难进高门府邸。” 舒青窈唇角浅翘。 凌桑家里穷? 腹中无墨? 身为师姐的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眼下凌桑出现于此,明显是冲她而来。就是不知凌桑是站在师父那边,还是已经受命于朝廷。 倘若是后者,那她也不必顾念这几年的情谊了。 “小姐,”门外传来叶茴的声音,“奴婢和凌桑把新烧的水拎来了,需要现在送进来么?” “进来吧。” “是。” 二人轻手轻脚,埋头只顾倒水,全然没有抬头朝舒青窈这边看一眼。 舒青窈微眯双眸。 故意问:“叶茴,方才刁嬷嬷没有为难你吧?” 叶茴动作一滞。 方才刚出门,刁嬷嬷就一把拉过倪妙儿,阴阳怪气:“你拿这么多赏钱是你应该得的,她凭什么?还揣着心安理得。只怕在大夫人那儿就已经捡好了这儿的高枝了!” 倪妙儿一边往袖里深处收银子,一边努嘴:“嬷嬷你还不知道凭什么?凭她那张低眉顺眼的奴才样呗!” 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如花娇颜:“奴婢和奴婢间也是不同的。嬷嬷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那是耳濡目染的高贵;至于我么,能进得二爷的眼,自然也不是普通的。” 刁嬷嬷细碎地笑:“可惜了这是‘小姐’,不是位‘哥儿’,不然还不知道要做出怎么副楚楚可怜样儿勾引呢。” 给倪妙儿使了个眼色,和她一左一右把叶茴夹在中间。而后用手扇了扇风,“哎”道:“说了这么会儿话,口都干了。”摊手:“还不快把银子拿出来请老婆子喝茶水。” 叶茴在魏郑氏那边一直是少说话多干活,哪见过这阵仗。愣了一瞬后,紧紧捏着银子,反嘴一句: “我这份是要和凌桑分的,嬷嬷和妙儿姐关系那么好,应该找妙儿姐分去。” 第41章 安排 倪妙儿当场像只炸了毛的猫,回怼:“你这小妮子会不会说话?我好歹先你两年进府,有你安排我的份儿?难怪在大夫人房里混不下去,被放到这里来!” 说着也向她伸出手:“既然不懂规矩,我们就教教你规矩。孝敬给来。” 叶茴掐了掐手指,迈步往前走,被刁嬷嬷和倪妙儿联手拦下。 看着趾高气扬的二人,忍了半晌的她终于忍不住:“你们就不怕我在这院子里叫嚷么?就算我被拉去打板子,以小姐的性子,你们也绝对脱不了身!”横看倪妙儿:“妙姐姐才拿了赏钱,应该也不想就这么被罚回去吧!” 倪妙儿动作僵了一僵,伸直的手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再偷瞄刁嬷嬷,见她也犹豫不定,便收回手哼声:“伶牙俐齿的东西,等回房去,有你好看的!” 刁嬷嬷冷笑:“日子还长,走着瞧吧!”和倪妙儿相伴而去。 叶茴本打算回房,见状,叹了口气,走去廊下拿了扫帚,开始扫雪。 息事宁人惯了,她没有想过要告诉舒青窈。可如今主子问了出来,话到嘴边转了又转,犹豫良久,她还是深吸口气,摇头否认。 却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反倒是凌桑,一脸懵懂:“有人要为难叶茴姐姐?不会吧,叶茴姐姐人这么好,又大方。” 目光和舒青窈相接一瞬。 惊愕之余,又赶紧错开。 也是那刹那的眼神,舒青窈倏然意识到,凌桑并不知道她在这里。 那便是任务了。 顺势接话:“大方?从何说起?” 凌桑动了动唇,叶茴心虚,略是抬手想拦。 可凌桑见到传说中的未来三少奶奶是照顾了自己五年的师姐,说话就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停不下来,把叶茴把银子分给他的事说得清清楚楚,末了还不忘添一句: “为难叶茴姐姐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舒青窈微瞥叶茴一眼,见她脸红得似要淌出血来,不由得轻抿唇角。 察觉到舒青窈的目光,叶茴双腿一软,立刻跪下了: “小姐,您罚奴婢吧!奴婢不该擅作主张,做了主子才能做的事……” 凌桑茫然地看看舒青窈,又看看叶茴。 舒青窈阖目,片刻后浅浅一笑。 语调淡淡:“跪什么?已经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就怎么。我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看向凌桑:“这小子年纪不大,既叫你一声‘姐姐’,以后少不得还要你多多照顾着。” 叶茴思索,而后磕了一个头,坚定了语气:“是,小姐,您放心,奴婢会好好带他的!”又道:“热水正合适,小姐不妨先沐浴?” 舒青窈捏了捏肩:“嗯,你和凌桑出去,雾菱留下。” “是。” 凌桑暗暗扁了扁嘴,不大高兴。 他有好多的问题,很想和师姐单独说两句话。可隐隐感觉到前方有一道锐利的眼神,与往日他练功偷懒时,背后感受到的如出一辙,打了个哆嗦,便赶紧跟着叶茴一起离开。 第42章 抱我 舒青窈眼神深了深。 雾菱看出端倪,问:“那个凌桑,小姐好像很关照他?” 指尖轻撩发丝,舒青窈浅笑:“先前是二桃杀三士,眼下却该变变了。” 既然凌桑并未叛她,那便能全听全信。 派他出去打探,比雾菱更有用。 再看雾菱,见她满脸探寻,便解释: “你没发现那小家伙说起话来不管不顾的么?刁嬷嬷那种倚老卖老的,正需要他去治治。” 雾菱豁然开朗。 正想夸说两句,忽而发现烛光下的“小姐”尤为惊艳,柔和的光勾勒她艳而不俗的容颜,连发丝都染上浅浅金色。她就这么寻常地坐着,姿仪端庄,却如神女般高洁圣雅。 不禁喃喃:“您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舒青窈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微有恍惚。 一瞬莞尔。 起身朝屏风走去,边走边道:“帮我换一下床铺,还不知今日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进来在床上滚两圈呢。” 虽是玩笑话,雾菱还是笑着答应了。 * 舒青窈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有人伺候,雾菱换好床铺便轻悄离去。 房中只剩下她一个,水气氤氲,她凝视片刻,开始宽衣解带。 “您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脑海里不自主地回想起这句话。 可她离“大户人家”已经好遥远。 记忆中只有几岁的时候,她才是真正的公主。因为年纪太小,没有谁把她放在眼里,也无需计较。只是当她到了略微懂事的时候,就不得不学会“选择”。 选择投靠皇后一脉,和嫡出的两位兄长狼狈为奸,捉弄取乐他们看不惯的人。 沈清越首当其冲。 紫薇降世,千年难遇,天降英才。 明僖帝龙颜大悦,认定他是未来辅佐皇嗣的良臣。可钦天监私下告诉皇后,沈清越命格太大,并非臣子可限。 言外之意,便是直指皇城中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所以你那个扫把星命格没多少大用,我们要趁早玩死他。” 三皇兄曾搂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 她从未告诉过沈清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 而这一世,他应该也没机会知道了。 世人皆知,两年前,沈清越已战死沙场。她仍怀揣着一线希望和他相遇重逢,不过是因她当夜擅动禁术,燃焚青丝,以血卜算。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亦不敢再算。 而今自己都身如浮萍,随风飘摇。天降紫薇和彗星扫尾,早就注定了不能善终。 哂笑一瞬,她摇了摇头,润湿的指尖将一缕散下的发丝绕上发髻。 慕卿回 第18节 忽然,屏风外一声异响。 舒青窈骤然回神,双手掩饰着胸前,侧耳细听。 片刻后没有再听见其他动静,她伸手去够衣服。手指刚碰到衣带一角,沈星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两两对望。 他脸色阴沉。 她僵直不敢动。 之后就看着沈星楼宽衣解带,尤为自觉地踏进水中,抓住她的胳膊拥抱入怀,将她扣在木质的边沿。 他的身上带着外面的丝丝雪气,不知道从哪里而来。 从震惊中勉强缓神,她轻轻喘息着,忍不住埋怨: “沈星楼,你不觉得你这样……” 话音未落,耳畔传来他疲惫又沙哑的声音: “别说话,抱我。” 第43章 窈窈 舒青窈感觉自己像抱了只受伤的小兽。 不敢动,不敢松手。 好半晌的,她才逐渐反应过来,这人荒诞闯入房间,她居然就这么接受了? 一边自嘲竟然堕落到这样的田地,一边又无可奈何地轻轻安抚他。 察觉到背上的动作,沈星楼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若非他今日在游船出现,此刻他已经永远的失去她了。 就算生气,就算恨,那也是她欠他的,余生还长,他要和她慢慢算账,决不能轻易放过了她。 良久,水渐冷。 舒青窈抿紧唇角,试探着开口:“小王爷,我们去床上可好?不然会着凉的。” 沈星楼渐渐松手。 拉开彼此距离,定定看着她。 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舒青窈赶紧找补:“我没旁的意思……” 沈星楼吻了一下她的唇,什么话都没说,从水里起身。 收拾完周遭的水渍,舒青窈双手冰凉。怕待会儿被沈星楼嫌弃,只能把手伸进脖子里捂。 哪知刚放进去,就被拉扯着转了身。 沈星楼眸底是说不清的情绪,沉默地牵过她的手,牢牢包住。 触碰到他掌心的类似硬茧的痕迹,舒青窈怔了怔。 既然不会功夫,这硬茧又从何而来? 分神的瞬间,沈星楼将她拦腰抱起,朝床边走去。 青丝在床上铺散,他分开她的手指,倾身而下。 缠绵过后,舒青窈强撑着起身,叫雾菱重新备水。守夜的雾菱脸上尽是睡意,借着门缝的光看到舒青窈面色泛红,鬓角覆着一层薄薄的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小姐又做噩梦了?” “……嗯。” * 重新洗好,两人回到床上。 尽管疲惫,但舒青窈毫无睡意。侧身朝里,任由沈星楼抱着自己,佯装熟睡。 脑子里一幕幕闪回沈清越临别时来玉灵山寻她的场景。 那是三年前。 她十三岁,离宫两年。 他十七岁,沈家巨变。 舒青窈压根就没有想过沈清越会来找她,毕竟离宫前他们是那样的水火不容,而那所谓的婚约也在她离宫后,失去了效用。 她站在山门前,看着越发俊朗清逸的他,一颗心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了。 他说了许多。 从幼时所闻,到沈家处境,再到边疆战乱。絮絮念念,毫无章法。 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他安静了许久。 在她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却听到他说: “若你愿意,便在玉灵山等我。待真相水落石出,我娶你做我的妻子。” 她愣在那里。 而他静静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低头淡笑一瞬,似是嘲弄,转身而去。 眼看他渐渐走远,她再也无法装出平日那无所谓的模样,提裙小跑。 “沈清越!”她叫住他。 在他回身那刻,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了。 “沈清越,你不许骗我,我会当真!” 他显然意外,怔了一瞬,才急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回应着她的期盼。 坚定又执着: ——“窈窈,我决不食言!” …… “窈窈。” 黑暗中,身后忽而一声。 舒青窈心脏惊跳,赫然睁开了眼。 第44章 教训 清越哥哥? 她唇角颤了颤,熟悉的名字在唇齿间呼之欲出。可旋即意识到,背后的人不是沈清越,而是沈星楼。 ——这远比什么都可怕! 她抑制着颤抖的身体,缓慢地转身,小心翼翼去看他的脸。 一张魅惑而柔和,只属于沈星楼的脸。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沉眸,半晌才摈弃掉其他心思,悄悄伸出手指,去描摹他的轮廓。 这世间多荒唐可笑。 她爱的人不知生死,她不爱的人却近在咫尺。 而且,沈星楼还是沈清越的小表叔。 讥诮的笑浮现在唇畔,她闭上眼睛,重新转过身去。 背后,沈星楼睁开了眼睛。 叫她的小名,一半是情不自禁,一半是试探。 若她心中有他,必会回应。 那他会原谅她的一切,表明身份,重新回到她身边。 可她没有。 想起凌桑说:“师兄和师姐感情可好了,老是形影不离的。”他亦是讥诮一笑。 既然连她也遗忘他。 那沈清越,便没必要再存在于世上。 * 舒青窈再醒来时,沈星楼已经不在。 雾菱神情有些古怪,几次瞟看,又几次收回目光。 忍了又忍,终于才忍不住,走到床畔小声:“小姐,今早奴婢看到小王爷从您的房间里出来,昨夜您叫奴婢烧水,是不是他又欺负您了?” 舒青窈扶额。 “除了你还有人看见么?” “没有,”雾菱摇头,“奴婢当时就吓坏了,赶紧查看四周,幸好只有奴婢。” 顿了顿又嘟囔:“小王爷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发现奴婢在,还走过来,叫奴婢照顾好您。” 舒青窈心思微动。 “照顾好您是奴婢的分内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雾菱撇嘴,而后几分无奈,走到桌边,把药端了过来。 舒青窈垂眸,沉默地接过药碗凑至唇边。 “所以初晴端来给您喝的也是这个么?”雾菱眼神里透着心疼。 一想到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本该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越发难受,鼻子发酸,不禁开口: “也是我们对不起您,要不是小姐她逃婚,您也不会被我们给逼着到这里来受罪。小姐,这辈子,奴婢就跟着您了,当牛做马,绝无半句怨言!” 舒青窈喝完汤药,皱着眉头用丝绢擦拭唇角,把碗放进木盘中。 慕卿回 第19节 浅浅一笑:“说什么胡话呢?你我主仆一场是缘分,缘分到了,便相遇,缘分没了,便分离。聚散如浮云,留不住,也不必留。”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雾菱一愣后,摇头:“奴婢说会跟着您,就会跟着您。就算小姐她回来了,奴婢也不会走的。” 舒青窈笑了笑,不再多言。 * 庭院中,叶茴继续清扫昨夜残雪。 倪妙儿和刁嬷嬷说笑着走近,瞥一眼叶茴,嘁声:“真是好奴才。” 刁嬷嬷挤了挤眼,笑:“过不了几日你就是小主子了,要是觉着她勤快,那就找大夫人,把她调过去伺候。专给你端茶送水,捶背捏脚什么的。” 倪妙儿掩唇,眼角眉梢是止不住地嫌弃:“就她那粗手粗脚的,给我捏脚我都嫌。倒到恭桶倒是可以。” 越走越近,故意大声:“哎,二夫人——哦不,林宜萱那肚子里的种,嬷嬷你猜是谁的?” 刁嬷嬷:“这我哪儿知道去?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能猜啊,”她笑得妖娆,“一个小茶铺子的商户女出身,从小到大不晓得见过多少男人,二爷伤了,她又怎么耐得住寂寞?” “照你的意思,岂不是随便一个都可以了,”刁嬷嬷亦是笑,“老婆子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放浪的。” 倪妙儿手指搅绕发丝:“随便一个么,只怕也入不了她的眼了。你没听说么?林宜萱和三爷间有段故事。” “那个啊,”刁嬷嬷意味深长,“要不是三爷和这苏家的早有婚约在,指不定她就是三夫人了。” 叶茴手中动作一顿。 先前她听不明白,眼下倒是懂了。 冷着脸道:“小姐还在屋里,你们这么胡说八道,也不怕闪了舌头。” “我怕?我有什么好怕?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倪妙儿越发提高声音,“我当你是才来,不晓得罢了。三爷其实也是个多情种,明里暗里的不知道找了多少女人。有的人还傻子似的,妄想坐稳三夫人的位置,难啊!” 话音刚落,院门突然传来一声娇斥: “倪妙儿,你这个贱奴!” 三人皆是一愣,齐齐回头。 只见白若璃气得满脸通红,带着丫鬟灿星,大步流星直朝她们而来。 二话不说,抬手直接给了倪妙儿一巴掌。 倪妙儿生生挨了,慌忙跪下。 苏幼青她不怎么放在眼里,可白若璃她是完全惹不起的。 白若璃的生母魏芷吟比魏启阁小近二十岁,原是家中最疼爱的幼女。白若璃就更不必说,魏启阁待她如同亲孙,魏锦墨那三个半大小子没少吃这个“小表姑”的醋。 要是惹了她不快,魏老夫人只怕能扒下那人一层皮来。 见倪妙儿战战兢兢,白若璃更加趾高气扬:“现在怕了?你有本事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倪妙儿连声认错:“表小姐恕罪,奴婢是无心的,还请您看在奴婢曾经伺候过二爷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 “伺候过又怎样?”白若璃嗤之以鼻,“二表哥明里暗里的不知道找了多少女人,你又算什么玩意儿?” 倪妙儿脸皮似火烧般滚烫,瑟缩着不敢再言。 灿星劝道:“小姐大可不必为这贱奴生气,三爷清者自清,不是她一句两句能诋毁的。” 说话的工夫,门吱呀一声打开。 舒青窈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满脸困惑,问:“你们怎么都在?发生什么事了?” 白若璃好气又好笑。 “苏姐姐你没听到这贱奴说了什么?” 舒青窈摇头。 其实也不是没听到。 倪妙儿明白着就是说给她听的,哪晓得白若璃来得不巧,歪打正着,正好被说到了心坎去。她压根就不在乎魏行昭,自然不会觉得刺耳,只有白若璃忍不了罢了。 白若璃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过激了些。走到舒青窈身边,伸手挽住了她,撒娇道:“苏姐姐没听到也好,免得脏了耳朵。这贱奴,阿璃替你教训了。” 舒青窈看向跪在地面,头也不敢高抬的倪妙儿。 第45章 旧事重演 倪妙儿脑子转得飞快。 事到如今,能放过她的,只有苏幼青。 于是娇泣连连,主动认错:“小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听风就是雨的,一张嘴巴随便乱传。” 顿了顿,把话头往旁引:“二夫人有喜,那是二夫人房里的事,跟咱们是丁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白若璃嘴角抽了抽。 正欲一脚踢过去,却听到身边人诧异地问:“二夫人有喜了?” 又道:“这等的好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我得备份厚礼送过去道喜。” 身后的雾菱看了舒青窈一眼,又垂下眸去。 其余人无一不是错愕。 白若璃眨了眨眼睛,抓住舒青窈的手腕道:“苏姐姐还不知道么?” “什么?” 见她当真茫然,白若璃对灿星使了个眼色,又道:“苏姐姐,我们进去说话。” 关上房门,白若璃把魏行致和魏林氏的事,通通说了一遍。 末了道:“这事,我们只管在旁看着就是。二表哥原先就是个混不吝的,自从断腿,变得更加小气。仔细不留神把我们给圈进去,让表哥添堵就不好了。” 舒青窈唇角微翘,几分嘲弄。 白若璃继续提点:“话又说回来,大表嫂是真会安排。那贱奴是狐媚子,那老奴人随姓,刁得不能再刁,全凑你这儿来了。你可得小心些,要留了把柄,会很影响表哥。” 舒青窈顺水推舟:“那可怎么办?表小姐你知道我的,初来乍到,人都识不得几个。要是真被她二人抓住把柄……” 眼珠子转了转,白若璃拍拍她的手:“你先警惕着,其余的阿璃来想办法。旁的不说,那狐媚子是万万不能留在这儿!”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舒青窈略是松了口气。 也做出两分亲热:“那就多谢表小姐了。”吩咐雾菱去备糕点来。 二人简单吃了些许。 没过多久灿星进来,说事都办好了,双手捧了礼盒递上,白若璃点点头。 对着舒青窈吐了吐舌头:“阿璃也是被那贱奴给气糊涂了,本是过来问候苏姐姐的。”将礼盒往前:“上次表哥说的头面已经做好了,他特意叫阿璃取了给苏姐姐送来。” 舒青窈礼貌接过,当着面打开。 果真是上好的玉。 雕工也颇为精细。 只是这模样,这雕工,不是三五日能成。 看来这头面要么是魏行昭早早准备好了拿来送旁人的,要么是白若璃全权负责置办的。 若真是后者,那魏行昭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多情种。 既要网着她,不让她这条大鱼溜走,又要哄着白若璃,乖巧听话不作妖, 也不知道除她们两人以外,还有没有旁的闲花野草。 回头示意雾菱好好收了,对白若璃道:“劳烦表小姐跑这么一趟,若是有空,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 白若璃神情微滞。 她是想依魏行昭所言那样,暂时和这所谓的表嫂好好相处,可骨子里还是烦着这个要和自己抢丈夫的人。顿了顿,随意找了个借口:“还是下次吧,阿璃得去见大表嫂呢。”看向窗外。 正好能见倪妙儿半抹身影。 舒青窈浅笑:“那就不留表小姐了。”起身相送。 眼看白若璃和灿星走远,臊眉耷眼的倪妙儿忽又神气起来。 侧眸看一眼舒青窈,转身要走。 这次舒青窈却不打算再放过。 “雾菱。”略扬下巴。 雾菱会意,小跑到倪妙儿身前,伸手把她拦住,呵斥道:“懂不懂规矩?小姐还没发话,你走什么?” 倪妙儿冷笑:“还真是什么玩意儿都敢装蒜。我是二爷的女人,你一个小奴婢,拽什么?”拂开她的手要继续走。 刁嬷嬷在旁边看得捏了一把冷汗。 再怎么说,也不能连得罪两个主子啊! 念着在若兰院里只有她能和自己帮衬照应,便开口打圆场:“妙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雾菱姑娘可是苏小姐从苔州带来的,你得客气些。” 倪妙儿看刁嬷嬷一眼,见她给自己狂使眼色,不情不愿地浅浅屈膝:“雾菱妹子,姐姐给你道个歉。心情不好,说话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雾菱不吃她这套,翘了翘唇角:“犯不着给我道歉,要道歉给小姐道去。你我都是奴婢,在这里大放厥词,丢的是小姐的脸。” “嘿你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倪妙儿蓦地提高声音。 脸颊还在火辣辣的疼。 想起白若璃的巴掌,还有灿星那不堪入耳的羞辱,她柳眉倒竖,举手就要往雾菱脸上打去。 叶茴眼疾手快,支起扫把生生把她二人隔开。 舒青窈脸色骤然沉下。 敢动她的人,怕是不想活了。 拂袖转身走进房间,风带出她冷如寒霜的声音: “把她带进来!” 雾菱二话不说,一把抓住倪妙儿的手腕。 慕卿回 第20节 从小到大她都和苏幼青长在一起,纵使从苏幼青身上习了一分骄纵,可也非常的讨人喜欢。苏府上下,谁都知道她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 受这样的气,她真是一点也咽不下。 倪妙儿自然不乐意,扭动着身子,叫嚷着:“你们是苏家的人,还没进门,没资格处罚我!” 叶茴皱了皱眉,抓住她另一只手腕。 和雾菱连拖带拽,总算把她拉扯进去。 “你们出去。” 舒青窈背光而战,周身仿佛笼罩一层阴翳。 雾菱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她,一时忐忑,想说什么,却被叶茴拉着离开房间。 倪妙儿揉着手腕,满不在乎地打量舒青窈。 跟自己差不多高,就算动手,也不会有什么的。 哪知念头刚落,就听到舒青窈一声冷笑。 “谁说,不会有什么?” 侧过半张脸来。 阴影的黑光攀爬她艳冶的娇颜,唇角微咧,笑意薄凉。 那一瞬间,倪妙儿浑身发冷,恍如见到现世修罗。 * 一盏茶时后,倪妙儿脸色惨白,在地上爬着,费力地打开门。 雾菱、叶茴、刁嬷嬷三人都紧张地看着门。 见一只惨白的手探出来,先是一惊,随后连连后退。 “嬷嬷,带、带我回房……”她虚弱地呢喃。 仿佛从地狱里才爬回来般。 雾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回神后,急急跑进房间。 见舒青窈背对她而坐,问:“小姐,您怎么处罚她的?她这样子,您没受伤吧?手痛不痛?奴婢给您上药?” 舒青窈的心软了一软。 略是颔首,声音轻哑: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顿了顿:“对了,你把凌桑叫来。刁嬷嬷那边,我有话需要嘱咐。” 听出她的疲惫,雾菱掐了掐掌心,点头:“奴婢这就去找凌桑。” 第46章 不可泄露 听到师姐主动要单独见自己,凌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原先在玉灵山他就是缠舒青窈缠惯了的,要不是这次任务在身,他忍了又忍,恐怕早就在舒青窈身前蹦蹦跳跳了。 回头见雾菱心事重重的模样,步子顿了一顿。 “雾菱姐姐,小姐她……”有些害怕,“有事?” 雾菱难过不已:“小姐为了我,发火处置了倪妙儿。我瞧着她很累的样子,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帮她。” 咬咬唇:“待会儿你见了小姐,少和她说两句,让她多多休息。”想起昨夜,不禁嘀咕:“本来身子骨也不怎么好的……” 凌桑一听,干脆小跑了过去。 一进房间,他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 二话不说关了门。 “师姐。”他奔到舒青窈身边。 舒青窈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黑紫色。 凌桑险些落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师姐,你明明中了游线金针,还动什么术法啊!要惩治人,你告诉我就行了啊!倪妙儿是吧,我这就去把她做成傀儡药尸给大师兄送去!” “别……”舒青窈拉住他,“不至于。” 她没想到自己如今这么的不中用。 不过是在倪妙儿体内中下生息子,叫她安分一些,自己却难受得如同用了禁术一般。 凌桑哭丧着脸去清理地上的血迹,忽而想起自己揣着专给术士治伤补灵的药,赶紧拿出来给舒青窈服下一丸。 调息一阵后,舒青窈的脸色稍有缓和。 看向凌桑,唇角弯了弯:“站着做什么?随便坐。” 凌桑坐下,颇是担心:“师姐,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他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好几个穿着同样衣服的陌生人围着舒青窈。舒青窈被夹在中间,不得不被裹带着往山门走。师父濯莲真人和大师兄空谷都在不远处站着,面色凝重,但也只是看着。 他疑惑不解。 想上前质问,又被空谷叫住,示意他别去。 “宫里的人,要接你师姐回去。”空谷如是说。 所以他一直都以为,舒青窈是回宫去了。虽然不情愿,但无论是玉灵山还是舒青窈自己,都没法反抗。 而眼下舒青窈出现在这里,他震惊之余,又忍不住开心。 舒青窈叹了口气。 对于凌桑,除了和亲,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藏起私逃部分,只说自己不愿回宫,因此替人代嫁。 凌桑听了,圆圆的小脸紧皱。 “师姐要是真嫁给那什么魏三少爷,那大师兄怎么办呢?” 舒青窈:…… 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说了多少次,大师兄只是大师兄,不是别的什么。我和大师兄之间,是兄妹情。” 凌桑不满:“我们‘玉灵三邪’声名远扬,缺一不可。你要是不在,我和大师兄得多寂寞啊,你就忍心留我们独守空房嘛!” 舒青窈扶额:“独守空房不是这么用的,你一天少看些不该看的话本。” 凌桑继续哼唧:“我不管,师姐你那么聪明,总能想到办法离开这里!你不知道,师父也可想你了,你走以后,师父老是半夜去你房间,一坐就是一晚上。她老人家觉得没留下你,是种罪过。” 心里顿时就难受起来,舒青窈掐了掐指尖,又十分无可奈何。 的确,她能想到办法离开这里,甚至可以直接一走了之。可无论怎样,她都不敢再回到玉灵山。 玉灵山虽乃清修之地,出世在外,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次她又牵涉进和亲,稍有不慎,整座玉灵山都会受她牵连。 想起在玉灵山的这几年,她叹了口气。 彗星扫尾的命格便是如此。 想留的,无论怎样,都留不住。她的存在,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师父那儿,若有机会,我自会回去。不过目前你先别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真实身份。”她语气变得严肃。 凌桑点点头:“师姐放心,在外人面前,我就是你的小奴才~”说到这里,转了转眼珠:“那个雾菱,师姐好像挺信任她?” 舒青窈怔了一瞬,雾菱也问过相似的话。 摇摇头:“与其说信任,不如说相互扶持。你没有在这样的环境待过,我只能同你说,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凌桑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应和:“反正师姐的打算总是没错。” “乖。”她摸摸他的头。 顿了顿,问:“不过你怎么会出现于此?” 玉灵山术士分为两派,其中一派只专心于清修,观星推演,能晓天下人不晓之事。而另一派,则时常出去,用所学为世人消灾解难。 凌桑的性子历来活泼跳脱,因此属于后者。 可无论怎样,他出现在宅院,都不符合常理。 凌桑咂了咂嘴,带了两分撒娇:“师姐是最擅长推演的,不如算算?” 舒青窈挑眉。 这小子明知游线金针封住她所有气脉,让她灵力难以施展,还故意要她推演。 真是皮痒。 睨道:“你是觉着你师姐我一辈子都会被游线金针封住,修理不了你了,是吧?” 凌桑一惊,想起舒青窈的手段,连连摆手:“不不不,师姐,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万一我遭受天谴,缺胳膊少腿儿了,你不就失去一个可爱乖巧的师弟了么!” 舒青窈笑:“好啊,那我便自己推演。”说罢取出墨色绣云锦囊里的阴阳玉子。 刚取两颗,凌桑突然就败下阵来。 垂头丧气:“师姐,我告诉你,要是出了事,你可得替我兜着啊!” 舒青窈心里微有触动。 倒是很少见凌桑待她这般吞吐。 于是颔首:“自然,我是你师姐,一切替你兜着。” * 门开,凌桑走了出来。 雾菱候在门口,瞥看他的脸色,瞧不出什么,便问:“小姐同你说了这么久?” 凌桑扁扁嘴:“小姐见我小,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别的不说,至少我知道我的主子是小姐,而不是其他人。” 慕卿回 第21节 雾菱点头:“这就够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又是奴才,以后能干些活就够了。 凌桑挠头:“雾菱姐姐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要回房一下,昨天半夜闹耗子,我非得把它逮出来不可。” “你去吧。” 目送他蹦跳着走开,雾菱敲了敲门。 舒青窈听到动静,示意她进来。 第47章 家务事 雾菱快步走近,直言:“小姐,奴婢打听到了,二夫人那边闹得很大,老夫人一直在院内,关门闭户的,不让任何人进去。” “多久了?” “至少有一个时辰了。” 舒青窈微微颔首。 倒是比她想象的久。 魏老夫人又不愿让其他人参与,看来魏林氏暂时不会有事。 “话说回来,有件事,奴婢不明白。” 舒青窈侧眸:“你说。” 雾菱想了想,回忆现场:“当时院门外有不少看热闹的。不过毕竟都是奴才,稍微待了会,便走了。奴婢想着倪妙儿和二少爷那边有关,才多留了阵。回来时,意外发现树上有个人……” 说来也是真凑巧,她打算折回时被人撞了一下,又走了几步,发现苏幼青送她那副杏花耳环掉了一个。她到处寻,寻到树下绕了两圈,没有找到,抬头叹了口气。 树上一束目光投下。 两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那人率先反应过来,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嘘”声。 她乖乖点头。 然后那人消失了。 她顿了顿,猛然回神。 “小姐,您说我见到的是人还是鬼啊……”雾菱都要哭了。 舒青窈眉心微蹙。 若她没有猜错,那是傀儡术。以纸为媒,附以术者灵力,便幻化成术者模样,以此代替正主完成任务。 凌桑说魏府有异动,牵连天星主格变动,想必其他有些本事又好管闲事的术者也留意到了。 “别怕,既然不是冲着我们,那就没事,”她模棱两可的安慰,又转移话题,“那杏花耳环找到了么?” “没有呢。” “我陪你去寻。”说罢,她起身。 雾菱愣住,心中几分忐忑。 早前才向她表明自己只有她一个主子,可眼下小姐送的耳环丢了,自己一时忘记,急得不得了…… 舒青窈看出她的犹豫,莞尔:“想什么呢?你珍惜的东西,当然不能随随便便丢了。”对于其他,只字不提。 雾菱深深吸了口气。 满是感激地应声:“奴婢这就带小姐去。” 事实上舒青窈的目的并不在此。 凡是施术,必有痕迹。就算她眼下不能施用术法,也能察觉到术者永远无法隐匿的气息。 刚行树边,淡淡的烟味传来。 果然。 那纸人凭空消失,是正主用隐火烧了丝系。 “你去那边,我在这边。”舒青窈嘱咐着。 见雾菱乖乖走远,她取出墨色绣云锦囊的阴阳玉子。 一黑一白。 将两子置于掌心,轻轻合拢,闭上眼睛。 正欲启唇施咒卜算,却听到一句: “不想活了?” 心脏陡然一顿,她险些喘不上气。 睁眸回看,却是沈星楼和他的奴才云奕站在雾菱面前。 雾菱惊慌失措,急忙跪下。 舒青窈收起阴阳玉子,疾步向他走来。 “小王爷,不知妾的奴婢所犯何事,惹您如此生气?” 沈星楼淡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出现在小王眼前,便是罪过。”他声音薄凉,不带丝毫波澜。 舒青窈很是诧异。 自相识至今,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星楼。包括昨夜,他待自己也不是这般。 一时拿不准对方心中所想,只当他心情不好,便行大礼,主动告退:“妾这就带雾菱走。” 正要起身,却被沈星楼一把抓住了胳膊。 “来都来了,就一起进去吧。” 顿了顿,他笑:“反正也快是魏家三夫人了。”尽是嘲讽。 五指松开,灼热滚烫的温度骤然消失。 舒青窈脸色微沉,只能应声:“是。”跟去他身后,同云奕并行。 雾菱也大感不妙,虽然知道沈星楼是没事找事,可对方是小王爷,看她们不顺眼,她们也只能受着。 小心翼翼走到舒青窈身后斜侧,以防沈星楼突然发难,她好替舒青窈挡住。 院门看守的家奴见到是沈星楼,便打开了门。 院中,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面露倦色,但仪态端庄。背后的李嬷嬷正在轻捶她的肩背。旁边依次坐着魏郑氏,魏芷吟,以及魏行致。 正中央,是魏林氏。 她跪在那里,神色麻木,却也倔强,眼神定定落在一处,没有任何动静。 “小王爷来了。”有人叫了一声。 老夫人如梦初醒般,朝沈星楼看去。 待目光触及到他身后的舒青窈,先是一怔,旋即皱了皱眉。 “小王爷,老身只是请你过来,可没叫你带旁人来。” “旁人?”沈星楼戏谑地笑,“老夫人说笑了,这不是行昭的妻子吗?行昭可是黏她得很,在小王面前,都丝毫不顾忌,恨不得立刻完婚,早早给您添个大胖孙子。” 魏老夫人噎了一噎。 本想说这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又怕得罪了苏家,只能勉强道:“都坐下吧。” 看向正跪的魏林氏。 “林宜萱,你说魏家人都不公道,那么老身请来小王爷,让他来替你主持公道。” 沈星楼微微眯眼。 从身旁端起茶盏,掀盖轻抿。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老狐狸倒好,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无论站在谁那一方,魏家,他是得罪定了。 魏林氏看了看沈星楼,苍凉地笑:“不管谁来,我都只有一句,不曾对不起魏行致,也没有别的男人。” “那你肚子里的野种从哪里跑出来的!”魏行致冷笑,“我怎么不记得这几年碰过你了?” 魏郑氏捏起帕子抵在唇边,魏芷吟也有两分变色。 同是女人,抛开旁的不提,这守活寡未免也太惨了些。 魏林氏却面不改色:“你不记得,那是‘你不记得’。每次在外面勾了良家妇女,被别人丈夫追着打,打了就酗酒,回来抱着我一通乱叫。” 此话一出,魏行致倏然红了脸,又怒又恼,抓起茶盏就往她脸上扔:“你个贱妇,少污蔑我!” “你的所作所为,城中人尽皆知,用得着我污蔑?” “我要休了你!”魏行致气得跳脚。 听到“休”字,魏林氏闭上了嘴。 这是她的命门。 魏行致总是能拿捏得准。 魏老夫人早就把这烂摊子看了一次两次三次,不耐地摆了摆手。 “小王爷,你自言爱看家事,想必见多识广,不知这事如何处理好?老身老了,不中用了,实在力不从心啊……” 沈星楼轻哂:“小王只说爱看,又没说爱掺和。” 第48章 占不了便宜 魏老夫人淡然:“老身的丈夫生前,和你父亲乃是故交好友,正因如此,王爷才会派小王爷你前来慰问。若启阁在天有灵,必不愿看见魏家家宅不宁。小王爷于情于理,都该主理此事。” 沈星楼放下茶盏,笑了笑:“所以意思是小王不管也得管了?” 正身:“那好。”看向魏林氏:“小王问你,你腹中的孩子从何而来?” 魏林氏茫然摇头。 慕卿回 第22节 她亦不知。 魏行致自双腿被人打断后,便不能再行房事,这是比真金还真的。她在外又的确没有任何胡乱事。无端受孕,她只能怀疑是大夫的问题。 可一连请来三个大夫,她身边的侍婢也跟着去请的,还故意跑了老远的地方,结果诊脉还是言说她有孕。 “你可敢保证,绝对没有做对不起魏家的事?”沈星楼问。 魏林氏毫不犹豫点头:“小王爷,妾身绝对没有做对不起魏家的事!”仰头望天,举起右手,并起拇指尾指:“皇天在上,若林宜萱有半句虚言,必叫天雷劈个魂飞魄散,死无全尸!” 话音刚落,突然听得一声嗤笑。 “没有做对不起魏家的事,那就是说,这种,是魏家人的了。” 众人循声望去。 魏芷吟清了清嗓子,继续:“所以这孩子的父亲,不是行勋,就是行昭。” 魏郑氏瞬间沉下脸色:“小姑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行勋离家都四个月了,他怎么让林宜萱有孕?何况行勋这么多年来,没有做过一件糊涂事。” 魏行勋是魏启阁第一个儿子,也是三子中最年长的,如今已年逾四十。 魏启阁那时也年轻气盛,对魏行勋管束相当严厉,其生母家中又最重家风,因此养出他性格如木,迂腐有余,却毫无半点花花肠子。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转去看舒青窈。 同情的,怜悯的,审视的,看笑话的…… 舒青窈反应很淡。 声音更淡:“要真是三爷的,那这孩子总归是魏家血脉,留下也无妨。可二夫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能和小叔搅作一团的人,青儿还是相信她的。” 魏林氏颇是感激地看着她。 魏芷吟嗤笑:“相信?你的相信算得了什么?” 魏行致也紧跟着:“早就听说你这贱妇和三弟关系不一般,没想到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出个孽种来!我还没死,你急什么!” 魏林氏气恼:“跟你说了多少回,那个时候三弟只是来我家茶铺喝过几回茶而已!” “喝茶?正好顺道摸摸手儿,亲个嘴儿——” “你!你血口喷人!” 眼看又要回到最初,沈星楼故意叹了口气。 侧目:“既然与三夫人你的丈夫有关,不如让你丫鬟把他请来?” 舒青窈怒火中烧。 但只能佯装平静:“还请小王爷知,青儿与三爷是有婚约在身,而不是已经过门。您还是唤‘苏小姐’的好。” 又回看魏老夫人:“青儿眼下乃是实打实的外人,若非小王爷盛情难却,青儿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贸然进来。”言外之意便是都怪沈星楼,她在这里,与她无关。 魏老夫人听出她的意思,笑了一瞬,意味不明。 沈星楼和苏幼青,她都没多少好感。 但要是非叫她相信其中一个人,那还是苏幼青。 毕竟苏幼青是要成为她儿媳的人,再怎么着也不会傻到胳膊肘往外拐。 沈星楼将魏老夫人眼神变化尽收眼底,淡淡收回目光,吩咐云奕:“嗳,别人家的丫鬟,果然是叫不动的。云奕,你去叫行昭来。” “小王爷!”魏老夫人忍不住开口,“不必叫昭儿来!” 惊动魏行昭,势必会惊动白若璃。以白若璃那脑子里只有魏行昭的性子,听到这些胡言乱语,定会发疯大闹一场。 云奕却不管那么多,只回答沈星楼的话:“属下这就去。”拔腿就走。 魏老夫人傻眼。 瞪向魏行致,没好气的埋怨:“你那张破嘴胡说八道什么!平日兄弟间拌嘴打闹也就算了,这个时候竟还往你亲弟弟身上倒脏水!”说着急急起身,要去拦云奕。 众人大惊。 魏芷吟坐不住了,伸手扶住魏老夫人。魏郑氏也紧跟着,迈步要去追云奕。 舒青窈看着这场闹剧,猜出沈星楼偏要引来魏行昭的用意。 暗道也是魏老夫人自己活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星楼的便宜,是谁也占不了的。 眼风不经意扫过魏行致,竟见他双手握住椅扶,上身发力,双腿沾了地。 动作仅持续一瞬,眨眼间他又放弃了。 满脸懊恼道:“母亲,您别动气!都是我的错!”转看沈星楼:“小王爷,都是我胡说八道,这贱妇的种,不会是三弟的!快叫那个侍卫回来吧!” 沈星楼语气无辜:“实不相瞒,小王也追不上。” 魏老夫人十分无奈,反握住魏芷吟的手,捏了捏,低声:“好妹子,你赶紧去把阿璃拉住。她这孩子……唉……” 魏芷吟反应过来,瞬间抽了手往院外走。 魏郑氏看到地上的魏林氏,此刻神情竟透露出一声轻蔑。想到方才她肚子里的种居然差点赖到魏行勋身上,不由得无名火起,几步走到她面前,抬手就要打。 “住手。”轻轻的一声。 魏郑氏顿了一瞬,侧头见说话的是舒青窈,道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又继续。 这一刹分心,魏林氏已反应过来,用手接住了。 “你是魏家媳妇,我也是魏家媳妇,连母亲都没下论断的事,你不能打我!”她红了眼眶。 “我不仅是魏家媳妇,还是魏家当家!”魏郑氏恨恨,“因为你这事,搅得魏家不得安宁,单是这一点,我就能打你!” 单是这一点,我就能打你…… 舒青窈生出恍惚。 当年她的生母云嫔因出身不好,只是个舞姬,处处被其他宫妃轻贱。每次那些宫妃不快,都会寻过来,找她生母撒气。 场景与现在如出一辙。 母亲那精致小巧的下巴被捏得泛红,不得不抬眼上看。可只要一看,就会被赏巴掌。 要是不看,同样会被赏巴掌。 手指一根根蜷起,她的脸色渐渐阴沉。 第49章 假瘸 沈星楼坐在她的上方,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敛眸。 他有些生气。 才从凌桑口中得知舒青窈如今被游线金针封住气脉,动不得术法。可偏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妄动术法。 方才在外面,要不是他出现,只怕她在那树下又要吐好几口血。 放在椅扶上的手颤了颤,很想去抓住她的手腕。 但下一刻,她忽就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有银子吗?” 沈星楼:? 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尤为丰富。 他深深吸了口气。 没好气地回:“没有!” 顿了顿,从袖里取出一锭银子,悄悄从茶桌下递给她。 指尖相触的一刻,沈星楼的心脏难以自控,飞速跳起。 想起曾经与她同念书时,小小年纪的她总是会在老师没有看到的时候,要么偷偷拉扯他的衣袖,要么玩弄他的头发,总之不会让他安心写字。 忍不住看她一眼。 微微上扬的唇角又迅速沉下。 这家伙!居然还敢继续用术法! 眨眼间舒青窈已经把相扣的双手放开,侧目示意雾菱靠近。 耳语半晌,雾菱点头:“奴婢知道了。”接过那锭银子,朝魏行致走去。 舒青窈眸光追随着她。 忽然和沈星楼相接。 一怔之后,大感莫名其妙。 不就一锭银子么,又不是不还给他,值得翻白眼? 于是也回个了眼神,错开目光。 雾菱“哎呀”一声,大叫:“二爷,您的银子掉了!” 众人混杂的声音滞了滞,统统朝她看去。 雾菱也不管其他,弯下腰要从魏行致的腿间缝隙伸手。 魏行致大惊,下意识抬脚,离地的那刻,又慌张放下腿,怒道:“你这奴才好生没规矩!滚开!” 魏老夫人瞪大眼睛,激动到结巴:“致儿,你、你、你的腿……” 魏郑氏亦是震惊:“二弟,你的腿能动了?” 雾菱故意道:“啊,奴婢疏忽,忘了二爷的腿不便,二爷恕罪!”快速从旁捡了银子,又绕过魏林氏身后,回到舒青窈身边。 这刻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魏行致身上,丝毫没有在意雾菱把那银子交还回舒青窈手里。 舒青窈紧握银子感应。 雾菱小小声:“小姐真是厉害,竟能看出他在装瘸。” 舒青窈淡笑不言。 非但如此,她还发现了其他的。 慕卿回 第23节 这银子上,有别的术者的气息。 忆起雾菱先前撞见纸傀儡在树上窥探,她打量过那树,方向正对这边院中。 也就是说,对方很关心二房。 不管那术者是魏行致招惹来的,还是魏行致已和术者勾连在一起,其目的,都绝对不单纯。 魏林氏有孕,明明白白是被那术者栽赃陷害了。 “看出了什么。”沈星楼屈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 舒青窈瞥他一眼,并不是很想回答。 对方却洞悉她的小心思,将目光落去她手里的银子上,神色意味深长。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有办法让她们追问到你身上。 舒青窈无可奈何,将银子收进袖中。 “小王爷不也瞧见了,二爷的腿能动?” “小王问的是,其他。”他直言。 舒青窈抿唇。 她术者的身份怎么可能告诉他? 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 沈星楼当然知道她闭口不言的原因,深深凝看,见她脸色惨白惨白的,又不忍再问,收回目光。 “母亲!”魏行昭由远及近,“出了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告诉儿子!” 倒也不是不知道魏林氏有孕,他只道这事是魏行致又要变着法讨要银子而已,根本不想搭理,便陪着白若璃上街买东西去了。 哪晓得就出去这么一圈,他回房小憩养神半会儿,事情竟闹得如此难堪。 不仅让沈星楼看了笑话,还让苏幼青也看了个全场。 魏老夫人此刻已经语无伦次:“昭儿,你来得正好,致儿能走了啊!他的腿好了啊!” 魏行昭惊诧不已。 魏行致心虚地辩解:“母亲,我不能走,我只是稍微,稍微有了一点知觉……” 话音未落,魏行昭已快步朝他走去,二话不说,拔出腰间随身用来装饰的宝剑。 “你要干什么!” “放心二哥,宝剑没开刃,只不过会有点痛。”说着,他狠狠往魏行致大腿上扎去。 魏行致大喊一声,眼泪瞬间就疼得飙了出来。 连声叫:“母亲!他要杀我!” 魏老夫人却喜不自胜:“致儿!你的腿终于有知觉了!” 魏郑氏咂嘴:“还真是好消息啊,恭喜二弟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原先一个魏行昭就足够让丈夫头疼,这又多出来一个魏行致。虽然魏行致是个不中用的混玩意儿,可到底是魏家血脉,又是魏行昭的亲兄弟,二打一,行勋这次,恐怕难了。 这样想着,她忽就转变了主意。 反手去扶魏林氏,边扶边道:“妹妹你也是,既然二弟他已经恢复,怎么不同我们说呢?这孩子,定是二弟的了!” 魏林氏的脸色青白交错。 闷了半晌,凄凄笑开。 “好,很好!魏行致,你拿我当傻子,当奴才,骗得我团团转!这么多年,我受够了!你不是要休我?好,休,你尽管休!我等着你那封休书!”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如何,一瘸一拐地要走出院门。 一直跟随她的丫鬟忙不迭上前搀扶。 魏行致涨红了脸,看看魏老夫人,又看看眼角眉梢尽是嘲讽的魏行昭,认栽地闭上眼睛。 舒青窈起身,理了理裙摆。 沈星楼也紧跟而起。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走出院门,雾菱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懈,嘀咕道:“乱七八糟的混账事。” 又问:“小姐看明白了么?” 舒青窈略是抬眸望天。 要是没有术者的气息,她只会如寻常人一般,把这看作魏行致的一场胡闹罢了。 但凌桑的出现,纸傀儡的探查,以及魏行致和魏林氏身上的痕迹,是全然不能用“胡闹”二字能轻易解释的。 “还不知道那孩子究竟……” “你以为那真是‘孩子’?”舒青窈开口。 第50章 好吃吗 雾菱睁大眼睛。 舒青窈轻轻抚发:“这世上,还有种情况叫‘假孕’。在宫中……或是大户人家,总有人想着母凭子贵,因此一些心术不正的人,便想出法子让她们看似有孕。” “啊,还能这样,”她咋舌,“小姐是怎么知道她‘假孕’的?能看得出?” 舒青窈颔首:“那些手段都很高明,寻常人自然看不出来。我是见魏林氏发誓时神色坦荡,得知魏行致装瘸后,又极度愤怒,所以猜‘有孕’并非她本意。” “那是谁要害她呢……”雾菱喃喃。 “除了我们的任何人。”她直言。 想起方才魏行昭对魏行致拔剑相向的那股狠劲,她若有所思,唇畔浮起一抹玩味。 亲兄弟又如何?就算那宝剑当真开了刃,魏行昭那架势,只怕也会真刺下去。 最有意思的,魏老夫人竟没有制止。 “小姐!”雾菱突然叫了一声,努嘴示意。 舒青窈顺着往回看,正好看到沈星楼带着云奕向她走来。 于是走过去,行礼:“小王爷。” “今日这场热闹比起上次如何?”他眸里尽是旁观者的戏谑。 想起那次魏行致坐在雪地上大吵大闹,与这次行径相仿,她不禁微蹙眉心。 魏行昭给钱不过几日,魏行致又发难,是缺钱,还是受人指使?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与她无关,她都不用掺和。 念及此,她从袖中取出那锭银子。 “多谢小王爷方才愿借。” 沈星楼脸色微沉。 他知道舒青窈必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冒险施术试探。虽不指望她能透露些什么,可这种她能懂,他却不懂的感觉,很是令他难受。 就像瞒着他要单独行动一般。 瞥看那银子一眼,沈星楼没接。 唇角轻勾,几分讥诮:“不必了,平日小王看见乞丐,也是会施舍银子的。” 雾菱心里一顿,偷偷看舒青窈。 而舒青窈十分平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后随手一丢,那银子就这么骨碌碌的滚进草堆里,不见了。 她也没有再废话,自顾自一句:“妾先告退。”转身就走。 云奕大惊。 沈星楼却笑。 对着她的背影大声:“魏三夫人视金钱如粪土,不愧是苏家大小姐。” 舒青窈步子一顿。 转身,再次欠身行礼:“多谢小王爷谬赞。” 沈星楼一时间心里跟吃了虫子一般难受。 魏三夫人,她还真敢应! “小王爷……”云奕察言观色,惴惴不安地开口,“您还好么?” “不好!” 云奕挠头:“那苏小姐确是牙尖嘴利了些,不然属下去把她捆了,揍一顿?” 他也是好心,想着人家是个软绵绵娇滴滴的姑娘,跟那些不同,不是什么大罪人,要落入小王爷手里,照往常那样对付,多少可惜。 在他手里,象征性做做样子就算了…… 却感受到眼前一道冷光横来。 声音比方才还要生气,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 ——“你敢!” 云奕一个激灵:“属下不敢!” “那就去给她备药!” “是……啊?” “今日的药给她加苦的,越苦越好!” “……是!” * 慕卿回 第24节 舒青窈皱着眉头喝完药。 “换药了?”她直接问面前的云奕。 反正已经知道这药是沈星楼送来的,就算是毒,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喝。 云奕道:“没换,只是加了东西。” “……加了什么?” “小王爷说,越苦越好。”他实打实回。 回完就后悔了。 沈星楼是他的主子,这姑娘又不是。凭什么她问他就答啊?自己这嘴也忒松了。 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苏幼青好像有不容人拒绝的本事,那气场,同主子没什么分别。 舒青窈端着空碗,杏眼微瞠,着实没想到沈星楼小气到用药来报复她。 心里的小火苗不免蹭蹭窜起。 片刻后,她又眼眸弯如月牙,笑得温柔。 “妾明白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多谢小王爷好意了。” 云奕无端打了个哆嗦。 勉强回:“苏小姐知道就好。” 舒青窈笑得越发温柔:“正巧,妾新做了糕点,劳烦小哥带些回去,算是妾的谢礼。” 云奕本想说不用,小王爷不会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可转念一想,小王爷游戏人间,何曾对一个姑娘用过这样的手段。摸不清他心中所想,只能沉默。 反正接下总不会错。 要怎么处置,就凭小王爷的心意了。 * 云奕提着篮子回到皓月轩。 沈星楼坐在书案前,手执毛笔,面前纸上写着: 术者、魏二、孕,五个字。 先前看不透,眼下却很明了。 有术者参与此事。 看来魏启阁的死,也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回想起那匆匆的最后一面,花甲年纪的魏启阁却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全白的头发随动作脱落,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拽着,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极度痛苦的张嘴,宛若干尸…… “小王爷,属下回来了。”云奕道。 沈星楼抬眸,逆着光看到云奕黑影,以及他手里提的东西。 “这是什么?” “呃,”云奕往前一送,“是苏小姐新做的糕点,说拿来给小王爷尝尝。” 顿了顿:“不过属下知道小王爷不爱吃这些,待会儿便拿去丢了。” “谁说我不爱吃?”毛笔一放,“拿来。” 云奕一愣,上前。 沈星楼眼眸里含着一丝胸有成竹。 那丫头,怎么可能乖乖做糕点? 以前又不是没有上过当,闯祸后乖巧示好,这好里往往另藏玄机。 于是他打开盒盖,待见到里面当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糕点,不免怔了一怔。 这几年,把她性子磨好了? ……不可能。 取出中间那块,掰开。 再取一块,掰开。 取第三块,掰开。 云奕:“……小王爷,您在找东西?”瞥看馅料:“都是茉莉蜜馅的。” 沈星楼缓缓放下手。 有些失望,又有些说不明的窃喜。 对云奕道:“你出去吧。” 敛袍而坐,拿起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品尝。 一盏茶时后。 瓷碟里还剩最后一层糕点,糕点下,隐隐露出一角。 沈星楼本在回忆往事,指尖触到不一样的感觉,顿了顿,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拨开糕点一看,赫然发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用我洗脚水做的糕点,好吃吗? 第51章 相互试探 沈星楼瞬间脸黑如墨。 她、她、她竟敢! “云奕!” “在。” “把她捆来!立刻!马上!” 云奕看一眼天。 大白天的,这…… “还不快去!” “是!” * 舒青窈正在房中拨弄阴阳玉子,愁恼怎么能把游线金针取出来,忽然窗门打开,跳进一抹黑影。 她惊叫,对方手却比她嘴还快,直径一掌劈晕了她。 再醒来时,脖子疼得要命。 昏黄的光撞入眼帘,还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笑非笑,端坐在木椅里,周身仿若笼着层阴翳。 舒青窈瞬间清醒,猜到原由,从地上爬起,不待他开口,已经道:“小王爷,妾不过是开个玩笑。” 沈星楼挑眉:“哦?” “谁大白天的洗脚呢?”她急于解释,“都是干净的,也是我亲手做的。”说完,还添上一句:“可合小王爷口味?我下次再做?” “下次?”沈星楼气笑,“下次是洗澡水?还是洗发水?” 舒青窈连连摆手:“不会,都不会,绝对干干净净的。” “你的绝对……”他嗤声。 多年前就领教过。 但见她小兔子般蜷缩着,害怕的模样,又不忍多加责难。 略微平复,向她招手:“过来。” 舒青窈乖乖过去。 还未靠得很近,沈星楼猛地出手,抓住她的脖子往前一拉。 危险气息兜面而来,舒青窈瞬间警惕,一双杏眼警觉又瑟缩。 若非必要,她真不想对沈星楼出手。 却听沈星楼一字一顿:“你近日好像放纵得很,胆子也越发大,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舒青窈双手撑着椅扶,支起身体,艰难否认:“没有,妾素来尊敬小王爷。” “是么?可你开起‘玩笑’来,得心应手啊。” “……小王爷不喜欢,妾不会再有下次。” 沈星楼强行将她继续拉近,凑至她的耳畔,低声呢喃:“不要自作聪明,凭我这身份,你的事,很好查。” 说罢,松开了她。 舒青窈背后不免洇出一片冷汗。 旁的她倒也不憷,唯独身份。 偏偏沈星楼不是危言耸听,以他的本事,不说其他,至少能查出她是个假的。 于是无比乖巧,蹲去他腿边,抓住他的手怯怯上看,声音柔柔:“妾不过一介平民,小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妾都听小王爷的。” 沈星楼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 说不明为何,心中怂恿,反手将她的小手握入掌心,牢牢牵住。 舒青窈惊了一瞬。 但很快反应过来,配合地起身,坐去他怀中。 双臂搭去他肩上,要主动亲吻。 沈星楼眼眸微敛。 慕卿回 第25节 倒没有拒绝。 清浅的呼吸带着她身上的幽香薄薄覆来,他生出一丝恍惚。 那次于玉灵山前辞行,她也是这样,大胆得不得了。一边说自己仰头说话累,一边站去台阶上,又趁他说话,忽就吻了他。 事后他还在愣神,她却满脸认真:“放心,等你回来,我会对你负责的!” 回忆牵扯,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和眼前的脸重叠,他忽就伸出手,捧住她头,狠狠加深了吻。 舒青窈瞬间落为被动。 直至濒临窒息,才不得不抓住他的衣襟,想要拉开彼此距离。 她迷茫又委屈,眼睫轻轻发颤,眼眸湿漉漉的。 沈星楼看在眼里,故意的试探:“要我负责吗?” 她一怔。 这话在她耳里听来是何等的刺耳。 就像一记回旋镖,直直扎去心上。 几年前她对沈清越说,要对他负责。 如今却是沈清越的小表叔对她说这句话。 一时难堪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涨红了脸咬牙:“不需要。” 沈星楼望进她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 一瞬无奈后,又迅速掩藏。 手指摩挲她有些发肿的唇瓣,逗弄道:“你说不需要,小王却想负责了,可如何是好?” 舒青窈错开他看来的眼神:“小王爷不是称妾为‘魏三夫人’?” “那我后悔了不行?”他直言。 舒青窈:…… 怎么不行?这里他最大,怎样都行。 略是垂眸:“小王爷看来是很喜欢妾的身体了。” 沈星楼心脏一顿,蓦然噎住。 “不然怎么会像吃味似的,一口一个‘魏三夫人’?”她继续。 被戳中心事,沈星楼脸色越发僵滞。 好半晌的,他才深深吸了口气,轻哂:“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会喜欢你这个人?” 舒青窈亦是哂笑:“自然不会。小王爷身份于此,日后定是要寻个高门贵女匹配的。” “你不也是高门贵女?” “县令算得了什么高门……”话说一半,她突然噤声。 朝沈星楼看去,那双柔魅的桃花眸里,一片深意。 他知道了? 应该不会,他要是知道,只怕已经把她供出去了。和亲公主失踪的事,明僖帝为了维稳,天下百姓不会知道,皇室中人却未必。 而以目前敏感的局势,他大可借供出她直上青云。 沈家没落这几年,远迁他乡。就算安分守己,也绝不会甘心永远把罪名背下去。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来回试探。 良久,沈星楼意味不明的笑了。 手掌捧住她的脸,轻轻摩挲柔嫩温凉的肌肤。 窈窈,你的心思还是这么难以探寻。 “小王爷——”门外忽然响起一声。 舒青窈一震。 是凌桑的声音! 从沈星楼怀中离开,几步走到门边,直接打开了门。 随后看到给他打手势的云奕,还有张大了嘴,还想说话的凌桑。 看到舒青窈,凌桑先是一愣,旋即高兴起来。 “小姐!” 舒青窈见他那神色,暗自诧异,难道他不是来寻自己的? ——他来寻沈星楼? 再看旁边的云奕,神色几分无言,显然如她心中所想。 沉默的空当,沈星楼从屋中走了出来,在舒青窈身边站定。 “有事?” 凌桑点头,看一眼舒青窈,又看一眼沈星楼,有些犹豫那话能不能说。 虽然吧,这情形看起来是不能说的。 可也是小王爷自己亲口允诺,只要有消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可以过来报信。 想着回去也会被师姐一番追问,便直言:“那术者很奇怪,说本事高吧,又能被我追到老巢。说本事不高吧,到了老巢,又什么都没有发现。我想了想,他像是故意在引走我,可能另有打算。” 沈星楼向舒青窈瞥去,见她面露思考,不免故意:“你不好奇他在说什么?” 顿了顿: “还是说,你很了解‘术者’?” 第52章 恩人 舒青窈本就对术者出现在魏行致那边很是在意,因此凌桑说出这话时,她首先想到的是那边另有什么打算。正琢磨着,沈星楼趁虚而入,直击要害,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慌忙敛神,她眉尖蹙起。 “妾有好奇的资格么?”语气几分自嘲,“他出现在小王爷的院子里,嘴里还说些妾听不明白的话,也不知他到底是谁的奴才。” 凌桑脊背一阵发凉。 师姐的脾气,他再熟悉不过。 平日开开玩笑倒也无事,可一旦踩到她的底线,做出背叛之事,令她不信任了,那就跟钉在炮烙柱上反复燎烤没什么区别。 咽了口唾沫,凌桑语气弱下:“好小姐,奴才是有苦衷的……”带了两分撒娇。 沈星楼微敛双眸,静静看戏。 舒青窈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略是侧身,将话题旁引:“苦衷?莫不是小王爷逼迫了你?” 他心中暗道这只小狐狸,把目光投向凌桑:“你来说说小王如何逼迫你的?” 凌桑:…… 好难啊。 云奕偷偷睨他一眼: 该,叫你看不懂我的意思。 凌桑的头越埋越低,眼前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地立在那里,像两尊大佛,目光淡淡,又暗含杀机。 他好想逃,又逃不掉。 硬着头皮把一切和盘托出: “小姐,其实小王爷是奴才救命恩人的朋友……” 舒青窈微微挑眉。 编,你接着编。 她知道凌桑出身不低,是官宦人家,但因战乱流落在外,阴差阳错来了玉灵山。可救命恩人什么的,她是从未听他说过。 看出她眼底的戏谑,凌桑顿了顿,继续:“奴才以前没有告诉小姐真相,是因为救奴才的人他有罪名在身。他叫奴才不能同任何人说,以免惹祸……” 舒青窈的脸色不似之前好了,像有所感应般,声音微颤:“谁?” 凌桑转了转眼珠,小小声吐出一个名字: ——“沈清越。” 舒青窈的心脏重重一顿。 袖里的手指狠狠蜷起,指尖用力掐住掌心。 沈星楼不动声色,瞥看她。 “然后呢?”她唇色泛白,强迫着自己不要露出破绽,“然后是怎么回事?” 凌桑:“然后他告诉奴才,说玉灵山可以让奴才有自保的能力,于是奴才就隐瞒着,一直在玉灵山修习。直到前些时候,小王爷出现。” 那时他正因失去了师姐整日闷闷不乐,濯莲真人看在眼里,便让他外出任务。他带着包袱刚住进客栈,沈星楼身边的云奕就找上了门。 原因无他,凌桑的包袱上有玉灵山的标志。 云奕把凌桑带到沈星楼面前。 一见凌桑的脸,沈星楼瞬间忆起那段同凌桑父亲并肩作战的过往。感慨之余,又问凌桑:“玉灵山给了你什么任务?” 凌桑眨了眨眼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呀?” 沈星楼一瞬轻笑,直接道出他的大名: “凌桑,你在小王面前装傻是没用的。” 凌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星楼唇角微扬:“小王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的出身。”说着,洋洋洒洒说了一通。 慕卿回 第26节 凌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精彩,随着沈星楼话音落,他垂头丧气,不再做任何反抗。 耷拉着脑袋小声:“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说。” “那,”沈星楼顿了顿,“若小王告诉你,我认识沈清越,还是他很亲密的朋友呢?” 舒青窈浑身一震,一时宛若枯木,脖子僵硬得不敢扭转。 她好想去问沈星楼。 可理智又叫她克制,这话绝对不能问出口。 沈星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想从她的反应里看出一丝变化。但她隐藏得很好,除了转瞬即逝的惊愕,其余情绪都像冰雾化开,茫茫归于平寂。 “小姐,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奴才也不是刻意瞒着。”凌桑焦急地辩解。 舒青窈颔首。 很难从沈星楼和沈清越相识中缓过神来。 想到那些脸红心跳的纠缠,本该只属于她和沈清越的亲昵,如今阴差阳错,她受限于绝不该招惹的另一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和厌恶瞬间从心深处喷涌而出,令她极度恶心想吐。 静默良久,她才强忍着不适开口:“不用同我说这么多的,我只是个外人。”说完走下台阶。 凌桑见她脸色泛白,很是担心,想跟上去。但眼前衣影一晃,沈星楼比他还快,已经伸出了手。 感觉到小臂的拉拽,舒青窈步子顿了顿。低头,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眼神深了深。 而后脸上堆出笑意,弯着唇角,欠身:“小王爷,妾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沈星楼将她眼角眉梢的虚伪瞧了个清楚,一时心里翻起千般滋味。 一些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可想起她的几次否认撇清,以及她离开玉灵山,不再等待他的事实,他又开不了口。 手指微松,柔滑的衣角从他掌心脱落。 “多谢小王爷。”她仍是笑,随即离开。 凌桑抬脚,想跟舒青窈一起走。刚走两步,就被云奕钳住了后领,拎着逮到沈星楼面前。 “小、小王爷……”声若蝇鸣。 沈星楼眼神淡淡的:“胆子挺大,敢自作主张。” “冤枉啊!”凌桑立刻摇头,“我是看小王爷没有说话,以为小王爷同意把这件事告诉小姐……” 一声冷嗤,他毫不留情:“你那套在小王这里没用。” 旁人看到凌桑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十有八九不忍跟个小孩子过不去。但沈星楼清楚,这小皮猴儿到底有多难缠,从来不做不利己的事。 就方才那情形,凌桑心中早就计较出哪个后果更严重,才会毫不犹豫卖了他。 不过也歪打正着,让他有机会看到舒青窈的真实反应。 好像,她还是在乎他的。 心里划过一丝窃喜,忍不住的唇角扬了扬。 余光瞥见凌桑满脸心虚,低头抠弄着手指,语气略微缓和两分: “说吧,还有什么消息。” 眼底一亮,听出沈星楼没有追究的意思,忙不迭道: “那人的术法,很像玉灵山的!” 第53章 倔 舒青窈回到院中。 正在庭院忙活的叶茴看到她,愣了一瞬,很是奇怪。 “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 舒青窈仍旧在伤神,听到叶茴的声音,只是微微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叶茴一头雾水。 见雾菱在那边烧水准备沏茶,快步走过去,小声:“小姐好像不太对劲。” 雾菱诧异地看她一眼,又去看舒青窈。 她一直在外面忙,自舒青窈回房后,就坐在窗边发呆,用不着她,因此她也没有在意。眼下叶茴这么说了,再看舒青窈确实脸色不好,失魂落魄的,便把蒲扇递到叶茴手中,道一句:“我去看看。”朝房间走。 半盏茶时后,她又走了出来。 叶茴担心地问:“怎么了呢?” “不知道。”雾菱摇头。有时候,她也不懂这位小姐心里在想些什么。 甚至可以说完全不了解。 连真名和身份都不知道…… 莫名生出一分惆怅,她叹了口气,道:“我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听候吩咐便是。” 叶茴点点头,不再多说。 * 屋中,舒青窈取出阴阳玉子,放在妆台上,用指尖轻触。 她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身体情况,决不能用术法进行推演卜算,可她真的好想知道,沈清越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到底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距离上次推演卜算已经半年,其间是否又有变故,无从得知…… 指尖凝起淡淡的光。 单是灵力凝聚,她已经能感觉到四肢百骸针扎般的痛。但凡再多施一分,她兴许会命陨当场。 值得吗? 不值得吗? 眼睫轻颤,她眸底失神,蜷回手指,缓缓闭上眼睛。 窗外,梅林暗处,立着一抹影。 见她放弃施术,暗影悄然离去。 * 清早,舒青窈尚未清醒,就听到雾菱在声声唤她。 “发生了何事?”她睡眼惺忪。 雾菱“哎”了一声:“还不是魏二爷那边的烂摊子!眼下,又在府门前大闹开了!”示意叶茴把衣裙抱过来。 舒青窈不得不从床上坐起。 自魏林氏愤怒离开后,听说她直径出了魏府。府上的丫鬟奴才都在议论,说她在魏府里这么过了十多年,这次也未必能走得掉。 “她那个出身,别说被休,就算和离,也不会有人肯要的。” “是啊。我听门房老婆说,她家里那弟弟正在说媳妇呢,知道她是魏家二夫人,对方家里才松口让女儿嫁过去。” “嫁给那个流口水的二愣子?还不如二爷……” “嘁,谁叫他是个儿子呢,二夫人娘家可紧着,心肝宝贝蛋儿。” …… 这些话,雾菱听了很多,回去又统统告诉了舒青窈。 所以当听到外面传林家的带着魏林氏在门口大闹,她觉得这场好戏,值得一看。 舒青窈换好衣服,绾好发髻,叶茴走在前面拉开门,一股雪气涌进,三人都缩了缩脖子。 “这天气,越发寒冷了,”舒青窈瞥看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棱,“走吧。” 大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舒青窈的位置靠后,正好能看清在场所有人的神情。 魏家只有魏行致和几个老奴在场,台阶下的,是身着布衣的魏林氏和一对中年夫妻,在中年夫妻旁边,还站着一个流着口水咬手指的年轻男人。 路过的行人当然不会错过这魏府的大热闹,纷纷驻足观看。 他们已经看了前半场。 “这二夫人还真是倔啊。” “就是,打了打了,骂也骂了,求也求了,说不低头就不低头。” 魏行致听见那些议论,得意地把头一扬。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她重新进门,只有一个要求——”故意拍拍他那两条完好的腿,一把掀开下摆,指指中间,“跪下,从这里钻进去。” 魏林氏死死咬住唇,两只手紧拽两侧衣角,宛如磐石,不肯动分毫。 林母拉着她的手腕哭:“萱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犟啊,这是你丈夫,你做错了,就该认错!现在只是让你钻过去而已,你杵在这里干什么啊!” 林父一拳一拳捶:“丢死人了你!叫你早点钻,啥事也没有!你非要拖着,叫那么些人来看热闹!以后茶铺的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林母接替着骂:“早知道你这么犟,我就不该生出你来!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你,叫我儿子的媳妇儿都没着落!” 许是听到“媳妇”二字,那流着口水的年轻男人“嘿嘿”一笑,不停说:“媳妇儿,媳妇儿,我要媳妇儿,生大孙子——” 林父更加生气,狠狠踹向魏林氏。 魏林氏措手不及,一个趔趄扑去地上。 掌心按去地面,擦出两道血痕,钻心的痛。 年轻男人乐得直拍手:“好呀,好呀,打姐姐!狠狠打!打姐姐,我开心!” 有好事儿的人起哄:“小傻子,你姐都趴去地上了,还不快叫她钻裤裆?钻了你就能娶媳妇儿了哎!” 他一听,嘴里立刻又叫:“你快,快钻裤裆,钻进去,娶媳妇!” 众人哈哈大笑。 魏行致脸色变了变。 朝那人吼:“这是老子的家事,关你屁事!闭上你的狗嘴!” 慕卿回 第27节 说完,又对魏林氏指指自己的胯下。 眉目间尽是挑衅。 他就是不爽。 既然嫁给了他,就是他的女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要承受着。本就是高攀,她装什么清高,稍微骗她一下就受不了了,还跑敢跑回娘家…… 魏家从来没出过这样的媳妇! 想到这里,他故意放下衣摆,站好道:“不钻就算了,我腿酸,站不久。你就等着休书吧!”转身要走。 林父立马揪住魏林氏的衣领,像拖狗儿似的拼命往前拉,边拉边涎笑着求:“别啊别啊二爷,她来钻了,她来钻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休了她!哪怕把她当条宠物狗儿养着,乐意就赏她两口饭,不乐意踹她两脚出气都行!” 魏行致身形一顿。 回转看向他们。 拖长音调:“哦?宠物狗儿?”努嘴:“她乐意吗?” “乐意,她乐意!”林母也扑上来,抓住魏林氏的头发就往地面磕。 只几下,魏林氏的额头就见了红。 第54章 寻死 舒青窈看在眼里,笼在袖子里的手,指尖不由得往指腹里掐。 忽然淡淡的夜昙香自身后而来。 轻而易举地令她想起他怀里灼热滚烫的温度。 舒青窈骤然敛神,警惕地绷紧身体。 她已经想好了,从今以后,绝不会再让他得逞一次。 他们之间是错的,是对不起沈清越的。 “看多久了?”沈星楼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如往常般问。 她颔首:“没多久。” “我错过了什么?” “自己看。” 到这里,沈星楼明白过来了。 她肯定在生气。 以前也是这样,她总是说不明白为什么,忽就冷言冷语。但他也没想过去弄明白,反正那时候但凡多和她说一句,多关心一点,接下来他就会更倒霉。 如今…… 却没有顾虑了。 “冤有头债有主,被骗不开心,就找你的小奴才去。”他双手环胸。 舒青窈无言地看他一眼。 凌桑那小子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去问。不过凌桑的性子她很清楚,要么不说,要么就说实话,是绝不会瞒着她的。 话又说回来,那是她和凌桑的事,与他何干? 轻声:“小王爷不用挑拨离间了,是我的人,我会相信。不是我的人,怎么伪装都没用。” 沈星楼心中轻啧,这丫头今日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趁无人看他们,他伸手,从舒青窈的袖口伸进去。温凉的手指够到她纤细的手腕,在她回瞪的那刻,先一步抓住了她。 “沈星楼!”她低声咬牙。 而他若无旁人似的摩挲着她柔腻的肌肤,隐隐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想当年他专心写字的时候,她便是如此,像蛇般腻过来。要么挤他,要么挤兑他,总归不会闲着。 眼看嘴上反抗无效,舒青窈用另一只手去拨开她的手指。可刚拨了一下,就被他一起握住。 又气又恼,她没好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这般捉弄我?” 他收回眼神,看向前方,眸底一抹笑意,意味深长。 “好玩。” “无赖。”她恨恨,但又无可奈何。 台阶下又有动静传来。 雾菱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回头,想问舒青窈有没有法子救一救。 毕竟都是姑娘家…… 念头还在脑子里,沈星楼和自家小姐拉拉扯扯的场景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闯入眼帘。 她愣了一瞬,赶紧扭头。 扭头以后又觉不对。 她有什么好回避的?分明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小王爷又在欺负小姐了! 一想到台阶下是魏林氏被欺负,台阶上又是小姐被欺负,雾菱气不打一处来,重新转过身去。 “小王爷,您怎么也来了啊?”她大声。 沈星楼眸色微沉,不得不松开手。 虽说无人关心沈星楼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有不少人朝他看了一看。 被打断后,他的兴致也没那么好了。 再见舒青窈看着台阶下的闹剧,眉头紧蹙,便道:“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样?” 舒青窈微抿唇角。 生出一丝恍惚。 明僖帝是林父,陆皇后是林母,至于魏行致,则是她要和亲的赫特族了。 略是摇头,赶跑那莫名冒出来的念头,她轻声:“我夫君不会这样对我。” ——要是沈清越知道,定会前来救我的。 沈星楼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瞬间吃味,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酸,哼声:“原来你这样相信魏三。” 舒青窈愣了一下。 但并不反驳,此事还是将错就错的好。 沈星楼又追问:“如果他真这样做了,你会怎样。”故意添上一句:“同父同母所生,骨子里流淌的是完全一样的血。” 舒青窈微微勾起唇角。 “如果他做了,我会忍辱负重,暂且先咽下这口气,以后再找机会真废了他。” 顿了顿,继续:“还不够,我会挥霍他的银子,每日叫十个八个大美人,身披轻曼薄纱,在他面前轮番跳舞,卖弄勾引。” 沈星楼:…… 活色生香,很有画面。 果然是她能想出来的损招。 损到让他觉得某处隐隐发凉。 正在分神,台阶下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 只见一直被压制折磨的魏林氏强撑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林父还想摁她,但看到她眼神全是恨意,与以前柔弱乖顺的样子全然不同,心里不由得开始发憷。 也就是这眨眼的功夫,魏林氏站了起来。 喑哑的声音大叫:“魏行致!我等你的休书——” 像是破布被撕裂,分明脆弱,又爆发出令人震惊的铿锵。众人都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她朝府门石狮狂奔而去,一头撞在石狮的爪上。 鲜红的血很快沁进石头,是触目惊心的颜色。 魏行致傻眼。 这不是他想要的…… “二爷,怎么办啊?”有奴才问。 他哆哆嗦嗦的,心里一片乱麻。 闹大是为了好好挫挫魏林氏的锐气,不想连这么个百依百顺的人儿都给他甩脸子看而已,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她的命…… “二夫人她是不是死了?”不知道有谁嘀咕了一句。 宛若惊雷在耳畔炸开。 他总算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林宜萱!”急急匆匆往台阶下跑。 * 一切都是魏行致策划的。 从故意清早让人去林家茶铺传口信,到制止府中其他人通知魏老夫人和魏行昭,拖拖拉拉引来一大堆人围观,事情都按照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除了—— 魏林氏不堪受辱,宁愿寻死。 他慌了。 不想背上人命,更不想…… 魏林氏在床上奄奄一息,离死,只差最后那口没掉下去的气。 魏行致比以前装腿断时更加萎靡,站在床前,坐都不敢坐。 魏老夫人闻讯而来。 慕卿回 第28节 看到半死不活的魏林氏,气得举起手狠狠掴了魏行致一巴掌。 “你这个逆子!” 魏行致赶紧跪下。 魏老夫人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李嬷嬷赶紧扶住她,拍背顺气。 忍不住开口:“二爷,您这事做得也忒没理了。别怪老奴多嘴,二夫人跟了您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能忍的不能忍的,她都忍了!性子要多温和有多温和,老奴可以说世上找不出第二个来!您能逼得她寻死,真是有本事!” 第55章 狗男……人 魏行致抬眼看她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哼哼:“李嬷嬷,你少在那儿阴阳怪气了。是,我是没干好事儿,挨打挨骂随意,但能别在阿萱床前吵吵吗?” 魏老夫人冷笑:“阿萱?你都多少年没这样叫过她了?怎么,人要死了,才发现舍不得?” 魏行致抿抿唇,低下头去。 “这媳妇,当初是你闹死闹活要娶的,”魏老夫人摇了摇头,叹气,“你爹嫌她出身低,我也看不上,但宜萱这孩子,是真心不错。聪明通透,又不爱搬弄是非,你能娶到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早知道闹得这么难堪,还不如分开了事。 后半句,魏老夫人没有说出口。 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当初看上林宜萱,一是林宜萱的确有几分姿色,二是林宜萱出身太低,根本管不住他。 这样,魏行致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在外面胡来。 每当林宜萱稍有不悦,魏行致便会搬出她的父母和那个傻子弟弟。林父林母一直视林宜萱为摇钱树,要她牢牢攀住魏行致这根高枝,想尽办法的百般讨好,又怎么肯允许她和离或者被休。 所有人都觉得,林宜萱只要听话就行了。 魏行致也越发肆无忌惮。 “唉。”魏老夫人又叹了口气,由李嬷嬷扶着,坐去一旁。 目光落去床上,昏迷的林宜萱已经收拾过仪容,瘦削的脸依旧能看出残存的两分清秀,不过额头上那拳头大小的血窟窿着实叫人胆战心惊。 “眼下,只有看她能不能醒来了。”魏老夫人喃喃。 话虽如此,他们心里都清楚,无论林宜萱能不能醒来,这门婚事都不能再继续了。闹得这么难堪,魏家这段时日必然是城中人的茶余饭后。 城主的位置…… 一想到魏行致为了一时之气做的傻事,魏老夫人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和昭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大哥聪明着呢,这些时候都在外面,没回来奔丧,还能多博一个‘大公无私’的美名。” “何止!”听闻风声的魏行昭怒气冲冲进来,眼睛红得仿佛想要扑上去杀人,“魏家的混乱正中他下怀!所有人都知道了,没有他魏行勋的魏家,就是废物、笑话!” 魏行致瞬间瞪大了眼睛,没有底气地分辩:“这是我的……我的家事……” “你的家事就不是魏家的事了?”魏行昭怒极反笑,“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脑子!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我累死累活的经营,稳住白家和苏家,结果全被你给毁了!” “白家?苏家?”魏行致嗤声,“你别把你说得跟兔儿爷似的,还委屈上了!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却是晓得的。我哪次去青楼你不在?嗯?说是来找我,呵,锅我背,福你享是吧?” 被拆穿,魏行昭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你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你能做我不能说?” “我很久没做了!” “很久是多久?一个月?两个月?”魏行致冷笑,“也就确定了苏幼青要嫁过来以后,才没去的吧!话说回来,你那花柳病好了没?嘁,自己染了病,叫大夫说给我治。行啊,真行!” 魏老夫人狠拍桌面:“够了!” 桌上的茶盏碰得清脆一响,魏行昭连忙噤声,捧住魏老夫人的手,连连呵气。 “母亲,何必动怒,伤了身体。”他满是担心。 魏老夫人正欲说话,眼风扫到跪在地上的魏行致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忍不住叱骂:“你也别在那儿不服气!要不是你‘名声在外’,又不肯努力读书,这城主之位,本该是你的!混账事做太多,城里百姓会服你?” 这话倒也没说错,魏行致如今这样,全然是破罐子破摔了。魏行昭开始还有些愧疚,久而久之,就理所应当地把所有破事都往魏行致身上推。反正魏行致名声不好,日后等他坐上城主之位,魏行致还得靠他来擦屁股。 魏行致唇角抽了抽,想说什么,又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母亲和魏行昭回怼,索性垂着眼睑看着地板,不说话了。 魏行昭身边的晋蜀进了屋来。 “大夫人、表小姐和苏小姐都在门外想探望二夫人,小的是否……” 魏行昭察言观色,见魏老夫人没有说什么,也就点点头。 过场还是要走的。 魏郑氏和白若璃前后脚进了来。 魏郑氏“啊呀”一声:“怎的这样严重?” 白若璃看到拳头大小的血窟窿,吓得直往魏行昭身后缩。 “这、这还能活得了么?”魏郑氏又问。 魏行致从地上起身,看了魏行昭和魏老夫人一眼。 同时魏老夫人和魏行昭也向他看来。 彼此交换眼色,心照不宣。 有些时候,活着不如死了的好。 林宜萱要是死了,还能挽回些许局面。 魏家只需要花钱堵住林家的嘴,再随便指个粗使丫鬟给那傻子当媳妇即可。 至于城中人的议论,他们可以对外放消息,要用重金聘请天下最好的大夫来给林宜萱医治,等林宜萱咽气,便对外称她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而丧事自然要办得隆重些。魏行致平日那帮狐朋狗友没有其他本事,嘴皮子倒很利索。给些银子叫他们在市井说魏府仁至义尽,是林宜萱自己想不开。过不了多久,便能彻底摘清魏府,不叫他们再落人口实。 舒青窈站在最边沿,将几个人的算计尽收眼底。 虽然知道这些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人心之恶,实在恶得毫无底线。 思忖片刻,她轻声开口:“活不活得了,得看二爷愿不愿意花钱了。” 魏行致怔了一瞬,没料到舒青窈会在这个当头出来。轻描淡写一句,直接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跟架在火上烤没什么区别。 还没想好怎么回,魏行昭先一步走到舒青窈旁边,低声:“青儿,这是二哥的事,我们不便多言。” “这不是二爷的事,是魏家的事,”舒青窈颔首,“今日二夫人这样,很难不让青儿担心以后,若是青儿……”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白若璃陡然一惊,赶紧问:“表哥,你日后会这样待自己的妻子么?” 魏行昭气得要命,暗道自己这二哥真是坑死他了,脸上还只能做出深情。先看白若璃一眼,以做安抚,又看向舒青窈,温柔道:“青儿,我绝不会这样待你!” 沈星楼刚进屋中,正好听到他那句话。 心中冷笑:呵,狗男……人。 第56章 诈 似是察觉到目光,舒青窈回头,眼神和沈星楼的相汇在一起。 他眸色旋即深了深,戏谑一笑。 魏行昭亦向他看去。 想到他几次出现都是在魏家窘迫时,再见他眸底尽是看好戏的神色,心中很是不悦,拉过舒青窈的手腕,将她挡去身后。 “小王爷,您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太合适。”他直言。 其余人还未注意到不请自来的沈星楼,听到这话,皆朝他看去。 魏老夫人不悦至极。 先前还顾及宣德王,对沈星楼诸多忍让,一些不合礼数的,看这多事之秋的份上,便也不没有计较。如今沈星楼一再胡闹,她身为魏府最德高望重的人,必须得出面表明态度。 于是由李嬷嬷搀扶着起身,掠过魏郑氏和白若璃,走到前面。 威严而不失端庄地道:“小王爷,你年轻,又出身高门,怕是不大懂我们这些百姓家里的规矩。如今老身的二儿媳伤重在身,仪容不洁,不便见客,你还是请吧。” 这逐客令下得十分强硬,舒青窈忍不住望向沈星楼,想看他这么一个放浪不羁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沈星楼尚未开口,魏行致又站了出来。 与魏老夫人的威压不同,他直径开始撒泼耍混,一抹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的阿萱都这么惨了,你们是约好了来看她的惨样不成?” “我、我是好心啊!”魏郑氏慌忙辩解,“平日我常和她约着逛街吃茶,怎么就成看惨样了?” 白若璃也跟着道:“二表哥,阿璃关心二表嫂也有错?” 舒青窈淡看一眼,不置一词。魏行致针对的不是她,没必要出来发声。 果然所有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回到沈星楼身上。 魏行致越发有底气,抹了泪道:“那小王爷呢?皇亲就可以随便进人家卧房了?在我家这么随便,难不成以前经常闯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香闺?” 沈星楼眼角眉梢始终挂着一抹戏谑,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所言,就这么淡然地听着。 魏行致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继续:“小王爷还要看阿萱多久?”他仰起头,用手指着病床上的昏迷的魏林氏,“要不要请到床前来看?还是要我扒了她的衣服看?” 话说得过于难听,沈星楼皱了皱眉。 白若璃也听不下去了,她素来都不喜欢这个二表哥,总觉得他荒唐,现在听他说的这些,又觉得他无耻。看向魏行昭,轻扯他衣袖,想让他出来说句话。 可白若璃不知道,这一刻魏家人的心是一起的。 从魏老夫人发声开始,魏行昭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必要再捧着这个小王爷了! 魏行致也得到了信号,才敢毫不顾忌地调转矛头。 沈星楼早就看出这三个人的打算,见魏行致没有其他后招,才一声嗤笑。 “说完了?”他唇角微勾,“说完了,小王再说。” 魏行致缓缓放下了手。 脸上神色很明显: ——我就看你能说什么。 慕卿回 第29节 “小王找了个人来。”沈星楼略是侧目,示意云奕出去。不一会儿云奕带了个小老头进来。 那小老头穿得朴素但整洁,发须皆白,慈眉善目。白发用一根乌木灵芝簪束着,瞧上去十分干练精神。 “老朽万灵,见过各位贵人。”他行礼,不卑不亢。 众人都愣了一瞬。 魏老夫人失声:“你、你是那个、那个万灵神医?” 万灵:“神医什么的,不敢当,老朽只是尽力而为。”顿了顿:“病人呢?” 魏行致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又不愿让开。 连自己亲娘都说是神医,那林宜萱肯定能被治好的。 这不是跟他们的打算背道而驰? 还要花银子…… “二表哥?”白若璃诧异,“你不让开么?” 事已至此,拦着也没用。魏行致换了副嘴脸,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违心的笑:“原来是神医!这下阿萱有救了!”侧身让开。 他们的目光落去万灵身上。 舒青窈站在最后,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虽然她不知道万灵是谁,但看这架势,还有魏老夫人的反应,就知道此人并非浪得虚名,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奇怪,沈星楼有备而来? 淡淡的夜昙香自身后而来,她略是一惊。 侧过半张脸,沈星楼已在她身侧,离得很近。 ——你别乱来。 她用眼神示意。 而沈星楼眸色沉沉,与方才的不屑嘲弄截然不同。 就这么看着她。 舒青窈被他看得几分恐惧,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便稍稍朝前走了半步。 没曾想被魏行昭察觉到了动静,道一句:“应该没事的,别担心。”伸出手来牵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舒青窈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 正琢磨怎么把手抽出来,白若璃突然扭头,想和魏行昭说话。 小嘴微张,却注意到两人相牵的手。 眼神瞬间恨到似乎要把她碎尸万段。 舒青窈:…… 不止如芒在背,还腹背受敌。 “行昭,”沈星楼冷声,“借一步说话?” 舒青窈的手是意想不到的柔软细腻,魏行昭本想装没看到白若璃的反应,多牵一会儿,没料到沈星楼会出声叫他。心里暗暗可惜,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走去一旁,问:“小王爷想说什么?” 沈星楼眸色相当冷淡,语气却如常:“万神医是出了名的医术高超,经他手的病人,就没有救不活的。所以不必担心,你家二夫人必是有救了。” 魏行昭正想客套道谢,又被沈星楼打断:“你我间的交情,道谢就免了,把诊金出了就是。” “多少?我现在就去准备。” “一千两。”沈星楼淡笑。 魏行昭点头,打算迈步。 千两银子是多,可神医请来了,不给人家银子也说不过去。况且今日打了交道,日后有需要也好开口…… 尚在想着,忽就听到沈星楼吐出另外两个字: “黄金。” 千两黄金?! 魏行昭登时睁大了眼,身体像被定住,动弹不得了。 “怎么了行昭?”沈星楼故意问,“该不会是要小王出这诊金吧?” 脊背隐隐发凉,可如今哪有他拒绝的余地,只好硬着头皮回:“怎会?我……我……这就去取……” 第57章 瞒 沈星楼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渐远,心里总算没那么堵了。 忍不住地扬起唇角,一不留神,有些忘形。 直到云奕低咳,他才收回目光。 回头便看见舒青窈红唇微抿,眼神复杂。 “嗯?”他略是挑眉。 舒青窈摇了摇头,转回身去,重新看向床上的林宜萱。 万灵已经诊完脉,捋着白须眉头紧锁。忽又起身,查看林宜萱额头上的伤,翻看她的眼皮,摸她后脑勺。 魏行致不耐烦地开口:“她是撞了额头,后面又没磕着,不用看了。” 万灵阅人无数,一见这伤就知道怎么回事。他中年丧女,爱女伤逝的原因与林宜萱仿佛,再听魏行致和前女婿相差无几的话语,不禁冷眼瞥去,道:“你是大夫还是老朽是大夫?” 魏行致啧声。 刚想回话,被魏老夫人瞪了回去。 只能忍气吞声,哼哼:“我不说话了,您随便看。” “看病能随便?” “我……”魏行致咬牙。 万灵冷笑着收手:“世上就是有太多这种无知的,才有太多枉死的。”说完起身朝桌案走去。 魏行致气得抓心挠肺,偏偏又拿他没辙,不能拖出去打一顿解气。魏郑氏看到魏行致涨红了脸,知道这人被落了面子心里不痛快,眼珠子转了转,道:“这瞧完病就该开药了,二弟最好去看看,省得开些千年人参万年灵芝的。” 眼神光一定,魏行致立刻朝万灵而去。 结果万灵笔走龙蛇,他根本看不懂。 “拿去,抓药。”随手一递。 魏行致没好气地抓过,回头想叫人,发现除了沈星楼身边的云奕,就没一个奴才,只能灰溜溜的自己去。 万灵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沈星楼面前:“小王爷,要是没其他事,老朽可就走了?” 沈星楼眸底划过一丝无言。 这老东西,逗弄完魏行致,又来逗弄他。 万灵瞧得仔细,乐得笑,但生生压住了,清清嗓子:“记得,诊金送去老地方。”刻意咬重“老地方”三字。 临走还不忘拍拍他的肩。 沈星楼瞥一眼屋内的人。 除了舒青窈,其余人的眼神都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 既然目的达到,热闹已经凑完,他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自己走了。 云奕紧跟其后。 舒青窈也想走。 可她如今算是半个魏家人,贸然跟在沈星楼后面,难免惹人非议。默了一瞬,她回看白若璃,故作惊诧:“三爷怎么不见了?” 白若璃一愣,方才她都注意着魏行致和万灵去了,的确没有看到魏行昭什么时候走的。 只记得之前表哥牵着她的手…… “既然这么关心,那就自己去找啊。”她说。 舒青窈思索片刻,去了。 白若璃怔住。 本是想挤兑她,没想到她还真去! 立刻急急忙忙,也提了裙子往外跑。 * 舒青窈快步朝若兰院走。 今日这热闹她是看够了,也顺带着帮了林宜萱一把,再待下去,她就要成讨人厌的那个了。 不过沈星楼请来万灵的事,始终让她觉得没这么简单。 沈星楼到底在图谋什么? 要是平常人,她会觉得,是他也想帮林宜萱一把。可沈星楼行事作风诡谲,往往叫人意想不到,帮忙?救人?离谱。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从旁边蹿出一个人。她还未看清,就被一掌劈晕过去。 * 皓月堂中。 万灵并指探在从帐子里伸出来的纤白手腕上。 “怎么说?可有好些了?”沈星楼问。 万灵啧声。 “早就跟你说过,术业有专攻,你舅父我只能保好她的底子,至于其他,没辙。” 慕卿回 第30节 “那底子如今有没有保好?”沈星楼少见的露出一丝焦虑,“她最怕苦,喝这么久的苦药,我怕她怨我。” 万灵斜睨他一眼。 “你要是真心疼,就早些去找那位。她身体里的东西,不是医术能帮上忙的,”收手,“就算我给她开再多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沈星楼没有说话。 万灵起身,走到桌前,自顾自地拿起笔开始书写。 边写边道:“那是我们这辈人的事,也不知道你心里在膈应个啥。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已经不恨他了,你母亲指不定都投胎几年了。听舅父一句,去找他吧。” 沈星楼闭上眼睛。 他不爱听。 也不想原谅。 万灵原谅是万灵的事,他永不原谅。 要不是那个人,母亲就不会死。 外面人都说,母亲看上了那个术士,才抛夫弃子的去追,结果遭到报应横死在山间,尸体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他不信,执着多年,可到头来查到的讯息,仍是外面人流传的那样。 但他心里清楚,母亲不会抛夫弃子。 她定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夜半上山。那个人肯定知道真相,却不愿意告诉他。 万灵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见沈星楼还是立在那里,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便知道他还在恨着。 叹了口气:“清越,放下吧。”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蓦然警觉。 也是突然想起,有一次他跪在那个人门前,直至昏倒。迷迷糊糊见到万灵出现,先是抱着他质问那个人,后来又放下他走进屋中。 他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家床上了。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舅父好像就一直在劝他“放下”。 万灵滞了一滞,错开眼神,嘀咕一句:“好心劝你,怎么还说到我身上来了?”把纸折好。 有些心不在焉。 沈星楼越发肯定万灵有事瞒着他,眉头皱起,上前拦住想要离开的万灵。 “舅父,连你也瞒我?” 万灵:“……你小子什么语气?我能瞒你什么?还说我,你才是瞒我!顶着张莫名其妙的脸突然出现,吓死我这个老头子不偿命啊?” “舅父,你别转移话题,”沈星楼咬死不放,“你知道我的脾气,要是问不出,我会一直问。” 万灵:…… 今日就不该来! “告诉我!”沈星楼抓住他的胳膊。 万灵咬紧牙关抿了抿唇,眼风忽而瞥见帐帘动,立刻道:“她醒了!” 沈星楼冷笑:“舅父,你这一招不好使。” “她真醒了!” “我信吗?”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背后带着困惑的一句轻吟: “……舅父?” 第58章 他是谁 一瞬间的,沈星楼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凝滞,僵硬木直,心跳震得胸膛近乎发麻。 稳了稳,他才回头,佯装无事发生地走去床边,伸手撩开帐帘:“醒了?” 舒青窈刚醒。 脖子跟上次一样,又疼得要命。 脑袋昏昏沉沉,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用手勉强支起身体。只一下,又失力地倒回去。 “窈……”一个字含在口中,意识到现在不是该说这些的时候,只能改口,“……要坐起来?” 舒青窈点点头。 沈星楼沉默地拿来枕头,垫好以后,扶她坐起靠上。 眼睫微颤,她微微抬眸,视线落在沈星楼靠近的喉结上。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看着那处,莫名心里生出一丝悸动。 像野兽追求一种报复,她想咬过去。 许是眼神凌冽了些,沈星楼本能地离开,几分疑惑地盯着她。 随后又换了副表情,语气淡淡:“你昏迷在路旁,就把你带回来了。正好万大夫在,怕你有隐疾,便给你诊了脉。” 听到他这说辞,舒青窈忍不住发笑。 欲盖弥彰。 正想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却听到远处的万灵问:“姑娘,你可知你身体里的东西是怎样来的?” 蓦然一惊,她低头,急于藏起眸底的慌张。 游线金针是宫内秘术。云国修术者虽少但精,都有真本事在身,早些年前,皇族便制造出游线金针,专封术士气脉,以免他们以下犯上,妄想染指皇城。 所以,即使医术高深的大夫能看出些端倪,但对游线金针本身,也不会了解太多。 说起来,明僖帝对她真是毫无父女情啊…… 当时她跪在屋门前,面无表情地听完宫中传来的和亲圣旨,没有开口,只是伸出双手接过。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想过立刻施术反抗,忽然就被两个宫卫顺势抓住胳膊,反按去背后。 随后宣旨的大太监说:“对不住了靖和公主,奴才也是奉皇上旨意。”打开手掌里的红漆雕花盒。 里面,是满盒的纤细如发丝的金针。 “我不知,”她垂眸,“我身体里有东西么?” 沈星楼眼神微沉:“你能瞒住谁?” 抿抿唇,舒青窈轻声:“小王爷只手通天,如今身在别人府中,对于妾这别人妻,不也是想掳就掳,妾自然没有办法瞒过小王爷。” “……伶牙俐齿。” “不及小王爷巧舌如簧,心思缜密,”抬眼微瞥,看去万灵所在的位置,“舅父?” 万灵清了清嗓子:“姑娘,你怕是听错,小王爷是叫老朽‘大夫’。” “哦?是吗?” 万灵:…… 这突然的嘲弄和不屑怎么和沈清越那小子如出一辙? 定睛一看,这两人朝他看来的眼神也如出一辙,不由得暗道两个难缠的小鬼。 好歹他也经历过大风大浪,挺了挺脊梁,揣手:“你这姑娘,难不成比老朽还耳背?还是说你体内的东西,已经影响到你的耳朵了?” 舒青窈眼神微颤。 沈星楼又重新向她看来,桃花眸里,意思很明显。 不过她不明白,他好奇便是,为何能感觉到他在担心自己?是错觉? 定是了。 掀开身上的锦被打算下榻,沈星楼忽然弯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又把她放回床上。 “你不说,就别想走,”他沉色,“我想,魏府里的人,决不允许他们未来的城主夫人背后不干净。” “魏府里的人?——险些忘了,小王爷是三爷的好友,”她轻哂,“可若是好友,又怎会坑人家千两黄金?” 万灵眼神一亮:“什么千两黄金?” 舒青窈:“万神医不知?”看向沈星楼:“小王爷,您这就不地道了。怎么雁过拔毛,还兴中间商赚差价的啊?” 万灵也紧跟着追问:“就是,怎么雁过拔毛,中间商赚差价啊?” 沈星楼斜睨他一眼:“小王攒些钱来娶妻不行?” 谁叫魏三胆子肥到牵他的窈窈,不狠狠宰一笔,实在说不过去。 万灵一愣:“娶妻?你要把那个谁扶正了?” 沈星楼怔了怔,想起了远在王府的一张脸…… 下意识回头,见舒青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原来小王爷早就有佳人相伴,”她浅浅一笑,“还以为小王爷当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结果正主已在家中候着了。恭喜。” 恭喜…… 沈星楼眉头皱了皱。 见到这情形,默默转身,收拾东西打算撤。 沈星楼也没有再继续留他的打算。 待他走后,撩袍坐去舒青窈床边。舒青窈立刻往里缩了缩,生怕被他沾到丁点儿。 本就打定主意不再让他得逞,现在又得知他家里有一位等着,那是更不能让他碰了。 沈星楼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她在失望他家里还有一位,故意打趣:“怎么,想要小王娶你?” 舒青窈:…… 看他一眼,收回目光,不想搭理。 沈星楼微微挑眉。 看来是真的想他娶她了。 虽然一早就打定主意,要把她捉弄够才能消减他心中的气,可眼下见她吃醋拈酸,闷闷不乐,他觉得够了。 慕卿回 第31节 反正这辈子他们是纠缠不清了。 余下的,以后再慢慢算。 指尖摩挲过腰上的玉蝴蝶,他取下,故意对着光:“你可知你这玉蝴蝶有一处十分精妙……” 舒青窈伸手夺过,手指灵巧,动作迅速,眨眼间就只留下一痕袖影。 他僵住,下一句话噎在喉咙里。 回看舒青窈,她满脸警惕,径直把玉蝴蝶丢进中衣里。 嘶,好冷。 一个激灵,又双手捂住衣襟,势要把玉蝴蝶保护起来。 沈星楼失笑:“你这是作甚?” “物归原主。” “又没说不还你。”他无奈一笑,有些宠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 舒青窈颔首躲避,审视地打量他,不由得越发警惕。 这人,被拆穿家里还有一位,非但不放过她,反而更得寸进尺。 “躲我?”沈星楼手指蜷起,不过没有打算放下,反是轻捏她的下巴,缓缓抬起,“你可知我是谁?” 第59章 娶她 “我是你的……” “小王爷可是吃错药了?”舒青窈不耐地拂开他的手,“您是宣德王的独子,是身份尊贵的小王爷,妾当然知道。” 沈星楼:…… “我不是说这个!”他忽然有些恼,“而且我也不是——” “小王爷,那边出事了!”门外传来云奕的声音。 沈星楼薄唇微启,桃花眸里倒映着她冷漠的眉眼,一颗灼热的心又渐渐冷了下来。 略是整理仪表,他起身,朝门而去。 “出什么事了?” “林家大闹。”云奕言简意赅。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足以让人想到场景有多热闹。 沈星楼前来魏府本就有目的在身,眼下舒青窈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言,强留也无用,回头一句:“你自己穿好衣服离开。”出了门。 舒青窈静默地坐了一阵。 从怀中取出失而复得的玉蝴蝶,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幸好,回来了…… 这玉蝴蝶,是云嫔给她的,说是给她压惊。起初她也没有多想,直到后来有一日余暇,她举起玉蝴蝶对着太阳晃,才发现上面隐藏的小字。 至此,心意明了,无处可藏。 “清越哥哥……”将玉蝴蝶收拢,缓缓贴回心口,“窈窈想你了。” 唇畔,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 魏府大厅。 林父林母散漫地半躺在椅子里。 “我说了,她要是活着,那每天给我们一百两零花,直到她咽气。她要是死了,一锤子买卖,十万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国库?”魏行致气得面红耳赤。 “不给啊?不给我们就天天抱着铺盖卷儿在你们魏府门前坐着呗!”林母脖子一扬,“反正事弄得这么大,谁不知道好女婿你逼死了我们女儿?” “老城主一死,家里就吃官非,看来这城主的位置,你们魏家要拱手让人了。”林父接着道。 这句话正好戳中魏老夫人的心。 自这两个不省心的亲家一进门,她就坐在正中,阖目拨捻佛珠。林父林母撒泼唠叨半晌,她都没有睁眼,任魏行致对付。 至于魏行昭,下午他替魏行致垫了诊金以后,就没再出现过。李嬷嬷看到白若璃在魏行昭院子那边晃过,随后同样也不见了影踪。 都是不靠谱的。 深深吸了口气,她停下手指,终于睁眼,看向林父。 “老身倒是不清楚,你们林家居然有能卜能算的本事,知道魏家要把城主位置拱手让人了。” 魏老夫人出身名门,又看惯风浪,简单两句,说得林父心里凉飕飕的。不由得手抓椅扶,稍微坐正了身子。 “我、我一个市井小民,哪里会什么卜算?”林父清清嗓子,“老夫人,您也知道,我们林家是安安分分卖茶的,女儿出了事,要点钱不是于情于理嘛?” “你那叫一点儿?你那叫贪得无厌!”魏行致梗着脖子,“今早我不是已经送了五百两给你们!” “五百两,刚够定个茶铺的,”林母帮腔,“行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黄金路段,铺子租金有多贵。咱家可不是只有林宜萱,还有一个林念祖啊!” 一提到林念祖,魏老夫人又闭上了眼睛。 魏行致更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儿。 有时候他对林宜萱有些怜悯。 家里那流口水的傻子弟弟分明屁都不是一个,还没有魏府最下等的奴才机灵,偏偏被林父林母当宝贝给宠着,要什么给什么。 林家最好的,都供给林念祖了。 但凡肯对林宜萱用点心思,嫁个秀才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转念一想,林宜萱要是嫁秀才,哪还有他的事?又赶紧打消念头。 再看林父林母那两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心里厌恶得紧,不耐烦道:“你说个数,从此以后,林宜萱就彻头彻尾是魏家的人了,是死是活,你们都管不着!你们也不再是她的父母,立字为据!” 魏老夫人微微睁眼,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怎么,这小子真舍不得魏林氏? 但看魏行致急急吼吼自己去拿笔墨的样子,又明白过来,魏行致没那么深情,只是觉得烦,不想再被缠着。 也就默许了。 魏行致拿来笔墨:“你们可要想好了,要是漫天要价,这数我给不出,那我就把你们告去官府,治一个……一个敲诈罪!” 林父林母相视一眼,彼此交换眼色,点点头。 林父道:“这样吧,就把她当成丫鬟,奴婢,我们签个卖身契。价格,价格就按一等丫鬟来算就成。” 魏行致愣了一下:“确定?” “确定。”二人点头。 魏行致提笔开写。 写了一半,冷不防林母道:“除了卖她的钱,我们还得给儿子讨一个媳妇儿啊。” 魏行致笔尖一顿。 不过也不意外,又继续写“许婚事一门”。 林母见他没有反驳,继续:“这儿媳,得是魏府里的,还必须得由我们夫妇二人挑选!” “你们别太过分!”魏行致捏住笔杆,“你们想挑谁就挑谁,当我们是什么?人牙子?” 林父赔笑:“哪儿能呢!不过是担心念祖他不喜欢罢了。我们夫妇别的不说,儿子喜欢啥,还是知道的。” 魏老夫人秉着一个息事宁人,早早打发走的念头,抬了抬手指。 就算他们挑的是一等丫鬟,那也得赶紧把事给抹了。 门“吱呀”一声。 白若璃脸色晦暗地走进来,看到魏行致,也不管有没有旁人在,直径骂道:“你真是厉害!千两黄金的诊费,叫表哥出,表哥典当了好些心爱的物件儿,喝得烂醉,你却在这里稳如泰山!” 魏行致皱眉:“表妹,现在不是你闹的时候,快走。” “阿璃不走!你快赔钱!表哥不好意思开口,阿璃来开!” 魏行致啧声:“他能没钱?他最有钱!定是又做出副样儿来骗骗你罢了……” 被魏老夫人瞪了一眼。 咳嗽两声,挥手:“快走快走,别看我这儿忙着呢吗!” 魏老夫人也道:“阿璃,你先出去,待处理完事,姑母叫你二表哥亲自过去。” 眼看魏老夫人都发话了,白若璃再委屈,也只能点点头。 正转身要走,一旁没有说话的林父林母突然异口同声: “就娶她了!” 第60章 吓 白若璃压根就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听到半句话,还道与她无关,迈步继续往前走。可走了半步,意识到空气突然凝滞,而有那么两束不怀好意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侧眸朝旁边看去,林父林母笑得百般讨好。 “你们作甚?”她沉下脸色。 “儿媳妇儿……”林母搓着手率先叫道。 白若璃“啊”了一声,惊慌:“疯病还能传染的?光天化日,别乱叫!” 魏老夫人气得发笑,这无知又贪得无厌的二人是真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魏行致瞥见魏老夫人灰青的脸色,就算素日不喜欢白若璃这个表妹,还是开口帮腔:“你们两个脸皮儿比城墙还厚是吧?我表妹也敢肖想?” 林父笑:“这不是整好?魏家二爷娶了我们姑娘,我们儿子娶你们姑娘——表的,还不是亲的!”言外之意,他们还吃亏了! 白若璃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一张秀气的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捏成拳,连连跺脚:“表的又怎么了!我白家是富甲一方的富商!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主意!” 慕卿回 第32节 林父眼睛一亮:“富商?巧了吗不是,我们也是做生意的。”看向林母:“婆子,咱家茶铺以后就让她来打理生意成不?” 林母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去了:“成啊成啊。”对白若璃道:“儿媳妇儿,你别小看,咱家流水还是有好些银子的。以后啊,你就打打算盘,给林家生几个大胖小子——” “我呸!你家那个二傻子还能生什么好东西出来?别嚯嚯我表妹,再胡说八道,我叫人把你们乱棍打了去!”魏行致摔笔,对着门外吼:“来人!” 林父慌了:“哎不是,你们自己答应的,许一门婚事,我们亲自挑选啊!” 魏行致咬牙:“谁能想到你们林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家那二傻子配个丫鬟,丫鬟都是上辈子没积德这辈子倒霉!” “嘿你怎么说话呢!”林母扯着脖子吼。 看一眼林父,起身往厅中央一屁股坐下去,边捶腿边嚎:“哎哟,我家可怜的姑娘哎……魏府说话不算话,欺负小老百姓……没天理……” 白若璃本还想再骂几句,可忽然意识到,从头到尾,魏老夫人都没有吭气。 她虽然是白家人,可这几年白家没落后,魏芷吟的地位岌岌可危。为了保证自己在白家的位置,魏芷吟多次和魏家联系,魏启阁疼这幺妹,没少给魏芷吟撑腰。 故此看在魏家的面子上,魏芷吟和白若璃这几年过得还不错。 不过白家其他人也因此没把她母女二人看作完完全全的白家人。 既然如此,要是魏老夫人开口允诺了这门婚事,白家肯定也会答应的。 念及此,白若璃悲从中来,奔走到魏老夫人面前跪下了。 “姑母!阿璃不嫁,死也不嫁!” “哎呀,儿媳妇儿,你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谁是你儿媳妇!不要脸!” “……” 沈星楼步入厅中,正好见到白若璃和林父林母争执得厉害。魏老夫人不知为何,闭着眼睛一言不发,魏行致在旁摸不着魏老夫人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开口。 “老夫人。”沈星楼开口。 厅里的闹声短暂停滞。 魏老夫人朝他看去,难免皱起眉头。 “小王爷这次又带了什么人来?” 沈星楼抬手。 身后侧除了云奕,没有其他人。 “小王听说有人闹事,老城主尸骨未寒,如今却生出许多风波,小王愿意替老人家分担一二。” 顿了顿,瞥一眼林父林母:“就他们?云奕,打死了,拖出去。” 林父林母瞬间抱作一团,满脸惊恐。 “这、这位小王爷,您不能草菅人命啊!” 沈星楼不屑:“你们算什么东西?区区蝼蚁,还敢在魏家闹事?知不知道就你们这行径,已经足够让魏家把你们捆起来乱棍打死!” 倒也不是危言耸听,林父林母所作所为纯属无端生事,换作其他时候,不消魏老夫人出面,魏家任何一个主子都可以料理妥当。 而这次情况特殊,一是魏行致确实不在理,二是眼下外面舆论甚嚣尘上,她要是再出手,魏府只会被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可沈星楼要是愿处理,那就另当别论了。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老身老了,受不得聒噪。听了这么会子吵,真真浑身不适。那些聒噪,想必也吵着小王爷了。这以下犯上,大不敬的,小王爷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沈星楼点头。 云奕踏步而去。 林父连声大叫:“你们别乱来!有的是人看到我跟婆子两个进了魏府,要是出不来,那就是魏府的事!” “放心,小王会一力承担,”沈星楼看着魏老夫人说,“绝不会脏了魏家。” 白若璃松了口气。 绮梦香一事,她原以为沈星楼会清查,更会在得知真相后,对付她和魏行昭。如今一看,兴许沈星楼根本就不知道那事,而且,还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魏家人都不帮她,他却站了出来。 不由得心中生出两分感激。 “多谢小王爷!”她诚恳地磕头道谢。又瞪看林父林母,恶狠狠道:“叫你们乱想!死去吧!” 云奕的手已经抓住林父胳膊,林母如梦初醒般,大声:“我们不要你做儿媳妇儿了!你太凶,我们,我们要换一个!”又道:“老夫人,我们想明白了,表小姐身份高贵,的确不是我们能想的!看在我们还是亲家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白若璃从地上缓缓起身,扑扫净膝上的尘,嗤笑:“是想明白了,还是怕死呢?不是说我是表的,不是亲的么?” “表的亲的都不适合咱家念祖。”林父奋力挣扎,涎着脸笑。 见状,魏行致知道沈星楼这招是唬住了他们,转身又去拿了支笔,继续写字。 边写边道:“也别说我们魏家欺负人,钱,我给,儿媳妇,我也给你配上。但你们要是再耍无赖,出门以后胡说八道,那不用小王爷出手,我也能找人弄死你们。” 第61章 未明 林父林母相视一眼,尽是无奈。 林宜萱是废了,他们还以为能趁着林宜萱还有口热气儿,再捞门和魏府的亲,没想到魏家打开门是君子,关上门就是阎罗,打打杀杀挂在嘴边,的确不是他们能招惹的了。 丫鬟就丫鬟吧,好歹也能生孩子…… 这样想着也就不再说话了。 云奕收到沈星楼命令,撒手撤回。 刚走一半,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衣影翩然而至。 她的面色微红,发丝稍有凌乱,这一路看似奔波而来。 林父林母一见到她,登时睁大了眼睛。 好漂亮的姑娘! 生下的孩子一定…… “这位是?”林母问出了声。 白若璃本不想搭理他们,可一看到林母眼底的光,与方才看自己时如出一辙,猜出她在盘算什么。默了一瞬,带着两分看笑话的轻谑:“她是苏家的小姐。” 姓苏? 那就不是魏家的了! 林父林母再次异口同声:“我们念祖要娶她!” 舒青窈还未站定,忽就听到这么一句,比起白若璃,她更为淡漠,瞥他们一眼后,收回目光,直径对魏老夫人道:“老夫人,青儿来的路上见到——” “老夫人,把这姑娘许给我们念祖吧!钱,我们一个子儿都不要!” 舒青窈的话生生被打断,这才知道他们在打她的主意,不免大感好笑:“白日发梦也不是这样发的,你们可知我是谁?” “你姓苏,又不是魏家人!”林父斩钉截铁,“老夫人,既然不是魏家人,可以许给念祖吧?” 魏老夫人深深疲惫。 真是一句话都不想浪费口舌。 魏行致冷笑一声,要不是魏行昭喝得烂醉,他真想把魏行昭叫来,看看这对泼皮眼光有多精准。 先肖想白若璃,又妄想苏幼青,全是他魏行昭的女人。 “恐怕有点难,”舒青窈自己开了口,“毕竟我和三爷有婚约。” 林母笑:“有婚约,这不还没过门?姑娘,你愿意嫁给我们念祖不?我们念祖,人长得高,又天真单纯,绝不会有什么花花肠子。” 舒青窈掩唇笑:“贵公子那样的,想有花花肠子也难吧!” 林母唇角的笑意僵了一瞬,但很快又笑:“所以你跟了我儿子,只会吃香喝辣享清福!” 舒青窈环扫四周,见大家都是看好戏的样子,知道没有人把这两人当盘菜了,便直言:“跟了你儿子,只怕要喂饭把尿擦口水,算得上哪门子清福?府里的婆子都没那么累。” 林父黑脸:“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家念祖那是世上少有的好孩子——” “你们那好孩子现在泡在冰水池里,”舒青窈打断他的话,“你们同我废话的这会功夫,也不知道咽气了没。” 听到这话,夫妇二人险些晕厥过去。 先前他们为了让林念祖见见世面,同样也是为了宣誓主权,反正以后就是魏府姑爷了,所以叫了个路过的小厮陪林念祖去魏府逛看。 当时,小厮看向引路的李嬷嬷。 知道这两人难惹,李嬷嬷也颔首默许。 万万没想到这就出了事。 林氏夫妇二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魏老夫人手指抵唇,打了个呵欠,问:“青儿,你细说怎么回事?”又示意魏行致前去看看情况。 舒青窈款款:“方才青儿路过荷塘,看到有人在敲冰,正想提醒,没想到那冰就塌了。” 而那时很奇怪,旁边没有一个人影,她没辙,只能就近寻人。 然后到了这儿来。 魏老夫人听出些端倪。 问李嬷嬷:“你说叫了个小厮陪着,那小厮是谁?” 李嬷嬷小声:“大夫人那儿打杂的。” 荷塘也在魏郑氏的院子附近…… “恐怕有事,”魏老夫人摇头叹息,“走吧,我们也去瞧瞧。” * 荷塘旁,林念祖平躺在地上,被冰水呛得脸色青紫。 林氏夫妇哭个不停。 魏行致冷脸站在旁边,几分不耐地数落着小厮:“你不知道他是个傻子?放他一个人在这里,生怕我们不赔钱是吧?” 话是如此,舒青窈能感觉到林念祖还有一丝呼吸。 慕卿回 第33节 不过如今她没有救人的本事。 就算有,身份所限,她也不会出手。 林氏夫妇肝肠寸断,抱着林念祖不停摇,边摇边嚎着要魏府赔个儿子偿命。 这时,魏郑氏红肿着眼,抱着魏锦棋走过来。 魏锦墨和魏锦书也跟在魏郑氏身旁。 林父见到魏郑氏,立刻起身,要去抢孩子。 “云奕,去。”沈星楼低声。 云奕瞬间横到魏郑氏身前。 舒青窈微微侧眸。 她不太明白沈星楼为何要出这个头。仔细一想,在皓月堂时,云奕来传消息说林家大闹后,他就匆匆离开。而方才在魏家会客大厅,他又正好在那里…… 沈星楼好像尤为在意这件事。 思忖片刻,她收回目光。 林父此刻已濒临崩溃,饶是云奕挡着,还是张牙舞爪,想去抓孩子。 魏锦墨哭道:“祖母您可要为弟弟作主啊!”手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林念祖:“这个傻子,他把弟弟推进了冰湖里!” 此话一出,林氏夫妇顿时噤声。 魏郑氏抱着昏迷的魏锦棋,“哇”一声,凄惨地哭了起来。 魏老夫人心疼得要命。 虽然魏行勋不是她的亲儿子,但魏锦墨这三个小孙孙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嘴里一口一个祖母,别提有多叫人喜欢。一想到不过七岁的魏锦棋被推到了冰湖里,她当下急得要掉眼泪。 “棋哥儿现在如何了?”转看沈星楼,“万神医……小王爷,求你赶紧把万神医请来!” 魏郑氏边哭边道:“幸好救得及时,棋哥儿只是呛了水。但是他吓坏了,眼下哭闹了好半晌。墨哥儿说,他亲眼看到这人把棋哥儿推到水里去的,棋哥儿他只有七岁啊!母亲,您要为棋哥儿作主啊!” 林母一听,冷汗刷一下就冒出来了。 这听着,的确像是林念祖能做出来的事…… 但眼下这处境,她不可能承认,于是矢口否认:“不可能!我家念祖最怕水了,绝不可能去水边的!” 舒青窈瞬间想起件事来。 她看到林念祖落水的时候,身边是没有第二人的。 要是林念祖推了人落水,那他在那里凿冰做什么?魏郑氏这阵仗,不该早就先发落了他? 第62章 真 再一想,她在荷塘虽然只看到林念祖落水,却在还未靠近荷塘时,和魏郑氏打过照面。 那时的魏郑氏神色如常,见到她还说:“天气这么冷,还是待在屋子里舒坦些。” 初晴也跟在魏郑氏身边。 哪里有事发生的样子? 眸色微沉,舒青窈略是后退,想要撤出他们的视线,同沈星楼言说此事。 ——初晴是他的人,她要是卖了这个人情,也算手里多一分底气。 似心有所感,沈星楼朝她看去。 见她颔首,示意过去说话,便也后退。 “怎么?” “小王爷,林念祖还没有出事前,妾曾见过魏郑氏和初晴,她们离荷塘不远,而那时也神色如常。妾后来又确认见到林念祖是一人凿冰落的水,绝非像魏郑氏所言那般。此事,有蹊跷。” 沈星楼微瞥魏郑氏一眼。 此刻俨然已成为她的主场。 林氏夫妇又惊又慌,不知所措,那身胡搅蛮缠的本事落到这儿,是一分也施展不来了。 若有所思,他问:“你告诉我是何意?” 舒青窈的眼神淡淡落在魏郑氏身后的初晴身上:“那不是小王爷的人?” 沈星楼怔了一瞬,而后轻哂:“不是。” 严谨说来,是初晴心仪云奕,自愿为他做事。所以要给舒青窈送药,正好借初晴之手,正大光明,还不会落人口实。 舒青窈却不知里面有这层缘故,震惊之余,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难道是她判断错了? 那药的味道,分明一模一样! 不然她喝的是什么呢?毒?还是…… 忽就想起宫中那些莫名不能生育和突然小产的宫娥,舒青窈浑身涌起恶寒。 就是这些来历不明的药。 她太大意了! 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沈星楼看在眼里,正想问她怎么回事,就听到魏老夫人发话: “来人!把这三个混账拖出府去!以后,他们胆敢再在魏家人面前出现一次,打死勿论!” 林母张口:“我们念祖可是要咽气了啊!亲家,你怎么能——”扑过去想要拽魏老夫人的衣角。 “谁跟你是亲家!”魏行致抢在她动作前,一脚把她踹开,“林宜萱已经是我们魏家的奴婢了,至于你们刚才要的银子和丫鬟,统统给我侄儿抵伤去!” “我们念祖……”林父还想说什么,却被魏老夫人狠狠一瞪。 “你们该庆幸,棋哥儿他身体没有大碍。不然。”后面的话,魏老夫人没有说下去,可脸色之阴寒,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几个家奴察言观色,上前拖人。林氏夫妇挣扎反抗,还想讨点医药费,但家奴并不给他们废话的工夫,直径打晕了带走。 看到他们熟练的动作,舒青窈的脖子不由得疼了一疼。 想来,魏府也没少处理这样的事了。 不过这次的魏老夫人倒很奇怪,以往她都不怎么说话,要么息事宁人,要么让别的魏家人去处理。眼下她开了口,使得整件事戛然而止。 是了,戛然而止。 她好像并不想继续深究。 “都散了吧,”魏老夫人开口,又看向魏郑氏,“我去你房里坐坐。” 魏郑氏惊了一瞬,旋即赶紧应下:“是,母亲。” * 魏郑氏卧房内。 魏魏锦墨和魏锦书已被嬷嬷带走,魏郑氏把魏锦棋小心翼翼放去床上,又仔细掖好被角。 魏锦棋稚嫩的脸红通通的,黑黑的眼睫不时颤动,显然睡得不够深沉。 魏郑氏吸吸鼻子,从袖子里拿出丝帕擦拭眼角。 魏老夫人神色淡淡。 “说吧,怎么回事。” 方才苏幼青慌张跑来报信,说看到林念祖一个人在凿冰,因此才落入水中。苏幼青没有必要撒谎,那定是魏郑氏这边动了手脚。 魏郑氏哽咽,起身,跪去魏老夫人身前:“就知道瞒不过母亲。”将一切和盘托出。 自她探望林宜萱后,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林宜萱的惨状。这时初晴又把在外打听到魏府门前的闹事悉数告诉了她,彼时她正抱着魏锦棋哄睡,听到后,着实对林氏夫妇厌恶得紧。 本以为那对夫妇哄些银子封口就算了,没曾想第二日又听说他们上门来闹。身为当家,她出面准备调和,没曾想人家根本不买账,嚷嚷着她和林宜萱是平辈子,没资格和他们这老辈子谈。 没办法,她只好请老夫人出面。 被扫了面子,魏郑氏也不愿待在那儿继续看人家脸色,索性回到屋中逗弄孩子。 没多久就听初晴说,他们院子里出去抱柴火的小厮还没回来,眼下柴火都不够用了。魏郑氏才想起,李嬷嬷跟她说过,叫了个小厮给林氏夫妇的儿子指路游逛。 一时心头火起,觉得那夫妇就是贪得无厌的白眼狼,不好好治治,以后定然隔三差五来攀咬一口。 恰好魏锦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告诉她兄弟三个准备去荷塘弄些枯莲子当弹子玩儿。那片冰湖才结冰没多久,脆弱得很。魏郑氏想了想,让初晴寻那小厮和林念祖,想办法引到荷塘来。 魏锦墨年纪最大,心眼也最多,所以魏郑氏把打算告诉了他。 魏锦墨听后有些担心,毕竟魏锦棋还小,又是他亲弟弟,魏郑氏却说有水性好的小厮在,落水当头就能把他捞上来。 于是在荷塘畔,魏锦墨带着两个弟弟和林念祖“偶遇”。 林念祖只有几岁孩童的心智,见他们要弄枯莲子当弹子玩,立刻叫嚷着加入。 踩去薄薄冰面,几个孩子都不敢掉以轻心。反而林念祖横冲直撞,像在平地一样地跑。穿梭在干枯荷叶中,魏锦墨看准时机,把魏锦棋一把推进冰窟窿中。 林念祖正好在魏锦棋身边。 只听扑通一声,发现少了人,立刻开始乱叫。魏锦墨不给他机会,大声:“来人啊!救命啊!这傻子把弟弟推进冰窟窿里了啊!” 后来,便是小厮救了魏锦棋上来,毫不知情的魏锦书和魏锦墨恶狠狠瞪着林念祖,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荷塘。 “母亲,至于他掉入荷塘,儿媳是真不知情。”魏郑氏满脸诚恳。 第63章 天生 旋即又捂住心口,泣涕涟涟:“儿媳没什么本事,只能演出这苦肉计来给魏家解难。旁人不知,母亲却是知的,这三个儿子是儿媳心头肉,儿媳宁愿自己有事,也不想看到他们受到丁点儿伤害……” 魏老夫人默然。 哪个当母亲的愿意自己的孩子有事呢? 哪怕是魏行致,她也仍是宽纵着的…… “委屈你了。”魏老夫人牵住她的手,示意她起身。“不过此事断不可再来第二次。我知道你是为了魏家,但棋哥儿他们几个,都是魏家的嫡孙,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儿媳知错,”魏郑氏垂头,“儿媳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慕卿回 第34节 “好孩子。”魏老夫人淡淡笑着,点头。 又坐了片刻,大夫过来给魏锦棋诊脉,确认只是受惊,并无大碍,开了些安神药便走了。 李嬷嬷也扶起魏老夫人。 “明日我再来看棋哥儿。这几日就纵他快乐吧,先别慌着念书。想要什么,尽管给他。”她嘱咐。 魏郑氏点点头,送她离开。 关上门那瞬,魏郑氏脸上的慈爱悲悯骤然消逝。 她长长舒了口气。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回眸看向床上的魏锦棋,“棋哥儿,你不会怪娘的,对吧?你爹在家中的威望,全靠娘操持,娘也是迫不得已。” 顿了顿:“三个儿子中,娘最疼你,你是娘的心头肉。待你爹任位,下任城主,娘会替你好好谋划的。” * 若兰院。 叶茴和雾菱再次回到院中,彼此都摇了摇头。 “小姐怎么又凭空不见了呢!”叶茴很是担心。 雾菱也搞不明白。 回头见凌桑趴在廊下,手里捏着根红梅枝,一朵一朵往下揪花,忍不住斥责:“小姐不见,就我和叶茴去找,你也不能勤快点?” 凌桑嘟着嘴没吭声。 他是不勤快吗?他是不敢啊! 他瞒了这么大的事,师姐没来找他,说明是被其他事给缠住了。反正他已经感应过,师姐还在魏府里,那就没什么好值得担心的了。 见说不动凌桑,雾菱又看窝在躺椅里晒太阳的刁嬷嬷。几步走过去,一把摁住躺椅一角。 刁嬷嬷被震得一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您老人家倒是会享受,这副老骨头是该晒晒了,不然发霉散架可怎么办!” 刁嬷嬷登时睁大了眼。 前两日自倪妙儿被舒青窈单独教训后,整个人都萎靡瑟缩,刁嬷嬷原先还以为倪妙儿是被打狠了,可检查半晌,硬是没看出半道伤口来。 细问倪妙儿,倪妙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刁嬷嬷只觉得这个小姐邪气得很,能远远的,就待远远的,连照面都别打最好。 可小姐归小姐,雾菱是个实实在在的丫鬟。被她这般数落,刁嬷嬷立刻忍不了了,回道:“你这黄毛丫头毛长齐了没?嘴里不干不净,瞧你一脸短命样儿,都活不到老婆子我这把年纪吧!” “我要是活不到,做鬼也要天天缠着你!”雾菱咬牙,“一个二个,成天像个主子似的摆架子。” 后面那句话,明显是说给屋里的倪妙儿听的。 一连好几日,倪妙儿都没有再露过面。连吃饭都是刁嬷嬷顺手捎了去。 雾菱本想告诉舒青窈这事,正好把那碍眼的两人给清理掉。可叶茴却觉得,最近魏府乱得很,舒青窈去开口,不能成功不提,还会得罪人。因此不了了之。 雾菱和叶茴也不得不两人干四人活。 这几日雾菱一直在忍,忍到今日,她委实受不了了。 见屋门依旧纹丝不动,她抬脚踹了躺椅一脚,又朝丫鬟房去。 刁嬷嬷被踹得一个趔趄,起身骂:“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 话音未落,忽就听得凌桑一句:“小姐!” 三人齐齐回头。 舒青窈在院门处,怀里还抱了东西。 她眼神有两分恍惚。 “小姐,您怎么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出去呢!”雾菱忍不住埋怨。 要知道整个魏府,她们是彼此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舒青窈听得出她的话音,微微叹了口气。 也不是她愿意“消失”的。 把怀里的东西递给雾菱:“寻个地方挂起来吧。” 雾菱打开,一见上面精湛的刺绣,满满当当的鸟儿栩栩如生,不禁惊呼。 “是百鸟朝凰!” “是呢。”舒青窈颔首。 她都快把林宜萱的承诺给忘了。 反正这种高门大户,嘴里的话谁都不会当真。 却没曾想,林宜萱的丫鬟今日觑着空隙,把绣好的百鸟朝凰拿给了她。丫鬟红着眼说:“这图,是夫人熬了几宿绣的。夫人出事前,说还有些线头没有收得好,可如今也不知道夫人能不能醒来。要是夫人她……苏小姐请先收下吧……” “小姐。”叶茴轻声唤她。 舒青窈敛回神思,摇了摇头。 抬眸见凌桑正站在廊下,手里还捏着根红梅枝,不免眸色深了深。 凌桑大感不妙,转身要走。 “凌桑!”舒青窈先一步叫住他。 他不得不讪讪一笑,又转回身来,满是乖巧地跑到舒青窈身前。 “小姐有何吩咐?” “你跑什么。”她故意。 凌桑眨巴着大眼睛,很无辜:“没有呢,奴才只是想进去给小姐备茶水润润嗓。” 她微微挑眉。 凌桑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略是垂头,避开她渐渐锐利的目光。 下一刻,舒青窈的手放去了他肩上。 不轻不重地按住。 “帮我做件事。” “……小姐您说?” 她浅浅一笑,靠近,附去凌桑耳边轻声:“我动不得术法,但你可以。尽力把林宜萱救醒。” 凌桑不解。 救人尤为耗费心神,他宁愿杀人也不愿救人。 何况还非亲非故的。 “师姐要是喜欢绣图,我去给你买……” “不是,”舒青窈打断他,“你仔细感应一下那绣图。”起身,回到远处。 听罢舒青窈的话,凌桑疑惑地伸手,指尖触到丝线,淡淡的温润忽就顺着指尖传递而来。 如同春日清泉,潺潺流淌。 这是…… 那个林宜萱是天生灵脉? 第64章 血融 凌桑朝舒青窈看去。 舒青窈微微颔首。 其实对于天生灵脉,他们两个知之甚少。 还是有一天师兄空谷无意间提起,说濯莲真人说过,玉灵山在十余年前,出现过一个相当厉害的术者,那术者就是天生灵脉。 照理说来,这样的术者会非常顺利,无论是修习还是日后执掌玉灵山。 可就是这样一位厉害的术者,在十年前的一次任务中,突然消失。 像是斩断和玉灵山的所有联系般,山中擅长推演卜算的弟子想尽办法寻过,但一无所获。 舒青窈察觉到绣线上的浅淡痕迹时,原先也没有想到天生灵脉上去,回来路上才越琢磨越不对劲。 灵这种东西,不少人都有,只是大多资质平庸。至于厉害的灵,往往与家族相关。 比如世家子弟中不会出废物。 而林宜萱小门小户出身,怎么会有如此纯粹的灵? 纯粹到,她眼下无法施展术法,都能清楚感受到。 电光火石间,想起空谷那次叼着狗尾巴草,蹲在石头上,故弄玄虚。 “你们猜,这天生灵脉的灵是怎么样的?” “紫色?”凌桑猜。 “像桃花那样?”她抬眸看枝头簌簌落下的桃花瓣。 空谷:…… 一人敲了一下脑袋。 “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儿靠谱的!”哼声,扬头看向远方,故作深沉,“天生灵脉的灵,是如——春日清泉~潺潺流淌~” 忆起空谷的话,舒青窈无端觉得冷。 一些无法解释的,也能说得通了。 雾菱最初发现的纸傀儡,还有用术法造出孕象,都是冲着林宜萱去的。 那魏行致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残害她的凶手之一? 慕卿回 第35节 还有,林宜萱是不是林氏夫妇的亲生女儿? “小姐,奴才这就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凌桑收起嬉皮笑脸,严肃了起来。 雾菱和叶茴面面相觑。 有什么事是需要叫个小奴才去做,而不需要她们的?明明她们办事更为稳妥! “叶茴,你去备些补品,”舒青窈注意到她们的失落,“雾菱,你随我进去,我写些东西,你替我上街置办。” 听到她们也有任务,二人眸底一亮,异口同声:“是!” * 凌桑身份所限,施术需要的东西,只有舒青窈拜托雾菱去买。 趁着雾菱上街的空当,凌桑已经从魏行致的院子里溜了回来。 “怎样?”舒青窈问。 凌桑抿抿唇,有些难以启齿。 虽然吧,他的本事也不差,可是林宜萱伤成这样,真是榨干了他都救不了的。 何况他探查到林宜萱体内有什么东西,兴许是造成她灵力被封的罪魁祸首。 “要是师姐没有被游线金针封住气脉,眼下她应该已经能活蹦乱跳了。”凌桑小小声。 忽而眼睛发光:“师姐,要不然,我偷偷给大师兄传信,叫他来吧?” “不可。”舒青窈断然拒绝。 凌桑还不知道她和亲的事,他这些时日也未主动提过,想必师父他们认为他年纪小,是瞒着的。而空谷却不同,他知道一切始末,看到她,只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那要不然,想办法把游线金针取出来?”凌桑又道。 舒青窈垂眸,神色郁郁。 要能取,她早就取了。 奈何会游线金针的,是宫中以前专门对付术士的大祭司。虽然大祭司已经隐退数年,可他手下的爪牙还干着同样的勾当—— 那些人,只会施针,不会取针。 “那师姐,我只有尽力一试了哦?”凌桑的声音没有多少底气。 舒青窈略是一叹,抓起他的手。 而后拿出针奁里的剪子,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滴去凌桑的掌心,快速消无。 “血融术。”凌桑瞪大了眼睛。 是听大师兄说,师姐专爱练一些偏门,以往她都藏着掖着,今日倒是见着了。 “血融术有个好处,”舒青窈放下他的手,“就算我体内有游线金针,也能把我的能力分给你些许。” 不过,就是当他施术的时候,她会无比脆弱。 后面的她没有打算告诉凌桑,以免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凌桑点点头:“这样的话,应该够了。” 说话的空当,雾菱买了东西回来。 进屋见到凌桑站在舒青窈面前,先是一愣,后又如常地过去,把竹篮放去桌上。 “小姐,您要的东西都买好了。” 眼神落去篮子里,里面有蜜饯、黄纸、米酒、朱砂、桃木还有鸡血。 雾菱唇角紧抿,想问,又不敢问。 除了蜜饯,其他东西,太像道士抓鬼用的了。 凌桑见到蜜饯,瞬间明白了舒青窈的意思。 每次耗时长的任务,他都喜欢在兜里揣一把吃食打发时间。师姐提前准备,看来是想让他顺势进入林宜萱的神思,去探一探她的过往。 凌桑默然,伸手拿过竹篮。 “小姐,奴才去办事了。” “去吧。” 待凌桑离开,迎着雾菱探寻的眼神,舒青窈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讳莫如深。 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姐请说?” “凌桑偷偷告诉我,他会抓鬼!”舒青窈声音更轻,“他家里就是干着的,已经传三代了。要不是家道中落,也不至于过来当奴才。” 雾菱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觉得那些东西奇奇怪怪的。 咬了咬唇,颇是担心地问:“那凌桑现在是抓鬼去了么?” “嗯!”舒青窈越发神色认真,“不过这件事,还需保密。他毕竟年纪轻,我们又是外姓人。万一不成功,叫旁人知道就不好了。” 雾菱当即点头:“是了是了,我们可不能节外生枝,眼下事情多着呢。” 说到这里,雾菱忽而想起去买东西的路上,见到了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也在置办什么。但李嬷嬷这样的身份,按理说不需要亲自出马,除非是魏老夫人刻意叮嘱。 于是她多了个心眼,在李嬷嬷离开后,走进那家店去。 满目喜意。 “小姐,魏老夫人那边,好像急于定下您和魏三爷的婚期。”她道。 舒青窈眼眸里的光芒戛然而止。 收回目光,转看向别处,很是不解:“老阁主才走没多久,就着急办喜事?” “嗯,奴婢也是这样问店家的,店家说,李嬷嬷称您和魏三爷是老阁主亲自定下的婚事,想必也想快些看到你们成家。奴婢觉得,魏三爷只是想利用小姐的身份罢了。” 第65章 魇 听到这里,舒青窈的脸色越发冷淡。 绝不是这样。 魏行昭还不成气候,这样的情形下,她嫁过来也决不能成为魏行昭得取城主之位的最强助力。除此以外,她还有一个用处。 ——传宗接代。 头疼。 她原以为自己还有三年时间可以留在这里为自己谋取后路,若魏老夫人一意孤行,那她只能不考虑其他,先逃走再说。 朝雾菱看去。 试探:“若我不愿成亲,你当如何?” 雾菱皱眉思索。 原以为嫁给魏行昭是一门不错的婚事,她一边可惜小姐跑路的同时,一边又觉得这位小姐是走了狗屎运。可如今想来,小姐跑路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位小姐也该跑路了。 踌躇片刻,轻声道:“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有来得及同小姐您说,苔州那边,老爷和夫人已经知道小姐失踪的事,派人调查了很久,才知道小姐是和那个……私奔了。奶娘回去后,把这边的情形也告诉了老爷和夫人,老爷和夫人叫奴婢……” “何时知道的?”舒青窈十分平静。 “在小姐您的玉镯碎掉那日,”她顿了顿,“您叫奴婢去给白小姐备茶点吃食,出去的路上,得到了消息。” 舒青窈眼神淡淡的,对于雾菱的消息,也不知该不该惊讶。苔州的苏氏夫妇选择认下她的身份,要么是对苏幼青的选择做出妥协,要么是如今还未得到苏幼青的行踪。 无论是哪种,苏氏夫妇都不会允许她离开魏家。 她是魏、苏两家联合的必要存在。 “雾菱。”舒青窈向她伸出手。雾菱不解其意,但还是把手放去掌心,随后,被舒青窈牢牢握住。 柔若无骨的手,手指却好像有道硬痕。 “早前你同我说,这魏府留不得了,是出自你本心?” 雾菱点头。 “可眼下你得了令,必要留我下来,怎么办呢?”舒青窈眼神深深。 在玉灵山这些年,她是学了不少杀人手段,可雾菱,她没办法下手。 所以把难题抛过去。 雾菱还不知自己面临生死,颇是认真的考虑。良久,她突然有了主意。 笑道:“小姐,我们去筹神吧!” 舒青窈:…… “求神保佑我不嫁?”舒青窈哭笑不得,“那还不若直接出家的好。” 雾菱晃着脑袋:“不是不是,奴婢的意思是,我们去抽签!无论抽何签文,都换成下下签。然后回来造论,最近不适宜嫁娶!” 舒青窈听罢,沉吟片刻,颔首。 “不错,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话音未落,心口猛地一阵激荡。 舒青窈措不及防,握着雾菱的手,狠狠一紧。 雾菱惊讶:“小姐,您怎么了?” 缓缓收回手,她有些费力的深呼吸,眼神几分恍惚。 凌桑在施术了。 “雾菱,你去……去……请个人来……”努力维持着最后一分清醒,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 慕卿回 第36节 云奕阔步走进皓月堂。 沈星楼慵懒地躺在椅子里,手里捏着一本书,却没看,反是搭在脸上,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坐好,仍旧这么躺着。 云奕颇是诧异。 从未见过沈星楼这副模样。 “小王爷?”他担心地问。 沈星楼应了一声。 脸上的书滑去地上。 云奕瞥了一眼,竟与术士相关。 走到沈星楼身边,弯腰捡起书,放去桌上,问:“小王爷怎么对术士感兴趣了?”他知道沈星楼自五年前外出征战后,因意外导致功力尽失。而这些年,也无心再练。 难不成想修术法了? “小王爷无需担忧,我等誓死护小王爷您安全!”云奕斩钉截铁。 沈星楼:…… 他哪是担忧这个? 他只是觉得,自己离舒青窈好遥远。 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从中插手,送她去玉灵山修习术法。 眼下她虽然不能施展,可以她的性子,绝不会任由这样的情形伴她终身。所以一旦她恢复,那他就彻底抓不住她了。 “对了,我不是叫你去盯着凌桑?回来作甚。”他微侧头。 云奕抱拳:“凌桑折返于林宜萱和苏小姐的房间,不知在做什么。” 顿了顿:“还有就是,苏小姐身边的雾菱刚才来过,说请您过去一趟。” 沈星楼蓦地坐起。 “她,找我?” 云奕几分踌躇:“雾菱是这样说的,但是您说过,苏小姐那边,谁都信不过。加之苏小姐和您……” 不对付。 他很想说这三个字。 那次苏幼青把银子随意丢去草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沈星楼有多生气,他也记忆犹新。 眼前衣影掠过,云奕惊了一瞬,定神一看,自家主子已经走到门口。火急火燎的,衣袖带风,一身黑色和皑雪的白泾渭分明,像是利刃要割裂眼前的世界。 * 雾菱守在门口,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很是不安。 直到觑见沈星楼出现,她才微松口气,快步下去迎接。 “小王爷,这边。” 沈星楼直径踏入屋中。 雾菱合上门。 虽不知小姐为何要叫他来,但总归是有事。惴惴不安地瞥一眼紧闭的屋门,她又站回门口,继续守候。 里卧,舒青窈已经陷于似真似幻。 她也是头一回用血融术,没想到如此的厉害。 起初她还能看到凌桑,单手划开虚空,走进林宜萱的神思,后来,便成了她身在神思中。 混乱至极。 她看到了云嫔,看到了明僖帝,看到了陆皇后,还有…… 沈清越。 沈清越很奇怪。 他站在一片猩红中,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我,势不两立!”他说着,手里长剑一挽。身后旌旗翻滚,烈火灼焰。 不远处还有阵阵凶兽的咆哮。 咆哮声近了,沈清越也近了。 她像夹在中间,注定被猎捕的困兽,无处可退,无路可逃。 “为什么要杀我……沈清越……我没有做错……”她眼神悲戚,泪流满面。 沈星楼的心狠狠一揪。 伸出手将坐在床畔的她揽入怀中。 “窈窈,我没有想杀你!” “你别过来!”舒青窈推他,“我要怎样解释你才信,桓蘅不是我杀的!她是死于意外!” 桓蘅? 沈星楼身形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第66章 如你所愿 “窈窈,你可知你在说谁?” 桓蘅,是他母亲的名字! “沈翩鸿,你离我远点!我的术灵……术灵……”说完这句话,舒青窈重重垂下了头。 沈星楼的脑子嗡一声炸开。 若桓蘅是他听错,那沈翩鸿呢? 无端听到自己生父生母的名字,还是从舒青窈的口中而出,遥远得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术灵…… 术法…… 是了,一定是她又妄动术法! 沈星楼气得要命,却只能生生忍下,把她扶好,轻轻放回床上。 舒青窈精致艳丽的小脸尽是泪痕,即使闭着眼睛,像是陷入沉睡,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助与痛苦。 “窈窈,你这般不爱惜自己,是要气死我吗?”他咬着牙用手指替她擦拭残余的眼泪。 “师姐!”屋中赫然多了一道声音。 凌桑的影闯入屋中,而后渐渐凝形。 看到沈星楼在床前,朝他看来,眼神深深,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坏事了! 不过这刻沈星楼无暇去追问他那声“师姐”,只是收回手,问:“何事如此焦急。” 凌桑转了转眼珠,还想打哈哈,就听到沈星楼一声轻哼。 “你是假的,她也不是真的,还有何好瞒?” 凌桑:…… 随后跪下了。 “小王爷恕罪,凌桑也不是故意瞒着您啊,是您的身份太特别了。” 半月前,师父濯莲真人给他派了任务。这任务有些古怪,同以往的斩杀为祸世间的恶魇不同,是叫他潜入云州城城主魏家,伺机而动。 他多了个心眼,偷偷托师兄空谷去打听。 一打听才知道,魏家天命星有变数,旁边莫名多了紫光。 那紫光,曾于二十年前出现于皇城,直指真龙命星,却在后来忽然销声匿迹。如今再现,不知是故人,还是另有新人。 听到“紫光”二字,沈星楼唇畔间不觉浮出一抹自嘲。 紫微星降世啊…… 当年因此,他受尽排挤与折磨。那些皇子美其名曰进宫伴读,实则是为废了他。 要不是几年后,舒青窈携彗星扫尾异象出世,只怕他早就死在了那些皇子手中。 她的晦气和他的运气生而绑在一起,注定密不可分。 忍不住悄悄握住她放在身旁的手,牢牢圈紧。 “所以小王爷,在那段时间突然出现在魏府的人,都有可能是紫微星。您是,云奕是,连那些招进来的奴才奴婢都有可能是,我实在不敢说。” 沈星楼抬手,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这些与眼下无关的。 凌桑咽了口唾沫。 没想到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 看一眼床上的舒青窈,只能又抛出些线索,继续道:“我从魏林氏的绣图里察觉到蹊跷,所以施术探查。没想到还真查出来些东西。” “细说。” “小王爷,您不是修术之人,我同您说,只会徒增烦恼。” 沈星楼略是挑眉。 玉灵山还真是会教人。 舒青窈自幼身在宫中,耳濡目染自会周旋于人,凌桑却不同。当年他救下凌桑时,凌桑还只是个抱着他大腿哭闹不停的娃娃。 如今这心思,环环相扣,想从口中套问出话来,还得费些功夫。 于是看向一旁,几分漫不经心:“你不愿说,无妨。但我心情不好了。我这个人,一心情不好,就会寻个人说说话。待会儿便去叨扰魏老夫人,同她说说新招进来的小奴才,是个玉灵山的术者。又或者——” 慕卿回 第37节 故意一顿:“她这未来儿媳,也与术者有关联。” 打蛇打七寸。 舒青窈就是凌桑的七寸。 果然,凌桑立刻摆手:“别别别,小王爷,有事好商量……” 看一眼床上的舒青窈,暗道对不住了师姐,只能把查到的悉数告知。 沈星楼听罢,脸色逐渐阴沉。 他来这里的目的,一是奉命,二是,把魏家取而代之。 可若魏家掺杂着其他势力,那他先前部署,便要重新考量。 而且“术者”于他来说,是全然不可控的。 除非…… 侧目看向舒青窈。 一直以来,他都佯装不知她的身份,无论是公主,还是玉灵山术者,都是捏着她的一点小辫子,成了心要逗弄她。如今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倒可以拨开一层她的身份了。 “小王爷,方才我所言,都事关玉灵山秘辛,”凌桑咽了口唾沫,“您……” “放心,我也只当听了个故事,”沈星楼说着,又对他扬手,“去处理林宜萱的后事吧。” 凌桑噎了一噎,怯怯看一眼舒青窈。 探查到林宜萱背后的那位,这等大事,是该上报玉灵山的。可舒青窈似乎并不愿玉灵山插手此事,他要行动,还得听她的。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沈星楼语气淡淡:“没看到她在休息?不知道你们间动了什么手脚,反正她神思错乱,说了好些胡话。你要不想以后有个傻子师姐,最好还是别打扰她。” 惊了一瞬,凌桑立刻想到身处林宜萱神思时,是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 难道是林宜萱和师姐的神思意外联结后错乱? 可他分明才是那个施术的人,为何错乱的不是他呢? 还是说,师姐和那几个人有其他关系…… 太多疑团未知,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凌桑默了默,颔首:“小王爷,既然您在这里,说明师姐是很信任您的。那,她就拜托您了。”说罢,影碎消散。 屋中恢复如常。 沈星楼摩挲着她温凉的小手,一声轻笑,有些苦。 “你信任我?你不是提防我得很?” 舒青窈眉心微蹙。 “怎么,我实话实说,你还不开心了?” “沈清越……”轻轻的一声。 沈星楼滞了滞,心跳不可抑制地飞速跳起。 紧张地看着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一句,便俯下身去,在她耳畔低语: “我在。” 舒青窈呓语着。 但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清。 正当他准备放弃,双手撑起身体,冷不防舒青窈喃喃:“我真的好讨厌……你……不应该……出现……” 宛若当头棒喝。 他愣在当场。 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眸刹那间尽是哀伤。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松开握住她的手,颇是自嘲地笑了笑,“好,沈清越不会再出现。如你所愿。” 第67章 同行 从魇中醒来,外面一片深蓝。 头疼得厉害。 舒青窈缓缓抬起酥麻的手,软弱无力的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良久,才揉了揉额角。 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明。 还好,回来了。 不知自己睡过去多久,只觉得浑身好累,沉陷在那样的幻境中,如此往复,没有尽头。 她被“杀”了一次又一次。 起初她还惊慌害怕,几次以后,她麻木了。 任由沈清越的剑刺入心口。 “小姐,您醒了?”帐帘外,传来雾菱带着睡意的声音。 沈星楼是在子时走的。 他走后,雾菱便接替他进来照顾。见舒青窈呼吸匀称,似是睡觉,再想沈星楼也没有说什么不妥,也就这样守着了。 “雾菱,我想喝些水。”她哑着嗓子。 “奴婢这就去倒。” 分拂帐帘,把茶杯递进去。 舒青窈接过,立刻喝了起来。 雾菱小心地打量她的脸色,见她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总算松了口气。小声喃喃:“小姐真是吓坏奴婢了,一言不合就晕倒,还不让奴婢请大夫……” 舒青窈把茶杯还递回去,手指轻拭唇瓣,问:“此事除了你,无第三人知吧?” 雾菱瞪大眼睛。 见她这反应,舒青窈想了想,的确,以凌桑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凌桑应该不方便进屋来探望罢了。 便浅浅一笑,宽慰:“凌桑不是外人,他知道也没事。” 雾菱再次瞪大眼睛。 不是,她怎么听不懂呢? 小王爷不是人? 凌桑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舒青窈见她很是疑惑,少不得也疑惑起来。 “难道还有人知道?”心中惊慌。 雾菱皱起眉头:“难道不是小姐您昏迷前叫奴婢去请小王爷来的吗?” “我……”她失声,“——请谁?” “沈小王爷呀,”雾菱略是后退,几分害怕,“小姐,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她是不会记错的,那个时候舒青窈抓紧她的手,叫她去请沈星楼。 当时她还奇怪,那小王爷平素欺负小姐欺负得这么狠,还夺了小姐的清白,怎么小姐要叫她去寻呢? 不过小姐这样吩咐了,她便去做了。 后来…… 小王爷也没说什么,好像还很担心的样子。离开时,嘱咐她要对此事保密,仔细照顾。 “我当真叫你去寻他?”舒青窈还是不太信。 雾菱点头:“不然,就算奴婢有豹胆子、虎胆子、熊胆子……也不敢去招惹那位——” 麻烦人物。 舒青窈没再吭声。 察觉到掌心莫名多了个硬物,拿出来。 见到是她不敢再佩戴,平时都放在枕下的玉蝴蝶,心脏瞬间软了一软。指尖摩挲着,衣袖拉扯,皓白的腕上出现一痕牙印。 ……好吧,果然是沈星楼能做出来的事。 拂下衣袖,把咬痕藏起。 重新看向雾菱,道:“先前你说去筹神的事,可准备好了?” 雾菱眸底划过一丝担心:“筹神倒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小姐您这身体,奴婢担心得很。要是半路上您突然昏厥,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会了。”舒青窈颔首。 只要她不妄动术法,也不用血融术分灵力和谁产生共鸣,那她就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雾菱还是被吓怕了,不敢应声。 舒青窈:“此事若不抓紧,那我和魏三爷的婚事便会提上日程。待我嫁进魏家,没多久,白若璃势必也会进门。以她的性子,绝容不下你。到时候随随便便把你打发给小厮……” 雾菱:…… “小姐,等天明,咱们就去吧?” “嗯?不觉得快了些?” “不快不快,”雾菱连连摇头,“奴婢这就去叫醒叶茴和凌桑,一起准备。” 舒青窈莞尔:“好,去吧。” * 刚用完早饭,凌桑就过来说马车准备好了。 原本打算带凌桑和叶茴一起的,但转念一想,林宜萱那边可能会有变故,而若兰院也有需要提防的刁嬷嬷和倪妙儿,只能把他们留下。 雾菱陪着舒青窈走到大门口。 慕卿回 第38节 “魏老夫人那边,奴婢早早去禀报了。李嬷嬷说她这几日精神不好,还在睡着,待她醒了,会替我们转告的。”雾菱道。 舒青窈点头:“也好,省得她不允,我们还得花功夫。” 走到马车前,准备上去。 忽而背后一声:“苏姐姐?” 身形一顿,舒青窈循声看去,见是白若璃和她的丫鬟灿星,正站在阶前,像是才买了东西回来。 “这么早,你们去哪儿了?”舒青窈客套地问。 也没指望她们真心答,可灿星心直口快:“还不是三爷因为典当了宝贝仍旧烂醉着,小姐看不下眼,刚去当铺用自己的羊脂玉坠子换了两样物件儿回来。” “灿星!”白若璃小声呵斥,又看向舒青窈,神色微有尴尬,“让苏姐姐见笑了。” 舒青窈倒是奇怪得很:“这是二爷的事,怎么要你做补偿?” “二表哥从来都是有多少花多少,”白若璃垂眸,抿了抿唇角,很快又笑,“而且二表嫂有事,二表哥也忙不过来。表哥那边,只有阿璃去顾着了。” 瞥见雾菱小臂上挎着的篮子里装着香烛:“你们是打算去筹神?” “嗯。”舒青窈并不掩饰。 她隐隐觉得,今日的白若璃和以往有些不同。 思索片刻,问:“近来府上不顺,表小姐不若与我一起?兴许佛祖看在我们二人诚心的份上,能庇佑魏家。” 雾菱诧异地看向舒青窈。 都知道白若璃和她不对付,怎么还主动邀请呢? 也不怕引火上身? 换做往日,白若璃早就避之不及。可此时此刻,听完舒青窈的提议,她居然沉默了。 而后拍拍灿星的手:“你去把东西拿给表哥。” “小姐?”灿星不解。 这不就是她要独行的意思? 白若璃却并不打算再说一句,转头对舒青窈浅浅一笑:“苏姐姐,阿璃同你一起去!” 舒青窈莞尔,侧身让她先上。 灿星见自家小姐执意,只好向舒青窈行礼:“苏小姐,我们家小姐自幼娇养,是刁蛮了些,可本性不坏的。您……您……这一路上,还请多多包涵,麻烦了!” “放心,我们家小姐,性子和软着呢,又是做姐姐的,必不叫白小姐被谁欺负了去。”雾菱当即回嘴。 第68章 求签 话已至此,灿星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东西往大门走去。 舒青窈瞥看雾菱脸色。 “不高兴?” 雾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舒青窈便明白了。 抬手抚发,借着动作小声:“我叫她去,并非一时兴起。你仔细想想,只我们二人去求签,就算得了下下签,说服力也不够强。整好她能做个见证。” 顿了顿:“而且,整个魏府,只有她最不愿我嫁给魏三。所以必要时候,她兴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雾菱会意,点头:“还是小姐考虑得周到。” 车帘掀开,露出白若璃疑惑不解的脸。 “你们还不上来?” “来了。”雾菱重新展颜,热情回应。 马车徐徐,行至妙法寺。 今日天晴日好,佛门前,两棵长青高松青翠欲滴,檀香袅袅,飘绕而过,如仙气指引,拾级而上。香客人来人往,异常的热闹。 白若璃还是幼年时来过妙法寺,伸手放去石碣上,摸了摸,冰凉的触感像引起了她的回忆,几分惆怅地叹了口气。 “小姐,”雾菱觑着空当,偷偷把袖里的下下签取出递给她,“您拿好了。” 舒青窈接过,想了想,问:“话说回来,这下下签你怎么得来的?” 雾菱声音更轻:“小姐不知,但凡抽中下下签,寻常人都得撕了烧了或是扔了,总归不会留着。所以捡一张还算完好的,不是什么难事。” 舒青窈这才放下心。 就怕到时候签文不是妙法寺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三人朝前而去。 “苏姐姐,你想求什么呢?”白若璃忽然问,“问姻缘吉事,去观音娘娘庙;求身体康健,去药王殿……” 抬眸见大雄宝殿,声音顿了顿,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当年便是在这里,大人在诚心磕头,魏行昭就带她偷偷绕去后面的柱子,然后亲了她。 “先去大雄宝殿吧。”舒青窈轻声。 既然说了给魏家祈福,那还是得把戏做完全套。 等拜完,舒青窈提议:“再去观音娘娘庙吧。” 白若璃滞了滞,脸色有些苍白。 昨日借着酒意,魏行昭告诉她:“阿璃,你先别急,母亲说了,我得娶苏幼青过门。等她生下子嗣,再纳你。” 她一听就哭了出来:“你不是说阿璃是正妻么?纳阿璃,那阿璃是什么?妾室?” 魏行昭抓着她的手亲了亲:“傻丫头,不是说了别急?妾室只是暂缓而已。待苏幼青生下儿子,立刻把她废了便是。” “可是阿璃怎么能容忍你和她同睡一榻?不行,不行!” “阿璃!” “还有你怎么就能保证她能生儿子!要是连生三个都是女儿——” 魏行昭陡然变得狰狞。 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怒吼:“怎么可能三个女儿!你少胡说八道!要是再乱说一句,我杀了你!”说罢,狠狠把她丢开。 白若璃一个趔趄,从石凳上直接摔去地上。 晋蜀赶紧把她扶住。 叹息着劝:“表小姐又是何苦?如今爷他最想的就是快些生个……生个名正言顺的儿子,要真三个女儿,那岂不是把城主之位拱手让人了?” 白若璃也知道自己触了魏行昭的逆鳞,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推开晋蜀,走到魏行昭身前抓住他的衣襟,质问:“表哥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那个苏幼青,要和她假戏真做!” 魏行昭不耐烦极了,没好气道:“苏幼青本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才是横插一脚的,有什么资格同她争?样貌、才情、家世……你又哪点比她强?” 他的每一句,都像把刀子往她心口上划,轻而易举地让她鲜血淋漓。她疯狂地扑去桌上,把一切推开。 吃食、酒壶,散了一地。 魏行昭似乎稍微清醒了两分,眯了眼,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拉。 抱着娇小的人儿,他蓦然凑近,在她耳畔呢喃:“有句话我说得不对,家世,白家还是强她许多的。好阿璃,我有两个心爱的物件,你见过的,帮我赎回来好不好?” 白若璃正想骂他无耻,就听到他继续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找青儿。” “你敢!” “那你是答应了?” 白若璃吸吸鼻子,手捂住火辣辣疼着的脖子,委屈的眼泪还是颗颗往下掉。 但一想魏行昭素来待她不错,这次想必是喝多了,最近事情又棘手,才会如此失态,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跟过去一样的付出,那魏行昭还是她的。 苏幼青,不过是用来利用的踏脚石。 可如今她却听到苏幼青亲口说,要去观音娘娘庙求姻缘。 那便成了,魏行昭对苏幼青有心思,苏幼青同样对魏行昭有心思。 那她算什么? 心情瞬间又沉至谷底。 观音娘娘保佑,叫她抽支下下签才好…… 眼看着苏幼青满脸虔诚地走进去,她不停在心里祈祷。 舒青窈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回眸。 和白若璃几分怨毒的眼神相撞在一起。 白若璃瞬间藏起情绪,如平常般甜甜笑着,跟着走进去。 “苏姐姐求姻缘,那阿璃也求个姻缘吧!” 舒青窈淡笑:“那自然是好。阿璃也快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是呢,母亲她已经先回去了,阿璃要是求得支好签,定要请她再来。”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想必阿璃的正缘,必是在这云州城了。” 又笑了笑,舒青窈收回眸光,跪去蒲团上。 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菩萨在上,信女舒青窈诚心求问,是否能等到沈清越回来?” 双手摊开,放于蒲团上,磕下三个头。随后直起腰身,拿过面前的签筒,闭上眼睛摇动。 随着声声脆响,一支竹签掉去地上。与此同时,身边也有同样的脆响。 舒青窈赶紧拾起竹签,记住“第二十五签”,把它重新塞回签筒。 “苏姐姐,一起解签吗?”白若璃问。 “我有些紧张,你先去。” “好。”白若璃敛裙起身,朝一个沙弥走去。 慕卿回 第39节 舒青窈凑去雾菱耳边低语:“你寻个时机,去拿第二十五签的签文。” “是。” 舒青窈缓缓过去。 恰巧看到白若璃神色怅然地收起手里的纸笺。 不用问也知道,所求不怎么好。 第69章 遇险 白若璃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会呢? 怎么会是下下签呢? 菩萨是不是搞错了,她和表哥,姻缘难成? “你是什么?”白若璃猛地抓住舒青窈的手。 舒青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签文递给她。 白若璃一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幸好,她也是下下签。 姻缘难成。 但转瞬想到,她求的是和表哥的姻缘,自己也求的是和表哥的姻缘,她们竟都不是表哥的正缘么? 是谁? 心中越发难受。 舒青窈见她脸色忽晴忽暗,不由得微微摇头。这模样,跟前两年修炼走火入魔的旁系师妹一模一样。 “苏姐姐,阿璃想……想散会步再回去……” “那便一起走走。”舒青窈给雾菱使了个眼色。 妙法寺是云州城最大的寺庙,除了各个宝殿,还有千佛塔、万莲池等供香客游赏的景点。 两人静默着走了一阵,舒青窈轻声道:“签文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始终相信,事在人为,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白若璃轻哂:“苏姐姐也不必安慰阿璃了,你我一样,同病相怜。” 此话一出,舒青窈便猜到了她所求之事。 说实话,起初她以为白若璃和魏行昭是狼狈为奸,因此对二人都没几分好感。可眼下却觉得,白若璃不是狼更不是狈,只是个被魏行昭骗得团团转的缺心眼小姑娘。 遇错了人,所以这一生都被迫改变。 和她何其相似。 这样想着,心里不免也生出丝丝惆怅。忽就有些怀念母嫔,和那个未出世,便一起殁掉的弟弟。 “苏姐姐,我们去后山吧,那边的人少,”白若璃提议,“这里多是开心的游客,我们未免太格格不入了。” 舒青窈顺着白若璃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绿树成荫,夹着一条羊肠小道,的确没有多少人过去。 “小的时候,每次大人筹神拜佛,阿璃觉得无趣,都会央求表哥带阿璃去后山玩。运气好时,还能遇到松鼠,很可爱的。” 说出这话时,白若璃的眼睛闪闪发光。 “对了,有一次阿璃穿了一身鹅黄,梳着两个小髻。那小髻上缀着铃铛,阿璃一走,铃铛就叮叮响,没想到有只松鼠突然就跳下来,抓着铃铛不撒手。吓得阿璃边叫边跳,最后还是表哥把它给捉住了……” 说着,像个八九岁的孩童般,轻快地往后山奔去了。 舒青窈沉默。 这孩子,真魔怔了。 不太想去,可她毕竟是跟着自己出来的。丢她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太妥当。 “小姐,”雾菱快步走来,“奴婢把签文取来了。”双手递上。 瞬间有些紧张。 指尖微颤,深呼吸一番,才敢将对折的签文展开: ——上签! “恭喜小姐!”雾菱甜甜笑着,“此签乃诸事大吉之兆也!” 心脏不受控制似的,一顿一顿,砸在胸腔上。 纤声喃喃:“过了忧危事已重,从今再后永无恼。宽心自有宽心计,得遇贵人护其功。” 贵人…… 眼前不自觉地浮现沈星楼那张柔魅的脸。 怔了一怔,她赶紧摇头打消念头。 太可怕了。 还不如看到凌桑。 “哎小姐,”雾菱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白家小姐呢?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舒青窈瞬间敛神。 朝白若璃离开的方向看去,已不见她的身影。 把她的事同雾菱简单说了一二,雾菱叹道:“还真是不省心。奴婢这就去把她带回来,小姐您在这里休息着吧。”拔步便走。 舒青窈摩挲着手里的签文,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 后山。 白若璃漫无目的地走着。 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小道两旁的树木参天,将太阳的光严严实实遮挡住,整个后山如同沉寂在阴瘴中,透着不同寻常的冷。 有些游客注意到了,便带亲人往山下走。白若璃见他们纷纷离开,反倒戏谑:“走吧走吧,阿璃正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走去供游客休息的石桌边坐下,她交叠双臂,把头枕在手腕处。 “白小姐!”雾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白若璃皱起眉头。 起身,冲着声音没好气道:“你们怎么都那么烦!让阿璃一个人静一静不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背后平添一道男声。 白若璃的心猛地一紧,回头看去。 见是个青年男人,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她立刻反应过来,提起裙子就朝雾菱所在的方向跑去。 可刚跑一步,就感觉到头皮一紧。 那男人轻易抓着她的长发,往后拉扯,她的背径直撞去旁边的树上,疼得瞬间冒出眼泪。 “雾菱——”她大叫。 男人捂住她的嘴,笑得阴鸷:“不是说想静一静?怎么现在又想着找人了?女人就是这样,善变,虚伪,可恶!”说罢,解开她的腰带,单手捆住她的双手,又用布帕封了她的嘴。 此刻白若璃已到忍耐的极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男人一把将她扛去肩上,疾步朝后山深处走去。 “放人。”四周忽然响起一道空灵女声。 声音透过树叶,随阴冷的风发出刺啦的响。 男人啧声。 “你们这些术士,烦不烦?” “你们这些妖人都不烦,我烦什么?” 话音落,寒光现。 男人被逼得朝往另一个方向,但仍不愿松手。 一连跑了好些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设的阴瘴不知何时被令一人的幻境取而代之。 他嵌入的连环。 前方,站着一抹倩影。 男人怒火中烧,骂道:“都是你这术士坏我好事!”边吼边朝她狂驰而去。 * 舒青窈本是在廊桥上等候。 不经意地朝后山瞥去,见到满山竟被阴瘴笼罩,大吃一惊,赶紧过去。 可眼下她身体所限,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凭借着本能寻找破山入口。 一点一点探寻过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破口,正想滴血撕裂,冷不防一道寒风袭来。 定神一看,是一张黑纹遍布的妖异男人的脸。 她连连后退。 “就是你!坏我好事!” 舒青窈几分莫名。 但看白若璃像只鹌鹑似的被他扛在肩头,整个人傻了般神情恍惚。她略是沉眸,双手交叠在一起,不动声色地捻出银丝。 “是啊,冲我来吧。” 第70章 巡察司 慕卿回 第40节 当年,玉灵山。 “青窈,随师父一起念。” “嗯!” “为术者。” “为术者。” “必济苍生于天下。” “必济苍生于天下。” “若遇妖人,不得退缩。” “若遇妖人,不得退缩。” “必穷尽己法,诛杀于眼前。” “必穷尽己法,诛杀于眼前。” “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久远的回忆又在脑海中浮现。舒青窈双眸微暗,很快又集中了精神。 她虽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也做不到除魔卫道为己任,可既然发过誓,答应了师父,那便不能食言。 妖异男子嘴角咧开,几乎到了耳根。 极度诡异的一幕。 随后像猛兽般朝舒青窈直扑而来。 舒青窈身形摇晃,旋转着绕去他背后,手里的银丝悄无声息攀上他的脖子。 平日里但凡遇敌,到了这步她只消施术,就可以将妖人烟消云散。可如今她只有身形,牵制住后,只有本身的力气。和一个异变的妖人对抗,简直螳臂当车。 妖异男子趔趄,察觉到脖子上的细丝勒入皮肉,虚空捏了一把。 旋即更为怨怒,一把将肩头的白若璃抛去地上,大吼:“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原本恍惚的白若璃在地上滚了几圈,背部撞击到石头,整个人痛到蜷起。眼前渐渐清明,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幼青和先前想要绑架她的男人缠斗在一起。 来不及惊讶更多,就听到苏幼青对她大声:“你快去找人帮忙!” 白若璃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往另一端逃命。 那个男人是人是鬼? 还有,那个会功夫的真是要嫁给表哥的苏幼青? 还要她找人帮忙?她才不要! 最好是他们双双毙命,她一辈子也不要回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太可怕了! 胡乱想着,跟疯了般跑回折廊。 不留神撞到了人。 她轻呼一声,险些跌坐去地上。 对方显然比她硬朗比她高大,纹丝不动的,见到她吃痛,才弯下身关心:“小姐,你没事吧?” 会说话…… 那就不是妖怪了。 白若璃稳稳心神,摇头,顺势上望。 是一张英俊的脸,穿着干练,腰间还佩着武器。 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熟悉。 对方瞳仁微缩,似乎看出了什么。但一句话也没说,向她伸出手腕,扶了她起来。 “那边是回去的路,小姐小心。”男人又说。 白若璃点点头。 二人擦肩而过。 几步后,她的心脏莫名忐忑起来。 当真不管苏幼青了? 方才要不是苏幼青在,只怕她早就被那个怪物给掳走了。苏幼青救了她,她要是放任不管,也太不厚道了。 还有雾菱,雾菱还不知影踪…… 想起来时路上,苏幼青还还主动拿出备好的吃食和她分享,心情不觉越来越沉重。 停下步子,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起手指,掐住掌心。 回头,见那个男人正往和苏幼青相反的左侧走去,她打定主意,抬起发软的腿追上。 “这位公子!” “小姐有事?”他驻足回头。 “公子可会功夫?”她指指他腰间的佩剑,“前面,前面有妖怪!不知公子……” 对方愣了一瞬,手放去腰间,握住剑柄,整个人气场也随之一变。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察觉到后山有些不寻常才寻过来。烦请小姐指路。” 白若璃又惊又喜:“这边来!” * 脖子一阵剧痛。 伴随着剧痛的,还有丝丝钻入骨髓的阴冷寒气。 舒青窈勉强用银丝缠住那只枯瘦的手腕,想用最后的力气把手腕勒断。 正当濒临力竭,不知从哪儿寒光一闪。 而后一柄黑金剑没入妖异男人的胸膛,直破而出。 脖子的痛瞬间散去。舒青窈站立不稳,摔去地上。趁着喘息的空当,把银丝不动声色地收回。 “啊……”白若璃抽了口凉气。 这一切,实在是颠覆了她这十四年来的认知。 先是凭空出现的男人,又是面容怪异的妖怪,再到此刻,妖怪竟像焚烧的灰烬般,那么庞大的身躯,烟消云散在眼前。 双手捂住嘴,半晌都缓不过神。 “小姐,你还好吗?”年轻男人问。 又不放心地回头。 见白若璃只是木头般杵在那里,稍微放下心。 重新看向舒青窈:“那妖人可有伤到你?” 舒青窈摇摇头。顿了顿,又点头。露出脖子上清晰的掐痕。 费力地说:“幸而公子来得及时,不然,我就算不被他掐死,也要被他剖心。” 九死一生时,她忽就想明白那妖人为何选白若璃下手了。 前段时日她还在玉灵山的时候便听说,近来妖人活动频繁,专掳劫还未成婚的年轻男女,甚至是童男童女。每每发现,活人都已成了干瘪枯尸。 所以他们猜测,妖人取了他们的血去修炼妖法。 方才舒青窈却发现,妖人在她濒死时,另一只手却悄然而至,直逼她心口。 濯莲真人说过,人只有在濒死那刻,愿力才会达到鼎盛。而这样的愿力,会集中于人的心脏。 先前那些尸体,众人只看到被抽干了血液,并未细探,他们的心脏是否还在。倘若心脏当真不在,那这些妖人收集愿力…… “小姐知道他要剖心?”头顶上跌来疑惑的声音。 舒青窈敛神,微微摇头,虚弱无力地咳嗽几声,道:“我也不确定,只是看到他的手——不,他的爪子,在朝我的心口伸过来。” 对方沉默一瞬,向她伸出手腕。 待舒青窈起身站好,他才抱拳一礼,自我介绍:“在下裴言,目前任巡察司副司掌。待小姐休息片刻,想请小姐回去,就方才发生的事做份笔录。” 巡察司的人…… 舒青窈略是抬眸。 难怪随身带着克制妖人的黑金剑了。 “小姐——” 小道上传来雾菱的声音。 舒青窈循声望去。 雾菱哭得一塌糊涂,提着裙子飞跑过来,二话不说撞进舒青窈的怀中。 舒青窈瞪大眼睛。 才力竭过的她已经非常虚弱,被这样一撞,险些摔去地上。裴言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在她身后拦了一把,稍作支撑。 雾菱却并没有发觉异常,抱着舒青窈痛哭: “小姐,奴婢刚才、刚才见鬼了!见了好多好多的鬼!” 第71章 关系 裴言低咳一声,在旁低声宽慰:“那些都是幻象。妖人在此设下陷阱,便是要迷惑人心。” 雾菱使劲摇头:“不是的,不是幻象!这里是佛门圣地,怎么可能会有幻象!” 裴言叹了口气:“正是因为佛门圣地,才会让人放下戒备——”顿了顿,“严格来说,后山也算不得佛门圣地了。” 慕卿回 第41节 舒青窈用手拍了拍雾菱,温柔安抚:“别怕,等回去以后,我们寻些压惊茶来,把它吃了,再好好睡上一觉。” “阿璃也要……”白若璃小声插话。 带着委屈和不满。 凭什么大家都围着雾菱那个丫鬟转啊? 她也受惊了,她还叫了裴言来呢!要不是她指路…… 舒青窈从她的小表情里读出了她的意思,浅浅一笑:“是了,得给表小姐送去一壶,一起压压惊。” 裴言的目光在白若璃和舒青窈身上逡巡。 默了默,问:“二位的关系是?” 他不记得魏家有这么位嫡出小姐。 若是庶出,也不该是这个年纪。 白若璃眼神微变,打量着裴言:“这是阿璃三表哥未过门的妻子,苏幼青苏小姐。她和阿璃表哥,是自幼就有婚约的。” “苏幼青?”裴言赫然瞪大了眼睛。 这一举动无疑让白若璃觉得刺眼得紧。 忍不住一脚向他踹去。 “裴言,你真不认识阿璃了?” “认、认识啊……”裴言震惊之余,又不得不分神去应付白若璃。 怎么会是苏幼青?他见过苏幼青的画像,不长这个样啊! 这是个假的! 是了,方才她们两个都吓得魂不附体,唯独她一个镇定得很。看起来,还像和那妖人过了几招。 不自觉地再向舒青窈看去。 刚侧过半张脸,就被白若璃用两只手生生扳过来,面对自己。 “那是阿璃的三、表、嫂!你要是敢肖想,阿璃告诉三表哥去!” 裴言:…… “阿璃,别胡说八道。”他汗颜。不过,也的确不敢再多看了。 白若璃这才感觉到自己得到了重视,脸上多了分得意。 向舒青窈介绍:“苏姐姐,这个裴言呢,是表哥最好的朋友。很早以前,阿璃还住在魏府的时候,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玩。后来他们家搬走了,我们也许久不见了呢!” “是很久了,”裴言颔首,“方才都没有第一眼认出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阿璃也是,小时候你明明比表哥矮的,怎么现在比他好像还高些?” 雾菱吸吸鼻子,擦着眼泪,在舒青窈耳边轻声:“小姐,奴婢怎么觉得,自从这裴公子出现以后,白家小姐整个人不大一样了?” 比如,还主动说小姐是表哥未过门的妻子,不准肖想。 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若璃喜欢裴言。 舒青窈一瞬轻哂:“占有欲罢了。” 莫看白若璃眼下和裴言打得火热,只要裴言不再流露出对她感兴趣,白若璃会立刻弃若敝履。 又站着听他们叙旧了几句,舒青窈忍不住开口打断:“这位裴公子,请问什么时候做笔录好?” 裴言回神,转看向她:“现在。”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一瞬,只觉得她生得尤为艳丽,是一种,民间不会有的,大气的艳丽。 思忖片刻,他侧身:“苏小姐这边请。” “裴言,阿璃也要去,对吧?”白若璃眨眨眼睛。 裴言淡笑:“嗯,你也一起。稍后我再送三位回魏府。” * 笔录做得非常细致,离开巡察司,已过饭点。 白若璃还是缠着裴言说东说西,雾菱陪着舒青窈走在后面。她看得出舒青窈有些心不在焉,可身在外面,她又不敢问,只能忍着。 她不知道,舒青窈不是心不在焉,而是不敢说话。 这巡察司,是和钦天监联手的,专克妖人,也克术者的地方。 一旦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哪怕这只是巡察司分部,随便出个人也都能把她给摁死了送回宫中,再送去赫特族和亲。 这跟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等走出巡察司,舒青窈才稍稍松了口气。 “阿璃有什么想吃的?”裴言问。 白若璃说了个名字。 “那苏小姐呢?” 舒青窈浅笑:“表小姐说的那家名气很大,我还没去过,今日沾光,正好有机会试试。” 四人朝饮天楼而去。 走了一阵,转过拐角,裴言身形一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下一刻竟直接跑了。 白若璃愣住。 “哎,裴言你这人怎么——” “兴许是有事,”舒青窈朝那边也看了两眼,“他工作特殊。” 白若璃只好把剩下的话吞回去,点头:“也对,要是闹市里出现后山那样的事,就麻烦了。希望他能解决吧!” 看一眼面前装潢得如同宫殿的饮天楼,她叹了口气。 “苏姐姐带银子了么?” 舒青窈微有尴尬,摇头。 出来的时候,没想过要在外面吃东西,所以随身只有些碎银子。 白若璃叹了口气:“还以为能吃他一顿呢,看来只有下次了。苏姐姐你是不知道,这个家伙,家里很有钱的,只不过从小不显山不露水,不止我,表哥也被他骗。” 说着,把裴言小时候穿着朴素,用度也很平凡的事告诉了她们。 舒青窈暗想这不是挺好的?不重吃穿,不爱炫耀。 白若璃哼声:“为此阿璃没少去厨房偷烧鸡炖鸭给他吃,他还真吃得下去。” 这……舒青窈微微挑眉。 要不是知道白若璃心仪魏行昭,听起来这二人才更像一对。 一个敢偷,一个敢吃,绝配。 “唉,不说了,阿璃肚子好饿。我们赶紧回去吧!”白若璃主动拉了一把舒青窈的手腕,朝前而去。 * 魏府。 妖人的出现,打乱了舒青窈的计划。 不过也歪打正着。 白若璃一回去便扑到魏老夫人怀里哭,声泪俱下,绘声绘色。 魏老夫人听得脸色先白后黑,沉声:“以后都别出去了,外面这么的不安宁!” 白若璃噎了一噎。 她哪是这个意思了? 舒青窈只能顺势从袖中拿出下下签,叹息:“难怪今日抽中下下签。青儿还道和三爷的婚事是板上钉钉,怎么会姻缘难成?原来是外面不安宁的缘故。” 魏老夫人一惊,向她看去。 第72章 打情骂俏 林氏夫妇大闹的那日,魏老夫人从魏郑氏院中回来,当下打算寻个由头把魏行昭和苏幼青的婚事直接办了。 “你是没瞧着魏郑氏那副嘴脸!”魏老夫人气得拍桌,“幸好我的乖孙孙没事,要不然,我非得除了她!怎会有这样阴毒的母亲?算计得连亲生儿子都不顾了!还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李嬷嬷拍着她的背顺气:“老奴也觉得这事实在太离谱!不过魏郑氏如此心狠的手腕,倒叫老奴想起武皇来。” “她也配和武皇相提并论?”魏老夫人吊眉,“就她这小伎俩,连我都瞒不过!” 李嬷嬷叹了口气:“说来道去,都是二爷和三爷没有子嗣的缘故。但凡他们有个儿子傍身,这城主之位,早就能定下来了。” 魏老夫人若有所思。 沉默半晌,她对李嬷嬷招了招手。 “你说得对!该有个儿子傍身,”顿了顿,“老二是个不中用的,老三……赶紧把婚事办了……” “老奴明儿便去筹备!” …… 魏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 李嬷嬷这边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就等着告诉苏幼青准备入门。可眼下签文所言婚姻难成,加上魏府近来风波不断,那的确是不能明着操办喜事了。 不过明的不行,那就暗的来。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苏幼青是魏行昭未过门的妻子,就算未婚先孕,影响的也只是苏幼青日后的声誉。行昭的孩儿,她自会护得好好的,不叫旁人说任何一句闲话。 舒青窈并不知魏老夫人的打算,但能感觉到自己那句话说出后,魏老夫人整个人的眼神就变了。 暗自思忖,白若璃突然开了口:“姑母,叫阿璃说,近来府内府外都不太平,咱们是不是应该请人来做法?” 魏老夫人抚摸着白若璃的头发:“阿璃莫怕,做法什么的,姑母从来不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今日你们遇到的,也是凑巧罢了。” “可是姑母,苏姐姐都差点死在那妖怪手里了,您看她的脖子——” 慕卿回 第42节 舒青窈从进门时便略是低着头,裴言那边专治妖伤的医官已经给她瞧过,上了祛阴辟邪的药粉,只要好生养几日,便不会有大碍。以防节外生枝,她并不打算把伤痕外露。没想到白若璃此刻竟直接道破。 所有人朝她看来。 她也不得不直面,抬起头,露出那难看的青紫色掐痕。 魏郑氏以手掩唇,惊呼:“竟伤得这般重!这半月二十来天,苏小姐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待在家里好生养着。” 舒青窈红唇微抿:“的确是不敢再出去了。若非必要,青儿连院子也不想出了。” 魏郑氏想了想,转看白若璃一眼。 总觉得这两人在一唱一和。 可唱和的好像又不是同一件事。 “姑母您看,苏姐姐都吓成这样了,还是请人来做法吧!” 魏老夫人脸色微沉,再看屋中,所有人都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自己。 “好吧,就依阿璃,”手放去白若璃的手背上,拍了拍,“不过,姑母可不认识这些能人,不知道要从哪里请。” 白若璃脱口而出:“裴言大哥他会!” “裴言?是以前住在咱们邻家的那个裴言?”魏行昭自门口进来,先向魏老夫人行礼,又自然地走到舒青窈身边,弯身关心,“青儿,听说你受伤了,快给我瞧瞧!” 魏郑氏轻咳:“三弟,你是苏小姐的未婚夫,她怎会把自己不好的地方给你瞧呢?别强人所难了。” 舒青窈低头,浅浅一笑。 脖子虽算不得什么私密处,可被魏行昭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也会让她觉得很不适。 原本极为正常的对话,在白若璃耳里听来却尤为刺耳。故意哼声,向魏老夫人撒娇:“姑母,裴言哥哥现在可厉害了~是巡察司的副掌司呢!在后山上,要不是他,今日我们都回不来了。” 魏行昭眉头皱了皱。 直起腰身:“哦?区区巡察司,最高不过正四品,他还是副掌司,阿璃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很崇拜的样子?” 白若璃涨红了脸:“巡察司是直接给皇上办事的,比好些二品大官都要有本事!” “这么喜欢,”魏行昭唇角微勾,转看魏老夫人,“母亲,不如把阿璃许配给裴言吧!也算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最后八个字,傻子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 白若璃被气得不轻,捏起拳头回道:“好啊,还请姑母作主,将阿璃许配给裴言哥哥!” “你!”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摇头:“你们两个,倒是把人家的事给做了主。也不问问人家裴言,是否已有家室?像他那样的孩子,又在给朝廷办事,兴许早就——” “早就是哪个大官的乘龙快婿了!”魏行昭拂袖,生气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 白若璃别过头去。 舒青窈无心再继续浪费时间听他们打情骂俏,起身,款款行礼。 “老夫人,青儿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魏老夫人见她脸色不佳,知道刚才魏行昭和白若璃太过了些,便稍做安抚:“好好休息,想吃什么,需要什么,只管报上来。可怜见儿的,父母也不在身边,可别跟我们客气。” “多谢老夫人。”舒青窈再行一礼,由雾菱搀扶着离开。 魏郑氏觉察到气氛不对,也开口告退。 堂中一时只剩下四人。 魏行昭的目光追随着舒青窈而去。 魏老夫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扭头,和李嬷嬷交换了眼神。 李嬷嬷会意,点点头。 “闹够了?”魏老夫人声音淡淡。 白若璃一个激灵,垂下头咬住唇。 她知道魏老夫人说着疼爱她,可在魏行昭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告诉了你要安分些,你倒好,偏要生出事。怎么,苏幼青要是不嫁了,你以为你还能进门?” 魏行昭本想帮她说两句,可一想到她提起裴言那股劲儿,心里又酸溜溜的。索性闭了嘴在旁边,揣手看好戏。 白若璃小声哼哼:“姑母,阿璃不是故意的。”又不甘心地分辩:“今日在后山,要不是阿璃去找人,苏幼青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魏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眼神深深。 第73章 事不过三 的确,今日就算苏幼青出事,无论是苏家人还是谁,都怪不得白若璃身上去。白若璃大可借此机会除掉苏幼青,但还是最终选择救人,可见本心到底没那么狠。 于是略是缓和了语气:“阿璃,也不是姑母说你,你知道眼下行昭的处境有多难。再过不久,他那个大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你要是想要以后,那要好好帮助行昭才是。” 这样的话,白若璃已经听过很多次。最初她很反感,要同魏行昭吵、闹,甚至是动手摔东西。可听得多了,她也就淡了。眼下魏老夫人再次提起,她很平静的“嗯”了一声。 * 离开魏老夫人眼线的视线范围,舒青窈放缓了脚步。 雾菱看出几分端倪,问:“小姐方才故意说最近都不想离开院子,可是觉得他们要对你下手?” 舒青窈不知如何言说心中那一丝诡异的感觉,浅抿唇角。 雾菱收回目光,自顾自言:“其实小姐不离开院子也是好的,奴婢……奴婢……” “嗯?有事?”舒青窈敏感地向她看去。 雾菱缓缓点头。 其实早在见到裴言的那一刻,她就有话想说了。可是一路上白若璃都在,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开口。 如今说,好像又晚了点。 不过总比不说好…… 这样想着,她几分羞愧,轻声:“先前不是同小姐您说过么,我家小姐,是和人私奔了。那个人,是个戏子。因为整个苏家都觉得丢人,所以,奴婢隐瞒了他的身份。” 顿了顿:“那个戏子的出身实在复杂,低贱谈不上,可老爷夫人,是绝对不允许的——他的母亲,抛下他和他父亲另嫁他人。他父亲嗜酒好赌,母亲又……老爷夫人对他的家庭和人品很不能放心。” “可那个人,着实有些本事。原本只是来家里唱戏,唱着唱着,就把小姐的魂儿给勾走了。小姐为他要死要活,胆子也大了起来,最后被他怂恿着,在嫁过来的路上,和他私奔了。” “你同我说这些,”舒青窈敛眸,“那个戏子,和今日我们见到的那个裴言有关系?” 雾菱惊了一瞬。 没想到她这么聪明,原本还想多铺垫一些,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话已至此,她坦然起来,点头:“是,那个戏子叫岑游之,老爷调查过,岑游之的母亲二嫁嫁得不错,是个姓裴的富商。所以,裴言应该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又道:“奴婢还发现,当白家小姐说您是小姐时,裴言看您的眼神很不一样。奴婢怀疑,岑游之和裴言私下有联系,且裴言知道真正的小姐,不是您。” 舒青窈蛾眉蹙起,心头生出两分忐忑。 “不过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您的事,老爷夫人是知道的,必要时,他们会插手,认下您的身份。” 她回头:“雾菱,你不觉得很奇怪?” “什么?” “魏家如今新丧,苏老爷苏夫人暂时帮我隐瞒,认下我是不愿多生是非,我能理解。可我完完全全是个外人,叫我真嫁给魏三,他们图什么?” 换句话说,苏家不知道这事,她嫁也就罢了。都知道了,难道不该立刻送一个真正的苏家女儿来,再随便寻个由头,把她这个假的给换走? 雾菱听罢,少不得也开始疑惑。 她以前是站在苏家的立场,只想着维持住这位假小姐。哪怕后来相处生出两分真情,但也没有考虑过她嫁入魏家后,能为苏家做什么。 小姐原本要做的,是嫁过来,履行婚约,生儿育女。就算不是小姐,也该是小姐的庶妹,或者靠得住的远亲旁支。 “雾菱,我不知道他们在打算什么,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好欺负的。若苏家真要对付我,我不会客气。”舒青窈认真了神色。 雾菱颔首:“奴婢知道的,小姐,您已经仁至义尽。”叹了口气:“您知道为何我们原本打算去饮天楼吃东西,后来裴言却跑了么?” 回忆起楼前那幕,舒青窈依稀见到有一抹身影,步子飞快,一晃而过,消失在巷口。 不过那身影的手,被前面另一只手牵着,她只瞥见前者的一只手腕。 再仔细一想,前者手指修长,肌肤虽细腻,但能看出是个男人。后者用绿色头纱挡住真容,还用手捏着头纱一角捂住鼻口,手指微翘,是个女人。 “那一男一女……” 雾菱微怔。 她倒是没看到男的。 女的看清了。 “奴婢怀疑,是小姐,”她垂下头,不安地抠手指,“奴婢自幼同小姐一起长大,伺候她饮食起居,她的身影,奴婢不会认错。” 那就奇怪了。舒青窈轻抚鬓发。岑游之和苏幼青出现在云州城,对于他们来说,是很危险的举动。天下之大,他们偏偏选择这里,是冲着魏家,还是裴言? ……故意引裴言去? 分神的瞬间,冷不防背后寒风疾至。舒青窈今日才动过手,神经紧绷,最是敏锐时刻,一个反身,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云奕:…… 雾菱:! “你——小姐——你、你们……” 云奕颇是尴尬。 这么久以来,他还没失手过。哪知道这苏幼青如此厉害,竟能准确无误挡住他。 手刀近在眼前,舒青窈冷笑着,微微挑眉。 “事不过三,”松手放开,“小王爷有事找我,直说不就行了?每次都这样,脖子很疼的。” 说着扬起下巴,露出伤痕。 她本就生得白,肌肤又如瓷般细腻,那青紫色的抓痕就像白瓷上的裂纹,难看至极。云奕吃惊,收回手,下意识问:“苏小姐怎么伤的?要不要我去解决?” 雾菱小声:“你这功夫,都不如我家小姐,还想帮我家小姐解决呢……” 云奕咳嗽两声。 慕卿回 第43节 失误。 知道苏幼青是小王爷在意的人,他每次都收了力,没敢用全劲。否则这一掌下去,苏幼青就是个死人了。 可不得不承认,这苏小姐有点东西。 第74章 嘲讽 “小王爷在哪儿?”舒青窈问得直接。 云奕侧身:“小王爷在那边的假山后。” 光天化日,假山石后,应该不会做什么。 舒青窈点点头,对雾菱道:“你先回去,要是见到凌桑和叶茴,随便找个由头。” 雾菱有些担心:“小姐,那小王爷——”瞥了云奕一眼,把后半句“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咽了回去。继续:“不然奴婢还是跟着您吧?” “你最好回去。”云奕沉声。 习武之人自带的无形威压让雾菱平白打了个哆嗦,可她不想听云奕指令,看向舒青窈。见舒青窈也示意,她才不得不行礼:“小姐保护好自己。”转身从另一条道走了。 云奕挠了挠头。 “有我在,她担心什么?我敢说整个魏府里,比我能打的,没有。”他说着,语气还带了两分骄傲。 舒青窈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走在前面,声音轻轻:“比你能打的是没有,能给你下令的,倒是有一人。” 云奕:…… 沉默。 远远就看到沈星楼一抹蓝色立在那里。 往常他非黑即白,今日倒是穿得招摇。乌发半散,用青玉冠束住另一半,展露他精致的轮廓线条。衣袍是天空般的蓝色漂染白色星点,又用金银亮线团出螭龙模样,外披狐毛大氅,白底银云,倒是很彰显他的身份。 舒青窈走近,向他行礼:“小王爷安。” 沈星楼本是背着她在把玩斜伸而来的红梅树枝,听到背后动静,猜得是云奕带着她,便没有回头。直到她开口,心跳滞了滞,随意攫一朵红梅攥在掌心,“呵”道:“能站着过来,是云奕弱了,还是你变强了。” 舒青窈笑了一瞬,勉强牵起唇角:“是今日妾差点死在妖人手上,整个人比较紧张,所以云奕靠近,才会侥幸感受到。” 沈星楼回过头来。 她脖子上的伤痕尤为刺眼。 几步走近,屈起手指抬捏她的下巴。手指印根根清晰,可见对方当时下了死手。 “所以你又动术法了?”桃花眸中一片幽深。 舒青窈惊讶,暗想自己并未在他身前承认过自己会术法的事,便摇头否认:“小王爷在说什么呢?当时危急关头,正好有巡察司的人路过……” 沈星楼的手指陡然捏住她的脸,好叫她闭嘴。 “鸭子的嘴都没你的硬。” 舒青窈:…… 嘟起的唇瓣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沈星楼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模样,先是一怔,旋即噗嗤一笑,松开了手。 手指滑去她纤细的脖间:“凌桑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师姐。” 舒青窈浑身一颤。 “师姐,在害怕?”沈星楼故意靠得更近,“敢只身面对妖人,不敢面对我?” 她毫无底气地反驳:“他胡说八道的。” “是吗?听说师姐是玉灵山的术者,啊,玉灵山这福地,我还未曾拜访过。” “……”她沉眸,“说吧,你想怎样。” 沈星楼收回手,长身玉立。 早这么痛快不就好了。 “坦诚来说,我对你的身份,以及你来这里的任务,没有任何兴趣,”沈星楼神色坦然,“但对于术者,小王的确是个外人。有些不明白的,还需要师姐你指点。” 舒青窈抬眸,直视他的眼睛。 从里面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如果沈星楼所言为真,那这正是拿捏他的好机会。 故作出两分为难,咬住唇轻轻研磨。 “小王爷想知道什么呢?有些东西,妾可能也不太清楚。” “你一定清楚,”沈星楼沉眸,“桓蘅和沈翩鸿,是谁?” 听到这两个名字,舒青窈措不及防的,心脏重重一顿。 反问:“小王爷从哪儿听来的这两个名字?” 对方向她伸出手指。 手指正对她的方向。 舒青窈惊愕:“我并没有说过。” “你说过,”沈星楼双眸微敛,“那次叫雾菱来寻我,我过去时,你正在说这两个名字。” 他故意隐去了自己,一是想看她是否自己记得,二是不愿再节外生枝。 细看她的脸色,早就不如先前那般鲜活。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手指捻研鬓发,似是在思考。 而事实上,那日她所看到的,既可怕,又模糊。 她深陷其中时,只觉得浑身发冷,不敢回忆。可一旦脱离,她便意识到,那时候的她,兴许不是她。 是她错乱的记忆,和林宜萱的纠缠在了一起。 桓蘅和沈翩鸿,是沈清越生父生母的名字。当年沈翩鸿是朝廷重臣,沈清越和她又有婚约在,所以这对夫妇,她见过几次。 桓蘅是个清冷美人,话不多,但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娴静。沈翩鸿则与她相反,宠溺孩子得很。即使知道她是彗星扫尾,会影响沈清越紫薇降世的命格,也还是热情地招呼。 她还记得有一次做客后,回去告诉云嫔:“母嫔,窈窈宁愿嫁给蘅姨和沈叔叔,不想嫁给沈清越!” 云嫔掩唇,笑敲她的脑袋,说她胡说八道。 可这对夫妇的命运…… 她只知道桓蘅死在荒山野岭,尸骨无存。流言是很难听的,她不信,可也没寻得其他线索。至于沈翩鸿,在桓蘅出事后,和沈清越相依为命。没多久沈氏大家族出事,他们也受到连累。 沈清越到玉灵山找她那次,沈翩鸿已经失踪。 据说失踪前,精神失常,砍杀了很多无辜人。 “你要隐瞒什么。”沈星楼忽然在身后道。 舒青窈敛神,摇头。 “小王爷也姓沈,和沈翩鸿,多少沾亲带故吧。” 沈星楼微微一怔。 没想到她沉默良久,琢磨的竟是寻他的错处,把他给网进去。 一瞬轻哂:“是沾亲带故,但不熟。好吧,我换个问法,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们?” 幻境之中,真假难辨,倒也没什么好隐瞒。舒青窈回头直面他,把看到的悉数告知。 说完后,思忖片刻,又道:“一些小王爷听不懂的,便是和术者,以及术法相关,妾解释不来。” 沈星楼大有被撇开之感,沉色:“小王听得懂!” 开玩笑,这几日他恶补了许多有关术者的书册,不说会用,纸上谈兵肯定没问题。 舒青窈倒是没那个意思,见他反应如此激烈,默了默,点头:“小王爷天资过人,冰雪聪明,定是听得懂的。” 沈星楼:…… 她是不是在嘲讽他? 第75章 谜团 “好了,妾已经把自己所知,都告诉了小王爷。那么现在,也请小王爷拿出诚意。”舒青窈的眼眸里含了几分深意。 “你想要什么诚意?” 她莞尔:“这世上,术者并不多。可魏府这风水宝地,卧虎藏龙的,小王爷日后少不得还会和术者打交道。若您想寻个可靠的,能分享情报的人,妾乐意效劳。不过合作期间,还请小王爷尊重,不得碰妾分毫。” “你的意思是?” 舒青窈捏住衣襟,往后退开半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不待沈星楼应允,她又继续:“一旦小王爷过界,那无论小王爷如何要挟,妾也绝不再透露一个字。” 沈星楼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顿了顿,又顺着她手指的动作滑向衣襟。 过了一阵,他收手环胸,点头:“行,不碰你。” 舒青窈微松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王爷是君子,不是小人吧?” “当然。”沈星楼唇角微勾。见她一双杏眸忽就盛满欣喜,故意将话锋一转:“可,不是故意的怎么办?” 舒青窈愣了愣:“什么叫不是故意?” “比如……”他拉长声调,往前跨近,“小王在前面走,想起某件事,回头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他忽就弯下腰身,吻落在舒青窈的额头上。 舒青窈:…… “少找理由!” 沈星楼很是无辜:“我这又不是故意的。” “你这不叫故意那怎么叫?” 皱眉想了想,沈星楼忽然就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对着唇吻了下去。 舒青窈瞪大眼睛,正欲启齿开咬,他却放了她。 慕卿回 第44节 语气认真:“这才是故意。” 舒青窈:…… 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走了两步,云奕的身影赫然从树而降,立在石山上,静静睥睨,与方才被她拿捏时的气场截然不同。 步子滞了滞,她心中生出犹豫。 走,兴许沈星楼会生气,云奕会动手,她没有胜算。 可若不走,沈星楼一定会趁机发难,此后越发过分欺凌。 她赌,赌一个“兴许”。 眼神只在云奕身上停留一刻,淡淡收回,波澜不惊地从石隙间小路而去。 云奕一直在等候沈星楼的命令。 可直到舒青窈的身影消失,沈星楼也一言不发,只是这么静静看着。 “云奕。” “属下在。” “凌桑不靠谱,也不能近身,你叫云绮过来。” 简单几句,但使得云奕险些从石山上跌落。 “云绮?”他得确定自己没听错,“不是在王府看守那位么?” “不用看守了。”沈星楼颔首。 舒青窈脖子上的伤痕,他看得心痛。他知道以舒青窈那自幼爱美的性子,定是比他更难受,可她眼下无法说,也无人说。他也只能用其他的法子来转移她的悲伤。 但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 云绮是云奕胞妹,身手了得,又是个女孩子,跟在她身边,他能放心。 看见沈星楼逐渐深远的眼神,云奕颔首抱拳:“属下明白了。” 又道:“小王爷叫属下去查的事,如今初有眉目。魏林氏的确不是林氏夫妇的亲生女儿,具林氏夫妇所言,他们捡拾到魏林氏时,魏林氏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痴痴傻傻的。问她话,她只说‘宜萱’两个字,所以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街坊没发现?” “他们是几年后才搬进城里的,加上林念祖是个傻子,这事也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沈星楼敛眸:“林宜萱自己不知?” 云奕挠挠头:“怎么说呢,林氏夫妇说林宜萱是个很奇怪的人。头一晚还痴痴傻傻,第二日就成了个小姑娘,正常的小姑娘。他们原本打算让林宜萱做林念祖的童养媳,结果林宜萱一口一个爹,娘,又叫林念祖弟弟,倒叫他们不好做了。” “所以,就把这个便宜女儿当成了摇钱树,劳动力?” “是。” 沈星楼讥诮地笑。 以凌桑告诉他那些,他已经能推断出当年是怎么回事了。 林宜萱本名仪璇,是玉灵山极少的天生灵脉的弟子,不仅天赋极高,术式也相当厉害。一次任务中,和他生父母有了交集。他生母当时已死,而沈翩鸿寻她报仇。 仪璇重伤,不知何缘故,化作孩童模样,误入林氏夫妇的院子,被林氏夫妇发现。又在第二日失去所有记忆,把林氏夫妇当作生身父母,由此成为他们的女儿。 此次若非机缘巧合,林宜萱一辈子,都将是林宜萱。 她的另一层身份,终究埋于黄土,湮于尘世。 沈星楼忽而觉得,这一切实在巧合。 甚至巧合得过分。 他来魏府,是借着父命的幌子,以谋城主之位;舒青窈来魏府,目前暂不得知;而凌桑出现,是因为紫微星;至于林宜萱,更是早于他们数年,就来到魏府。 魏府,就像一块磁铁,将他们一个一个,往此处吸引。 凌桑说有人一直在密切关注魏行致那院的动向,眼下很明确,关注的不是旁人,正是仪璇。 这样的关注,要么是担心仪璇有朝一日清醒,要么是希望她有朝一日清醒。 无论是哪种,都会改变一些事情。 包括他的父母。 想起那夜突然狂暴的父亲,拿出长刀于庭中挥舞,砍杀奴仆数人,他蓦然意识到,父亲不是发疯,大概是中了术。 可惜…… 真相已无从得知,除他以外,也无人再关心。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 舒青窈阴沉着脸回到若兰院。 凌桑早就缠着雾菱听完了今日她们的九死一生,一边懊恼自己没跟去,一边又犹豫要不要把今日院子里出的事告诉她。 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兼落井下石。 “有话说,”舒青窈一记眼风飞向树后躲躲闪闪的凌桑,有些冷,“不然待会我会叫你无话可说。” 凌桑咽了口唾沫,冷汗刷一下冒出来。 小跑着过去,对着舒青窈毕恭毕敬跪下,磕了个头。 “师姐,咱们院子里出贼了!” 舒青窈垂眸。 声音轻轻:“刁嬷嬷?” 凌桑:? 吃惊道:“师姐又用术法推演了?” 第76章 银票 见凌桑如此反应,舒青窈便知自己没有说错。 虽然在意料之中,可这节骨眼上再生是非,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须得速战速决。 于是她道:“具体怎么回事,起来说。” 凌桑点头,从地上起身。 在舒青窈和雾菱离开后,凌桑和叶茴分开行事。 凌桑寻了个借口出去,整好绕过魏行致的庭院,潜伏在周围留心动静。叶茴则留在院里,打扫庭院,修剪枯枝。 到了午后,她有些犯困。 同刁嬷嬷说了声,回房打算小憩片刻。可翻来覆去,她觉得冷,起身想去烧个炭盆。出门见倪妙儿和刁嬷嬷的房间开了条缝,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走过去。 顺着门缝,她看到倪妙儿坐在裂了几条缝隙的铜镜前,用黛墨轻描蛾眉。旁边的刁嬷嬷从怀里掏出一把捏得皱巴巴的银票,分了一半给倪妙儿。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刁嬷嬷眉开眼笑。 倪妙儿轻哼:“那叶茴还不是知道。” 顿了顿:“若问起来,还是她的嫌疑大。” 刁嬷嬷笑:“是了,莫说这几日苏小姐没工夫管理咱们,就算问起来,近身伺候的也是她叶茴和雾菱。咱们两个,哪里进得了她那屋子?” 倪妙儿动作顿了顿:“哎,您说,当日叶茴凭什么要把这五百两银票的事告诉您?该不会是准备联手起来摆我们一道吧!” 刁嬷嬷卷起剩下的银票,弯身藏到床脚跟的老鼠洞里,又挪床,把洞堵住:“那是她傻。你不记得了?那日她平白分了好些赏钱,我却一个铜子儿也没有,追着她要,她回我一句‘小姐还有好几百两银票压在箱笼里,自己找小姐讨去’。” 倪妙儿忍不住抿唇,手拿木梳轻顺柔丝:“原来如此。不过嬷嬷您也真能忍,这么久了才动手——她那箱笼没乱吧?” “嗨,你当婆子我是笨手粗脚?这等小事,用不着担心。” 倪妙儿便不说话了,把银票往贴身里衣放。 叶茴的手离门只有一寸,她很想推门进去质问,可理智告诉她,就算她此刻进去,也根本压制不住里面两个人。想了想,她放弃了,转回到舒青窈的房间,找到箱笼,把整整齐齐的衣物随手翻了两把。 待凌桑回来,她迫不及待把事告诉了他。 二人又等了半晌,才等到雾菱。眼下舒青窈回来了,叶茴和雾菱在给她煎压惊茶,便由凌桑告诉了她始末。 舒青窈朝屋里走。 原本那五百两银票就是个饵,只是没想到这么久,刁嬷嬷才咬饵。 不过叶茴是个妙人。 还道她是个实心眼的榆木脑袋,可她显然当时把话给听进去了。 ——做了记号的银票,摆明了是另有用处。 看到被翻动过的箱笼,她颔首微笑,眸色渐深。 “师姐,我们要怎么办呢?” 舒青窈侧眸:“还能怎么办?报官吧。” 报官前,这消息自然逃不过当家的魏郑氏的耳朵,而魏郑氏正在魏老夫人的院子里喝茶,由此,魏老夫人也晓得了。 李嬷嬷瞥看两位主子的脸色。 魏老夫人波澜不惊,仍旧喝着茶:“这冬茶的滋味,到底不如春茶。老身还是喜欢清明前后那一茬嫩芽,各有各的妙处。” 魏郑氏会意,对传信的人道:“先别报官,叫她们在院子里等着。”又同魏老夫人道:“儿媳也觉着各有各的妙处,不过茶芽重在新鲜,陈的旧的,还是及时剔除的好,免得影响了您老人家的心情。” 魏老夫人浅笑,将手里茶盏放去一旁,不再品饮。 魏郑氏见状,起身行礼:“那儿媳便先去处理事务了。得空再来陪您饮上好的春茶。” “去罢。” 若兰院。 刁嬷嬷和倪妙儿两人没想到会这么快东窗事发,还没来得及销赃,就被逮住现行。 慕卿回 第45节 人赃并获。 舒青窈站在她们面前,接过雾菱递来的压惊茶,喝了一口。凌桑端着清水盆,由叶茴拿了柚子叶沾水,再点洒去她的身上。做完,凌桑又端了个火盆来,故意放到刁嬷嬷和倪妙儿的面前,几乎燎烧她们的眉毛头发。 “苏小姐,魏府里不能动用私刑!”刁嬷嬷咬牙。 死死盯住火盆,似乎下一刻那盆就要扣去她们身上。 舒青窈看都懒得多看,提起裙摆,横着跨过火盆,扭头回问三人:“这下可能驱除晦气了?” 民间这些她都不懂,但雾菱和叶茴一致说必须,她也就试试了。 话音未落,魏郑氏已经走进院中。 三人见到,立刻行礼,舒青窈转身,也跟着颔首:“大夫人。” 听到“大夫人”三字,刁嬷嬷立刻叫:“大夫人救老奴!苏小姐要动用私刑,用火盆烧我们呀!” 魏郑氏身边的大丫鬟初晴以前吃过刁嬷嬷的亏,听罢,少不得轻哂:“奴婢只听说过烧牛肉烧猪肉,还没听说过烧人肉的呢。这火盆——能烧个蹄子也就不错了。” “你这小蹄子说什么呢!”刁嬷嬷扬着头瞪起眼睛。 魏郑氏知道初晴和她的恩怨,不痛不痒地斥:“想吃蹄子晚上吩咐厨房做就是了,在这里胡说什么。” 刁嬷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这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会帮她。 念及此,她瞥一眼身边的倪妙儿,不动声色地轻杵她的手肘。 倪妙儿原本把青丝梳成发辫,方才跪下,发辫从肩头滑至手弯。被刁嬷嬷这样一杵,那条大辫子立刻掉去了火里。 眨眼间,火顺着她的发辫烧起。 一声惊叫,倪妙儿又是惊恐又是心疼,跳手跳脚,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叶茴身手敏捷,端起放在旁边的柚子叶水,朝她兜头淋了下去。 “啊!” 刺耳的尖叫。 “叶茴!你敢泼我!”倪妙儿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划过,深深三道血痕。 叶茴抽手,倒抽凉气。再见她烧焦的发辫,语气有些冷淡:“好心当作驴肝肺,莫不过如此了。” 倪妙儿低头,看到自己烧了一半的大辫子,还有熏得黑黢黢,淋得湿漉漉的衣服,眼泪颗颗往下掉。 “你们、你们竟敢欺负我!” “这叫欺负?”魏郑氏皱起眉头。 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远远听到传来一声: “谁敢动我的妙儿!” 第77章 及时止损 魏行致火急火燎地赶来。 见到狼狈不堪的倪妙儿,顿时心疼得要命。倪妙儿原本就哭得伤心,看到为自己撑腰的人来了,忙不迭地过去,想要扑到魏行致怀里。 可眼风扫到自己那曾被赞誉过,如今连烧焦的乌鸦都不如的发辫,立刻止住了脚步。 这一举动在魏行致眼里,无疑是叫他更为心疼。 魏郑氏他说不了,但他能说舒青窈。 掠过魏郑氏,直接到了舒青窈面前,伸出手指,指指点点:“我把妙儿这么完完整整的美人儿送到你这里,你就是这样折磨她的?” 刁嬷嬷适时开口:“苏小姐以前还说同二爷您一样,最喜欢妙儿妹妹的青丝,没想到就是这么喜欢的——故意用火盆来烧!” “妒妇!”魏行致破口大骂,伸手就要去拽舒青窈的头发,想要她也同倪妙儿一般。 魏郑氏大惊失色:“二弟,休得胡来!” 可魏行致发起疯来根本不会听人话,眼看手指要够到舒青窈,凌桑抓住她的衣服往后扯开。另一只手悄运内灵,只要魏行致还敢动手,他绝不客气。 魏郑氏略是松了口气。 “二弟,倪妙儿只是个丫鬟,苏小姐可是你未来的弟妹!”劝道。 她是来灭火的,不是拱火的。 要苏幼青有个什么,那她在魏老夫人手上,又多添一个把柄。 魏行致却不管那么多,冷笑:“什么弟妹?八字有一撇吗?还有,妙儿不只是丫鬟,她腹中,有我的骨肉,有魏家的孙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到了这刻,倪妙儿也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身,故意凸显看不出有孕的平坦的肚子。 魏行致道:“当初要不是我和妙儿吵了两句,拌了嘴,又怎么舍得让她出来做事!本还以为苏小姐是个宽厚之人,不会欺负妙儿,如今,呵呵。” 说到这里,倪妙儿眼珠子转了转。 她还想再试试。 自上次苏幼青单独把她叫去屋中,她就像中了咒似的,每次想说当时房中情形,都会感觉到四肢无力,几乎晕厥。而每当她想对叶茴或者雾菱动手,舌头也跟被针扎似的。 如今好些日子了,魏行致又在,整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打定主意,她开口:“二爷,其实还不止今日呢,前些时候……呃……” 那种感觉又来了。 她摇摇欲坠。 魏行致满脸心疼地扶住她:“妙儿,前些时候她还欺负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意识到自己说不出口,倪妙儿只能摇了摇头:“妙儿是想说,前些时候妙儿就知道自己错了,想来找二爷认错。” 魏行致颇为懊恼。 魏郑氏着实看不过眼,望向地上摊摆的皱巴巴的银票,打断魏行致和倪妙儿:“二弟,劳烦你分清是非。要不是倪妙儿偷拿苏小姐的银票在先,又怎会追责到她身上去?” 魏行致当即回:“拿些钱又怎么了?她怀的可是我的种!日后还要管她叫一声姨!这般小气,如何能成我弟媳?” 刁嬷嬷等来等去,终于等到机会,立刻接话:“老奴就是看着妙儿姑娘食不下咽,日不能寐,才想用钱给妙儿姑娘买些好的来补补身体,没想到老奴一把年纪,还要去见官——” 魏行致瞪大眼睛:“谁敢报官!”看向舒青窈:“你今日要是敢报,我叫你走不出这个院子!” “小姐,”雾菱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疯子我们惹不起的。” 舒青窈冷眼。 银票事小,可这倒打一耙,还出言威胁,当真叫她心里不痛快。 语调淡淡:“雾菱、叶茴、凌桑,你们三个,去把咱们所有的银子、首饰、衣物……全部抱出来,送给妙儿姑娘。” “小姐?!”三人异口同声。 舒青窈仍旧淡淡的,对着魏郑氏屈膝一礼:“这些日子承蒙大夫人照顾,青儿准备辞行,回苔州。” 魏郑氏大骇:“苏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并不是‘随便’,”舒青窈略一抚发,颔首,满眸哀伤,“魏家二爷偏疼丫鬟至此,是丫鬟的福气,却也是正妻悲孽。眼下二夫人昏迷不醒,二爷却为个丫鬟特意跑来若兰院大发雷霆,何曾顾念过二夫人分毫。” 顿了顿,继续:“再者,青儿如今的身份,还只是个客人,就被要求给丫鬟让步,很难不让青儿想到日后。这样的日子,青儿过不了的。与其以后让魏、苏两家难堪,不如及时止损。” 雾菱和叶茴交换眼神,折身回屋。凌桑迟疑一瞬,也跟着进去了。 魏郑氏赶紧给初晴使了个眼色。 又劝道:“苏小姐,这婚约可是祖上定下来的,你这要走,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青儿这个活人,为何要被规矩给拘死?” 魏郑氏瞪向魏行致。 先前还趾高气扬,恨不得扑上去打人的魏行致到了这刻,闭上嘴不说话了。 傻子都知道联姻坏不得。 可他才不会给苏幼青做小伏低。 倪妙儿掐了掐指尖,不得已站出来,对着舒青窈跪下。 “苏小姐,千错万错,是妙儿的错!您说的对,妙儿只是个丫鬟,不该做如此僭越之事。可孩子是无辜的,还请看在妙儿腹中骨肉的份上,饶恕妙儿这一回!待妙儿生产,再回来给您当牛做马!” 舒青窈脸色微沉。 “当牛做马?二爷恨不得立刻把你扶为正室,你给青儿当牛做马,至青儿于何地?” “谁说我要扶她为正室了!”魏行致忍不住开口。 话音未落,他察觉到倪妙儿脸色一僵,很是失落。 暗道这苏幼青好狠的手段,故意来离间他们感情。又不迭找补:“妙儿如今身子最是金贵,需要积福。福气得慢慢来,等回去,先给妙儿抬个妾,其余的,日后再说。断可不能越了位!” 舒青窈唇角微牵。 “那何时抬妾?二爷等得,妙儿姑娘这肚子可等不得。” 倪妙儿仰头,带了两分期待。 魏行致舔了舔唇:“这个,这个——”看向魏郑氏:“大嫂觉得呢?” 魏郑氏没好气道:“现在觉得我能作主了?我说话可是一点用都不顶的,二弟最好还是找母亲去!” 第78章 怀疑 魏行致历来急性子,知道自己捅了这么大个窟窿,要是魏郑氏也不帮自己,到了魏老夫人面前,就是众口铄金,把他彻底钉死。 想了想,他暗暗咬牙,走到魏郑氏身前。 “大嫂,我知道你一直想帮大哥坐上城主之位,你要是帮我这回,后面三弟做什么,我都保持中立,绝不帮他分毫。”他低声承诺。 魏郑氏愣了一瞬。 没想到在这当头,魏行致同她说这个。 虽有利用她的嫌疑,但暂时卖个人情,也无伤大雅。反正此事要闹到魏老夫人面前,以魏老夫人的处事手段,她也是少不了挨一顿批的。 于是高声:“贵妾的事,说来道去还是得母亲作主。不过,妙儿姑娘要是善解人意,温柔可心,贵妾又有什么当不得的?” 慕卿回 第46节 倪妙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身对魏郑氏磕头:“多谢大夫人,多谢大夫人。” “用不着谢我。”看向舒青窈。 倪妙儿动作顿了顿,跪走到舒青窈身前:“苏小姐,对不起,妙儿不该拿您的银子!不过,妙儿也不是主动要拿您的银子的,都是她——”指向刁嬷嬷。 刁嬷嬷原本以为自己能在这争吵中浑水摸鱼,再蹭蹭倪妙儿的东风。没想到倪妙儿忽就把她给卖了,顿时瞪大了眼睛,狡辩:“妙儿姑娘,你怎么能把话颠倒着说呢!分明是你有孕在身,嘴馋,说要吃东西,又说苏小姐那里有银子,老奴念在同住一屋的份上,才帮了你一把!” 魏行致几步上前,狠狠踹了刁嬷嬷一脚:“老东西,少血口喷人!妙儿缺钱,大可找我拿!你自己心痒,还往我的妙儿身上泼脏水!” 叶茴整好抱着一包首饰走出来,听到对话,审时度势,开口:“小姐,奴婢有话要说。” 舒青窈略是侧眸。 沉吟一瞬,猜出她想做什么,颔首同意:“你只管说便是。” 叶茴声音清脆:“各位主子,奴婢亲耳听到,刁嬷嬷说银子是她拿的。只因妙儿姑娘和她同住一屋,才不得已分出部分给妙儿姑娘。” 倪妙儿当即接话:“是了!要不是看在同住一屋,您怎会舍得把银票分给我呢?谁不知道您,在整个魏家,都是出了名的会拨算盘。” “你、你们——”刁嬷嬷气得哆嗦。 魏郑氏冷声:“此事来龙去脉已经非常清楚。”对舒青窈道:“毕竟是苏小姐的人,苏小姐打算怎么处置?” 舒青窈欠身:“但凭大夫人作主。反正此事要放在苏家,这般爱生事非,偷窃主子钱财的东西,是断不可留的。” “我也是如此作想,”魏郑氏回头,“来人。” 院门守卫的家丁顿时涌进,二话不说,押住了刁嬷嬷。 魏郑氏环视他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魏行致身上:“二弟,我要去母亲那儿,你和妙儿姑娘不妨一起?” 魏行致扶住倪妙儿:“正有此意。” 临走前回头看舒青窈一眼,见她已开始吩咐下人打扫院中狼藉,并无其他反应,便放心离开庭院。 所有人一走,舒青窈瞬时冷下脸色。 “小姐,奴婢,是不是做错了?”叶茴忐忑不安。 她能感觉到舒青窈是很不待见刁嬷嬷和倪妙儿的,所以今日这事,也是除掉二人的最好时机。可方才她那句话,只能把刁嬷嬷解决掉,倪妙儿反而毫发无损,甚至还能凭借着腹中孩子,日后母凭子贵。 舒青窈眸光深深:“你哪有做错?若今日没有你,她们还会待在这若兰院许久。” “可是,小姐不太高兴。”叶茴咬住唇瓣。 舒青窈敛眸。 她当然不高兴了。 一直觉得叶茴是个踏实干事,不生是非的,没想到今日才知她是看走了眼。叶茴的小心思,比雾菱更多。 雾菱好歹和她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那叶茴呢?魏郑氏身边的奸细? “哎,小姐,他们人呢?”雾菱的声音从门畔传来。 舒青窈回头,见她和凌桑两人,一人怀里抱了一堆,不由得哭笑不得。 叶茴都能听出她以退为进,这两个傻子还真实打实的收拾了。 挥手:“放回去。” “不走了吗?”凌桑又问。 “走哪儿?去你家里做客?”舒青窈怼了回去。 说罢,双手叠回腰际,走上台阶。 “放好东西以后你们都出去,我要养神,”顿了顿,“雾菱,那压惊茶你也喝些。还有叶茴,你端一壶压惊茶给表小姐送去。” “……是。” 半炷香后。 雾菱轻手轻脚走到舒青窈床边。 “小姐?” “嗯,”舒青窈撩开床帘,“如何?” 雾菱摇头:“奴婢把她的东西翻了个遍,没有任何值钱的,更没有什么信物。她的首饰盒穷酸得要命,里面只有一支木簪和三支包金簪,那包金簪还是前几年的样式了,刁嬷嬷用了都嫌老气。” 魏府最讲体面,任何奴婢手里都会有一两样精致的首饰。若叶茴背后当真有人,她的钱又藏哪里去了呢?若没有人,那更加可怕。 自叶茴来到院中,她并没有特别优待过,虽然口头说要升她为二等丫鬟,但魏郑氏后来没允,也就单独拨了个房间住罢了。这点小恩小惠,不足以让叶茴死心塌地。 “小姐,眼下怎么办呢?院里走了两个人——虽说那两个没干几件事,可叶茴是实打实干事的。她要是也走,我们人手有些吃紧。”雾菱小心翼翼。 舒青窈也知道,雾菱原本就是大丫鬟,在苏府是绝不会干粗活的。才来魏府那几日,也是逼不得已,眼下她已经轻松惯了,再累回去,定是吃不了苦。 何况雾菱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沈星楼和她之间事的人。沈星楼嘴上答应得好,难保不会一时兴起,又来找她麻烦。 “这人,暂且用着,”她眉头微蹙,“你把凌桑叫进来。” “是。” 舒青窈穿好衣服,走到桌边坐下等候。 凌桑很快进来了。 “师姐找我有事?”他声音里透出两分心虚,“小王爷那边,我真真真真无心的呀!” 舒青窈阖目:“不问你这个。”木已成舟,她追究也无益。“你分神去探查的妙法寺后山,如何了?” 第79章 通风报信 凌桑微松口气:“师姐所猜不错,后山的确有术法痕迹,与魏家二爷院子里所现很相似,但不是同一人。” “这么多术者。”她有些不耐。 凌桑喃喃:“是啊,这么多术者。师父不是说,天下术者少而精么,怎么现在走哪儿哪儿都能遇见。” “不止术者,专克术者的巡察司也来了,”叹了口气,“那些黑金做的物什,见着就心慌。” 即使眼下她如同废人,裴言近身也没有发现她的身份,可她见过黑金是如何猎杀术者的。明明是硬物,却会在瞬间张开,丝丝缕缕,像张四面八方而来的网,把术者缚于其中。眨眼间嵌入,术者被绞成肉泥,尸骨无存。 “那师姐,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跑路吧?”凌桑突然提议。 舒青窈:…… 她倒是想。 可能跑哪儿去? 莫说身体内有游线金针,单是和亲一事,她在外只会更危险。 魏家是她如今最好的庇佑。 “凌桑,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再施术法。”她认真地看着他。 凌桑“诶”了一声:“师姐,你比我爱用术法多了。” 舒青窈:…… 顿了顿,屈起手指狠狠敲了他一下。 “你跟我贫什么?信不信我把你吊去房梁上打屁股?” 凌桑顿时咽了口唾沫,双手捂住屁股连连后退:“我信我信,师姐,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我也快比你高了,可不兴再打屁股了!”说着往门边跑。 舒青窈看在眼里,轻轻一笑。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 无忧无虑的日子实在太短。 “小姐醒着么?”门边传来叶茴的声音。 凌桑本是拉开门准备出去,无意和叶茴撞了个正着,立马收起脸上的嬉笑,大声:“小姐,您休息了吗?”又跟茫然的叶茴解释:“我进去的时候,小姐正打算休息。” 舒青窈叹了口气。 就他那心思,在人家叶茴面前,妥妥的欲盖弥彰,傻得要命。 于是道:“进来吧。” 叶茴垂下眼睑,端着托盘进去。 “小姐,您吩咐的压惊茶,奴婢已经给表小姐送去,”说着,把托盘里的白瓷青花盅取出来放好,“回来路上遇到李嬷嬷,她说老夫人给二位小姐备了燕盏金耳,叫奴婢带回来一盅。小姐趁热饮下吧?” 舒青窈疏离一笑,颔首:“放那儿,我待会饮。没事你就出去吧。”手指不慎触碰被伤的脖子,她轻嘶,起身朝妆台走去。 叶茴看在眼里,忍不住心疼:“小姐不是会术法么?怎么会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话音未落,舒青窈身形一滞,难以置信地回眸。 “你说什么?” “小姐,其实您在玉灵山修习过,对吧?”叶茴上前,“奴婢知道,您在怀疑奴婢,原本奴婢也没想说的,可是您这样,奴婢心里着实难受。” “你还知道什么?”舒青窈双手放去身后,微撑着妆台,手指勾起,暗捻银丝。 叶茴咬咬唇,指着自己的脸:“小姐当真一点也不记得奴婢了么?三年前,松槐山上,您和另一个术者,救过一对姐弟。奴婢就是那个姐姐。” 指尖颤了颤,舒青窈有些想起来了。 三年前她和师兄空谷执行任务,去猎杀松槐山游行的恶魇时,正好见到一头疯熊追着两个小孩不放。那时她术法初有成就,正是技痒,便出手救下。 那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浑身都裹满了松针枯叶,脸上也脏兮兮的,不知道跌倒了几次,眼泪混合着泥巴,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那女孩比男孩胆子壮些,被救下后,抱着弟弟连声道谢。 后来她和空谷顺便把姐弟二人送回了家。 她还记得,姐弟二人家里有不少动物皮毛,还有些铁叉砍刀什么的。 “奴婢是猎户人家的女儿,当年您和另一个术者把我们姐弟二人救下后,奴婢阿爹还执意要送你们新猎的鹿肉,你们推辞不要,干脆直接用术法消失了。” 舒青窈默了一瞬。 的确如此。 略是缓和语气,问:“我记得你阿爹正值壮年,怎么不过三年,你就到这里来当奴婢了?” 叶茴扁了扁唇角,垂下眼睫:“小姐您二位走后,不过一个月,山中洪流爆发,奴婢阿爹阿娘,还有弟弟,都被洪流卷走。奴婢侥幸抱住一根大树,才捡回一条命。” 慕卿回 第47节 十岁的她无依无靠,后来遇到了人牙子,几经辗转,幸得手还算灵巧,人又踏实,才进了魏府做事。 “小姐,奴婢真没想到您会是苏家的小姐!”叶茴眼底尽是光,“您那么好的家世,还愿意除恶惩奸,为百姓造福,实在是——” “……那个,燕盏金耳快凉了。”舒青窈打断她。 叶茴愣了一瞬,忙不迭地去盛。 看着她麻利的动作,舒青窈微微叹了口气。 也是个命途多舛的人。 好在当年她并未报上名号,而今她又对外称苏幼青,叶茴便只把她认作苏幼青了。 “叶茴。” “嗯?小姐请说!” “当年我修习,其实是背着家里的,所以……”她故意顿了顿。 叶茴点头:“奴婢明白的!您这样的家世,本不该抛头露面。何况眼下还要成为魏府的三夫人。奴婢断不会把以前的事和第三人提起!” 把手里的碗双手递上,声音弱了两分:“那小姐现在……能……相信奴婢,不要赶奴婢走了吗……” 舒青窈接过碗,莞尔:“谁说要赶你走了?”目光落去她素寡的发髻上:“你好歹是我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再怎么也不能失了颜面。去找雾菱,让她带你挑两支好看的簪子去。” 叶茴眸底一亮,不甚欢喜:“谢谢小姐!” “选好了戴上,过来给我瞧瞧。” “嗯!” 看着她几乎是蹦跳着离开,舒青窈微翘的唇角沉下。 真有那么巧? 把手里的碗放去桌上,取下腰间的锦囊,隔着囊袋摩挲里面的阴阳玉子,她好想卜算一次。 ……心痒痒的。 卜算用不了太多术法,应该没事。 反正巡察司的人也不在魏府。 速战速决就好。 打定主意,舒青窈果断把阴阳玉子倒了出来。 指尖将黑白子一一推摆,双手做结。 正欲调动灵力,门忽就被推开。 沈星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凌桑惴惴不安地站在门边,悄悄把门关上了。 云奕居高临下,抱胸挑眉。 “不错,这次通风报信还挺及时。” 第80章 燕盏金耳 舒青窈站在摆着阴阳玉子的桌前,双手的结还未撤开,愣愣地看着走进来的沈星楼,硬是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拉开绣凳坐下,毫不在意形象地双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瞧。 眼神示意: 别停啊,继续。 舒青窈:…… 收起手,又赶紧把阴阳玉子收回锦囊。 “小王爷怎么来了?这大白天的。” “哦,原来你喜欢小王晚上来。” 舒青窈动作滞了一滞,把锦囊重新系回腰间,笑:“错了,妾喜欢小王爷永远不来。” “师姐这样说,小王可真伤心啊。”他刻意咬重“师姐”二字。 舒青窈本也没有想到旁的去,被他这么一提,倒察觉出几分不对。 ——沈星楼来的时机怎么这样巧? 除非凌桑通风报信,她想不出第二个解释。 脸色瞬间沉了沉,沈星楼看在眼里,波澜不惊:“坐下吧,有事要同你说。” 舒青窈侧身而坐,并不想看他。 沈星楼也就纵着她去了,一瞬轻笑,道:“我记得,你我约定的是,日后合作。小王既然从你这里得到了消息,那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向小王开口。小王别的不说,人脉倒是广于你。” 眼睫微颤,放在身上的手轻轻蜷起。 沈星楼所言倒是不错,论起查人,她到底没有他方便。可沈星楼这人,她目前还没有把握全听全信,遑论他心机深沉,善于算计,要是从她所求中顺藤摸瓜,寻出其他的,那她得不偿失。 “话说回来,小王突然想起一事,”他屈指轻敲桌面,“凌桑应该还未来得及告诉你,林宜萱的事。” 虽然舒青窈早就知道凌桑和沈星楼另有关联,但没想到凌桑连门派秘辛也都说了出去。眉心蹙起,正欲说话,又被沈星楼打断:“她的事,劝你慎重。” “为何?” “她眼下身份至此,已不单单归属于玉灵山。就算林家是不入流的商贾,但也牵扯了旁支。如今术者生存环境并不好,她这样子,暴露身份只会死得更快。” 顿了顿,又道:“听说巡察司的人正好在附近。林宜萱的名字,肯定不会上他们的花名册。名册之外的术者,他们有资格不问而诛杀。” “那小王爷觉得如何是好?”舒青窈转过身来,“请您赐教。” 沈星楼:“我若是你,叫凌桑暗中盯着。一旦有苏醒迹象,即刻让她假死,远离魏府。” 舒青窈若有所思。 的确,林宜萱不便再在魏府多留了。 只是林宜萱该去哪儿?凌桑感应到的术法有玉灵山的气息,当年一事过于蹊跷,难说不是玉灵山内部出现了什么祸端。要是送她回玉灵山,无疑自投罗网。 手指敲击桌面的顿响从斜方传来,舒青窈循声而望,落去沈星楼身上。 “好说。”他会意。 看来他也正有此意。 可他为什么愿意这样做呢?舒青窈的眉心又皱了皱。 沈星楼眼神淡淡落在指尖:“她和沈翩鸿夫妇间有莫大关系,小王身为沈家人,弄清此事,责无旁贷。” 她心脏紧了紧。 “……小王爷似乎很了解妾?” “一般吧。”他模棱两可。 实则是她更了解他多些。 不然怎么会瞒了他那么久,使他一直误会,还险些下手将她杀掉。 眸底的光不免暗了暗,整个人也仿佛笼上层阴翳。舒青窈察觉到了,又不知他在发哪门子疯。眼下请走是不行的,想了想,正好看见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盏金耳,便双手捧了,毕恭毕敬道:“小王爷尝尝?” 沈星楼回神,见是燕盏金耳,下意识喃喃:“是谁这般没眼力见,给你送如此甜腻的东西。”伸手接过。 舒青窈怔住。 “小王爷知道妾不爱甜腻的?” 沈星楼轻嗤:“以往你不都是……”抬眼见舒青窈满脸探寻,烛光下的她已不见曾经精乖狡黠。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 重新道:“以往你不都是吩咐下人不用送甜汤?由此可见这是别人送的。” 舒青窈瞬间有些失落。 又说不清这失落是为何。 沈星楼喝下一半燕盏金耳,着实觉得腻,便把碗放下了。 舒青窈见他似乎没带丝帕,身边又没人服侍,也就拿出自己的递了过去。 他顺势接过,见丝帕一角绣着一朵五瓣梅,揶揄:“苏小姐这绣工,叫小王开了眼。” “绣来玩的,又当不得真,”舒青窈回,“妾绣工是好不了了,反正也不用当绣娘。” “那以后婚嫁吉服,你也用这样的手艺?” “这世上又不是所有新娘子都有一手好绣工,买不就行了?” “世说这吉服上的一针一线,都饱含着新娘子对丈夫的爱意,原来苏小姐的爱意是可以买的……” 话音未落,熟悉的燥热感自下攀升,如星火灼烧,快速蔓延至全身。 放在桌上的手陡然紧握成拳,忍了片刻,还是难耐,翻手去倒桌上茶壶里的水。觉得慢,仰头直饮。 舒青窈看得呆了,讷讷问:“小王爷口渴?妾这就去叫——” 手腕被一把拉住。 下一刻,又被他收入怀中。 腰身锢得死死的,她动弹不得,随后脖子一凉,衣襟滑开,温热的气息又迅速覆来。 “小王爷,您、您答应过我,不碰我……”舒青窈着急挣扎。 可她越挣扎,沈星楼把她抱得更紧。这刻他仿佛一条离岸的鱼,缺了水,在岸上垂死挣扎。而她就是他近在咫尺的冰,只有牢牢揽在怀中,把她捂化了,才能融为一体,彼此存活。 “沈星楼,你别这样,”她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不想你这样,你停下!” 不想……这样…… 沈星楼动作滞住。 温凉的眼泪正好滴在他的脸上。 他缓缓呼吸片刻,直起身子,眼神几分朦胧。 怀中的人儿似是被吓坏了,身体抖个不停,眼泪颗颗往下掉,哭得鼻尖都红红的。 慕卿回 第48节 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放开了她。 “快起来。”他低哑着声音。 舒青窈如同惊弓之鸟,离他老远。 “这东西,你别喝,寻个由头倒了。”他说着,扶着桌边踉跄起身。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问:“谁送来的?” “是,”她抿抿唇,“魏老夫人那边送的。” 沈星楼默了一瞬,道:“待会魏行昭,你自己应付吧。”不再多言。 眼看他走到门帘,忽又折回,在舒青窈惊恐又害怕的眼神中,他伸出双臂,把她捞入怀中紧紧抱住。 眨眼间松开,疾步离开了房间。 舒青窈愣愣站着。 恍如一梦。 第81章 信任 “师姐!”凌桑慌慌张张进来,“小王爷怎么了,他——” 见舒青窈满脸泪痕,更是震惊:“师姐,小王爷他欺负你了?!” 舒青窈吸吸鼻子,抹去脸上残留的眼泪,走去桌边。 他是早就欺负了,也不差这一回。 可是…… 看向那碗喝了一半的燕盏金耳。 方才她独在房中,沈星楼大可借中药之名得逞,而沈星楼居然放开了她。 还有,他最后抱她是什么意思? “师姐,你在发什么愣啊?”凌桑不放心地追问。 舒青窈冷脸,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若只是我的奴婢,这样的吃里扒外,我早就叫人把你乱棍打出去了!” 凌桑扑通跪下了:“师姐,我知道你肯定讨厌死我了,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那个小王爷,是杀人不手软的,身边的云奕功夫有多高你也清楚。何况他还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这不就妥妥的老鼠见了猫——被拿捏了么。” “所以你就一个劲儿的卖我?”舒青窈冷眼扫来。 凌桑噎了噎,旋即否认:“我当然晓得有些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哦,那我想用阴阳玉子你就能告诉他?” 凌桑挠挠头,嘟囔:“这事也不能算我错,明明师姐才说不能动术法,自己又要动。你身体里还有游线金针呢,少不得吐血离魂。我阻止不了,只有他可以了。” 舒青窈气笑:“我用不用术法关他什么事?” “小王爷很关心你啊,”凌桑脱口而出,“就像大师兄那样,关心师姐,又能压制师姐……” “关心?”舒青窈喃喃。 他那叫关心? 跟疯子似的,怕她不出事,又怕她出事,就好像想把她豢养起来,做只供他一人玩乐的鸟雀。 “青儿,我寻了些上好的茶,想同你一品。”门外传来魏行昭的声音。 舒青窈惊了一瞬,想起沈星楼临走前那句,立刻把那碗燕盏金耳往凌桑手里塞。 “师姐?” “摔去地上,快!” 凌桑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 一声脆响。 刚摔完,就听到舒青窈呵斥:“你怎么笨手笨脚的,这点事都做不好!还不快叫雾菱进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门外的魏行昭听得一愣。 而后门打开,凌桑满脸委屈地走了出来。 “青儿,怎么了?何事值得你如此大发雷——呃。” 一眼就看到地上碎裂的碗,和倒洒的燕盏金耳。 心里咯噔一声,好像也四分五裂了。 这叫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白若璃那边就好好的,他还和白若璃缠绵了好一阵,这边,居然根本就没中招? 舒青窈将他眼底的错愕与失落尽收眼底,只觉得恶心得紧。要不是沈星楼,恐怕现在她已经成为魏行昭的囊中之物。 “三爷,怎么了?”她平复心绪,故意问。 魏行昭收回目光,明显有些恼:“是刚才那个奴才毛手毛脚的?我待会儿就告诉大嫂,把他赶出去!” 舒青窈愣住,这可不是她想要的。赶紧劝和:“说来青儿也有错,他也是好心,要青儿趁热,可青儿不想喝。所以……” 魏行昭咬了咬牙:“坏事的奴才,你还包庇他作甚?青儿,你的心也别太善了!” “坏事?”舒青窈抓住重点,“坏什么事?” 暗道不好,魏行昭清了清嗓子,勉强挤出两分笑容:“还能是什么事?当然是你养身子的正事了。”说着,扶好舒青窈在一旁坐下。 靠近看清她脸上的泪痕,不免怔了怔,问:“青儿在伤心?为何伤心?” 舒青窈别过头去。 还没想好编捏什么借口把这位爷赶紧送走。 “可是因为我那不争气的二哥?”魏行昭揣测。 舒青窈颔首默认。 魏行昭顿时叹了口气,放在身上的手紧握成拳:“我就知道!青儿,你听我说,魏行致你就当他是个疯子,是条疯狗!他就是典型的损人利己!” 顿了顿:“都怪母亲当年十分宠他,才使得他如今这般的稀泥扶不上墙。但他好歹是我的亲哥哥,也是魏家的二爷,青儿,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原谅他这回?放心,我已经骂过他了,母亲也扣了他的月银,这段时日都不会再来烦你了!” 舒青窈唇角撇了撇:“你是没听到他如何骂青儿的,可难听了,青儿心里委屈得紧。” 见她这般小女儿态,魏行昭暗自窃喜,靠坐她更近了一分:“青儿,你知不知你这样,分外动人……”说着,伸手要触碰她的脸。 “小姐,哪里脏了呢?”雾菱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舒青窈连忙起身,走到珠帘边撩开:“那里。” 雾菱提着笤帚进来。 见到床上目光阴沉的魏行昭,立刻垂首行礼:“见过三爷。” “三爷?”魏行昭摩挲着手指上的玉环,“该改口叫‘姑爷’了吧。” 雾菱顿了顿,回:“小姐过门那日,奴婢定当改口。” “哼,”他冷笑,看向舒青窈,“你的丫鬟倒是能说会道。” 舒青窈站在帘畔,不为所动,只浅浅一笑。 魏行昭所有的好兴致都没有了。 想起方才白若璃的软玉温香,他生出些恍惚,颇是后悔方才白若璃苦苦相留,他居然没答应。水蛇般的腰身,烈火般的热情,和眼前这位精致的木头,他真是越想越难受。 如此没情趣,娶来不知有何用。 念及此,他也起身。 “忽然想起有事还没有处理,青儿,你好生休息。待我得空,再来看你。” 急匆匆而去。 舒青窈长舒一口气。 雾菱不明所以:“小姐,奴婢没来之前,这家伙不会在强迫您吧?” 舒青窈拍着心口:“比起强迫,也差不离了。”眼神落在地面的污秽上,她不禁想起沈星楼那张脸。 中了药的能克制,这没中药的反而把持不住,真是讽刺。 “雾菱,你过来。”舒青窈招了招手。 “小姐您说?”她弯下腰。 “你避着人,去皓月堂一趟,叫云奕帮着查查叶茴。” 雾菱惊住,担心道:“小姐,您确定要小王爷那边插手么?” 舒青窈颔首:“原先不确定,现在是确定了。旁的不说,他绝不会乘人之危。” 雾菱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第82章 上门 寒风过堂,卷进一些细雪。 沈星楼里衣微敞,任由风灌入,也不觉得冷。 散发的他比起白日的不驯更添两分柔和,静默地坐在床上,眼神稍显迷茫。 “小王爷,查到了,是宫廷秘药。”云奕小心来报。 难怪药性那么猛烈。 如果舒青窈不慎中招…… “找到那老东西的购药途径,一锅端了。”他曲起腿,单手搭在膝上。 云奕点点头,转身。 走了半步,又倒回来:“小王爷,还有一事,方才苏小姐身边的雾菱来过了,说苏小姐想托属下查叶茴的身份。” “托你?”沈星楼唇角扬起。 慕卿回 第49节 这丫头,还是拐弯抹角的。 明知道云奕忠心于他,此事不可能不上报,非得以云奕之口来转达给他。 直接信任他就那么难? “那,属下要去查吗?”云奕瞥看沈星楼的脸色。 他笑:“当然。”顿了顿:“以后无论她叫你做什么,你都答应,回来告诉我一声即可。” 云奕愣了愣,低头,抱拳:“是!” * 翌日一早,魏府起了不小的骚动。 原因无他。 传闻中各个方面都不敌魏家三爷却又和魏家三爷自幼交好的裴言一大清早就出现在了大门门口。 他身后是满满一马车的礼物。 魏行昭听到消息出门相迎时,已有不少路人侧目。他慌里慌张地走下台阶,想起上次魏行致和林氏夫妇做的蠢事,简直心有余悸。 一把揽过裴言的肩,客套道:“来就来,还带那么多礼物作甚?” 裴言身子倾斜,笑:“多年未见,理应备上厚礼。另外上次说好送白小姐、苏小姐回来的,结果半途有事耽搁了,害得她们在大街无措,自当赔礼。” 听到他提起白若璃,魏行昭的脸色微不可察的黑了黑。 旋即将他揽得更加亲热:“走走走,快随我进去见母亲!” 一路上,那些仆人见到二人都是一愣。 “那位爷是谁?” “不知道。” “很少见比三爷俊朗的,没想到啊……” “谁说不是呢!小王爷生那样张脸就罢了,这位爷怎的也如此好看呢?” 裴言习武之人,耳力极好,魏行昭还是满脸笑地和他说话,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魏府里的仆人也夸他。 ——这孩子生得白,像雪娃娃似的。 的确,他的肤色随了母亲,一种晶莹的白。 于是听到这样的夸奖,他总是心里骄傲,挺起胸膛。 可没过多久,那些人嘴里的话变了。 ——白成这样,像僵尸一样。 ——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坟堆里面扒拉出来的吧,病恹恹的。 ——长大了就是个小白脸儿。 那时他还不懂仆人为何在一夕间变化,还是白若璃偷偷告诉他,听到三表哥把那些仆人骂了好一顿,说他们胳膊肘往外拐。 裴家的家世是好,但父母总告诫他不能以此为傲,待人接物要朴实真诚,所以知道魏行昭很在意这个,他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此也更加谦卑,退让。 心情变得微妙,他看了魏行昭一眼,余光却掠过草木,落到了行走的白若璃身上。 白若璃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 一愣后,带着灿星敛裙走了过来。 “表哥,”她先叫,又笑,“裴言哥哥还知道来?有没有带礼物?”伸出手去。 魏行昭搭在裴言肩上的手缓缓收回,站好,瞥看裴言,眼神几分玩味。 裴言察觉到了,身体略往后仰,保持和白若璃的距离,淡笑:“自然少不了你的,千味斋的糕点,悉数给你打包了一份。” “那——” “放心,山楂果的核都让店主剔除掉了,重新拌了糖。” 白若璃尤为开心,拊掌:“谢谢裴言哥哥。” 话音未落,就听得魏行昭酸酸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白若璃眼角眉梢的笑意戛然而止。 魏行昭轻哼一声,拂袖往前走去。 裴言和白若璃面面相觑。 “行——”裴言开口。 刚喊出半个字,就被白若璃按下了手。 “算了吧,随他去。魏府阿璃也熟得很,带你逛去。”说着,故意朝另一个方向走。 裴言看看前方,又看看左边,叹了口气。 “阿璃,等等我。” 背对着裴言的白若璃咬唇一笑。 灿星看得分明。 想起昨日,白若璃几乎哭了一宿,她微微叹了口气。顿住脚步,把位置让给裴言。 “阿璃,那日把你们留在街上,实在事出有因,你别生气。”裴言道。 白若璃摇头:“苏姐姐说了,你工作特殊,许是因为任务在身才丢下我们。阿璃能理解的。” 裴言两分心虚。 说来,还真不是因为工作。 他是看到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岑游之了。 这事还得从三个月前母亲,母亲生辰说起。原本开心的日子,她突然垂泪。追问之下,他才知自己有这么一个命途多舛的哥哥。 如今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寻回岑游之,父亲也承诺,等寻到他,便入住裴府,断不叫他再受一点委屈。 于是他便借着公务之便,四处打探。最后终于在云州城附近寻得蛛丝马迹。 岑游之给他留了封信。 信里说,一切都是他父亲裴文居的错,要不是裴文居拐走母亲,自己也不至于从小失母,在生父虐待中长大。如今的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复仇。 所以他设计接近魏家三少爷魏行昭,未过门的妻子苏幼青。 拐走苏幼青,势必惊动魏家。 魏家和裴家素来交好,这样的报复,不仅叫裴家丢脸,更叫裴家愧对友人。 裴家是生意人,圈子里一旦传开,那此后生意可想而知。 裴言瞒下此信,只告诉父母已经有岑游之的消息了,一路追寻至此。 岑游之不明白魏家为何一直毫无动静,苏家也没有声响,他干脆铤而走险,让苏幼青先怀了孕,等时机合适,再公之于众。 那日街上被发现,便是他带苏幼青外出诊脉拿药。 裴言没有找到他们,但发现了地上慌乱丢弃的药包,顺势找到药铺,才猜出岑游之的整个打算。 他今日特意上门,一是为当日失礼赔礼道歉,二是一定要弄清楚,魏家对于现在的“苏幼青”是怎么想的。 “对了阿璃,我还没有问你,你那位‘苏姐姐’,当时在后山,可是和妖人缠斗过?” 这话问得突然,白若璃先是一愣,旋即反问:“为什么你要这样问呢?” “你过来求救的路程来回将近一盏茶时,若她没有和妖人纠缠,任其鱼肉,绝不会等到我们出现,救下她。” 白若璃若有所思。 第83章 四人局 这样说来,的确如此。 她还记得当时迷迷糊糊,浑浑噩噩,跌去地上时,妖人已经反手和苏幼青打了起来。虽然怎么打的没看清,可的确不是任其鱼肉。 于是轻声:“你说得对,苏姐姐她好像会功夫。换作是阿璃,绝对坚持不了太久的。” 此话一出,裴言眸色沉了沉。 功夫?能克制妖人的,并非寻常功夫,而是…… “裴言哥哥,你是觉得苏姐姐有问题?”白若璃敏感地问。 迎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裴言决定暂时将此事瞒下,淡笑一瞬,解释:“不是,只是我在巡察司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在妖人手下活这么久的普通人。想必苏小姐定然有极其坚韧的毅力。” 见白若璃还是不大信,又道:“怎么,不信我么?别忘了,我带你们回了巡察司分部。但凡她有灵力内力,我们都能感觉得到的。” 白若璃这才点了点头:“苏姐姐的毅力坚韧,阿璃倒羡慕了。想必她爱一个人,也会如此坚持吧!” 不觉想到昨夜魏行昭气冲冲回来找她发泄的场景,她原本还高兴他的去而复返,旋即知道了自己那般热情是吃了燕盏金耳的缘故。 魏行昭根本就不懂,她愿意,和她中药,是两回事。 可恨是魏行昭还说没什么不同,她中药后,热情大方,比以前的滋味简直不要好太多。气得她又羞又怒,拿起枕头生生把他打出门去。 她到底算什么? 真是魏行昭放在心上,要疼宠一生的人? “阿璃,你的脸色不大好。”裴言几分担心。 “昨夜没休息好罢了。”白若璃轻描淡写。 顿了顿,仰头,笑靥如花:“裴言哥哥,我们先去见姑母吧!穿过这长廊桥就到福寿堂了。” “好。” * 听凌桑说感应到府中有巡察司的黑金气息,舒青窈更不想出门了。 整个人像挂了霜的茄子,坐在廊下,神色倦怠地看着满树冰花。 慕卿回 第50节 原以为在魏府可以多待一阵,直到和亲的风头过去,可不安分的魏家人和专克术者的巡察司轮番出现,她不知还能撑多久。 是时候谋另一条路了。 游线金针…… “小姐,今日府上可热闹了。”雾菱拍打着身上的散雪。 舒青窈瞥一眼晴朗的天,问:“哪儿来的雪?” “嗐,有人爬树,好巧不巧奴婢路过,就给奴婢蹭到了,”雾菱说着,又用手比划,“这么高的树。” “平白无故爬树做什么?”叶茴捧了汤婆子过来,塞去舒青窈手里,“小姐,拿着暖暖手。” 雾菱笑了一瞬:“自然是为了看俊朗公子哥儿了。”转看舒青窈:“说起来,奴婢当时并不觉得那裴公子如何如何,而今一看,倒的确是个耀眼的人物。” “有多耀眼啊?”凌桑从另一个房间探头。在他心里,最好的男人莫过于大师兄空谷。 舒青窈担心他一个不注意说漏了嘴,侧眸瞪了他一眼。 凌桑咬住舌头,又缩回房间。 “有多耀眼,奴婢形容不来。总之在一众好看的人物当中,他算得上最好看的。唔,不只是皮貌,气质也……总之跟魏家三爷完全不一样!”雾菱边想边说。 舒青窈一听即明,喃喃:“既然是魏三招待,那难免会再见了。” 雾菱全然不察她的别样情绪,还在念叨着才听来的琐碎:“不过长得再好看,气质再出众,也只和白家小姐有关。奴婢听府里的老人说,最早那阵,裴公子和白小姐才是青梅竹马的,不知怎的,后来就——” 叶茴清了清嗓子,打断她的话。 又用眼神示意,不该说的别说。 雾菱赶紧闭嘴。 她险些忘了,叶茴是实打实的魏府奴婢。在叶茴眼里,魏行昭是小姐的未来夫婿,心里只有小姐一人,旁的都是捕风捉影,不能说出来叫小姐伤心。 舒青窈单手托腮,指尖轻点脸颊,看着叶茴,唇角噙了一抹笑。 故意问:“叶茴,后来怎么了呢?你一直在魏府,想必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 叶茴咬了咬唇,很是不知所措。 舒青窈有恩于她,她不想瞒着。可身份又摆在那里,有些话她当真不能说。 犹豫良久,她低头抠着手指小声:“小姐,待您日后嫁给了三爷,一定要守好他,不能叫旁的女子轻易把三爷哄了去。” 舒青窈轻哂:“是我的,那自然属于我。不是我的,我怎么守都留不住。心在他身上,腿也在他身上,叶茴,你说是不是?” 叶茴头埋得更低:“可深闺中的女子,一生不就是守着夫君和孩子活么。” 雾菱听了,心中莫名掀起波澜。 虽然小姐那样的私奔非常不负责任,完全不顾后果,可…… 要小姐过得快乐,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一生守着夫君和孩子,很多人做到,但有多少人甘心? “夫君……”舒青窈微有失神,轻声呢喃,“可以不要。孩子,亦可以不要。” 像明僖帝那样的夫君,像她这样生来便注定了无法善终的孩子…… “师姐!你怎么能不要孩子呢!你长得这么好看,孩子肯定也非常好看!我还等着当——”凌桑又从门里探出头来。 “师姐?”雾菱和叶茴异口同声。 “口、口误!”凌桑咽了口唾沫。 舒青窈冷笑两声。 “口误是吧?”唇角勾起,轻瞥庭院单树,“去,对着树喊师姐,喊到满树雪化完再找我汇报。”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向那棵足足高出房顶三五尺高的大树,满身的雪,恐怕连着天晴三日都不一定能化得完。 “小姐……”雾菱和叶茴同情地看了凌桑一眼,又看向舒青窈。 “别求情,他可以的。”舒青窈笑意渐深。 凌桑一条命去了大半。 的确,他可以,用术法就行了。 可如今府上有个巡察司的副掌司,他又没挂名,是秘密任务,用术法岂不是自投罗网? 叹了口气,他认栽地一点一点朝大树走去。 刚走一半,庭外走来一个人。 “苏小姐在赏雪呢。”晋蜀行礼。 “何事?”舒青窈挺直腰身端坐。 晋蜀笑:“是这样的,爷和他幼时好友多年未见,所以饮天楼设宴,请苏小姐也去。” 舒青窈略是抚发:“还有谁?” 晋蜀脸上的笑意滞了滞,又笑着继续道:“还有表小姐。表小姐和那位爷也是认识的。” 四人局啊…… 沉吟一瞬,她眸底划过一丝戏谑。 第84章 想通 知道自己不是主角,舒青窈并没有十分热情,挑选了半晌的衣裙,末了又用毛领仔细挡住脖子上的伤痕,才款款出门。 马车徐行。 刚到饮天楼,就看到晋蜀在门口相迎。 “苏小姐,就等您了。”他满脸谄媚。 实则心里已经骂了好些时候。 虽然他传消息是传得晚了点儿,但没想到苏幼青能这么磨蹭。魏行昭不好说苏幼青的不是,只能骂他办什么都办不好。 舒青窈将他眼里的虚伪看得清楚,轻笑:“我又不是主角,何必等我。” 晋蜀“哎”道:“怎么不是?您可是爷即将迎娶的妻子啊!” 舒青窈敛裙走上楼梯,不再搭理。 二楼尤为安静,除了魏行昭三人和随侍,并无其他。 舒青窈环视,知道魏行昭是包了饮天楼,不免奇怪。 一边向白若璃哭穷,使得白若璃变卖玉坠子帮他赎回当品,一边又肯花重金请客吃饭? “青儿,你来了!”魏行昭眼睛一亮。 舒青窈颔首走近。 她才受了惊吓,整张小脸没什么气色。但纵然如此,依旧掩不住她的绝色。一身银白的裙袄配一支素玉钗,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倒与其他三人显得格格不入。 魏行昭今日盛装打扮,特意穿上节日才会穿的少城主服,头戴合浦明珠嵌玉发冠,平添几分威风。裴言则是一身墨色便装,衣襟和腰带上的精细刺绣可见身份不俗。 至于白若璃,难得穿一身嫣红,妆容俏丽,又梳着繁复的发髻,髻上堆满珠花,一颦一笑间,依稀有两丝她的影子。可清秀之余,更多的是柔妩。就像烛台上的火,燃烧着,但不灼热。 “苏姐姐,你要再不来,阿璃都快闷死了!”白若璃起身,拉住她的手。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她承认,自己是想借裴言,好好气一气魏行昭,可没想把自己给套进去。魏行昭安排座位时,二话不说把她按坐在两人之间,她瞬间感觉到两种不同的气息,仿若外面寒风天,刀刀往脸上刮。 舒青窈看向她握住自己的手,愣了一瞬,旋即抱愧地笑:“实在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 “雪天路滑,马车行得慢,”白若璃拉着她往自己的座位去,“苏姐姐,你坐这儿!” 舒青窈一眼就看出这是个要命的位置,浅笑着拒绝:“青儿和这位公子并不熟识,听说你们三个是从小便玩在一起的交情,还是你们坐在一起的好。” 说着,自觉朝魏行昭身边走去。 魏行昭心里极为痛快。 向正端杯喝闷酒的裴言挑眉。 他就是故意的。 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而裴言,什么都没有。 “裴言啊,你这混了五六年,才混到副掌司,还成天满国跑,累得慌,还不如把工作辞了,回云州城,我给你安排个轻松的。”魏行昭调笑着道。 裴言放下酒杯:“行昭,人各有志。像我,就是劳碌命,习惯了四处奔波。真叫我闲下来,我反而待不住。” 魏行昭笑:“你是没试过不知道闲有闲的好!不过你说的也对,人各有志。像我,就等着以后帮着大哥管理城中事务,再娶妻生子,一生足矣。” 说到娶妻生子时,他借着方向,眼神在白若璃脸上停留了一瞬。 裴言看见了,微不可察地捏紧酒杯。 “帮着行勋兄管理城中事务?已经定下了?” “八九不离十吧!”魏行昭拿起酒壶,给裴言添酒,“大哥打小就出色,又比我多历练十几年,我怎么比得过?” 裴言唇角微扬,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舒青窈看着空空如也的饭桌,问:“还没点菜么?” 话音刚落,白若璃轻哼:“就是啊,除了茶水和酒水,什么都没点,干坐着聊天,阿璃都快饿死了。” 魏行昭笑着屈指去敲白若璃的头,满脸宠溺:“待会不吃饱不许走,小馋猫!” 白若璃一瞬晃神。 明明以前时常出现的场景,为何她会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是因为他太久都没对自己这样了? “浮金玉带汤、白果焖鸽子、清蒸零河鳜,”顿了顿,“阿璃喜欢这三样,其余你们自便。” 白若璃眉心浅皱。 慕卿回 第51节 她觉察出味儿来了。 难怪无所适从,自裴言出现那刻起,她以为是利用裴言来气魏行昭,没想到却是她被利用,故意针对裴言。 都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舒青窈抿着顾渚紫笋,不动声色地瞥看三人脸色。 眼下局势明朗,她只是一盘菜里的蒜蓉姜丝。 缺她,菜也能吃,有她,菜更好吃。 再看白若璃低垂着眼眸,里面是掩饰不住的失望,舒青窈默了一瞬,轻声:“行昭这么了解表小姐,想必也很了解裴公子了。你们都是从小长大的情谊,只有青儿才需要自便才是。” 这话有两层意思。 裴言和白若璃听的是一层,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她,眼里多了一分感激。 魏行昭听来却是另一层,怔了怔后,笑着找补:“我自然知道青儿口味如何,只不过今日见你气色不佳,怕点得不合你口味,到时候你就吃得更少了。” 说着,就叫小二来补了几个菜。 的确有舒青窈爱吃的。 手指摩挲着杯子,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苏姐姐,待会儿吃完,我们去逛逛?”白若璃眨着眼睛。 她是真的很想赶紧离开这两人中间。 舒青窈也不屑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点头:“听说邻街开了两家新铺子,我们可以去瞧瞧。” 魏行昭很是欣慰。 “青儿和阿璃这般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妹。”他意有所指。 白若璃眉梢的笑意顿时沉了沉。 “就算阿璃和苏姐姐没有血缘,也能做姐妹,不需要任何人来造关系的姐妹。”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魏行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舒青窈捻着鬓发若有所思,不太明白白若璃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以白若璃的性子,就算和魏行昭生了嫌隙,也不会当着她的面露出来。 而今这样,是因为裴言,还是…… 白若璃想通了? 第85章 夫君? 事实上自白若璃从妖人手里脱险,她连着做了好几夜噩梦。可噩梦做得越多,她也看得越清晰。 妖人本是要对她下手的。 是苏幼青的出现,以及故意挑衅,妖人才换了目标。 她不明白。 苏幼青明明可以在最初发现苗头不对就赶紧逃命,为什么要去吸引妖人? 简直就是愚蠢,傻得要命。 她对魏老夫人说,是她找来裴言才救下了苏幼青。而其实若非最初苏幼青换了她,她根本就活不下来。 对苏幼青的感情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变得微妙,冷静后她想了一想,其实她们二人除了魏行昭,并没有其他龃龉。而就算是魏行昭,也是她一直在生事找事,苏幼青在步步退让。 如今魏行昭这样对她,她一次次的说服自己,毕竟已经跟了他,毕竟这么多年的情,可到了今日筵席,她猛然惊觉,自己于魏行昭来说,到底算什么? 从利用,到肆无忌惮的利用? “阿璃,你不是饿了?说话还这么大声。”魏行昭勉强挤出一抹笑,端起茶壶要给她添茶水。 怎料手刚起,白若璃起身,拿着喝过的茶杯,走到裴言身后。 “过去。” 裴言愣了愣,还是让开。 白若璃坐下,转头对舒青窈笑:“苏姐姐,这样我们就可以说会儿话了。免得说个话隔山隔海的,累得很。” 舒青窈能感觉到她此刻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便莞尔:“是了,我们女子坐在一处,男子坐在一处,才不会显得无话可说。” 菜上。 白若璃早就饿坏了,夹起自己爱吃的,毫不客气地吃起来。见舒青窈还在犹豫先吃什么,便夹了一颗白果放去她碗中。 “白果本就鲜甜软糯,被鸽子煨后,更是鲜得不得了。苏姐姐,你尝尝。” 舒青窈拿起筷子,正准备夹,却见到眼前衣袖掠过。 定神一看,魏行昭竟然夹了一根鸭腿,打算放她碗里。 她倒抽一口凉气。 莫说她不喜欢旁人夹菜,这鸭肉腥膻重,她是一口也不沾的。 “嗯,这么巧?” 楼梯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四人循声望去。 沈星楼弯唇一笑。 今日他穿得素雅,只不过领口一圈狐毛又彰显出他不一般的尊贵身份。裴言目光落在他腰间香囊上,一惊,起身行礼: “臣,巡察司副掌司裴言,见过小王爷。” 沈星楼摇了摇手:“哪有小王爷,只有腹中饥饿的沈星楼。”说罢,直径朝他们而去。 魏行昭心里像被打了一闷棍。但凡沈星楼出现,准没好事。可眼下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笑道:“可不是巧了,我叫晋蜀去请你,结果没遇到,反而在这里遇见。” “那合该吃你这一顿,”沈星楼笑着,自然走到舒青窈和魏行昭之间,“苏小姐,劳烦过去些。” 舒青窈眸底一亮。 头一次觉得沈星楼是那么顺眼。 忙不迭挪坐过去,顺势端开碗。 魏行昭筷子里的鸭腿顿了顿,反应极快地放去沈星楼面前新添的空碗里。 “小王爷既然饿了,就多吃些。这饮天楼的百花蜜炙烤鸭,每日只出五只。” 沈星楼自然笑纳。 魏行昭也笑。 笑得心里越想越生气。 他原本想的是自己左手边白若璃,右手边苏幼青,左拥右抱,正好杀杀裴言的锐气。哪知白若璃换了座位,他就只能和苏幼青坐了。 这便罢,如今沈星楼这尊大佛又从天而降,把他的苏幼青也给分走了…… 颇是不甘心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两位美人,思索片刻,他计上心来。 “小王爷,这里你最尊贵,还是你来坐主位吧!行昭这心,不安哪!”又道,“裴言,还有你,在朝为官,你们都应该坐上来。”打算起身。 沈星楼和裴言不约而同伸手,按住他的肩。 “你是主人,哪有主人家让位的礼。”沈星楼道。 裴言附和:“你我认识多年,不必介怀官民之身。” 又一齐收回手。 白若璃看到魏行昭吃瘪,竟觉得心里痛快,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魏行昭有些恼:“阿璃,你笑什么!” 白若璃用丝绢擦拭唇角:“笑三表哥你呀,被小王爷的贵气和裴言哥哥的官气熏一熏,只怕日后要飞黄腾达了吧!” “你……”魏行昭目瞪口呆。 为示亲昵,白若璃已经许久不叫他“三表哥”了。 不行,他不能允许。 苏幼青八字还没一撇,白若璃绝不可以放手。 气氛僵滞间,楼下忽然传来卖糖葫芦的声音。 魏行昭灵光一闪,道:“我去买点东西,立马回,你们先吃着。”往楼梯快步而去。 四人动作皆是一顿。 裴言放下筷子,舒青窈和白若璃也只好跟着等待。 可沈星楼却不管那些,仍旧吃着。 舒青窈忽而留意到沈星楼并没有吃魏行昭所夹的鸭腿,问:“小王爷不爱吃鸭肉?” “鸭肉不如鸡肉鲜嫩,又不如鹅肉肥美,除非它炖梨清火,小王基本不吃。” 似曾相识的话,舒青窈的心脏猛地震了一震。 眼风扫去菜碟中,见到今日的清炒时蔬里有鹦鹉菜,思索片刻,试探道:“小王爷,那道清炒时蔬不错,尤其是鹦鹉菜,十分的新鲜。” 沈星楼动作一顿。 语气淡淡:“小王不爱吃。” 白若璃小声嘀咕:“果然是养尊处优的,什么都不吃。” 沈星楼听见了,好脾气地摆手:“非也,小王不爱吃鹦鹉菜,是因为吃一次,就会生一次敏症。”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舒青窈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 不爱吃鸭肉,除非它炖梨清火。 不爱吃鹦鹉菜,吃一次,生一次敏症。 沈清越也是这样…… “我怎么记得,还有一道菜没上?”舒青窈故意喃喃。 慕卿回 第52节 白若璃登时轻呼:“对,还有阿璃最喜欢的浮金玉带汤!怎么这么慢呢,不行,阿璃得去催。”急急忙忙下楼去。 裴言见状,犹豫一瞬,对沈星楼和舒青窈解释:“阿璃她没有带随从,我陪她下去。”起身行礼。 见成功调走二人,舒青窈拿了茶杯握在掌心,好分掉她两分忐忑。 稳了稳心神,她问出了她方才差点没忍住的问题: “都说家世不菲的人家,往往会给孩子取两个名字。小王爷,您可是也有两个名字?” 沈星楼:“嗯,有。” 舒青窈更加紧张:“那您还有个名字叫什么呢?沈?……” “夫君。”沈星楼轻描淡写,端起酒杯一抿。 舒青窈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夫君?”怎会取这样的名字? 话音刚落,便见到他扭过头来,笑得甚是张扬: “夫人唤我何事?” 一双桃花眸如灼人般的热烈。 第86章 冤家 舒青窈咬牙切齿。 先前有多期待,此刻就有多想把这人揍一顿。 偏偏他还恬不知耻,手指轻击桌面,言道:“小王突然觉得,娶你为妻也不错。不若小王和魏三做个交易,把你换来如何?” 舒青窈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去,目光落在饮过的茶杯上。望着清亮的茶水,调整了几番,心绪才渐渐平静。 “妾还不知,原来妾这么值价。”她语气里尽是嘲讽。 沈星楼嗤笑:“嗯?难道在你眼中,自己很廉价?若是如此,那小王直接向魏三讨了你便是,一个铜子儿都不用给。” 舒青窈:…… 她突然觉得,遇到沈星楼,是还债。 还前些年欺负沈清越的债。 当初她如何调戏逗弄沈清越,如今都化作回旋镖,镖镖扎回她的身上。 想到沈清越,她又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是疯了。 居然会以为沈星楼是沈清越,还满怀期待地试探。 分神间,耳畔忽就响起一声叹息。 旋即沈星楼低声:“你啊……”带了些无奈。 舒青窈眉尖微蹙,瞥他一眼,不明白他这感慨从何而来。 “咦,他们人呢?”魏行昭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沈星楼和舒青窈分开眼神。 “表小姐最喜欢的汤还没上,她去催厨房了。”舒青窈回。 “那裴言呢?”魏行昭脸色不大好看,“陪着阿璃去了?” “嗯。” 魏行昭沉下脸色,走到桌边,也不坐,对舒青窈道:“青儿,不是我说你,阿璃她好歹是个大姑娘,该有的男女之防得有。你是她未来嫂子,又比她年长,这种情况,应该是你陪她去。” 舒青窈大感好笑:“所以成我的问题了?” “不是谁的问题,青儿,”魏行昭趁机在她身边坐下,“你是不知道,裴言在外面见多了世面,玩得开,我担心阿璃被骗。当然,我更担心你……”说着,伸手抓住舒青窈的手腕。 沈星楼微瞥,旋即将碗里的鸭腿放回魏行昭的碗里,很是嫌弃:“太油了。” 魏行昭一怔。 “哦,小王说的是这鸭腿。”筷子故意一指。 舒青窈觑着空当收回手来,抚发回应:“小王爷说得极是,这鸭子哪儿都油,所以青儿是一口都不想吃的。” “苏姐姐不想吃鸭肉就不吃,这里好吃的来了!”白若璃欢悦的声音响起。 随后便是裴言端着一锅汤走在前面,白若璃跟在后面。 发现魏行昭坐了自己的位置,又倾侧着身体,离舒青窈极近,白若璃愣了一瞬,脸上的笑意淡去。 “三表哥坐这里,那阿璃站着?”她问。 魏行昭只好站起来,从怀里摸出巴掌大小的油纸包,递到白若璃面前,带了两分讨好:“阿璃,你最喜欢的,老秦叔的山楂果。” 白若璃心中微微一动。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秦叔家的山楂果,可惜秦叔腿脚不便,每次都可遇不可求。方才她是觉得楼下的吆喝声熟悉,但也没在意。没曾想魏行昭放在了心上,还专门为她下去跑一趟。 脸色稍霁,她接过油纸包,轻哼:“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前好吃。” “人还是那个人,味道自然也一样。”魏行昭一语双关,用手摸了摸白若璃的发。 舒青窈悄悄看裴言。 自从白若璃和魏行昭搭上话后,他就默默放下汤锅,又默默坐回位置上。 本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舒青窈看向他那刻,他忽就抬起头,和她对视。 眼神警惕又试探。 她心跳顿时漏了几拍,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今日也不算忙,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沈星楼突然问。 舒青窈瞬间松了口气。 裴言收起凌厉的目光,回:“人是不多,可那位大厨说心情不好,不想做。” “说起这个阿璃就生气,他仗着浮金玉带汤价格不菲,鲜少有人点,才这么过分!”白若璃接过话头。 “那后来呢?”舒青窈问。 “后来,当然是阿璃把厨房里所有的食材都找了出来,摆去他面前,叫他做咯!”说到这里,白若璃有些得意。 裴言似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瞬。 “你的确很有大厨的天赋,虽然不会做,但对于食材,非常敏锐。” “那是!”白若璃更加得意,“苏姐姐,你是不知道,当时阿璃把所有食材找出来的时候,那人脸都变了。里面有一味几乎没有人知道的,也被阿璃找出来了!” 顿了顿,故意卖关子:“苏姐姐你先喝一口,看看能喝出什么来!” 舒青窈盛情难却,只好接来白若璃盛好的汤。 见汤汁莹白如玉,面上撒着一层碎金箔,似云雾中浮金点点,十分美丽,也就小抿一口。 又用勺子舀了一下。 “我尝不出太多,只知道它很是鲜美。” 白若璃撅了嘴。 裴言淡笑:“阿璃找出来的,是里面勾了用鲜虾肉熬出的薄汤。” 她怔然:“你当时不是不在吗!都让你出去了,你还偷听!” 裴言:“……倒不是偷听,我习武多年——” “别解释,就是偷听了!” “……” 魏行昭脸色又开始变得难看。 舒青窈闷着把碗里的汤喝完。 沈星楼则是笑了一声。 “你们什么时候摆酒,小王一定叫厨子做这道汤来道贺。”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滞住了。 沈星楼又故意火上浇油:“小王是许久没见像你们这般的冤家了。” 魏行昭脸色如墨,朝白若璃看去。 白若璃颤了颤唇,想说什么,却被裴言抢先一步。 “小王爷说笑了,我和阿璃只是从小打闹惯了,一时不察,才如此失仪……”又道,“其实我已娶妻。未免日后尴尬,这样的话,还望小王爷以后别再言说。” 沈星楼噙笑,两根手指捏住酒杯隔空晃了晃,仰头饮下。 裴言双手举杯,同饮。 白若璃似是呆了,愣愣地看了裴言好一阵子,才慢慢坐下。 舒青窈看出端倪,唇畔浮起一抹笑意。 原来,她不是像表现出的那样,爱魏行昭爱得要命啊。 第87章 交易 饭后,白若璃又提要和舒青窈去逛街。 舒青窈本想回去休息,但看白若璃眼底里尽是哀求,倒有几分像早夭的小妹,沉默片刻,还是松口答应了。 白若璃立刻松了口气。 “小王爷,三表哥,裴言哥哥,那我们就逛街去了。”白若璃飞快说着,拉着舒青窈就要走。 魏行昭少不得嘱咐:“你们早些回去!叫晋蜀跟着!” 沈星楼摩挲着酒杯,笑:“她们身上带银子了吗?” 裴言犹豫了一瞬,低声:“原本没带,但当时在厨房,阿璃找我要银子,我以为她是拿去给厨子,就全给了。” “……多少?” 慕卿回 第53节 “三百两银票和十几两碎银。” 沈星楼笑着摇头。 不用想了,就舒青窈一个,手里揣着银子,不什么都买点,是绝对不会走的。 当年舒青窈借着拜访未来公婆的幌子,几次出宫,便是如此做的。 想起当年,沈星楼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他知道她是什么性子,所以到了饭点不见人,也没打算去找。反倒是沈翩鸿和桓蘅担心得要命,一边派出府上家丁,一边又催促他上街。 他磨磨蹭蹭的,怎么都不愿。 末了飞身上树,去树枝上坐了,充耳不闻。 不知不觉,月亮升起。 宫中来人,催促舒青窈回宫。沈翩鸿和桓蘅下跪请罪,遭到老嬷嬷好一顿责难。他听不下去了,踏枝离府,直径去了平日舒青窈最爱去的几条街。 途中也有遇到府上的人,都说找过了,还没有找到。 他心烦意乱,埋怨舒青窈到哪儿都是添乱坏事,又不得不扩大搜索范围。 最后,他在平安街巷口捡到了她的发簪。 顺着往前,从杂物里听到清浅呼吸,他脸色阴鸷,伸手一把将那些箩筐掀开。 舒青窈惊呼一声,缩成一团。 “你……”他本想叱骂,但看她发髻散了,衣服领口破了,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哭得一塌糊涂,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向她伸出手:“起来,赶紧回家梳洗。” 舒青窈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去抓他的手。 不知是她紧张害怕了太久还是什么,她突然就扑去他怀中,紧紧抱住他腰身。 他直接傻掉。 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次以后,舒青窈再也没有出过宫。以后的日子每每在宫中见面,两人又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他都忘了,其实他想问那晚他到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她也没说。 仿佛她扑过来抱住他,只是一个离奇的梦。 若是可以,他…… “小王爷?”魏行昭伸手晃了晃,“怎么了?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沈星楼敛神,淡笑:“想起了些事。” 不待魏行昭问,故意抛出他最感兴趣的话题:“魏行勋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魏行昭立刻正襟危坐。 “大哥前日来信,说不出十日能到家。” 顿了顿:“当然,如果他路上又去做什么‘好事’,肯定会耽搁的。” 裴言若有所思。 魏行勋比他们都年长,比起他们的父亲也小不了几岁。记忆中的魏行勋不苟言笑,有些古板,但又很威严。每次魏行昭带他和白若璃在花园玩,撞见了,都会被训话说浪费光阴。 后面再有魏行勋的消息,那就是他处理了几次大事,又协助两地交界官员治理洪水,名声传到朝中,连明僖帝对他都有所耳闻。 若魏行昭和魏行勋争位,他觉得,魏行昭没多大胜算。 “那你是想他做好事,还是不做好事?”沈星楼问。 魏行昭欢喜不已,良久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沈星楼主动提及,又向自己抛出树枝。 他毫不犹豫抓住。 “大哥需要积累名声,那还是多做些好事的好。”他眼神幽深。 沈星楼唇角微勾:“也是。” 没有下一句。 魏行昭怔了一怔,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沈星楼是打算出手了,没想到只说这么两个字。 似看穿他的心思,沈星楼颇是漫不经心:“你们魏家人的行事作风,还是你们自己最清楚。好人还是好事,小王不懂不会,不明白。” 魏行昭听在耳里,暗道沈星楼原来是这样打算的。 还是感激道:“多谢小王爷提点。” 沈星楼波澜不惊。 继续:“老城主当时病还没有那么重的时候,父王就接到了老城主的密信。因此小王出发得早,早到了三日。这三日里,小王去附近的茶田盐田逛了逛,发现不过如此。倒是你们这里的矿石料子,很不错。” 魏行昭当即会意:“整好我手里有几座矿,眼下忙不过来,想盘些出去。不知小王爷是觉得哪种矿石的料子不错?” “红云珀和寒铁。”沈星楼直言。 云珀属于普通石料,往往都是琥珀般的黄色,可红云珀却很难一遇。目前市面上流通的红云珀不过五家,且有三家都是魏行昭手里掌着的。 至于寒铁,是炼兵器的好料子,多多益善。 魏行昭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寒铁矿倒是给得起,就是红云珀实在肉痛。 但是沈星楼好歹没有要他的玄晶石,那价值,比红云珀还要高出三倍。 一咬牙,他道:“巧了,最近手头紧,我也打算出这两座矿。等回魏府,我拿了契约就过来。” 裴言耐着性子听他们把话说完,沉默地喝了好几杯酒。 等他们不说话了,他才道:“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一步。” “有你的事,”魏行昭看向他,“方才我和小王爷当着你的面谈论,便是没有把你当外人。如今你听了许多,难道还能置身事外?” 裴言暗暗捏紧拳头。 魏行昭又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只是有些时候,需要你。”伸手放去裴言肩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我知道你还是对阿璃念念不忘,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已有青儿。你要是帮我,到时候我说动她嫁给你。” “我……” “你有没有娶妻我能不知道?”魏行昭嗤笑,“骗骗她也就罢了,骗不了我的。”说罢,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裴言很是不屑把女人当物品般推来让去,但眼下身在局里,不答应,他恐怕走不了。 只能违心地低头,假装默许。 魏行昭十分满意。 举起酒杯:“待一切尘埃落定,行昭绝不忘两位恩德,定有求必应!”一口饮尽。 沈星楼单手捏杯浅迎,裴言心不在焉喝下。 酒杯碰撞桌面,宣告筵席结束。 沈星楼起身:“天色还早,小王忽然也想逛街了。” “小王爷不回去,那契约?” “晚些时候吧。”拂袖潇洒而去。 第88章 审视 一走出饮天楼,白若璃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但随即而来的是烦闷和焦躁。 她不明白这样的心绪是为什么,转看舒青窈,觉得年纪大些应该会比她懂,分开唇瓣想问,话到嘴边,又打消念头。 她们之间没那么熟稔。 前些时候甚至还闹了好几次。 不知不觉走到回风街,两人皆无话。白若璃心不在焉,舒青窈则是见到什么,都爱去看两眼。 早年间她被困在宫中,身份所限,自是难以凑街市的热闹。后来借着和沈清越的婚约,她倒是放肆过几次,可没想到放肆过了头,反而被流氓混混盯上。 宫女和她都是柔弱女子,拼了命的跑,又不慎分散。 眼看那几个人追到附近,她找到一处墙角杂物,赶紧藏了起来。 后来,透过竹筐缝隙,她看到那个陪随她的宫女被那几个流氓混混连拖带拽地拉走。 回宫后她才知,那宫女失踪了。云嫔为了息事宁人,只道那宫女忠心护主,给了宫女家人一笔银子做安抚。云嫔也叮嘱她,此事断不可多提,势必惹祸上身。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任性,真的可以让人丢掉性命。 久远的记忆仿佛近在眼前,她亦有些失神。 右边有一家卖香囊的小摊,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当年就是这样的一个香囊摊子,摊贩叫她们等等,进去拿更多好货,她们才会被坏人盯上。 “苏姐姐喜欢这个么?”白若璃轻声。 不待舒青窈答,她已经递了块碎银过去,捡了白色的玉兰和粉色的杏花。 手指掠过一个深色香囊,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小贩察言观色,讨好道:“这香囊里面放的是松针竹叶香,最适合清雅的公子哥儿。若小姐有心上人,送他这个再好不过。” 白若璃尴尬地收回手指,小声:“就算送,也该是自己绣的。”拿好挑选的两个香囊。把白色玉兰塞去舒青窈手中。 舒青窈接过,继续和她往前走。 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白若璃突然开口:“苔州那边的街市是不是比这边更繁华?” 舒青窈默了一瞬,回:“其实我甚少上街。” “想也是比这边繁华的,”白若璃自顾自言,“苔州那么大的地方,不像云州城,地属偏远,马车也就七八天的功夫,就是边陲了。” 又叹息:“女子这一生,出生困在一座城,嫁人困在另一座城,却是没机会好好去外面瞧瞧的。” 舒青窈几分试探:“表小姐何出此言?” 她摇摇头:“阿璃只是忽然有些羡慕裴言哥哥,可以走遍天下。”看向来往谈笑的行人:“从小到大,阿璃只在云州城,和淮安县待过。” 舒青窈略是垂眸:“表小姐既然和裴公子是熟识,不若寻个喝茶的时机,叫他同你说说那些风土人情。” “他说了,”白若璃恹恹,“就是因为他说了,阿璃才深知自己的浅薄与渺小。” 慕卿回 第54节 方才在福寿堂面见魏老夫人,裴言便把这些年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通。白若璃原本只当趣事来听,可听着听着,发现裴言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尽是光芒,整个人也神采飞扬,那瞬间好似太阳,耀眼得叫人挪不开目光。 所以前去赴宴的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外面真有那么好? 过去的裴言每说一句话都要深思,如今面对魏老夫人这样自带威压的长者,却能游刃有余。 如今他变了,她却还在原地。 她还是那个只会无理取闹和撒娇的小孩子。 也难怪当初他没有坚持,而今也痛快娶妻了。 唇畔不免浮现一抹自嘲。 心里堵得慌,她抬眸一瞥,正好瞧见身边的舒青窈。急于找到发泄口的她鼓起勇气,双手握住舒青窈的手腕,问:“苏姐姐,经历上次的事后,我们是不是算过命的交情了?” 舒青窈神情微讶,想了想,点头:“是。” “那,阿璃同你说个秘密,你不能说出去!” “嗯……” 白若璃缓缓呼吸两番。 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交握,声音也变得紧张:“其实阿璃很喜欢裴言哥哥,不是兄妹那样的喜欢,是男女那样的喜欢。但是阿璃心里明白,裴言哥哥不会喜欢阿璃了,而且他也已经娶妻,所以阿璃现在很难受!” 虽然对于她所言,舒青窈早就有猜想,可猜想归猜想,向她那样直接说出来,舒青窈还是没有料到。 一时不禁佩服她的勇气,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回应:“你应该知道,以前你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的,对三爷的种种,意味着什么。” 白若璃明亮的眼睛顿时暗了一暗。 她当然知道。 她也的确喜欢魏行昭。 可这喜欢,不同于对裴言的喜欢。 她喜欢裴言,是心甘情愿,所以小时候才会跟在裴言身后,给他偷吃的,又向偷偷他传话,做一些稀里糊涂的傻事。 而魏行昭,是他主动在先,又的确待她好。她知道表哥不会骗自己,才义无反顾陷了进去。 这些年,她习惯了魏行昭在身边,也始终相信,魏行昭会娶她的。 只不过她的相信因苏幼青的出现,渐渐动摇。 或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跳出圈子审视魏行昭待苏幼青的种种,猛然惊觉,苏幼青就是曾经的她。只不过苏幼青也不似她,当时便一股脑地陷了进去,难以抽身。 “苏姐姐,三表哥对你那么好,可是阿璃能感觉到,你对他,是表面上的好,实则淡淡的,这是为什么?”白若璃忽而问。 舒青窈粉唇微抿。 还能是为什么? 她不喜欢,就这么简单。 说起来,原先她还打算真嫁给魏行昭,和他好好过日子,替他经营好整个家。只不过魏行昭这样拙劣的伎俩,实在入不得她的眼。若非要叫她选一人来避免和亲,她宁愿选沈星楼。 沈星楼看着是没个正行,但相处下来便知,他极其聪明,非常善于揣度人心,总是在踩到对方底线那刻,及时收手。既能试探,又能以示自己的本事,让人心生忌惮,甘于臣服。 有时,他又会抛出些甜头。 譬如方才的筵席,沈星楼帮她解了两次围。 若她是个蠢一点,傻一点的女子,只怕已经会深深爱上他了。 第89章 拿捏 不过她不会,也永远不会爱上沈星楼。 她和沈星楼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相互算计。 “不是说让晋蜀跟着,你们两个女子这样走在大街上,很危险。” 裴言的声音凭空而来,舒青窈心跳陡然顿住。回过神来,去看白若璃,她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心虚写满脸上。 “怎么了?”裴言一脸莫名。 白若璃屈指捂住心口,轻轻拍了拍,用平常的语气道:“晋蜀一个大男人,什么都不懂,只会在旁边念叨我们快些回去。阿璃嫌烦,就和苏姐姐把他甩掉了。” 顿了顿,问:“你怎么过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担心他听到了开始的话。 裴言眉头微皱:“半路见到晋蜀,说你们转头就不见了,我不出来找怎么办?你好歹在云州城长大,对这路段有些熟悉,可苏小姐到底是外乡人,若出什么岔子,你如何向人家父母交代?” 这话说得重,白若璃倏然红了眼眶,一把拉住舒青窈的手腕要往前走。 边走边道:“能出什么岔子!阿璃牵着苏姐姐走就是!” 舒青窈:…… 她觉得自己很多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单手按住白若璃的手背,拍了拍,轻声:“表小姐,裴公子也是好心。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他找过来也不容易,你别生气。何况我这么大个人,丢不了的。”示意她把手放开。 白若璃松开手,哼道:“他总是这样,一着急就凶巴巴的,平日挺正常一个人啊,长着一张嘴,就不能好好说话。” 舒青窈掩唇:“关心则乱……” 白若璃惊了一瞬,错开目光。 再回头,见裴言站在离她们三五步远的距离,又继续往前走。 靠近舒青窈,压低声音:“苏姐姐,他耳朵可好了,我们说话得小声再小声,不然全被他听了去。” 舒青窈莞尔。 轻声:“那我们现在如何?” “去看看千缕阁最新的衣裳吧。”白若璃提议。 * 千缕阁。 白若璃身份特殊,直径去了三楼挑选衣裳。她看着每一件精品都爱不释手,店家也瞧出这位主顾有心买衣,嘴跟抹了蜜似的一直围在她身边夸。末了,她抱了好几件进去试。 剩下舒青窈和裴言两人,气场骤然一变。 察觉到对方刻意泄出的丝丝黑金剑气息,舒青窈强装镇定。 即使她现在身上是一丝术者的痕迹都没有,但对于这与生俱来的克制,还是很不舒服。 好一阵,裴言才收敛。 却又直言:“我知道姑娘不是苏幼青。” 舒青窈轻哂:“我知道你知道。” “嗯?” “真正的苏幼青,被你的……拐走了。”她故意一顿,做出两分玄虚。 裴言云淡风轻的脸划过一丝诧异。 继而低头看向她:“姑娘能和妖人缠斗一盏茶时而不命陨,恕我孤陋寡闻,不知这世上竟有全无术者气息的术者。” “与其纠缠我的身份,不若去管管你那位拐走苏家大小姐的亲人,”语气几分嘲讽,“若不是苏家大小姐半路失踪,我又怎会江湖救急。” 江湖…… 裴言敛眸。 趁旁人不备,蓦然出手。舒青窈猜到他会试探,当即拿捏他的手腕命门,稍是用力,以示威胁。 裴言顿了片刻,收回手去。 “未请教姑娘芳名,又师承何人。” “不重要,”舒青窈看向白若璃紧闭的房门,“你只消知道,待苏家那边抬了真正的苏小姐过来,我自会离开。” “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舒青窈十足的冷漠,“你无需担心,魏府每一个人,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对他们怎样,更不会对你的心上人怎样。” 裴言立刻变了脸。 几分沉色:“姑娘莫要妄言,我已娶妻。” 舒青窈侧眸,上下打量,勾起唇角不屑:“你哪里有娶妻的样子?骗骗白若璃这样没见过世面的闺秀可以,骗我,还是算了吧。” 裴言顿感无言。 他的心思就那么容易看穿,那么好猜? 魏行昭知道,就连这个来路不明的江湖女子也知道了? ……不对,他不是想说这个。 敛回神思,他重新道:“你既是江湖人士,难说手中没有性命。未免你动其他心思,犯案后逃窜,我画了你的画像,你若敢异动,我必上报,到时——” 舒青窈猛地瞪大眼睛:“你敢!” 这一声带了凌冽杀意,裴言察觉到,手瞬间按在了剑柄上。 但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背上阵阵难以言说的凉意。 他本来只是吓吓她,要她别动什么旁门左道的歪心思。 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反应,就像是…… 她是一个通缉犯。 念及此,裴言打算回去便拿她的画像去打听。 舒青窈从他的眼神中看穿他的念头,杀心渐起,从袖口一点一点,捻出银丝。 此为三楼,房间一共五个,三个靠窗临街,一个靠内院,一个储物。 要逃命,中间那个房间最佳。只要将裴言一击毙命,她冲到窗边,强施术法传送,不管能传多远,去到何方,活下来的几率都比裴言把她画像上报的大。 手腕抬起,正欲动手,忽就听到白若璃在房间内叫她:“苏姐姐,你进来帮阿璃看看,阿璃要挑花眼了!” 舒青窈有些晃神。 慕卿回 第55节 裴言低咳:“阿璃好像很依赖你,你在她面前,不要胡说。” 本在提醒舒青窈不要胡说她身份的事,可舒青窈灵光一现。 唇畔挂了抹戏谑,故意靠近,偏了头,问:“说什么?说你喜欢她?” 裴言瞳仁一震,后退半步。 “你要是胡说,我——” “想我不说,可以啊,回去把画像撕碎后烧掉,并且永远不能再画。”她正色。 裴言皱起眉头:“你在心虚什么?” 她冷哼,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明艳精致的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的秘密,就在这张脸中。你若非要解释,我只能说,我的脸,你不配画。” “——苏姐姐,你来了没有?”白若璃在房间内催促。 舒青窈纹丝不动,定定地看着裴言,非要他表态。 裴言深深吸了口气。 末了只能妥协:“好吧。可你要老实点,别……” 舒青窈立即缓和了脸色,退开两步,对着他屈膝一礼,十分的温驯柔和:“多谢裴公子。”扭头回应白若璃:“来了。” 第90章 搅局 房间内。 舒青窈见她一一试了一遍,信手点了其中两套。 白若璃“啊”了一声:“这粉的、白的、天青色的不好看么?” “好看,但不适合你,”舒青窈上前,用指尖挑出一缕被她不小心压在衣襟里的发,“就像觅良人,挑夫婿,不仅得选最称心如意的,还得选最适合自己的。有些衣裳,再好看呢,也不是你的。有些人呢,瞧着人模狗样,实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若璃若有所思。 敏感地问:“方才你和裴言哥哥在外面聊什么了?怎么他就人模狗样了呢?” 舒青窈:…… 虽说裴言方才拿画像来威胁,的确不是好东西,可她口中的人模狗样,指的是魏行昭。 也是打量裴言时她才想起来,魏行昭这人,一看就是个老手。 早年间空谷怕她被山中长得好看的师兄师弟骗,教了她不少审视男人的手段。以往她对魏行昭并不在意,所以并未多去琢磨。如今和裴言对比,才意识到,魏行昭背地里,和魏行致大抵是一类人。 只不过魏行致是摆在明面的浪荡,魏行昭却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形象。 仔细一想,这倒跟她那位三皇兄很相似了。 “好姐姐,快告诉阿璃,你们都聊什么了?”白若璃腻过来撒娇。 舒青窈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也只有她早夭的妹妹对她这样过。在宫里时,那些人只会觉得她身份卑贱,是个闲暇时随意逗弄打趣的玩物,不配亲近。在玉灵山时,她心如止水,除了在师父师兄面前有两分活人气,其余时候都闭着嘴不说话。 哪怕后来凌桑来了,也是畏惧她,撒娇也是对着空谷或者濯莲真人。 不免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她尝试着伸出手,想放去白若璃的手上拍一拍。 指尖刚触到,白若璃立刻像一只娇软的鸟雀儿,更是贴近,噘嘴哼哼:“告诉阿璃嘛~告诉阿璃嘛~苏姐姐说嘛~” 舒青窈失笑。 心也在一瞬间化开了些。 语气带了两分宠溺:“也没说什么,他嘱咐我日后要照顾好你。” 白若璃扁嘴嘀咕:“用得着他嘱咐?他以为他是谁?阿璃不用他关心。” 舒青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要我说实话么?你这样,很像女儿家在吃儿郎的醋。” 白若璃低下头去,双手搅弄着衣角:“他又不用阿璃吃醋,自有人会吃。” 说着,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停下动作,叹了口气。 良久,她才轻声喃喃:“其实,要不是小时候他很怂,很不勇敢,阿璃是真有可能嫁给他的。阿璃始终不明白,明明他也喜欢跟阿璃在一起,为什么要分别时,他却说‘终于可以离开了’,连一件信物都不曾留下?” 舒青窈思索着,问:“他亲口同你说的?” “是……”顿了顿,“是亲口,但不是直接同阿璃说的。” 那时她也是恰好路过,见到裴言和魏行昭在一起说话,玩心大起,故意躲去柱子旁,准备等他们走过来,跳出去吓他们一跳。 魏行昭边走边道:“你我求学地不同,这次一走,可能许多年都见不着了。” 裴言:“男儿志在四方,拘于一处,无法施展拳脚。” 魏行昭:“哦?我原以为你会舍不得,没想到你是早就想着远走高飞了。” 裴言笑:“这三年承蒙伯父伯母照拂,这等恩情,我当铭记于心。但我已不是几岁的小子,到我们这个年纪,都要离家的。” 魏行昭亦笑:“那你就没有一丝舍不得?阿璃那小家伙知道你我都走,定会哭的。” 裴言顿了一瞬,摇头:“一想到她哭我就头疼,平素最不爱和小妮子打交道,如今终于可以离开了,我还舍不得做什么?” “嗯?我瞧着你对她不是挺好的?魏行昭追问。” “阿璃毕竟是你的妹妹,我自然要给三分面子。” 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若璃收着身子,顺柱慢慢坐下,将自己藏去一旁的草里,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 “苏姐姐,阿璃同你说这些,你不会觉得头疼,觉得烦吧?”白若璃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舒青窈浅弯唇角:“怎么会?我很高兴,你能把我当姐姐一样,同我说这些呢。” 话是如此,可她脑子里却在琢磨,眼下白若璃为情所困,这段日子应当是不会再来找她麻烦。而裴言正好深陷局中,她只要搅好两边浑水,就能过上一阵安稳日子。 见白若璃拉着她的手腕,半垂着眼眸咬唇,几分苦恼的模样,她放轻声音,十足的温柔:“悄悄与你说,方才饮天楼里,我在一旁看得真切。你与裴公子一前一后上来,他本是高兴的,可你一与三爷搭话,他就不怎么高兴了。若不在意,又怎会如此?” 见白若璃唇角微颤,若有所思,她趁热打铁:“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去厨房催菜,他大可不用下来找你的。他却同我和小王爷说,你没有随侍,以此为理由,岂不是透着对你关心?” 白若璃心烦意乱,不断搅弄着手指:“可是……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呢?”舒青窈按住她的手,“你说出门没带银子,他二话不说,把身上所有的都给了你。试问这天下间,有几个男儿肯为女子如此?” 这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白若璃的心坎上,她转过身去,透过窗缝看街上来往行人,忽而觉得那么多的人,偏生叫她和裴言再次相遇,难说不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分。 而且妙法寺所求的签文,也说她和魏行昭姻缘难成。 莫非裴言当真是她的正缘? 思绪万千,她想了很多,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转过身去,对舒青窈道:“谢谢你苏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舒青窈心里干干笑,她可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有利可图,也犯不着在这里充当什么大姐姐。 不过眼下她更加确定,白若璃并没有太多的坏心眼,都是被魏行昭给带着,才蹚了浑水。倘若日后白若璃真与裴言走在了一处,那也算改邪归正,她也积了份福德。 “好了,我们试衣裳试了那么久,再不出去,只怕你的裴言哥哥就要担心了。”舒青窈轻笑。 白若璃登时双颊一烫,娇嗔:“苏姐姐!你胡说八道呢!”把衣服换了回去。 舒青窈和白若璃笑着走出房间,不经意地抬眸,看到沈星楼站在裴言身边说着什么,眼神相汇,对话戛然而止。 看样子,沈星楼和裴言也没少聊。 第91章 到底是谁 看来她们出来,裴言问:“如何?” 白若璃万分为难:“一共试了五套,有两套好喜欢。” ——就是钱不够。 裴言面露难色。 出来前他也没想着有什么需要花大钱的地方,身上带的那些,都已经给她了,一时也找不出新的来。沈星楼看出端倪,笑道:“就两套?白小姐不用客气,要是喜欢,统统买了,小王帮你付。” 舒青窈心中微动,朝他看了一眼。 白若璃吓了一跳,连连拒绝:“不不,怎么可能要小王爷花钱呢?”从钱袋里拿出仅剩的一张银票,踌躇拿走哪一套好。 沈星楼揶揄:“不花小王的,是因为小王是外人?——那你花内人的吧。” 听到这句,舒青窈又垂下眼睑。 就知道这人说的每句话都别有深意。 不过倒和她不谋而合。 再次向沈星楼看去,见他唇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眸虽是看着白若璃,可眼神却是透过了她,不知在琢磨什么旁的。 便顺水推舟地对白若璃道:“我身上也没带,不若先借裴公子的,回去再还。你们是从小长大的情谊,借来还去,也没什么的。” 裴言见白若璃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沉默一瞬,开口:“钱庄就在这条街上,你先再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我去去就来。” 白若璃赶紧道:“裴言哥哥,阿璃回去就还你!” “不用……” 沈星楼打趣:“不用什么不用,这一来二去,多见两面,不比你刚才站在这儿傻呆呆的好?” 舒青窈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到底是沈星楼,玩惯了的老手,就是不一样。 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别的,裴言一走,白若璃便转身去看其他衣服了,急于逃避沈星楼的视线。舒青窈想了想,退走到他身旁。 “小王爷,裴言怀疑妾的身份。”她直言。 沈星楼:“意料中事。” 虽然他和裴言并不算熟稔,但也知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心思十分缜密。加上裴言在朝为官,又任副掌司一职,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看出舒青窈身份有异是迟早的事。 “他怎么说?”沈星楼向她看去。 舒青窈略是垂眸:“他只是怀疑妾留在魏府别有用心,警告妾不得犯事,否则就把妾的画像上报,公之于众。” 沈星楼怔了一瞬。 慕卿回 第56节 他一直未去追究过舒青窈出现在魏府的原因,只道她从来都想一出是一出,大抵是玉灵山寂寞,她等不下去,偷离出逃,联合不愿嫁女的苏家,假借苏幼青身份暂留魏府。 可顺她的话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你不愿画像被太多人看到,你在怕什么?” 舒青窈抿唇。 “我杀了人,”她闷声,“用术法杀了人,惹了官非,所以不得不逃。正好真正的苏小姐在送嫁途中失踪,我便假借她的身份暂留魏府。” 沈星楼失语,有点想笑。 看她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杀了人,要换作旁人,可能真就信了。 “虽然小王对术法不算非常了解,但也知道,被术法伤及的普通人,通过特殊手段,是可以救回来的。而你的师父,濯莲真人,就有这样的本事。”勾唇一笑,意味深长。 舒青窈暗骂一句老狐狸。 索性反问:“小王爷还知道什么?不若一起说了?” “小王在等你说。” 尽管知道她不会说。 舒青窈这三个字,牵连的是整座玉灵山。所以凌桑再怎么嘴欠,也不曾把她的真实身份供出去。 彼此用眼神试探了片刻,又很有默契地分开了。 看向前方。 舒青窈:“小王爷,妾同您说这些,是想您解决麻烦,不是来添麻烦。若威胁到妾本身,您会损失最大助力。” 沈星楼“嗯”了一声:“的确,小王的损失太大。”悠游叹气:“唉,罢了。裴言怀疑你的事,不如少走弯路,简单直接最好。” “什么?” “说你是我的人。” 舒青窈沉吟:“裴言不是傻子,若这样告诉他,只会觉得小王爷在明目张胆渗入魏家……嗯?” 几分错愕地向沈星楼看去。 这是她能听的吗? “嘘。”沈星楼轻声。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蜷起,她的心脏开始不安跳动,连声音都带了颤:“小王爷同妾说这个,妾实在受宠若惊。” 过去的经历告诉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胡思乱想间,冷不防被摸了摸头发。她猛地回神,看到沈星楼递了一个油纸包过来。 “这是?” “给你买的。” 舒青窈一头雾水地接过,打开,见里面是山楂,先是一怔,又拿起一颗,轻咬了小口。 咸的。 “小王爷怎么知道……” “小姑娘都喜欢吧。”他又看向前方。 舒青窈没吭声,默默把油纸重新包起。 她不爱吃甜腻的,就算山楂,也是盐渍。 全天下,估计也只有她一个人吃咸山楂了。 沈星楼不愿她追问太多,却偏偏又向她透露些消息,到底意欲何为? 瞥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沈星楼有那么一丝后悔。 后悔把咸山楂给她。 只是方才在饮天楼,她看到魏行昭专门给白若璃买糖山楂时,眼底划过一瞬失落,让他想起以前,在宫中每每看到其他伴读给公主带吃食时,她也是同样的神情。 于是闲走在街上,就给她买了一包。 早知她会东想西想那么多,便不会自找麻烦了。 “谢谢,”舒青窈声音很轻,“我还是第一次收到、收到喜欢的东西。” 以前那些,都是被迫接受的。 比如明僖帝御赐的公主封号,又比如那些华丽但束缚的衣裙。 “怎么,那玉蝴蝶不是你喜欢的?”沈星楼的语气带了分不悦。 舒青窈浅笑:“那玉蝴蝶是妾母亲送的,有次妾病得很重,又正伤心着,母亲就把它拿来了。” “拿来并不能证明是你母亲送的。”他不由得急了两分。 难道这么多年,云嫔并没有告诉舒青窈这是他的心意? 还有,她也没有发现玉蝴蝶的秘密? 焦躁间,舒青窈忽就抬眸,直直地看着他。 粉唇轻启,声音似是带了魔力般空灵:“你到底是谁?” 第92章 谋 沈星楼唇角浮起淡淡笑意。 “你希望我是谁?” 心念一动,一个她不敢在人前呼出的名字几乎脱口而来。可到了嘴边,却听到裴言的脚步声。 “……回去后我再找你。”她快速说着,低下头去,快步走到白若璃身边,佯装帮她挑选。 沈星楼一瞬轻笑。 她心虚了。 回头见裴言上来,大声:“白小姐,你的银票来了。” 白若璃的脸噌地变红,咬唇:“小王爷不要取笑阿璃了。”赶紧走到伙计面前:“算一算,一共多少。” 那伙计报了个数,接过衣服细细包装。白若璃拉着舒青窈的手,快步朝楼下去。 掠过裴言时,她低声:“在下面付钱,不用上来的。” 裴言应承:“嗯,记住了。” 简单几个字,白若璃的脸红得更加厉害。 看着她们走下楼梯,沈星楼瞥见裴言的神色不大自然,想起舒青窈方才所言,试探问:“裴兄,小王有些看不懂了。” “什么?”裴言收回目光。 “小王觉得,你很是关心白小姐,可又好像,不敢关心白小姐,此为何故?” 裴言眉头轻微皱了皱。 这涉及他的私隐,他并不想告诉旁人,况且这位小王爷并不曾深交,以前也只是遥遥见过,认得而已。 便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小王爷观察细致,臣佩服。其实臣和白小姐自幼相识,如兄妹般,自是少不得对她关心。但她如今已是及笄之年,臣身为男子,为了她清誉,当保持界限。” 沈星楼笑:“若是为她清誉,保持界限,那方才在饮天楼撇下小王和苏小姐……”故意没有说下去。 裴言叹:“是不妥,可当时别无他法。” “苏小姐可是个大活人,”顿了顿,“且她还是白小姐未来的嫂子。似乎没有比她更合适陪伴白小姐的人了,你说对吗?” 裴言:…… 沈星楼的意图,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原以为这小王爷只是如传言般那样,为人不正,游手好闲,满身富贵公子气的草包一个。可如今三言两语,看似没有条理,实则又另有深意。 他暂时看不透。 只能谨慎道:“苏小姐到底也是姑娘,且是外乡人,若她们两个相伴,又不慎出了岔子,臣实在无法向行昭交代。” “只是这样?”沈星楼笑意渐深,“可小王发现,你看苏小姐的眼神,提防又警惕。怎么,担心她要对白小姐下手?” 裴言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眼神真这么明显? 见他已经开始自我怀疑,沈星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看在你与小王算半个同僚的份上,你要是担心苏小姐来路不明,威胁到白小姐,小王愿意代劳。” “什么?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裴言渐渐慌张,“苏小姐她很好。” 万一要是被旁人发现苏幼青身份有异,那势必会牵扯到岑游之,同时更会威胁到白若璃的安全。 他决不能露出破绽。 反问:“小王爷似乎很是关心阿璃和苏小姐,不知是阿璃入了小王爷的眼还是苏小姐?” 沈星楼点到为止,淡笑:“小王不缺女人。”示意:“你若再不下去付钱,只怕白小姐又要上来跑一趟了。” 裴言也正有不再闲聊的打算,便顺势道:“臣这就下去。” * 与此同时,魏府。 魏行昭回去后便去了福寿堂。 自苏幼青和白若璃先后入住魏府,府中事此起彼伏,母子二人很少单独见面。听李嬷嬷说魏行昭来了,魏老夫人简单披了件披风,便让李嬷嬷叫魏行昭进来。 魏行昭迫不及待地同魏老夫人说了方才饮天楼所谋。魏老夫人缓缓点头,道:“原先还以为那小王爷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没想到给出的点子,倒给到了关键上。” 魏行昭:“母亲当时还叫大嫂想办法赶小王爷走,幸好。” 魏老夫人瞥了他一眼。 见到这个眼神,魏行昭赫然反应过来:“难道母亲叫大嫂赶小王爷走是假,要她因此得罪小王爷才是目的?” 魏老夫人唇角扬起:“我的儿,还不算太笨。” 魏行昭不由得佩服起魏老夫人来,这一层,他是当真没想到。 慕卿回 第57节 “那念儿……”魏行昭犹豫地说出这个名字。 念儿跟了他三年,虽是通房丫鬟,但知冷知热,也算贴心。白若璃不在身边的日子,魏行昭很是宠爱念儿。 当时为了逼出沈星楼前来的真实目的和心中想法,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他才会叫念儿去酒房下药。只要沈星楼和念儿有染,他就能借此捏住沈星楼的把柄。 可后来万万没想到,酒房内并无任何事发生,倒是念儿死在了皓月堂里。 中间发生了什么? 魏老夫人本不想多提那次失败的行动,见魏行昭还记挂着念儿,便简单道:“是那妮子自己不顶事,心术不正,把主意打到了苏幼青身上去。幸好苏幼青没中招,不然她死多少次都补不起这个窟窿。” 魏行昭登时瞪大了眼睛:“母亲,您说念儿把主意打到了苏幼青身上?难道她不愿意,想叫青儿代她失身?” 魏老夫人点头。 “若非她眼皮子如此浅薄,她的性命,原本是可以留一留的,”魏老夫人双眼微眯,“还好她脑子不算蠢,知道东窗事发,只说是她嫉妒苏幼青能嫁给你,只想让苏幼青失身而已。” 魏行昭脑子嗡嗡作响。 真是这样?可那次沈星楼明明白白说,小惩大诫,没有叫他和白若璃赔命…… 沈星楼分明是知道这件事的! 再看向魏老夫人,又全然一副不知后情的模样,他突然觉得,沈星楼极度可怕。 他们也太莽撞了! 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竟然就敢下手。 不过眼下沈星楼并未和他撕破脸皮,又暗示他是听令而来,想必沈星楼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不会因以前的事从中作梗。 “母亲,眼下我是否要动用那支势力?”他问。 对于三个儿子,魏启阁最偏疼的也是他,他的能力也是最强的。但魏行勋早生他十几年,人情世故和处事手段远胜于他,为防兄弟阋墙,魏行勋早早对两个幼子下手,魏启阁特意将自己暗部势力分了半数给魏行昭。 而魏启阁死后,另外半数自然也归顺于他。 要说半路拦截魏行勋,他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第93章 变 魏老夫人闭上眼睛,思虑一阵,抬手否决:“不,你这支势力,是你最后的底牌,若早早用了,后面难有保障。这次,用我母家的势力吧。” 魏老夫人的母家是边域部落几次联姻而成,因身份关系,魏老夫人历来讳莫如深。放眼整个家族,除了魏启阁,也就是她自己和魏行昭知道了。 “母亲,您母家的势力会不会牵扯太多……”魏行昭有些担心。 “他们只是去办事,又不是大摇大摆逛街,”魏老夫人眸里划过一丝寒意,“就算暴露,也会被认为是边域的流民草寇,火烧不到我们魏府。” 魏行昭轻轻点头。 是了,那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云国人。 “另外,你也别太过轻松,”魏老夫人提醒道,“拖再久,魏行勋也始终会回来。他一回来就会造势,以拥他坐上城主之位,你要在此期间,赶快弄个孩子出来。” 魏行昭面露难色:“母亲,我和青儿还……” 魏老夫人打断:“罢了,事急从权,阿璃要是能有身孕,也是极好的。” 说到这里,魏老夫人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裴言他和阿璃之间,你得看紧了,别叫他二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当年的事,阿璃要是知道被骗,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原谅你的。”她摩挲着手指上的玉环。 魏行昭听罢,一改先前的小心谨慎,冷嗤:“就裴言那个怂货,就算发现了当年我设计了他又怎样?再说了,阿璃早就是我的女人,她八字旺我,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魏老夫人唇角扬了扬:“是了,当年要不是神算子说阿璃的八字十分旺你,我也没把她当作未来的儿媳妇来对待。” 魏行昭又笑:“这世道先下手为强,所以就算裴言和阿璃是正缘又如何?我叫人假扮了他,故意在阿璃面前说了‘好’话,又藏好他托我转交的信物。这辈子,他们两个都不会知道了。” “嗯,”魏老夫人脸上尽是满意之色,“那么,阿璃你别松懈,苏幼青那边,能得手最好,双管齐下。我也会再给你创造机会。只不过这段日子你要补好身体,别亏空了自己。” 魏行昭喜不自胜,跪去地上:“母亲放心,儿子定然早些给您弄个孙儿出来!” 屋顶。 两抹黑影相视一眼,各奔东西。 * 天色将晚,舒青窈四人回到魏府,各自用膳。 不过刚吃完没多久,云奕就来了。 他已经向沈星楼汇报了在魏家屋脊上听到的话,至于云绮,沈星楼没有叫她现身,眼下她只是潜伏在舒青窈身边的暗卫。 所以得到沈星楼示意后,他将那些话又重新同舒青窈说了一遍。 舒青窈听完难免错愕。 “原来是魏三从中作梗,难怪我总觉得裴言和她之间很是别扭,又在关心着对方。” “苏小姐打算如何?”云奕问。 知道云奕的问是沈星楼的意思,她反问:“小王爷打算如何?” 云奕惊了一瞬。 方才在皓月堂,沈星楼便是笑着说:“你问她打算如何,她定会问你小王打算如何。你就告诉她——” “小王爷说时机不对,插不了手,静观其变。” 舒青窈一听即明:“所以小王爷并不打算帮魏三成事,反而要瓦解他的势力。容我斗胆一猜,小王爷实则支持的,是魏家大爷?” 云奕面无表情。 心里倒是有两分紧张。 前半截她说对了,后半截却不是。 沈星楼不是要支持谁,尤其是魏家的任何人,他是要自己坐上城主之位。 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得到明僖帝的召见。 从云奕脸上读不出任何有用讯息,舒青窈收回目光,踱步:“我知道了,告诉小王爷,我会帮助他的。” 云奕抱拳。 正要走,忽又想起另一件事,道:“对了苏小姐,小王爷还说,不用担心裴言怀疑你的身份,裴言更担心你暴露后牵扯他的私隐。” 说到这里,他少不得看舒青窈一眼。 难怪小王爷一直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原来她不是真的苏小姐,是个术者。 舒青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边心烦沈星楼竟把这事告诉了云奕,一边又无可奈何。 “还请小哥保密。”她只能拱手。 “苏小姐知道的,我只听小王爷的命令。”言外之意便是沈星楼说保密,他才会保密。 可不就是逼着她去哄沈星楼开心了? 想起下午未言尽的话,舒青窈心思微动。 “我现在想去皓月堂见你们小王爷,不知是否方便?” 云奕颔首:“小王爷说过,苏小姐想来,随时欢迎。” “那走吧。”舒青窈起身。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雾菱慌慌张张跑来。 “小姐,您别出去,外面出事了!” 舒青窈敛眸:“何事?” “魏家二爷的院子,不知怎的,冒出红光,四周都阴森森的,像闹鬼了一样!” 舒青窈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红光阴气,是妖人异动前兆。 看一眼云奕,低声:“回去告诉小王爷,妖人异动。”转看雾菱:“你说得对,谁都不要出去,你快把叶茴找来,我去找凌桑。” “好!”雾菱急急跑开。 舒青窈也朝凌桑的房间而去。 空空如也。 倒不算意外。 术者的感受力本就敏于常人,想必凌桑已经去了那边。只是眼下她无法施展术法,贸然靠近,很可能会受伤。 但,不去又不知会发生什么。 蹙眉踌躇良久,她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一趟。 院外,树下。 舒青窈察觉到一丝术者的气息,朝它靠去。 想起雾菱曾说过的看到的纸傀儡,她不自觉抬头上看。 还好,上面没有任何东西。 “师姐。”凌桑的声音从远而来,又轻又急。 舒青窈咋舌:“你怎么用术法了!这府上还有——” “管不了那么多了,师姐,”凌桑拉住她的手,“别说我,待会那个巡察司的只怕也要上。” 舒青窈蛾眉紧蹙:“屋中到底什么情况?” “仪璇前辈,可能要醒了。”凌桑面色凝重。 只是不知,是作为普通人的醒,还是玉灵山术者的醒…… ……亦或是妖人。 第94章 因 半个时辰前。 慕卿回 第58节 丫鬟按时送药汤过来,正在院中喝茶吃糕点的倪妙儿见了,不免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对魏行致撒娇道:“爷,如今奴家有孕在身,这院子里却有个病恹恹的东西,奴家真真担心她会冲撞了咱们的孩儿。不若你去禀了老夫人,叫人把她挪出去吧!” 魏行致早就有此打算,每每看着林宜萱就觉得晦气,府门外撞石狮子的那幕也反复上演在眼前。听到倪妙儿提议,目光落去她小腹上,爱怜地抚摸:“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反正凡事以咱们的孩儿为重,不用禀,爷给你作主了!” 说罢就叫手下人把林宜萱从卧房里抬出。 路过时,倪妙儿见她盖着崭新的锦被,嗤笑:“她也配用这上好的料子?要死不活的,给一层布得了。” 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倪妙儿,忙不迭去仆人房里拿了床又脏又薄的夏被出来。魏行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倪妙儿便开口:“你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好被子赏你了。” 那下人尤为开心。 把林宜萱挪到鲜少有人去的柴房,其中一个人问:“川哥,要不要把门锁了?” 刘川想了想,用脚尖踢了林宜萱大腿一下:“用不着,给她避风干啥?她就该冻着。你没品出妙儿姑娘和二爷的心思?”说着走过去勾搭他的肩:“走了走了,让她在这儿待着吧。出不了两三天,咱还要给她抬出去。” 二人走后没多久,倪妙儿一个人来了。 在魏行致的默许下,她把林宜萱比较贵重的首饰和衣裳都挑了去,而今故意穿戴着的,在林宜萱身边踱步。 “二少奶奶,奴家看你现在这样子,觉得很是眼熟。” “像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像街边的乞丐,脏兮兮的,臭烘烘的,恶心死了。” “以前你不是可高傲了么?奴家给你行礼,你看奴家一眼就走了。现在呢?嘻,现在你的命在奴家手上,奴家一个眼神儿,你就躺到这儿来了。” “可惜呀,你昏迷不醒,看不到爷与奴家有多恩爱,也不知道奴家争气,怀了爷的种。” “话说回来,你是真不争气呀,十来年,连个蛋都不下。爷真是好脾气,像你这样犯了七出之条的女人,早就该丢了,却还把你好吃好喝供着。” “呵呵,以后不一样了,奴家虽然是个妾,可奴家诞下了爷的第一个孩儿,成为爷的妻,指日可待。你呢?就等着咽气,变成烂肉一堆吧!” 屋外的月亮照着皑雪,清亮的光芒投进屋中,正好笼罩在林宜萱的脸上。尽管她额头依旧裹着伤,人也羸弱,可此刻却显露出一种别样柔弱的美。倪妙儿惊了一瞬,知道魏行致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纤弱美人,环顾四周,见桌上有生锈的烛台,顿时笑了。 走过去拿起烛台,倒握着逼近林宜萱。 “爷以前还说过,你这双手好看,”倪妙儿轻嗤,“奴家要不是奴婢,做过粗活,这双手比你的,要美多了。”握住她的右手,在小臂上狠狠划开一道。 尖锐的痛楚传至身体,林宜萱眉头微动。 眼看血汩汩流出,泛着活人的温热,倪妙儿嫌恶的松开,转去捏她的脸。 “尖尖美人脸,是好看,可惜最后爷选择的是我,不是你。” 滴着血的烛台靠近,一滴血落在林宜萱的眼睑上。她眼睫颤动,倪妙儿心脏一顿,吓得赶紧松开,连连后退。 等了一阵,不见林宜萱有其他反应,她又松了口气,拍着心口道:“自己吓自己,活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再次靠近,见她穿得整齐,不由得想起这些天魏行致还照顾了她,心生嫉妒,把她的衣服胡乱扒开。 “哼,爷对你,还有那么一丝愧疚,与其要爷始终觉着亏欠着你,倒不如让你死得干净。放心,你到底是曾经的二夫人,奴家会让你再走之前快活一回。男人帮你找好了,你只管闭着眼睛享受便是。” 而她,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引魏行致过来。 魏行致占有欲极强,这也是他多年不肯放林宜萱离开的原因。只要被魏行致看到有人折辱林宜萱,那此后魏行致绝不会再对林宜萱有任何一种情感。 魏行致将彻彻底底属于她一人。 她是未来的二夫人。 做完一切,倪妙儿心情大好,将烛台放去一旁,起身走到屋外。 见那个叫刘川的下人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倪妙儿轻笑:“你可稳着点,要是人提前咽了气,只怕爷当场就把你扒了皮。” 刘川讪笑:“妙儿姑娘放心,奴才知道的,省着劲儿,不然浸猪笼的时候,妙儿姑娘就算提前割了笼子,奴才也挣不出来。” “知道就好。”倪妙儿高兴而去。 半盏茶时后,倪妙儿带着魏行致散步而来。 嘴上说着:“奴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就当给孩儿祈福,还是把二夫人接出来,换个房间住吧。”身体却挤着魏行致,盼他快些去看。 可当他们走到柴房前,赫然发现地上一滩血迹。 倪妙儿惊呆了,暗骂刘川做事也忒不靠谱了些,魏行致已经快步走到门边。 只看到昏迷的林宜萱不知为何坐了起来,保持打坐的姿势,衣衫不整,浑身是血,闭着眼睛,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光。 “阿萱?”魏行致试探着唤了一声。 仅一声,那光陡然亮得怕人,波及四周,如水浪般漾开。不过眨眼间,整座院子都被诡异的红光围遮起来。 魏行致吓得腿软,倪妙儿更是直接昏厥过去。 * “师姐,我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把魏二和倪妙儿弄出来。仪璇前辈周围的气势太强,我不敢贸然靠近。但看现场,只怕那个叫刘川的,是被仪璇前辈给分杀了。”凌桑回忆着现场。 “当时没有其他术者气息?”舒青窈若有所思。 “没有,我确定。”凌桑斩钉截铁。 这就奇怪了,仪璇早年身经百战,虽不知后面为何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宜萱,但她的记忆和灵力都是彻底被封存的。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突然爆发了灵力? 是因为刘川折辱? 可当时府门前的折辱并不比刘川带给她的打击轻。 思来想去,暂无头绪,舒青窈略是摇头,摈弃那些细碎,对凌桑道:“这么大的动静。裴言在勘察后势必会召来巡察司,但仪璇前辈决不能落入巡察司手中。我已叫云奕小哥通知小王爷,必要时,你们联手,把仪璇前辈带走。” 第95章 命 凌桑张了张口,有话想说。 “你是想问我,为何跟小王爷合作?”舒青窈看出他的疑虑。 凌桑点头:“有些事我告诉小王爷,是因为那些事并不会影响你我,或者说影响玉灵山根基。可这一件,一旦他们牵入,万一当真涉及玉灵山不可告人的秘密,最终我们必将和他们为敌。” 舒青窈垂眸:“那你告诉我,如今你我有其他选择吗?” 凌桑沉默。 “我不能动术法,你就算能,也要顾及巡察司。且到时候我们面对的不是裴言一个,是一群。”顿了顿,她继续:“还有你没想过,我们转移仪璇前辈事发突然,根本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放,但这一点对小王爷来说,不是难事。” 凌桑叹了口气:“两利相权从其重,两害相权从其轻,师姐是想说这个吧。” “嗯。”舒青窈颔首。 事实上还有一个原因,眼下她无法说出口。 直觉告诉她,沈星楼不会害她,亦不是敌人。 “好,既然师姐已经做好决定,我便按照计划行事。只是不知,仪璇前辈的事,要何时才能报告师门。今日波及甚广,不说魏府,就连外面百姓也会看见,玉灵山不可能不知道。” 舒青窈掐了掐掌心。 林宜萱的事一旦上报,势必会牵涉到她。若她暴露,那些玉灵山的同门,是不会像凌桑这样好骗,更不会像空谷一样包庇她的。 “这是巡察司该头痛的事,”她打定主意,“这些年妖人活跃于世间,他们有本事应付,自然也有借口敷衍。” 抬眸凝看越来越盛的红光,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带着一丝叹息。 “凌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上报。我始终觉得,仪璇前辈的事,和玉灵山有关。若真是玉灵山中出了叛徒,害她至此,暴露她后,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 凌桑点头:“我明白了。”顿了顿:“师姐,你就在这里,别靠近,我去了。”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调回来:“师姐,你得向我保证,不能用术法!” 舒青窈:…… 犹豫的一瞬,凌桑忽就抓住了她的双肩,神情十分认真:“师姐,答应我。我可不想回来以后,看到一个吐血不止,要死不活的师姐。” 舒青窈抿抿唇,拍了拍他的手。 “知道了,我就在树上,静观其变。你也要小心,我也不想看到一个吐血不止,要死不活的师弟。” 凌桑裂开嘴角:“好!”转身几步,消失在血色迷雾中。 舒青窈仰头目测了树枝高度,以她所学身法,勉强能上去。蓄力后,借着横生的枝杈,一步一步,攀到了合适的位置。 朝斜前方望去,由柴房而蔓延的红光阴沉得骇人,尽管她离得远,也能感觉到似是战场的肃杀血腥。依稀有黑金气息赶来,数量不止一处,她沉眸,转寻沈星楼和云奕的身影。 怎么这么慢。 还是她判断失误,沈星楼不会出来? 念头刚起,忽就听到下面有脚步声。 低头一看,正是云奕和沈星楼。 她随手折断一根小枝,往下面丢去。 沈星楼和云奕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红光,正在盘算如何行动,冷不防在这威压中有异动。惊愕之下,云奕快速出手擒住小枝,抬头上看。 舒青窈比了个手势。 云奕看向沈星楼。 沈星楼隐隐咬牙。 罢了,反正她也猜到了他没功夫。 “带小王上去。” 眼看云奕把沈星楼带了上来,舒青窈微有错愕,但很快收敛。眼下他们是盟友,断不能惹这位爷不快。 云奕也顺势站去另一根枝杈上。 舒青窈把凌桑告诉她的事挑重点简略地向二人重新说了一遍,沈星楼听后,问:“所以你打算叫云奕和凌桑两个在一众巡察司的眼皮子底下偷人?” “偷的还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极强灵力,杀掉我们的人。”云奕补充。 舒青窈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缓缓点头。 “可以吗?”气势比往常弱了好几分。 沈星楼沉下眼眸。 旁的事,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但此事牵连甚广,他要权衡利弊,从长计议。 舒青窈见他沉默,宽慰自己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云奕身手非凡,又忠心耿耿,这样的下属,天下少有。他们非亲非故,叫人家搭上性命干一件讨不得好处的事,的确过分了。 慕卿回 第59节 想了想,她试探着道:“或者,云奕小哥告诉他们,皓月堂也有异动,分散部分巡察司的人过去保护小王爷,这样凌桑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然后你在后方用术法搅局?”沈星楼直言,声音十分冷淡,“不想活了?” 被戳破心中所想,舒青窈愣了一瞬,低下头去。 轻声:“谁不惜命呢,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玉灵山庇护她,她也该为玉灵山考虑。 沈星楼闭上眼睛。 扬手:“叫云绮出来,陪你一起去。术法你们不懂,在旁边搅和就行。具体的,交给凌桑。” 舒青窈抬眸。 云绮是谁? 不过比云绮更重要的是,他答应了。 正欲说话,云奕在身后开口:“小王爷,单独留下您,属下不放心。” “你可以放心,”舒青窈立刻道,“我会术法,必要时,我能带小王爷转移,定保他平安无事。” 云奕还想说什么,但掠过舒青窈的脸,见沈星楼淡笑着,右手轻轻挥动,示意他去,瞬间明白了沈星楼的打算。 “小王爷,您不可那样——” “快去,少废话!”沈星楼不耐地打断。 舒青窈一头雾水,回头看沈星楼,而后者则是错开眼神。 不可那样,哪样? 沈星楼被看得不大自在,低咳一声:“原先你提过转移林宜萱,所以小王提前有准备。等凌桑得手,云奕自会带他去。” 顿了顿,又道:“你说了保我平安无事,不能食言啊。” 舒青窈怔了怔,觉得他突然说这个有些奇怪,但还是万分诚恳:“定不辱命。” 沈星楼:…… 斜眸朝她看过去:“辱命?你又不是我的下属,辱什么命?” 又转过头去,没好气地嘀咕:“我看是傻得要命。” 第96章 叛 对于沈星楼这变脸如变天的本事,舒青窈已经习惯。眼下她有求于人,没必要与他冲突,所以听见了也就当作没听见,只将注意放在红光渐盛的庭院内。 红光现,妖人出。 可等了这么久,居然没有旁的动静,倒有些稀奇。 “你是术者,应该知道这样的情况意味着什么,同我说说。”沈星楼忽然道。 舒青窈颔首:“不知小王爷对‘妖人’有几分了解?” “不甚了解。” 舒青窈想了想,道:“妖人可以说是变异的术者。它们与术者相同,拥有能力。只不过这能力不能称之为‘灵’。其浑浊、腥气,带着无法消解的污秽,要想破除,只能杀之。” 顿了顿,继续:“我师父说,最初的妖人是心术不正的术者演变而来。这些人专走旁门左道,发展至今,势力不容小觑。巡察司的存在,一方是为了防止术者独大,生出异心,一方却是遏制妖人,为祸世间。” 沈星楼一言不发。 巡察司的事,他知道七八分。 但妖人有一定的势力,倒十分神奇。明僖帝默许这三足鼎立的情况,是为了牵制,还是无可奈何? “如今的妖人,随着时间推移,以及不断的死亡,渐渐改变以往单打独斗的习惯。他们三五成群,又效仿国家,推行阶级。据我所知,他们的首领单字‘魅’,下面的人称其为君主大人,或是魅君。” “由此往下,是森罗、海蜃、鬼蝼,以及阴傀,”她微微蹙眉,“其中森罗四人,海蜃十人,鬼蝼百人,至于阴傀,多不胜数。” “以阴傀来说,最低等的他们,也有轻易杀死普通人的能力。上次我遇到的妖人,介于阴傀和鬼蝼之间。”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还没有好完全的脖子。 能活下来,等到裴言,是她命大。 那时就算她不顾身体内的游线金针,强行动用术法,也需要时机召唤阴阳玉子。那妖人招招紧逼,她疲于应对,寻不到任何间隙。 “这么久了,你击杀的最厉害的,是怎样的妖人?”沈星楼的声音不觉几分低沉。 舒青窈未察觉到他的异常,回忆片刻,道:“我与其他师门弟子不同,不常出任务,所以只击杀过鬼蝼。但有一次和师兄合作,侥幸击杀了第七海蜃……” 结果因此被追杀了好一阵子,她和师兄不得不躲回玉灵山,狼狈又好笑。 温热的触感忽而从头顶而来,舒青窈怔了怔,抬眸看去。见是沈星楼在抚摸自己的发,不免纳闷。 “很厉害,”他神情温柔至极,“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以前那个无法自保,受胁拿针扎他,中途偷偷藏起一半,结果被发现,另一半扎去她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已经往前走了很远很远。 舒青窈能感觉到他望过来的眼神不是在看她,说不清为何,心脏微微抽搐,情绪变得复杂。 忽然一瞬激荡。 树叶沙沙响起,似狂风掠过。舒青窈一把抓住沈星楼,紧张道:“你挪到我身后来,灵力冲击,你扛不住的。” “施不了术法的人,不也是个普通人?”沈星楼纹丝不动。 舒青窈气恼:“我再不济也有保命手段,你别啰嗦了。”说罢就要起身绕到他身前去。 沈星楼的力气到底强于她,伸手径直揽住她的腰身。她一个趔趄,险些从树杈上掉下去。惊魂未定地看向沈星楼,颤着声音:“小王爷,你做什么!” “叫你坐好,”沈星楼轻描淡写,“要真摔下去,别指望我给你当垫背。” 往下一瞥,补充:“这高度,不死也残。” 舒青窈抿紧唇角,不说话了。 回望满院红色,见雾气似乎淡了些,闭上眼睛感应片刻,不由得咋舌。 奇怪。 “怎么了?” “巡察司的气息,还有凌桑的,都消失了,”她开始不安,“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术者对战妖人时气息忽而消失,后来又发生了几起事件,才知是妖人用诡术将术者卷去了异世。” 而卷去异世的人,永远不能再回来。 念及此,舒青窈准备下去。 刚扶住树身要起,冷不防灵力再次袭来。 红光中,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若隐若现。 黑金和术者的气息同时散溢。 她松了口气。 “看来方才是巡察司和凌桑不谋而合,同在埋伏。”重新坐好,又悄移手指,够到腰间锦囊,探进去轻轻摩挲阴阳玉子。 血的腥气陡然浓郁至极,这味道于沈星楼来说犹如噩梦,他眉头紧皱,浑身也绷起。舒青窈察觉到他的变化,下意识地将手放去他的胳膊上轻拍,以作安抚。 “巡察司有天然克制妖人的黑金,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并非因为这个而变化。 三年前的战场,他奋勇杀敌,带领奇袭小队深入腹地,只要这次得手,那明僖帝允诺他的,便能实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有去无回的死亡之路。 从他一路立功开始。 几个将.军和副将,以及和他打得亲热的小领头,都视他为眼中钉。一边称兄道弟,告诉他“你一定心想事成”,一边又利用他搏命去拼杀头阵。 最后的任务,情报是错误的,路线是错误的,就连身边人,也是错误的。 他最信赖的副手出卖了他。 当他拼尽全力斩杀十余人,站在小山般垒起的尸体上,与他背部相靠的副手却忽然转身,向他胸膛狠狠刺了一剑。 这一剑,震惊了敌军,更震惊了他。 昏迷前他听到那人的哭声:“沈小将.军,对不起,他们挟持了我的家人,我不得不这么做……” 可恨他建功并不是为立业,只是想要一个证明沈家清白的机会,却被那帮贪功之人设计失命。 那时的血腥气和现在的,如出一辙。 眼眶不觉渐渐温热。 借着红光,舒青窈看到他眸底的愤恨与不甘,那双或温柔或魅惑的眼睛传递出的情绪,竟让她感同身受的开始悲伤。 “沈星楼?”她小心翼翼地喊他的名字。 他快速敛回情绪,转看向她:“怎么?” “我不知这气场于普通人来说是否会有影响,”她咬咬唇,“不然我先把你送回去?” “不必,”他淡淡的,“比这更凶险万分的我都见过,此处又不是杀戮中心,又有何惧。” 杀戮……中心…… 难不成方才沈星楼失神,是看到了什么? 第97章 伤 舒青窈忽而想起前些时候雾菱同她说的,打听来的沈星楼的事。 自沈氏没落后,宣德王携家眷前往边域。因沈氏一脉大肆清洗,宣德王为保全家性命,将手中权力悉数交出,身边只留下几个会些功夫的亲信。 担心明僖帝半路反悔,马车一路疾行,很少停歇。没过多久,宣德王的几个妾室和一子两女开始身体不适。宣德王只能请当地大夫诊治,但那几个妾室和子女终因水土不服和路上惊悸而接连丧命。 好不容易临近边域,半路上又遇到沙匪劫掠。几个亲信拼死掩护宣德王和宣德王妃逃命,剩下的妾室和子女,连同亲信一起,最终死于匪手。 等边域官员接到宣德王夫妇时,看到的是两个血人。 宣德王到底是征战过的人,花了些时候,逐渐从悲伤中走出。但王妃身体羸弱,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和惊吓中,她诞下沈星楼后,开始神志不清。 时而认错宣德王,又时而惊叫。不得已,宣德王只能亲自抚养沈星楼,并把所有的愧疚转为溺爱,让沈星楼在一个无忧的环境中,放纵的长大。 直到三年前。 慕卿回 第60节 玩世不恭的沈星楼在酒楼和别人打赌,对方说只要他敢参军,取下一颗敌人首级,那以后封地里所有的古董随他挑选。 沈星楼知道宣德王这些年就爱收藏古董,加上他本身就有不错的武艺,于是应下此事。 后来,他的确是带着敌人的首级回来的。 不过据说他受了很重的伤,尤其是有一剑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他因此武功尽失,整个人也不再如从前张扬。 想到这里,舒青窈朝他看去。 只怕方才那气场激荡,浓郁的血腥和殷红的颜色,是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战场。 而那场战役里,她也失去了沈清越。 唇畔不由得浮起一抹苦笑。 饶是她用禁术卜算过,知道沈清越有一丝可能仍然存活于世,如今的她也不太信了。 沈清越重承诺,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胡思乱想间,一阵又一阵的灵力激荡而来。 “那是什么?”沈星楼问。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血雾中密密麻麻的黑点似带了尾巴,一缕一缕,灵活穿梭。 “阴傀的小把戏。”舒青窈道。 阴傀这最低等的妖人,如同人类的死士,耐打耐杀,散后更能重聚。唯一的缺点,是重聚需要时间。下面的巡察司都是身配黑金武器,根本不会给他们留重聚的机会。 突然,黑点中添了一痕深红。 舒青窈脸色一变。 这气息…… 似曾相识。 当年她和空谷侥幸击杀海蜃前,正在和众多阴傀缠斗。所以当周遭气息变得格外凌厉时,他们才发现,在血雾中,悄无声息地潜来了海蜃。 海蜃的妖光便是深红。 很容易和血雾混为一体。 若术者或巡察司深陷杀局,对于细微的变化,很难立刻察觉。而后就算察觉,也失去先机,危在旦夕。 “凌桑有危险!”她打算下树。 话音未落,院中陡然爆发一道寒光。 是黑金割裂妖人特有的光芒。 “你别急,”沈星楼按住她,“巡察司在这时候,不会把凌桑视为目标。” “我知道,”舒青窈语气很急,“巡察司当然会先对付妖人,但凌桑所施是玉灵山的术法。那些妖人历年被玉灵山清杀,我们早就敌对。这样的情形下,海蜃目标优先是——” 话音未落,她猛地发现有一痕深红竟直奔他们而来。 怎么会! 察觉异常,沈星楼本能地将她一把按下。 “赶紧下去!”舒青窈勾住树杈,翻身踩住其中一根。 落地时,见沈星楼身手还算敏捷,只是毫无功力,思索片刻,站去他面前。 “小王爷,海蜃发现我们了,只是暂时还未追出来。眼下这里很不安全,你先回皓月堂,我可以拖住他。” “是他,还是他们,”沈星楼敛眸,“你想等我走后,冲进去帮凌桑。” 舒青窈心虚地抿紧唇角。 她知道沈星楼时常能看透她,但这时候看透她并不见得是好事。 “想都别想,”他语气坚决,“我不会让你再动术法的。” 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蜷起,她声音很轻,但又很冷:“小王爷,你我非亲非故,轮不着你来管我。” “我怎能不管你?”沈星楼突然出手,摘下她腰间的锦囊,“凌桑说过,你施术要用术器,没有了它,你也用不了术法。” 舒青窈沉眸:“那你错了,有一些术法,可以不用术器。”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在附近响起。 循声看去,一个穿着巡察司官服的男人倒在院门处,单手捂着心口。血正不断涌出,很快在地面上洇开一片。 深红妖光紧随而至。 舒青窈脸色大变,移形换影掠到沈星楼身前,滑出银丝,蓄势待发。 “玉灵山的气息,”深红妖光喃喃,“虽然若隐若现,但不会错。” 下一刻,锁定沈星楼手里的锦囊,猛地袭去。 舒青窈大喊:“丢了它!” 话音未落,沈星楼的肩膀的伤已深可见骨。 “啧,普通人……”深红妖光喃喃,“不过更像是死人……很熟悉……奇怪……” 舒青窈着急查看沈星楼的伤。妖人各带腐毒,普通人沾染,不出一时半刻就会化为脓水。还不知道面前的海蜃用了何种腐毒,沈星楼要是死了,她难辞其咎。 但令她不解的是,沈星楼的伤口除了太深,竟没有一丝腐烂的痕迹。 眼看身前的深红妖光摇曳不前,她想起濯莲真人说过,妖人变异后脑子大多不灵光。恐怕此刻这海蜃正困于沈星楼的奇怪中,担心他是个极其厉害主,才不敢继续进攻。 趁此机会,她猛地夺过沈星楼手里的锦囊。 手指快速做结印,念道:“天赐圣灵,地赏福泽,阴阳玉子,灭其灾——”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一道凌冽的剑气陡然而至,径直穿透眼前的深红妖光。 舒青窈对这剑气再熟悉不过,惊喜地朝剑来方向看去。 凌桑和云奕正站在一起。 “呼,还好来得及。”凌桑长舒一口气。 云奕向沈星楼急奔而去。 “小王爷,您怎么受伤了!” 第98章 药 沈星楼正欲说什么,凌桑瞬间移到他身前,拔出妖光身上的剑,凭空化出屏茧,把妖光圈缚。又单手把一截用布片包住的断剑扔去地上。 “奕哥你带小王爷走,此处你们不便久留。师姐,你助我。” 舒青窈会意,将锦囊收起,手挽银丝,在那断掉的黑金剑上摩擦而过。继而身形移晃,用沾染黑金粉末的银丝穿透妖人几处死穴。 妖人摇摇欲坠间,凌桑再次收剑,一剑钉死妖人额心。 深红妖光碎作星点,渐渐消无。 “这……”舒青窈蹙眉,“恐怕只是海蜃的幻影之一。” 凌桑点头:“院中只有一个海蜃。”顿了顿:“没想到能引出海蜃,那些巡察司的措手不及。尽管人家副掌司第一时间说了结阵,但还是叫海蜃的两只幻影分身跑了出来。”看向地面的尸体:“唉,死了一个,重伤一个。” “那仪璇前辈呢?”舒青窈颇是担心,“你们没办法带出来?” “带走了,”凌桑看向云奕和沈星楼的残影,“师姐,你恐怕不知道,那小王爷派了个人在你身边。” “什么?”她错愕。 凌桑颔首:“那个人,身手不亚于奕哥,我只来得及看清人家的背影,是个姑娘。当时我施术法扛住仪璇前辈的气场,快速封印,奕哥打了个呼哨,就看到她一瞬晃来,扛起仪璇前辈又一瞬晃走,整个过程干脆利落。要不是没有术者气息,我还以为是同门。” “那你怎么说她是小王爷派来我身边的?”舒青窈看向地上,沈星楼遗留下来的血迹。 凌桑啧声:“你没听到我叫云奕‘哥’?你以为我这近乎白套的啊?我问他身手这么好,怎么没在小王爷身边见过。他说任务不同,她保护的不是小王爷。” 顿了顿,加重声音:“师姐,动动你聪明的脑子,能来这么及时,说明她一直在魏府。而整个魏府,小王爷和谁亲近些?”伸出双手,摊着掌心对向她。 舒青窈的心颤了一颤。 错开眼神:“只怕他是监视,不是保护。” 话是这么说,可想起方才沈星楼几次制止她涉险,又说出“我怎能不管你”这样的话,她实在是…… 实在是看不懂了。 “走吧师姐,”凌桑拍了拍她的肩,“巡察司的控制住局面,反杀很快的。我得回去换身衣裳,把术者的气息赶紧去掉,不然后面还有的烦。” 舒青窈轻声一应,很是心不在焉。 * 皓月堂。 沈星楼脱开衣服,才知道自己的肩膀穿了个洞。 到这刻,锥心刺骨的痛逐渐传遍全身。 云奕急得眼都红了,一边拿药帮他止血,一边埋怨:“就不该留您在那儿。苏小姐还说保护您,她保护得了什么。您这身体是不能再有一点损伤的,属下好不容易把您从死人堆里刨回来……” “不要胡说,”沈星楼制止,“她是要保护来着,我没让。” 云奕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没说话。 “你说我堂堂男儿,要一个小女子保护,说得过去?”沈星楼故作轻松地笑,“你也别太担心,这伤,死不了。” 云奕心里堵得慌。 但他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受伤也在他意料之中。 原本他还以为,紧要关头主子会强行运功,冲破那人在主子体内留下的封印限制。比起那样,眼下受这伤都算轻的了。 “好了,你也别哭哭啼啼的,说来还跟我上过战场杀过敌,怎么如此脆弱。”沈星楼拍拍他的肩。 云奕叹了口气,把最后一截纱布缠好,直腰站起。 “小王爷,属下知道您心中自有主意,”他垂下眼睑,“但属下不得不提醒,您志不在此,万不可被小女子迷了眼睛。” 沈星楼一瞬轻笑。 云奕:…… “你这说的,好像我是那受美色所惑的商纣王,她就是妲己,而你,像个忠心耿耿,反被剜心的比干。” 慕卿回 第61节 “您还有心思说笑。”云奕敛起眼睛。 “好,不说笑,”沈星楼摇了摇头,“本打算以后告诉你,不过眼下时机也不错。你听好了,她并不是什么小女子,我也不会被她迷了眼睛。因为,她是我的妻。” 云奕:…… 震惊,错愕,目瞪口呆。 好半晌的,他才开口:“……小王爷,您再说一遍?” “耳朵聋了就去治,没工夫陪你闲聊。”沈星楼沉下脸色。 门畔有影子晃过。 云奕敏锐,瞬间走去拉开门。 舒青窈右手微微捏作拳,正打算敲门,见门突然打开,对上云奕那双下一刻似乎就要出剑的凌厉眼睛,吓得心脏一顿,猛地后退半步。 “哦,是苏小姐,”云奕缓和了神色,“您怎么来了。” ……您?舒青窈莫名其妙。 说起来云奕跟在沈星楼身边久了,难免浸染眼高于顶的毛病。突然的尊称使得她心惊肉跳,大有阴阳怪气之感。 细细回想方才,她浅浅咽了口唾沫,心虚解释:“嗯……小王爷的伤……其实我是要出手的……但是,但是……” “但是我拿了你的术器。”沈星楼走了过来。 “您怎么出来了!” “你出来做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 随后又都闭了嘴。 沈星楼淡笑一瞬。 看一眼肩膀上渗出的血,轻叹:“就知道这伤用普通的金疮药不行。”对舒青窈道:“算你还有良心,进来吧。” “属下告退。”云奕察言观色,走如疾风。 舒青窈觉得他真是怪怪的。 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一头雾水地跟着沈星楼走进去,待见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血衣,心立刻就沉了下去。 重新拆开纱布,看到爪痕下的森森白骨,舒青窈的脸色极为难看。 “对不起。”她低声。 “又不是你伤的,不用对不起,”沈星楼道,“帮我治好就是。” “嗯,一定治好。” 说着,她拿出准备好的药粉,一一调配。 不幸中的万幸,伤沈星楼的海蜃只是幻影,所以没有毒。她只需要调配出止血生肌的药粉即可。 “这药的药性,比较猛烈,”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但药效很好,恢复得快。” “你用过?”他突然问。 舒青窈怔了一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半垂着眼:“用过,就是痛死了。” “那怎么办,我最怕痛。”头顶传来哀怨的声音。 舒青窈苦恼,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啊,温和的药也有,但两个多月才能长好,到时候春日回暖,伤口必然会腐烂。 见她皱着眉头,当真在思索,沈星楼低低一笑,伸出手去,轻抬她的下巴。 望着她清澈的双眸,浅弯唇角: “不然,你亲我一下?” 第99章 疑 舒青窈的神色变得尤为复杂。 “所以,不正经是小王爷的止痛良方?”她没好气地问。 沈星楼颇是柔弱地往椅子里缩:“哪有不正经,小王历来都是正经对你的,你看,受了这么重的伤。”指指伤口,顺带撇了嘴角。 看到他这副模样,舒青窈很是哭笑不得。 跟在外面挨了揍然后回家找娘亲要糖吃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但念在的确是他替自己挨了一爪的份上,舒青窈咬咬牙,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小王爷,上药吧。”她强迫自己冷静。 沈星楼尚沉浸在她的蜻蜓点水中,听到这句话,不免叹息:“你知道你这像什么吗?” “像什么?” “睡了小王以后,就穿上衣服不认人。”他屈指抵住额角,语气越发哀怨。 舒青窈瞪大了眼睛。 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皮登峰造极之人! “到底是谁睡谁?”她一巴掌拍过去,“还穿上衣服不认人?” 沈星楼嘶声。 “痛。” 是真的痛。 一股血顺着肩膀流了下来,划过胸膛,积在腹部,又顺着腹线往两旁漾开。 舒青窈慌张地帮他擦血,勉强擦净后,二话不说拿了药直接敷去伤口上。 比伤口更为剧烈的辣痛陡然炸开,沈星楼身体猛地一紧,身形不稳,几乎倒下。 舒青窈赶紧扶住他。 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他颤着唇瓣,脸色苍白地呢喃:“谋杀亲夫啊你。” 舒青窈被他说的双颊绯红,躲闪着他的眼神,咬牙:“还有精神胡说八道,看来下次的药粉得再加些猛料。” “我要是真死了,你会哭的。”他声音有些轻。 “猫哭耗子的哭么?”舒青窈揶揄,“那我的确会挤两滴眼泪。” 话音未落,怀里的人重重往下一沉。 她背后顿时洇出一片冷汗。 “沈星楼?”轻轻喊他,“我知道这药痛,但是再痛也就那一阵,不至于晕过去啊,你别吓我。” 怀里的人毫无反应。 她紧张地缓缓抽出一只扶住他的手,伸出指尖,去探他的鼻息。 “啊!” 竟然真的没气了! 反手去扣他手腕的脉。 正想摸个究竟,冷不防怀里的人笑了。 怔神间,腰间忽而一紧,被人紧紧搂住。 “不错,还知道探我的脉,而不是六神无主在那儿哭。” 舒青窈长长舒了口气。 “小王爷,我的命也是命,吓死人要偿命的。”直起身子想脱离他的束缚。 可沈星楼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舒青窈有些忐忑。 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很熟悉。但此刻这样的眼神,又没让她感觉到侵犯与不适,好像他只是想认真地看着她而已。 “我突然很想你。”沈星楼的声音有些飘渺。 舒青窈不解他的意思。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又道。 还是不解。 ……等等。 难不成是她的药过于刺激,导致沈星楼神思错乱了? 想到这个可能,舒青窈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沈星楼,你还好吗?你知道你是谁,知道我是谁吗?”她害怕地问。 那双桃花眸渐渐变得深邃。 单手按住她的头,贴近胸膛,示意她别说话。 良久,一声无声的轻叹。 ——我知道,但你不知道。 ——眼下,也没办法让你知道。 他背负的仍在,已不是当初那个答应她放下一切,带她浪迹天涯的少年了。 * 花了好一阵工夫哄沈星楼入睡,舒青窈蹑手蹑脚回到若兰院。 天明时,雾菱送热水进来。 见舒青窈还在床上睡着,轻轻走过去,把她垂悬在外的手收进被子里。 慕卿回 第62节 轻微的动作,舒青窈还是醒了。 “嗯?雾菱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迷迷糊糊问。 雾菱叹了口气:“小姐,您还说呢,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您也沉沉睡着。奴婢敲了好久的门,您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舒青窈顿时清醒了几分。 昨夜她根本就不在房间,雾菱敲那么久的门,说明有谁在她走之后,插了门闩。 而插门闩的唯一可能,是那人在屋内! 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是谁如此精准地捕捉她的动向,知道她不在,潜入房间,还插上门闩…… 从床上掀被而起,雾菱后退半步,明显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 “小姐,您怎么了?” 舒青窈感应片刻,确定此刻屋中并没有第三人,稍稍放下戒心。看向雾菱,缓缓摇头:“无事,方才做了个噩梦罢了。” 雾菱略松口气,走去桌边倒了杯茶水,端递给舒青窈,小声喃喃:“昨夜那样的情景,谁看了都会做噩梦的。” 舒青窈若有所思。 “对了,昨夜我害怕得很,寻到凌桑后就回到房间,也不知后面如何了。今早他们有说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的眼神透出两分恐惧。 雾菱面露愁容:“奴婢倒也不知从何说起了,什么妖啊鬼的,反正那裴公子带了好些同僚到府上好半晌了。眼下魏家二爷那边的院子封了,魏老夫人下令,叫我们任何人都不许言说,也不许靠近。” 舒青窈捧着茶水慢慢喝。 既然巡察司接手此事,那她大可直接去问裴言。不过这个时候,裴言应当还在魏二的院子调查。 调查…… “凌桑呢?”她忽然担心。 “奴婢进来前,还看到他往小厨房走呢,兴许找剩下的吃食去了。”雾菱想着回。 既然裴言没找上门,想必凌桑已经趁乱抹去了他残留的气息。 就是不知裴言到底有几斤几两,会不会从林宜萱待过的柴房推出些线索来。 雾菱见她心不在焉,只道是昨夜被吓着了,便安静地服侍她起床更衣。待她收整完毕,才轻轻问询:“要不要叫叶茴送早膳进来?” 舒青窈顺着发髻上的珠穗:“不必,你去。” 纵使叶茴所言是真,也叫她一声“小姐”,可叶茴真正的主子是魏家,不是她。 “小姐您好像,”雾菱顿了顿,“好像在有意疏远叶茴。” 舒青窈看她一眼,把饮天楼魏三知道她饮食喜好的事简单说了一二。 也正好以此试探雾菱的忠心。 若她帮着叶茴,说也是一片好心,那日后也不必待她过多亲近。 所幸雾菱听罢眉头紧皱,咬牙不满:“现在她是小姐的奴婢,又不是其他人的,如此这般,便是背主了。小姐您放心,奴婢也会留意,凡是涉及小姐私隐的,必不叫旁人窥了去。” 舒青窈莞尔,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你我主仆一场,我最信任的,能信任的,只有你。” 雾菱重重点头:“奴婢定不背弃小姐!” 第100章 惧 午后,盘桓已久的阴沉天难得洒下几缕阳光。皑皑白雪缓慢地消融,四处的草木露出点点干涩绿意,也算给苦冬添了一丝生机。 凌桑从外面回来,手里折了几枝梅枝。 舒青窈正坐在长廊,神色微倦,但看到那灼灼红色,又有了几分精神。问:“梅花还开着呢?” 凌桑递过去:“最后几枝好的了。”左顾右盼,见没有其他人在,压低声音:“师姐,我刚去打听了,魏行致大病,倪妙儿吓疯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舒青窈眉心微皱:“只怕他们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顿了顿:“巡察司那边怎么说?” “巡察司对外称说昨夜是妖人袭击,他们不知道仪璇前辈的事,还以为是妖人把仪璇前辈带走了。眼下魏老夫人正找他们要交代,那副掌司还在应付。”说到这里,凌桑垂眼看去地上。 “怎么了?” “唉,仪璇前辈那边,有些棘手,”他面露难色,“她一直没醒,可又在打坐调息。幸好小王爷给她准备的是间密室,不然还不知道那一身灵气要吸引多少妖人。” “密室?” “是啊,我去看了,四四方方,无门无窗。要进去出来,还得用机窍。”见舒青窈脸色不对,问:“是有哪里不妥吗?” 舒青窈缓缓摇头:“虽说他是小王爷,可密室这样的地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 可见他早有准备。 只不过这准备应当不是为她这次的事。 凌桑忽而轻呼:“我知道了!” 眸底一亮,她朝他看去。 “师姐,准是他看上你了,所以才把密室这等隐秘的都拿出来帮你!” 舒青窈:…… 回他一记白眼,没好气道:“你这小脑袋瓜不能装着点好?” 凌桑长长“哦”了一声。 舒青窈轻咳:“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眼下我不便外出,你也只比我稍微好些而已。仪璇前辈那边,终究还是得有第三人看着。” 凌桑赞同:“我正是想问问师姐,别的人信不过,大师兄定然是没问题的。不然我寻个由头传信给大师兄,等他过来,再同他细说?” 舒青窈颇是苦恼。空谷的确信得过,就是平白把他卷进这无法把控的事中,她心里不太踏实。 凌桑却高兴道:“师姐在犹豫,就说明目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我这就去给大师兄传信!” “……”动了动唇,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叹口气,“去吧。” 眼看凌桑哼着小曲儿离开,一种莫名的不安又开始在心头盘绕,她踌躇片刻,决定还是亲自去探探裴言的口风。 * 裴言暂住在客人所住的南苑,最近这段日子,也只有他一人。雾菱同门边的人交流几句,那人进去后不久,裴言便出来了。 “裴公子,关于昨夜的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言默了一瞬,看向一旁的树下:“走吧。” 舒青窈示意雾菱在原地等候,随裴言过去。 “小姐有何想说?”他神色有些疲倦。 舒青窈直言:“今日早些时候我听雾菱说了魏林氏失踪的事,不知可有新的线索?” 裴言的声音蓦然冷下:“小姐又不是真正的苏小姐,为何对魏林氏这样关注?” 舒青窈半垂眼眸,手指抚过鬓发,几分惆怅:“魏林氏曾绣过一幅《百鸟朝凰》给我,听到她出事,我心里不大舒服。” 裴言不动声色地打量。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思索片刻,稍微缓和语气:“目前只发现了一具碎尸和血迹,但碎尸残肢是男性,不会是魏林氏。” “那她应该是活着的,对吗?” “不知道,”裴言眸光沉下,“小姐不怕碎尸残肢?” 舒青窈怔了一瞬。 “阿璃听到的时候,脸都吓白了,叫我别再说下去。”言外之意便是她的反应很不正常。 她这才意识到裴言虚实相生,言谈间还在继续探她的底细。抿抿唇,道:“裴公子忘了,我到底和表小姐不同。她是真小姐,我是假的。” “你也不像假的,真正混迹江湖的人,都自带江湖气。而小姐你,没有。”顿了顿:“你应该也是哪个家族的小姐。” “真不是。”她十分诚恳。 她是公主,才不是什么家族小姐。 裴言陷入思考。 舒青窈无暇在这里和他继续纠缠身份,想了想,故作惊讶:“莫非裴公子以为魏林氏的事是我做的不成?” “不是,”裴言否认,“你没那个本事。昨夜在场的,应该是个术者。”说到这里,他又闭上了嘴。 舒青窈顺势:“难道昨夜除了巡察司的人,还有术者在?” “不知。”裴言避而不谈。 话已至此,舒青窈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略是欠身行礼:“我明白了,多谢裴公子解惑。” 正打算朝雾菱那边而去,刚走两步,见到白若璃竟从南苑内出来,便上前迎道:“表小姐。” 白若璃眼神有些黯淡,由灿星扶着,缓缓走出。听到舒青窈的声音,当即抬眸:“苏姐姐。” 拂开灿星,快步而来,抓住舒青窈的手:“苏姐姐,好可怕,那个妖人,阿璃怀疑,是冲我们来的!” 舒青窈瞪大眼睛,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白若璃又道:“苏姐姐你忘了么!妙法寺的后山,我们都招惹了妖人,裴言哥哥杀了它,昨夜定是妖人来寻仇了!只不过寻错了人……” “阿璃,我同你说了,那妖人不是冲你们来的,你别再多想了!”裴言急急道。 舒青窈瞥他一眼,还从未见他这般失态,想必方才白若璃来找他,也是说这事。 “裴言哥哥怎么能确定不是冲我们来的?阿璃不管,今夜阿璃就带灿星搬过来住!”又央求舒青窈,“好姐姐,你也搬过来,我们一起!” 裴言:…… 看向舒青窈,眼神很是复杂。 舒青窈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裴言着急不是急白若璃多想,而是不愿白若璃搬到南苑来。 “表小姐,我就不过来了,你和灿星过来就是。”她强忍笑意,满脸认真。 “苏小姐你……”裴言还想说话。 “裴公子,你和表小姐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她这般害怕,你还是在她身边留几日吧,”加重语气,“已经吓疯了一个妙儿姑娘,难不成表小姐也不好了,你才满意么?” 慕卿回 第63节 此话一出,白若璃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那委屈的模样,谁看谁心疼。 裴言叹了口气,妥协。 “晚些时候我去禀给老夫人知。” 第101章 逼 后面的,舒青窈没心思去听,寻了个由头带雾菱先走了。 雾菱倒是看出两分端倪,问舒青窈:“小姐,奴婢怎么觉着,白小姐很依赖裴大人的样子?” “怎么说?”她故意问。 “您想啊,我们都知道白小姐和魏家三爷,呃,就,咳咳,”她尴尬的顿了顿,“……可当白小姐感觉受到威胁,害怕的时候,找的却是裴大人。” “那你没想过,裴大人是巡察司的人,拥有一手克制妖人的本事呢。”舒青窈浅笑。 雾菱转了转眼珠:“话是这么说,但就是感觉不一样。” 舒青窈眸光深深:“话是这么说,但魏老夫人不一定答应。” 雾菱怔了一瞬,恍然大悟:“哦~”轻轻笑起。 舒青窈顺手打了她一下。 “笑的那般做作。”也忍不住笑。 主仆二人走到长廊,又闲聊了两句,抬头看到魏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快步而来,不约而同收敛了笑容。 “苏小姐,”李嬷嬷行礼,“可有看到表小姐?” 雾菱正想说话,舒青窈抢先一步:“发生什么事了?” 李嬷嬷叹气:“表小姐自上次在妙法寺后山见过那脏东西以后,就时常担惊受怕的。昨夜府上又出了那样的事儿,老夫人放心不下,就叫老奴今早去问候表小姐,哪晓得哪哪都没见着人。” “李嬷嬷别急,表小姐眼下正在南苑。”舒青窈边说边留意李嬷嬷的脸色。 果然,惊讶之后,开始慌张。 “表小姐怎么跑那边去了,孤男……”嘟囔了一半,意识到舒青窈还在,又转了口,“还得谢谢苏小姐,不然老奴还得继续到处跑呢。啊,苏小姐应该也还有事,老奴就不打扰了。”说罢欠身离开。 雾菱的目光追随她而去。 喃喃:“还是小姐厉害,就这么套了话出来。换作奴婢,就实问实答了。” 舒青窈浅笑:“李嬷嬷是魏老夫人的心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代表了魏老夫人的心思。既然李嬷嬷对白若璃独自前往南苑的事不满,可见魏老夫人也并不喜欢白若璃和裴言有过多交集。” 雾菱并不知舒青窈早就知道真相,此刻只是在跟自己递话。她老老实实地琢磨了一番,声音轻轻:“裴大人地位不低,魏老夫人却这样不愿意,只能是……” “白若璃是她早早看好的儿媳妇。”舒青窈道出她心中所言。 虽然对这样的答案早就有猜想,但身为苏幼青的贴身侍婢,雾菱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魏家真是太过分了!利用完小姐,得到名声,就想把苏家彻底踹开吗!” 舒青窈抿唇:“苏家为官,可只是县令,云州城独立于外,又依附于云国,其实魏家联姻,苏家不是最佳选择。” “可我家老爷在年轻时曾搭救过陷入危困的魏老爷,我家小姐和魏家三爷是指腹为婚的。”雾菱解释。 舒青窈笑了一瞬,不再说下去。 像这般高低不对等,又于魏行昭地位提升没有多大好处的婚事,只怕魏老夫人早就不想认了。要不是魏启阁重承诺,临死前还记得,魏老夫人大抵会在他死后就赶紧把婚事抹掉。 “小姐,”雾菱忽然轻拉她的衣袖,“那好像是小王爷身边的云奕。” 舒青窈敛回神思,顺她目光看去,确实是云奕。 回看雾菱一眼,雾菱会意,小声:“小姐您只管过去,奴婢替您看着。” 舒青窈款步而行。 “是小王爷有事?” 云奕摇头:“是魏林氏。” * 福寿堂。 魏老夫人满脸愠怒,手里的佛珠不停拨转,白若璃站在正中,半垂着头,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魏行昭坐在旁边,唉声叹气。 原本他们母子俩还打算等倪妙儿的孩子出生,先过继到魏行昭这房,哪晓得倪妙儿的孩子说没就没,而一直拴在手上的白若璃如今也冒出其他苗头。 魏行昭听说白若璃在南苑后,二话不说亲自过去。 那时白若璃还在哭着,她被妖人吓得不轻。魏行昭却误以为她在和裴言拉扯。一把拉过白若璃到身后,对裴言正声厉色:“裴言,我拿你当兄弟,结果你挖我墙角?” 裴言先是一愣,再见白若璃很难堪地在后面扯魏行昭衣角,便解释:“行昭你误会了,阿璃她只是……” “阿璃不是你叫的,”魏行昭脸色愈发阴沉,“请叫她‘白小姐’。” “三表哥!”白若璃急了。 还想说什么,已被魏行昭狠狠抓住了手腕往前拽:“母亲找我们有事。”说完从裴言面前趾高气扬地离开。 “阿璃,你说实话,是不是打算和裴家那小子好?”魏老夫人开了口,“你说实话,姑母替你作主。” 白若璃狠狠咬住唇。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魏老夫人这么一问,她竟然,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有些蠢蠢欲动。 看到白若璃这样的反应,魏行昭心里凉了大半截。 起身到白若璃身前,牵住她的双手:“阿璃,你要辜负我?” “三表哥……”白若璃又惊又惧,哽咽着。 “你还叫我三表哥?你不是一直都叫我表哥的?裴言他到底有什么好?”魏行昭急了眼,“阿璃,我从未想过,你是个始乱终弃之人!” 白若璃连连摇头:“阿璃没有,阿璃不是,我、我、我……” “那我们立刻成婚!” 此话一出,白若璃和魏老夫人皆是一愣。 魏老夫人正欲开口,就被魏行昭抢先一步:“阿璃,我不要苏幼青,我只要你一个,我们好了这么久,小姑姑知道的,母亲也是知道的,我们,只是没有大宴宾客而已!” 白若璃只感觉自己的魂儿被他拽着一个劲儿的往前扯,也不知道扯到了哪里去,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晕乎乎的。 魏老夫人见魏行昭在给自己使眼色,心中一叹,附和道:“是啊,阿璃,姑母一直都把你当儿媳看待。近来府上不安宁,不如趁机用喜事冲一冲。有昭儿日日伴着你,你也不用害怕了。” 被母子俩左一言右一语,白若璃半张着嘴,不晓得该怎么回应。 “老夫人,裴大人来了——”门外传来通报。 白若璃暗暗松了口气。 第102章 好大儿 裴言知道自己或许不该来。 来了是火上浇油,可不来…… 想起方才魏行昭气势汹汹地把白若璃拽走,他觉得,有些事还是敞开了说的好。 门打开,他一眼就看到白若璃站在中央,眼睛红肿得像胡桃。 心脏不由得紧了紧。 魏行昭站在门畔,单手拉着门,半边身体故意挡去裴言的视线。 “有事吗?”声音疏离又客套。 裴言见状,知道魏行昭是不打算让他进去了,便站在门口长话短说:“我这里有柄黑金做的匕首,白小姐若实在害怕,可将这匕首随身佩戴。妖人感受到黑金的气息,自然不敢靠近。”伸手到袖子里,取出,双手前递。 魏行昭瞥那匕首一眼,冷笑:“送信物送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裴言,你觉得这合适吗?” 裴言大感无奈,叹了口气:“我若是真送信物,又何必送匕首这样的物件儿。当年——” 魏行昭脸色大变,脱口而出:“你还好意思提当年?” 话至嘴边,裴言只好又吞回去。 沉默半晌,才道:“罢了,此事多说无益。昨夜之事还有诸多疑团,这黑金匕首确有妖人不敢靠近的作用,你爱给谁给谁。”抱拳一礼,转身就走。 魏行昭不屑地冷哼,把那匕首扬手就要丢。 转念一想,丢在外头,要是阿璃念着,她待会儿出去定会捡了随身带着。那般膈应人的事必须从源头上杜绝,心浮一计,回到屋中把那黑金匕首恭敬地递到魏老夫人面前。 “母亲,裴言方才送这个来了。他说这匕首是黑金所制成,妖人最怕黑金,随身带着能防身。” 魏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我要这玩意儿作甚?打打杀杀的。” “聊胜于无,”魏行昭笑着劝,“二嫂迄今下落不明,儿子不希望府中再出什么怪事了。” 听他这么说,魏老夫人才对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上前接过,笑着道:“老奴回头寻些丝线来打个络子,缀上瞧着欢喜些。” 白若璃在旁边看着这母慈子孝,心中怅然若失,低下头去轻掐指尖。 而魏行昭仿佛才注意到她一般,回头:“阿璃,我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 “什么?” “这段时日,你搬来我的院子里。待夜深,你和我同卧一榻。有我保护你,必不用害怕!”魏行昭拍着胸脯。 白若璃错愕不已。 她和魏行昭有肌肤之亲不假,可这样的事,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来! 再看魏老夫人和李嬷嬷只是避开目光,没有丝毫惊讶,她更是一阵不寒而栗。 她们都知道!魏行昭居然全告诉她们了! 她……她……她的名声…… 强忍着叱骂的冲动,白若璃深深吸了口气,把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生生逼回去,勉强挤出一抹不算太难看的笑:“不用了,阿璃有灿星照顾,多谢表哥。” 慕卿回 第64节 魏行昭还想再说,白若璃已经对魏老夫人欠身一礼:“多谢姑母素来待阿璃宽厚,如同亲女一般。阿璃忽然想起还有件事得修书告知母亲,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管他人脸色,匆匆离开。 魏行昭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点一点深沉。 “我的儿,”魏老夫人开了口,“你到底是想要谁?” 身为他的亲生母亲,魏老夫人也看不明白了。 魏行昭眼底尽是恨色:“母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待这两日风头过去,儿子势必把裴言赶出去!至于阿璃,哄一哄大抵也就好了。” “那苏幼青呢?” “她……”魏行昭脸色越发阴沉,“儿子想生米煮成熟饭,还望母亲能助儿子一臂之力。” 魏老夫人阖目一叹:“若是把阿璃和你的婚事提前,那苏幼青的婚事,就难办了。” “有何难?”他勾起唇角,笑意深深,“她区区远嫁女,身边只有个陪嫁丫鬟。届时我们随便寻个由头,把她们主仆二人看管在东苑,不管是饿还是打,总能驯服。” 顿了顿:“从苏幼青入府至今,苏家可有关心过一次?既然他们都只把女儿当履行婚约的工具,我们也不必当真了。这场戏,好好演完便是。” 魏老夫人欣慰地点头:“你这样想便好,我最担心的,就是你陷在她们两个人手里,拔不出来。” “母亲多虑,儿子从未把女人放在心上过,都是逢场作戏而已,”他微微敛目,“况且待儿当上城主,还愁女人吗?” 魏老夫人终于放心地长舒一口气:“你明白最好。” 回头看李嬷嬷,吩咐:“待会儿去找苏幼青,传我的命令,就说这几日府上不太平,恐是那日她在妙法寺后山招惹了脏东西。叫她于明日亥时前去书阁,寻《金刚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华严经》《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神咒》这几本经书来。” “老夫人,亥时……会不会晚了点?老奴如何说好?” 魏行昭接话:“嬷嬷告诉她亥时和她八字相称,其他时候相冲便是。” 魏老夫人眼角露出赞许地笑意。 “昭儿,”向他伸出手,“不枉母亲最疼你,你的确是最肖似我的。” 魏行昭紧紧握住魏老夫人的手,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头枕去她怀中:“儿子定不负母亲所望!” * 皓月堂中,稀稀疏疏的月光透过稀稀疏疏的庭院枝丫,惨淡地洒在地面上。 舒青窈大气也不敢出,极度小心地给沈星楼配置药粉。 昨日是她分神了。 药粉中还少了一味,就急匆匆给他敷了上去。要不是今日云奕同她说起仪璇的事,末了多嘴问:“今日一动还流血正常吗?”她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犯了这么个错误。 沈星楼眼神淡淡的,一改往常的聒噪,从她进门起就一言不发。 这样的沉默,既叫她胆战心惊,又叫她毛骨悚然。 “配好了……”简单的三个字,她都没几分底气说出口。 沈星楼冷哼一声。 今日的他比起昨夜分开时,明显虚弱了很多,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懒怠。他赤裸着上身半倚着,柔顺的长发披散在一半肩头,另一半,则是刺眼的红。 “你是不是真想我死?”他说了第一句话。 舒青窈心虚至极,小小声:“怎么会呢,您替小女子挨了这么一道伤,小女子感激都还来不及。” “来不及感激,就在伤药里动手脚?” “真不是故意的……”她手足无措,又是咬唇,又是掐手指。 沈星楼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故意等她不安了一阵,才道:“过来。” “嗯?”她乖巧过去。 一句“小王爷有何吩咐”尚含在口中,就听到熟悉的两个字: “亲我。” 第103章 咬 舒青窈的脸色沉了一沉。 她承认自己配错了药,沈星楼怎么惩罚责骂她都该受着,可这样的“惩罚”…… “怎么,亲我让你觉得很为难?”他微微挑眉,“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舒青窈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竟能随时撕了扔,这般不要脸。 “小王爷的意思,是想和小女子长长久久?”她颤着眼睫问。 “不然?”沈星楼实诚地回。 得到这样的答案,她笑了。 “小王爷真会说笑,您身边的,要么是软声软语的莺莺燕燕,要么是眼高于顶的高门贵女,万万不可能是……” “小王就喜欢你这样的,带刺的牡丹。”沈星楼敛起双眸。 舒青窈眉心微蹙:“牡丹怎么可能会有刺?”话音未落,心中已然一紧。 世人称赞牡丹雍容华贵,因此宫中宴上,牡丹是必不可少的国色天香。沈星楼突然提到牡丹,难道他已经查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沈星楼把她眼眸里的慌张看得一清二楚,唇角微微勾起。 “想到什么了?”故意问。 舒青窈当然摇头。 把药粉拿起,走到他身边:“现在给您上药,还是会痛,您忍着些。” “亲我,”沈星楼又道,“不亲,我不给你上药。” 舒青窈:…… “爱上不上!”把药粉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 沈星楼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可抓得急了些,牵扯到伤口。他一声轻嘶,血又汩汩流下。 舒青窈看在眼里,蹙着眉不得不拿出丝帕替他擦血。 他则开始长吁短叹:“好没良心的人哪,小王帮她挡了伤,又借给了她地方安顿危险人物,结果她都不愿意亲小王一下——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没良心?” 舒青窈:…… 忍了忍,咬牙:“小王爷,您能不能压一压身体的火?这么多血,跟村头屠夫杀了猪似的。” 沈星楼噎了一瞬。 声音更大:“我好好的一个小王爷,这是做了什么孽,被气的,唉,血都止不住了,都怪一个没良心的女人——” 舒青窈瞪眼:“小王爷!有完没完!” 他身体微微前倾,抬起下巴,意思很明显。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深呼吸一番,最终还是靠了过去。 哪知唇瓣相触的瞬间,对方竟猛地分开,将她的轻轻含住。 她怔住,屈在身前的小臂想要推开,又被他握住手腕,不得动弹。 有一段日子了…… 沈星楼这样想着,动作渐渐放肆起来。 舒青窈却不敢掉以轻心,眼看他肩头的血几次和她的衣服轻碰又分开,很快添了一团红,她急中生智,主动吻了他。 而趁他震惊的瞬间,又脱离他的束缚,几乎是从他怀中弹开,站去了两步远的距离。 沈星楼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顿时满是失落。 几分幽怨地看着她。 “小王爷,您是病人,是伤患,”舒青窈极度无奈,伸出手指,指向他的肩头,“您可以顾顾您自己伤吗?尊敬的小王爷?” “你过来,”他直起身体,“我亲够了,你再上药。” 舒青窈:…… 这人怕不是痛傻了,全然不讲理的。 思考一阵,舒青窈决定也不管这是不是秘方了,交给云奕完事。 用丝绢的另一端擦了擦手指,拢好药粉,打算走。 沈星楼看出她的意图,几分委屈地嘟囔:“你这是不管我了?” “管不了一点。” “我很好管的。” “并不觉得,”她抬起头来,“您不是我治疗的第一个伤患,但提出这样的要求,还锲而不舍的,只有您一个。若身体火气太旺,还是叫云奕去街上的娇香楼寻个女人来比较好。” 沈星楼蓦然黑了脸。 “你以为我谁都可以?” 舒青窈撇了撇唇角。 她于他来说,应该还属于来历不明。 来历不明的都可以,那还不是谁都可以? 收拾好了东西,她直起身整理完衣襟褶皱,欠身一福:“小王爷保重,妾身告退。” “你回来!” 她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往前走。 只是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异响。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回头,见沈星楼跌坐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般匍匐着,伤口触及地面,血流得更快。 她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回去,帮他清理伤口。 沈星楼亦疼得厉害,伤口拉扯的疼和额角的疼似乎联系在了一起,一下又一下的钝痛。好不容易缓过两分精神,看到舒青窈拿了药粉准备上药,不顾一切地捏住她的后颈,靠近。 慕卿回 第65节 “我没有谁都可以,我只有你一个,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明白吗?”他的声音明明很近,却又仿佛很远。 舒青窈的身子僵直了片刻。 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她知道自己生了张惑人的脸,但也不至于叫一个生得也很惑人的男人放着性命不要,流着血也要来做番表白。 鼻尖缭绕的血腥越发浓郁,舒青窈实在没耐心听他废话了,单手扶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果断把药粉摁了上去。 与之俱来的,是锁骨的一阵剧痛。 “沈星楼!你咬我!”她眼泪都疼出来了。 哪里能想到她在专心上药,而他一把扯开她的衣领就这么咬了下去! “痛!”她声音颤抖,委屈又生气。 沈星楼缓缓松了口,在齿痕上落下一吻。 “我也痛,”他的委屈不比她少,“你不要我了。” 舒青窈眼泪花花的:“你是不是这次伤糊涂了,我总感觉你不是在和我说话,是认错人了吗?你念叨的是谁,我去帮你找来好不好?” 沈星楼摇头:“就是你。” “可我没有不要你啊!”她急得不行。 说完又觉得不对,赶紧道:“我也没说过要你啊!你咬我做什么!” “想咬就咬了,”沈星楼嘴里嘶着声,“你不也是这样?总蛮不讲理。我偶尔一次,你就受不了?” 舒青窈望着他的眼睛,瞳仁闪动,又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手还摁在他伤口上,她把心一横,加大力气。 沈星楼本是正捏着她的胳膊借力,被她一摁,手里的力道不由得也加大。 二人皆是一痛。 “你故意的!” “你才是!” 云奕在门外听到动静,着急的推开门。 一眼就看到地上坐着的沈星楼和舒青窈。 两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血还星星点点的斑驳在衣裙上、地板上。 他目瞪口呆。 好几瞬才想起来问:“怎、怎么回事……” 舒青窈听到声音,回头。 她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委屈得要命:“云奕,你家小王爷,他疯了呀!” 第104章 瞒 云奕傻眼。 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甚至他都后悔自己推门进来了。 忽而想起自家主子说过,“她是我的妻”,云奕脑子转得飞快,暗暗点头,道一句:“小王爷您身体不适,还是悠着点,让夫人多顾您一些。”弓着腰退出去,顺带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舒青窈彻底懵住。 看来不止沈星楼疯,云奕也疯了。 夫人?她是哪门子夫人? 灵光一现。 “小王爷,莫非我长得很像您的夫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万万没想到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还十分认真,沈星楼深深吸了口气,长叹一声。 有很多话想说,但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所有种种,都化作贪恋的眼神,深深看着她,伸出手用手指轻抚她的脸,又是一叹。 舒青窈便懂了。 原来她的确长得像他夫人。 隐隐感觉哪里不是很对劲,只是一时又无法仔细捕捉。 沉默地扶起沈星楼,而沈星楼也沉默下来,任由她慢慢给自己上药。 趁着空当,舒青窈也开始分神。 这个人,嘴上是讨厌,可暗地里,又时常助她,几次替她解围。当她陷于危险,不由分说地挡在她身前。这些的确可以用她长得像他夫人来解释,可盐渍山楂呢?还有,他又何必告诉她,她是他唯一的一个,仿佛急于撇清什么。 不过,与其说撇清,更像是剖白。 “沈清越。”她蓦地脱口而出。 沈星楼措手不及,满眸惊愕。 那瞬间,心间如熔岩爆发,猛地炽热,又迅速流淌过万般复杂的情绪。 想叫她知道,又不想叫她知道。 可当她真唤出他的名字,他唇角颤动着,呼吸渐促,竟不敢回应。 “沈清越,是你?”她又问。 彼此相距不过咫尺,眼眸倒映着影,仿佛都将对方轮廓藏在眼底。 “我……”他艰难开口,终于说出一个字。 舒青窈屏住呼吸。 “我……” 靠得更近。 “……我和沈清越在军中有些交情,”他避开她炽热的眼神,“你突然提起他,为何?” 如同当头被泼了一身冷水,瞬间坠落寒冰中,舒青窈定在那里,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沈星楼再次扬眸看向她,那双如水般温柔的桃花眸里,尽是诧异。 “你突然提起他,为何?”同样的话,问了第二次。 舒青窈垂下眼睑,唇畔浮起一抹讥诮。 原来如此。 同在军中,又有些交情,所以她才会生出恍惚。 什么盐渍山楂,什么保护,都是巧合,是她想得太多。 那张脸…… 倏然出手捧住沈星楼的脸,不由分说地摩挲他面部边沿。 若是什么人皮面具,或是什么易容术,始终会有一丝破绽。 但,她竟然摸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沈星楼一颗心慌乱地飞快跳动,他知道她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也很想告诉她,她的猜想是对的。这样的话在唇舌间转了好几刻,残存的一丝理智又在疯狂劝他: ——还不到时候。 快了,窈窈,再等等我,等我解决完当年旧事,就告诉你一切,带你远走高飞。 他眸色沉下,冷静地握住她颤抖的,冰凉的指尖。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她嘴上倔强地说着,一双清澈的杏眼却掩饰不住地红了起来。 不是他,不是他。 沈星楼心疼得要命,想要牵她的手,她先一刻收回,直起身子,拉开了和他的亲密距离。 “小王爷,我继续帮您上药。”她淡淡一笑,脆弱又淡漠。 * 戌时。 灿星神情不安地看着白若璃挺直了脊梁往前走,再走两步就上完台阶,台阶上是书阁的大门。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 白若璃抿紧唇角。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私心有那么一丝偏向裴言,可又放不下和魏行昭这么多年的感情。如今她已经是魏行昭的女人,就算知道魏行昭在利用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只能把这条路好好走下去。 “你回去吧,”白若璃的声音有气无力,“这里,姑母安排过了,不会有其他人来的。” 灿星狠狠咬住唇。 身为奴婢,她能做的很少,可能做的都做了。跟在白若璃身边五年,也算是陪着白若璃长大,见她受这样的委屈,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最终只是把笔和砚台狠狠摔去地上,道一句: “罢了,木已成舟。” 她不能看自己的主子受这样的委屈,于是悄悄地写了几个字,托人给魏芷吟带去。 白家待她们母女不好,但至少魏芷吟是疼白若璃的。 “小姐,要不咱们还是给苏小姐传信吧?这明明是苏小姐的事,你掺和进去,魏三爷又该大发雷霆了。”灿星不死心地劝。 早些时候白若璃看到李嬷嬷步履匆匆地朝若兰院走,猜出有事,便支灿星前去打听。灿星回来后,说:“李嬷嬷是过去叫苏小姐到书阁取几本经书,好好读了清心,妖邪自然不扰。” 白若璃一听便知道哪里不对。 过了些时候,她又叫灿星去若兰院打听,苏幼青前去书阁取经书的具体时辰。 慕卿回 第66节 “什么时候?” “亥时。” 她闭上眼睛,皱紧眉头。 整个魏府除了魏行昭,没有第二人喜欢读书。在魏启阁病重期间,魏府前来探病的人来往不绝,魏行昭担心自己的藏书被人顺手牵羊,也就把书阁锁了起来。一直到最近,都没有打开。 支使苏幼青到书阁拿经书,又是夜深人静的亥时,明摆着魏行昭想在里面得手。 不由得想起当年,年幼的她亦是如此中了招。不过那时的魏行昭演技极好,跪在她面前又是自扇耳光又是承诺。她少不更事,想着魏行昭在外也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郎,才一头栽了进去。 这次,她不会再让他得手。 看着不翼而飞的门锁,白若璃浅弯唇角,颇是自嘲地笑。 “你回去。”她侧过半边身子,冷声。 灿星抠紧手指咬唇。 僵持片刻,只能屈膝退下:“小姐,奴婢在屋里等您。” 第105章 知 推开双门,屋中并没有任何光亮,但香炉袅袅,异香隐约几分熟悉。 她又深吸一口。 “……绮梦香。”冷笑一瞬,寻着香气,走到香炉边坐下了。 借着窗外透进纸窗的月色,她将书阁这一方看得尤为清楚。宽敞的角落,地上铺好的书,一切的一切,恍然如昨。 门吱呀一声打开。 白若璃本是坐着缅怀过去,冷不防听到门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距离亥时仍有一个多时辰,魏行昭不是个不守时的人,那前来的,会是谁? “白小姐?你在里面?”是裴言的声音。 白若璃浑身一颤,手握住桌角,狠狠捏紧。 她不敢回应。 绮梦香的效力浅薄但绵长,随着积累会越来越疯狂。尽管此刻她理智尚在,但裴言要是过来,她无法保证能够压抑住自己的私心。 可裴言却全然不知自己此刻也踏入了绮梦香的范围。 自魏林氏出事后,他和巡察司的兄弟每至入夜,轮番巡逻,谨防妖人再选魏府其他人下手。今日正好是他巡逻到附近,见白若璃的贴身侍婢灿星急急匆匆地走,少不得上去盘问。 灿星支支吾吾的,说自己去拿东西。 裴言又问白若璃在哪儿,不知是她心虚还是其他,道了个:“书……”又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赶紧告退。 裴言便猜测白若璃是出了事。 顺着灿星来时路走,没过多久,就到了书阁。见平日挂锁的书阁今日锁不翼而飞,门又开了条小缝,更加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这才立刻踏进阁中。 问询没有回应,裴言仔细感应,亦没有妖人的气息。 难道是遭袭昏迷了? 心中一凛,他拿出火折子打开,往前搜索。 白若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明她在暗,细碎的,靠近的脚步声于她来说,完全是一种折磨。 一点一点靠近,近在咫尺,鞋尖已显。 白若璃蓦然起身,几步上前。 裴言的手先于身,忽就感觉到谁抓住了他的手腕。错神一瞬,温热的触感已经覆上唇舌。 “裴言哥哥,你不该来的。”白若璃眼神迷离,双臂如蛇般游攀而上,整个人腻入他的怀中。 半个时辰后。 绮梦香仍然灼烧,屋中的气氛却渐渐冷却。 白若璃沉默地穿好衣服,背对着裴言。直到拢好最后一缕青丝,她才侧过小半张脸,道:“你快走吧。” 裴言的头十分昏沉,虽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又觉得陌生至极,身体不受控制般,将心中隐藏已久的,他认为肮脏的妄念悉数宣泄而出。 怎么会这样? “他待会就要来,你快走吧。”白若璃又道。 裴言略是抬眸,声音艰涩:“他?行昭?” “嗯,是,”白若璃颔首,“若不是他,你以为我为何会在这里?难道是等你吗?” 放在腿上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裴言眉头紧皱,难以置信:“可你方才喊的是我的名字,阿璃,你……” 想起刚才放纵又热烈的纠缠,白若璃僵了一瞬。 那是她在魏行昭身上,从来没有感受到的,让她沉溺,贪迷,还想继续。 原来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可那又怎样? 眼眶渐渐酸涩,她闭上眼睛将眼泪含了回去,努力不叫裴言看出异样。 “裴言哥哥,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不是处子之身。”她佯装平静的说出最难以启齿的话。 裴言凝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又收回目光。 “我不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意思,”他的声音越发低哑,“你是想说,你早就是魏行昭的人,还是想说,因为你是魏行昭的人,所以……”顿了顿:“所以你当年才拒绝了我?” 白若璃赫然惊呆。 转过身,茫然又错愕。 摇头,连连摇头。 “我、我拒绝了你?” “不是吗?还是说,你忘了?”裴言苦笑一瞬。 白若璃还是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言叹息:“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记得也正常!”捡起一旁的衣服,打算穿上。 白若璃却扑过来,拉扯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穿。见他另一只手还在动,索性跨坐去他身上,倔强又执着地看着他。 这样的姿势…… 裴言的心滞了一滞。 错开目光:“阿璃,你说了魏行昭快来了。起来吧,被他看见,对你不好。” 白若璃按住他的肩:“你把话说清楚,说不清楚,我不会放你走的。” “……何必呢。”裴言也心酸起来。 措不及防的,白若璃忽就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你说,我想听你说,裴言哥哥,阿璃要听你说。”她声音娇软地求着,一如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跟他撒娇。 裴言怔怔望着她。 为官多年,他能看出她没有撒谎。 她是真不知道。 试探着问:“我送你的紫竹笛,你可还留着?” 白若璃满眸困惑。 果然。 “当年,我知道自己要游学,所以亲手做了一支紫竹笛。因为你喜欢吹笛子,紫竹寓意又极好,我想着,你会时常把玩,不至于把我忘掉。我来找你时你当时高热,我不便探望,只能托魏行昭转给你……” 白若璃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有送我东西,”她浑身开始颤抖,“我只知道,你说你讨厌我,不愿多看我一眼,认为游学是救了你的命,你是看在三表哥的面子上,才随便应付我。”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我心悦于你,又怎会讨厌你?我——” 白若璃扑前,将他按去地上。 柔软的发垂落在身畔,她仔仔细细去看他的脸,有不解,有难过,有疼惜,但委实看不出一丝厌恶。 这么多年,难道她一直都被骗了? 还有,被骗的,不止是她! 眸底的光骤然一凛,她恨意难灭。 魏行昭,竟把他们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这么生生拆散了他们! 裴言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陷入的骗局,震惊之余,同样恨意难灭。 “裴言哥哥,”白若璃从他身上缓缓起身,一双秀气的眼睛尽是怨怒,“我白若璃,不会放过他的。” 裴言牵住她的手,牢牢握紧: “我裴言,亦不会。” 第106章 公主 魏行昭在亥时踏入书阁。 他历来认为光阴珍贵,除了接待重要人士,对其余人,都是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准时到达。 显然,苏幼青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重要人士。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整个书阁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心中大骇,疾步到早就准备好的书阁角落。见香炉已灭,地上的书本也整整齐齐,一时火起,狠狠踹了旁边书架一脚。 慕卿回 第67节 “苏幼青,又让你跑了一次!”他咬牙切齿。 但转念想起他还有一个白若璃,又放肆地笑: “跑就跑吧,反正我还有个可以睡的。” 暗处,有两抹黑影。 听到这句话,白若璃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打。 但裴言明显冷静许多,捂住她的嘴,又紧揽她腰身,示意她别冲动。 在她耳畔低语:“阿璃,既然他玩弄我们许多年,我们不能这样轻易叫他好过。” 白若璃顿时一滞。 在这刻,她才想起,裴言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因家中繁忙,才不得已寄人篱下的小男孩了。现在的他,是巡察司副掌司,是朝中大臣,是…… 手上沾染了鲜血的人。 她冷静地握住裴言的手,心里莫名生出一种畅快。 待魏行昭的脚步声消失,她回头,浅笑盈盈。 “阿言,让我怀上你的孩子,好不好?” 魏行昭想要孩子,那她就给他…… 给他一个梦,再在他面前亲手摔碎,叫他也尝尝,被骗的滋味。 裴言爱怜地抚摸她的小脸,声音温柔:“好,都听你的。” 不过未婚先孕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他得抓紧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叫父母准备彩礼,去白家上门提亲。 “糟了。”白若璃忽然惊呼。 “怎么?” “他没有见到苏姐姐,要么会直接去找苏姐姐,要么会去找我,我得赶紧离开。”她急急要走。 裴言轻笑,拉住她的手腕收入怀中:“你这两条腿,再怎么走,都没有他快。我带你。”说罢从窗户而出,直往房梁上跃。 白若璃吓得面色发白,紧紧搂住他。 没过多久,便到了自己的院子。 灿星出来相迎,看到裴言,先是一愣,又转看白若璃,等待她发令。 白若璃略是调整呼吸,道:“灿星,待会要是有人来找,就说我睡了。” 灿星看了裴言一眼,小声:“小姐,需要准备热水吗?” 白若璃:…… 小声一应。见灿星离开去烧水,又去推裴言:“你也快走。我们……我们明日再见。” 裴言抚了抚她的发:“好,明日再见。” * 回去路上,裴言直往皓月堂而去。 方才带白若璃踏砖瓦抄近路回院时,他清楚看到皓月堂的方才有一丝红雾。 与那夜魏二院中出现的红雾何其相似! 在没有把握前,裴言还不想去知会其他巡逻的下属。独自轻悄潜行,在皓月堂前停下,又仔细感受了片刻。那气息若隐若现,淡到微不可察。 沉思后,他决定冒险。 寻到一处合适的位置,他翻身上墙。怎料还未站稳,一抹黑影忽而疾至,寒光现,兵刃相接,黑金剑和寒铁剑交错,互不相让。 “裴大人?”云奕敛目,但手上的剑纹丝未动,“深夜造访,何意?” 裴言见已经被发现,便收起剑锋,道:“巡逻间见到这边有异样,还以为妖人在院中,特来查探一番,没有旁的意思。” 云奕打量他片刻,也收回了剑。 “小王爷已睡,院中并无异样,裴大人请回吧。”说罢纵身一跃,又消失不见。 裴言深深看了那黑沉沉的院子一眼,转身而去。 须臾间,云奕重新现身。 他身边还站了个女子。 “哥,需要我去跟吗?”她问。 云奕摇头:“不了,还是守好这院子吧。小王爷和苏小姐都不在,我们必须看紧些。” 顿了顿,又问:“那边,雾菱和凌桑靠得住?” 云绮默了一瞬。 “凌桑是苏小姐的师弟,应该没问题,至于那个丫鬟雾菱,我看平日苏小姐还是很信任她的。只有叶茴,需要提防,不过另外两个会想法子周旋过去。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用当差了。” 云奕淡笑:“也是。” 两人又各自散开。 * 半个时辰前。 舒青窈给沈星楼上好了药,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收拾好带来的瓶瓶罐罐,感觉到自他们都沉默后,沈星楼就落在自己身上,移转不开的目光,她又重新站回他面前。 “小王爷,方才是我僭越了。您有些时候,太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失态,对不起。”规矩行礼。 沈星楼的一双桃花眸只是看着她。 舒青窈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又道:“小王爷您说和他在军中有些交情,那、那可有听他提起过什么?” “你指的是什么?”沈星楼稍稍直起身体,“你?” 她指尖掐住掌心。 的确,她想问的是沈清越可有提起过她。可转念一想,她眼下的身份,是苏幼青,是术者,甚至是江湖人士…… 唯独不会是靖和公主,舒青窈。 “你这么关心他,莫非,你就是那个公主?”轻飘飘的声音,如轰雷般在舒青窈耳边炸开。 这句话太过突然,她来不及隐藏自己本能的反应,惊恐的神情就这么全然暴露在他面前。 答案不言而喻。 错过最佳时机,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只会增添欲盖弥彰的意味。 舒青窈深谙这个道理,所以选择缄默。 随后,直径朝他跪下了。 “请小王爷不要把这话说与第三人知,我会死的。”对他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沈星楼亦是惊恐。 他哪里想受她的礼? 几乎是手脚并用,想下榻去扶,可毕竟受了伤,身体行动不便,棉被限制了他,最终颇是狼狈地绊在床沿,仿佛下一刻就要摔下床去。 舒青窈晦暗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困惑。 但还是伸出手,帮助他回到床上。 “你不要跪我,”沈星楼心虚地撇开目光,“我可受不起公主的礼。” 舒青窈噎了一噎。 感情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第107章 昏迷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舒青窈深深吸了口气,尽量放缓语气,重新道:“求小王爷高抬贵手,免开尊口,我不是什么公主,您再这样,我会死的。” “为何?”沈星楼满脸不解。 舒青窈气得牙痒痒,这一刻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当真是充满清澈的愚蠢。 念在她不说他也会去查,且他一查势必会惊动些不该惊动的,她只能又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因为,明僖帝要我和亲,远嫁赫特族。” “什么!”沈星楼再也无法假装,整个身体坐得比钢板还直。 迎着他大瞪的眼睛,舒青窈叹:“谁叫我夫君死得早呢,无人做主,只能草草和亲,也算是给国家做出了贡献……” 气血上涌,沈星楼呛得连连咳嗽。 忍不了,他是真忍不了,一刻也忍不了了。 舒青窈仍旧忧愁中,起身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继续叹:“那赫特族是何等的凶残野蛮,无论是谁嫁过去,都活不了几日,会被生生折磨死。我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自然是和亲的最好选择。” 沈星楼抓住她的手腕,勉强挤出几个字:“有我……在,不会……让你和……亲!” 舒青窈摇摇头:“有您在,我的确和不了亲。我的清白不是被您给占去了么,要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是一定会把您给供出去的。到时候您死,我也死。” 沈星楼瞠目一顿,继而咳嗽得越发厉害。 就知道!她满肚子坏水儿!她没安好心! “小王爷、苏姑娘,不好了!”云奕突然不顾礼数地推门而入,“密室那边,凌桑传话回来,说出事了!” 舒青窈登时起身,脸色阴沉得难看。 密室的入口,是在皓月堂的枯井里。 井里原本是有水的,只不过沈星楼一住进来,就打起了它的主意,叫云奕带着几个人,趁夜色赶工几天,就挖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出来。 舒青窈顺密道而行。 背后跟着沈星楼。 虽说身为密室的主人,他的确是有权力跟着,但舒青窈不明白,明明这身体单薄脆弱得还不如中了游线金针的她,非要跟过来算怎么一回事?她还担心到时候既要顾全仪璇,又要照拂他这个伤患。 不过想归想,到底没敢把这番心里话说出来。 慕卿回 第68节 行了约莫半炷香的时辰,总算到了密室。按照凌桑所言,她把机窍放进机括内,往右拧转,再往里一摁。石门响起隆隆声,缓缓而开。 里面,站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师妹!”空谷满脸欢喜。 但这欢喜仅停留了一瞬。 目光落在舒青窈身后紧跟的沈星楼身上,来回逡巡。 “这位是?” “密室的主人。”沈星楼挺直腰身。 早就听凌桑那小鬼说那什么大师兄是人中龙凤,和师姐也合得来,是一等一的绝配,玉灵山上的璧人,他今日特意拖着伤体来见。 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过他? 空谷察觉到沈星楼的目光在打量之余,又添了分轻蔑,但也佯装不知,行礼:“原来是小王爷。在下玉灵山弟子,空谷。” “师兄,先不客套了,”舒青窈开口打断,“仪璇前辈到底怎么一回事。” 空谷道:“随我来。” 密室一共有三个房间,两扇石门。林宜萱在最里的那间密室。 靠近以后,还不用升起石门,舒青窈已经能感受到砖石间渗出来的霸道灵力。 “师妹,你身中游线金针都能感觉到,更何况敏锐的术者,或是妖人,”空谷皱起眉头,“这等状况,就算要转移,也瞒不住其中任何一方。凌桑告诉了我你们的顾虑,可也不能叫她一直留在这里。” “我再想想……”舒青窈眉心紧蹙。 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沈星楼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疼惜。 游线金针,她中的是游线金针! 曾为朝廷命官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玩意?专为克制妖人、术者而生,只要明僖帝有令,那大祭司南风便会出手,用游线金针封住对方气脉,叫那人渐渐油尽灯枯…… 他万万没想到,明僖帝对自己的女儿会这么狠! 原先他就不明白,也没有在意过舒青窈为何会成为苏幼青替嫁而来,如今他终于串联起所有的线索。 舒青窈不是自愿离开玉灵山,亦不是背弃了他,而是被明僖帝下令和亲,又身中游线金针,逃不掉,只能假借苏幼青之名,藏于魏府,避过风头。 “你中游线金针多久了?”他沉眸。 没头没脑的一句,舒青窈微微一怔,随口:“快三个月。” 空谷叹了口气:“师父说了,幸好游线金针这东西,只要你不用术法,就不会有事。” “胡说八道!”沈星楼不禁提高声音,“你身体里多了东西,能没事吗!”看向舒青窈:“不出一年,你的血脉会渐渐融掉,到时候骨软肉粘,混为一起,最终化为脓水。” 舒青窈身子一软,失声:“你说什么?” 空谷横去她身前:“小王爷,您别以为身份尊贵就可以乱诌。您才是胡说八道!我们师父是玉灵山上的濯莲真人,放眼玉灵山,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她懂的,比谁都多!” 沈星楼无暇去辩解,抓住舒青窈的手,牵住。 “你若相信我,就跟我走。” 施游线金针的,可以是大祭司南风,亦可以是南风离开后,他传授给的那些人。 但能解的游线金针的,世上唯有大祭司南风! “濯莲真人……” 石墙内,突然传来一声遥远的呓语。 三人皆是一怔。 齐齐朝石墙看去。 “濯莲真人……濯莲真人……啊……我的头好痛……” “是仪璇前辈在说话吗?”空谷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摇摇头,又点头。 林宜萱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她确定。 眼下这个人的声音,不仅苍老疲惫,还带着拥有高深灵力的术者说话特有的空灵澄澈。 “仪璇……嗯……仪璇……濯莲……” 石墙内的声音反复呢喃。 舒青窈忍不住把手放上去,想再仔细感应一番。 哪知相触的瞬间,如同凭空掉下一颗炸弹般,里外皆是一声惊叫。 刹那,石墙的灵力消失了,里面的声音也消失了。 舒青窈身体往后一仰,失去所有的意识。 第108章 大祭司 “窈窈!” “师妹!” 沈星楼的声音和空谷的重叠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眼,又同去查看舒青窈的状况。 舒青窈平静地躺在沈星楼的怀中,彷如熟睡一般。 空谷去探她的脉息,只一瞬,就如针扎似的弹开了手。 内息紊乱至极! 灵气化成千万根针,疯狂地在血脉游走。 沈星楼见他如此反应,已经猜到八九。将舒青窈横抱而起,转身要离开。 空谷绕去前方拦住:“你要带她去哪!” “救命!”沈星楼脸色阴沉,“别跟小王说带她回玉灵山那样的蠢话,玉灵山要是能救,她早就回去了。既然你们没本事,就少来碍事!” 空谷气急:“玉灵山都救不了,那只有宫里的能救!莫说这里离云国皇都有多远,光是她的身份,就不能去!” “用不着你操心,”沈星楼斜眸以对,“你要再拦,窈窈出了事,我必叫整座玉灵山陪葬!” 空谷张了张口。 玉灵山是术士门派,又不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好“陪葬”的? 不过凌桑和师妹都叫他“小王爷”,有这一层皇族身份,自然有调动那些巡察司的能力…… 悻悻收手,空谷站去一旁,但眉目依旧冷峻:“请小王爷,务必将师妹带回。” “哼。”沈星楼冷哼一声,从密道而去。 与此同时,云奕和云绮都在皓月堂中。 一人在树上,一人在屋顶。除了环望四周,目光时不时落在枯井上。 见线轴有颤动,二人飞身向下,忙不迭地将沈星楼和舒青窈拉上来。 还未落地站稳,沈星楼就吩咐:“快备马车,去七星峰!” 七星峰就在云州城边界,从山麓而上,共有七座山峰,组成北斗七星状。这么多年来,世人都把七星峰视为天降神迹,多有膜拜,却从无人敢深入一二。 只因这七星峰常年山瘴缭绕,哪怕只在山麓休息,不过一盏茶时,就能感到难以忍受的,刺骨的寒凉。 但这地方于沈星楼来说,却有不一样的意义。 他的母亲桓蘅,便是葬身于此。 云奕很快去准备了。 沈星楼转看向云绮,吩咐:“去七星峰来回少说六日,还不知要治疗多久。你告诉凌桑,要他想办法应付过去。”顿了顿,拿出令牌:“必要时,让他去找裴言帮忙。” 云绮看向昏迷不醒的舒青窈,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接过令牌,毕恭毕敬:“是。”纵身消失于黑夜。 没过多久,马车疾驰于静谧的街巷。 云奕娴熟地驱车,行至城门,他不禁侧目看了一眼翻飞的车帘,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 三日后,七星峰。 马车在山麓停下,寒风刺骨,鸦寂无声,蓊郁的树林几乎将以前的路径完全遮掩,宛若荒废的野地。 “小王爷。”云奕欲言又止。 沈星楼将舒青窈背去身上,示意他把披风给舒青窈掩好。见他眉头锁起,面露愁容,便道:“这路看着危险,其实不会有什么,放宽心。” 云奕摸摸脖子。他哪是想说这个?他是担心沈星楼知道当年“重生”的真相……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去劝。 只能提议:“属下陪您一同去吧?” “山上那位,本就是避世而来,不喜欢人多,”沈星楼背好舒青窈,往前走,“你去附近小镇的客栈小住几日,待她无事,我自会来找你。” 见状,云奕小叹一声。 “小王爷保重。” * 七星峰,璇玑峰。 木屋内,隐隐有风过,撞击悬挂在窗畔的骨风铃,发出奇特的声响。 而这风不同于春日的含蓄,夏日的炎热,秋日的萧瑟,亦或者冬日的凛冽,它纯粹而虚弱,如同一缕游丝,稍纵即逝。 身着与夜空同色的宽大长袍的银发男子静静看着骨风铃。 山顶的月光皎洁,映照他一双异于常人的暗紫眼眸,还有他那与白骨相差无几的肤色。 “终于来了啊。”他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触碰骨风铃的末端。 那是,最新的一枚骨片。 上面用朱砂写着只有他能看懂的古国文字: 慕卿回 第69节 桓蘅。 转身去茶房,取出新收的雪顶含翠,又从屋外的梅花树下启出封存一年的霜降梅雪,清洗茶具,一一准备。 半盏茶时后,撞击的骨风铃顿时停下了声音。 他动作亦是停下。 优雅地擦净手指上的水渍,阔步走到门边,打开。 庭院中,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终于肯来了。”他淡笑,眉目分明只是个青年,却透着老者的气质。 沈星楼极力隐藏内心的恨意,道:“请南风大祭司救人。” 南风“唔”了一声,走下来。 伸出手抬起耷拉在沈星楼肩头的脸,只一眼,又放下。 “能救,但不能救。”他颇是玄机地说。 沈星楼最厌恶他这副超然于尘世外的模样。 当年他那般下跪恳求,恳求南风告知他桓蘅死亡的真相,以正母亲清白,南风也只是道:“能说,但不能说。” “怎么?又想杀了我?”南风淡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救。何况你还杀不了我。” 沈星楼弯身,将舒青窈放下,用手扶住她,平静得仿佛一个死人。 “你已经杀了我母亲,如今还要杀我的妻子吗?” 听到那两个字,南风默了一瞬,重新伸手捏看舒青窈的脸。 脸是没什么印象了,不过…… 掌心摊开,凭空出现一枚叶片,他优雅抬手,划破她的指尖,挤出一滴血,又在自己的手指尖摩挲晕开。 “这就是那个彗星扫尾的女子?生辰八字,报来。” 沈星楼直接言出。 南风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知道在低语什么,指尖竟开始散发出淡淡红光。 红光愈亮,他那双暗紫的眼睛也跟着明亮起来。 “是她,的确是她!是你的命,是你的劫,也是我的恩人!”他有些癫狂地反复笑念。说着不管不顾地施术将舒青窈接到手中,身形闪现,“嘭”一声,摔上了门。 沈星楼着急,追了两步。 面前的石桌上又赫然出现一套烹茶用的工具。 “小子,你仔细烹茶,我待会来饮,别烦我!” 沈星楼深深吸了口气。 缓缓走到石桌边,坐下。 第109章 清越 桓蘅曾经说过,身为大祭司的南风应该是当世最厉害的术者。 因为只有最厉害的术者,才会研究出专克制术者的东西。 譬如黑金,譬如游线金针。 桓蘅说出这样的话时,其余人都当闲谈一听。 但身为她的儿子,心中却隐隐躁动。 只因他知道一个连沈翩鸿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桓蘅亦是一个术者。 不过桓蘅并没有心思去修术,她只是天赋极好,年少时闲来看书试上一二,就能无师自通。 后来嫁给沈翩鸿,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根本就没有想过“术”这一字。 直到他沈清越出生。 当日天降异象,紫气东来。 沈翩鸿高兴得不得了,府中人上下亦是同乐,唯独桓蘅,在生产那刻好像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怖血腥画面。 那是,有人在战场上厮杀,最终力竭而亡。 不知是天赋还是出于母亲的本能,桓蘅坚信那个人,就是自己成年后的儿子,沈清越。 为了证实,桓蘅背着沈翩鸿,开始给沈清越的命数推演。太久没有碰触这些的她,前几次都没有成功,而每次推演至少间隔三个月,所以直到沈清越差不多两岁,她才终于确定了。 沈清越的命格,过于庞大,天家难容。 那时的沈清越已经展露出异于同龄人的聪慧,南风大祭司又风头正盛,桓蘅便借身份之便,于一次宴后,抱着沈清越去见南风。 这些,沈清越当然没有印象。 他的印象,是母亲背着父亲深夜偷偷去一个寻常都锁起来的房间,翻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亦或是背着父亲,偷偷和宫中的南风大祭司见面。 所以当桓蘅死讯传来,周遭流言疯传时,他万般抵触地说都是假的,心中却有那么一丝动摇。 直到多年后。 当他为了舒青窈,再次去了解术者,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他才隐隐感觉到,他母亲的死,和南风的故弄玄虚,以及舅舅的劝,应该是其中达成了不能告知他的协定。 收起的手指根根攥紧,捏得骨节清脆作响。想起那些细碎的往事,他头疼欲裂,但又止不住地去想。 他想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想要给沈家洗清罪名,想风光迎娶舒青窈,一切的一切,竟没有一件能实现。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回到幼时,他满心欢喜地入宫伴读,却成了那些皇子公主肆意折辱玩弄的玩物。 “嗯?你没烹茶。”南风又出现在门派。 沈星楼赫然起身:“我妻子怎样了?” “我出手,能有问题?”南风大步流星。走到石桌边,看到比石头还凉的茶具,失望地摇头,“应该喝了茶再救,吃大亏。” 沈星楼冷笑:“你告诉我母亲死亡的真相,我不但沏茶,还能帮你劈柴生火!” “你这小子……”南风双目微敛。 过了片刻,叹息:“罢了,进去看她吧。” 沈星楼顿时冲进屋中。 里卧,舒青窈阖目躺在单薄的木床上,白色的帐帘随风翻舞。沈星楼二话不说去关上窗户,又把被角给她掖好。 比起从密室中才出来时,她的脸色好了许多,呼吸匀称,也不再流冰如雪水的冷汗。 “她也是术者,”南风又开始仔细擦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是术者,灵力还不低。你告诉我。” 沈星楼头也不抬,敷衍:“她师承玉灵山濯莲真人。” 南风动作一顿,紫眸内翻涌起一瞬情绪,但又很快消散。 “原来如此,”他点头,“我多年未入世,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了。我要是没记错,玉灵山的濯莲真人是个天生满灵力。说起天生满灵力,玉灵山还有一个叫‘仪璇’的,也颇为厉害。可惜……” 沈星楼本不想搭理他,但听到“仪璇”二字,忽而觉得有些熟悉。 仪璇……宜萱……魏林氏? 愣了一瞬,他看向南风:“如何可惜了。” 迎着他的目光,南风反而转看向一旁:“可惜就是可惜。” 沈星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握住舒青窈微凉的手轻轻摩挲,他满眸担心。 恍惚又回到他终于明白她心意那日。 那时的她也是这么躺着,冰冷的,虚弱的。 云嫔在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声音低柔:“来,给你看些东西。” 他不解,但还是往旁边站了站。 随后云嫔从被子里拿出她的两条手臂,顺着袖口往上卷起。 他看到了。 看到了青紫色的鞭痕,利器划伤的血痕,以及好些黑色的结痂的小点。 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些是用什么造成的,他再清楚不过。 “你一直都以为,窈窈讨厌你,故意欺负你,捉弄你对不对?其实,你每一次遭受的,她亦同样。”云嫔哽咽:“她还小些的时候,有一次我发现了她的伤,问她,她说,‘母嫔,窈窈不知道怎么样去保护一个,没有犯过错,但是要受罚的人,窈窈只能帮他承受一半了’。” 他缓缓捂住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手臂,只觉得窒息。 “是我无能,护不了她。但我也无法叫她狠下心来,和旁的那些人一样。我只能告诉她,愿意怎样做,就怎样做,母嫔永远是支持她的。可今日落水,你……”后面的话,云嫔没有说下去。 他也无法再继续面对。 因为在水里,他曾捏住她纤细的脖子。只需加大一点力气,她就会死在他的手下。 他为那一瞬间的恶念感到无地自容,最终转身走掉。 翌日,他送来了玉蝴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云嫔担心舒青窈醒来后无法接受他在水里所作所为,并未告知玉蝴蝶的真正来历。 云嫔觉得,这一切水到渠成更好一些。所以在她发现玉蝴蝶其中的端倪后,只是笑了笑。 对舒青窈道:“这玉蝴蝶费工夫,不是一夜能做出来的。” 舒青窈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距离落水,已经过去第五年。 他,也不知道。 将她的手越握越紧,抵在唇边微微呵气,他闭着眼睛,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窈窈,你快些醒过来,我不再骗你了,也不再逗你了……”低低呢喃。 南风静默地看着,眼神有些飘忽,不知也想起了什么样的陈年旧事。 慕卿回 第70节 过了一阵,他突然开口: “清越,你有去祭拜过沈星楼吗?” 第110章 解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蓦然入耳,沈清越措不及防,心跳重重一顿。 他怎会知道这事? 南风见他如此反应,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原来你还不知道?你那下属,嘴倒是挺严实。” 沈清越双眸敛起,不觉扣紧掌心里的柔夷。 当年在战场上,他被信任的副手一剑贯穿胸膛后,只记得闭眼前周遭都是血腥。 血腥的气息,血腥的颜色,连天空翻滚的狼烟和破烂的战旗,都染上的血的红。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浑身疼痛异常,只有云奕在身边。 云奕是他在应召入伍后才结识的。说来彼此间的关系,还不如他和那个出卖他的副手亲近。但云奕说沈翩鸿曾于云家有恩,所以一直执着地跟着他。 起初看到云奕,沈清越只有满心的怀疑与抵触。 被出卖的创伤仍在,但云奕却用行动证明了他可以相信。几日后,沈清越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也从云奕口中知道了他昏迷间发生的事。 那日云奕因才负伤不久,尚在治疗中,并未随他而去。当云奕到军医营帐换药时,听说了他所带小队遭遇伏击,尽数丧命,云奕一个激灵,药也不上了,冲到外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云奕到的时候,已是满地死尸,只剩缕缕黑烟缭绕盘旋,直上阴空。 很容易就看到了和他装束一样的云国将士,他几步跑到死人堆里,一个一个翻开。 翻到第三个,他就找到了沈清越。 满脸的血,盔甲也尽是血,一个血窟窿直透胸甲,明显是近距离所伤。他伸出手指去探沈清越的鼻息,似有若无,再探脉搏…… 一个深色衣袍的白发男子忽然现身。 他自称是得道高人,云游至此,发现有死而不僵之人,特意前来相助。那时云奕已经头昏脑涨,根本无暇管顾其他,就将沈清越全权托付给了男子,并且随男子一路而行。 再之后,高人用秘法给他续了命,至于他的脸,因被火灼烂得十分严重,便用了另一人的脸。至于那一人,云奕也是认识的,便是沈星楼。当时的沈星楼和沈清越的确在军中有交情,按辈分算,又是表叔侄。所以回来路上,云奕见到重伤的沈星楼,就一起带走了。 只可惜等到地方,沈星楼已经重伤不治,高人回天乏术,只能救下沈清越一个。 因更容易骨的缘故,高人叫云奕转告沈清越,三年中,他不能动用任何内力,更不能与人武斗,否则有生命之危,说罢,扬长而去。 昔日种种和南风的神情重合在一起,沈清越恍然大悟。 那个高人,竟就是于他来说,有杀母之仇的南风! “看你这反应,应该是明白过来了,”南风仍旧古怪的笑着,“你也别怪你那下属,是我告诉他,我不爱插手凡尘事,以免泄露天机,得不偿失。” 云奕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相处,沈清越再清楚不过。 “嘴上说别怪,实则又道貌岸然,引我和他生出嫌隙。南大祭司苦心孤诣,究竟意欲何为。”他沉眸。 南风冷哼一声。 “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的死因?我先做个铺垫,免得你受不了罢了。”他扬起头,神情尤为孤傲。 沈清越浑身一震,掌心倏然发凉,挺直脊背,满脸严肃地死盯着他。 南风悠悠道: “我已经活了一百二十一岁,可惜受了诅咒,想死也死不了。天意昭示我,只有犯尽逆天之事,才能求得解脱。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也就只能等人上门来找我做一些逆天之事了。” “桓蘅所求,就是逆天之事。” “你是紫微星降世,天赋异禀,这样的话,想必早就在旁人那里听过。明僖帝最初认定你是辅佐国兴的良才,对你和你的整个家族多有偏爱。但耐不住钦天监看透表象,你的命格,是帝王之命。” “桓蘅有些本事,先是在生产你时预见了你的命运,又通过推演得知你将会死于非命。不过她到底只是个普通人,自知无力回天,就找到了我。” “我也有私心,这个,后面再说。” “总之桓蘅求我许多次,我怜她人间赤诚的爱子心,又想顺应劫数了此不陨命,才告诉了她一个逆天改命的法子。那就是,她代替你去死。” 沈清越骤然起身。 “别急,听我说完。”南风用手指掸去肩头,方才飘进来的半片枯叶。 “这种逆天改命的法子,不光彩,桓蘅到死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一人,就是这个原因。还有她死得极惨,尸骨无存,也是这个原因。” “既然她代替你死了,那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要保你一命。我悄潜入沈府,给你种下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是我的一丝命魂,能保你日后死而不僵。” “至于沈星楼,他并不是你那下属救的。他早你受伤的半个时辰前就死了,我扣了他的尸体,好把他的面容和骨相给你使用。你那下属的说辞,是我教的。” “嗯?不知道为什么选沈星楼?首先他这层身份好用,其次他和你有一层浅薄血缘,年纪又相近,最后,他死的时辰和我要给你施术的时辰正好匹配。” “哦,我以前不说,现在告诉你,没有其他很复杂的原因,纯粹是还不到时候。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哪会耐着性子听我说这些?如今你也经历了许多,想必听起来不会觉得我在随口胡诌了吧。” “对了,我开始说我有私心。的确,私心就是,你天降紫薇的极好命格,和她彗星扫尾的极差命格,相冲相生。如此极端,待一切走到该走的轨迹,必能让我死得透透的。” 沈清越一时难以缓神。 这些,他能听懂,但于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的生,竟是母亲用死换来的。 执着地追求多年的真相,原来皆因他而起。 如果母亲不是救他,那她和父亲还会有别的孩子,他们可以安稳一生,可以相伴到老,可以…… “一切自有定数,就算我干涉,结局也是殊途同归,”南风看向床上的舒青窈,“你二人生来注定要送我去死,能听懂吗?” “荒谬!我便是我,岂会为杀你而生!”沈清越怒道。 可话音未落,就听到床上传来一声讥诮的笑。 “所以当年,把我和他绑在一起的婚约,也是你提的,对吗,南大祭司。” 第111章 困 沈清越心脏几乎骤停。 “窈窈!”他低呼。 舒青窈冷漠又平静地从他的掌心里抽回自己的手。 眼神只是落在南风身上。 “终于不装了?”南风笑,“你这小丫头片子,鬼心眼多。” “南大祭司一百二十一岁的高龄,自然有许多故事,我若不继续睡,又怎么能当个最好的听众?”舒青窈从床上坐起。 “窈窈,你感觉怎么样?我……”沈清越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舒青窈冷眸躲开。 南风忍不住揶揄:“哦哟,她生气了,你还是好好哄吧!要是你们不在一起,我可就死不了了。到时候我死不了,我就要分别弄死你们了。” “你弄死他,就是与宣德王作对。你弄死我,就是与玉灵山,乃至整个皇室作对。”舒青窈满是不屑:“何必危言耸听。” “啊,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南风合掌,“大概没有人同你说过,像你们两个这样极端的命格,日后只能成为为祸四方的祸首。若我没猜错,近来你们身边,异象频发。” 舒青窈一怔。 想起了妙法寺后山的妖人,想起了失忆又被封灵力的仪璇,想起了魏二院子里出现的血色红雾,以及那只位阶不低的海蜃。 “那就是妖人在试探了,”南风看出端倪,继续,“妖人首领魅君,肯定是非常看好你俩的。” 舒青窈没多少好脸色:“自我入玉灵山第一日起,师父就告诉我,为术者,必济苍生于天下。若遇妖人,不得退缩,必穷尽己法,诛杀于眼前,万死不辞。要我做妖人的走狗,做梦!” 南风暗自的眼眸微眯,忽然意味深长地道:“若你已经是妖人的走狗了呢?” “你说什么?” “无事。”南风长眉微挑,又轻描淡写。 倏然一甩宽大的袖袍,“哎呀”一声:“我在屋外的茶,只怕都潮了!”竟直接施术法消失在屋中。 舒青窈凝看着那团寡淡的雾气,随它渐渐散去,眸色越来越深。 沈清越感觉到她的心绪,在一旁默默蜷起手指,看她一眼,收回目光,又再看她一眼。 先不论南风后面那堆天花乱坠是真是假,那句“她生气了”,的的确确比真金还真。 “窈窈,我……” “闭嘴!” 说罢,她掀开薄被,趿鞋起身。 沈清越忙去拿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外面凉,你才醒没多久,小心风寒。” 舒青窈不想说话。 她不明白。 她可以理解他遭逢巨变,改容易貌,也可以接受他背负太多,不能轻易放下。但她不明白,他为何自酒房那夜起,一直都瞒着她,骗着她,玩弄她。 “好玩吗?”她终于为他的所作所为找到了一个可笑的解释,“沈清越,我问你,好玩吗?” 随着最后字的尾音落下,她那双清澈的杏眸里已满是晶莹。眼睫微颤,浑圆透亮的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坠了下去。 沈清越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眼泪,被她打开了手,又不死心的继续。 “不好玩,窈窈,我错了,我真错了。”他徒劳地道歉。 舒青窈轻哂:“错了?你错什么了?是不是可算逮着机会报复我了?沈清越,你可知我为了你,不惜动用禁术,分魂滴血,到处追寻你的踪迹!那时我想着,你要是死了,我就帮你收敛尸骨。你要是没死,无论在哪儿,我都要找到你。可你呢?你就在我面前,却骗我?” “窈窈……” “你别叫我!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一句话,一个字!”她吸吸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眼眶通红,却倔强地扬起头,“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你我,就这样吧!” 沈清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可已经不受游线金针抑制的舒青窈瞬间施术,碎影成雾,眨眼便站在了屋外,又往山路而行。 沈清越难以置信地看着掌心的空空如也。 慕卿回 第71节 南风啧声:“我早说了,她灵力不低。瞧瞧,这遁逃的本事,跟我差不离。” 他手指紧紧蜷起,站在门畔,问:“我要学术法。” “你?”南风打量他两眼,摇摇头,“你没那根骨。” 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哦”道:“忘了说,上来的这条路,有不少邪祟。那些邪祟感应灵敏得很,先前你带着她,它们知道她是术者,所以没敢靠近。现在的话,你要是再不走,待会被邪祟吃掉,我是不会管的。” 沈清越冷眼以对。 “南大祭司的逐客令当真与众不同。” “是逐客令不假,毕竟目前你我已无话可说,”南风优雅地把烹好的茶倒入杯盏,“但邪祟能要你命也是真。你要是不信,尽管试试。” 沈清越阖目一瞬,向舒青窈离开的方向而去。 过了片刻,南风才放下舀茶的长勺。 看向窗户下悬着的骨风铃,他淡淡一笑。 “桓蘅,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又看另一串,尚未系上骨片的新风铃,神情几分迷离。 声音含着无奈的笑意:“师父,我们应该会很快见面了吧。” * 下山路上。 南风果然不是危言耸听。 舒青窈走得极快,沈清越沿路前追,却连她一丝香息都捕捉不到。 夜深雾重,本就山瘴浓郁的密林越发缥缈,他很快失去了方向。 想起南风说的“邪祟”,他伸手摸到腰间防身的软剑。 幸而上次见舒青窈用银丝摩擦黑金断刃诛杀妖人后,他找裴言要了把黑金软剑,否则待会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落得个被分食的下场。 “被分食……桀桀……分食好呀……” “又有新鲜的肉……” “好久没吃新鲜的肉啦……” 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不怀好意的声音。 沈清越敛眸,将黑金剑横在身前。 “快看快看……是剑诶……” “真的是剑……” “我好怕哦……嘻嘻……” “吃掉他……吃掉他……吃掉就不怕啦……” “对~像当年吃掉那个女人一样……吃掉他……” “唔……他们气息好像……是母子吗……” “是母子~是母子~” 嗡嗡说话声越来越近,似在耳畔,不断回响。沈清越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似乎生了翳,什么都看不清,但心跳却越来越快。 母子…… 像当年吃掉那个女人一样…… 吃掉他…… 反反复复的声音如同一根根绳索,勒住他的脖颈,拼命收紧,要他窒息。他渐渐恍惚,呼吸艰难,手里的黑金剑“哐”一声,清脆地落去了地上。 第112章 人情 濒死感重临。 上一次,是在战场。 这次,是在山瘴密林。 他的神思一点一点的被剥夺。明明想要反抗,可又做不出任何动作。在白色的瘴气里,如同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抓住,那些手游走在身,如同在挑选最适合分食的地方。这样的折磨,远比肉体上伤痛更加令人恐惧。 残破的神思让他觉得这一切荒唐又可笑。 明明才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明明才和窈窈相认,没想到这么快,所有都要结束了。 “天赐圣灵,地赏福泽,阴阳玉子,灭其灾厄——破!” 朦胧的女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他眼前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下意识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窈窈,是你吗? 黑白色的棋子破空而来,乘风击破各个缠绕在沈清越身上的邪祟。 它们敏捷轻快,仿佛有生气般,重新回到舒青窈的掌心。 舒青窈淡淡看着衣裳被揉皱的沈清越,目光又移去他的脚边,那把黑金软剑。 手掌托举着两枚棋子向他走近。 阴阳玉子变成两尾鱼,在她掌心游动,勾勒出太极模样。而其散发出来的光芒,带着无法言说的圣朗纯洁,将周遭一切邪祟黑暗通通涤荡。 沈清越缓了片刻,才重聚神思。 一种魂灵脱离肉体般的恍惚感。 勉强支撑着站起,他捡起黑金软剑,朝光芒流转的地方略是笑了笑。 “窈窈,如今你都这么厉害了……”心里百味杂陈。 舒青窈见他已经无恙,转身。 走了几步,冷冷道:“再不走,我不会救你第二回。” 沈清越捂住受伤的肩,跌跌撞撞地跟上她的脚步。 山麓。 云奕忐忑不已,根本没心思去镇上找客栈。在沈清越带舒青窈离开后,他施轻功去附近买了炊饼添了水,又回到马车旁等候。 没想到黑夜中,一团如月色皎洁柔和的光忽就出现在视线中。 他有些紧张,毕竟妖魔鬼怪什么的,他对付不了。 但很快就发现,光芒自舒青窈的掌心而来,她走在前,沈清越跟在后。 不知为何,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苏小姐,你没事了?”云奕开心地问。 舒青窈淡漠地“嗯”了一声,声音疏离:“谢谢关心。” 云奕不解地挠了挠头。 怎么求了高人治疗以后,苏小姐感觉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舒青窈转过身去,面对沈清越,更为疏离地笑了一瞬。 “好了,此处已经安全,就此别过吧!”颔首示意。随后五指拢起,将阴阳玉子收回。 “窈窈,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没必要,”她摇头,“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扯平了,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世上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说罢,竟又施术消失在了他眼前。 云奕看得呆了。 他知道这位苏小姐不简单,可这凭空消失,未免也太…… “小王爷,您和苏小姐这是?”他缓缓转头。 却看到沈清越依旧俊美的容颜,一片死寂。 “是我不好,惹她伤心了。”他低声喃喃。 随后撩起车帘,木然地踏上车辕,钻进车身。 云奕很是茫然。 那这要怎么办呢? 苏小姐一个人跑了,她不会有事吧?就算没有事,他们回去以后,要怎么给凌桑交代? 心中有太多的问题。 回头看一眼垂下的,纹丝不动的车帘,云奕又把那些想法一一赶跑。 双手熟练地拉起辔绳,驱车返程。 * 魏府。 舒青窈不在的事,第二日就瞒不住了。 凌桑和雾菱本已经商量好,称舒青窈身体不适,要养病为由,这几日都要在屋中避风。哪知白若璃奇怪得很,带着灿星一日来三次,末了又说晚上带大夫再来探望。二人犹豫半晌,还是带着沈星楼的腰牌去了南苑。 裴言正在同下属进行下一步计划。 “既然魏府妖人气息已经尽散,那大家不必再每日蹲守巡逻,”裴言手指划过宅府图,“但以防万一,每日还是要轮班,在魏府周边街道巡逻,以免那些妖人见我们不在,有机可乘。” “裴大人,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其中一个人问,“别人的院子,怎么住怎么别扭。” 另外几个人连连附和。 就算他们都是官衣在身,但府上那些丫鬟奴才都把他们当瘟神一样的看待。每每见到,都躲得远远的,绕道而去,生怕被沾染分毫。 裴言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默了一瞬,点头:“行,你们先回去。我再暂住几日。” 妖人掳走魏林氏的事还没有着落,要是巡察司的人全部都走,只会得罪魏家人,更让世人觉得他们办事不力。 几个人交换眼色,抱拳,异口同声:“大人辛苦!要是有异象,小的们立刻前来支援!” “嗯。” 慕卿回 第72节 他们走后,雾菱和凌桑进去了。 裴言见到二人,便知和舒青窈有关。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问:“你家小姐有事?” 雾菱把沈星楼的腰牌双手递出。 “裴大人,实不相瞒,我家小姐身子不适,奴婢寻了大夫,也没瞧好,便去求了小王爷,央他请来万神医。”顿了顿,继续:“只是万神医行踪飘忽不定,听说近几日在邻县出现过,小王爷便带小姐去了。” 裴言拿过腰牌,不解:“此事为何不告诉老夫人,或是大夫人?与我何干?” 凌桑道:“小姐的伤,主要在脖子,我们也不懂那些妖魔鬼怪的,但二夫人出事那日,小姐的脖子特别难受。我们猜,应该是受到了影响。” 雾菱点头:“二夫人不见了,老夫人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大夫人忙得焦头烂额,奴婢实在不敢在这当头开口添乱。但小姐不在府上,又是跟小王爷单独外出,委实不太妥当……” 裴言了然,将腰牌扣在掌中:“明白了,若他们问起,你实话实说便是。至于你家小姐的名声,我自会出面作证。” 雾菱和凌桑行礼道谢。 目送二人离开,裴言低头,重新审视那块腰牌。 此物何等的贵重,小王爷却愿意摘下交付给一个丫鬟。虽能证明他坦荡,但亦能证明,那假小姐和他交情匪浅。 不过不管如何,小王爷需要帮助,他裴言便顺势而为。 这个人情,日后必有用处。 第113章 回 距离沈清越和舒青窈离府已经六日。 魏家内部已经败絮其中。 魏老夫人迫不及待想推魏行昭上位,魏郑氏察觉到魏老夫人的意图,一边唆使三个儿子成日去缠魏老夫人,一边又叫初晴给魏行勋寄信,催他快些归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不出十日就能回,如今都快到十日了,却音讯全无…… “不好了夫人!”外出寄信的初晴慌慌张张跑进来。 魏郑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晦气!大早上的,什么不好了?呸呸呸!”她揣手,“这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初晴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急得直哭:“夫人,真不好了,大爷在回来路上,遇到山匪剪径,邻县才传回来的消息,说已经找到五具身首异处的残尸,现在、现在官府来人,叫夫人您去认尸……” 魏郑氏双腿一软,仰面昏了过去。 不出半盏茶时,魏府上下都知道了魏行勋一行人遇害的事。 据说魏老夫人急火攻心,连呕鲜血。眼下府中唯一能主事的,只有魏行昭一人。 魏行昭主动找到魏郑氏,先是宽慰,又道:“大嫂,行昭现在就去官府,你好生保重身体。别多想,万一不是大哥,或者大哥没在其中呢!” 魏郑氏不住抹泪。 踏出府门那刻,满脸悲戚的魏行昭瞬间换了脸色。 斥责晋蜀:“五具尸体,怎么留了活口?” 晋蜀小声:“是老夫人的意思,故意没有杀大爷。一是他毕竟是老爷的骨血,二是扣押着他,还能叫大夫人出出血。把公有的银子转私,进爷您的腰包。” 魏行昭脸色稍霁,不过语气依旧责备:“母亲也真是,妇人之仁!万一大哥他逃脱了跑回来,岂不就功亏一篑的嘛!” “爷,老夫人也是为了您好,要是有这一笔,早些时候您在外亏的那些银子能填补上不说,还能再攒些……” “废话,母亲为了我好我能不知道?”魏行昭瞪他一眼。 旁人不知,他却是知的。 母子二人心意相通,听到魏行勋一行人遇害,魏老夫人就装病避嫌,将整件事摘身脱手。魏郑氏妇道人家,定是慌得六神无主。这个时候他站出来,既能树立威信,还能暂掌魏郑氏的钥匙,以疏通官府为由,多多获利。 机会千载难逢,他必须牢牢抓住。 “走。”魏行昭放下车帘。 马车转弯而过,府门拐角处,一个穿着破烂的脏兮兮的女子,双手扒住石墙的一角,怯怯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看够了?”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男子。 女子吓得浑身一激灵,还没转身,已经跪下,连连求饶:“青儿错了!游之,青儿错了!你别打青儿,青儿再也不跑了!” 岑游之一声冷笑,伸手拉起她的衣襟,往后面小巷拽去。 * 舒青窈站在魏府门口,看了片刻。 已经恢复的她大可趁此机会一走了之,反正是沈清越带她出来的,天塌下来,也有“小王爷”扛着。 但府上有雾菱,有凌桑,有大师兄…… 旧事未了,还不是时候。 摇摇头,她叹了口气,提裙往台阶上走。 只是刚走半步,隐隐感觉哪里不对。顺着眼角余光朝右侧看去,白色石墙上,赫然有十根血指印。 心脏顿时滞了一滞。 魏府是城主府,每日清扫,尤重门面,怎么会容忍这样的污秽在? 她转朝石墙而去。见上面的指印新鲜,只露指尖,再比量身高,能确定不久前出现在这里的是个女子,且她在窥探。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站在这里窥探呢? “窈窈。”身后响起一声。 舒青窈怔了一瞬,回头。 见沈清越跳下马车,沉色一咳。 行礼:“小王爷。” 沈清越原本还想说什么,见她如此,便把话又收了回去。 面色如常,问:“苏小姐何故在此。” “有人窥探魏府,”舒青窈看向那指印,“小王爷若有闲心,可追查一二。” 沈清越侧目,云奕会意:“属下明白。”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欢呼:“小姐!” 雾菱急急忙忙从台阶下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看一眼沈清越,想了想,把魏行勋的事告诉了二人。 沈清越眸色微沉。 几乎同时,舒青窈看了他一眼。 又收回目光。 “雾菱,我们进去说话吧,”舒青窈握住她的手腕,“还有,你准备一下,我们得去探望老夫人和大夫人。” 雾菱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 回到若兰院,舒青窈沐浴更衣,脑子里还在想着雾菱说的魏行勋的事。 沈清越为何是那样的反应? 是他知道其中内情,还是他也有份参与? 不应该的,魏行勋和魏行昭争夺城主之位,是家事。沈清越身为外人,就算有小王爷的身份加持,也不会插手这样的家事。 若他当真参与,只能说他有利可图。 那在图什么?图魏行昭? 不,更不可能,魏行昭那样的人,只有表面光鲜,实则目光短浅,不善经营,虚情假意,和他结交,换不得什么好处。 “小姐,奴婢准备好了。”雾菱把礼物拿进来。 舒青窈翻看检查,随后赞许:“做得很好。”又问:“这几日,关于我的事,可有人说闲话?” 雾菱摇头:“他们只是不明白小姐为何跟小王爷悄没声儿地就走了,但裴大人出面,他们就没说什么了。” “裴言?”舒青窈几分吃惊。 雾菱便把她和凌桑编好的谎,和前去南苑找裴言的事说了一遍。 舒青窈听后,叹了口气。 “怎么了小姐?奴婢做错了么?” “不,”她垂眸,“只是这样一来,我和小王爷,都欠了他一个人情。” 不过也是应该的。 “对了,凌桑呢?” “凌桑被云奕叫走了,”雾菱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小姐,您到底是为何突然离开啊?也亏得府上乱糟糟的,又有裴大人出面,不然您这样,奴婢和凌桑,还有叶茴,都要被拉走打死的。” 舒青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其实你编的谎,并不全是谎。我是真病了,小王爷也是真带我求医去了。你还记得你和那个奶娘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么?当时我昏迷不醒,便是病发。” 雾菱倒抽一口凉气,蹲去舒青窈身边,握住她的手:“那现在呢?现在可好了?奴婢当时就奇怪,您穿得不差,生得又美,怎么会倒在野地……” 第114章 倒戈 舒青窈沉默一瞬。 也是时候把这个谎也彻底圆过去了。 于是哀叹一声,眼角垂泪:“你家小姐是为了心上人而逃,我却是为了不嫁人而逃。家中给我选的那个丈夫,又粗鲁,又凶残,在我之前,已经克死了三个妻子。” 雾菱瞪大眼睛:“就这样的,您家里还叫您嫁?” “嗯,”舒青窈缓缓点头,“因为那人家大业大,有许多田地和仆人,十分的富贵。我要是嫁过去,对于家中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怎么百利无一害呢!您是小姐,您父母失去女儿,那就是最最大的害了!”说到这里,雾菱忽然明白了什么,闭上了嘴。 舒青窈知道她已经猜到,吸吸鼻子:“是了,也不怕告诉你,我的母亲,出身不好,我只是个妾室的女儿。家中嫡姐嫡妹,个个都有极好的姻缘。只是这极好的姻缘,绝不会属于我。” 这话听得雾菱心里也跟着发酸,揉了揉涩涩的眼睛,她噘嘴:“难怪当时奴婢同嬷嬷说魏家这门婚事可以吃香喝辣,您就答应了。比起您原本要嫁的那人,魏家是要好些……” 慕卿回 第73节 又连连摇头:“不不不,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乌七八糟的。” 舒青窈用丝绢擦拭眼角的泪:“唉,是我命不好。” 眼风落去备好的礼物上:“罢了,此事多说无益。雾菱,我们还是赶紧去看老夫人和大夫人吧。” 不然,这眼泪干了,多可惜。 * 福寿堂。 阴夜无月,但春风回暖。 院子里的冬菊雪梅都凋谢殆尽,反倒是桃杏枝子上打起了一簇一簇的花骨朵儿。舒青窈经过时看到,心间不觉划过一丝惆怅。 “李嬷嬷,老夫人睡了么?”雾菱上前问。 李嬷嬷正在合门,听到声音,转身。见到是舒青窈和雾菱,一声低呼:“苏小姐回来了?”看向她的脖子。 舒青窈指尖触了触已经淡却的伤痕,浅笑一瞬:“才治好回来,没想到府中又出了事。也不知道老夫人怎样了?青儿特意寻了上好的人参来。”示意雾菱把礼盒送上。 李嬷嬷双手接过,道谢一声:“苏小姐有心了,原本老夫人还叫老奴提前备些补药,到时候给苏小姐您送去呢,没想到……”叹口气:“老夫人才睡下,苏小姐不如明日再来?待老夫人醒后,老奴替您转告老夫人。” “那多谢了。”舒青窈颔首。 引雾菱离开,又转去看魏郑氏。 不知魏郑氏是病了还是不愿见人,舒青窈和雾菱在门口候了片刻,初晴满脸抱愧地出来。 “二位还是先回去吧,夫人她今日伤心过度,又惊又惧,已经昏过去三回了,实在是不便见客。” 舒青窈:“既如此,那就不打扰了。” 和雾菱走出院子,雾菱不禁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 雾菱捏着发梢:“奴婢是觉得,短短三个月,魏府就这样了,像以前小姐说过的什么‘无常’。” “世事无常?” “对,世事无常!”雾菱咬了咬唇。 “是啊,所以更应该珍惜当下。”舒青窈浅弯唇角。 忽而看到雾菱身后的一丛足有人高的草木微微颤动,她脸色微变,将雾菱护去身后,小心上前。 “啊……” “表小姐?” 白若璃跌坐去地上,满脸是汗。 舒青窈伸手将她扶起。 “怎么了表小姐?”雾菱也凑上前来帮忙,“怎么就您一个人呢?” 白若璃拍了拍心口。 “原来是苏姐姐,”她咽了口唾沫,“灿星她去取衣裳了。” 舒青窈拿出丝帕替她擦汗:“表小姐胆子这般小,下次还是别一个人单独呆着了。” “不不,”白若璃摆手,“是方才阿璃遇到了三表哥身边的晋蜀,说三表哥还在外面料理大表哥随侍的后事,晋蜀说那些人死得可惨,定是心有不甘。阿璃想着那些人在魏府做了多年,而刚才苏姐姐和雾菱两个站在那里,又是两团黑影子,所以……” 舒青窈轻轻抚着她的背:“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好。” 雾菱见状,便折回魏郑氏的院子,找初晴讨了些热茶水。 舒青窈扶白若璃坐下,见她脸色依旧,便问:“我只听雾菱说了两句,还不知魏家大爷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若璃接过雾菱递来的热茶,双手捧了,连抿几口,道:“三表哥替大表嫂跑了一趟官府,回来后说,那些……那些尸体,的确是魏府里的人,但是没有见到大表哥。官府推测,是山匪绑架,打算勒索。可魏家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任何绑匪的消息,大表哥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舒青窈若有所思。 “那,表小姐见过老夫人和大夫人了么?”她问。 白若璃摇头:“姑母一听说大表哥在回来路上出了事,就卧床不起了,李嬷嬷说她还呕了血。大表嫂更难受,昏厥好几次,三个表侄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下魏府用‘乱成一锅粥’来形容,丝毫不过。” 顿了顿:“一切都交到了三表哥手里……”声音轻飘。 她一个妇道人家,有些事就算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但一想到魏行昭挖空心思拆散她和裴言,这几年来将她哄骗得团团转,她又觉得这件事上,她可以做些什么。 偷瞥舒青窈一眼,她知道,一旦她反嘴不嫁,那魏行昭必定立刻迎娶舒青窈。经历了这些,她也不愿看舒青窈落入魏行昭的手中,便伸手握住舒青窈的手腕。 “苏姐姐,其实,阿璃应该恭喜你的。” “此话从何说起?”舒青窈反覆住她的手。 白若璃抿了抿唇:“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但苏姐姐你想,云州城始终得有城主的。自姑父过世,原本城主之位,不是大表哥就是三表哥。眼下大表哥又出了事,便只有三表哥能主持大局了。待苏姐姐过门,就是大家艳羡的城主夫人!” 此话一出,舒青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是明白归明白,又不懂为何她要给自己提醒。 白若璃不是视她为情敌吗?就算裴言这段日子乱了白若璃的心神,转变也不至于这般快速。 难道在她离开期间,白若璃和裴言的感情发展了? 见舒青窈面露疑惑,白若璃还道她没有听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加重语气:“苏姐姐能嫁这么一个夫婿,以后的日子,便可以享清福的。凡事都有夫君谋划着,苏姐姐不用费任何心神。” “谋划。”舒青窈故意咬重这两个字。 白若璃点点头,收回手,又不再继续说下去。 第115章 女人 碍着雾菱在旁,又不知舒青窈的心意到底如何,白若璃点到为止。 放下温热的茶盏,起身浅笑道谢:“说了这么会儿话,阿璃心里踏实多了。谢谢苏姐姐陪阿璃。”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舒青窈亦是起身,虚虚扶她一把。 见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灿星已经到台阶下,手里拿着披风,便道:“时候也不早了,表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若璃点头:“得空再来和苏姐姐叙话。” 目送主仆二人离开,舒青窈回头看向雾菱。 “我不在的日子,白若璃和裴言间有事?” “奴婢不知,”雾菱眉头微皱,“不过有一个人应该知的。” “谁?” “云绮。” 若兰院。 云绮正坐在屋顶擦拭自己的双刃,刚擦完一把,借着刃身上的光发现院中人仰头盯着自己,动作顿了一瞬。 随后翻身下来,落去地上。 “小姐。”她低头。 雾菱清了清嗓子:“那个,云绮,我已经同小姐说了,这段日子你在我们这里,也是为我们好,你不用再解释……”她有些语无伦次。 说实话,她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又因自己是女子,所以接触女子更多些。可云绮给她的感觉,用万年不化的冰山来形容都毫不为过。那种淡漠,除了冷,更透着危险。 她实在是怵这个人。 舒青窈倒是轻易感受到了云绮周身散出的凛冽杀意,那杀意虽不是冲她而来,可无法收敛,只能说明此人手下的性命数以百计。 想必也是沈清越的心腹。 “云绮,我可否问一件事?”舒青窈很是客气。 云绮怔神一瞬,点头:“当然。” “这段日子里,白若……就是白家来的那位表小姐,和巡察司副掌司裴言间,是否有来往?” 云绮低头默了片刻:“有三次。一次在书阁,一次在南苑,还有一次在假山后。至于做了什么,不是姑娘该听的。” 雾菱尚未反应过来,舒青窈眼底已经一跳。 发展得这么快? 她真是小瞧了白若璃…… 不过,若是白若璃单方面的勾引,以裴言的性子,也绝不会如此轻易而从。裴言既然愿意,那只怕魏行昭的所作所为,已被两人得知。 这便说得通了。 难怪白若璃忽然倒戈,一个劲地给她递话,想方设法提醒她魏行昭野心勃勃,魏行勋出事,也是由他谋划。 “小姐可还有其他事?”云绮开口。 “没……”字音说到一半,她又抿紧红唇。 伸手从怀里拿出一盒调制好的药粉,递去。 “这几日赶路,小王爷也没有好好换药。劳烦你跑一趟,让云奕帮他吧。”说罢,将粉盒放去云绮掌心,错身离开。 云绮并不知道沈清越受伤的事,一惊之下,立刻施轻功而去。 “小姐……”雾菱小声轻唤,“您是不是喜欢上小王爷了?” 舒青窈步子一顿,继续往前走。 见此反应,雾菱已经明白了,赶紧道:“您也别怪奴婢多嘴,要是您和小王爷两情相悦,就大胆一点儿。再怎么说,也要先离开这个地方,您说是不是?” 舒青窈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苦。 声音低低:“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安顿好你和凌桑的。” “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舒青窈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进屋合门。 慕卿回 第74节 雾菱看着紧闭的屋门,轻轻掐住指尖。 “雾菱,我得了些糕点,一起来吃么?”旁边的矮房突然传来叶茴的声音。 雾菱心里一跳,大有做坏事被抓包之感。 叶茴不会都听到了吧? 转念一想,云绮的功夫如此厉害都没有说什么,想必叶茴先前在屋里没听见的。 走过去,见叶茴手中盘子里的糕点精致异常,诧异:“是哪位主子赏的?” “是三爷。”她很开心。 雾菱狐疑地打量。 她心脏紧缩,不自在地低下头去,藏起眼底的喜悦,小声解释:“是三爷说,我和小姐有缘分,三爷喜欢小姐,爱屋及乌,便也赏了我些糕点。我觉得受之有愧,才特意拿来先给你选。” 又道:“凌桑不在,不然我也会给他的!” 雾菱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不过多嘴问一句,你紧张什么?我们做奴婢的,做的好了,主子赏,主子心情好了,也会赏。总归有赏赐就是好事。”瞥一眼糕点:“我就要那块芋色的糕点吧,给凌桑留块绿豆糕,其余你多吃些。瞧你这小胳膊,这么瘦。也到该嫁人的年纪了,姑娘家太瘦,可是不好生养的。” 叶茴低下头去,有些羞涩:“雾菱你讨厌。”把芋色糕点拿起,塞到雾菱口中:“堵上,看你还说那些浑话不!”转身朝屋里走去。 雾菱拿下口里的糕点,想起舒青窈曾经说过的话,不免冷笑了一声。 * 翌日。 舒青窈睡得很不踏实。 闭上眼睛反反复复地想起沈清越,又想起南风的那些话。 什么沈清越和她生来是注定杀他的? 还有,她已经是妖人的走狗? 这些话太过玄机,她一时半会捉摸不透。 起身穿衣,她打算叫凌桑进来问话。只不过进来的是雾菱,告诉她昨夜凌桑去皓月堂后,一夜未归,云绮也还没回来。 心里咯噔一声。 云绮不回来,可以说是沈清越另有安排,但凌桑不可能。 除非,是皓月堂出了事。 不敢耽误,舒青窈急急忙忙走到妆台前坐下。 “雾菱,帮我简单打扮,然后陪我去皓月堂。” * 皓月堂内,一片静谧。 舒青窈带着雾菱直接推开门,见厅中无人,想了想,她又转去里卧。 随后愣在那里。 床上,是衣衫不整的沈清越。 而他身边,还躺着一个女子。 女子的眉目轮廓有两分熟悉,但她又说不清像谁。 “小姐!”雾菱低呼。 舒青窈赶紧去捂雾菱的嘴。 可惜还是晚了。 沈清越的眉头皱了皱,像是适应周遭的明光,缓缓睁开了眼。而那女子亦是如此,迷迷糊糊地坐起,朝沈清越身上靠,撒着娇道:“小王爷,杳杳好困,让这些奴才先出去好不好……” 第116章 迷 杳杳。 听到那两个字,舒青窈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她知道这女子像谁,也知道雾菱为何突然叫她了。 这女子,和她的面容,竟有六分相似。 只不过这女子身子柔软如柳,换作她,是绝对扭不出这样的姿势的。 眼下白日都是如此,还不知昨夜这两人如何的寻欢作乐,颠鸾倒凤。 舒青窈转身就往外走。 雾菱急急匆匆跟出去,边走边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昨日就不该说那话,魏行昭这样,小王爷也这样,都是火坑,跳哪个都不行,还不如像以前小姐说的那样,谁都不嫁,绞了头发做姑子! “窈窈?窈窈!”沈清越的声音传来。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门畔,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又不敢继续往前追。 身后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小王爷,杳杳在呢~” “何杳,我没叫你!”沈清越怒道。 何杳愣了一瞬,立刻皱起好看的五官,委委屈屈哭了起来:“小王爷您怎么可以这么凶妾身!您参军前,从来没有说过妾身一句重话,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既不愿碰妾身,又不愿看妾身,妾身不明白,到底是哪做错了……” 看向庭院里的背影,伸手一指:“莫非,是因为那个女人?” 舒青窈步子微微一顿。 “小姐,咱不能这样走。”雾菱赶紧劝。 舒青窈阖目叹息。 也是,这样走,反而坐实了她和沈清越之间有事。雾菱不会说,沈清越和她也不会说,但不能保证那个叫何杳的女人会不会去外面发疯。 于是转身,直面那个女人。 “这位小姐,说话得讲依据,可别把什么脏水都往人身上泼。”舒青窈淡淡道。 何杳一愣,难以置信地摸自己的脸,又去看沈清越。 更加悲戚:“妾身明白了,就是这个女人,一定是这个女人勾引了小王爷!” “一派胡言!”沈清越甩开她的手。 云奕听到动静,从旁边过来。一看到何杳,先是大吃一惊,再看舒青窈脸沉如墨,沈清越又怒不可遏,更加心慌,直冒冷汗。 “小王爷……”他硬着头皮上前。 “你干的好事!”沈清越斥道,“守夜守了什么?有人上我的床都不知!” 云奕跪去地上:“是,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知错,请小王爷责罚!” 沈清越正要开口,何杳伸手相拦,声音颤抖:“小王爷,妾身本就是您的女人,不上您的床,难道去上别人的床?” “除了我,你爱上谁的床就去上谁的!”沈清越气得眼尾泛红。 一缕奇特的香息飘过,他脸色微微一滞,沉眸,几步上前拽住何杳的头发,手指捻过,凑至鼻前。 迷香…… “你竟敢对我用迷香?谁指使你来的!” 云奕一听,也去拽自己的头发,轻嗅。 恍然大悟。 难怪他昨夜困得很,见云绮在,便叫云绮代他值夜一阵。后面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天已大亮,发现云绮不见,他还打算数落她一顿,结果找了一圈,人没找到,反而撞见了这要他小命的一幕。 “小王爷,属下也中了迷香!”他急急道。 舒青窈沉默地走上前。 掠过沈清越,进了房间,取了件衣服出来,轻描淡写地扔到他怀中。 单是这样一个动作,沈清越稍稍松了口气。 气归气,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何杳见到这场景,立刻尖叫:“就知道你这个女人勾引小王爷!” 舒青窈冷笑。 她要是真勾引,还有其他女人的事? 何况如今是沈清越缠着她,又不是她缠着沈清越。 淡淡收回落在何杳身上的眸光,舒青窈漫不经心:“你还自诩跟了小王爷许久,结果就让他这么冻着?依我看,爱慕是假,想飞上枝头才是真。”瞥一眼沈清越:“迷香都用上了,啧,小王爷可莫要辜负人家费心琢磨出的一番手段。” 何杳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王爷,迷香是妾身一人所为,请小王爷责罚妾身!” 沈清越披上舒青窈给他拿来的衣服,没有说话。 反倒是云奕,忍不住道:“这样急于把罪责往身上揽,一定是你那混账爹和混账兄长!”转过头对舒青窈道:“苏小姐不知道,她家境贫寒,生母去得早,家中有一个好酒的爹和好赌的哥,两个人都指着她飞上枝头变凤凰!” 舒青窈看向一旁,抚发:“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苏小姐,您千万莫冤枉了小王爷,她……” “云奕,够了,”沈清越开口打断,“我现在头疼得很,你先把这人捆起来看住,后面再发落。” “是!”麻利地捆住何杳的手,又用帕子堵了她的嘴拖拽而走。 庭中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雾菱看了一眼天空。 明明天晴日好的,不知为何,她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直发毛。 考虑一阵,她小声开口:“奴婢突然想起咱院子里的炉上还煨着汤,奴婢先、先回去……” 舒青窈正想拉住她,就听到沈清越一声咳嗽。 “帮我看看伤。” 慕卿回 第75节 ……倒是个不能拒绝的借口。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看向他:“好的。” 好的? 沈清越噎了一噎。 强忍着冲动,耐住性子等她进了房间,他关上房门,才抓住她的胳膊,着急解释: “窈窈,那个女子叫何杳,是沈星楼原来的妾室。沈星楼有很多女人,能打发的,我都打发了,但这个,宣德王说以前小产过,把她赶走不厚道,好吃好喝供着算了,所以我才没有把她逐出去。三个月前我到云州城来,她要跟着,我不让,就叫云绮留在王府看守她。这都三个月过去了,我以为她一个妇道人家没那么大主见跑出来,再者你身边确实不安全,才把云绮叫了过来。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舒青窈冷淡地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说这么多,还不是睡了。放开我。脏。” “没有!”沈清越急得口干舌燥,“迷香是迷香,不是绮梦香,窈窈!睡没睡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第117章 死 “别找借口了。”舒青窈去拂他的手。 旁的不说,就算云奕也中了迷香,那何杳是怎么进魏府的?魏府庭院众多,她又怎么准确无误到皓月堂来? 追根溯源,还不是他给出了消息。 越想越觉得沈清越虚伪至极,常言道人心易变,他们多年未见,沈清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出尘不染,清风霁月的少年了。 连连后退,想要离开房间。 怎料沈清越追上来,忽就抓住她的手向自己探去。 舒青窈登时涨红了脸,目瞪口呆。 “沈清越!你无耻!”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想听,倒不如让你自己感受,”他向她靠近,“窈窈,迷香不是绮梦香,中了迷香的人只会浑身失力。现在你这样,我都没办法,试问昨夜我又如何能沾染她分毫?” 舒青窈奋力抽回了手,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 他这样的解释,倒也能说得过去。 只是…… “那你告诉我,她远在宣德王府,千里迢迢过来寻你,是如何准确得知你的院落你的房间?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既不会功夫,又不会术法,要是没有你的准允,我不信她能爬上你的床。” 沈清越眉头深锁。 是了,这一点,他也没有想明白。 云奕是何等的机敏,有功夫的人想迷晕云奕都不大可能成功,何杳不过是个弱女子,怎能一次得手? 况且昨夜不止云奕,云绮也…… “云绮。”沈清越怔了怔。 听到这两个字,舒青窈整个人眼前白了一瞬。 她竟然把凌桑和空谷给忘了! “我要去密室!”她脸色阴沉。 沈清越转去穿衣:“去,我亦要去。昨夜云绮拿药过来后,她便去院子里和云奕闲聊。云奕既然中了迷香,那……” 最后可能动手的,是云绮。 * 顺着枯井而下,又沿狭窄的密道而行。舒青窈心急如焚,举着火折子走得飞快。 她已经不想管什么云绮什么何杳,她只想确认凌桑和空谷的安全。 她受伤昏迷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谁都料想不到,因此她也没有机会告知他们,那墙碰不得,仪璇在里面灵力失控,大量至纯的灵力溢出。 这样的灵力于他们不是先天满灵力的人来说,只会伤及肺腑。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赫然看到地上倒着的三个人。 云绮、凌桑、空谷。 以及,大开的密室石门。 “师兄!师弟!”舒青窈慌张过去,检查二人。 待发现他们只是内灵动荡,被震昏过去,又稍微放下了心。抬眸见沈清越扶起云绮在探鼻息,便道:“死不了。” “……”沈清越眉宇间阴沉至极。 舒青窈抿抿唇,暗道自己就不该多这一句。将凌桑和空谷扶坐而起,以打坐的姿势,又将阴阳玉子分别置于二人手中,调动自己的灵力来修复他们的内灵。 良久,二人面色缓和。 虽然仍旧闭着眼睛,但已能自己运气修复内灵。 回头见沈清越半扶着云绮,如之前一样的动作和神情,想了想,还是走过去。 “别哭丧着脸了,我也会救她。她是普通人,灵力对她的伤害不及对我们术者的。”说着,伸手去接。 只是手刚放上去,她瞬间惊恐。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 “云绮她……”她难以置信。 沈清越阖目。 怎么会死呢?云绮只是个普通人啊!从来没有接触过修术的普通人,遇到至纯的灵力,只会像簸箕一样,一点一点的漏掉啊! 不对,不是灵力的问题。 舒青窈抬起手,运出一丝灵力,从云绮的头开始感应。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小腿上。 她知道沈清越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了。 不止是云绮的死,更是云绮死得太惨。 从颅骨开始,到脖颈肩骨,到十二对肋骨,到胫骨……浑身骨头,皆碎。 “云绮,是云奕的亲妹妹,”沈清越声有哽咽,“她见云奕跟我,才……不然,她还在做着女官。” 舒青窈不知该说什么好,指尖微颤,轻轻覆上他的手。 “昨夜的迷香,突来的何杳,惨死的云绮,昏迷的术士,消失的魏林氏……”他喃喃。 舒青窈向仪璇待过的地方看去。 那里残留着玉灵山的术,只是不知,这术是仪璇所为,还是另有他人。 “师妹……?”空谷虚弱的声音在角落响起。 舒青窈心里一紧,赶紧过去。 “师兄,你怎样了?” “无事,还好,咳……就是仪璇前辈的灵力太霸道……”他咳嗽着,“我见她有突破之势,便想封印,强行压制,还好有凌桑在,拼尽全力才成功,不然——仪璇前辈呢?!”他猛地一震。 舒青窈摇摇头:“我们下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怎么会?”空谷满脸困惑,“我分明记得,我和凌桑成功了!” “也就是说,你们昏迷前,魏林氏没有出来?”沈清越开口。 “没有,我和凌桑成功——”看向沈清越,“这位姑娘是何时来的?” 沈清越阖目。 原本还怀疑是魏林氏突破了里面的密室,见到云绮,施术逼问出路后,又寻到正好有歪心思的何杳做转移,如今细想,魏林氏长时间处于密室,不可能正好见到何杳,而且魏林氏有这样的本事,不至于将云绮如此折磨。 眼前的线索指向更像是,有人提前寻到何杳为自己铺路,而那人又挟持云绮,逼问魏林氏下落。云绮不从,被折磨重伤,最后还是被那人带到此处,见昏迷的空谷和凌桑,正好动手…… “是宫里的人,”沈清越低声,“折磨人的手段,是‘玉碎’。” 舒青窈浑身一颤。 宫中那些折磨人的手段,除了狱典司,没有人能比她和沈清越更清楚。 而“玉碎”,是折磨宫中女子的刑罚。专对女子的骨头,一寸一寸敲碎,直至死亡。 可宫中的人和仪璇有什么关系…… “窈窈,你过来。”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舒青窈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空谷拉住她,很是警惕地问:“师妹,我不是教了你那么多辨别男人的法子,你怎么能把你的真名轻易说出去?” 她摇头:“师兄,这事,以后同你解释。” 顿了顿,还是向沈清越走了过去。 第118章 魅君 “你说。”她蹲下身。 沈清越拉过她,附耳低语: “南风说过,我们若在一起,就能杀了他,完成他的心愿。可你想想,今日莫名出来的何杳,加之我们前面未解的误会,还有眼下消失的魏林氏,哪一件能让你我顺利在一起?” 舒青窈蛾眉紧蹙:“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想南风死?” “嗯,”沈清越声音更低,“那个人,应该也是术者。且还是你们玉灵山的术者。” 她的心脏顿顿跳动。 不是没有怀疑过玉灵山有内奸,仪璇出事,更让她深信不疑。而刚才她感应了半晌,确定这里只有玉灵山的术法和至纯的内灵,所以她基本可以断定,那个人是玉灵山的,拥有天生满灵力的术者。 可这样的术者,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她的师父,濯莲真人。 呼吸渐促,她垂着眼睫,心慌意乱,不敢去看沈清越。 而沈清越还不知她心中已有想法,仍在说着:“南风当时还说,‘若你已经是妖人的走狗了呢?’可见那人已经出现在你身边,还指使你做过事。你不妨想想,到底是谁。” “南风说南风说,你什么时候这样听他的话了?他不是你杀母仇人么?”舒青窈脱口而出,下意识要撇清。 慕卿回 第76节 但这一句话正触及沈清越的逆鳞。 他好不容易暂时摒却杂乱的念头,决定珍惜桓蘅给他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却被舒青窈轻易掀开结痂的伤口。 一时气滞。 他阴沉着脸起身,抱起浑身软如泥的云绮,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而去。 “师妹?” 空谷疑惑不解。 舒青窈自是知道自己这话过分了些,只不过眼下她也没什么耐性去好好说话,心中一团乱麻。见凌桑还昏迷着,便道:“我们先扶凌桑出去再说。” * 从枯井中而出,落地就看到云奕面色如纸般愣愣的杵在那里。 他伸手,木讷地从沈清越手中接过云绮的尸体,满脸难以置信。 手指颤抖的,不敢去碰云绮的脸。 可多年习武,怀中的感觉已经告诉他,云绮不但死了,还死得惨烈。 “小王爷,您告诉我,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清越半垂眼眸。 云奕连连摇头,茫然无措。 察觉到身后平添的目光,他骤然转身,见到舒青窈,立刻跑过去跪下:“小姐,云奕知道您是术士,会术法,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 空谷脸色微沉,到舒青窈身边小声提醒:“师妹,你才恢复没多久,且这样的术法最是折损灵力。要对方是个厉害的,在你施术时使绊子,你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舒青窈抿着唇没有说话。 “小姐,求求您,帮帮我!”云奕不断磕头。 她如鲠在喉。 亲情是她最缺失的一部分,她有云嫔聊胜于无的关心,和一个冷漠高傲的父君。她从不知寻常的亲情为何物,等到玉灵山,濯莲真人视她如女,严慈并济,又有空谷如兄,时时引导。要是有朝一日她出事,师父和师兄是否…… “好,我帮你。”她弯身。 “师妹!”空谷着急,“我替你!” “不用,”她拒绝,“师兄你知道的,这类术法,我在玉灵山数一数二。” 而她钻研这类术法,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机会追查害她母嫔一尸两命的真凶。 术者最讲机缘。 云奕请求于她,也是机缘。 “把云绮放下吧,”她道,“然后你们站远。” 拿出阴阳玉子,放于掌心,取云绮残存的心尖血,滴于阴阳玉子上,双手合十,默念。 不过片刻,她身形一顿,双眸失去光泽。 她看到了。 看到了夜晚的皓月堂,云绮在和云奕聊着沈清越的伤势。没过多久,云绮去拿水,再出来时,看到沈清越房间前鬼鬼祟祟的黑影,顿时上前。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出手的瞬间,身后出现了另一抹暗影。 景象开始变得奇怪而扭曲,她像是依附于云绮的神思,浑身疼痛到无以复加。再次正常时,她被重重掼去地上,费力地抬头,看见密室昏黄的光,和昏迷不醒的空谷、凌桑。 “找到了……”暗影模糊的三个字。 辨别不出声音。 随着话音落,她的头重重一沉,脖子如同被掐住一般,骤然陷入窒息。 “想知道我是谁?凭你?查得到?”那暗影桀桀笑,“早就料到你会查来,所以……”加重力气,“听好了,吾,乃魅君!” “……!”舒青窈猛地一震。 胸腔激荡,血腥充斥,她喉咙填堵,剧烈咳嗽。 大口鲜血连连吐出,沈清越脸色大变,几步冲上前去。 舒青窈倒去空谷怀中。 变故太快,她浑身失力,站立不稳,瘫坐在地上。 云奕也吓坏了,担心之余,又不得不想,连探寻云绮的死因都受这么重的伤,那云绮生前岂不是…… “窈窈,窈窈!”沈清越在她耳畔低声呼唤。 舒青窈迷迷糊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人,胡乱抓了一把,也不知是谁的手,重重捏了捏。 “是魅君,不是玉灵山的术者,不是……”她潜意识中极力保护着师父。 空谷一瞬愕然,但沈清越却听懂了一二。 “你先别想这些,”他抚了抚她的脸,“先安定心神。”。 空谷敛神,附和:“师妹,你稳住心神,我替你疗伤。” 话音未落,一股凌冽的黑金气息倏然降临。 裴言站在屋顶,居高临下,眉目冷峻。 “是谁施术。”黑金剑锋寒光熠熠。 空谷正要替舒青窈顶罪,沈清越扬头:“裴兄,还请下来说话。” 以裴言身份的敏感,他落地瞬间,就察觉到了地上杳无生气的云绮。 皱眉,看看昏迷吐血的舒青窈,又再看云绮。 “起了争执?” 沈清越起身,沉色。 “不,比争执更严重,”他微微一顿,声音更低,“小王的人,被妖人虐杀。” 裴言有些听不懂了。 方才从皓月堂溢出的,明明白白是术者的术灵,跟妖人有什么关系? 第119章 疑 沈清越叹了口气。 侧目看向舒青窈,还有仍然昏迷的凌桑,对空谷道:“把他们先送回去,我们单独聊,如何?” 空谷点头。 若兰院。 雾菱和叶茴安顿好舒青窈,又去安顿凌桑。觑着空当,沈清越和雾菱单独说了两句,雾菱听罢,瞥看叶茴一眼,点头小声:“小王爷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三人转去别院。 刚站定,裴言便道:“小王爷,容我先问一句,您和这三位术者是什么关系。” 顿了顿又道:“您就算未入朝堂,也应该知道皇上有令,禁止这些术者随意在民间施用术法,违者必杀之。” “若不是随意,怎能杀之?”沈清越反问,“妖人杀我下属,为追凶手,他们才施术追踪。裴兄既身为巡察司副掌司,想必亦能给小王一个交代。” 裴言看向空谷,满目探寻。 真是这样? 空谷并不知沈清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也不屑同沈清越为伍,可眼下局势紧张,不管是为了舒青窈还是凌桑,他只能暂时顺应沈清越的意思,和他达成一致。 于是点头,将舒青窈探查到的,把自己和凌桑穿插进去,说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经过。 裴言面色稍霁。 “原来如此。那小王爷是否愿意将此事交予我调查?我需要仔细验看您那位下属的尸骨。”他道。 沈清越看一眼屋门紧闭房间。 就算心有牵挂,但此时此刻也无法表露。只能暂且压下,回应:“有劳裴兄。” “小王爷客气。” 三人重新向皓月堂而去。 而此刻舒青窈床边,雾菱替她擦拭净唇边的血渍后,见叶茴还在那儿踱来踱去,满脸焦虑,不免冷下眼神。 看得出叶茴是想给魏行昭递消息。 “雾菱,纸包不住火的,不然我们还是……”她忍不住再次开口。 雾菱没好气道:“我最讨厌说话说二遍了,叶茴你怎么就不懂呢?小姐她是因为妖人上次的伤复发,才昏迷过去的。裴大人都看过了,说好生休养就行。你把事情闹大,只会让更多人担惊受怕!” “可是雾菱,小姐她又是吐血又是昏迷,要是被老夫人,或者是三爷知道,我们做奴婢的,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雾菱瞪她一眼,“你在怕什么?又不是不知表小姐胆子小,要是惊到了表小姐,那才会吃不了兜着走!” 叶茴咽了口唾沫,不说话了。 自从知道叶茴和魏行昭私下有苟且后,雾菱心里本就别扭得很,眼下叶茴又按捺不住地想给魏行昭打小报告,她更是不痛快。 再见舒青窈脸色寡淡,忍不住道:“你要是真闲,就去支些补气益血的药材来给小姐熬盅汤喝。” 叶茴怔了一瞬,旋即应下。 急急匆匆地朝魏行昭办公的书房而去。 一路上她都忐忑得很,手里不停摸着魏行昭送她的珍珠手串,心中才安定两分。想起魏行昭的温言软语,浑身不由得如春水般绵软,漾开一层层甜蜜。 她也没有想过,主子会中意自己呢! 要不是魏行昭亲口告诉她,她只会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侍妾……侍妾…… 她离当小主子,就只有一步之遥。 “叶茴,你去哪儿?”一旁的路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慕卿回 第77节 她步子一顿,有被抓包的窘迫。 回头见是白若璃和灿星,更加心慌。 白若璃和灿星向她走去。 “怎么了这是?问你话你不说?”灿星噘了嘴埋怨。 叶茴咽下口唾沫压惊,低着头声音弱弱:“回表小姐,奴婢是想去给小姐抓点补药。” “补药?”灿星挑眉,往前望,“这前面只有三爷的书房和一丛杏林,你说哪门子梦话呢?” 白若璃眸光深深,但没说话。 自她看清魏行昭的真面目,跳出他为自己专门设置的圈套后,她就开始冷静留意周遭的一切。 还真让她发现了不少。 比如,舒青窈身边的叶茴,以前的三等,现在的二等丫鬟,不好好在若兰院干差事,倒往魏行昭那边跑了好几回。 被两人沉默的目光审视,叶茴愈发害怕,冷汗直冒,双膝发软,堪堪想跪下。 有那么一瞬恍惚,她觉得自己好陌生。 以前的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从来都只顾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爹爹说做人就该这样坦荡,可她非但不坦荡,还心虚到无以复加…… “劝你还是少走动的好,”白若璃终于开了口,“三表哥那边,最不缺红袖添香。” 灿星亦是讥笑:“小姐说得极是,那也得是红袖,才能添香。什么粗布破袖的,只会徒惹人厌罢了。硬贴上去的,最人憎鬼嫌。” 犹如当头棒喝,叶茴愣在那里,眼眶迅速通红。 不待白若璃和灿星再说什么,已屈膝一礼,带着哭腔道:“奴婢告退。”转身抹着泪跑开。 见她跑远,灿星难免叹了口酸气。 “小姐,您何必帮那位苏小姐呢!这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吃她一个奴婢的醋!” “我也不知道。”白若璃喃喃。 方才她一见叶茴那匆匆忙忙,又一脸小人得志的神情,便知这人是又要告密。 她对那“密”不感兴趣,全是因知道魏行昭这人靠不住,不愿让更多女子再陷入同样的圈套中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白若璃蹙了蹙眉,“魏行昭要得到苏姐姐,不过是时机问题,为何要特意去勾搭叶茴?他无利不起早,凡事算得精之又精。肯这样收拢一个小丫鬟,除非……” “您是怀疑,三爷看待苏小姐,并不只是未过门的妻子?” 白若璃颔首默认。 只有这个答案了。 叶茴三番四次汇报,与其说是魏行昭在意苏幼青,爱慕苏幼青,倒不如说,苏幼青另有其他令他在意的事。 那苏幼青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令他如此在意呢? “灿星,你寻个空当去找言哥哥,告诉他今夜子时,来我房中一趟,我有事相商。”她严肃了神色。 第120章 擒 子时。 裴言准时而来。 白若璃十分谨慎,一边差使灿星去外面查看四周,一边又吹熄了蜡烛,以免她和裴言的身影投在窗户上,落人口实。 “今日灿星过来同我简单说了两句叶茴的事,阿璃,你是怎么想的?”他先问。 事实上下午他和沈清越已经达成共识。 并且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白若璃低头搅弄着发梢,犹犹豫豫道:“我也不知,只是感觉不太好,像是有大事发生。” 顿了顿,又道:“因为三表哥平素不是这样的行事作风,他要么直接下手,要么花言巧语。”想到自己,不由得掐了掐指尖:“而今要透过叶茴,以讨好的方式打探,如此迂回的手段,可见他一定有事瞒着我们所有人。” “也未必是‘所有人’,”裴言神色微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白若璃顿时会意:“阿言,你知道?” 裴言牵过她的手,一起走到桌边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 白日从若兰院折回皓月堂后,他先去检查了云绮的尸骨,得出的结论和沈清越的相差无几。 云绮死于宫中刑罚,“玉碎”。 但有一点是沈清越无法得知的,就是云绮身上还残留着很少的术者气息,且那气息和舒青窈昏迷后,身上溢出的气息如出一辙。所以裴言合理怀疑那个人的身份,既出身宫中,又和玉灵山有千万瓜葛。 虽然暂时圈框出这样的一个人选,不过眼下也无法揪出具体的人来。况且空谷还在,他不能排除空谷的嫌疑,更不能断言空谷不会回去通风报信。 沈清越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两分端倪。 回头见云奕面色苍白,神情如木,叹息一声,走过去拍了拍云奕的肩。 云奕摇头,想要说话,沈清越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多说。 空谷在旁静默地站着,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是不出现在这里,也别无去处。如同一个多余人般站了良久,也察觉到沈清越和裴言的提防,便主动提出和云奕一起帮云绮料理后事。 云奕并不愿他人插手,说这是家事。 裴言思索一瞬,开口:“云绮身上残留的气息,需要这位术士帮忙,否则也会有妖化的危险。” 空谷很是意外。 上前几步,细细感应云绮身上的气息。 ——没有任何异常。 再看裴言,见他目光深深,又明白了他的意思、 顺应着附和。 云奕见状,只能沉默地抱起云绮,任由他同行。 “好了,小王爷,眼下只剩下您和我二人,不知您想说什么?”他直言。 沈清越浅淡的笑了一瞬。 “裴兄果然爽快,小王支开他们,只为一件事,”上前一步,“苏幼青是假的,这一点,你很早就知道。不过小王想裴兄应该不知,她是小王的人。” 裴言的确吃了一惊。 旋即又笑着摇了摇头:“不奇怪。” 能伪装得那么好,得知他怀疑后,便抛出另一个假身份…… 区区女子,背后没有靠山,那是不可能的。 “裴言斗胆一问,不知小王爷和玉灵山术士有如此紧密的关系,是为何?”他顺水推舟。 沈清越轻哂。 “裴兄,小王的意思是,她是小王的女人。” 此话一出,裴言的表情一点一点淡去,变得十分僵硬。 “小王爷您告诉我这个……” 沈清越负手而立,半扬头看向澄澈千里的天空,低声:“苏幼青是假的,那是因为真的苏幼青,与你有关。说来你也无辜,可毕竟跟你有一半血缘,所以小王只能和你开诚布公了。” 裴言脸色煞白,收在袖子里的手指往掌心蜷紧。 “小王爷果然神通广大,连这都知道。”他心里泛着苦。 沈清越微微侧目:“你也不必多想,小王说这个,并非威胁你的意思,而是如今有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对你我二人都不利。” “谁?”裴言紧张。 “这里的主子,魏行昭。” 裴言愣了一瞬。 他原以为沈清越会说他兄长的真名,岑游之,万万没想过会与魏行昭有关。 于是问:“恕我愚钝,魏行昭他做了什么?” 沈清越阖目。 若非舒青窈进府门前多了个心眼,发现了留在白墙上的指印,他也不会让云奕去查。 可惜还是晚了点。 云奕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晋蜀从城中数一数二的妇科医馆出来,于是进去打探,才知晋蜀也是来打听人的。 据抓药的小僮描述,来者是一男一女,女的仿佛有些病,脑子不好使,一惊一乍的,好像所有人都要欺负她。男的倒是正常,只是语气不善,又很着急,不知道是在躲债还是什么的,急吼吼地追他抓十三太保。 听到十三太保,再联系晋蜀的行径,云奕以为是魏行昭在外面惹了事。再次追跟,最后在城外破庙发现了晋蜀的踪迹。 而那时晋蜀身边已不止一人。 八个异域长相的男人把那对男女团团围住,轻而易举将他们捆绑起来。 之后便带回了魏府。 云奕拿不准魏行昭和这对男女的关系,不敢贸然出手,一路随他们曲折而行。末了,终于在府中最偏僻的荒院停下。 魏行昭出现。 一见那女人,趾高气扬地开口:“你偷窥了我三次,到底想做什么?” 女人浑身一颤,既惊恐,又带了些诡异的欢喜,跪在地上慢慢往他挪去,咧着嘴笑:“青儿,青儿是你的妻子,我、我是苏幼青!” 说到这里,沈清越去看裴言的脸色。 到了这刻,裴言完全明白了“对你我二人都不利”的意思。 真正的苏幼青被寻到,那假苏幼青无论何种原因,就会被冠以“其心可诛”,由魏府处置。她是小王爷的女人,小王爷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但要是直接出面,反而会牵连己身,陷入两难。 至于他,岑游之从他的兄长,变成了他的污点。他一直苦苦隐藏的东西现露于世,母亲知道岑游之所作所为,必会加重病情。 魏行昭这一次按兵不动,选择派人隐蔽圈养,目的只有一个。 ——待时机合适,以此要挟,助他登上城主之位。 慕卿回 第78节 第121章 引 “小王爷现在有什么打算?”裴言抱拳,“我愿为小王爷所用。” 沈清越略是沉眸,语气带了试探:“必要时,小王可能会杀了岑游之,你能动手?” 裴言眼底的光顿时一跳。 又低头:“若到万不得已,我自不会手下留情。身为巡察司,这些年也曾遇过朋友中招变为妖人,为了天下安宁,我不得不把剑刺向他。” 对这样的答案,沈清越尚算满意。 他就是想知道,裴言是割舍不掉情,还是能权衡利弊。至于杀不杀岑游之,那都是后话。 走去他身边,抬起右手放去他肩上。 片刻后又放下。 “魏行昭既然想对你我出手,那必然还有后招。以防他再对白小姐下手,这段时日,你要留心。至于……卿卿那边,若她施术,还请裴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言应承:“裴言知了。这段时日我也会继续观察那边动向,若有机会,便想办法救人——动手前,我会知会小王爷您。” “如此,最好不过。” 听完裴言所言,白若璃心惊肉跳,手心里尽是汗。 她还不知,原来其中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更没想过,苏姐姐竟然是个假的。 不过如今想来,其实也有迹可循。 若是真的苏幼青,大抵不会容忍她最初那些挑衅,难怪她一直都觉得,苏幼青好像对魏行昭淡淡的。 “原来苏姐姐叫‘卿卿’,多好听的名字,”白若璃喃喃,“以后叫她‘卿姐姐’,整好和‘青’同音,旁人不知的。” 裴言忍不住笑,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尖:“你倒是会听,听了半天,只注意到这个。” 白若璃几分羞赧。 如猫般温驯地贴去他的怀中,紧紧靠着,小声低语:“阿言,你和小王爷这件事一定要成功化解。不然,三表哥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你们助他登上城主之位,他也绝对会过河拆桥。” 裴言目色深沉,爱怜地抚过她的发。 “阿璃,为了你,我不会给他做城主的机会。” 要真让魏行昭当上城主,只怕头一件事,就是成婚双喜。 与此同时,另一边。 皓月堂空空荡荡。 自裴言离开后,云奕和空谷外出后仍然未归,沈清越原本在庭院中独自静默,可终究放心不下舒青窈,还是披着月色,轻悄而往。 站在房前,他下意识抬头。 以前每次过来,云奕都会先巡查一番,以防周围有人。后来云绮来了,他一抬头,就会看到云绮冷丽的脸,和略带促狭的眼神。 可现在,那个女子死了。 要不是他的决定,要是云绮一直在宣德王府,那一切都相安无事。 云绮……宣德王府…… 沈清越微微一怔。 是了,要不是他叫来云绮,那她会在宣德王府看守何杳。何杳一来,云绮便死,其中定有其他,他不知道的事。 不过今日他委实没有心情再去审问何杳。 云奕悲痛欲绝,他亦心中难受。 推门而进,在外室守夜的雾菱瞬间就醒了。 借着外面朦朦看见是沈清越,便从地上起来,小声:“小姐醒了两次,睡得很不踏实,奴婢帮她沐浴更衣,又喂她喝了些粥,眼下又睡了。” “嗯,”沈清越低声一应,“你做的好,小王日后必赏你。” 雾菱摇头:“奴婢不需要什么赏赐,小姐她……她太可怜了。还请小王爷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若您心里真真有小姐,便不要将她视为玩物,小姐是个好姑娘,她值得!” 这话听着,不是太对。 沈清越沉吟片刻,道:“下去吧。” 雾菱垂首后退,离开房间,又仔细关上了门。 看向月光清洒,满帐柔白的床,他怅然叹息。 是他做得太过了,所以她才难以接受。 悄然走过去,他轻轻撩开床帐一角,一双清澈带露的杏眸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舒青窈侧身坐在床上,一袭宽衣云雾丝袍,如墨般的发软软覆着腰线,正抬眸看他。 沈清越惊了一瞬,心跳不觉加快。 “……什么时候醒的?”他问。 “随时,”她声音清冷,“我随时都可以醒。自从母嫔被那些人夹走,用带了钉的木棍活活打死后,我就没有再睡得沉。” 沈清越的心揪了揪。 试着向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但想起她的疏离,又担心自己这样的举动更加引得她反感。悬在半空中顿了一阵,转去拿住被子,道:“躺下吧,风冷。” 舒青窈看向窗外。 “没有风,而且,雨水已过,马上惊蛰。” 沈清越薄唇微抿,随后敛袍,在她身边坐下。 “方才可是又做梦了?” “嗯。” “梦到了什么?” “说不清。”她还在看窗外。 以前便是如此,她总会觉得窗外有天上的神仙,会突然降临来解救她。所以每当她梦后心情不佳,都能一直一直地看着。 沈清越低下头去,手放在腿上,只觉得这刻很是微妙。 仿佛回到多年前,两厢无话之时,可那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眼下倒是不敢轻易打破这难得的融洽。 过了很久,舒青窈才重新开口。 “云绮那边,怎么样了?” “云奕已去料理后事,你师兄也跟去了。” “为何?” 沈清越便把他和裴言交谈的内容悉数告知。 舒青窈微敛双眸:“你是不是以前认识裴言?” “怎么这样问。” “你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不会轻易谈合作。”她终于回头,眸光落去他身上。 沈清越望着她柔和的面容,一声浅叹。 “我不认识他,他入朝为官时,我已不在京都。此次合作,只是因为我知道他在意什么,料定他执着于此,别无他求。” 舒青窈很是讥诮地笑:“拿捏男人,通过女人,沈清越,你变得没本事了。” “是啊,拿捏我,也只需要一个你。”他并不否认,甚至浑身也松懈下来,双手往后撑住身体,微微后仰。 舒青窈静静看着他。 看了许久,冷不防道:“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脸。” 沈清越眸光滞了滞。 声音轻轻:“我毁容了,窈窈。火烧掉了我的脸。” 舒青窈闭了闭眼睛。 又睁开。 “你顶着别人的脸,我就会想起这张脸以前的主人,生活有多放荡。如今本就看你生厌,这下只能厌上加厌了。” 明明很平静的话,不知为何,她说出来像是带了两分埋怨的撒娇。 第122章 勾 “那怎么办,”他沉声,“我换回以前的脸,再戴上面具和你生活可好?” 她深深吸了口气,呼出。 “我的意思是,你离我远些,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语气比方才更平静。 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他也变得平静。 侧目:“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 “嗯,所以我在很直接地跟你说。” 沈清越便松了手肘,随意地躺去床上,双臂交叠,枕去脑后。 舒青窈略是垂眸,看向尾指边,沈清越的一缕发丝,无端想起幼时他们一同上书的情景。 沈清越比她年长,自然也比她高。尉迟太傅十分喜欢他,所以他的位置总是在前面。 那时在沈清越的眼中,她已经和三皇子那群人狼狈为奸,早就是离她越远越好。而她在三皇子的怂恿下,故意坐去他身旁。 于是—— 尉迟太傅讲书,她右手托腮,轻咬笔杆,眼神往他脸上飘。 尉迟太傅起身巡视,她趴去桌上,偏偏压住他湖宣一角。 尉迟太傅去书架找书,她用手指偷偷勾住他的发丝,在指尖缠绕。 慕卿回 第79节 沈清越不是不知道。 最初他会客气叫她坐好,而后他不悦皱眉往旁边挪坐,到最后,索性瞪她一眼,不再搭理。 他很珍惜求学的机会。 可她却像他求学路上横生出来的枝节,看着碍眼,又不能折掉。 他不知道,舒青窈便是在这一复一日中,对他渐渐生出了好感。 这好感,其实也救了他的命。 舒青窈早早就懂得了善恶美丑,抛开别的不提,沈清越是生得真好看,好看到能让她看一眼就欢喜一整天,盯着他的脸,好像其余的都不怎么重要了。 可是…… 如今的她,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无论是肆无忌惮地捉弄他,还是在心里肆无忌惮地爱慕他。 方才面对沈清越的关心,她撒谎了。 那个梦,不是说不清。 甚至她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梦,更像是心中的声音。 朦朦胧胧间,那细碎的声音说了很多,她像个旁观者,清楚又冷静地捕捉其间最重要的。 她忽就明白,南风以轻松的玩笑口吻说出的话,其实是在暗示他们。 倘若她和沈清越在一起,那,南风会如愿以偿,得到解脱。但于另一个人来说,则是满盘皆输。 那个人,不会让她和沈清越在一起的。 换句话说,他们一旦在一起,那个人就会出现,要么杀人,要么做出其他的,为祸世间。 可他们要是分开,那个人便会进行下一步计划。 她隐隐感觉到,无论是她还是沈清越,他们都是南风和那个人博弈的棋子。 至于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他虽说自己是魅君,是妖人的首领,但随着线索的串联,她只能确定,那人曾经和玉灵山有瓜葛。 且和仪璇相识。 仪璇出事,应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沈清越还未来之前,她正在思考,后面应该如何去走。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局里,从逃离皇室,变成了逃离命运的摆弄。 如今她决定了。 既然那个人布好了局要和南风唱对台戏,那她姑且顺势而为。敌在暗她在明,先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待魏府风波过去,她必须再去七星峰一次。 上次沈清越在,南风似乎有所避讳,一些话没有说得十分仔细,但有句话她注意到了。 “毕竟你我目前已无话可说。” 当时她已走远,可这句话,分明是南风故意要叫她听见,才用了丝灵力。 若南风对沈清越已无话可说,那便是有话可和她说。 如此,南风应当能解她大半疑惑。 “嘶。”沈清越忽而轻抽一口凉气。 舒青窈骤然回神,随即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捉了他的发丝在指尖缠绕,自己也是一愣。 动作滞住,僵直在那里。 沈清越侧着脸看她。 本就圆圆的杏眼带着错愕惊慌,如同受惊的小鹿。他怔了一瞬,心跳愈发快速。 “窈窈……”侧过身,单手撑床坐起。 眼睫轻颤,舒青窈慌乱地垂下头,躲避他炽热的目光,身体渐渐往后,不敢给他任何回应。 只是沈清越并不给她退让的机会。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善于捕捉任何破绽。 倾身而下,轻易地将她按上床榻,她抬起手抵住他的肩,但他却握住她的手,慢慢移开。 “沈清越,你还要欺负我不成?”如同笼中困兽,她只能用言语来抵抗。 沈清越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吻。 “卿卿,你分明喜欢我,为何要把我推开?” 舒青窈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过去的记忆忽就席卷而来。 那时有个女官教他们念《诗经》,女官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眼睛一亮。 “卿卿?那不是夫妻间的爱称么?原来还早些的时候,人们表达爱意就已经这么不含蓄了呀。” 女官涨红了脸,嘟囔:“靖和公主,是青色的‘青’,不是卿卿我我的‘卿’……” “哦~卿卿我我。” 女官:…… 看向沈清越,显然认为是他教了这位未婚妻什么不该教的。 沈清越深吸一口气,放在桌面的手指狠狠蜷起,捏皱了湖宣的两角。他脸黑如墨,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时的他除了难堪与窘迫,耳根往下,却是淡淡的红。 “卿卿,我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你别那么狠心。”他又在她唇上吻了一吻。 她心神恍惚。 任由沈清越捏住她的手腕压上软枕,手指上滑,分开她的五指,掌心相贴,紧紧相扣。 仿若两颗跳动的滚烫的心,也紧贴在了一起。 “沈清越……”她唇瓣颤动,有气无力地呢喃,“……你勾引我!” “怎么,只许你勾引我,不许我勾引你?”他低低一笑,喉结滚动,“或许,还不够,我还可以做得更多……” 温热的吻从唇往下,似坠入荒野的星火…… 良久。 她安静乖巧地坐在他的怀中,头枕靠他的肩窝,手臂交错,轻轻扣住他的腰身。 眼尾还泛着红,眼眸也湿漉漉的。 想说话,好像又没几分力气。 索性闭上眼睛不说了。 耳听她呼吸渐稳,沈清越收紧拥她的双臂,也闭上了眼。 第123章 卿 日上三竿,舒青窈才悠悠转醒。 沈清越离开时特意嘱咐了雾菱,因此雾菱一直守在门口,不让人进。 叶茴在庭院来来回回打扫了三次,时不时就朝门瞥一眼,雾菱看得心烦,实在忍不住了,道:“你去拿些青菜来择,再淘点米。今日小姐胃口不好,中午熬些青菜米粥,再配点儿可口小菜就行了。” 叶茴默了一瞬,道:“那我得去大厨房。” 雾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凌桑伸着懒腰的说话声:“叶茴姐姐,我陪你去~昨日躺了许久,骨头都松了。”侧过脸对她挤挤眼睛。 雾菱微微松了口气,接过他的话:“正好,你昨日偷了懒,今日就勤快些。和叶茴快去快回吧!” 话已至此,叶茴只能又打消念头,默默把扫帚放去一旁,又去小厨房拿了篮子。 凌桑似乎全然没察觉出哪里不对一般,还在那儿上蹿下跳的,一口一个“叶茴姐姐”,问她昨日他昏迷后又发生了哪些事。 眼看他们走出院子,雾菱叹了口气。 “这没心没肺的,别被骗了才好。” “他不会,他只会骗人,”门内传来舒青窈的声音,而后,她打开了门,“像叶茴那样的,他骗几个都轻而易举。” “小姐……”雾菱转身。 那瞬间,眼神很是复杂。 有欢喜,有担心,有犹豫,有疑惑。 欢喜她醒来,好端端的站着;担心她的身体,近来伤得太多;犹豫她的身份,是不是一个丫鬟能够接近的;疑惑她暴露这么多讯息以后,何去何从。 舒青窈也知道,该同她再说仔细些了。 端手走下台阶,几分抱愧:“雾菱,你待我很好,真真把我当主子,我心里是有数的。但有些事,为你好,我不得不做些隐瞒。昨日那样的情况,不出你所料,我的确是个术者,凌桑也是,所以我们才会同时昏迷。” 雾菱摇头打断:“不小姐,您不用同奴婢解释,奴婢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说。” “奴婢想知道,您以后会带上奴婢么?不管去哪里,”她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奴婢本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和她一起长大,原以为会这样一辈子,没曾想半路被抛弃。如今,奴婢不想被抛弃第二次。若小姐您不嫌弃,奴婢发誓,必死忠于您,绝不背叛。”说罢,跪去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舒青窈见她如此坚定,心中也坚定起来。 弯腰向她伸出手:“起来,我答应你。” 雾菱顿时开心。 扶着舒青窈的小臂起身。 “不过我也得告诉你,跟在我身边,并不十分安全。我既是术者,那必然要遭遇妖人。”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脖颈上还未完全消淡的痕迹。 “奴婢会怕,但奴婢绝不退缩。”雾菱眼神熠熠。 舒青窈颔首,而后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玉片攒的莲花簪,簪去雾菱的发髻上。 慕卿回 第80节 “如此,日后你我更彼此信任,”她莞尔,“我也答应你,时机合适时,必将眼下瞒你的一切,全部告诉你。” 雾菱唇角微动。 她本想说,小姐您不说也无妨,奴婢跟的是主子,不是跟的身份。 但见舒青窈眼神温柔而璀璨,不由得点头:“嗯!无论小姐眼下没有说的是什么,奴婢就算知道,也断不会告诉第三人!” 话音刚落,舒青窈脸色倏然一沉。 眼眸移转,看向院门。 不过几瞬呼吸,白若璃就出现在视线中。 “苏……”白若璃刚开口,又把字吞回去,“不是,卿姐姐。” 雾菱偏头:“嗯?” 舒青窈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以为她是叫错,便没多去在意,如往常般上前招呼。 “表小姐今日怎么过来了?” “来约卿姐姐出去逛逛。”她拉住舒青窈的手,很是亲热。 舒青窈这次听清了,虽不明白她为何改口“青姐姐”,但还是噙笑:“今日春光正好,的确适合出去走走。雾菱——” “嗳,就我们两个,”白若璃摆手,“卿姐姐你看,阿璃也没叫灿星呢。” 舒青窈默了一瞬。 回头嘱咐:“雾菱,你就在院子里主事,我和表小姐逛逛就回。” “是,”雾菱屈膝,“小姐小心……着凉,外面风还是大的。”她意有所指。 舒青窈回以浅笑。 刚走出院子,白若璃就向她靠近。 她平白惊出一层薄汗。 “卿姐姐,阿璃才知道,原来你和小王爷……”白若璃微挑蛾眉,笑意深深,“要不是阿言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姐姐叫‘卿卿’。” 舒青窈浑身一震。 原来不是“青姐姐”,是“卿姐姐”。 还有,她叫裴言“阿言”? “表小姐,你和裴大人……”她故意停下。 即使已经知道,但她也没有想过,白若璃对她会这么坦诚。 白若璃点头:“嗯,我和阿言已经决定在一起了!至于以前,卿姐姐莫要怪我任性妄为才好,那时我不懂事,也是被坏人蒙蔽了双眼。以后,我绝不会再对卿姐姐使性子耍手段了!卿姐姐,以后,你叫我‘璃儿’吧!” 舒青窈心中触动。 白若璃居然是敢爱敢恨的直爽性子。 不过这样也好,如今局势诡谲,她并不宜树敌太多。 于是莞尔。 “璃儿,此事,你我都要保密,也要小心,”她伸出手,摸了摸白若璃的发,“为了我们,也为了他们。” “嗯!我知道的。”牵住舒青窈的手,甜甜一笑。 很快又不笑了。 低下头去。 “卿姐姐,其实我过来,是有一个秘密想同你说。” “什么?” 她踮起脚尖,凑去舒青窈耳畔。 说完后,舒青窈一声惊诧。 难怪沈清越会突然和裴言提起什么“卿卿”,裴言又转去同白若璃说这些,究其根本,竟是魏行昭抓到了苏幼青和岑游之。 再一想当初自己要是主动些,先一步追查那窥探的指印,恐怕如今就是另一番安稳场景了。 “卿姐姐在想什么呢?”白若璃微微倾身,从下往上看她。 舒青窈叹了口气。 “璃儿,我想,我们得做些事了。” 第124章 商定 白若璃眼底一亮。 她一直都想做些什么,但又怕自己考虑不周,反而坏事。但舒青窈要是愿意参与,那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于是她问:“卿姐姐有什么打算?” 舒青窈略抚鬓发:“既然魏三选择把苏幼青和岑游之隐秘带回魏府,那说明他最近没有合适出手的时机,裴大人和小王爷都暂时无虞。若我们能知道魏三眼下在筹划什么,便能从中争取些筹码。” 白若璃若有所思。 她倒是知道些事情。 那日自魏行昭从书阁离去后,翌日才去找她。而她对魏行昭已经恨之入骨,自然没有好脸色。魏行昭不知她已明晓当年真相,只道是近来冷落了她,便好言好语的劝。又软哄了一阵,白若璃勉强按捺住心头怒火,曲意逢迎。 也许魏行昭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城主之位犹如探囊取物,毫无顾虑地叫晋蜀取了好酒来吃。半坛下肚,他脸色酡红,揽着白若璃要同她分享喜悦。 魏行昭说:“过几日我就能得到一大笔银子,银子一到手,先给你买几套新衣裙穿,再把你的白玉吊坠儿赎回来。” 对于魏行昭的家当,白若璃多少知道几分,大部分田地收成和租子都是在魏老夫人手里捏着。魏行昭以前还同她抱怨过,魏老夫人捏得太多,他日子过得紧巴,一点儿都不像三少主。那时白若璃还心疼他,有两个闲钱都帮补去了。 所以魏行昭口中“一大笔银子”,可见不是明面的,见不得人。 而见不得人的银子,不外乎那几样来路。 白若璃惊了一跳:“三表哥,你可别做傻事!”要是魏行昭行迹败露,被官府抓去,那她和裴言的仇如何报? 魏行昭心里一暖,把白若璃拥紧:“就知道阿璃是最关心我的。你放心,此事并不危险,稳妥得很,没几人知道。且那人不敢报官的。” “为何呢?” 魏行昭想了想,凑至她耳边小声:“人在我手上,等钱到手,钱货两讫,她想找也找不到。” 白若璃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他还真是绑架了人质! 一想到那家遭殃的人,白若璃心中对魏行昭更加憎恨,暗骂自己以前怎么就眼瞎看上了这么一个混账。 忍不住劝:“三表哥,还是别这样了,闹得人家家中不宁的,何其无辜……” “没什么无辜的!”魏行昭借着酒气摆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挡我路的,都不是好东西!” 白若璃愣住。 于魏行昭来说,挡路的,只有那一个—— 魏行勋。 如今魏行勋一行人在回归路上被截杀,众家仆身首异处,魏行勋下落不明,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原来这一切,都是魏行昭所为。 “卿姐姐,此事我们不若告诉老夫人,叫她来评理?”白若璃问。 舒青窈立刻否决。 “魏三是老夫人的亲生子,又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儿子,像这样要掉脑袋的大事,她能不知道么?” 说不定还出谋划策。 更有可能是背后最大的主谋。 白若璃默默咽了口唾沫。 显然她也想到了这点。 犹豫着问:“那告诉大表嫂……?” 舒青窈仍摇头:“魏郑氏关心则乱,又是个妇人,以她的个性若知道真相,定会沉不住气前去问责,全然坏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若璃咬住唇,“卿姐姐,阿璃是真不知道了!” 舒青窈微微颔首,往前踱步,来回走了一阵,忽而道:“你听听这样可好?既然看管苏幼青和岑游之的人是生面孔,说不定那些生面孔和绑架魏行勋的人有关联。我们以他们做突破口,要是能寻得魏行勋行踪,或是直接解救,到时候,魏行勋自然会站到我们这边。” 白若璃连连点头:“是了!大表哥这个人,一本正经的,只会脚踏实地做事,没什么坏心眼儿。我们要是助了他,他定会知恩图报。” “其实也不需要他回报什么,只要他能牵制住魏三,分散魏三注意,我们就能得机会喘息。”舒青窈浅勾唇角。 白若璃应声,又道:“那阿璃现在就去找阿言,叫他去——” “不,此事他和小王爷都不能参与,”舒青窈眸色深深,“我去。” 白若璃心脏悬起,满眸难以置信。 “不行卿姐姐,太危险了,那些都是杀人越货的恶贼!” “正因如此,我可以用些他们看不见的法子追查,”舒青窈笑,“璃儿,他们是普通人,我不是,信我。” 想起裴言说舒青窈也是玉灵山的厉害术者,她一颗心又渐渐落回腹中去。 不过还是不放心地伸出手,握住舒青窈的手腕,轻声:“不管怎样,卿姐姐还是要小心。有什么需要阿璃做的,尽管说。” 商量好后,白若璃引舒青窈悄悄靠近荒废的院落。眼看破败的门就在不远处,被风吹得吱呀晃动,舒青窈轻嘘一声,示意白若璃藏好。 白若璃也知道那些习武之人耳力非同一般,便寻了个草丛高的角落,提着裙子勾腰朝那边而去。 舒青窈见她藏好,站定,双手做结印。 腰间的锦囊微微颤动,如萤火虫般漾出阵阵光芒,随后,阴阳玉子从囊口而出,浮在半空,游动着宛若双鱼。 双鱼越来越大,游动速度越来越快,尾痕织出幻影,泛起大片白雾。白雾愈发浓郁,很快就笼罩了整座荒院。 舒青窈款款踏入雾中。 慕卿回 第81节 正在荒院看守苏幼青和岑游之的八人,原本正无所事事,四人在扔骰子猜大小,两人躺在草垫上小憩,剩下的两人,一个放哨,一个磨刀。 白雾涌进那刻,放哨那人吹了个呼哨。 “这雾来得蹊跷!大家小心!” 所有人都站起来,掏出了家伙。 可等了几息,没看到雾里有什么,又各自松懈,退去坐下。 “又没毒,怕啥,”其中一个人道,“大惊小怪的,这整个魏府,能打过我们兄弟的有谁?” “谨慎点的好。”放哨的那个人踮脚往雾里望。 这次,还真叫他望到了什么。 浑身紧张起来,对其他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看。 第125章 幻象 白雾淡去,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草木,昏暗的天空被茂盛的树叶遮挡,只留下暗沉一角。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叫了一声。 其他人回头。 见他被夹在石壁间,石壁还在缓慢地合拢,登时目瞪口呆。 “这……” 刚有人开口,彼此都感到身体两边紧了起来。左顾右盼,竟都被夹在了石壁中。 再看眼前,哪有什么草木天空,明明是石洞! “老大,这是啥!”瘦个子声音颤抖地问。 “我哪知道!没见过!”为首的回。 其余人也很是惶恐。 这些见过血的,手上握有无数条命的,不怕死,但会怕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也有横的。 八人中,有两人很快从惶恐中镇定,两人交换眼色,对其他人道:“兄弟们别怕!死不了人的!我们试着从石头里挤出来。”边说边做示范。 手臂擦过粗粝的石壁,立刻显现出丝丝血痕,他们咬牙硬挪,总算往前挪出片刻。 可眼前又骤然一亮。 这亮光带着异常滚烫的炽热,仿佛要灼瞎他们的眼睛。他们齐齐闭眼,再睁开时,赫然发现自己身在半空。夹住他们的石壁仍在,不过却是化作石柱,脚下翻滚着橙黄的岩浆,但凡他们挪出去,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老大!”才安定下来的几个人又慌了。 “这他妈是啥!”为首的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到了这刻,就算再横,也无法制止对死亡的恐惧。 何况还是这样的死法。 一道黑光破空而出。 黑光剥离,带着冰纹面具的玄衣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你!是你搞的鬼!” 玄衣女子一声冷笑,冰凉的雾气自面具而散,给她更添几分神秘。 “这位姑娘,我们无冤无仇,你……你想怎么样?”为首的十分客气。 客气中,又带着畏惧。 “无冤无仇?”玄衣女子又是冷笑,“你们都要杀奴家夫君了,这也算无冤无仇么?” 夫君…… 几个人面面相觑,脑子转得飞快。 既然是“都要杀”,那说明还没杀。 如果还没杀,最近他们下手的也就两个。 一个是魏行勋,一个是岑游之。 为首的又仔细打量玄衣女子。 浑身被宽大的玄色袍子裹着,看不出身形。脸上又带着妖异的冒冷气的面具,看不清容貌。 至于声音,冷中带着远方山谷似的空灵,也辨别不出年纪。 再一想,魏行勋在城中既有名声,又有威望,平日一板一眼,很是正派。这样阴沉神秘的女子跟他,委实不太可能。 而岑游之,与魏行勋的一身正气正好相反,精明市侩,声娇身软,十足的脂粉气。他们最初擒住岑游之时,还险些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这样的人,和这女子为夫妻,也不太可能。 “姑娘是要我们放人?”为首的试探着问,“要姑娘是想放人,直说,我们放!” 玄衣女子似乎怔了一瞬,旋即放肆地笑。 “说放就放,你们主子不会生气的么?” “姑娘,账不能这样算,一条命换八条命,怎么算怎么值!”瘦子道。 玄衣女子笑着,忽就戛然而止,声音带了两分怒气。 “先放,后擒,比这次落入奴家手中,更谨慎,最好藏起来,是么?” 八人心里皆是一凉。 玄衣女子说中了他们的打算。 这些年打家劫舍,每每遇到啃不下的硬骨头,他们都是用这样的缓兵之计,早就心照不宣。没想到对方不吃他们这一套。 “看来你们想玩,”玄衣女子抬起右手,淡理指甲,“那奴家就陪你们玩玩。” 话音刚落,指甲一顿。 为首的那人身边两半石壁骤然打开,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坠入脚下滚烫的岩浆中,瞬间被翻滚的灼热吞没,连衣服和骨头都不得见丝毫。 七人吓傻了。 涕泗横流,大小失禁,慌作一团。 玄衣女子轻轻笑:“诸位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以往不知杀了多少人的子女,又杀了多少人的父母,眼下轮到诸位被杀,奴家是没想到啊,竟是这般——” “姑娘饶命啊!我们就不是云国人,以前没杀过云国人啊!这是第一次!真第一次!” “我们也是听令行事啊姑娘!” “好吵,”玄衣女子冷声打断,“奴家问一句,你们答一句,不然,就一个一个让你们死无全尸。” 七人立刻闭嘴,不迭地点头。 “你们说自己不是云国人,那是哪儿来的?——你说。”随手指了一个。 “我们是边域来的!” “谁让你们来的?——你说。”往旁一指。 “是魏家的老夫人啊,她是我们族德高望重的长老!她用长老令,要我们协助魏家三爷魏行昭行事,我们不敢不从啊!” 果然,和魏老夫人脱不了干系。 玄衣女子双眸微敛,又问:“被你们绑去的男子,现在在哪儿?” 七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见状,玄衣女子抚弄指甲。 七人赶紧开口:“播仙镇客栈的地窖!” 播仙镇位于边界,和云州城也不算远,倒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很好。”她右手挥召,黑光散去,整个人也随即隐在空中。 七人只感觉到周身一松,心下哀嚎,正欲惊叫,却发现脚踩在了地面上。 再回神时,眼前的景象如笋壳般层层剥落,最终又回到了荒院中。 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咦,刚刚胳膊上受的伤呢?不见了!” “是啊,我们都好好的……” “那老大呢?老大!” 地上,单单躺着一个人。 有人凑近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双眼上翻,口吐白沫,面色青紫,显然已气绝身亡。 荒院外。 舒青窈抬手,收敛浮在半空的阴阳玉子。 瞥一眼脚边被喂了蒙汗药的苏幼青和岑游之,将白子中入苏幼青体中,又将黑子中入岑游子体中。 二人顿时“站”起。 “璃儿,来。”舒青窈对着草丛招了招手。 白若璃早就看傻了。 她看到舒青窈施了一个如水墨般高雅的术法,然后走进雾里,而后听到雾里不时传来哀嚎尖叫,末了,舒青窈走出来,手掌从脸上移开,仿佛掌心下有什么散去。 再定睛一看,舒青窈身边多了两个人。 倒地的人。 白若璃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过去。待看清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倏然明白过来。 “卿姐姐!你竟然直接救了人!”她难以置信。 慕卿回 第82节 这么单枪匹马,以一打八…… 这就是术者吗? 第126章 追 舒青窈心里隐隐生出两分骄傲,微拂鬓发:“时机不错,就整好救了。眼下你我一人一个,把他们引到南苑去。” “怎么引?” 舒青窈低头,在掌心运出一丝灵力,随后示意白若璃伸出手,在她的手上方划过。 下一刻,地上的苏幼青赫然起身,如人偶般,神色木讷地跟去她身后。 舒青窈对自己故技重施,岑游之也站了起来。 “就这样,走吧。” 二人直往南苑而去。 裴言正在庭中练武,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便收剑。不久看到舒青窈和白若璃走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不免奇怪。 主动走过去,看清那两人面容,登时吃了一惊。 “岑游之!” “阿言,先让我们进去吧。”白若璃开了口。 这一路上她紧张得不得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干这种事。背后跟着一个木头般的活人,既担心被其他人看见,又担心这木头活人突然醒过来发难。荒院和南苑并不算远,春日微凉的天气,她还是走得大汗淋漓。 裴言见状,侧身让路。 待安顿好苏幼青和岑游之,裴言才问:“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顿了顿:“方才那边的术法异动真是你?” 要不是沈清越说了日后有关舒青窈施术,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已经提剑上了。只是在南苑感受了一阵,没有发觉那边术灵有血气,才没有多顾。 “是我。”舒青窈颔首承认。 “那八个人,你把他们怎样了?”裴言看向苏幼青和岑游之,“他们中了药,你不可能在那八个人眼皮子底下救人。” 舒青窈浅笑一瞬。 “的确是在眼皮子底下救的,不过,我编织了幻象,叫他们沉陷其中,不辨真假。” 而后把她所编织的幻象细细说了一通。 裴言眼底之色微有变化。 白若璃则是听得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原来白雾中,是这样的光景。 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贼都吓成这样,若是换作普通人…… 难怪会有巡察司的存在,这样的能人在,要是存心作恶,那不消多时,天下必定大乱。 “那个领头的人,已经死了,对吧。”裴言道。 比起白若璃,他自是冷静许多。这些年他见过不少,也有和术者切磋研究,一听便知方才舒青窈并不是单纯吓一吓。 “是,”舒青窈也坦然承认,“我的术法攫住他们魂灵,他们不辨真假,身陷其中,会感受到所有肉躯能感受到的痛楚。” 这也是那个老大为什么会死的原因。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被活活吓死的。 白若璃脸色苍白,在一旁静默地抠手指。最近发生的这一切她都很难接受,抛开魏行昭不提,“苏幼青”是假的,是术者也就罢了,怎么还突然就悄悄杀了个人呢? 再一想自己以前那样得罪她,还几次三番找她不痛快,白若璃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压惊。 “裴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呢?”舒青窈问。 裴言并不在意舒青窈是否杀人,那些人在他眼里,也是咎由自取。何况眼下他大部分心思都落去了岑游之上,听到舒青窈问第二次,他才道:“我会安排,把他们看住,不会叫他们再落入旁人手中。” “去巡察司分部么?”她多问了一句,“巡察司分部好歹是隶属天子的要部,那些人胆子再大,晾他们也不敢招惹官府。” 裴言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顺着舒青窈的话去想,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那些人猖狂不羁,又是外国人,他们要是再犯,很难再追查救人。 “我会把他们带去巡察司的牢里,到时候有专人看管,卿小姐可以放心。”裴言拱手。 舒青窈惊了一瞬,“卿小姐”这称呼实在是…… 实在是让她很想立刻去皓月堂把沈清越打一顿。 “卿卿”这名字,一时半会,是解释不清了。 分神片刻,她又重新敛神,叹口气:“这边倒是安顿好了,播仙镇还需要裴大人多上些心。” 顿了顿:“待会我也会去知会小王爷。” “好,”裴言点头,“晚些时候我会找到播仙镇的地图,去皓月堂拜见小王爷。” 白若璃似乎想和裴言独处,舒青窈看了她一眼,见她半低着头,眼神不住地看裴言,便知情识趣,道:“不打扰了。” 皓月堂。 云奕已经处理好云绮的尸身。 他们这样的孤儿,不需要声势浩大的葬礼,甚至都不需要灵堂。 空谷在回来的半路上就和他分开了,临走前将一封信交给了他,让他找机会转交给舒青窈。 舒青窈到时,沈清越并不在,反而是云奕在庭院中坐着发呆。见他神思倦怠,下巴生出密密青须,她犹豫一瞬,还是上前,道:“你放心,待查出凶手是谁,我必想尽办法把他捆来。就算不能杀,也叫你捅上几刀泄愤!” 云奕听到声音,很是迟缓地抬起眼睛,对她浅浅笑了一下。 “谢谢。” 舒青窈便更难受了。 也越发憎恶那个魅君。 一想到魅君,又不由得想师父,濯莲真人。 她暗骂自己糊涂,怎么能怀疑自己师父呢?明明是她教了自己许多道理,又教了自己许多厉害术法。即使眼下玉灵山天生满灵力的术者只有师父一人,那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其他隐藏的,或者,在以前叛逃的。 不过不管是谁,她是要把他揪出来。 为了云奕,为了云绮,也是为了沈清越和她自己…… “对了,小姐,这个,是你师兄叫我转交给你的信。”云奕忽而想起,从怀中拿出。 舒青窈整日没见到空谷,猜到他是有事先离开了。接过信打开,里面却是飞出了一只只纸蝴蝶。 纸蝴蝶的翅膀扇动,在阳光下,漾起金色的微光,甚是好看。 但于舒青窈这样的术者来说,那些微光,实则是密文。 她看完,脸色大变。 ——师妹,云绮身上有一道隐藏伤口,里有玉灵山术法痕迹。而那术法是近两年才有的,我怀疑凶手现在就在玉灵山。我先回去,有情况用纸蝴蝶与你传信。 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 她佯装平静地笑:“师兄也真是,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还玩这样的把戏。”说罢,翻覆手掌,抹去上面灵力文字。 第127章 线索 纸蝴蝶纷纷黯淡,坠去地上。 云奕若有所思。 他不懂术者,但觉得这些蝴蝶,不是“玩把戏”这样简单。 暗自思忖间,忽就见沈清越从看押何杳的房间里走出来。 “窈窈。”沈清越叫了舒青窈。 舒青窈尚在琢磨空谷的话,脑子里不时闪过一些可疑人脸,又在想是否是凶手刻意伪装出的天生满灵力的假象。蓦然听到沈清越的声音,她心脏微紧,回头。 看到他云白墨梅枝的衣袍上染了点点猩红,不免问:“这是哪里受伤了?” 沈清越摇头。 “何杳嘴硬,用了点必要手段。” 其实他并不爱用刑,尤其是在他遭受了那些细碎的折磨后,但面对何杳这样疯狂哭闹叫骂的偏执女人,他也不得不出手。 “她说什么了。”舒青窈垂下眼眸,对她叫“杳杳”,还有趴在沈清越身上撒娇依旧耿耿于怀。 昨夜后来迎合沈清越,一是身体的本能,二却是她知道沈清越因云绮的事,心情不佳,需要找个发泄的方式。 云绮的事说来与她找到沈清越帮忙,把魏林氏藏在枯井密室里有关,因此她便受了。 眼下他是发泄过了,她也是清醒得很。 便由衷得不开心。 沈清越自然知道她这副模样是为何,走过去,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轻声:“说了些,你这术者肯定感兴趣的话。” “哦?” “她说—— 成日在宣德王府无所事事,就在云绮走后没多久,忽然有一天听到声音,一直怂恿她,为何不前去找小王爷呢?她以为是在做梦,也就随口在梦里答话了,回道她识不得路,又没有心腹,不敢出远门。那声音继续道,只要她肯跨出宣德王府的门,就能帮她找到我。” 舒青窈敛眸。 借梦传话的术法,玉灵山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因由学来没什么必要,而且听着也不像什么好术法,所以她不感兴趣。 默默把它记下,舒青窈准备稍后把线索传给空谷。 “后来,她就真壮着胆子出了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门那瞬间,她整个人就开始浑浑噩噩,能感觉到自己在走路,在坐车,在吃东西,在睡觉。但身体又很麻木笨重。等她再清醒过来,人已经到了魏府门口。” ——控灵术。这个她倒是知道。 又默默记下。 “再之后,她在声音的引导下,成功找到偏门,趁府上人粗心的空当,进了府中。又一路东躲西.藏,找到皓月堂。她正打算进去,那声音又告诉她,先等等,教她一会要用包袱里的‘好东西’。在声音的指引下,她走到窗前放迷香。也就是那个时候,感觉到背后的凉意。只是瞬间,回头发现什么都没有。迷香放完,她就……后面你都知道了。” 舒青窈闭上了眼睛,唇角微撇。 慕卿回 第83节 几瞬呼吸后,才睁开眼睛。 “你很相信她?觉得她说的都是实话?”舒青窈问。 沈清越不置对错。 只是道:“凭我在宣德王府住的日子,何杳她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叫她离开宣德王府,放弃现成的荣华富贵,她也不愿意。” “所以你觉得那个声音,是我要追查的?” “不,我想有必要回宣德王府一趟,”沈清越薄唇微抿,“那声音的主人,应该是忌惮宣德王府的某一样东西,否则,不会费尽心思劝何杳离开。离开后,又瞬间操控她的身体。” 舒青窈沉默。 沈清越说得有理,这点倒是她忽略了。 把这点也记下,她道:“如今魏府的事尚未结束,回去一趟,并不容易。” “小王爷,让属下回去吧,”云奕主动开口,“云绮死后,您能用的人,也就只剩下属下了。属下回去,替您细细查看宣德王府有何地方有异。” “你只是个普通人,如何能感应到异常?” “这……”云奕语塞。 舒青窈环顾四周,见到一旁有几根狗尾巴草,便走过去,摘了下来。手指灵活翻动,很快缠出五个毛圈。双手合十,将它们笼在掌心,过了一阵,双手摊开,伸到云奕面前。 “这上面沾染了我的灵,你回去以后,但凡发现可疑之处,便拿出一个,靠近它。” 云奕挠了挠头:“……万一五个都用完了,还是没有找出来,第六处才是对的呢?” “这个环可以用很多次的,我做这么多,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她道。 云奕这才接过了。 仔细贴身放好,再看向沈清越,想了想,嘱咐:“小王爷,魏府虽然事多,但也比外面安全。而且府上有巡察司的裴大人,还有小姐,无论是什么,他们都能保护您,您可千万别出去。” 沈清越:…… “我有那么没用?”他心里噎得慌。 云奕赶紧否认:“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三年之期将过,您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了,到时候,您武艺高强,不需要再惧任何。但这段日子最是该小心仔细,要是功亏一篑……” 见沈清越脸色一沉,他立刻转口: “……小姐会伤心的。” 舒青窈:? 沈清越向她看去。 她默了默。 好吧,的确会伤心。 于是道:“这段日子,我会看好他的。就像对我师弟那样,只要不乖,我就把他吊去房梁上打;再不乖,给他伤口淋盐水;还不乖,就取了铁针子来扎他的痛穴。” 沈清越瞪大了眼睛:“舒青窈,我是你夫君,不是你仇人。” 听到那三个名字,云奕双膝一软,险些跪下。 “公、公主?” 舒青窈抬手制止他说话,头都没回一下,对着沈清越道:“你是我夫君?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拜堂了?成亲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沈清越哭笑不得。 “我们不就是父母之命吗?” “……”她抿抿唇,“不算,我母嫔早已仙去,父命却是要我嫁赫特族。” 一提起这个,沈清越就生气。 明僖帝还真是做得出来。 当年他费尽心思把舒青窈送去玉灵山,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要不是他活着回来,要不是舒青窈也是个天生反骨,只怕他就要单枪匹马闯进赫特族王的营帐讨人了。 第128章 别扭 千回百转间,沈清越想到了很多,舒青窈也跟着沉默下来。 云奕只感觉自己多余得很。 暗道既然主子和公主是这样的关系,那无论发生什么,公主都是会保护主子的。 也就道一句:“属下现在就启程。”施轻功走了。 沈清越和舒青窈两两对望。 末了,舒青窈别过头去。 没好气道:“穿着这身脏衣裳还要待多久?” 沈清越这才知道她还在意他身上沾染着何杳的血。 二话不说拔步要往屋里走。 走了两步,又调回头来抓住她的手腕,继续往屋里走。 舒青窈不情不愿,嘟囔:“你换衣服抓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伺候你的丫鬟。” “可是,”他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窘迫,“你昨夜把我的伤口抓开了。” 舒青窈心跳一滞。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 不过也怪不得她,都说女人勾引男人,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也是可以勾引女人的。 何况,还是沈清越这样,清风霁月,冷静自持的男人。 看他眼神迷蒙地沉于情事,耳边是他声声“卿卿”,她实在做不了一个清醒的人。 门关上,屋内的关立刻暗了下来。 她猛地反应过来。 “沈清越,你不会是想……” “不是想,”他反身,将她扣在门上,声音低低,“是做。” * 七日后。 裴言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魏行勋已经被解救,而且有人护送,正在秘密返回。 裴言得到的消息称魏行勋除了受了些皮外伤,精神有些打击,整个人还是十分精神。他清楚地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也清楚地听见了那几个恶贼说了什么。 “现在,魏行勋认定了魏行昭是仇人,他回来,势必会搅个天翻地覆。”裴言放下面前的茶杯,对舒青窈和沈清越道。 白若璃在旁边,声音轻轻:“到时候大表哥回来,阿璃就待在三表哥身边,看看能听到什么消息。” 舒青窈看向她,想说什么,看裴言一眼,又打消念头。 白若璃猜出她的意思,主动道:“卿姐姐别担心,眼下三表哥满心都是大表哥失踪的事,根本顾不得其他。阿璃每日过去,也都是闲听他念骂罢了。” 裴言握住白若璃的手,轻轻摩挲。 “我送你的东西,你随时带着,要是他欲对你不轨,你只管用!一切有我!” “嗯!” 又看向沈清越:“对了小王爷,您上次叫我准备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等明日我就拿过来。” 舒青窈:“什么东西?” “没什么。”沈清越抢先一步,截断裴言的话。 如此,裴言把话又吞了回去。 舒青窈眼神深了深。 沈清越越是这样讳莫如深,她就越是想要知道。而在白若璃面前,他明知她不好去追问裴言,又对裴言下了封口,所以她要是想知道,只能去缠他。 他是不会轻易告诉她的。 暗呸一声,把头扭过去。 白若璃和裴言相视一眼,都不明白是什么状况。 许是气氛凝滞,白若璃又和裴言交换了眼神,而后裴言开口:“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和阿璃先回去了。” 白若璃点头:“姑母那边,阿璃得时常去服侍。近日听她絮叨了一些旁的,日后整理出来,说不定有用。” 舒青窈起身:“璃儿,我送你。” “啊……好!”白若璃受宠若惊。 舒青窈陪白若璃从一条道走。安静地走了好一阵子,白若璃忍不住了,问:“卿姐姐因为什么和小王爷闹别扭了呢?” 舒青窈轻嗤:“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因为那个从宣德王府追来的女人么?”她喃喃。 何杳那张脸便又浮现在了眼前。 紧接着,是何杳腰肢柔软地贴着沈清越的胸膛,无比羞涩又满足的神情。 收在袖里的手指不由得微微蜷起,她眼神也更冷了些,哂道:“小王爷身份不同,多些女人也是天经地义。” “卿姐姐为何这样想呢?”白若璃眉心皱起,噘起小嘴,“我听阿言说,小王爷对那女人冷漠得很。” “在人前,自然是冷漠的。” “不是呢,”她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问过阿言了,他说小王爷的眼神里看不出对那女人有好感。用阿言的话说,就是看见路边的小猫小狗,也未必是这样的。” 舒青窈恹恹不语。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沈清越和那女人没关系,只是那一幕总是在眼前浮现,她接受不了,就成了一个结。 白若璃细细看她的脸色,见她这般,便伸出手去,牵住她,片刻后,转放去自己的小腹上。 舒青窈赫然一愣。 慕卿回 第84节 白若璃点点头,又放开了。 “卿姐姐,我和阿言等不得,这是我们的机会。而这件事上,我希望,我们四个人都能好好的。阿璃知道,曾经做了些事,对不起卿姐姐,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卿姐姐失望!三表哥,配不上你,配不上这世上任何一个好女孩儿!” 见她说得有些激动了,舒青窈的目光不由得飘落去她的小腹上,轻声:“我自己的事我知道,眼下你最应该顾好自己。”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不免生出其他滋味。 她还没有想过,和沈清越的孩子…… 而最初,沈清越在明知她身份的情况下,却差使人叫她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避子药。 这几年未见,他对她,到底还有几分真心? 回神间,前面已经是魏老夫人的福寿堂。丫鬟的身影穿梭可见,舒青窈停下脚步,道:“我就不过去了。”名不正,言不顺,去了只会显得碍眼。 白若璃点头:“卿姐姐回去吧。” * 回到若兰院,舒青窈先寻凌桑说了空谷的事,又寻着空当做了纸蝴蝶,往玉灵山传去。雾菱帮她望风,远远看见叶茴不时张望,不禁想起和灿星闲聊时听到的风声。 待舒青窈收拾妥当,雾菱走过去:“小姐,奴婢险些忘记告诉您。” “什么?” 她踮脚附耳:“灿星说,这几日看到叶茴偷往外面药铺子跑了三次,不知在抓什么药来吃。” 第129章 你在想我? 虽然说的是“不知”,但舒青窈和雾菱彼此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 其实舒青窈心里还是不大好受的。 最初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舒青窈能相信的,其实只有她自己。后来也是和雾菱一点一点的熟悉,又共同经历了几番,彼此才真正生出主仆情。所以当叶茴说出她曾经救下过他们姐弟时,她虽然心中警惕,但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丝开心的。 一是因为救了性命。 二则是她在这里,算是有个故人。 那时的叶茴也十分令她踏实安心,她也不惜为叶茴出手惩治倪妙儿。可她万万没想到,叶茴会背叛她。 从对魏行昭泄露她的喜好开始。 身为奴仆,家主子打听,她们的确不能不说,但至少应该在之后,告诉她一声,好叫她知道。 叶茴这样做,明摆着不是身为奴仆的为难,而是铁了心的要跟魏行昭好。 如此,她也就不用再留情面了。 “既然已经有了好事,那就寻个时机把叶茴送过去吧。” 雾菱点头:“奴婢会更加留心的。” 她想得很简单,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断不能留在若兰院。可舒青窈却知道,近来魏府要变天了,把叶茴送过去,无疑是一条死路。 她无意置叶茴于死地。 要是叶茴在最后不坏事,她也会想办法再搭救一把,好歹让那猎户有个血脉延续。 这样想着,舒青窈揣着心事朝屋中走去。 雾菱见她脸色微沉,想起好长一段时日都没见她笑过了,再一想那时她们彼此都不熟悉,相互利用,但她却时不时浅笑盈盈,那姿容,真跟仙女似的,和眼前面露愁容简直判若两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傍晚,天刚擦黑,沈清越过来了。 叶茴看到他,先是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行礼。 “小王爷您怎么来了?” 叶茴胳膊肘往外拐的事,云绮早就告诉了沈清越,要不是看着叶茴是舒青窈院子里的人,他早就叫云绮处理了事。 而今看到叶茴还活得好好的,云绮却…… 一双桃花眸里,光芒深了深。 叶茴无端打了个寒颤。 都说这小王爷没什么架子,是最爱和丫鬟姑娘调笑的,怎么她头一回单独面对,这小王爷就跟个冷面修罗似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再说一句话,小王爷就能杀了她。 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问,勾腰低头,堪堪退去。 沈清越冷哼一声。 转朝凌桑的房间而去。 凌桑正从舒青窈那儿讨了壶新茶来,刚学着看到的那些大人物的样子,端起茶杯优雅品茗,咂了一口,茶水还在口里,还没来得及发出叹声儿,门“砰”一声打开。 他受惊不浅,朝门口看去。 一看之下,口里的茶噗嗤全部喷了出来。 “小王爷?您怎么来了!”他慌乱擦拭衣襟上的水珠,起身让位。 “小王来不得?”沈清越没什么好脸色。 凌桑走去门边,见叶茴打量了两眼才收回眼神,若有所思,把门关上了。 “小王爷是来找师姐的吧,”他笑,“我懂我懂,您等着。” 说罢,双手做结,凭空画了一道什么。面前出现大团浓郁雾气,凌桑回头,对他眨了眨眼睛:“小王爷,请。” 沈清越半信半疑,还是朝雾气走了过去。 “您要离开,叫师姐施术就行。”凌桑又补充一句。 沈清越迈步踩进雾里。 须臾,眼前景色骤然一变。 舒青窈本是坐在书案边写字,心烦意乱,写了又揉作一团。到最后,眼前的纸上只有沈清越的名字。 沈清越,清越哥哥。 以前,她是不会呼他全名的。 一半是她年幼,一半是每次这样叫他,他就会嫌恶的皱眉。 她就想看他皱眉不痛快的模样。 跟他也喜欢叫她“小灾星”一样。 她不痛快了,他就痛快了。 反过来,亦如此。 这么一想,好像在很早以前,他们被婚约绑住命运的时候,两个人也被绑在了一起。 一边相互折磨,一边相互喜欢。 “清越哥哥……”她轻声喃喃。 话音刚落,就听到面前一句: “我在。” 舒青窈吓得一个哆嗦。 愣愣地看了他好几瞬,直到他身边雾气快速散去,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瞬间黑脸,没好气道:“你倒是厉害了,知道找凌桑用术法暗度陈仓了。” 沈清越今日并不想与她起争执。 或者说,也不想再和她起争执。 白日里,舒青窈陪白若璃走后,裴言和他聊了几句。裴言是个聪明人,没有明说,只是晦涩道:“现在我和阿璃这样,已经非常满足了。说起来,阿璃性子骄纵,自幼是被惯坏了的,可她待我却是真好。她是我心尖上的小姑娘,我只会待她更好。” 沈清越不由得想,窈窈也是我心尖上的小姑娘啊。 两个人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不会再让她再次离开身边。 “窈窈。”他走到她身边,正要说话,忽就发现桌面的纸上,是他的名字。一愣之下,舒青窈已反应过来,红着脸把那纸也揉成一团,丢了。 他失笑,浅浅摇头。 “你在想我?” 舒青窈半阖眼眸:“小王爷倒是挺会做梦,我是在想,去哪儿找铁针子扎你,就跟以前一样。” 说得轻描淡写,一双清澈的杏眼里还是忍不住地泛起了水光,眼尾红红的,像是当初那样。 沈清越也想起来了。 那一次他们刚下书,为了避免和三皇子党再起冲突,他特意选了条小路。没想到刚穿过足有人个头那么高的冬青树丛,他就被两个大力的太监押住,推向铺着卵石的地面。 毫无预料的,手里的书册掉了一地。 来不及捡,书上多了一只华丽的蟒靴。 顺着衣袍上瞧,果不其然又是三皇子党。在他身边,还有四皇子,以及…… 舒青窈。 “跑哪儿啊,紫微星?”三皇子戏谑地笑。手一招,那两个太监轻而易举把他捆去了柳树上,而后褪了他的外衣。 舒青窈脸色转红,低下头,怯怯懦懦:“三皇兄,别再脱了,再脱下去,窈窈不敢去了……” 太监的手已放在他的中衣上,听到舒青窈的声音,回头去看三皇子。 第130章 嫁我 三皇子是根本没把舒青窈放在眼里的。 可是,他更想看的,是这对“小夫妻”反目成仇。 这戏码么,当然还是要“小妻子”亲自,且自愿动手,才精彩。 于是傲慢地扬了扬下巴。 “谢三皇兄。”舒青窈小小声。 沈清越咬牙切齿。 慕卿回 第85节 每每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舒青窈,他就知道没好事。只是这次,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新把戏了。 旁边站着的一个太监察言观色,将手里的托盘端上前来。白色锦布上,平摊着一大把铁针子。那铁针子细而长,泛着寒光。 “窈窈不是说,昨夜看到书上的刺猬很感兴趣?为兄便给你准备了这些。与其捉那些蠢笨之物,倒不如自己做一只的好玩有趣。你觉得呢?” 九岁的舒青窈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从托盘里拿了一把铁针子紧紧攥在手心,一步一步,朝他而去。 “舒青窈!”沈清越大吼。 一旁的太监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耳光:“大胆!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舒青窈精致的小脸上,五官皱着,清澈杏眼间不忍又害怕,但末了,还是拿出一根,对准他刺了下去。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很快,猩红的血点顺着白色的中衣透了出来。 这种细碎的痛本不算什么,但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屈辱,叫沈清越恨不得立刻死去。 偏偏太监又塞了团布在他嘴里,叫他无法咬舌自尽。 这一场折磨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 沈清越最终还是痛得昏死过去。 舒青窈悄无声息地把剩下的好些铁针子转藏入袖中。奈何下面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给三皇子告了状。 三皇子脸一黑。 继而又阴凄凄地笑:“好啊,窈窈既然想护着这‘紫微星’,你们就一起吧!” 将剩余的所有,全部扎去了她的身上…… 沈清越知道这些,还是很久以后,在舒青窈落水昏迷的床前,云嫔告诉他的。 想到曾经他所遭受的那些,其实悉数也在她身上发生过,且她还那样的年幼柔弱,心脏不禁阵阵抽搐,难过得眼尾红了起来。 “那时候,很痛吧……”他蹲下身,低声。 舒青窈错开他闪动的眼神。 “早忘了。” 他伸出手,捧住她的脸,要她直视自己。 “窈窈,嫁我。” 舒青窈陡然一惊,一颗心跳得飞快,整张脸也绯红起来。 尽管他们早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些年也习惯了婚约束缚,可当她真听到那两个字,一时还是手足无措,害羞忸怩。 沈清越同样紧张。 方才心念一动,脱口而出。 说完又不曾后悔,反怪自己说得晚了些。 拇指摩挲着她柔嫩滑腻的小脸,他声音更轻两分。 “嫁我。”温柔又固执。 舒青窈心乱如麻。 好半晌的,才扯回几缕理智,对上他期盼的眼神:“怎么嫁?我嫁给沈星楼?当少王妃?……我这张脸,你确定不会让宣德王府满门抄斩?”苦笑一声。 沈清越摇头。 “待我坐上城主之位,你嫁的是城主,你是城主夫人。” 顿了顿,又道:“日后陪我回京都,你就是我的幕僚。待真相大白,沈家冤屈与你母嫔之事得以洗清,我们再昭告天下,大办婚礼!” 一颗心脏在胸腔顿顿地跳,舒青窈惊愕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 原来,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一直住在魏府,是为了搅乱魏府,挑拨魏家几子的关系,最终获取渔翁之利。 不过…… 魏家几子的关系本就恶劣,他是顺水推舟罢了。 难怪总是感觉他背后另有目的,只是没想到,这目的是利用城主的身份,重新回到京都。 再一想他如今虽是宣德王府的“小王爷”,到底挂着“沈”的姓。若非得明僖帝诏令,是绝对不能踏足京都半步。可要是他成为城主,那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每年有两月要长住京都,还要进宫面圣。 “清越哥哥……”她喃喃,“你还是没变……” 一样坚定固执,一样深谋远虑。 沈清越如三月春风般淡淡一笑:“窈窈,我变了。但在你面前,我永远不变,永远都是你的‘清越哥哥’。” 舒青窈眼眶一热,眼睫颤动着轻合,下一瞬,晶莹泪珠就这么扑簌簌地滚落,温凉地砸在沈清越的手背上。 她伸出手,柔软的手指覆上他坚硬如铁的手指:“窈窈知道了。但是,现在不行。” “为何?” “若你信我……”她艰难地开口,“……清越哥哥,我们先分开一段时日。” 沈清越的脑子嗡一声,眼前也仿若炸开了一片白茫。 怎么会这样?她不答应,事与愿违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分开? 将他震惊的神情尽收眼底,舒青窈知道他想偏了。但涉及到玉灵山,担心那秘辛牵扯于他,只会让他又多一道枷锁,她委实不能说。 只能又添一句:“若你信我,这几日,我会去魏三那边……” “我不允!”沈清越断然拒绝。 他是男人,看得出魏行昭那个人,就算知道舒青窈不是苏幼青,一双贼眼也是色心不死,逮住机会不说真僭越不轨,至少也是要揩一把油。 裴言那么大大咧咧的敢放纵白若璃过去,他不行。 “你小气……”舒青窈憋出三个字来。 沈清越哭笑不得:“窈窈,咱能讲点理么?你是我的妻,哪有谁家男人把自己的妻往外拱送的道理?——裴言那是个不正常的,别拿他说事!” 说到这个,舒青窈也想起来今日的事。她心里也是不很赞同裴言和白若璃的做法的,只是白若璃已身怀有孕,说不定,他们两人另有打算。 再者,裴言也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白若璃即使天真好骗了些,经历一番事,到底也成长了。 “窈窈,不允你去,我会生气。”沈清越加重语气。 她飘远的神思被拉扯回来,叹了口气。 低下头去,轻轻含住他的薄唇。 吻来得突兀,沈清越惊了一瞬,又万分欣喜。主动上前,愈发加深了吻。 第131章 夫君 呼吸交叠,温热缠绵,情到深处时,沈清越一把捞她拥入怀中,放去书案上。 书册笔架哗啦掉了一地,舒青窈稍是分神,又被沈清越带回。意乱情迷间,腰带松开,她悬在书案边的两条腿空空荡荡的,找不到着落,迷离的心思顿时滞了滞,扯回两分清醒。 “清越哥哥,不行……”她软软拒绝。 她不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觉着,自己那话是无理了些,见他颇有“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一软,才吻了过去。 哪晓得沈清越就跟鱼儿咬了钩似的,直接就顺势欺了上来。 沈清越动作微顿,低头看着如春水般柔媚的容颜,心里生出丝丝燥意。 但还是放开了她。 还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忽然离开的温热,倒叫舒青窈又生出失落来。一边暗怪自己怎么这般地把持不住,一边情不自禁地弯起脚背,勾住沈清越正要后退的小腿。 “清越哥哥,”她伸出两条白嫩的胳膊,软软搭在沈清越肩上,“你过来……” 沈清越:…… 以前怎么不觉得,她有做妖精的本事? 向她重新靠近。 她瞬间主动贴上,将彼此的距离拉扯到密不可分。 “清越哥哥,”她柔柔地唤他,“今夜过后,我们先分开一段时日……” 沈清越:………… 明知道他眼下无法冷静抽身,她偏偏这个时候来拿捏他! 又气又怒,可被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搂抱着,他舍不得挣脱。只能气鼓鼓地闷哼一声,低下头去发狠研磨她的唇。 两个时辰后,舒青窈有气无力地叫雾菱进来送热水。 值夜的不是凌桑就是雾菱,这几日凌桑才出了事,雾菱也就一个人包了。听到要热水,雾菱先是懵了懵,又不迭去准备。 ……小王爷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不知道?也大意了! 而屋中,沈清越的神情十分微妙。 他并没有餍足。 略垂眼眸,看着身边浑身软绵的娇颜,他脸冷心热。 大手放去她的心口,引得她一瞬战栗,抬起手制止他下一步动作。 “清越哥哥,窈窈累了……”她纤声软语地求,还带了一丝哭音。 但他只是放在她的心口上,感受着她的心跳。 一下,一下,一下…… 而后覆身,将她完整地捞入怀中。 “告诉我,为什么要分开,嗯?不然……” 察觉到异样,舒青窈欲哭无泪。 慕卿回 第86节 她觉着自己眼前的状况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为何要去贪那美色。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自己把自己给害了…… 小脸被身后人捏住扳过,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覆满唇舌。她被吻得窒息,在他继续进行下一步前,赶紧求饶。 “窈窈说还不行么!” 将她知道的,隐去可能牵连玉灵山的部分,悉数告诉了沈清越。 沈清越听罢,挑了挑眉,将她翻转过来,抚摸着她细腻的肌肤,故意:“那不若,我也跟何杳走近些?” 舒青窈哀怨地剜了他一眼。 他好笑道:“怎么,只许窈窈引诱,不许我去‘献身’?” “你敢!”她向前一逼。 沈清越扶住她纤细的腰身连连低笑:“怎么还有气力?是我的不是了。待会雾菱过来,叫她再等两个时辰……” 舒青窈小脸登时白了一白。 今日她才知道,沈清越以往都是隐忍克制的。就算放纵,也清醒地记着不能伤了她。今日他倒是疯了一般,急于占据,发泄内心的渴求。她浑身累到散架,是万万不敢再折腾了。 捏住他不安分的手指软声求:“清越哥哥,窈窈错了,窈窈只作出与你生分的模样便是,不会和魏三有什么,窈窈保证,顶多只是客套说上两句,过过面子上罢了!” 沈清越眼神意味深长。 “清越哥哥,清越哥哥,以后,以后随你怎样,随你多久……都行……”她一狠心,又加重“筹码”。 说是筹码…… 其实她内心还是有点害羞的期待。 本来么,也是自己的,早早定下的夫君。 何况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都是愉悦沉溺的。 沈清越又心燥起来。 压了压泛起的火气,低头向她靠近,呼吸相抵:“叫夫君,今日就放过你。” 舒青窈浅抿唇角。 随后羞赧不已地娇唤了一声:“夫君……” 他便开心了。 抽回被她压住的手,紧紧搂抱着她,颇是爱怜地蹭了蹭她的发。 “那便是答应嫁我了,”他欢喜愉悦,“只要你答应,我就安心。” 在看不见的夜色中,舒青窈的脸红得似要淌出血来。 怎么又被他算计了! 但这样的算计,她喜欢…… 伸出手回应着他的拥抱,满心羞涩地在心里又轻轻叫了好几声夫君。 * 翌日黄昏,魏府出了大事。 彼时叶茴正枕在魏行昭膝上,魏行昭端正坐着,一手拿着书,一手时不时地抚摸叶茴的发。 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假苏幼青居然是沈星楼的人。 他很敏感,叶茴一说沈星楼出现在若兰院,又去找凌桑,他就知道,沈星楼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星楼和一个小奴才能有几分关系? 无非是想找假苏幼青,却被叶茴撞破罢了。 一想到那张绝世容颜,魏行昭就心烦意乱起来。 他是个男人,男人对于美人,都有一种特殊的占有欲。原先他只是想利用假苏幼青的肚子,眼下他改变了主意。 待他成功拿捏裴言和沈星楼后,便大张旗鼓地迎娶假苏幼青。而他手里有沈星楼的把柄,也不怕她不答应。 “行昭少爷……”叶茴娇弱地唤。 魏行昭皱了皱眉。 叶茴并不是娇弱美人,她这么矫揉造作,当真令他恶心。 但还是强忍着不适,语气松散:“你该回去了。” “奴婢还想再陪您一会儿。”她小声求。 “你该回去看看,小王爷是不是又来了,”他眸色深深,“你要是能抓住二人苟且现行,我立刻迎你入门。” 叶茴眼睛一亮。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她立刻直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尘土,道:“奴婢这就回去继续留意着!” 走到门边,刚打开门,就看到一脸惊惧的晋蜀快步而来。 一把推开叶茴,险些把她推摔。 她正要摆起未来主子的架子,说道晋蜀两句,就听到晋蜀大声:“爷!不好了!大爷他活着回来了!” 魏行昭心脏重重一紧,失声:“你说什么?” “奴才、奴才刚刚在中院看到了大爷,他好生生的回来了!现在正要去福寿堂……” 第132章 都不要 魏行勋没死,他一早就知道,但怎么魏行勋会好生生的回来! 把书狠狠掼去地上,怒骂一句:“废物!”急匆匆往福寿堂而去。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特别担心。 府中目前除了魏郑氏和那三个崽子,没有谁会向着魏行勋。 尤其是母亲,定会想法子给他制住。 他想找魏老夫人撑腰,全然是找错了人! 晋蜀则是去了荒院。 看到荒院空空如也,晋蜀忍不住骂道:“不是自己的人就是靠不住!”也转去福寿堂,准备寻机会告诉魏行昭。 此刻,福寿堂。 魏老夫人不想见,也没办法不见。毕竟对外称的是她因魏行勋的失踪,生死未卜而吐了血。眼下失踪的人回来,再怎么样,她都得做出满脸开心的样子。 于是叫李嬷嬷扶自己出去。 看着魏行勋那张和魏启阁有六分相似的脸,魏老夫人一时有些恍惚。 魏行勋和他的生母,并不是很像。自幼举手投足间,就有魏启阁的仪态。年纪越长,面容也越发像了起来。她年轻时还想过好好照这个小自己十二岁的儿子,奈何魏行勋行事古板,丝毫没有她的手腕,她教养了一段时日,就放弃了。 后来生了魏行致、魏行昭,两个儿子都像她,她就再也没有关注过魏行勋,只是做好当家主母的本分,不叫外人说了闲话去。 说起来,魏行勋离家都快六个月了,除了在京都以城主嫡长子的身份待了一阵,更多是在云州城范围内各处巡视。 “母亲。”魏行勋还是按以前行礼。 魏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过去,双手抓住他坚硬的小臂:“儿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瘦了啊……”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 魏行勋有一瞬抵触。 一来,是这个后母只年长他十二岁。 他还记得当初她嫁进来时,父亲叫他唤这个面容娇媚,似乎带着异域血统的的女人“母亲”,他硬是梗着脖子没叫,因此还挨了顿打。 二来,是他知道,这次他出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那些人蒙着面,可露出的一双眼睛,显然也有异域血统。 很难不去联想,这些人,来自她的母家。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母亲了?可是摔坏了脑子?”魏老夫人趁机下套。 魏行勋立刻就识破了她的打算,暗道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些,冷冷笑了一声:“认识,自然是认识,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认识!” 魏老夫人眼睛微微眯起,亲热的举动也顿了顿。 下一刻,她收回手,屈起手指抵在唇边连连咳嗽起来。边咳边断断续续:“认识……就好……就好……” 李嬷嬷搀扶了她往后面的雕缠花鸟纹圈椅坐下。 见还在不停咳嗽,李嬷嬷边是拍背顺气,边皱着眉说:“大爷可是不知,听闻您那一队人马出事,老夫人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还呕了血,好几日下不来床……” “是么?”魏行勋冷着脸。 他原本还打算直接撕开她和魏行昭这对虚伪的母子面具,眼下又改变了主意。 “母亲身体既然这样不适,那儿子后面再来打扰。”无心多说,他拱手转身。 魏老夫人的咳嗽声在他离开后立刻停止。 一双锐利的眼睛里尽是深沉的寒光。 “你去看看,那边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把这东西给放回来了。要是那边漏了马脚,叫母家统统处理掉。”她拍了拍李嬷嬷的手。 李嬷嬷赶紧应下。 不多时,魏行昭就来了。看着魏老夫人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而又没有第二人,顿时明白过来。 “母亲把他打发了?” “不然呢?”魏老夫人没几分好脸色,“昭儿,你怎地最近不如以前警惕了?这般重要的事,也能出差池!好在他找不到实际证据证明那事儿是我们做的,不然这次,我们娘俩全完了!” 魏行昭沉默地低下头。 的确,这件事他没做好。 慕卿回 第87节 但却不是他不警惕,而是他分散了精力。真苏幼青和岑游之的事,他没打算告诉魏老夫人,本想悄悄运行,好叫她知道,除了母家势力,他也有自己的手段,哪晓得弄巧成拙,反倒叫那些人成了突破口,如今功亏一篑。 “昭儿,母亲不是怪你的意思,”魏老夫人见他沉默,还道是自己语气太重,不免心疼起来,“母亲是想你能稳稳当当坐上这个位置。” 顿了顿,又叹:“不过他回来就回来罢,过几日便叫他和魏郑氏下去伺候你们父亲去。” 魏行昭瞪大了眼睛。 “母亲,在府上动手,这……” 这也太险了! 借口是好找,但这接二连三出事,谁不说声晦气。名声都烂了,他还能当上城主吗? “昭儿,时间紧迫,顾不得了!”魏老夫人坚定了神色,“而且,也不会在府上动手。他不是才回来么,整好,该去妙法寺拜拜,做场法事。” 到时候回来路上,再叫人动手,那么妙法寺不灵的消息就能传出去,方丈主持为了堵他们的嘴,好歹也会送笔银子过来。 人除了,钱也拿了,一石二鸟,是稳赚。 “母亲,那,魏锦墨那几个崽子?”他试探地问。 别的不说,魏老夫人疼爱这三个孙子,倒是实打实的。 果然,魏行昭话音刚落,魏老夫人就斜睨他一眼:“我的三个乖孙,谁也别想打主意!” “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魏行昭小心翼翼。 魏老夫人生了气,加重语气:“昭儿,不是做娘的说你,你那个身子,是不是也该好好养养了?你和阿璃在一起多久了都没有个消息?这不是逼着母亲去疼别人的孩子?你若是有个孩子,这次把他们三个一起送下去又何妨!” 魏行昭眼珠子转了转。 叶茴倒是跟他说有了。 可叶茴这女人,他打心眼里瞧不上,别说纳妾了,就是通房,他都不想。要不是看在她还有两分利用价值,压根就没心思和她多说一句话。 罢了罢了,这女人,孩子,他都不要。 承认以后,反倒麻烦。 心思千回百转间,忽然在门口听到一声柔柔的:“三表哥?” 第133章 有了 “三表哥,你叫阿璃好找!”白若璃娇声叫着,快步走进来。 见到魏老夫人,也急急行了个礼:“姑母。” 魏老夫人瞧出她神色有些古怪,眼睛也红红的,似乎才哭过,不免敛眸打量。 “怎么了阿璃?”魏行昭有些惊讶。 这几日白若璃都不乐意怎么搭理他,他知道近来忙了些,没工夫陪她,但她鲜少是这副模样。 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两边额角突突跳着,他头疼。 白若璃抽抽鼻子,轻声:“三表哥,阿璃是想告诉你,阿璃有了……” “什么!” “什么!” 母子二人异口同声。 随即又不约而同相视一眼。 这孩子来得好啊! 既能破了魏行昭膝下无子的局,又是他的亲血脉。 魏老夫人有多疼自不必提,还能顺带除掉三个小祸根…… “阿璃!太好了!”魏行昭激动得要伸手去抱她。 白若璃心下一慌,抵触地后退半步。 本能的反应倒叫魏行昭和魏老夫人脸色都垮了一垮。 “怎么?”魏行昭沉下眼眸。 白若璃解释:“阿璃害怕你会伤到孩子……”双手交叠,放去小腹,做出保护的动作。 魏老夫人眉宇间松了松。 帮她找补道:“是了,你才有身子,是要小心仔细。昭儿,记住了,头三个月断不能再和阿璃亲近。” 白若璃双颊一烫,咬咬唇。 魏老夫人又道:“阿璃你放心,姑母不会叫你委屈,这就修书一封,告诉你母亲,叫她准备筹办婚事。” 白若璃心里默了默,这书信往来,少说得十五日,而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少说又得小一个月。一来二去的,时间并不短。 这样挺好。 就是要叫他们母子多开心几日,再告诉他们,这孩子并不是他魏家骨血! 想着,她唇畔浮起一抹痛快的笑。 魏行昭却以为她这是高兴,握住她的手,不住道:“阿璃,你知道我多欢喜么,我欢喜得都要疯了!” 魏老夫人亦是如此,唇角扬起,止都止不住的笑意:“这孩子好哇,来得好!阿璃与昭儿果然是天作之合,难怪说阿璃的八字旺昭儿,瞧着这孩子也是极旺的!” 白若璃客套地笑着,心里却沉了一沉。 她的八字旺魏行昭。 这也就是为何他们母子联手,拆散她和裴言的原因。 何其荒谬! 而如今,还要她的孩子去旺魏行昭? 做梦去吧! 她和裴言的孩子,要旺,也是旺他们早日事成,顺顺利利,得偿所愿! “阿璃,来,你来,”魏老夫人朝她招手,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翠绿通透的翡翠镯,“这镯子,是我母家给的,我出嫁的礼物,你拿着。” 白若璃故作忸怩地推脱了一番,还是低头接过。 三人又絮语了一阵。 魏行昭彻底把白若璃当作了未来的妻,毫不见外地在她面前又把魏行勋诋毁了一通。魏老夫人本想制止,但念着白若璃历来乖巧,心又系在魏行昭身上,知道这些,也是迟早的事,便由他去了。 此刻,通达院内。 魏郑氏又哭又笑,抱着魏行勋不肯撒手。三个儿子也围在身边,此起彼伏的“爹爹、爹爹”。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遑论魏行勋已年近四十。可他此刻眼眶发热,也想哭起来。 “夫君,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淑颖,是我害你们担心了,”魏行勋用力回抱着妻儿,“这段日子,你们受苦了!” “不苦的,”魏郑氏擦了擦泪,“我是当家主母,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再说了,三个孩儿也深得母亲疼爱,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母亲也没为难我。” 想起上次自己设局害魏锦棋掉入冰窟窿中的事,魏郑氏咽了口唾沫,急着把话题转开:“对了夫君,那些家仆的亲属,我都已给了抚恤银子,你可放心。” 魏行勋点点头。想起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去,如今剩他一个冷冷清清回来,不免叹了口气。 “等找个时间,我还是得亲自上门。” “自然。”魏郑氏点头。 虽然心里不爽自家丈夫纡尊降贵地去看那些平民,但那几个好歹也是为魏行勋而死,且这番经营又能博得一番美名,便随他去了。 夫妻二人又小声说了几句,随后一家五口朝屋子走去。 凌桑见罢,转身跳下墙头,往若兰院折回。 今日舒青窈难得有心思想绣只香囊,雾菱立在一旁帮她绕线,叶茴见缝插针地端了茶水和果子来。趁着引针的空当,舒青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这茶……”与平日的味道不同。 叶茴笑:“今日大爷回来了,老夫人高兴,给每房都赏了好些东西。这茶便是老夫人的私存了。” 茶是好茶,但味道她不喜欢。也就放去一旁,淡淡笑:“既然是大爷回来,老夫人赏的,那待会你们都喝两口,沾沾喜气。” 话音刚落,凌桑就探了头进来:“那现在可以喝么?” 叶茴惊了一跳。 凌桑老是神出鬼没的,她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回头埋怨一句:“你这小弟,又跑哪儿躲懒去了,寻你半天寻不得。” 凌桑嘿嘿地笑:“这不是,喝了凉水,肚子不舒服嘛,多跑了几趟茅厕。叶茴姐姐要不信,可以去瞧——”双手做出“请”的动作。 此话一出,叶茴立马涨红了脸,羞恼道:“谁要瞧了!小姐,您看,他是个坏东西!” 雾菱忍不住笑,想着先前舒青窈说过的“像叶茴那样的,他骗几个都轻而易举”,暗道还真是如此。 舒青窈亦是一笑而过。 “叶茴再怎么说,也比你年长,算你姐姐,以后就别说这打趣的话了。”她不痛不痒地提醒。 凌桑自然见好就收,抱拳一句:“叶茴姐姐,给你道歉!”也不管叶茴接不接受,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小姐,奴才就不客气啦!” 雾菱把一碟精致的糕点推到他面前。 叶茴看着这和谐的一幕,知道自己再多留下去也没几分意思,便找了个烧水的借口,提前离开。 前脚刚走,后脚凌桑就放下了茶水,神色也严肃起来。 雾菱会意地走到门边,把门关上。 “师姐,方才……”把一路跟踪所见悉数告知。 第134章 玉佩 听罢,舒青窈不禁挑了挑眉。 果然白若璃不走寻常路啊。 慕卿回 第88节 原先她还觉得,白若璃这急赶急的有身孕,未免太仓促儿戏,裴言也是色令智昏的一味迁就,失了分寸,而今想来,这两口子都是皮下刀,刀刀割肉刮骨。 这招杀人诛心,还真是狠。 也合该叫魏行昭母子吃这样的报应。 至于魏行勋那边…… 妙法寺的事,需不需要知会呢? “凌桑,你去一趟小王爷那边,把这事儿也告诉他。”她道。 此事涉及沈清越是否能坐上城主之位,她不能代替他做出决定。 凌桑“哎哟”一声:“师姐,我累~” 舒青窈默了默。 的确,自云绮死去,云奕又折回宣德王府,空谷也回玉灵山后,凌桑就成了他们二人之间唯一能依靠的,可以打探消息的人。纵使沈清越身边还有别的奴才伺候,终究也不是个能全然靠得住的。 “好师弟,知道你这段日子累坏了,等事情过去,师姐带你去外面玩上十天半月的可好?” “不用术法的那种?”他警惕。 以前舒青窈也说过同样的话,但…… 去外面是真,实际却是去清扫那些污秽。山是黑山,水是血水,他就是个纯纯天真大傻子,还廉价好用。 舒青窈显然也想起了那忍不住轻笑一声,抿住唇角,承诺:“不用。就纯玩,真的。” “那好吧。”凌桑答应了。 起身,又风尘仆仆地朝皓月堂跑。 雾菱过来。 方才那些话,舒青窈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因此凌桑说的时候,并未叫他压低声音。 “你怎么想?”她问。 雾菱双手扣在一起,垂下头:“奴婢心里不安得很,感觉是不是又要死人了。” 舒青窈眸底的光添了一丝深沉。 “凡事宫变,皆会血流成河,一片尸山。这儿虽说是小小的云州城,可同样的争权夺位,也逃不过牺牲无辜。” 雾菱的心紧了紧。 宫变,小小的云州城,争权夺位…… 这些词,熟悉又陌生。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神色平静,淡淡的光笼着她精致的脸,使她如神女般圣洁脱俗的容颜又多了一丝悲悯。 难道她真实身份是…… 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雾菱赶紧收回眸光。 心脏跳得飞快。 要真是那样,那她日后做事必将更加小心,若是被人捏住把柄,只怕就不是她和主子间的事了。 “雾菱。” “啊!” “嗯?”对于她极大的反应,舒青窈微微偏头,“你在想什么,竟被吓了一跳?” 雾菱摇摇头:“奴婢、奴婢只是害怕死人。” 她沉默一瞬,道:“死人,谁都害怕。不过你放心,你我同在,我活着,绝不会叫你死去。” 心里一暖,雾菱跪去她脚边,双手轻轻放到她覆着衣袖的手腕上。 “小姐,您这般待奴婢,就算是奴婢自己死,也不怕了。” 舒青窈叹了口气,想起了宫中以前服侍她的桃茜。 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道:“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 皓月堂那边,很快传回了消息。 沈清越的意思,是交给他。 舒青窈看后,烧掉了纸条。火舌吞噬时,她又在纸上看到了几个隐着的字: 今夜子时我会来。 心脏一紧,她慌忙抬头。见凌桑已经转移注意,去玩弄桌面的毛笔,又稍稍放下心来。 她和沈清越的事,凌桑这个半大小子,她真不知该如何说。 且凌桑还一直都认为,她会和空谷成亲,很早以前就把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挂在嘴边。濯莲真人不是不知道,历来正经的她在这件事上,却难得开玩笑: “要是青窈和空谷真在一起,那必是我门一等一的大喜事。为师,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那时的她当场就愣了。 好在空谷出来打圆场,笑着说:“师父,八字还没一撇呢,您要是想喝儿媳茶,那只怕不止一杯。把凌桑那毛小子的也算上!” 于是大家笑笑,又转去打趣凌桑。 想起过往,舒青窈忽而觉得,师父好像很希望她和空谷能走到一起。可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心里只有一个人。 永远也只会有那一个人。 “师姐,没事儿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困得要命。”凌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嗯,去吧。” 子时。 舒青窈特意吩咐了雾菱留门,雾菱心细,又故意去叶茴那边,寻了借口,要与她同睡。 沈清越如约而至。 刚见面,就拿出两枚玉佩,递去她面前。 “这是?”她不解。 就算沈清越想送她东西,也不会是深更半夜特意来送,何况这两只玉佩,一看就知样式适合用来男女定情。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此物。 沈清越倒并不这么作想。 他本还忐忑,不知怎么跟她解释这玉佩不是他送的,担心她失落不开心,如今一看,才知她全然没有往那方面想。 他们之间缺失的不只是那三年时光,更是寻常恋人应该有的一切…… 心下一动,将玉佩放去桌上,牵住她的手抵到身前,郑重其事: “窈窈,我会弥补的,等事情结束,我日日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舒青窈一头雾水,杏眼微嗔:“大晚上的你就是为了来说这个?”但还是踮脚亲了亲他的脸:“我没有怪过你呀~再说,你陪我一起长大,这比什么都好~” 他的心更是软了一软,摩挲着她柔软的手指,额头相抵,低声温柔:“窈窈,好喜欢你。”眼眶微微酸涩。 舒青窈迎着他的呼吸,亲昵的蹭了蹭。 温存片刻,他们又各自清醒。 “这玉佩,到底藏有什么玄机?”她问。 沈清越松开她的手,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在她耳畔轻言:“是我舅父送来的,但他也只是受人之托,玉佩真正的主人,是七星峰那位。” “南大祭司?”舒青窈惊愕。 “嗯。” 万灵来得突然。 一踏进屋门,先是给他诊脉,再拿出锦盒里的两枚玉佩。 “此物你和那丫头一人一个,贴身带着。” 第135章 神棍 沈清越不知道万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一想他是个老小孩儿的性子,便没有接,推辞:“舅父从哪儿得来的宝贝,还需要我和她贴身戴着。” “叫你戴着就戴着,反正不会害你们!”万灵把玉佩往前推。 沈清越隐隐感觉到他有事瞒着自己,再看他眼神闪躲,不免严肃语气:“舅父,我的脾气你清楚,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我是绝不会戴的,更不会给她。” “啧,怎么就来历不明了?” “那是谁给你的?” “……”一个名字在万灵嘴边呼之欲出。 又强行咽回去。 沈清越眸光更淡,动作利落地将玉佩塞进锦盒里,走到窗前顺势就要丢出去。 万灵“哎呀”一声,上前去拦,抓住他的胳膊:“是你不喜欢的那个老家伙叫我带来的!” 不喜欢的老家伙…… 只有那一人而已。 上次在七星峰,南风虽然解了他心中多年的疑惑,但他并未因此解开心结。相反,他对自己开始时有时无地生出憎恨。这段时日他已经刻意去淡忘那些听着异常缥缈的事实,没想到今日自己的亲舅父又把他想淡忘的重新拉回眼前。 “舅父明知我与他中间隔着什么,又何必拿他的东西前来!” 万灵知道他生气,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我说不告诉你吧,你非要激将,告诉你吧,你又不高兴——”见沈清越还要继续扔:“臭小子,你等我把话说完成吗!” 沈清越侧过半张脸。 万灵无可奈何,只能把来龙去脉全部说一遍。 前些日子他到边境去寻一味沙漠赤砂果入药,刚到手,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想到这边境多是亡命之徒,浑水摸鱼地杀人劫财,他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结果下一瞬,一只白手就拿着锦盒伸上前来。 万灵一想,不对,杀人劫财的不会拍肩,更不会主动递东西。 慕卿回 第89节 壮着胆子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星空兜帽斗篷的,肌肤雪白,暗紫色眼眸的妖异男子。 他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先自报家门:“小朋友,把爷爷我忘了?” 万灵:…… 脸色由白转黑,没好气道:“老东西你杀了我妹妹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敢出来嘚瑟!” 南风抬手挡住他挥过来的手:“老早就跟你说了,桓蘅死得心甘情愿。”顿了顿;“其中因由,我也告诉她儿子了。” “什么!你见到清越了!” “不止,我还见到他那个命定扫把星了,”南风拍了拍衣襟风刮过来的沙粒,“行了,废话休说。我这儿有一封信,上次忘记给他们了。你这次回去带给他们,记住,一定要给,能保命的。” “你怎么不给……”万灵冷眼。 “时机不对,我只能在七星峰附近活动,”南风四下张望,“你要是再往前走三十七步,我就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你,那你那宝贝外甥和外甥媳妇儿就得死——” 一阵疾风而过,大片的沙粒打来。南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之后,万灵就带着锦盒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听到盒子里还有封信,沈清越抽开锦布,果然在里面夹层找到了。 打开一看…… “……”回头。 万灵尴尬地咳嗽两声:“那什么,反正我也把信带到位了,就先走了啊。”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沈清越说完,把玉佩前递。 舒青窈细细打量。 这玉佩的水头倒是很好,雕刻着鱼戏莲叶的图案,雕工十分精细。不过既然这东西是南风辗转送来的,又说能保命…… 她将手放上去,感应片刻。 “如何?” “有术法的痕迹,但不知其作用,”她粉唇微抿,眸光几分迷茫,“不过感觉像是封印的术法……对了,那封信呢?” 沈清越咳嗽两声,耳根泛起红晕。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叮嘱我们要一直佩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离我们太远。” 舒青窈狐疑地看他一眼,这模样,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于是虚晃一招,从沈清越手中夺过锦盒,轻而易举拿到了信。 “窈窈……”他喊了一声。 舒青窈已经打开。 “信也有术法的痕迹。”她喃喃,催动术法。 随后便见到上面浮现—— 就知道你这不安分的丫头要用术法来看信,不过当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说明那小子正在你身边。那我的愿望还是可以实现!记得,你们多多在一起!多生情丝!早点来杀我!我等着! 舒青窈:………… 无言地把信翻过来,一看上面内容,更加目瞪口呆。 文字变了。 沈清越也凑上前来。 ——想必你们已经发现了魅君和我的秘密。是了,魅君和我,站在两端,我费尽心思想你们在一起来杀我,而魅君,却是费尽心思不允你们在一起。若你们生出苗头,那必有误会、争执,甚至身边起杀戮。 ——你们要信我,就像桓蘅当年信我一样。眼下时机不对,我还不能言说太多,这已不是是否遭受天谴的问题,而是会改变既定轨迹。我活了一百二十余载,好不容易有寂灭的机会,你们要信我,我不会害你们。 ——别问太多,也别想太多。按照既定的进行下去。必要时,我会出现在你们身边指点。这两枚玉佩,一定要随身携带。就算行房,也要放在枕下。你们两人身上都被魅君中下了毒丝。这毒丝能够监视你们一举一动。而这两枚玉佩上的术,能混淆魅君的监视。 ——当然我这样的老头子是没工夫监视你们行房的,魅君有没有,那就不一定了。 ——一定要相信我啊,对,我说的就是你,不安分的丫头,别想着再用禁术窥探天机!你要是舍得你男人一个人独活,你就尽管试!魅君的反噬,不是折阳寿能抵的!听点话! 舒青窈:………… “……这确定是大祭司?我怎么觉得像个神棍?”舒青窈心情复杂地把信以灵力摧毁,“旁的也就算了,魅君……居然……看我们……啊?……”羞耻得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缩成团。 “窈窈……” “别!离我远点!我害怕!”她伸出双手抵挡他的靠近,又赶紧把其中一枚玉佩拿过,贴身放好。加重语气:“今夜不能像昨夜那样了!” “我亦是如此想。” 舒青窈微微松口气。 一句“快回去歇息吧”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沈清越一句:“昨夜太仓促,今夜有玉佩,就更不用顾忌了。” “你……” “好,一夜。” 舒青窈:?????? 第136章 毒 天将明时,沈清越才舍得放过她。 纠缠了一夜,舒青窈早就浑身酸软,仿佛陷溺在海中,起起伏伏,不知西东。 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沈清越抱起自己,又浸入温热的水里,再后来,沉沉睡去。 醒来时,窗外的日光已西斜。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脑子混沌了半晌,才勉强聚两分精神。想唤雾菱,发现自己声音哑得说不出话,不免蹙了蹙眉。 伸出手掀开被子,眸光触及到手腕的咬痕,她惊了一瞬,又飞快缩回。 沈清越这个狗…… 眼前回闪过一些场景,她倏然脸红。 又缓和了好一阵子,她扶着引枕,终于缓缓坐起。 “小姐?”门外传来雾菱的叩门声。 “嗯。”她回应。担心雾菱听不见,又摸到枕下的玉佩,捏住敲了敲床头。 雾菱这才推门而入。 一眼就看到舒青窈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好几处暧昧红痕。 眼神一跳,慌忙避开,垂下头,结结巴巴:“小姐,今日魏家三爷来了一次,奴婢说你有些风寒,还在睡着,给您挡过去了。但是临走的时候,奴婢看到叶茴和他眉来眼去的,许是他叫叶茴监视您呢。” 监视…… 不由得想起南风说的,魅君会监视她和沈清越。 一张脸瞬间烧起来。 她屈指抵在唇畔,低咳两声,声音轻轻:“帮我倒些水。” “是。” 茶水递到面前,雾菱略是抬眼,见她小脸红彤彤的,不禁担忧:“小姐?您不会真风寒了吧?脸红得这般厉害……” 舒青窈摇头,多喝了几口茶水,这才感觉到嗓子恢复了两分。 “无事,”顿了顿,问,“今日外面可有其他事发生?” 昨日看到南风那封信后,她发现南风说的与她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便决定顺应而为。如此,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快些结束魏府的混乱,助沈清越顺利登上城主之位,早日返回京都。 以魏行昭目前的境况,只怕会忍不住要立刻动手。 果然,雾菱道:“今日魏家三爷来就是说想问问您明早是否有空,一同去妙法寺进香。说上次妖人作祟,是他不在,这次由他陪着,定然不会有问题……小姐想去么?” 舒青窈微抚鬓发:“为何不去?” 不去的话,不就错过了魏行昭是如何设计亲兄长的了? “那,奴婢去给叶茴说一声。”她眉眼弯弯。 舒青窈忍不住轻笑:“你这个坏家伙。” 如她们所料,叶茴一听有机会去找魏行昭,忙擦干净了手,回到房间从盒子里翻出朵绢花,簪去发髻上后,急急匆匆跑去了。 与此同时,沈清越正和魏行勋同坐喝茶。 魏行勋并不能确定他获救的事与沈清越有关,但对于他的到来,沈清越并不惊讶,便知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先诚恳谢过后,又恳请沈清越对这件事保密。 “小王无意掺和你的家事,”沈清越浅饮一口茶水,“不过兄弟阋墙也该有个限度,自相残杀……老城主泉下有知,只怕难以瞑目。” 魏行勋长叹一声:“让小王爷见笑了。” “这样的事,倒也不少,只是父王有嘱托,小王也不希望发生在眼皮子底下。魏大哥莫嫌小王多管闲事就好。”他再次递话。 魏行勋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少不得问:“莫非宣德王爷早就料到我会有这一劫?” 沈清越眸色微沉:“小王突然想起件事来。” “愿闻其详。” “小王比起约定的时候,要早到魏府两三日,当时老城主病重,小王前去探望,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他故意顿了顿,“小王虽不懂医术,但那时的老城主形容枯槁,发须斑白,大把掉落,委实不像‘病重’。后偶遇万灵万神医,向他请教这样的病症,他猜测,此为中毒。” “什么!”魏行勋大惊。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径直漾满了虎口。 六个月前。 那时魏启阁身体还算康健,除了有些老毛病,其余无任何问题。恰逢明僖帝下诏,命各城主入京都待觐见,魏启阁双腿湿寒,不耐久途,故此才叫魏行勋代替。而魏行勋刚结束两个月的留京,就收到家书,称魏启阁病重。 他心急如焚,想立刻返回。 哪知明僖帝念他魏家在边境多年守城有功,经验丰富,先赐大赏,又命他去其他几座城巡视指导。君命难违,他只能一直在外。 后来,收到了魏启阁病逝的消息。 一半是任务在身,一半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才继续在外,没有赶回去奔丧。 如今听到沈清越所言,他先震惊半晌,又极度愤怒,把手里的杯盏狠狠掼去了地上。 慕卿回 第90节 “他们!他们竟敢!” “这也只是万神医一面之词,你稍安勿躁,”沈清越十分淡然,“要想知道老城主是否死于中毒,这最终得须开棺验尸。” “开!我是嫡长子,必须开!查清真相,严惩凶手,还我父亲一个公道!”魏行勋言辞激烈。 沈清越见目的已经达到,将手里的茶杯放去桌上,又抬手,示意他坐下。 “小王爷……” “魏大哥,还有件事迫在眉睫,你先听,再做打算。”他仍旧保持着那份淡然。 而这份淡然并不是旁观者的冷漠,它像三月阳光下棠梨绽开的满枝雪白,带着让人心安定的力量。 魏行勋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坐下,喃喃:“小王爷这般为我,小王爷的话,我定是要听的!” 沈清越微微一叹。 “我得到消息,明日你们结束妙法寺的法事后,途中会有人截杀你。” 魏行勋滞住,背后密密麻麻爬升一层恶寒。恶寒之后,又是如火灼心烧肺的滚烫! 好一个母亲! 好一个弟弟! 震惊和愤怒交杂,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一双略带沧桑的眼睛不免含了泪水。 “父亲啊,这就是你的妻,你的儿!他们要置行勋于死地啊!——” 想起当初魏启阁为了防他对年轻的魏老夫人和魏行致、魏行昭两兄弟下手,就把手下的暗势力分给了他们母子。魏启阁以为他不知,事实上,那些被分走的人中,有几个不甘心的,还时常找他来喝酒。 那几个兄弟一边替他叫屈,一边又替他不值!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诚不欺他! “现在,魏大哥有何打算?”沈清越新拿起一个茶杯,倒好茶水,递过去。 魏行勋苦笑。 片刻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小王爷,行勋活了这四十来年,有妻有子,够了!城主之位,我本没有太大想法,既然他们这样咄咄逼人,那就请小王爷助我一臂之力。以后,行勋唯小王爷马首是瞻!” 第137章 去 对于魏行勋做出这样的选择,沈清越并不感到意外。 魏行勋手里培养的那一点人,在魏行昭的暗卫和魏老夫人母家势力面前,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不过魏行勋估错了一件事。 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不是他沈清越,而是术者。 短时间内,就算他顶着宣德王小王爷的身份,也无法合理调配这么多人手。而舒青窈和凌桑就不同了,上次他得知了舒青窈的幻象有困人魂灵的本事,那她和凌桑二人联手,势必能扭转乾坤。 只要瓦解这次,平安返回后,再开棺验魏启阁的尸首,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即刻成为众矢之的,不得翻身。 “明日出发,你不必太过担心,”沈清越微敛双眸,“但回来路上,务必与小王同车。” “一切都听小王爷安排。”魏行勋行礼,恭敬拜别沈清越。 人一走,整个皓月堂都空荡起来。 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冷清了。 早些年的沈府,虽然沈翩鸿和桓蘅都不喜奢靡,但府上依然少不得丫鬟奴才。他记得,还没有进宫成为伴读前,他最喜欢翻到院中最高的那座假山上去。每次严肃的老管家,慈爱的老嬷,或是路过的丫鬟奴才……都会过来劝:“小少爷,上面危险,快下来。” 那时的天空仿佛每日都如五月晴空般的明媚,不带一丝云痕,以至于现在他都能想起那片纯粹澄净,直达人心的空旷蓝意。 后来,这抹蓝意变成了浑浊的,昏黄与血腥交织的颜色。 他的人生也斑驳浑浊。 “小王爷,晚上您想什么时候用膳?”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弓着腰进来问。 自云奕走后,他近身无人可用,便从外面挑了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来。少年名叫招财,说来还是同他们一齐从宣德王府来的。审问行刑,杀人追踪,同样也在行。 唯一一点,就是他们的的确确是沈星楼的人。 沈清越并没有什么胃口,并指抵住额角,轻按了按,语气慵懒:“晚些。”又道:“你去把裴言叫来,小王想下棋。” 招财应下,弓腰离去。 不多时,裴言提着棋盘而来。 他当然知道沈清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演戏还是得演全,也就真寻了一套。 沈清越眼底的光跳烁一瞬,想起以前舒青窈老是缠着他,要他教下棋的事,不免唇角浮起一抹淡笑。 裴言怔了怔,把棋盘默默放好。招财审时度势,送上茶水后,便退去外边静候吩咐。 “妙法寺那边,今日我已经带人去看过。回来的路有两条,都不是什么冷僻小道。他们想动手,并不好藏身。”裴言直言。 “树上?地上?”沈清越言简意赅。 “林中树颇高,枝叶算不得茂盛。至于地上,枯叶虽多,可雪水积压后,又湿又潮,并不好伪装。”裴言将棋盒摆好。打开藤编的盖子,用手指微微拨弄里面的白子。“但以防万一,明日我会带兄弟随行。” 沈清越并未告诉他,舒青窈和凌桑会参与的事。定定看了他片刻,他也意识到这眼神另有深意。取出一枚白子,握在掌心,若有所思。 而后试探地问:“小王爷该不会是还安排了旁人?” “算不得旁人。” 此话一出,裴言瞬间明了。 “那晚些时候,我再去同兄弟们说一声,若见玉灵山术法,先别动手。” 沈清越淡笑,拿过另一盒棋子打开盒盖,执一枚黑子,随后将它稳稳落去棋盘上。 这一局棋,足足下了两个时辰。 屋内灯火如豆,屋外却是人心惶惶,各院难眠。 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魏府接连出事,魏老夫人理所应当要亲自祈福。马车一共备了五辆。第一辆坐魏老夫人一人,李嬷嬷陪随。第二辆是魏行勋一家,丫鬟初晴陪随。但三个孩子挤在一起闹腾得紧,魏老夫人眼热,便叫最小的魏锦棋过去陪她说话解闷儿。 魏锦棋虽然是个小话痨,只不过叫他单独跟父母还有两个哥哥分开,又不大乐意。嘴一瘪,就要哭的模样。魏行勋看看三个孩子,想着回来路上可能遭遇的凶险,把心一横,把魏锦书也叫过去了。 魏锦墨年纪最大,看得出父亲和母亲的神色不太对,忍了忍,还是没有问出口。整个马车一下就静了下来,气氛也有些紧张。 魏行致那房才出了事,魏林氏又生死不明,魏行致本没多大精神出来,可一看到疯疯癫癫的倪妙儿,心烦意乱,索性也换了衣服。上马车前,见魏行昭身边是白若璃和舒青窈,两位美人华光照人,美得不可方物,心里不禁酸溜溜的,也厚着脸皮挤了过去。 最后的裴言和沈清越同乘一辆。裴言以上次遭遇妖人为借口,而沈清越则是雷打不动的“爱热闹”。 其余丫鬟仆从步行相随,如此一来,便空了一辆马车。 一路无事。 妙法寺的方丈主持早就知道今日魏老夫人携全家前来,于是和一众僧人在长阶前等候。 香炉中所焚烧的檀香还是一如既往地涤荡人心,但白若璃的脸色却白了两分。伸手抓住舒青窈的手腕,小声:“卿姐姐,这味道,阿璃闻着不舒服。” 舒青窈嗅了嗅,她对香料的了解浅尝辄止,只能闻出是佛门寺庙惯用的檀香。要说不舒服,大抵是味道比以前的更重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方丈主持以示隆重,刻意而为。 魏老夫人和主持絮语几句,便往阶上而去。其余人紧跟其后。 法事开始,僧人吟唱,木鱼笃笃,神圣而清心。 舒青窈微垂着头,用眼风打量在场人的神情。 魏老夫人自是满脸虔诚,身为魏家目前的主心骨,又曾当家数十年,她是最希望魏家好的。只是这“好”,前提是魏行昭担任云州城城主。 至于其他人…… 魏行勋倒还算认真,除此以外,大多跟她一样,走走过场罢了。 法事进行到一半,白若璃悄悄挪动位置,到她身边,轻声又道:“卿姐姐,这味道叫我心里慌,肚子疼,我是真不舒服……” 舒青窈心脏紧了紧。 白若璃的肚子疼可不是件小事。 稳稳心神,反牵住她,压低声音:“我陪你去外面透透气。” 第138章 香 说是透气,但舒青窈打算去看看外面焚烧的檀香。 白若璃两次说不对,脸色又明显难看,那么,香炉里的香必然有些问题。 二人刚退出众人视线,往旁边避开离去,眼前忽就横添了一抹影子。 是个小沙弥。 小沙弥还不足她们肩高,见她们有离去之意,礼道:“二位施主,师傅说过,法事期间,不得擅自离开。” 白若璃:“……哕!” 一个干呕,径直把小沙弥剩余的话给堵了回去。 舒青窈怔了一瞬,也不知道她是真恶心还是以此为脱身之计,总归顺着她这一声,开口:“小师傅见谅,我妹妹实在身体不适,想呕吐。这佛门净地,又在做法事,要是真吐在那儿,反是麻烦了。小师傅放心,我陪妹妹吐完就回来。” “诶,这……” 不待那小沙弥再说,舒青窈扶了白若璃往阶下去。 待走到最下面,正好在香炉旁,白若璃又呕了一下,连连摆手,避开风口。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柑橘清香的香囊,凑至鼻前深嗅几番。 舒青窈见她稍有缓和,朝那香炉而去。 薄烟袅袅,透过镂空的花纹,依稀可见星火红光。 要是有个懂香的在就好了。她这样想着。 念头刚起,晃眼看到凌桑在树后躲躲藏藏,便朝他招了招手。 此次凌桑是偷偷出来的。 沈清越提前知会了她路上可能遇到的事,她和沈清越的想法不谋而合,能用术法解决的,就别见血了。这一车妇孺老少,到时候要是见血吓晕一片,反而麻烦。 凌桑刚到,见舒青窈招手,也就避开阶上那群人的视线,小心绕到她面前。 慕卿回 第91节 “你懂香么?”她问。 凌桑摇头:“这女子爱的玩意儿,我怎么会懂?” 舒青窈轻哂:“香倒也不是女子爱的玩意儿,有些男子附庸风雅,亦喜此道。”不过,连凌桑也不懂,那就没辙了。 只能把白若璃带着走更远些。 凌桑斜身,朝香炉凑去瞥了一眼。檀香气息缭绕着钻入他的鼻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怕引起注意,又用手赶紧捂住。 “这檀香,不纯啊!”他嘀咕。 舒青窈步子一滞,转身:“什么?” 凌桑用手指在鼻前擦了擦,道:“我祖母以前可喜欢拜佛了,父亲又孝顺,所以每次有上好的檀香,都想办法给祖母买来。这妙法寺是大寺,理应也用好檀香,但这个味道……跟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心中一凛,舒青窈隐隐感觉到什么,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里无风,倒是有香满寺。 “师姐、师姐……”凌桑小声叫着,快步跟上。 白若璃一头雾水地被舒青窈扶去一旁,问:“怎么了卿姐姐?” “我怀疑那香里加了东西,”舒青窈沉色,“不知是迷香还是什么,总归你离它远点。” 白若璃顿时脸色发白,双手交叠,护住小腹,颤着唇问:“那怎么办呢,我现在也回不去……” “裴大人那边应有撤退之法,待会若有机会,你寻借口先离开。” “可是……”白若璃抓住她的手腕,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舒青窈知道她在担心今日之事,浅浅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没事的,任他如何,我们术者和巡察司联手,足以按下所有妖魔鬼怪,”她又是一笑,“况且,我们要面对的是人,不是妖魔鬼怪。” 白若璃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声音轻轻:“不管怎样,阿璃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我们几个还能……”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钟声大起。 寺院的钟有多重意思。 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有事发生。 舒青窈挽住白若璃的手,看了凌桑一眼,而后带她往阶上而去。 还未到先前的位置,就听得魏行致尖锐地叫:“佛祖、佛祖流血泪了啊!要诅咒!报应!啊——” 众人惶恐。 舒青窈尚算冷静,瞥见裴言的位置,默不作声地护白若璃过去。 主持脸色同样难堪,嘴里念叨:“奇也怪哉!老衲在妙法寺五十八年,当主持十三年。参与法事场数数不胜数,还头一回见此怪事!”又赶紧用了杨柳枝沾无根水往面前清洒。 两旁的僧人齐声吟唱。 忽然狂风大作,飞沙卷叶。 尚算晴朗的天空顿时暗沉,如同末日降临般让人感到极度压抑。这诡异的氛围使得魏家上下忐忑惧怕,皆是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祈求。 僧人念诵声更大,仿佛与之抗衡。 不知过去多久,风停了,沙覆去地上,叶片躺得安稳,一缕阳光再次显露,又渐渐撒去大殿前。 魏老夫人嗓子干涩,颤颤巍巍问:“大师,这法事算是……成功了么?” 主持额角还透着晶莹的汗珠,舒一口气,点头:“放心,天大的邪祟也有佛祖庇佑!佛法宏大,功德无量!” 众人再看佛祖,两行血泪已不知所踪。 魏行致的脸色却依旧难看。 嘴里很是小声的嗫嚅:“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看错了……” 舒青窈敏锐地朝他看去,倏然发现他与周遭人的气息不同,周身竟笼了一层血色雾气。大感不妙,又不敢张扬,只能向他挪步而去。 魏行致站在魏老夫人身后,比起魏行勋一家,略微靠后。她刚过去,没想到魏行昭忽就牵住了她的手。 舒青窈吓了一跳。 略是侧眸,见魏行昭深沉的眼睛里,含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一时读不明白。 “青儿,为何觉得,我许久未看到你了。”加大握住她手的力道。 这一刻,舒青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一颗心倒是诚实地沉重跳动,叫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尽快收整了心情,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来,语气平静:“三爷,这里是佛门重地,法事当前,还是别这样了。” “那不是佛门重地,法事未当前,你我便可以这样?”魏行昭戏谑地问,言语里含着轻佻。 舒青窈不愿和他多说。 耳边又响起魏行致渐大的声音:“不可能……不可能……啊……那是佛像……” 第139章 血婴咒 舒青窈趁机问:“二爷,什么不可能?” 同样听到的魏行昭亦朝魏行致看去。 “那、那分明是阿萱的脸啊!阿萱,在流泪,是血泪!她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怨我?啊——她来寻仇了!”魏行致陡然叫出声,惶恐地捏住舒青窈的肩,“你看,你看,她还抱着孩子……是死婴……是、是我和她的孩子吗?” 魏行昭不悦地瞥了他捏住舒青窈削肩的手一眼,用手拂开,冷声:“二哥,你和二嫂哪儿来的孩子?” “不是的……我和阿萱曾经有个孩子,真有一个!”魏行致连声重复。 魏行昭不再给他好脸色,上前半步,把舒青窈和他之间隔开。 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真是疯了,上次还没有丢人丢够?” 可舒青窈却不这般作想。 魏行致周身越发浓郁的血色,还有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幻象,那是一种极其阴毒的术法—— 血婴咒。 这种术法,只会落在与婴儿有血脉关联的亲属身上,且其亲属有一人必为术者。 说这阴毒,是因为它的产生,专为束缚术者而成。早年间术者才出世,与普通人肆无忌惮地结合,所生下的孩子大都平平无奇,天赋隐于血肉。而术者与术者结合,生下的孩子却几乎都有极好的血脉。 当时的术门为了让自己门派更发扬光大,不惜阻止术者与普通人结合,发展到后来,还犯下杀孽,将那些普通人,以及其后代圈养杀害,用亲属的血,研究出术法,以保术者血脉绝不外流。 当然,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术者和普通人间并无约束,玉灵山更是从未有阻止两厢情愿的人结合的事。 而今血婴咒现,她忽然有些害怕。 仪璇前辈,到底活了多久? 她会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吗? 还有劫走她的“魅君”,真的是“魅君”?又是否真的是“劫”? “阿萱……阿萱……”魏行致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嘴里不停喃喃着。 魏老夫人和魏行勋一家人也听见了。 魏行勋听魏郑氏说了前段日子魏行致的荒唐事,对魏老夫人所生的两个脓包流坏水的儿子更加厌恶。听罢,和魏郑氏不约而同地把三个儿子往旁边护。 魏老夫人眉头皱起,用手里的拐杖头敲魏行致的脑袋,怒道:“你要再发疯,我就把你丢到佛堂后面去,让佛光好好洗洗你的眼睛!” 话音刚落,魏行致极度恐惧地瞪大眼睛,大吼:“我不去!”张牙舞爪地推开魏行昭,竟直接跑了。 众人目瞪口呆。 魏老夫人愣了好半晌,心脏疼得她直抽冷气,身体也软了下来,脸上老泪纵横:“这叫什么事啊……” 李嬷嬷赶紧扶住她。 魏行勋冷眼:“人在做,天在看。” 魏行昭站定,怒视道:“你说什么!” 魏行勋淡漠地给他一个眼风,向佛祖看去,双手合十,虔诚一拜:“人在做,天在看,佛祖有灵,莫放过天下间心怀不轨之人,亦求怜悯无辜百姓苍生!” 魏行昭一口气憋在心口,发无处发,只能去扶魏老夫人:“母亲,法事已了,我们回去吧!” “行致……行致……”她断断续续。 到底是肚子里掉出来的肉! 魏行昭双眼一恨,给晋蜀使了个眼色,又道:“母亲,我叫晋蜀去寻了。晋蜀的本事你知道,我们先回去。”凑到她耳边低声:“家丑不可外扬,须得速战速决……” 魏老夫人勉强敛回两分精神,支撑起身体,点头:“是了,我们回去。” 于是在搀扶下,她浑身抖着,极其缓慢地走下漫漫长阶。 魏郑氏微撇唇角,看向初晴。初晴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走到方丈面前,双手奉上。 方丈道:“施主,法事的银子已经支过了。” “这是我们添的香油钱,”魏郑氏走上前来,爱怜地摸了摸身边最近的魏锦棋的头,“保佑我们都长乐康健。” 方丈点点头,唤身边一个僧人接了。 而后众人陆续往来时路走。 舒青窈渐渐走去后面,回眸,见白若璃和裴言已不在,又收回目光。 身旁平添一丝夜昙香息。 她唇角微抿,心跳自然而然地加快。 “怎么回事?”沈清越低声。 舒青窈知道他问的是方才她主动接近魏行昭那边的事,便将血婴咒简单说了。想起白若璃,又提了一句香的问题。 “以你所见,可与这咒术有关?” 舒青窈心下怅然:“我倒宁愿无关。否则,那边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佛门净地的香,岂是那么好下手的?” 沈清越默然。 慕卿回 第92节 顿了顿,舒青窈又道:“若有关,那魏行致有危险了——他们要除掉血亲,这点我想不通。若无关,那今日我们行事,会更加波折。”咬咬唇,声音更轻:“清越哥哥,我有点害怕,保不住你想保的。” 垂在身侧的手随步子移动而轻晃,冷不防的,手背擦过一抹温热。以为是不小心,但下一瞬,那温热便穿过衣袖,紧紧相贴。 五指分移,十指相扣。 她的心刹那提到嗓子眼。 心虚地看一眼前方,见无人在意,才稍微安定两分。 “别怕,我在。”沈清越低声,一语双关。 她微微颔首。 今日的事,不管如何,她定是要成的。若魏行勋当真出事,那沈清越这边,身为外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开棺,只能眼看魏行昭坐上城主之位。至于后面筹谋,悉数落空。 她不愿再生波折。 沈清越谋划已久,机会只有一丝,那她,必要助他成功。 和他并肩,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是她最大的心愿。 行至马车附近,他们才松开了手。 舒青窈自然而然地朝魏行昭走去,此时魏行昭刚扶魏老夫人上马车坐好,撩开车帘见舒青窈在外面,眼睛里的光闪过一丝本能地惊喜,但很快又被理智压制,道:“母亲身体不适,我要和她同回。青儿,你……阿璃呢?” 舒青窈故意做出不解地模样,微微蹙眉:“方才她说难受,想要呕吐,便带了灿星先回去了。” 魏行昭不免轻啧。 白若璃身怀有孕,不该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好,免去其他怀疑,在母亲面前,也算对魏家尽了一份心。 不再多说。 舒青窈自觉:“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那青儿和雾菱回去便是。”看向末尾那辆摆放杂物,无人坐的马车:“青儿可以坐那辆马车么?” 魏行昭眼神一沉。 第140章 变 其实大户人家出行,多一辆马车,并不是什么奇怪事。 但魏行昭这个反应,舒青窈当下觉得,她这一句,实在是歪打正着了。 迎着她故作诚恳的清澈眼神,魏行昭委婉道:“那辆马车全是杂物,腾起来也不方便,眼下快些回府才是要紧事。就坐我们来时那辆吧。” 见状,舒青窈也不再坚持,点点头,乖巧应了声“好”。 魏行昭的眼神便又温和下来。 重新回到车厢内。 魏老夫人已经缓和不少,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声音轻轻喘息:“那辆马车确定布置妥当了?” “母亲放心,只要拉下外面的伪装,从内到外,绝对和魏行勋的马车一模一样。”魏行昭掷地有声地保证。 魏老夫人“嗯”道:“那就好。这是最后的机会,断不可再节外生枝。” 魏行昭眼神坚定:“此事必成。儿子也绝不会容忍再有其他意外发生。” ——所以,他瞒着魏老夫人,偷偷叫那支暗势力出动,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他并未告诉那群人,要刺杀的具体是何人,只说和那人有仇,又不便撕破脸皮。 那群人信誓旦旦:“让人悄无声息消失是我们最擅长的!主子放心!” 至于事成后,就算那些人出来指认,他只会说,这群人他不认识,且他也不可能刺杀自己的亲兄长。 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一直兄友弟恭,比起和魏二的关系,他们更像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马车开始徐徐而行。 舒青窈坐在马车内,因回城只有她一个主子的缘故,雾菱得以上马车伺候。 车中,雾菱见舒青窈沉默地在思考什么,便没有说话,悄悄地打开一个油纸包,把里面的盐渍山楂球递去她面前。 舒青窈的眼神只是落在那山楂球上面,没有动静。 实则这一刻,她已施术法,分出神思在探查其余四辆马车。 第一辆马车,车内是魏老夫人、魏行昭和李嬷嬷。魏老夫人手捂胸口,连连吁气,魏行昭关切地用手抚她的背,李嬷嬷则是端了茶水伺候,看似并无异常。 第二辆马车,车内是魏行勋一家。魏锦书和魏锦棋先前都在魏老夫人车上,回来时和父母以及大哥同坐,少不得跟猴儿似的活蹦乱跳。魏锦墨到底年纪大些,看到父母神色不对,忧心忡忡,便不时招呼两个弟弟。 第四辆,只有沈清越一人。 第五辆…… 竟坐了人! 不知何时,马车上的杂物竟已悉数搬空,取而代之的,是六个用面具遮住面容的男人。 舒青窈敛回神思。 一颗心突突跳起,想给沈清越传递消息,但一时又想不到好的法子。放在身上的手指蜷起,她很久都没有感到这样心慌了,一种无法把控全局的恐惧兜头而来,仿佛将她卷回多年前,云嫔出事的夜。 “小姐?”雾菱不知她怎么了,只是觉得她心情不好,便把盐渍山楂球往前推了推,“这是小王爷托奴婢给您的,您要不要吃一颗?” 听到“小王爷”,舒青窈抬眸,涣散的眼中聚了一点光亮,拈起一颗凑至唇边,小咬咀嚼。 与众不同的咸酸味瞬间填满唇舌,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说起来有些奇怪的味道,但这是她年幼时第一次吃到的来自宫外的小零嘴, 她还记得那个阳光透过叶片洒在地上斑驳一片的下午,如今若还活着,已经是姑姑年纪的桃茜小心翼翼打开丝绢手帕,紧张又害怕地从里面拿出一颗沉红山楂果递给她。 桃茜气质若兰,生得不是很美,但那一刻很美。 “小公主,断不能说是奴婢给您的呀……”她声音发颤。 舒青窈开心拿过,咬一口,满心想着,别人有的她终于也有了,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现在,这样的咸酸入口,幼时的满足感早已淡却,但却能让她变得冷静清醒。 无妨,那些都是普通人而已,无妨。她不断在心底重复。 风吹起一角车帘。 她不经意地一瞥,见外面树木林立,雪白的树皮上纹路丛生,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收回眸光滞了滞,忽而意识到来时路上,并没有这样的树木。 心下一凛,她单手撩开车帘,探出头去。 魏行勋一家的马车尚在…… “小姐,怎么了呢?”雾菱问。 “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走的这条路,”顿了顿,“上次和表小姐到妙法寺,来去都是同一条,没有理由突然换路。” 不安感愈演愈烈,她放下手里的山楂球,再次凝神查探。 神思刚出,只来得及虚晃一瞬,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狠狠挡回。 她猛地瞪大眼睛,一声:“不好!” 从怀中拿出早就备好的小木人,念咒施法,小木人化作另一个她。雾菱大惊,眼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舒青窈,浑身起了一层战栗。 “小姐……您……” “她就是我,你不要露出马脚。”舒青窈说着,用手掌覆住木头人的眼睛,随后再施术法,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魏行勋马车上。 一家五口尚未发现有何不妥。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枕在魏郑氏膝上小憩的魏锦棋给震醒了。他扁扁嘴,说饿。魏郑氏便叫初晴把吃食送来。 话音落下一阵,没有等到回应,魏郑氏有些恼了,提高声音:“初晴,你聋了吗!” 马车蓦地停下。 五个人毫无防备,悉数往前跌去。车帘翻动,坐在外侧的魏行勋最先抬头,一眼看到空空如也的马车座驾,随行的人也都不见了。 跟过往一样的场景再次现在眼前,魏行勋吓出一身冷汗,还未湿透衣衫,又被邪气的风吹了个通透。 六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正前方而来。 他们逆着光,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步伐一致,手里都提着刀,明显是冲他们一家五口而来。 六把刀尖摩擦地面,刮出一路令人胆战的寒声,如催命夺魂的无常吟唱,随脚步声渐渐逼近。 第141章 见面礼 “夫君!”魏郑氏吓傻了,半晌的嗓子眼里才憋出一个词。 三个小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浑身抖若筛糠,一个劲地往魏郑氏怀里钻。 魏行勋本能地将妻子护去身后。 那六个人已经离他们不出五步的距离。 他瞪大眼睛,目眦尽裂,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交错在心头,又从间隙萦生出愤怒。 “你们,是不是魏行昭派来的!”他握紧双拳。 六个人中,一个肩头绣有金鹰的男人站在最前面。 隔着雾瘴,勉强看清面前是魏行勋一家,他前进的步子停下。 “告诉我,叫我死个明白!”魏行勋又道。 金鹰身侧的男人小声:“大哥,我们被骗了……” 他们当时得到的命令是,即刻击杀。 但他们六人太久没有出过手,好不容易得到宝刀出鞘的机会,当然心痒痒的,没打算叫目标死得痛快。因为他们故弄玄虚地玩了好一阵,却没想到,目标是他们老主子的另一个儿子。 这要是动手了,那他们岂不是对不起老主子? 金鹰默了一瞬。 他常年当领头,也是这几个人中最有计谋头脑的,看到这局面,俨然已知一切种种是为何。无奈一叹,对魏行勋道:“主子的命令,我们誓死执行。不过你们死后,我们会妥善安葬。” 魏郑氏尖声:“只要不杀我们,我把钱全给你们!全给!” 魏行勋笑了笑,摇头,侧过半张脸:“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他们是求财?” 慕卿回 第93节 三个小子死死抱住魏郑氏,越发把头往能埋的缝隙里面埋。 金鹰缓缓举起了刀。 “抱歉了,命令难违。” 其余五人同样举起刀。 千均一发之际,一道如冰凌般浅淡的蓝光破空而来,击打在金鹰的刀上,发出一声奇特的清音—— “叮!” 声音久久回荡。 六人眼神一直,竟不约而同的松开五指,刀纷纷脱落,摔去地上。 魏行勋和魏郑氏急忙朝蓝光而来的方向看去。 是个玄衣女子。 她面覆一张奇特的面具。面具仿若如冰晶制成,散发着丝丝寒气,上面雕刻着莲纹,随寒气漾动,如同瓣瓣莲花次第展开,栩栩如生。 魏郑氏看得呆了,讷讷道:“夫君,你这是招惹了什么啊,这个……这个……是人吗……” 三个小子听到这话,好奇心正重的年纪,不禁抬了抬眼。 年纪最小的魏锦棋“咦”了一声:“这个姐姐,好像府上的那个姐姐……” 很轻的一句,被愈发猛烈的狂风卷走,在沙和碎叶中湮了音。 “你是谁!”金鹰大声质问。 舒青窈抬起右手,掌中阴阳玉子如太极鱼般流转,散发着时而温和时而凌厉的光。 “术者!大哥,是术者!”有人道。 “别怕!”金鹰大喝,“主子早说过,会有术者帮助我们……” “那肯定不是奴家,奴家,是要取你们命的。”声音带着远方飘来似的朦胧。 阴阳玉子的光猛然炸开。 众人惊觉眼前白茫一片。 再凝神时,天地间已然变化。 六人眼前,变成一片死寂黑色。 魏行勋一家那边,却是明媚白色,宛若春日阳光,卸去他们所有的惊恐。 一个不算太高的术者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笑嘻嘻道:“你们几位待在这里就是,切莫乱走。等师姐那边完事儿,再一起回家!” 魏行勋看着他脸上浅青的面具,同样雕刻着莲花,扶着地面起身,对他作揖:“魏行勋感谢两位少年英雄相救,还不知两位名讳,日后——” “不用,”凌桑摆手,“我们救你,只是机缘,无须多想。” 说罢走到他们面前,甩开袍衣,席地而坐,开始运功。 此为舒青窈的精神幻境,名曰“须臾”,借阴阳玉子而成。 阳者,滋润伤者,抚慰人心。 阴着,斩妖除魔,屠尽恶灵。 舒青窈站在阴境中。 她面前是那六个杀意凛然的男人,衬得她十分平静。 听那几个人说“有术者帮我们”,她还紧张了一瞬,以为施出“须臾”幻境,会生其他波折。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在她掌控中,这六个男人于她来说,已是强弩之末。 她不想废话,引出境中幻象,攫走他们魂灵。 轻而易举。 魂灵在她眼前犹如雾气消散,而幻境之外,那六人已成了没有生息的躯壳。 正欲覆手收回阴阳玉子结束幻境,却忽而听到耳畔响起一声熟悉的诡笑。 “——这就是玉灵山的术者?” “——自以为凌驾于人上,所以对普通人肆意捕杀?” “——呵呵,好一个正道门派!” 舒青窈尚未想起这诡异的声音来自何人,整个人已经开始由内而外的感到不适。巨大的压迫像是在她体内生了只手,随着对方的声音,在一点一点张开五指,要把她彻底撑破。 头疼欲裂时,肩膀忽就被拍了一下。 回头,没看到任何人。 腰间的玉佩却亮起盈盈光华。 那是,南风的玉佩! 舒青窈赫然反应过来,对着漆黑的四周道:“请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评说我?——妖人首领,魅君大人!” 魅君又是一声诡笑。 “这么快就知道是本君了?不愧是彗星扫尾,就是天生异于常人。” 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舒青窈阖目一息。 这是难得的和他对话的机会,她势必要争取得到更多讯息,不能被他扰乱心神。 再次睁眼,眼神越发坚定。 “所以,魅君竟是来帮忙的术者?魏行昭能请动您老人家,这本事,怕是明僖帝都望尘莫及!” 黑暗中,魅君的声音没有回应。 但下一刻,那声音陡然贴近耳边,极度尖利地叫:“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请本君!还有明僖帝,连给本君提鞋都不配!贱人的种……” 说到这里,那声音戛然而止。 寥寥几句,舒青窈却震惊不浅,汗流浃背。 魏行昭便罢了,她早知魏家都是魅君玩弄于鼓掌间的棋子,那明僖帝呢?虽说她心中对这个生父并无感念,但魅君胃口这么大,竟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还称他为“贱人的种”…… 周身生起恶寒,她想到一个可能,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还想再引魅君说话,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集中精神。 良久,魅君复又轻笑:“罢了,本君也只是想和你这未来的左膀右臂打个招呼而已,你无需紧张。至于那些人的躯壳,今日便当作见面礼,本君帮你抹了。” 说完,不受她控制的阴阳玉子忽就响应了她所施的收境的指令,眼前幻象剥离,她又重新回到真实世界。 而眼前,天开地阔,阳光正好,无风无云。 六人连同刀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42章 喜 “师姐,出了什么事?”凌桑凑过来小声问。 舒青窈敛眸。 残留的空气中感受不到丝毫异样的气息,在阴境里的种种,仿若飘下的一片雪瓣,轻杳覆在她掌心,又转瞬消无,毫无痕迹。 “回去再说。”她道。 回头,看向魏行勋一家五口还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她叹了口气。 “你去安顿吧。” 话音刚落,周遭忽就猛然一抖。 大地震颤,似要山崩地裂。 地面上成堆的碎叶漾起诡异的弧度,普通人不知,舒青窈和凌桑却看到那弧度里漾出红得发黑的雾气。 ——妖人。 好不容易缓和两分的魏行勋见面前才救下他们的术者皆做出防御姿势,顿时脸色苍白。魏郑氏也看出端倪,欲哭无泪地嚎:“老天!今日非要亡我们不成!” 幸好,妖人还未从地裂中涌出,尚有转圜余地。 舒青窈驭起阴阳玉子,以此织出一张无形的网,想要把面前异动最明显的地方给笼罩住。 正欲出手,冷不防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同时而来的,还有令她和凌桑感到骨寒的黑金气息。 “让开!”是裴言的声音。 语气又急又怒。 凌桑愣了愣,他还没见裴言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手腕一紧,已被舒青窈拽住,拉去一旁。 眨眼间,舒青窈将他带离去另一个地方。 “师姐?”凌桑不解。 隔着足有人高的草丛,舒青窈手拂过眼前面具,容颜显现,一双清澈无澜的杏眸淡淡看着前方。 “巡察司的人来接手,我们站在那里,容易被误伤,”她轻声解释,“再说,我们已经解决完最大的麻烦。这些妖人,更适合他们。” 凌桑这才明白过来:“也是,我们要是留在那里,反倒不好脱身了。由官府出面护送魏行勋一家,能把我们都摘出去。” 顿了顿,有些担心:“裴大人这么厌恶我们,不会事后来追查吧?” “厌恶?” “是啊,他叫我们‘让开’,凶得要命。”说着,他不满地噘嘴,很不服气。 舒青窈淡笑一瞬:“你要这么说,可误会了裴大人的意思。”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施术离去。 马车上。 雾菱瞪大了眼睛,自舒青窈凭空消失后,她一直盯着那个木头人。 这木头人在舒青窈以手覆眼后,就乖顺地倒去马车车座上,睡着了。 ——闭着眼睛躺下,胸腔腹部微微起伏。 “雾菱。” 慕卿回 第94节 “啊!” 凭空响起清淡又温柔的女声,雾菱一声尖叫。 马车外的车夫听到动静,问:“姑娘,怎么了?” 雾菱结结巴巴:“没、没事……是有只虫子飞到了我身上……” 马车夫不再多言。 过了片刻,舒青窈的身形显在她座位对面,原本乖乖“躺”着的木头人瞬间变回原形,舒青窈拿起它收好。 “小、小姐?您是真的么?”雾菱战战兢兢地问。 “嗯,”舒青窈眉眼带了笑意,“就怕吓着你,所以没敢直接现身,没想到还是把你吓着了。”语气里带了丝歉意。 雾菱忙摆手:“不不,是奴婢头一回见,太惊讶了。以后,奴婢不会这样的,一回生、二回熟嘛!”瞥见舒青窈发髻上粘了一根草梗,便伸手帮她摘下来。“这草……” “怎么?” 雾菱把草梗放到掌心,凑至鼻前嗅了嗅,抬头:“这草很像奴婢家乡的香柠草。” “这边没有?” “没有,”她肯定,“香柠草是奴婢家乡的特产,这种草有安神之效,若和香同焚,还能出其他效果。” 舒青窈怔了怔,莫名想起妙法寺那些燃烧着的大香炉,抬起衣袖,轻嗅,果然染上了味道。 “雾菱,你能断出这是什么香么?”把手腕前伸。 雾菱上前:“檀香……好浓的檀香。”又仔细感受:“里面好像还有寒舌和麝香。” 听到“麝香”二字,舒青窈忽就想起幼时宫中,那些有孕的宫妃谈麝香色变的场景。 难怪白若璃会浑身不适。 “寒舌是什么?” “奴婢也不太懂,但奴婢知道,寻常的檀香是纯粹的檀香,不会掺和其他的,尤其是麝香,那是从动物身上取来的,会犯杀孽,与佛家仁慈截然背道。”雾菱认真道。 舒青窈赞同。 不过香炉里的香究竟有何作用,眼下也不重要了。她更在意的,是她走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 也是回来路上借着术法掩饰,她又临空看了一眼车队,确定五辆马车成了四辆,但魏行勋那辆马车,还徐徐行在她这辆马车的前面。 这就很有意思了。 没过多久,车队回到魏府门前。 魏行昭忙不迭地跳下马车,瞥看一眼紧跟其后的第二辆,见车辕上没有他刻意留下的刻刀痕迹,知道那六人已经得手,而且成功偷梁换柱,不免心中大喜,伸出手迎魏老夫人下来。 “母亲……”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意。 魏老夫人则沉稳许多,扣在他手腕上的略显苍老的手,重重握了握。 魏行昭立马把喜悦收敛。 母子二人这一刻忘记所有,只顾往台阶上走去。 舒青窈几乎和沈清越同时下马车,二人相视一眼,随后她开口,故意问:“大爷?大夫人?怎么还不下马车呢?” 母子二人身形一顿。 魏行昭正愁不知找谁来揭开这“谜团”,听到舒青窈的声音,回头:“青儿怎么了?”松开扶魏老夫人的手,往台阶走下两步。 舒青窈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得意,摇摇头:“没什么。”提裙也往台阶上走。 魏行昭:…… 怎么不继续问了? 他都准备好冲过去,掀帘子,发现尸体,大声嚎哭一场了! 沈清越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暗道小丫头又使坏,但也没开口说什么,同样往台阶上走。 魏行昭更郁闷了。 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舒青窈和沈清越心有灵犀似的,一前一后走到魏老夫人身边,又朝魏行昭看去。 “行昭?” “三爷?” 两人异口同声。 第143章 梦 魏行昭仿若被架在火上烤的鱼。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瞧我,方才只顾着母亲,倒忘记叫大哥他们了。这一路漫长,许是他们一家五口都睡着了……” 说着便朝马车而去。 舒青窈和沈清越冷眼看着。 而魏行昭何尝不知自己这个借口有多蹩脚,谁会忘记家人还没下车?还是五个人? 到了这刻,魏行昭忽然觉得,他把自己给笼进局里了,就应该叫马车夫去叫人。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站在马车边,先前心中那点狂欢已荡然无存,他蓦然感到害怕,怕撩开车帘看到一片血腥,看到自己的亲哥,还有三个叫他“三叔”的侄儿死不瞑目的眼,更怕看到五个人好端端的在里面,真的只是睡着。 踌躇犹豫地顿了顿手,他才继续往前,捏住车帘一角。 整个过程非常漫长。 漫长到魏老夫人皱起眉头,不得不观察舒青窈和沈清越的神色。 ——但凡这二人透露一丝疑惑,她拼了所有,也要把这二人杀了,以绝后患! 帘子终于掀开! “这!”魏行昭目瞪口呆。 他设想过的场景,竟都不是! 马车内,空空如也…… “三弟,是在找我们吗?”魏行勋的声音从面前经过,又缓缓停下的马车上传来。 两辆马车并列地停在一起,一前一后,从外面装潢到马匹枣黄白鬃,甚至是马车夫的面容,竟都几近一样。 舒青窈也是这一刻才想明白。 原来这车队行至中途,魏行勋的马车夫就把车拐去了另一条路。最后那辆马车趁机超越,占领第二辆马车的位置。至于马车上的六个人,早在变化位置时跳下马车,尾随那边而去。 以魏行昭这颤颤巍巍伸手撩车帘的举动来看,那六个人杀完人后,原本计划是又从中间路上换回来的。只是她和凌桑插了手,裴言又救了魏行勋一家第二回。 眼下,裴言亦在那辆马车上。 魏行昭头皮发麻,浑身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三弟怎么了?”魏行勋笑得云淡风轻,“行到半路,墨儿说饿,所以我叫马车夫拐了个弯,去附近街上买了糕饼。可巧,遇到在寺里半途处理公务的裴大人,就一并捎回来了。” 魏锦墨适时地钻出来,拿着糕饼咬了一口。 紧接着魏郑氏也出来了。 她抱着熟睡的魏锦棋。 魏锦书是最后出来的,脸色不是很好,但看着也像是才睡醒的样子。 魏行勋走到魏行昭身边,伸手重重摁了摁他的肩。 随后,魏锦棋一声惊叫,猛地从梦里惊醒。 连连道:“爷爷!我看到爷爷了!” 众人脸色一变。 魏锦棋奶声奶气:“爷爷他的脸黑黑的,好吓人啊,他说他冷,要给他多穿衣服……” 魏老夫人忍不住走下台阶,拐杖杵地,发出噔噔噔的闷响。 “棋儿,你当真看到爷爷了?” “是呀奶奶,”魏锦棋道,“爷爷还说他痛,叫我们一定去看他。对了!爷爷住的地方好多水啊,到处都是水,哗哗的……” 魏老夫人微微干裂的唇瓣颤了颤,想说什么,但魏行勋先一步开了口:“母亲,是否是父亲的坟茔出了问题?今日还在,我们不如去看看?” “不可能!”魏行昭斩钉截铁。 为了防止恶灵作祟,他听了高人所言,在上好的棺木里又套了一层桃木棺,甚至用十八颗寒铁钉,沾了黑狗血,死死钉了一圈。 这样的坟茔,绝不可能漏水漏风。 “三弟这么肯定?”魏行勋敛起眼睛。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有些过激,魏行昭缓和两分,道:“父亲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如今下葬不过三月半,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哇……”魏锦棋大哭,“奶奶救救棋儿!爷爷说了,如果我们不去看,今夜就要吃了棋儿!” 此话一出,怜子心切的魏郑氏立刻抱着儿子跪下了,对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弯腰磕头:“母亲、三弟!求求你们,去看一看吧!求求你们!就算没事,看一眼也好,要是父亲今晚真要把棋儿怎么样,儿媳就活不了了呀!” 魏行昭不耐烦地道:“才去做了法事拜了佛,大嫂不必如此害怕!” “可那佛像流血泪,还有二弟也突然发了疯,这……这……很难说不是父亲的警告……” “大嫂!”魏行昭提高声音。 他正对着大街,注意到来往的行人开始渐渐驻步。甚至有人小声说:“看哪,魏家又有好戏上演了,当家主母跪小叔子啦!” 魏老夫人显然也留意到了,掩去脸上不耐,弯腰伸手:“好儿媳,快起来。在这跪着,反而吓到孩子。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侧目,李嬷嬷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寻常随身带的哄孩子的糖果,剥开一粒,塞去魏锦棋口中。 魏郑氏不得不起身。 魏锦书却扯了扯魏行勋的衣袖,小小声:“父亲……” 几人朝他看去。 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些,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其他。咽了口唾沫后,才继续说:“其实弟弟的梦,我也梦到了……就在刚刚马车上……要不是马车停下,我还在梦里,醒不来……” 慕卿回 第95节 魏郑氏“啊呀”一声,又想跪下。 魏行昭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大嫂,不可!” 没有说一句话的裴言忽然在身后淡淡开口:“逝者托梦这事,若是一次便罢了,但短时间内接连两次,还是重视一些的好。以前巡察司接过一桩调查,亦是逝者托梦,可惜那家人并不信。于是大年初一清晨,全家都被开膛破肚,死状极惨……” “别、别说了!” 裴言叹了口气,摇头:“这姑且算是那家人的‘孽’,可之后,那家人家姓上下三族,悉数连倒大霉。原本是做米粮生意的家族,立刻从人上人,成了人下人,如今都还在街边行乞。” 听到这句,魏老夫人倒想起来,曾经的确听过这离奇玄妙的事。 旁的便罢了,要是影响整个魏家的气运…… 她慈眉善目地笑起,怜爱地抚了抚魏锦书的头,以示安慰。 又直起身子:“我们走。” 第144章 魏 舒青窈和沈清越对视一眼,又错开眼神,重新向马车走去。 路上,舒青窈故技重施,以小木人做代替,自己则去了沈清越的马车。 相比雾菱,沈清越则淡然许多。 舒青窈现身时,他寻常地端坐在位置上,双手的手腕轻搁于膝,一双伪装妩媚柔情的桃花眸略有失神,显露出两分曾经的影子。 舒青窈坐在他对面。 他也只是抬眸微怔,又弯起唇角,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过来坐。 她却顺势扶住他坚实的小臂,坐去他怀中,柔弱无骨的小手轻搭去他的肩上,倚着他的胸膛靠近。 “这样说话,不是更方便么?”她轻笑,杏眸里久违地透出一抹狡黠。 沈清越便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以免她不舒服。 “这件事,是你叫裴言做的?”她问。 魏行勋再怎么沉得住气,也不可能做到短时间内,面对刺杀自己一家的仇人无波无澜。遑论魏郑氏这样的妇人,还有魏锦墨三个小子。 这一家五口配合得异常默契,又挑不出任何不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裴言。 沈清越“嗯”了一声:“巡察司有自己的方式,让才经历巨大惊吓恐慌的无辜百姓平静心绪,外人看上去,只会觉得无事发生。” “实则他们心里还记得?” “嗯,”沈清越颔首,“抹去记忆的方式也有,但今日并不适用。” 舒青窈便明白了,魏行勋一家的打算。 心绪平静地装作无事发生,好在验尸时发出致命一击。 既然如此,那城官和仵作,只怕都已在等指令了。 可算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舒青窈不禁皱了皱眉。 当真万无一失么? 今日要不是她身上佩戴的南风所给的玉佩,在紧要关头替她抵挡住魅君的神思侵袭,只怕她会困在阴境里,沦为魅君驱使的妖人。 左膀右臂…… 这个词,让她不寒而栗。 南风亦说过类似的话,她和沈清越命格特殊,相生相克,若不能走向正,那只能走向邪,成为祸一方的祸首。 “怎么了,窈窈?”沈清越的声音近在咫尺。 他看到她眼眸里的一瞬瑟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舒青窈敛回神思,想了想,摇头。 见沈清越的反应,魅君大抵还没有找他,那他暂时并不是魅君需要下手的目标。 毕竟比起普通人,她这个术者的利用价值,的确更大。 既然如此,便不用告诉他,让他徒生担忧。 只是凭借着沈清越的敏锐,她要是不说个什么,又搪塞不过去。 于是道:“方才我杀了六个人……六个活生生的人……” 沈清越眸中的光滞了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说,低头,轻轻覆住她的唇。 也只是覆而已。 他什么也没做。 就像这样的接触,能让彼此安心似的。 舒青窈闭上眼睛,感受着鼻尖传来的他身上夜昙香的清幽气息,以及唇瓣传来的淡淡温度。 过了一阵,沈清越抬起头,眸色深沉了几分。 “日后,我不会再叫你手染血腥。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他承诺。 舒青窈的手指轻扣他素色衣襟,微微捏紧。 其实对于杀人,她并没有那么怕…… 她本身也不是良善之人。 杀的那些,亦不是。 最初有的忐忑也只是因为对方人数太多,她担心横生变故。而真动手时,她满心漠然,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若你已经是妖人的走狗了呢?” 南风的声音倏而又回响在脑海里。 舒青窈额角突突地疼,感觉到有什么呼之欲出…… “别怕,窈窈。”沈清越收紧双臂,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 舒青窈顺势攀住他。 “清越哥哥……”她浅浅咬牙,“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倘若我迷失神志,你不要心慈手软,必要杀了我。” 沈清越手一抖。 分开她,神色严肃:“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舒青窈笑了笑:“事就是那样的事,我说这话,只是因为我想起了南风说过……我不想沦为妖人的走狗,那是我的底线。”双手捧住沈清越的脸,轻吻他的唇:“师父于我有养育之恩,是我再生父母,我绝不能背叛她,背叛玉灵山。” 沈清越心里稍松,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抚了抚,声音温柔:“不会发生的,你有我。” 舒青窈没再继续坚持下去。 又相拥片刻,舒青窈回到自己马车。 雾菱心脏紧缩,这次好歹捂住了嘴,没有叫出声来。 而后神色骄傲地扬起头:“小姐,您看,这次奴婢没被吓着!” 舒青窈看着她发白的脸,抿了抿嘴角,点头:“是呢,有大进步。” * 马车行至魏氏祖坟。 魏家自云州城发迹,距今已有百年,以城志记载,魏家祖上是自愿迁来的,若非远离皇城,亦该是享誉天下的百年大族。 而今,这百年大族人丁凋敝。 魏启阁还在世的时候,境况还稍微好些。魏启阁是上任老城主的嫡长子,以他往下,还有四子三女。按理来说,子女繁衍,亦能保证大树枝叶繁密,可当年疫病横行,几乎叫他们灭了族。 ——魏启阁的原配便是葬身于那场疫病。 幸存的魏家后裔,不愿再在这座要去他们亲人性命的城里,各奔东西。 这成了魏启阁的心病。 若非魏老夫人在后面给他诞下两子后,他伤了身体,只怕还要多纳几房小妾来繁衍子嗣。 当长媳魏郑氏连生三子后,魏启阁视此为祥兆,认为魏家的血脉会渐渐重回当年盛景,因此对于魏行致和魏行昭,反倒没那么看紧了。 魏行致没有子女,无所谓,魏行致本身也不是当城主的料。 魏行昭…… 自有婚事在,开枝散叶迟早的事,他也不担心。 可他忘了,开枝散叶重振魏家,只是他一个人强烈的心愿。 魏行勋的人生被他绑缚,又经历了那场疫病,虽说能理解父亲,但也只是作为依附,力所能及地去做。 至于魏行昭,从头到尾,都没有把“重振魏家”四个字放在心上过。 魏老夫人从小就教导他: ——“昭儿,记住,你是魏家最优秀的孩子,是魏家未来的家主,云州城未来的城主,这一切都是你的,你要想尽办法,把它守住!” 第145章 开棺 分明是阳光明媚,落英缤纷的三月,站在山头,吹过来的风却叫在场所有人感到一阵寒冷。坟头两边新生的杂草和枯黄的旧草掺杂纠缠,透出两分不属于现在的萧条。 魏启阁的坟茔是新修的,立在最前方。 上好的石料,崭新的颜色,连朱砂字都清晰得很。 魏行昭最先走到坟茔前,先拜了拜,又围绕坟茔转了好几圈,道:“没有任何渗水漏风迹象,虚惊一场,可以回去了。” “且慢——”魏行勋开口。 “怎么,大哥不信我?”魏行昭勾起唇角轻蔑地笑,“那大哥自己来看?”环顾他人,“大家一起来看好了!” 魏行勋没动。 慕卿回 第96节 他没动,舒青窈和沈清越等更不可能动。 只有魏老夫人回头,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会意,端着手上前环绕,她走得极慢,一圈后,对大家点头:“的确没问题。老夫人,咱们可以放心。” “且慢——”又是同样的两个字。 所有人朝魏行勋看去。 但魏行勋摇头,示意不是他。 只见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白须男子,手里端着风水罗盘从众人身后走出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更不知道他怎么到的。 魏老夫人一见那道士,微微眯起眼睛:“余半仙。” 余半仙便是魏启阁下葬时请的道士。 余半仙行了礼,道:“魏老夫人有礼。”又道:“今日晨起,老道忽见天空一道星子划过,正冲东南方。这白日飞星,必有异象,于是老道一路而来,正好看到大家。”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如何,抬起手里的风水罗盘,眉头皱了皱,神色警惕地朝那坟茔走去。 风水罗盘上的针一阵颤动。 余半仙脸色大变:“不好,下面恐怕已经尸变!” “怎么会?当时照你这老头的意思,已经……”魏行昭说了一半,又急急闭嘴。 魏老夫人默了默,站出来:“老爷走得急,老身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大懂,是昭儿与余半仙你做的交接。不过事后昭儿也同老身说道了两句,知道余半仙给老爷准备的,都是最好的。” 言外之意便是叫他别多嘴,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孰料余半仙连连摆手:“就算照老道的意思去做,但棺材中已有尸变,还是得打开——” 话音未落,魏行昭暴怒,几步冲上去就要打余半仙。幸好余半仙举起罗盘挡了一下,又赶紧后退,连道:“这位爷,老道不过实话实说,你急也没用!” “你个招摇撞骗的老东西,钱收了,还要开我父亲的坟,打扰他安息,你安的什么心!”看向余半仙身后的魏行勋,咬牙切齿:“你,是你!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魏行勋眼睛冷了冷,声音更冷:“母亲,三弟,父亲下葬我一直在外地,这余半仙还是头一回见,他说什么,与我何干?” 魏行昭又立刻瞪魏郑氏:“是你告诉他的!贱人!” 魏郑氏到底是个深宅妇人,被魏行昭先指后瞪,还出言相骂,忍不住流泪:“三弟!当嫂子的知道平日主理琐事可能得罪了你,但你也不能如此含血喷人!” “昭儿!”魏老夫人喝住他。 李嬷嬷上前,把魏行昭往后拉。 “那以余半仙所见,老爷的棺,什么时候开好?”她十分平静,眉目中还露出两丝悲戚,“夫妻数十载,即使开棺打扰老爷,但老身更希望老爷能好好的去。” 魏行昭见母亲这般,便知她已经有了后招,拂开李嬷嬷的手,自觉站去魏老夫人身后。 余半仙垂首,看向地上摔坏的风水罗盘,喃喃:“三爷平素最是温和一个人,眼下性情大变,看来这棺,是得立刻开了。”又抬头:“眼下阳光还在,阴尸不易暴起伤人,大家可放心。” “既然事不宜迟,”魏老夫人看向魏行昭,“昭儿,你去请人来,速去速回。” 魏行昭点头,示意马车夫解开一匹拉车马,又翻身上马,策马朝山下而去。 约莫一炷香后,人来了。 余半仙又看一眼天空:“约莫还有一炷香的时辰太阳就落山了,还得快些才是。” 于是那些人开始奋力挖土。 半炷香后,魏启阁的棺材显现在众人眼前。 魏行昭取出顺道买来的香烛和鲜果摆上,对棺材行礼鞠躬。其余人照做。 “父亲,有怪勿怪。”他道。 说完,又站去魏老夫人身后。 魏郑氏带着三个孩子走开。胆小的丫鬟奴才也跟着相避。 剩下的人,注意似乎都在那棺材身上。 魏行昭打量着那些人,见无异,便对魏老夫人道:“母亲,那桃木寒铁钉的棺材露出来,我们该如何?” “没听余半仙说尸变?”魏老夫人敛眸。 魏行昭立马反应过来。 是了,就说余半仙提前预知尸变,所以用这样的方法防着,没想到还是变了! 殊不知魏行勋他们志不在此。 他们只想看到魏启阁的尸骨。 这样的气候,魏启阁的尸身已经化为白骨,中毒死的人,骨头会发黑。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调查魏启阁的死因。 因此当看到棺材内还套着一层奇怪的棺材,以及十八颗寒铁钉时,舒青窈他们几人都愣了一愣。 舒青窈身份所限,不便出声,只能小声告诉沈清越。 沈清越听后,眉头微皱,言道:“小王游历时曾听过,这桃木为辟邪之用,十八颗钉子则是代表着‘十八层地狱’,不知老城主犯了何等的孽,值得老夫人如此对待?” 魏老夫人面不改色:“老身也是不舍的,奈何老爷入土时,已有了变化……” 魏行昭接话:“正因如此,我们才只能把父亲放入桃木棺内,又钉上十八颗钉子。哪知余半仙说,父亲还是……唉!” 魏行勋一言不发,一根一根攥紧手指,紧握成拳,强忍着颤抖。 他已经知道了。 父亲的死,果然有异。 这对母子是做贼心虚! 他们害怕,父亲化作厉鬼,找他们寻仇! 第146章 朱砂 裴言走到魏行勋身边,不经意地举动,微碰到他的胳膊。 魏行勋瞬间冷静下来。 也更清醒。 是了,还不到时候。断不可在此时意气用事,功亏一篑! 他微微偏头,回以裴言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再次看向那几个忙碌的人。 魏行昭请来的人都是专业的。 魏行勋也并不担心这几个人从中作梗,毕竟棺材内的尸骨,才是最重要的。 念及此,魏行勋上前两步,死死盯着那些正在撬开寒铁钉的人。 随着最后一声响,棺材盖松了。 “且慢——”余半仙又道。 他捻捻胡子,屈指掐算,嘴里念叨着没有人能听懂的话。舒青窈知道他在算开棺吉时,可自从这余半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这里,她就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魏行勋和魏郑氏否认了,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又不会自掘坟墓,那便只有沈清越和裴言能干这件事。 侧眸回看沈清越,见他气定神闲地站着,桃花眸里除了有看好戏的戏谑,回望她时,又多了丝胸有成竹。 她唇角扬了扬,收回目光。 棺材打开。 到底是同床共枕多年,魏老夫人面上划过一丝不忍,微微偏过头去。魏行昭见母亲这样,便自己走上前去。 “啊!”他惊呼。 “果然不出所料!”余半仙道。 话音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装有朱砂水的瓷瓶,把里面的东西悉数朝魏启阁的尸骨上泼去。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舒青窈下意识要施术阻拦,但也为时已晚。 她看到的时候,魏启阁那副套在松垮垮的寿衣里的,腐烂了大半的尸骨,已经浸染红色,哪里看得出是白还是黑。 “混蛋!”这次是魏行勋揪住了余半仙的衣襟。 余半仙“哎哟”一声:“这位爷,休要动手!老道也是为了你们家好!方才你们是没看到,开棺瞬间,老城主的眼睛遽然闪过一道绿光!那阴森的哟,就是尸变的征兆!老道保了你们的命,你们还要恩将仇报不成!” 魏行勋咬牙:“父亲的尸骨已然腐化,肉身所剩无几,哪里来的眼睛!” 众人都看得清楚,尸骨上只有两个空洞。 余半仙继续狡辩:“老道好歹是半脚踏入黄土的人,还能骗你们不成!况且骗你们有啥好处?” 听到“好处”二字,舒青窈若有所思,又去看沈清越。 却发现沈清越的眉宇不如之前舒展。 这于他来说,亦是变故。 魏行勋还要争执动手,在旁的魏老夫人猛地将拐杖拄地,冷冷开口:“够了!既然老爷尸骨无恙,那就封棺!今日之事,谁也不许传出去!” “不能封棺!”魏行勋极力制止,“父亲的尸骨被损,这等折辱,难道母亲要当作无事发生?” “不然,你想怎样?”魏老夫人冷声质问。 魏行勋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不出。 的确,他还能怎样? 清洗尸骨? 只是清洗了又如何,那朱砂之色,覆之便不能除,父亲真正的死因,哪里还有法子能验出? 沈清越手指蜷起。 早在今日出发前,他就叫招财去跟城官打过招呼,眼下城官和仵作正在附近,只要他令下,就即刻前来。但眼下尸骨看不出端倪,城官和仵作现身,只会坐实他们有备而来,对他们十分不利。 思忖间,舒青窈忽然站了出来。 清柔的声音淡淡一句:“青儿愿帮老城主清洗尸骨。” “?!”众人皆瞪大眼睛,朝她看去。 舒青窈略是颔首:“青儿和三爷的婚约,是老城主定下的,虽青儿无缘得见老城主慈颜,但在青儿心中,老城主就如父亲一般。” 慕卿回 第97节 不待魏家人开口,她又道:“青儿也知道,老城主的离世,叫大爷和三爷心中大恸,如今老城主尸骨受损,青儿愿代替大爷、三爷尽孝。”走到魏老夫人身前,敛裙跪下:“望老夫人怜青儿一片孝心!” 此话一出,在场一片沉默。 舒青窈这寥寥几句,可谓是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亦堵住了魏老夫人想好的退路。 身为魏家有婚约在身,且婚约还是魏启阁亲自定下的儿媳,她有资格尽孝。 给出的理由还顺带把魏行勋、魏行昭都摘了出去。 而身为魏启阁的亲生儿子都无法清洗,沈清越和裴言这样的外人就更不能碰了。 至于魏郑氏,早就远远站去一旁,护着三个儿子还在发抖,魏老夫人绝不会开这个口。 分神间,舒青窈又磕了一个头:“望老夫人成全!” 抬起头时,眼中泪光闪烁,分外惹人怜惜。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样的事,哪能让你一个女子去做。”顿了顿:“但你说得对,行勋和昭儿都心中悲痛,委实无法……也就,为难你了!”扶她起身,重重拍了拍她的手。 舒青窈从她的力道中感受到了她的希望。 希望她安安分分做好。 一如当年陆皇后牵住她的手拍了拍,说:“本宫就知道,靖和是个聪明的,与她那眼皮子浅的愚钝生母不一样。” ——不就是叫她闭嘴么。 当年她闭嘴,是年幼的她只能闭嘴。 而今却不一样了。 她不是什么魏家有婚约的儿媳——她说得很清楚,魏老城主如父! 她只是她自己,舒青窈,要助沈清越一臂之力,也要助自己重新回到皇城,调查云嫔之死真相的舒青窈。 做出万分温驯乖巧的模样,她欠身:“青儿必不负老夫人信任。”抬起头挺直腰身,朝棺材而去。 很快有人去准备了清水。 自舒青窈开口后,余半仙一直异常沉默。 若说今日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那舒青窈的参与,则又把这一场局推到了另一个高度。 大约昨日傍晚,沈清越的小厮找上了门。 入夜后,沈清越亲自上门。 以小王爷的身份施以威压,要他务必配合开棺。 他区区平民,只能照做。但他又害怕,魏老夫人得知真相后,会弄死他。 虽然他并不关心魏启阁怎么死的,也对高门大户的秘辛没有丝毫兴趣,可他算命多年,自然能猜出魏启阁的死有问题——不然魏行昭不会想到要封魂镇尸。 所以他抱着两头不得罪的念头,准备好了朱砂水,目的是为了破坏尸骨。 至于为什么是朱砂水,原由很简单,朱砂辟邪。 由此,他可以全身而退。 第147章 备 舒青窈做的是无用功。 余半仙知道。 沈清越和裴言知道。 就连魏行勋和魏行昭,甚至是魏老夫人都知道。 不过不同的是,有的人是在等着她走这一个“孝”的过场,然后顺顺利利地把棺材封掉。 有的人却是在等。 沈清越在等。 他了解舒青窈,不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遑论这件事于拆穿魏行昭虚伪的嘴脸有多重要。 而舒青窈只是用带了肠衣手套的手小心取出一截骨头,放进清水里,又更加小心地清洗。 很快,清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黑红色沉淀染透。 有奴才要去把水倒掉,舒青窈拦了一把。 “不急于一时。” 而后将那截骨头放回棺中,从旁挑了碎骨出来。 依稀可见黑色。 很好。 她揽下洗骨的目的,就是想有机会下来,寻找没有被朱砂浸染过的骨头。 于是故作震惊:“这块骨头怎么是黑色?” 大家心脏一顿。 眼看魏行昭要开口周旋,裴言抢先道:“是闻承天阁掌阁说过,凡是中毒而亡的人,死后骨头皆会发黑。难道老城主并不是疾病而亡……” “胡扯!”魏行昭跳了脚,“父亲他是染了风寒,那段时日老毛病又犯了,病上加病,心中忧思,最终积郁而亡!父亲临死前还不是抓着我的手说,他已经看到得了疫病先去的叔伯们来接他了!” 沈清越轻啧:“可小王看到老城主时,老城主已经不能说话了。” “……那是,回光返照!”魏行昭掷地有声。 说话的空当,舒青窈已然拔下发髻里的杏花银簪,用簪尾探入骨中。 这是今早她出门前,特意找雾菱要的。 黑雾顺着亮白的簪尾慢慢爬了上来,舒青窈又是震惊:“真的有毒!” 魏行昭脸色一僵。 魏老夫人当即让李嬷嬷搀扶了她,几步走到舒青窈身边。确认发簪变色,两行清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老爷……老爷……你竟然是被害死的……啊!……” 魏行勋倒抽一口气。 他明白了。 魏老夫人是打算找替死鬼! “既然老夫人怀疑老城主是被人所害,那就报官吧。”沈清越道。 得到命令,不过一盏茶时,城官和仵作就“恰好”途经此处。 魏老夫人不免深深怀疑。 但城官又满脸正气,借着对沈清越说话,叫众人都知:“隔壁出了八尸命案,下官必须亲自前去督查。幸而凶手已抓,方才折返。” “来得正好,这里又有一桩命案。”沈清越看向那打开的棺木。 城官眼皮子一跳:“……老城主?” “嗯,”沈清越略扬下巴,“目前怀疑是下毒。还请靳城官派人查清,老城主所中何毒,凶手又是谁。老城主为云州城经营一生,绝不能叫凶手逍遥法外!若得凶手,小王必叫他不得好死!”最后四个字,他故意望向魏行昭的方向。 魏行昭的脸色难免黑了一黑。 仵作得令,忙不迭开始验尸。 城官审时度势,叫人安排了简座,供大家休息。但魏郑氏和三个小子已然心惊肉跳,不敢在外面多待,便上了马车。 魏老夫人流泪不止,魏行昭趁此机会,也扶了她上马车休息。 觑着外面没有旁人,舒青窈寻了个位置坐下。沈清越轻咳,裴言和他便去了另外两个位置。 “真是狡猾,”舒青窈声音轻轻,“看样子,这对母子是商量找谁当替罪羊去了。” “没用的,”沈清越眸光清淡,“老城主所中的毒,非常人可得。” 他说这一句,舒青窈瞬间想起,早年在宫中,沈清越最防的就是别人下毒。 倒不是一命呜呼的毒。 用三皇子的话来说,就是: “捏死一只蚂蚁,不好玩。要把蚂蚁的须子腿儿一根根拔掉,再来个腰斩,看它垂死挣扎又无用的时候,才精彩。” 所以当时沈清越面临的都是一些让他肌体溃烂,心智迷失这样的毒。 他中过,才更机警。 也由此开始研究“毒”。 虽说比起那些专用毒的人士算不上行家,但既然他说“非常人可得”,想必已可以筛除好些人。 比如,替罪羊不可能是家中的丫鬟奴才。 再往上,是余管家。 余管家…… 是魏老夫人的娘家人。 舒青窈眸色深了深。 “倘若他们真推出一个替罪羊,那还是无法除掉魏行昭,”她直言,“除不掉魏行昭,魏行勋所欠你的人情,不够叫他把城主之位拱手相让。” 沈清越微微侧目,朝她看去。 “嗯?”她懵懂地抬眉。 与她先前精明的推断判若两人。 他轻声一笑:“没什么,就是在想,你懂我。” 裴言如坐针毡,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由得微握成拳。 他应该晚片刻再过来的。 正欲寻个由头起身,沈清越就叫住了他。 “裴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裴言刚起势的腰身又落下,坐端:“不知小王爷是想静观其变,还是想叫水更浑一些。” 慕卿回 第98节 沈清越:“依你之见?” 裴言:“……各有利弊。” 沈清越:“说来听听。” 这一刻,裴言莫名想到一个词:与虎谋皮。 他和沈清越的确是同一战线。 他为除魏行昭母子,给白若璃报仇。 沈清越则是要趁机谋得其他。 两者互不干涉,是以,并不冲突。 可眼下,裴言觉得,沈清越像只老狐狸,什么都叫他去打头阵。而自己则缩在背后,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了。 这样的合作,不公平。 ……可事已至此,他没辙。 只能道:“既然小王爷说那毒非常人所得,以城官的能力,只怕三年五载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倒不如我们做个顺水人情,先找出毒,再做打算。” “小王亦如此作想。”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很是小巧精致的青色碎冰纹瓷瓶。 裴言:…… 舒青窈:…… “裴大人身手甚好,把它放去该去的位置吧。”他一脸的云淡风轻。 裴言沉默地把瓷瓶收起。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果然是与虎谋皮。 而舒青窈则是对那毒感了兴趣,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留心的?” 第148章 戮 沈清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但她从他的神色已经看出来了。 ——当天。 发现魏启阁的“病”不正常的当天。 等了这么久,沈清越才出手,她不清楚是那毒太难调查,还是他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亦或是,两者皆有。 裴言的加入,以及魏行勋的出现,无疑成了他的最好助力。 那边,仵作似乎有了说法。 三人默契地起身。 “大人,此毒并非常见之物,恕下官无能,还需多调查一番,才能得出结论。”仵作回禀。 城官正要开口,魏行勋道:“大人,还有这位师傅,我父亲的死,以及背后真相,就一并托付给你们了!我等得起,但必须要有个说法!” 城官自然道:“老城主的事,不消魏家大爷您多说,下官携同僚等,定全力以赴!” 于是此事暂告段落。 待府衙来人,将魏启阁的尸骨以及棺材移走,天色已黑。 众人乘车回到魏府。 不知是舒青窈的错觉还是什么,临进门时,她忽然觉得平日悬挂照明的灯笼,被春风吹得左摇右晃,反而透出一股说不明的阴森。 “唉。”魏老夫人在前面站定。 回头。 “诸位今日……”她艰难地开口,“今日劳累了。” 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但还是顾及有沈清越这样的外人在,生生转了口。 魏老夫人看向魏郑氏,魏郑氏怀中的魏锦棋又睡了过去,而魏行勋也抱着年纪稍大一点的魏锦书,只有魏锦墨,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 心下一动,她开口:“墨儿,今晚陪一陪奶奶,可好啊?” 魏锦墨心脏一紧。 他平日是天不怕地不怕,又是三兄弟中最大的,所以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即将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郎。但说到底,他也才十来岁。个子高些,心智也没那么成熟。 故此听到魏老夫人的提议,他当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伸出手抱住魏行勋,不敢应声。 这样的动作,无疑于暴露。 魏老夫人脸色微微一滞,明白了。 果然。 就知道今日这事不会无端而起。就是没想到魏行勋有如此手腕,能布置设计好一切。而且,魏行勋似乎背后还有其他隐藏势力。 她眸色幽深,不经意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却着重看了沈清越和裴言。 这两人,还是一副老样子。 回想在山上时,两人并不多,但处处落在点子上的话,她心思愈发深沉。 等不得了…… 魏老夫人很快收敛好情绪,摸了摸魏锦墨的头,给自己找补:“奶奶差点忘了,今日墨哥儿可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魏行勋敏感:“看到父亲的尸骨,倒不算惊吓,只不过父亲之死,才足以让我们胆寒。” 魏老夫人咳嗽起来,摇手,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下去。 随后众人便各自回到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若兰院。 舒青窈当即叫雾菱备好濯手的零碎儿,而后把一双手浸到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里,反复清洗。 即使早就用过皂角等物,她始终觉得心里凉飕飕的。 尸骨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 眼前恍惚生出雾蒙,在雾蒙散尽时,她看到了云嫔那张无人能及的妖冶妩媚的脸。 转瞬间,那妖冶妩媚的脸被四面八方不知名的手狠狠掴打,捏皱,娇嫩的肌肤泛起玫瑰色,却愈发艳丽得令人惊心动魄。 可最后呢? 再倾世的美人,绝色的风华,终究会折于黄土之下,化为一抔。 她…… 连云嫔的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切,只因她有一个纵妻行凶的父亲,明僖帝。 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不知道后宫种种。前朝错综复杂的关系,后宫女人的牵制,都是一场场博弈。而她的母嫔,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粒尘埃生得太美,反招来杀身之祸。 若云嫔没有入宫,只是那个醉心舞蹈的舞姬,终其一生托于志向,那将是比朝阳还灿烂的一生。 闭上眼睛,舒青窈心中一阵说不明的情绪,直到察觉到濯手的水如周遭空气一般的凉,才拿出来,由雾菱轻轻擦拭。 失神良久。 半炷香后,她才吩咐备热水沐浴。 房中只剩下她一人。 手指无意地扫过南风所送的玉佩,她敛起双眸,想起魅君那突兀的一句“贱人的种”。 这样的话,她听过。 因为她就是那个“贱人的种”。 此话出自于那些自诩高贵的娘娘们的口,带着嫉妒、不甘、愤怒、轻视。 那魅君呢? 魅君口中“贱人的种”是指明僖帝,那贱人…… 是明僖帝的母后? 舒青窈赫然一震。 魅君是个女人? 而此话带着嫉妒、不甘、愤怒、轻视……这样的情绪,难道魅君曾也是后宫中人? 如此说来,得是好早以前的事了。 明僖帝父皇,也就是她的皇祖父,她是半点印象也无的。 据说大皇子出世的时候,皇祖父就已经不在了。连太上皇都没机会当,皇祖母也同样殉情而去。 宫中人对那一位“皇上”也只字不提,就好像皇祖父根本不存在一般。 只是,留下的政绩是无法骗人的。 皇祖父的政绩被记载于史册,几项利民之举,她从小就在太傅那儿的书里看过。 ……也好像只在太傅那儿的书里看过。 想到这里,舒青窈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此事已截然超出她的推测,不过无论如何,她也必须回一趟京都了。 微微侧眸,见香炉中的香已燃至尽头,舒青窈不禁警惕。 慕卿回 第99节 雾菱去了太久。 叶茴亦没有动静。 她将阴阳玉子拢去掌心,起身朝门边走去。悄悄将门打开一丝缝隙,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只有一段月光静静流淌在地上,清寡的白和寂寥的夜,一如既往,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凌桑的房间,没有光。 眼下多事之秋,凌桑不会不告诉她就擅自离开。她稳了稳心神,重新关上门,又施术径直传去凌桑的房中。 刚过去,便看到骇人的一幕。 第149章 丧 满屋的血。 满地的尸体。 以及…… 站着一具似乎没头的身体。 舒青窈措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急急扶住旁边稳住身形,但也因此失去了撤退的最好时机,暴露了自己。 那“身体”回过头来。 她想也不想,将它直接拉入须臾幻境。 只要进了幻境,除非绝对压制,那里面便是她的主场。 可她刚把对方拉进去,对方就抹了一把脸上面具,露出熟悉的面容,诧异又困惑:“师姐,你拉我作甚?” 舒青窈:…… 怎么可能? 几步上去,捧住凌桑的脸,仔细打量。 没错,的确是他。 凌桑被她盯得更加莫名其妙,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背,问:“师姐,你不会是把我看成什么脏东西了吧?” 舒青窈讷讷收手。 几分心虚地散去幻境:“是我眼花。” 但话音刚落,重回现世的她忽就嗅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血腥,而后这血腥又如烟花般炸开,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 借着阴阳玉子的光,这次她看清了。 房间里,扭曲重叠的尸体。 是真的。 这也是凌桑惯用的手法。 同舒青窈的不见血不同,玉灵山大多术士的方式与巡察司杀妖人无异,像舒青窈这样能用术法拉扯人的魂灵进入自己的精神境界,再悄无声息取人性命的,整个玉灵山都没几个。 知道是这样的血腥场景吓到了她,凌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姐,这些人是突然闯进来的,又带着刀乱砍,我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只能全部杀了……” 舒青窈心脏紧了紧。 没缘由的,不安感瞬间遍布全身,叫她遍体生寒。 道一句:“你去看看雾菱!”自己则施术法传到皓月堂。 与此同时。 沈清越手中黑金软剑一瞬割裂面前凶徒的咽喉。 在地上的,已经有五具尸体。 他有些喘。 内力被封,眼下他只有招式可言。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只能拼命去搏。 忽然身后平添一道熟悉气息。 下一刻,微微颤抖的手被柔软的温热覆住,灵巧的手指分开他的手指,将黑金软剑取出来,放去一边。 “别看。”沈清越转身,用另一只手挡住她的眼。 她摇头:“我不怕,凌桑……也杀得不少。” 听到这句话,沈清越脸色蓦地一沉。 想点蜡烛,舒青窈将阴阳玉子驭在掌心,声音轻轻:“用这个。” 两人朝尸体靠近。 挑开覆面,一张几分异域的面孔露了出来。 又挑开其余几个人的覆面,面孔大同小异。 舒青窈和沈清越相视一眼。 “太着急了。” “太着急了。” 他们不约而同。 又会心一笑。 异域的面孔,异域的血统。 而能调动这些人的,只有一个——魏老夫人。 担心夜长梦多,她终于不按章法地出手了。 只是…… 今夜这样大的手笔,府上大抵死的人不少。除了他们几个,其余都是不会拳脚术法的普通人,魏老夫人为了把戏做足,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事实上,魏府如他们所料一般。 那群闯进魏府的“强盗”,见一个杀一个,大刀所向之处,长柱、花草、横梁……但凡能砍的,都留下了痕迹。 担心沈清越单独留下会再次迎敌,舒青窈选择带他一起走。 一路上,沈清越都很沉默,被她牵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又看看他们相牵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了魏行勋的庭院,他们心中皆是一凛。 晚了! 庭院的尸体乱七八糟的,魏行勋也在其中,不知是死是活,他浑身是血,尤其是双腿几乎被砍烂了…… 魏郑氏和魏锦墨还有魏锦书闭着眼睛,倒在另一端,不知是死是活。 不敢耽误,舒青窈立刻救人。 但她能做的,也只是止血固魂,再其他的,只能靠大夫了。 * 天将明时,魏府出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云州城。 才分别不久的城官带了所有能带的人,他一路狂跑,顾不得什么官威官仪,只知道这是不仅足以叫他掉乌纱帽,更能直接摘掉他的脑袋。 ——所有带职的脑袋。 云州城离边域十分近,亦是离边域最近的一座城。当年横在这里,有阻隔战火之意,所以云国第一个皇帝赐城名“云”,以告诫天下,此城重要至极。 这些年来,在魏家经营下,云州城一直相安太平。因地域特殊,非战时,两国间甚至有些简单的贸易往来。随着商贸发展,云州城兵力渐弱,也无人觉得,战火会再次烧到这座繁华富丽的城。 直到昨夜…… 一群北地人蛮横地闯入城主府,屠杀二十三人,劫掠走的金银珠宝,粗略估计有五十几万两! 这无疑是北地向云国宣战! 城官担不起这个责,上报朝廷的同时,也写好了遗书。 “眼下如何?”他问。 来者汇报:“魏老夫人昏迷不醒,魏家大爷双腿残废,只有一息生机,魏家长媳和两个小少爷命陨,只剩下最小的少爷活着,但明显已经吓傻了。魏家三爷受了皮外伤……” “小王爷呢!”这是他另一个担不起的责。 那人继续汇报:“小王爷和裴大人在一起,幸好没出事。” 城官微微松了口气。 “去找,找最好的大夫给伤者治伤!其余人,继续清扫。”他下了令。 魏府中,白若璃脸色惨白惨白的。 即使地面的血水已经冲刷过好几次,还是压制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觉醒来,府内会发生这等的大事。更没想到,初晴、灿星,还有叶茴,都死在了这一场无端灾祸里。 浑身发抖的她,把披风拢得很紧很紧,还是觉得冷。 已经缠好伤的魏行昭缓缓走了过来。 他的伤在手腕和额头上,白色的布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明显。 “阿璃,”他轻声,朝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不如今夜以后,你来我……” 话音未落,白若璃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她直接吐了魏行昭一身。 第150章 议 魏行昭素来白衣翩翩,认为那样,更衬他出尘绝逸的风采。白若璃这一口,脏的不止他的身,还顺带脏了他的心。 他觉得肮脏极了。 当即跳脚,险些一把将白若璃推开。 但见她苗条的身子单薄得更纸似的,捂着胃边呕边咳嗽,念她怀着自己的孩子,勉强稳了稳心神,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 “阿璃,我去帮你找大夫。”说罢,再也忍受不了地转往自己的庭院走。 慕卿回 第100节 白若璃微微抬眸,冷漠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她心里很清楚,他是去换衣服的。 就算找大夫,也是在换好衣服以后。 十有八九再见她时,说一句:“大夫治疗伤患忙不过来,我也不好催促,对不起,让你难受了。” 这般想着,背上忽就多了一片温热。她侧眸,一只手拿着布帕斜伸过来,温柔又仔细地替她擦拭唇角。 刚竖起的浑身的冷刺就这么软了下来。 她眼神渐渐柔和,从他手里拿过布帕,自己擦拭。 “我陪你去清洗。”他道。 她反问:“你不嫌脏?” 略是一诧,他不解:“为何要嫌?” 白若璃摇摇头:“方才我吐了三表哥一身,他立刻走了。” “……”裴言神色变得严肃,“他是他,我是我。我只在意你难不难受,并不在乎其他。” 白若璃心里一甜,浅浅莞尔。 纵使魏府内人来人往,也无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眼里的情意,在这一刻,如灼灼桃花般的艳丽。 * 魏府还在清扫,无暇找剩下的活口一一做笔录。对比其他庭院来说,舒青窈的若兰院是最干净的了。 干净在于,凌桑早早把那堆尸体弄到了南苑去。 裴言武功高强,又是巡察司副掌司,杀人这种事,他更好开脱。 裴言陪着白若璃更换好衣服后,就和她一起来到若兰院。到时,沈清越已经和舒青窈相对而坐,一人双手捧着茶杯,一人眉头微锁,不知道先前聊了些什么。 眼风扫到白若璃二人,舒青窈招呼他们过来坐。 “雾菱她还好吗?”白若璃先问。 舒青窈默了一瞬。 说不上好,但总比死了好,凌桑眼下便在安慰雾菱,已经两个时辰了,雾菱还在时不时地流泪。 白若璃叹了口气。 “城官那边,不顶事,”裴言直言,“魏老夫人狗急跳墙,选了下策,无疑会挑起两国战火。” 沈清越薄唇轻分,吐出两个叫所有人意外的字: “不会。” “?” “小王已经截下城官的上书。” 也就是说,远在京都的明僖帝,以及朝堂,无人会知发生在云州城魏府内的血腥之事。 裴言微微松了口气:“也好。” “但,小王突然担心有另一个可能。”沈清越眉头皱得更深。 方才便是同舒青窈说到了这里,聪慧如她,一点即通,也不否认有那最坏的可能。 ——魏老夫人在一箭双雕。 扶持魏行昭上位只是小菜,重头是趁机打开边域豁口,让外族势力渐渐渗透…… “我不认为她有那样的脑子,”裴言道,“魏老夫人对母家一直讳莫如深,当年我调查一桩涉及妖人的北域杀人案,恰巧其中涉案人员同魏老夫人的母家有关系。那人……” 很怂。 怂到直接供出了近十个原本没涉案,但有其他脏事案底的人。 “除此以外,我与昨夜的人交手,他们的功夫并不是很厉害,只知道乱砍,顶多比地痞流氓要好一二。”裴言补充。 沈清越微微敛起双眸。 的确,在他没有内力的情况下,都能杀掉五人,可见对方功夫不行。 舒青窈顺着他们的话也想了想,轻声:“妙法寺回来路上,我拽那六个欲对魏家大爷行凶的人入须臾幻境中时,也没有感受到他们身上很重的血腥气,沾染的人命,不算很多。” 比起看守苏幼青和岑游之那几个,真不算多。 提起魏行勋,白若璃唏嘘地叹了口气。 “大表哥……其实挺好的,阿璃以前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太严肃古板,太像阿璃的父亲,不像兄长……”她咬唇,“但他可以是个很好的城主。” 裴言伸手,摸了摸白若璃的头。 眼睫微颤,她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以前也嫌墨哥儿那几个小子闹腾,如今却再也无法看他们闹腾了……” 舒青窈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她不是个对外人擅动感情的人,可整件事来说,魏锦墨他们实属无辜。小孩子的横死,最叫人难受。 裴言将她揽入怀中。 舒青窈收回眸光,不经意地掠过沈清越,见他仍在思考,不免伸出手指,轻轻攀住他的掌心。 “在想什么?”她无声地问。 沈清越向她倾身。 “我在想怎么杀人。” “……” 最温柔的声音,最冰冷的话语。 但舒青窈知道,此刻的沈清越亦很愤怒。 无论是他还是裴言,在正常计划中,都没有想过要害人,相反,尽可能救人。 但魏老夫人一出手,所牵连的人命多达三十余条。 这不是他们的孽。 也是他们的孽。 舒青窈默默将他的手指抓得更紧,回应着他。 “窈窈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 魏行昭换好衣服,又去巡视了一圈,打听最新线索。 听说这些都是北域来的流寇,他一边红着眼叱,一边不停叮嘱城官须得加强夜晚巡查。 夜晚巡查…… 自云州城安稳十年后,夜晚巡查就取消了,还是魏启阁亲自取消的。 城官有些权力,但总归来说不如城主。 所以要想继续启用以前的一些旧案,必须得有一位城主。 城官轻声:“眼下城主之位尚在空悬,下官不敢擅作主张……” “你的意思是要在眼下推选城主?” 他心头一跳:“下官不——” ……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说,但没机会。 魏行昭已经开口:“也是,你说的有理。但眼下大哥生死未卜,二哥亦魔怔难寻,只有我还算健全了。” 城官:“……” 魏行昭为难地皱眉:“我也知道,我这样就坐上城主之位,难以服众,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城主空悬四月余,府上就出了此等大事,我若再不进行部署调度,只怕城中很快会民不聊生。” 城官斟酌了半晌,想说什么,但见他眼底飞快划过了一丝欢悦,最后,选择了闭嘴。 第151章 代 魏行昭迫不及待地跑到福寿堂同魏老夫人说了这事。 魏老夫人的昏迷,自然是装的。 目的还是跟以前一样,洗清嫌疑,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可恨沈星楼和裴言没有死,连那个假苏幼青,也还活得好好的。”魏行昭咬牙切齿。 在这场计划中,他们原本的设想是除掉一切上位的阻碍,所以不管沈星楼是不是宣德王唯一独子,裴言又是不是在朝官员,他们都要除掉。 至于假苏幼青…… 原先还贪她美色,现在比起他的宏图,也算不得什么了。 魏老夫人头上戴着翠玉抹额,上好的玉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芒,她半靠在软枕上,淡淡道:“昭儿,娘把最后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不管怎样,你是必须要上位的。你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性子太急,遇事不冷静。” 魏行昭微微垂头。 “别的不提,你叫六个人去截杀的事,就干得不漂亮,”魏老夫人叹了口气,“他们行事不成,就失了先机,而且……” 说到这里,魏行昭和魏老夫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而且,那六个人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这世上,就算是死,也该留下一点痕迹。 “母亲,不管那么多了,”魏行昭打破沉默,“儿子既然已经把话递了出去,城官那个脑子,要是听不懂儿子的意思,那儿子只能把他也做掉。” 魏老夫人抿了抿唇,手指捻动檀木佛珠:“能不动杀孽还是不动了吧。” 二十来条命。 慕卿回 第101节 虽然是些丫鬟奴才,掀不起大风浪。但毕竟好多都是熟面孔,她心中难免还是会有波澜。 魏行昭却道:“母亲,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咱们这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丫鬟奴才而已,以后不愁没有,寻人牙子再买伶俐的便是。” 说到“伶俐”,魏老夫人不由得又想起三个孙儿。 “阿璃的身子怎么样了?”她问。 魏行昭脸色瞬间滞了滞。 他竟然给忘了。 噌一下起身,急急忙忙道:“儿子给忙忘了,这就去找大夫!” 魏老夫人招招手,示意他坐下:“一时半会,也不打紧。这孩子,能留住是最好,留不住,生下来也是个体弱多病的。” “母亲的意思……?”魏行昭有点搞不懂了。 她咳嗽两声:“阿璃纤瘦,寻常也要喝些补药,这样的孩子,未必健康。你是即将要上任的人,要是这头一个孩子是体弱多病的,反而容易遭人口舌。” 魏行昭不由得想起身强力壮的叶茴。 不过那刻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急于摆脱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累赘,亲自引着人去了若兰院,指向叶茴的房间。 看向魏老夫人,他莫名心虚。 “怎么?” 魏行昭张了张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问:“那母亲,我们后面该如何?听城官的意思,这边的情况,已经上报了。” “上报也无妨,”魏老夫人笑,“最好上报。叫他们知道,这边并不安稳,可昭儿上位以后,一切就安定了。所以,还是昭儿最有本事。” 魏行昭恍然大悟。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考虑不到的,魏老夫人早早给他铺好了路。 “母亲……”热泪盈眶。 魏老夫人向他伸出手,爱怜地摸着他的脸庞:“昭儿,你是娘最疼最疼的儿子,是娘唯一的希望,娘什么也不求,你坐上城主之位后……”默了一瞬:“……好好当城主。” 魏行昭隐隐感觉魏老夫人并不是想说这个。 但都不重要了。 他要的,终于落入掌心。 * 代城主的位置,毫无疑问到了魏行昭手中。 原本魏行昭想趁此机会直接上位,但城中一些名门,还有魏家故交,都认为上位还是需要按规矩来。 简而言之,走以前那一套流程。 这流程走下来,少说也得两个月。待得到城主印,今年明僖帝的召见也就泡汤了。 “事急从权,不行么?”魏行昭召来那些名门故交商讨。 七个人中,六个老的没说话,神色倒是很统一。 另一个年轻的却有怼天怼地的精神,直说:“主要是魏家这四五个月来出的事也太多了,谁看了不说声晦气?要是直接让三爷上位,只怕市井流言会说些难以入耳的东西。” “什么?”魏行昭沉目。 说话的年轻人姓徐,看着与魏行昭年纪仿佛,但地位是七个人里头最高的。 无他,老来子。 还是出色的老来子。 魏行昭自然听得出他话语里的戏谑,知道以后少不得还要打交道,索性直接问到底。 徐公子也是个不怵头的。 双臂交绕半躺回椅子里,慵懒道:“原来三爷还不知道啊?我也是昨日闲来去茶馆坐坐,见大家都不爱听说书,转听市井流言,也就顺带听了一耳朵——他们说,‘魏家这先死老子,再死儿子,又死孙子……都快全家死绝了。怎么偏生那魏家老三就全然无事?’” 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但挤了挤眼睛。 魏行昭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茶盏往地上掼:“胡说八道!” “人言可畏啊,”徐公子悠悠,“我们当然相信三爷做不出那畜生不如天打雷劈的事来,可三爷要是就这么上位,只怕他们会说得更难听。三爷是个宅心仁厚的,也不会把那些说说闲话的人全部抓起来下狱不是?所以啊,还是走流程,他们也好闭嘴,是吧?” 话已至此,魏行昭只能按捺住心头的火气,站起来对徐公子行了一礼:“多谢徐爷告知。” “客气!”徐公子满不在乎地挥手。 魏行昭又请众人移步,去饮天楼里用餐,徐公子打了个呵欠说还有约,就一个人留了下来。 没多久,一个穿黑底洒金竹袍的男子走进房间。 徐公子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起身,对他恭敬行礼。 “办妥了?” 男子声音如皑雪般清冷,与他柔魅的容颜很是不符。 “是的,”徐公子笑,“他是代城主了。到死,也只会是代城主。” 第152章 思 魏行昭成为云州城代城主的消息,很快昭告全城。 他以这层身份迅速安排人手展开了对此次凶案的调查,与此同时,又加固城防,安排夜间巡逻。城内人见他做的有模有样,加之没有新的凶案发生,对他也就稍微认可了两分。 而魏府中,则是另一番光景。 魏行昭先是对沈清越和裴言下了逐客令,又以保护之名,把舒青窈软禁起来,不允许她踏出若兰院一步。 ——虽然舒青窈经常施术出去同沈清越见面。 白若璃因身怀有孕,也近似于软禁。不过却是软禁在魏府中,平日可以四处走走。 灿星死了,魏行昭从剩下的丫鬟里挑了个拔尖儿的,但没伺候半日,白若璃就把那丫鬟打发走了,开口想要把雾菱要过来。 魏行昭眼下觉得舒青窈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着雾菱也是个背弃了正主子的,他并不想答应。奈何白若璃天天哭泣,末了只好把雾菱先调过去,算是安抚。 ——这也是舒青窈的意思。 她要尽可能地摘走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至于其他人,魏行勋仍然未醒,他能不能醒来,对于魏行昭来说,也不重要了。反正城主之位绝不会落在一个不良于行的废人手里。魏锦棋那个小傻子,成日口涎横流,已然痴呆。 他的亲二哥魏行致,自那日在妙法寺跑走以后,晋蜀寻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寻到影踪。晋蜀怀疑是踩空了不知道摔死在哪儿了,魏行昭目前抽不出人手去寻,也就暂时作罢。 “师姐,”凌桑敲了敲舒青窈房间的门,“我能进来么?” 等了片刻,屋内没有动静。他默默将手放去门上感应。 好吧,里面是个假的。 又收回了手。 转回房间,施术朝另一个地方传去。 城中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院内。 普通的茅屋普通的树,普通的栅栏普通…… 不普通的男人。 纵使男人穿着一身灰白素色布衣,那张柔魅的脸还是异常的攫人目光。 幸好,此处偏僻。 舒青窈自雾中而来。 看到沈清越睡在藤编躺椅里,单臂枕在脑后,半踩着脚凳,优哉游哉地睁着眼睛看天空,不免有些晃神。 要不是魏府血案才发生不久,他们身上背负的还未放下,她会觉得,这就是他们日后平静又温馨的日子。 “清越哥哥。”她轻轻开口。 不待沈清越反应过来,她已然朝他而去,扑去他怀中,就这么趴在他的身上。 沈清越怔了怔后,唇角微微扬起,抽出手来,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窈窈。” “好闷。”她说。 “是啊。”他回。 魏行昭的动作也忒慢了。 果然不是城主的料。 要换作他或是她,首先必将魏府出的事盖棺定论,压下舆论,给世人一个交代,而不是装模作样地叫城官去调查。 “这样下去,会赶不上回京都的。”她喃喃,顺带像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心口。 沈清越身体微微紧绷。 声音更柔:“徐少意那边,已经有动作了。他慢,我们就添把火,加把柴。” “窈窈也想做什么。”她咬了咬唇。 沈清越一瞬轻哂:“你做的还不够多?救魏行勋,教他装昏迷;救魏锦棋,教他装傻;安抚白若璃,还把雾菱指派过去……” 话音未落,庭院中又漾起一团雾气。 凌桑出现。 脚底刚踏上实在的地面,就感觉到一束异常凌厉的光从斜前方而来。 ——和沈清越冰冷的眼神不期而遇。 待看到自家师姐毫无顾忌地趴在他身上,顿时心头一跳,咽了口唾沫,十分自觉地消失了。 “嗯?”舒青窈察觉到凌桑的气息。 回头,又没看到。 “来了又走?”她不解。 慕卿回 第102节 “他多余。”沈清越语气暗含不悦,手掌抚在她的脸上,轻轻抬起,收回她回望的眼神。 舒青窈抱了抱他。 “我也该走了。” 沈清越:…… 这几日都是这样。 来了说不到十句,她就匆匆要回。 但今日,他并不是很想放她回去。 心念一动,他道:“昨日上街,我买了份礼物给你,你随我进去,拿了再走。” 舒青窈不疑有他,利落起身,又牵住他伸出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她走在前面。 他故意走在后面。 刚进房间,他瞬间合上了门。 舒青窈愣了一息,眨眼间已被他紧紧揽住腰身,抵去了墙上。 悸动在血脉间疯狂肆虐…… 良久,舒青窈无力地躺在桌上。 他仍是握着她的腰身,不是很愿松手,但也不能不松手。 神思渐渐拢回,他心中微叹,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 “窈窈,方才有那么一刻,我好想就这么和你从此隐居,什么真相,什么秘密,通通都不要了,只要有你就好。”他声音微哑,亲昵蹭着她柔软的耳垂。 舒青窈平放在身侧的手摸索到他有力的手指,微微分开,又紧紧相扣。 “那等我们结束这一切,就隐居。” “嗯,你答应了,要做到。”他说,也不知为何忽然要这样说,就像不安的人向另一半讨要一个承诺。 舒青窈轻轻点头:“清越哥哥,窈窈从不骗你。” 回到若兰院,她叫凌桑去烧水。 凌桑到底也十四岁了,见她这般,少不得嘀咕:“师姐,咱有点骨气行么,明媒正娶行么!” 舒青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 但他的确看到了,眼神在她脖子上停留一瞬,移开。舒青窈窘迫地侧身,用手指将痕迹隐藏。 “还不快去。” “好吧好吧。”他朝厨房走。 手指按住的位置,不知为何,感觉到指尖隐隐发烫。 而肌肤也在泛出别样灼人的热意。 尚不知这样的感觉是为何,空中忽就传来淡淡术灵的气息。 她敛眸严肃。 伸出手,将凭空出现的纸蝴蝶迎入掌心。 是空谷。 这段日子,他那边都十分安静。 舒青窈不知,他这样的安静是在安静地调查,还是调查出什么后,被迫安静。 纸蝴蝶在掌心晕开,术灵的文字在空中漂浮,又很快消散。 来信说: ——发现了一点东西,等我后续。 第153章 余 舒青窈微微沉眸。 眼下的局势,于她来说,十分顺利。 魏府的血腥在她意料之外,但到底没有影响到她的打算。而空谷那边也有了回信,就是不知云奕那边,是否在宣德王府查到了东西。 灵光一现,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再想仔细捕捉,那感觉又一闪而逝。 “师姐,你进屋去啊,杵在这里,热水又不会好得快一点。”凌桑探出半个头来。 舒青窈轻轻应了一声,朝房里走去。 晚膳后,她又偷偷去看了白若璃。 不过去的时候不巧,魏行昭也在。幸好雾菱机灵,看到白雾,将手里端着的盘子“不小心”跌去地上,吸引了魏行昭的注意,舒青窈也正好闪身躲去旁边的树后。 ……以后还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了。她暗想。 魏行昭离开后,她才出来。 知道舒青窈十有八九带了裴言的信,雾菱便去门口望风。 白若璃叹了口气:“卿姐姐,阿璃是真觉得恶心。” 舒青窈:“我知道,头三个月害喜最难受,我母……母亲以前也是。” 白若璃:“不,阿璃是恶心三表哥。” 舒青窈:…… 她又叹了口气:“成日嘘寒问暖做什么呢?如今他是代城主,真要有心,至少会把我和他的婚事提上日程。可眼下,白家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说着,她苦恼地低头,手指轻轻抚着小腹:“我好想看他把我当作城主夫人,然后我告诉他,这是阿言的孩子的时候,那副表情啊。” 舒青窈抿抿唇:“会看到的。” 她抬眸,眨着晶亮的眼睛:“卿姐姐,我想阿言了。能不能,让我们见一面?” 这事,舒青窈还真不好答应。 见一面倒是容易,可问题是裴言这次托沈清越转了信后,就不知道去哪个地方了。沈清越也没说,十有八九是帮他跑腿去了。 她只能安抚:“裴大人正忙,等过几日,我一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好么?” 白若璃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半晌过后,她声音轻轻地呢喃:“这样的安静,让阿璃觉得很不真实。明明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姑父的死也还没有结果……” “阿璃,我曾听说,海上风暴来临前,表面看起来,都十分平静,”舒青窈敛起杏眼,“这样的平静不会太久了,魏府只怕还要另生风波。若我不能及时过来护你,你切记躲好,万事以性命为上。” 白若璃心里咯噔一声。 这话委实不祥得很。 可也是实情。 于是点点头:“阿璃会的,谢谢卿姐姐。” * 八日后。 魏行昭的表面功夫做得差不多了。 在街头巷尾,也渐渐有了议论他的声音,都是正向的。其中自然有魏老夫人在背后出力。 自上次血洗魏府后,母家那边看清楚了她只是想利用人脉,而给不了更多甜头,便渐渐割裂,不愿再帮更多。余下的,都是混迹市井惯了的,掀不起大风大浪的小虾米。 至于魏行昭背后的势力,一小部分四下分散继续寻找魏行致,更多的,是护卫魏府。 说到底,魏行昭也怕那帮北域蛮子反水。 那是魏老夫人的母家,又不是他的。 魏老夫人和他一起吃了午膳,桌上闲聊几句,得知了魏行致还没找到的事,不免叹了口气。 “罢了,立衣冠冢吧。”她终于死了心。 魏行昭偷偷松了口气。 尽管魏老夫人自幼就偏心于他,可他还是无可避免的,自私的想要霸占母亲全部的爱。 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赶紧道:“母亲放心,日后儿子和阿璃带着孙儿们,好好陪您!” 魏老夫人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喜乐,只是颤了颤唇,没有再多说。 从福寿堂走出来,魏行昭觉得,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他亲自去往衙门找城官。 一是问询魏启阁中毒的事,二是问询那帮北域蛮子的事。 这两件事,无疑没有任何有进展。 “莫非那下毒的人,已经死于灾祸?”魏行昭突然道。 城官看了他一眼,想起另一个人的嘱咐,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又道:“如果是这样,下官想派人去搜查那些下人的房间,不知代城主可否准允?” 听到“代”字,魏行昭自然不悦地皱了皱眉。 但想着他搜不出来什么,正好了结此事,也就答应了:“自是全力配合缉拿真凶。” 于是,一群衙役穿梭在魏府,进入各个丫鬟奴才的房间搜查线索。 最后,居然在余管家床下,填补过的老鼠洞里,发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青色碎冰纹瓷瓶。 在这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余管家瞪大了眼睛。 慕卿回 第103节 满脸的难以置信。 脱口而出:“不可能!” 单是这三个字,就暴露了他的所作所为。 魏行昭站在一旁,脸色冷得仿佛在掉冰渣子。他想不通魏老夫人一手提拔的,精明无比的余管家,怎么突然就犯了蠢。 却不知这几日来,每夜凌桑都会施术入梦,叫他反复看到魏启阁濒死前的幻影。 尤其是昨夜,“魏启阁”还说: “你迟早会遭报应的,你做过的事会留下痕迹,痕迹很快就会发现的……” 余管家一出事,魏行昭果断选择明哲保身,上演了一出痛心疾首。 转身就去福寿堂,在魏老夫人面前破口大骂。 可骂着骂着,他突然发现,魏老夫人异常地沉默。 “母亲?” “……” “您怎么呢?” “……” 魏老夫人似乎一句想说的话都没有。 这一刻她觉得累,很累。 原以为可以割舍一切,保魏行昭上位,可当她看到魏启阁被损的尸骨,看到两个成天绕在膝下,慢慢长大的孙孙死于非命,她从未有过的难受。 心里劝自己,必须割舍,必须割舍,马上昭儿就能成功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魏行昭会把一直忍耐的安分的余管家送进牢里。 要不是为了他,余管家早早就回到故土,早早就享起了清福,何必做出最初那错误的一步。 “昭儿,如果娘想你……”魏老夫人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试探地开口,“想你保下余管家,你能做到吗?” 第154章 真 魏行昭满脸不解。 余管家有什么好保的? 是,他承认,余管家有些本事,做事踏实,做人本分,要不是魏启阁那边,他和魏老夫人都不便出手,余管家也不会涉入其中。 可路是余管家自己选的,没处理好,也是他自己的事。魏行昭觉得,他没去怪余管家这件事连累了他和魏老夫人,已经很不错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门:“糟了,母亲!要是他扛不住刑怎么办?儿子得赶紧叫晋蜀去把他的老婆孩子绑来!” 魏老夫人:“……” 深深吸了口气:“昭儿,你别说了。” “?”魏行昭更加不解,“母亲,您这到底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她别过头去,手指往掌心里嵌。 看到魏老夫人这副模样,魏行昭心中是说不出的怪异。这怪异感源于魏老夫人的反常,亦源于他忽然生出的一个念头。 该不会,传言是真的? 他还很小的时候,走哪儿都需要抱着的时候,有一次在折廊上,一片飞花落入魏老夫人的发鬓,正巧余管家路过,看见了,伸手帮她取下。 那一幕,被一个下人瞧见。 于是下人添油加醋,到处传魏老夫人和余管家之间有猫腻,甚至说他不是魏启阁的亲儿子。当时魏老夫人气得饭都吃不下,幸好魏启阁坚定的信任,才叫她心里好受些。 当然,余管家也承认了自己行为僭越。 “那花是夹竹桃,有毒,奴才见夫人抱着小少爷,实在腾不出手来,身边又没个服侍的,无奈之下,才替夫人摘去。” 魏启阁为此召了所有丫鬟奴才说这事,一边惩罚了那个传话的下人,一边又奖赏了余管家。 从此以后,闲话是没有了,在魏行昭的记忆中,余管家和母亲,越发避嫌。 避到…… 反而不正常。 想到那个可能,魏行昭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连退几步,用手按住桌面,勉强稳住身形,颤着声音发问:“母亲,难道,难道您和余管家……您……不……不会的……” 魏老夫人年长余管家十岁,怎么可能? 魏老夫人阖目一叹。 要想救人,也只能叫他知道真相了。 只是…… 她不明白,为何计划好的事,却凭空生出那么多的枝节。就像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可到底是谁?意欲何为?她却也不知道。 摇了摇头,她道:“昭儿,你坐下。” 魏行昭不肯。 她只能继续:“给你取名为‘昭’,是希望你能坦荡地活在人世间,不必……像我们一样,见不得光。” 听到这句话,魏行昭仿佛被人瞬间扼住了咽喉,再也忍不住,跌坐去地上。 魏老夫人见他如此,着急不已,起身想扶。刚伸出手,魏行昭脸色变得冷峻,自顾自地从地上站起来,摇头否认:“不,不可能,您只是为了救人在骗儿子,他区区一个管家,也配当我父亲?我没有血统低贱的父亲!”说罢,夺门而出。 魏老夫人双眼通红,眼泪顺着苍老的容颜流淌下来。 低贱吗? 她也是低贱的啊。 要不是生了一张不错的脸,魏启阁要的又是侍妾,她也没机会进魏府。 在进魏府前,她只是北域草莽流寇中的烧火丫头,成日待在厨房。 从十三岁待到二十七岁。 欺负她的人一茬跟着一茬。 她也熬死了一个又一个“老大”。 最后那个老大,看不上她这个年纪大的,终于才叫她安生了五年。 这五年,她冷眼看着老人死,新人来。 也看着,余管家来。 余管家是个书生,与她一般的血统——父亲是北域人,母亲是云国人。 这样的后代,被称为“杂种”,生来就是被瞧不起的,也没有人会管,那个生下他们的人,愿不愿意生。 最初她知道这个书生和自己一样后,她内心是窃喜的。可很快她发现,这个书生凭借着灵活的头脑和温文儒雅的气质,很快就得到了赏识。轻松一跃,跟到了老大身边。 那是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依靠自己,真的可以改变。 于是她心头发热,决定找余管家请教。她不想再烧火做饭,她想做个有本事的人。身为厨娘,她能拿出手的就是一手好菜。她拿出攒下的钱,采买些物美价廉的食材,想方设法的做了好些吃的,瞒着其他人,小心翼翼送去讨好。 余管家并没有把这个厨娘放在心上,但她的手艺是真不错。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终于,余管家按住她殷勤递菜的手,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眼底一亮。 不再年轻的容颜,却焕发出别样明媚的光: “我想和先生一样,被大家看得起,不再被轻贱,不再被玩弄。” …… 回忆久远,魏老夫人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沙迷住,干涩且酸胀。 她和余管家之间…… 算不得什么爱情,但彼此扶持,彼此温暖,也就这样走过了近三十年。 要不是那次魏府宅中出事,她险被魏启阁休掉,余管家也不会从那边而来,到她身边,助她一臂之力。 她当时并不知,余管家的来,不是被安排的,而是费尽了办法私逃的。 那边甚至还扬言要宰了这个胆大包天的老书生。 事后她问过余管家,怎么就愿意这样呢,余管家答得晦涩: “答应了你,要你被大家看得起,不再被轻贱,不再被玩弄,自然要善始善终。” ——哪怕,付出性命。 后来,他也真付出了命。 * 魏行昭疯了似的直奔大牢。 狱卒见到是代城主,也没去传信,就让他进去了。 而他目眦尽裂,双眼通红,仿佛要杀人一般。 余管家却很淡然。 已经从他屋里搜出东西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不明白,那玩意儿不是都处理掉了?怎么会凭空再次出现? 难道真是魏启阁魂灵不甘,前来索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条命,赔了便是,总归不要连累旁人。 “余川海!你给我滚过来!” 牢外,传来魏行昭咆哮的声音。 第155章 吐 靠坐在最墙角的余管家抬了抬眼。 慕卿回 第104节 看到魏行昭那样子,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常年波澜不惊的心忽然就颤抖了几下,而后深呼吸着,扶着墙站了起来。 “……”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末了,低声一句,“……昭少爷。” 隔着牢门,魏行昭一把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衣领往坚硬的木柱上抵。似乎不解恨,又用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你这个蠢货!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知不知道!” 余管家没有说话。 “我是老城主魏启阁的儿子,我是魏家的血脉,我是名正言顺的城主,我马上就是城主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魏行昭厉声。 余管家“嗯”了一声:“是的,昭少爷。” 可是听到这句话,魏行昭的心狠狠地蜷了一下。 说不清为何。 他仔细看余管家的眼睛,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像…… 余管家根本不在意他。 手指似是麻木,他缓缓松开。 得到片刻喘息的余管家站好,依旧是平日那副直身挺立的模样。 这模样…… 他们的确像。 想到这里,魏行昭的心脏又是狠狠一蜷。 “你必须死,”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姓余的,你必须死。” “昭少爷,我没说过我要活。”他十分平静。 “最好别玩花样,”魏行昭咬牙,“你要是说得出,做不到,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 余管家的眼睛微微沉下:“难道你还要对你母亲下手?” 魏行昭心头一跳。 莫名想起这些年余管家在魏启阁身边办的事,魏启阁还不止一次地夸,说余管家留下来当个管家,真是屈才了。 所以以余管家的真本事,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在打算什么,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退路? 至于余管家说,他要对母亲下手…… 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有那么一丝蠢蠢欲动。 这一丝蠢蠢欲动来自他对魏老夫人的嫌弃,堂堂城主夫人,怎么能和区区管家有染!要是被世人知道,那魏老夫人的名誉必毁,而他也从人人艳羡的高贵公子,成了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肮脏杂种。 只要余管家死了,母亲也死了,那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了…… “回答我!”余管家陡然提高声音。 魏行昭回神,抬头,对上余管家锐利的眼神。 还是第一回看见这般锋芒的光,魏行昭不免僵直,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可过了一阵,余管家又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放轻了语气:“我会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昭少爷不用担心。” 听到这句话,魏行昭反倒是回过神来,没好气道:“少摆出那副委屈的样子,本来就与我和母亲无关,都是你鬼迷心窍,自作自受!我和母亲不欠你的,狗奴才,死到临头还想拉我们母子下水?” 余管家垂眼,沉默片刻,转身要朝角落里走。 魏行昭却心头火起,越想越怒:“你给我站住!” 余管家没理。 “你给老子站住!” “……”他顿住,侧过半张脸来。 颇是冷淡地喃喃:“到底是她优柔寡断纵容出你这么头脑发热,没有眼力的急躁性子,迟早害了你。” “你什么意思!”魏行昭猛地提腿踹门。 余管家收回目光,不再搭理,重新坐回墙角。 对于这个儿子,他并没有几分感情。 他也不在意有没有孩子。 他只是觉得,当年应承了她,就一定要做到,仅此而已。至于其他,都是附庸。 魏行昭又骂了几句,余管家的淡然在他眼里看来,是对他的极度侮辱,衬得他仿佛一个跳梁小丑,在上蹿下跳的无理叫嚣。 错的明明是这对狗男…… 想到魏老夫人,他又是心痛又是悲哀。 恨恨瞪着余管家,冷笑着道:“你去死吧,父亲在下面等着你。”说完,拂袖转身而去。 门边,狱卒正在喝酒吃肉。 看到魏行昭出来,忙不迭地上前讨好。魏行昭皮笑肉不笑:“怎不见你们大人好生审他?他毒杀我父亲,居然还好手好脚的活着?” 狱卒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目送魏行昭离开,他看向墙上的牛皮鞭,伸手去取。 “哎,大人没有命令……”另一个狱卒犹豫。 “城主的命令比大人的命令值钱!”那个狱卒不屑。 交换眼神,二人朝大牢而去。 * 白若璃刚烧完裴言托舒青窈带来的信,魏行昭忽就带着风而来。 空气中尚有焚烧的味道,魏行昭却无心多问,走到白若璃身前,将她抱入怀中。 白若璃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好不容易忍下去,就听到魏行昭带着哭腔的声音:“阿璃,你不会骗我吧?阿璃,我只有你了,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白若璃:“……” 她的心微微颤了颤。 到底也好了多年,她从未见过魏行昭这副迷茫的模样,踌躇片刻,她还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但给不出一个应承。 魏行昭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是自顾自言:“以后就算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我也有你。有你我就不怕。阿璃,只有你对我好。其他都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以后我们要好好的,我会疼你、爱你,永远珍惜你!” 白若璃空悬的那只手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嗯……其实这个也是假的,并不需要他疼、爱、珍惜。 不知是腹中孩子有了感应还是什么,原本好端端的,她突然呕了一口。 魏行昭来不及避开,秽物落了他满肩,甚至沾染了一些在他的发上。 “表小姐!”雾菱赶紧拿丝帕帮她擦嘴,又扶她坐下,急急忙忙地要去打水。 魏行昭跟雷劈了似的,直愣愣地定在了那里。 几息后,他勃然大怒:“白!若!璃!” 白若璃被吼得一抖。 抬眸见他跟要杀人似的瞪着一双红眼,蓦然伸手,用双臂把小腹护住。 “三表哥,阿璃不是、不是故意的!”吓得她颤抖得变了声。 魏行昭却心火大起,无处可发,对着她就是一耳光。 白若璃脑子嗡嗡的响,耳朵像是失去了作用,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错愕、不解、愤怒地回看魏行昭,只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 “你就是故意来恶心我的!贱——人——!” 第156章 留 雾菱打了水回来,正好看到白若璃被打。 她并不知道白若璃和裴言之间,但是知道白若璃有了身孕。一见魏行昭在发狂发疯,将水盆一丢,几步冲到两人之间,面对着魏行昭,把他推开,又横起手要保护白若璃。 嘴里倒是还算客气:“三爷!您冷静点儿!” 魏行昭被雾菱这么一搡,瞪大了眼,举起手又要打。 雾菱吓得闭上眼睛。 可痛感却没有传来。 她微微睁眼,看到是凌桑捏住了魏行昭的手,不禁大喜。 “凌桑弟弟!” “狗奴才,你敢以下犯上不成!”魏行昭又出另一只手。 凌桑亦轻松拿捏。 普通人看不到,就这两下,他出手都带了术法。 所以眼下魏行昭只感觉自己两只手跟中了毒似的发麻,抖得厉害。 “你……你……” 凌桑赔笑:“三爷,奴才这是为您好呀,这府上出了那么多事,要被人看到您这样,传出去,只会说您中邪了——平时那么温文尔雅的您,怎么会舍得打女人呢?” 听到这话,魏行昭脸色微滞。 凌桑继续道:“本来府上最近的事就叫外面的人说三道四的,三爷您才刚坐上城主一半的位置,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得好生经营着,您说是不是?” 魏行昭一声轻哼,挣开了手。 “你这狗奴才说话还算中听。”黑着脸皱起眉头勉强看了一眼肩头的秽物,嫌恶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少出来,好好待在房里养胎!平白的出来招惹我作甚?”说罢,拔步离开。 白若璃气笑了。 慕卿回 第105节 暗暗唾了一口。 幸好她和阿言已经解开误会,两情相悦,要不然,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迟早会被折磨致死。 雾菱又重新打了热水来,帮着白若璃清理干净。见她脸色煞白,脸却红肿,还破了嘴角,便拿了药替她上了些,道:“表小姐先休息,奴婢去煮个鸡蛋来替您滚滚,消肿。” 白若璃点点头。 雾菱走去厨房。 凌桑闲得没事,跟在她身后转。 雾菱:“……” 凌桑:“雾菱姐姐,你这是什么眼神?” 雾菱:“……你离我远点。” 她算是知道了,这凌桑完全就是长着一张幼圆的脸到处招摇撞骗,实际上八百个心眼子,轻轻松松就把人给忽悠过去了。 她自问不是这种聪明人,还是少打交道多做事的好。 “可是,雾菱姐姐,我好无聊啊。”凌桑眨了眨眼睛。 雾菱:“……装可爱不适合你。” 凌桑:“雾菱姐姐不觉得我本来就很可爱吗?”再眨眼睛。 雾菱忍了忍,伸手抵住他的额头,推开。 “你怎么这么闲?小姐那儿只有你了,万一小姐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她说着,把两个鸡蛋放进热水中,又盖上锅盖。 凌桑轻嗤:“她的本事比我厉害多了,哪儿用得着我。何况她一没事就放个替身出去溜达,我上次不小心撞见,她回来还瞪了我好久。为了我的小命能长长久久,我还是远离她为妙。” 雾菱忽就叹了口气。 她不明白,舒青窈为何要她过来伺候白若璃。 虽然白若璃有孕在身,的确需要更多照顾,但白若璃以前所做的那些,她心里始终膈应着,无法做到像在舒青窈身边一样,全心全意地对待。 也不知道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彼时,舒青窈正坐在魏行勋床边。 她的手悬在魏行勋额头上空,掌心的淡淡的光温柔地笼罩着魏行勋的脸,过了一阵,她蜷起五指,将光拢回。 魏行勋睁开了眼睛。 “魏大哥今日感觉如何?”她问。 魏行勋费力地睁眼,面前的玄衣女子戴着那神秘玄奇的寒冰面具,与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 “恩人!”他激动起来。 舒青窈忙按住他的小臂,制止他起身。 “魏大哥切莫激动,你的身体目前非常虚弱,还是要好生将养,这样,才能在最后蓄力一击,道出所有真相。” 声音如春日清泉潺潺流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魏行勋放松了身体,对她点点头:“恩人,您救我一次、两次,我都听你的!” 舒青窈叹了口气:“魏大哥不必如此客气,我也只是路过,见你有难,才出手相助。魏家……到底是名门,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魏行勋捏了捏拳。 “可恨她母子薄情寡义,魏家何曾亏待过他们,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我的妻,我的孩子……”连连咳嗽。 舒青窈抿唇不言。 接连遭逢大难,魏行勋的意志能坚持至今,已经非一般人。倘若魏老夫人和魏行昭的野心不那么大,魏行勋必然会是一个好城主。如今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魏家,只怕魏行勋满心想的只是如何将真相公之于众。 再之后…… 顿了顿,她道:“你的小儿子还活着。” 只是状态不太好。 魏锦棋毕竟还小,遭遇这么大的事,整个人的确被吓得疯癫。幸好她以前学过一种固魂的术法,勉强帮他聚集。可至于能不能恢复如初,要多久才能见效,她也说不准,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至少,魏锦棋保住了这条命,偶尔清醒,也与以前无异。 听到魏锦棋还活着,魏行勋又激动起来。舒青窈劝:“小少爷眼下有人照顾,魏大哥不必担心,也不必急着去看他。你的身体状况……可能会让他再受刺激。” 魏行勋身体一僵,神色晦暗地垂眼,点点头,喃喃:“恩人说得对,有恩人在,棋哥儿那边,我……我放心……” 话是这样说,一个年过不惑之年的男儿还是红了眼眶。 舒青窈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道:“这只是目前的困境罢了,待魏大哥在恢复些,我们就将真相公之于众。那样,坏人自然被绳之以法,魏大哥和小少爷,也能安然无恙地继续活下去。魏家,需要你们。” 魏行昭的眼睛骤然充满的光。 “恩人,我不用恢复,我想马上就去揭露他们的真面目!” “可是,”舒青窈有些为难,“目前有些证据不足。” 魏行勋笑了一瞬,很是嘲弄。 “说出来恩人可能不信,早在我离家前,我就担心家里要出事,因此留了一手。如今,正好能用上。” “是什么?” 魏行勋说了几个字。 第157章 戏(上) 事不宜迟。 舒青窈知会了沈清越。 彼时,余管家已经在狱中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招财得令,前去将余管家暂时带离大牢,送至城官家中。 城官听罢沈清越的指令,连声应下,开始布置一切。 入夜,城官邀请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前去家中看戏。 同去的,还有那七位魏家昔日的名门故交。 大家并未多心,魏行昭也只把这当作讨好他的过场,高高兴兴的,还把白若璃也带上了。 魏老夫人并不愿意。 她的心中插了一根刺。 一根被自己疼爱了二十多年的人,亲手插下的刺。 约莫两个时辰前,魏行昭笑着从外面回来。 魏老夫人见他满面春光,还以为他想通了,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不是那样的性子,反倒更提心吊胆。 下一刻,她就听到魏行昭说:“母亲不是很在乎那个贱奴?放心,儿子已经嘱咐了,他们会好好‘招待’他的!” “你做了什么!”她惊慌。 “儿子要他,不得好死,死无全尸!” 魏老夫人脸色煞白,泄了气地瘫软在床上,久久不能回神。 可魏行昭见她如此,反而更是开心。 甚至奚笑:“母亲不必如此心疼,待儿子位置坐稳了,给你养几个小白脸又如何?不就是男人?比那贱奴更年轻,更有本事……” “滚!”魏老夫人把手边的软枕掷出去。 软枕在地上滑稽地滚了几圈,离魏行昭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他勾唇不屑一笑,主动走上前,用脚把它踹开。 “母亲,您就安稳颐养天年吧。”说完便走。 下午明明闹得那么难堪,这下又要邀她前去看戏,她没心情,更担心魏行昭还要做出其他什么大不韪的事来。 可魏行昭并不打算放过她。 让什么都不知道的白若璃来请她。 看在白若璃和未出世的小孙孙的面子上,她只能答应了。 路上,魏行昭还道:“你们一个是我最尊敬的母亲,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待会儿就靠你们替我周全了。”行了一礼。 白若璃有些不知所措。 魏老夫人脸色微沉。 晚膳倒是并无任何不妥,白若璃强忍着反胃,勉强吃了两口。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她有孕的事实,一是她毕竟还是个姑娘的身份,二是这孩子是裴言的,外人知道,日后也不好洗清了。 幸而魏行昭今日也没有公布这个消息的打算,一直和那些人插科打诨,互相恭维。 饭后,城官请大家移步,前去现搭的戏台。 魏行昭落座在正中央,魏老夫人微微蹙眉,对安排座位的城官道:“这位置,还是德高望重的高老坐的好。” 城官还未开口,正欲敛袍的魏行昭脸色滞了滞。 高老连连道:“不敢,以后云州城仰仗的是城主您,这位置,您坐最适合。” 城官也附和:“是了是了,您坐最适合。” 魏行昭脸色稍霁,坐下。 城官又引魏老夫人落坐旁边,魏老夫人微微摇头:“不必了,老身妇道人家,携侄女儿坐后面就好。” 朝魏行昭身后的座位而去。 魏行昭看了白若璃一眼,见魏老夫人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只能打消念头。 好戏开始。 城官先走到台中。 “各位,这出戏,不是咱们寻常看的那些。是前些时候啊,桥下一说书先生在那儿,讲得绘声绘色,又一个传一个,最终有了这个版本,”城官笑,“别看是‘野戏’,但剧情曲折精彩,看过的都说好。我想着各位都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看看这稀奇的,兴许也不错,故此安排了这一出。” 徐少意拊掌两下:“好了,开演吧!” 城官退下。 戏台上。 慕卿回 第106节 出现了一个豆蔻少女。 少女穿着简陋,脏兮兮的,梳着北域那边的发髻,蹲在地上烧火。 几个男人走进来,看到她,挤眉弄眼。 上去分工,抓住少女的手腕脚腕,拉扯她的衣服。 少女发髻散了,衣襟开了,她哭着,爬回烧火的地方。 哀婉地唱—— 【无人怜我烧火女,十三四岁被失身。山间恶匪野地寇,总有人来把我欺。】 少女唱完,走去台后。 帘动。 走出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和少女相差无几的衣服,但明显成熟了许多,瞧着像个妇人了。 又是几个男人走进来,看到她,依旧挤眉弄眼。 女子的发髻散了,衣襟开了,她不再哭,满脸麻木,爬回烧火的地方。 一边丢着身边的木柴,一边眼神凶狠地唱—— 【转眼已是十四年,十四年来欺我身。上天若能听我言,求恩人救我脱身。】 女子走去帘后。 那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出场。 几个男人唱—— 【哎呀呀,书生风华无人及,一朝飞跃成红人。】 【老大面前妙红人,飞跃莫忘兄弟恩。】 【提携兄弟方长久,得罪兄弟——哈哈,玩笑一句莫当真!】 书生唱—— 【各位兄弟太抬举,小弟只是混血生。自知此命甚卑贱,无心攀附此话真。】 男人唱—— 【书生莫要太自谦,大有本事人人见。】 书生笑摆手。 男人继续唱—— 【美言几句同船稳,大风大浪不葬身。】 书生只能赔笑,拱手唱—— 【兄弟抬举小弟喜,小弟把话记心里。日后若遇困难处,大家齐心共帮扶!】 男人们异口同声—— 【甚好!甚好!】走去帘后。 女子从进帘露出半张脸,手捏着帘子,满心犹豫。 小声唱—— 【这人不过一书生,如何得到众人赞?莫非他有大本事,且待我来细细学。】 她快步走出,学着样子,行了礼。 女子:【这位公子——】 书生:【不不不,当不起公子。】 女子:【这位爷——】 书生:【小弟只是一书生,姑娘切莫太卑谦。】 女子:【书生自有大本事,婢子愿拜书生前。】 魏行昭打了个打呵欠:“这有啥好看的?” 身侧站着的城官小声:“您啊,稍安勿躁,这才刚开始呢。” 魏行昭环顾左右,见其余人看得津津有味,也就按捺住性子继续看。 第158章 戏(下) 台上的书生在他分神时,又下了台,只剩下女子一个,在台上来回踱步。 她蹙着眉,连声喃喃—— 【哎呀,这可如何好哇!他莫有拒绝,又莫有答应,我这火坑,还是跳不出啊!】 看向灶台滚滚烧着的饭菜,又开心一笑—— 【多年烧火多年技,一朝用时方恨少。幸好烹调亦拿手,可口饭菜必能成。】 随后便看到女子双手做出择菜、淘菜、切菜、炒菜、装盘的动作,把盘子放进竹篮,跨上小臂走了。 书生出现,在书案前看书。 女子把盘子往他面前放。 书生看她一眼,不言不语,女子亦不言不语。回到灶台前,重复先前动作。 一连过了三次,书生终于起身,按住女子拿盘子的手,唱—— 【姐姐这是做何意?一来二去不言语。小弟无功不受禄,如此佳肴无福消。】 女子微微抬眸,期期艾艾—— 【贱妾自知身卑微,不求闻达于人前。但求先生怜同命,教妾如何脱苦海!】 书生绕桌走了半圈,似是思索。 又回到女子身前—— 【罢了罢了,助你便是!你且听我说——】凑去耳边。 不知女子听到了什么,顿时欢喜—— 【恩人之恩绝不忘,若能得愿必报答。】转身而去。 书生亦去。 台上景致一换,成了宅院模样。夫人打扮的女子再次上台,身边跟了一个身形窈窕的丫鬟,她翘着兰花指赏花,丫鬟却愁眉不展。 丫鬟唱—— 【夫人兴致好似春,云儿心中急万分。大人就快回府来,恐要生变出人命。】 夫人唱—— 【如此春景需静赏,猴儿性子要不得。兵来将挡水掩土,遇事千万莫慌张。】 丫鬟唱—— 【夫人呐,火烧眉毛怎不急?一朝云端一朝泥。云儿忧心不为己,只怕夫人遭人欺!】 夫人往前缓缓踱步,往前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过了几瞬,她眼睛一亮。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从台下走上来。 “哎,这、这不是刚才那个书生嘛!”有人道。 徐少意啧声:“这是,烧火女变夫人,贼书生变管家的故事啊!” 魏行昭顿时一怔。 有些坐不住了。 管家唱—— 【小的见过夫人——】 夫人上前,伸手虚扶—— 【恩人不必太客气,盼天盼地盼来君!】 丫鬟轻声—— 【夫人这是做何意,此人区区奴才身。】 夫人笑—— 【丫头切莫小瞧人,先生本事海难量。先生若在我命在,我们同船不怕翻。】 丫鬟赶紧向管家行礼—— 【先生恕婢没见识,婢心急来嘴又笨。夫人如今难生存,还望先生多助力。】 管家摆手—— 【莫慌莫慌,此局能破。】 于是三人聚在一起小声言。 又往帘后走。 再次出场,夫人怀中已抱幼儿,四下走动,管家陪同身后,离得虽远,但台下人看着还是像一家三口。 徐少意又笑:“有趣有趣,说是红杏出墙吧,可又有真情在。说是真情吧,这女人到底已嫁为人妇。唉,这人世间,纵有千万情人,但多是难成佳偶啊!” 魏行昭嘴里发苦,咬紧牙关,勉强挤出几个字:“你懂什么?那管家就是垂涎夫人家里的权势,见缝插针的讨好。” “可最开始,那夫人比书生还贫苦啊,”徐少意不以为意,“眼下虽说夫人家有权有势,可方才不是说了,夫人已经遇到了难题。这管家,是来帮忙的。” 魏行昭不说话了。 台上画面又变。 出现了一个穿着富贵的老者。 管家也粘了几根长须,显然已不再年轻,他跟在老者身后,慢慢地走。 慕卿回 第107节 老者叹息—— 【家中厚财难薄分,三子皆是心头肉。自古重长不重幼,奈何——长子太长(zhang)幼子幼。】 管家试探—— 【家主何必分厚产,身体康健无烦忧。】 老者又叹—— 【家家有本经难念,唯恐老大生二心。不若平成三份分,老二老三乐开怀。】 管家继续试探—— 【家主也知古语云,重长重嫡不重幼。若给幼子同数量,只怕嫡长生风波。】 老者瞪眼—— 【他敢!】 【不敢!】管家回。 老者站在原地,定了片刻,摇头—— 【对呀对,他不敢,外面敢,只怕流言能杀人!何不早早定家主,好叫流言无处传。】 管家—— 【不知家主意思?立长?立幼?】 老者—— 【容我再想!】 老者下台。 穿着更加富贵的夫人走出帘来,到管家身边,亲热地按住他的手腕—— 【恩人有何着急事?青天白日唤妾来。】 管家—— 【此事有关三小爷,家主恐让位予长。】 夫人大惊——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哇!长子并非妾亲生,只怕我儿要遭殃。】 管家—— 【莫慌莫慌,断不叫儿无活路。】 夫人眼睛恨了恨,加重语气—— 【不若快刀斩乱麻,夜长梦多难安眠。】从袖子里拿出个小巧精致的青色碎冰纹瓷瓶,递过去。 管家变色—— 【这不是——】 夫人点头—— 【世上之毒千千万,不敌此毒之一二。无色无味毒性慢,一朝毒发如病亡。】 上前,对着台下大声唱—— 【只会见——那一头白发如枯草,神色形容如槁木,不几日,肉溃肌烂现白骨,无人能知此秘密!】 “好狠毒的妇人!”有人忍不住骂。 “就是,那家主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丈夫,看她穿着打扮,也没亏待她!” “那家主不是还说了考虑一下,本来么,大概也是把位置给幼子的。” “嘁,人家可不管是不是‘大概’,要‘完全’,”徐少意翘起了腿,“要是‘完全’,就直接回答了。管家没有试探出来,当然心慌。只不过没想到更有个心慌的——”回头看向魏老夫人,“您说是吧?” 魏老夫人泪流满面。 她的肤色本就偏白,而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上了年纪后,血色又少了几分,眼下看起来,整张脸皱纹遍布,又泛着青白色,异常骇人。 徐少意被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看到了尸体在哭。 第159章 落幕 早在看到第一幕烧火时,魏老夫人就有所察觉。 她想走。 但是看魏行昭没有动静,白若璃也没吭声,她要是开口,只怕也会被劝下来。 所以按捺住继续看。 心里抱了一丝侥幸:这戏应该不会唱太久。 可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出戏,唱得太久,久到几乎唱完了她的一生。 而这些,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余管家。 他终究是,背叛了她。 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紧紧拉扯住她的心脏,她觉得很难呼吸。白若璃发现她的异常,慌忙叫人。手忙脚乱喂她喝下几口水后,她勉强缓和两分。 “快把老夫人送进屋中休息。”城官道。 “不、不了,老身,想……想回家……”魏老夫人紧紧捏住白若璃的手,“阿璃,你陪姑母回家……” 白若璃整好也不想再坐下去,点头:“好,阿璃陪您回去。” 城官忙不迭出去安排。 过了一阵回来,扶着魏老夫人往外走。临走还道:“戏还没完,各位可继续看着。” 魏行昭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这出戏是什么意思了。 真是一出好戏! 专给他看的好戏! 魏老夫人的离开,在他眼里是落荒而逃。他不一样,他不心虚,不害怕,这些跟他没关系。杀魏启阁,是魏老夫人找的药给余管家,他只是知道这个事,他从没有插手。 对,从来都没有插手! 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渐渐安定下来。 像个旁观者一般,继续看下去。 不过台上的内容变了。 莫名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白衣,无论身姿还是神态,都像极了他。 周围的看客显然也发现了,再联想之前种种,大家顿时反应过来,彼此交换了眼神,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察觉到那些眼神,魏行昭把背挺得更直了些。 他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吗…… 台上的白衣男子和一个杀手打扮的人密谋,要把长子斩草除根。没过多久那人回来报,长子一行人,长子被生擒,其余人被杀。白衣男子笑,正好去找长子媳妇要赎金。 画面一变。 白衣男子又和那个人密谋,去寺庙筹神以后,回来路上继续截杀长子。没过多久那人回来报,截杀失败。 画面再变。 白衣男子带一众黑衣人,伸手指向前方。那群黑衣人手拿刀到处乱砍,尤其是看到一个蹲在角落的男人,朝他的腿狠狠砍去。 ——台上黑了。 “啊,怎么啊!” “打得正精彩,怎么突然没了!” “我还没看够啊,那长子怎么了?还有那个幼子,遭报应没有?” ——台上亮。 所有的戏子都不见了。 所有的布置也不见了。 台上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消瘦的男人。 他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台下中间的魏行昭,问:“精彩吗?三弟。” 魏行昭措手不及。 想起身,却被不知何时落座的人左右都死死摁住了手腕。 侧目,对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眸。 另一边,是裴言。 “你们!”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三弟,”魏行勋冷漠至极,“你欠我的好几条命,该还了!” 魏行昭大叫:“不是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直接杀的,那也是受你指使!”魏行勋狠狠握住椅扶,“不管你是不是魏家血脉,墨哥儿、书哥儿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能下得了手!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没有你年纪大啊!” 魏行昭深深吸了口气:“我说了,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哦,我知道了,你是受了刺激疯了是吧!随便逮着个人就说是凶手!大哥,我理解你心里痛苦,但你也不能这么污蔑我的清白!” 魏行勋气极反笑:“我受刺激?疯了?是,我是受了刺激,但在你死之前,我绝不会疯。你的命,必须赔给我的家人,赔给父亲。” 慕卿回 第108节 说着,两个男人把一具杳无生气的男尸丢上了台。 男尸血痕累累,现在在身前遭遇了好一顿鞭刑。 “你也是真狠,不说余管家是你生身父亲,单是为魏家的你付出十几年,你也能指使狱卒动私刑。” 魏行昭眼睛敛起。 不知是看了这出戏的缘故还是什么,他的心在胸腔里顿顿跳着,很难再平息。 “说真的,魏行昭,你能杀父,是块干大事的料。”魏行勋颇是讥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连我的父亲也杀!你凭什么,你是个外人!” “你闭嘴!”魏行昭大吼,“你闭嘴!” 奋力挣脱裴言和沈清越的束缚,要扑上去。 但裴言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迅速拔剑,架上他的脖子。 “魏行昭,这么多人面前,你还敢行凶?” “我没有!”魏行昭崩溃地跺脚,“我想叫他闭嘴,闭嘴!我不是外人,我是魏家人,我的父亲叫魏启阁,我是魏家的三少爷,是未来的城主!” “呸,我们云州城可没有这样冷血没良心的城主!”一个白发老者唾道。 “叫我说,城主得是心怀仁善的,有才能之人!”另一个人帮腔。 徐少意拍张,神色严肃,开口:“诸位,眼下城主什么的,还重要么?重要的是,叫恶人伏诛,还老城主一个公道,叫所有逝者安息!” “徐爷说得对!”六人异口同声。 魏行昭还想说什么,但气血翻涌,喉咙紧得如同被人扼住,一个字也蹦不出口来。 裴言见状,押了他往外走。 沈清越看向台上强撑着一口的魏行勋,微微一叹。 “放心,小王会给你做个见证。”他道。 魏行勋点点头,很累地躺回椅子里,呼吸声浑浊。 舒青窈撩开后帘,疾步走来。 拿出药瓶喂了他一颗万灵给的药,又帮他坐起,顺气。 “谢谢恩人……”他费力道。 扬眸,见到是舒青窈的脸,顿时一愣。 舒青窈知道要见人,故此没有用伪装。但在魏行勋面前,也并不想承认身份。 便道:“大爷莫要见外,青儿受魏家照拂,眼下魏家有难,自当挺身而出。就算此事发生,青儿和魏家婚约不复存在,青儿亦愿帮助魏家渡过难关。” 第160章 定 魏行勋叹了口气。 魏行昭和苏幼青的婚约啊…… 的确是成不了了。 “苏姑娘放心,待回魏府,我会亲自修书一封,将魏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悉数告知。同时归还苏姑娘的合婚书,你与魏家的婚事,就此作废。若苏姑娘信得过我,日后,我定会给苏姑娘觅一门上好亲事。”魏行勋道。 舒青窈唇角微微颤了颤。 “多谢大爷,亲事这事,青儿还是想听从父母的安排。”她婉拒。 之后宽慰了魏行勋几句,便叫人护送魏行勋回府。 徐少意和沈清越眼神相接一瞬,错开。 “哎,这事儿,如何是好啊,”徐少意叫嚷着,坐回椅子上,“魏家这般,城主之位,竟就悬空了。” 有老者捻着胡须附和:“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咱这云州虽然只是城,但自老城主出事以来,一直都不怎么安生。这城主,还是早早定下好。” “你们有什么人选?”一个中年男子问。 “徐爷觉得呢?” 大家朝他看去。 徐少意笑了笑:“魏家多年承袭城主之位,一直也甚好,所以城主,我个人认为,魏家人担得起。” 老者喃喃:“魏家目前也就还剩下个魏行勋,可他不良于行,日后行走,很难。至于那个小的,不过八岁,如此小儿,如何能做决策?” 中年男子道:“那旁支里呢?” 老者:“旁支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就算有能干的,也不是一直待在云州,并不熟悉云州事务。贸然接手,恐怕百姓不服。” 另一个瘦老者道:“所以这次我们要另外推个城主喽?” 此话一出,大家都没有声音。 推选外姓新城主这事,谁提谁是活靶子。 毕竟在云州城百姓眼中,魏家就是大树,能避风挡雨,给他们化解危机。就算目前困难重重,那也是暂时的。他们心中不满,也不会想到用其他人去替换。 如此威望,很难撼动。 徐少意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我个人有个想法。” “愿闻其详。”六人异口同声。 徐少意颔首:“魏家大爷虽然不良于行,但他的本事和声望都在,不若叫他任代城主,先处理城中堆积事务。” “那城主……” “诸位,城主的作用是什么?”他笑,“不就是稳一城之心,理一城之务?” 老者点头:“这话没错。” “所以,我们何必管他是代还是什么,”他看向魏行勋离开的方向,“八岁,过几年就长大了。” 老者瞬间明白过来,眼睛一亮:“原来徐爷的意思,是让魏行勋给魏家小子铺路。” 其余人纷纷一喜。 “是个好主意!” “这样一来,既是魏家人任城主,又能踏实处理城中事务,未来亦有寄托。” “我赞成。” “我赞成。” “我也赞成。” “可……”老者面露难色,“不说别的,眼下最近的春季觐见,是叫魏行勋去,还是叫魏家小子去?” 众人:“……” 是个大难题。 就算勉强送魏行勋去了,但魏家这边目前遭逢大事,还需有人坐镇才行。 徐少意屈起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过了一阵,手指动作忽然一顿。 压低声音,目光落去不远处还在和小厮招财说话的沈清越身上。 “春季觐见,我觉得有个人选非常合适。他既不会抢城主之位,又能把事办的稳妥。且这段时日来,又住在魏府中,若要汇报具体事宜,无人比他更适合。” 顺他目光看去,沈清越身形微顿,回望过来。 此刻在他的眼中,这七个人…… 看他的眼神不是很清白。 他怔了一瞬,挥手示意招财退下,转身朝他们走来。 “各位,有事?” 有三个人朝徐少意看去。 于是徐少意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对沈清越作揖:“小王爷,我们有件要命的事,想要麻烦您。” 沈清越神色微凝:“但说无妨。” 徐少意言简意赅地说了他们商量后的打算。 末了,又问:“小王爷,还请您千万莫要推辞,救我们于水火啊!”深深行礼。 六人同礼。 沈清越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于理不合……” “我们七人同意,您又是代城主的恩人,不会不合理。”老者道。 “那……”他拉长语调,眼神在众人脸上逡巡。 而后叹了口气:“小王答应了父王,这边结束后,要返回王府。若要帮这个忙,只怕要耽搁小半年。你们也知道,小王在父王眼中,顽劣无比,他只会当小王寻借口外出玩乐去了,小王委实不好跟家中交代啊。” “无妨!”老者道,“宣德老王爷那儿,老朽会携书信,亲自上门说清原委。想必老王爷得知后,非但不会生气,反倒对您赞赏——老朽就是做父亲的,绝不会欺瞒小王爷。” 徐少意趁热打铁:“小王爷,您就应下吧。” “……”他微叹,“好,小王应承你们。” 话音刚落,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又哈哈笑:“小王爷,您不仅是魏家的大恩人,亦是我们的大恩人哪!” 沈清越淡笑不言。 他们笑得讪讪,最后湮声淡却。 徐少意见状,走上前打圆场:“这样,我同小王爷单独聊几句云州城,各位也累了大半日,不妨回去休息?” “好,好。”他们应和。 目送那些人散开而去,徐少意敛收堆积出来的笑意,对沈清越道:“小王爷,这样的结果,可还满意?” 原本想要的是城主之位,但徐少意试探了其中较有威望的三人,发现他们都坚持城主只能由魏家人来担。 若沈清越想完全上位,那只能当第二个魏行昭,把魏家人彻底屠个干净。 慕卿回 第109节 这事,他做不来。 所以他才临时改了主意。 反正他的目的是回京都,这样的结果,殊途同归。 “办得不错,”沈清越拿出准备好的信物,递到他面前,“答应你的东西,你自己去城外仓库拿。” 徐少意眼底一亮,双手恭敬接过:“多谢小王爷恩赏。” 第161章 棋 魏府。 大势已定,魏家分崩离析,如战后萧凉,众院皆寂。 但关上的门内,光景却各有不同。 魏行勋房间。 魏行勋抱着魏锦棋,父子二人紧紧依偎,谁也没有说话,都在享受这难得安稳的时光。 而魏锦棋回到魏行勋身边后,整个人的状态又恢复的两分,美好的日子,似乎指日可待。 白若璃房间。 裴言和她坐在床畔,她靠着裴言的肩,任他分开自己的手指,同他十指相缠。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心脏,她静静听着裴言说着魏行昭那里抖出来的其他事。 ——但内心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小腹,她纤声喃喃:“城官判他了么?” 裴言沉默一瞬,道:“谋害老城主,还是和外人勾结,这事很大,必须上奏等回复。十有八九会移交。” 白若璃“嗯”了一声:“那找个机会,阿璃得把孩子的事告诉他。” 裴言手指紧了紧:“过两日可好?” 白若璃疑惑地看向他。 他低咳,脸色微微泛起霞光。 但又认真看着她,郑重其事: “其实是这样的,那次我们……我就告诉了家中,准备好迎娶你过门。母亲前些时候已经回复,说白家已经同意了亲事。母亲知道你和吟姨在白家过得不舒心,所以这两日购置了新居,想到时候把吟姨接过去。眼下还没办妥当……” 白若璃伸出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一双眼睛盛满泪水。 裴言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扣紧:“阿璃,你别哭,我是想你开心,可不想看你哭。” 白若璃点头,用力点头。 “我知道,我就是太开心了,阿言,你能这么为我,不嫌弃我,我真的……” “别胡说,”他擦了擦她温凉的泪,“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她便含着泪噗嗤一笑,重新靠入他的怀中。 屋中烛光旖旎,一片柔情。 但此刻魏老夫人房间,却漆黑一片。 她没有燃烛,也没有叫李嬷嬷燃烛。 她甚至都不知道,也不关心,李嬷嬷去哪儿了。 李嬷嬷原名李云儿,是她在到魏家做妾室前,找人牙子买的一个伶俐的丫鬟。 仔细想来,还是头一次李嬷嬷不在身边。 不过都无所谓了。 戏台上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回晃,她看清了,又看不清,颇是嘲讽地笑了笑,顿住,又笑得愈发苍凉。 恍惚间她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次,余管家问过她: “你要不要,和我走?” 那时她怎么说的来着? “你心悦我吗?还是怜悯我?” 他说:“不重要。我只知道,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而且可以过得不错。” 她便摇头拒绝了。 这魏府大好的风光,她已高高在上,如何甘愿回到一贫如洗的曾经。 但她心里又偷偷贪恋着他能给她的,不同于魏启阁的依恋。 于是任性地将他拴在身边。 他不拒绝,不反对,只是沉默的做着事,做着她想做的事。 眼泪忽就顺着脸庞划落,她抬起手,想要抹去。可指尖触碰到褶皱的肌肤,她瞬间厌恶无比,抬起手,用衣袖狠狠地擦脸。 狠狠地擦,擦到脸痛。 最后,她起身。 取出压箱底的,年轻时的,余管家私下送她的衣裳,换上。 把富贵的衣裳毫不心疼的拧成一股,颤巍巍踩上凳子,将衣服穿过横梁,系紧。 登开凳子的那刻,她觉得,躁动的心,终于安静了。 魏老夫人的尸体是在三日后发现的。 李嬷嬷不在,加上那出戏自城官家中广为流传,府中人都知道了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做的好事。有些年轻的奴才丫鬟蠢蠢欲动的,萌生了捉弄她,在未来家主面前挣表现的念头。于是他们踹开了门。 一眼看到悬挂在横梁上,被风吹得微微晃的,穿着身姑娘衣服,死得极为难看的魏老夫人。 几人当下瘫去地上。 把他们拖回房间安抚的另一帮丫鬟奴才便以讹传讹,说什么是魏老城主在天有灵,不放过这恶毒妇人,亲自回来寻仇。 白若璃觉得,时机到了。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先到魏老夫人灵前——说是灵前,其实就是用草席简单裹了裹——这是魏行勋的意思——微微颔首。 “舅母,您生的二哥虽然是个混蛋,但好歹也是舅舅的骨血,所以阿璃还是叫您一声舅母。”上前半步,取出准备的酒倒去她脚边:“阿璃已经知道了,要不是那该死的八字旺您那该死的野种,阿璃也不至于被哄骗数年。您为人母,不教其正道,反而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自走窄路,如今这般,便是你应得的下场!”说罢,将酒壶狠狠掷去地上。 碎片四分五裂。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朝大门而去。 门外,是她提前雇好的马车。 雾菱服侍她上了马车,自己还未上去,就被一只手捏住了手腕。 “小姐!”她欣喜。 几日不见,舒青窈似乎有些疲惫,笑了笑,道:“我跟你们同去。”亦上了马车。 车内,雾菱满心满眼都是舒青窈。 但看她闭着眼睛,似是在小憩养神,只能生生忍了,没有开口问询。 白若璃也感觉到她很累,同样选择闭口不言。 而她实则并未小憩。 前几日送魏行勋上马车后,她抓住魏府暂时安宁的空当,去了一趟七星峰找南风。 如今,她满脑子都是南风的话。 棋子啊,棋子。 原来她感觉到的那股神秘的力量,不是错觉。 出现在她和他身边的天下人,竟都是魅君和南风刻意安排来推波助澜的棋子。 魅君在瓦解她和沈清越的亲近。 南风反其道而行之,促她和沈清越的亲近。 两相博弈,最终局,全在她和沈清越。 她是想和沈清越在一起的。 但这在一起,她不知道,被南风利用,是否是正确的。 且这一局如此之大,魅君背后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南风所图的,又真如他所言那样坦荡,只是为了打破不死诅咒,谋得一个彻底解脱? 她心乱如麻。 第162章 贱 马车行至云州大牢。 裴言已经提前跟狱卒打了招呼,一见马车,两人立刻上前相迎。 “白小姐,这边请,这边。”其中一个点头哈腰。 白若璃颔首,回头看舒青窈和雾菱一眼,没说什么,随那狱卒而去。 舒青窈本就无心去探听,看出她的意思,便同雾菱站在一处,静默等候。 剩下的那个狱卒审时度势,拖了两条凳子出来。 “二位请坐。” 舒青窈敛裙而坐。 雾菱迟疑了一瞬,走到舒青窈身边:“小姐,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么?” 慕卿回 第110节 “你想进去?” 雾菱摇头,她没兴趣去听这兄妹两个要聊些什么,尽管不太知道内情,但最近这段时日她瞧出来了,白若璃在躲魏行昭。 上次白若璃因不慎呕吐而被魏行昭掌掴后,她去照料时,白若璃情绪不稳,还断断续续哭诉。雾菱边用熟鸡蛋帮她滚脸,边听她说着魏行昭以前也打过她。 甚至掐过她的脖子。 雾菱实在很难想象,魏行昭居然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不过再怎么表里不一,都与她无关。 魏行昭既不会娶她以前的小姐,也不会娶她现在的小姐。 “奴婢只是觉得,就这么坐在外面,不大好。”她咬了咬唇,瞥一眼阴森森的门。 谁家好人来牢前坐着? 舒青窈却淡淡笑了笑。 “我连比这更黑暗,更肮脏的都见过了。这算不得什么。”说完,她浅抿唇角。 雾菱倒是提醒了她,她们不是一路人。 眼下回京都已成定局,她这样的身份,不便行走于世,所以只能以幕僚的身份,宽袍加身,戴上幂藜,待在沈清越身边。 那雾菱,便不能再继续跟随。 但雾菱跟了她这么久,一时半会的,她也有些舍不得。 手指无意识地轻缠,尚在考虑,就见方才进去的那个狱卒慌慌张张出来。 “啊呀,吵得好凶,二位,快进去劝劝吧!” 舒青窈一愣,只能和雾菱一起进去。 半盏茶时前。 白若璃站在魏行昭牢前。 即使已经脱去华服,身穿一身囚衣,魏行昭的身姿依旧挺拔,看不出丝毫狼狈憔悴。 要不是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白若璃会觉得,他是个无辜受牵连的。 可眼下她只是满心恨意。 凭何魏家都散了,他还能好手好脚,好模好样? 深深吸了口气,她走上前去:“三表哥。” 魏行昭负手望着气窗,从他的角度看出去,整好能看到太阳。 听到声音,他回头。 见到是白若璃,心念一动,疾步朝门边走去。 “阿璃,你舍得来看我了?”听着有些阴阳怪气。 他明明是很开心的,但就是忍不住带了丝责备。 兴许是这几日憋坏了,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魏府中,魏行勋不指望,但自己母亲也是奇怪,竟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派人来打点一二。 “母亲她干什么去了?还有,李嬷嬷也没见到?这几日就你一个人来,他们是不是真把我当杀人犯了?” 白若璃淡笑:“舅母已经不在了,李嬷嬷也下了狱。我来是因为我想看你的笑话,我们不是真把你当杀人犯,而是你本来就是杀人犯。” 声音温柔,字字诛心。 魏行昭始料未及。 伸出的,想握住白若璃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你,说什么?”他嗓子干涩,“你再说一次!” 白若璃顺从地点头:“我说,舅母自己上吊了,发现她的时候,尸体都有些臭了,还被老鼠啃掉了手指,死得凄惨。李嬷嬷是之前的事了,她扛不住刑,把舅母和余管家的事抖了个一清二楚,眼下关在死牢,等着秋后问斩。三表哥的运气,倒是好些。所犯罪孽非同一般,谋杀生父,谋杀城主,城官无权断案,只能把你的本子上递。这一去一来,少说三表哥还能再活半年。” “白若璃,你什么意思!”魏行昭勃然大怒,“你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吗!” 白若璃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又睁开,冷笑:“你是要把所有的祸事往我身上推?” “你就是个红颜祸水,我说错了吗?”魏行昭抓住门栏,咬牙切齿,“要不是为了你,我会想去争城主的位置?” 白若璃气得心脏疼,用手连连抚着心口,骂道:“你真是个泼皮无赖,这般的死不要脸!我没和你算账,你还来怪我了!当年你和那老女人发现我的八字旺你,你们两个坏东西从中作梗,生生拆散我和裴言哥哥!这也是为了我去争城主位置吗!” “你……”魏行昭显然没有想到,白若璃居然知道了这件事。 心下一沉,但还是咬死了不认账:“你听谁说的?裴言是吧!他算什么玩意儿?在背后乱嚼舌根,中伤你我,恨不得你我好,你竟然信他!阿璃,我实在是太失望了,你不爱我了,还胳膊肘往外拐!” 白若璃大口大口喘气:“你胡搅蛮缠!” 魏行昭:“你红杏出墙!” 白若璃:“你血口喷人,强词夺理!” 魏行昭:“我看你怀的也不是我的种吧!裴言的种,是不是!” 白若璃扬起头,索性承认:“是啊!就是阿言的孩子,你也配我给你怀,我给你生?” 魏行昭瞪大了眼睛。 目瞪口呆了好几息,猛地大吼:“你说什么!白若璃!你个贱人!你竟然怀了裴言的种!你竟然背着我和他搞到一起!你对得起我吗!” 白若璃手抚小腹,讥诮地笑:“我何曾背着你和阿言搞到一起,我和阿言是名正言顺。还红杏出墙……你向白家提过亲?我怎么不知?我母亲可是已经同意了和裴家的婚事,收下了彩礼。” 顿了顿,补道:“哦对了,我的嫁妆也备好了,合了八字,才知道原来我和阿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缘。难怪当年你们如此反对我和他接触,不惜还找人假扮,真是费劲了心思。” “贱人……贱人……”魏行昭低声咒骂。 第163章 结 看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白若璃心情大好。 在她面前踱步,优哉游哉:“说起来,三表哥就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何我和你那么多次,我都怀不上,我和阿言就几次,却怀上了?——还不是你不行。” 魏行昭张着嘴,想说话,又说不出,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棉花,只能发出嘶嘶声。 完了。 全完了。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几个字。 他还以为至少给自己留下的血脉,如今这血脉也是假的。 还是他最讨厌的那人的种! 白若璃还在继续。 她很享受此刻他的反应,每一句,都让他的神色更加挫败。而他越挫败,她就越快乐。仿佛把曾经那些委屈,那些痛苦悉数都讨了回来。 “你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么?”白若璃低下头,温柔浅笑,“是那日,你想算计卿姐姐,而我不甘心,先一步去了书阁。里面的香可真浓郁啊,阿言担心我,追进来,三表哥你安排好的一切,正好促成我和他。那一晚,我和他都很快乐,所以,还得谢谢三表哥。” 最后几个字她咬的很重,语气满是讥讽。 魏行昭双手抓住门栏,拼命摇晃,把铁索摇得哐哐直响。 舒青窈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一见到舒青窈,他更是气愤,怒骂:“你们都是贱人!一个伙同外人来坑害我,一个根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婊子!” 白若璃一惊。 向舒青窈看去。 眼下除了她们三个女子和魏行昭,并未第五人在。舒青窈眼神一冷,手指轻动,直径晃影而过,站到魏行昭身前。 魏行昭的双唇还保持着骂最后那个字的形,眼睛猛地大睁,顿了一下,趔趄着往后躲: “鬼啊——” 舒青窈伸出左手揪住他的衣襟,抬起右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 又狠狠把他搡去地上。 “早看你不顺眼,”抬脚踩上他心口,“你是什么东西,也该算计我?”回头,眼神带着未散去的戾气。 雾菱瞬间会意,走到白若璃身边道:“表小姐,奴婢先扶您出去休息。” 白若璃看着舒青窈,有些担心。但见舒青窈微微敛眸,也就点头:“卿姐姐,我们去外面等你。” 收回眸光。 她蹲去地上,屈指掐住他的下巴抬起。 咧着唇冷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敢闹出这么大的事,真就心比天高身下贱。魏行昭,你说我是婊子,就这一句,就足够让你死千百次!” 她的气场过于凌冽,魏行昭颤抖着唇瓣,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眼前的美人仿佛艳鬼修罗,带着深邃的死亡气息,将将才从地狱里爬出来。 “怎么,傻了?你就这点本事?”她笑,“色厉内荏的草包,也不过如此!”嫌恶地丢开他的脸,取出怀中丝绢,细细擦拭手指。 魏行昭看着她,仿若凝固的血液良久才渐渐回拢,他费力地喘息着,想要平息心底的恐惧,可舒青窈一个眼神斜看,他刚支起的手臂又迅速弯了下去。 她也没兴致再和他废话。 起身,把丝绢丢去地上。 “你……”他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你到底是谁……” 此时舒青窈已经站在牢外,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身形端丽。她侧眸冷瞥,冷道:“我乃云国靖和公主,舒青窈。” 魏行昭彻底呆住。 居然是她! 他知道的,他得到了一点消息,说靖和公主在和亲路上失踪,当时他还冷嘲热讽,说失踪总比嫁给赫特族那边的野蛮人好。友人说不见得,要是这公主被哪个不长眼的掳走,那这个不长眼的,全家可就倒了八辈子血霉,祖坟冒黑烟…… 掳走和亲公主,等同于试图破坏两国邦交。 挫骨扬灰都是轻。 魏行昭浑身被冷汗洇透。 他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人间绝色,稀世尤物,怎么可能是个普通的赝品…… 慕卿回 第111节 见他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舒青窈不在乎地勾起唇角:“你知道就好,这事你要是说出去,我保证,你的死法,比你能想到的所有死法,都更可怕。” 走出大门,舒青窈忽而觉得,阳光有些晃眼。 白若璃和雾菱已经在马车上等候,见到她来,雾菱打起帘子,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浅笑。 * 回到魏府。 裴言和白若璃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便顺势告诉了魏行勋。魏行勋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祝福了他们,又叫魏锦棋拿了魏郑氏的嫁妆首饰盒过来,取了里面一支凤凰发钗。 “阿璃,你虽是我表妹,实则比起我最大的……最大的儿子也长不了两岁。父亲生前疼你,想必要是知道你有了一个好归宿,定会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你放心,长兄如父,我也会给你好好准备。这一支发簪你先收下,是棋哥儿他母亲才入门时,父亲给的。你是白家的女儿,也是魏家的女儿,魏行昭对不起你,但还请你不要记恨魏家,记恨父亲。” 白若璃眼眶微润,摇头:“大表哥,阿璃永远记得舅父对阿璃的好,也永远记得魏家。” 裴言扶住她的手,掌心传递的温度安抚着她的心。 “还有裴言,”魏行勋看向他,“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阿璃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裴言郑重;“魏大哥放心,我裴言此生,必不负阿璃。阿璃也会是我,唯一的妻。” 魏行勋欣慰一笑。 * 若兰院。 东西已经悉数收起。 舒青窈的东西并不多,她磨蹭着,也只是仍旧没想好怎么同安顿雾菱。 凌桑也在一旁。 跟雾菱不同,他知道舒青窈的真实身份,也能推测出她想要做的事。 ——都和小王爷那么明显了。 但他有一点没有想到,舒青窈不是随沈清越回宣德王府,当宣德少王妃,而是随沈清越一起去京都。 所以当舒青窈终于瞒不下去,说出要去京都的时候,雾菱和凌桑都是: “……” 随后凌桑反应极大:“你去京都找死吗!” 雾菱倒是不明白这个“找死”的含义,以为他是说京都卧虎藏龙的,到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常年生活在偏远的地域,过去以后,指不定会得罪谁。 心中也是不大想远离故乡的。 于是她顺着凌桑的话道:“小姐,京都不适合咱们,要不还是别去了?奴婢陪您回家好么?” 舒青窈浅浅一笑:“可,我的家就在京都。” 第164章 安排 雾菱顿时噎了一噎。 关于舒青窈的来历,她是一不清二不楚,倒是前些日子从细枝末节中断出,舒青窈出身不俗。她自幼跟在苏幼青身边,所见所感也不过是苔州而已。来到云州城,她已经开了不少眼界,还以为舒青窈是从这边逃的,而今才知,人家根本是明明白白的大户人家的女儿。 “小姐该不会是……”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该不会是哪位大官的姑娘?” 凌桑看了她一眼。 又看回舒青窈。 他倒想知道,师姐要怎么回应。 舒青窈浅抿唇角:“跟你想的差不离,所以这次我去京都,不能带上你。” “小姐……”她委屈得瞬间红了眼眶,“奴婢知道自己见识浅薄,不配去高门大户做奴婢,但奴婢不想和小姐分开。奴婢说过,要一直陪着小姐您的。您看这样好不好?奴婢就当最最下等的丫头——” “雾菱,不必说了。”舒青窈不得不狠下心打断她。 见她双眼涌上雾水,心中隐隐难受,也只能上前,牵起她的手:“你不要怪我,我们注定是两路人。能相伴一段时日,已经很难得。你的去处,我也替你考虑好了。一是去璃儿那儿,她没有陪嫁丫头,最信任的灿星已经死于非命,这几日你们相处,也还算和谐。她有孕在身,能得你照顾,那是最好不过。” 顿了顿,继续道:“二则是,服侍你的旧主,苏幼青。” 苏幼青的事,她一直瞒着没说。 眼下苏幼青那边还牵扯到裴言的家事,稍有不慎,又是两家风波。她没有那么多精神再去掺和其他,便一切交由裴言处理。至于苏幼青,到底是苏家的小姐,裴言还是传信到了苔州。 苔州那边的回应…… 很值得玩味。 ——“苏家女儿苏幼青已抵达魏家履行婚约,此女应为冒名顶替,望裴大人明察,严惩此女。” 寥寥数言,直接割断血脉亲情。 事后裴言又旁敲侧击,才知当时苏幼青为了岑游之,和家里决裂。逃婚过后,苏家也彻底对她死了心。如今苏家全都当这个女儿已经嫁走,把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了嫡次女身上。 听到这个良久没有再出现过的名字,雾菱难免生出一阵恍惚。 随后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她压根就没想过,此生还有再见到旧主的机会,更没想过,还能回到旧主身边。 或者说,她不想回去。 苏幼青当年那样不听劝阻地离开,要不是她运气好,遇到舒青窈,两人共渡难关,一起走到现在,她早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苏家、魏家,都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对苏幼青的情感,现在十分复杂。 “不愿意么?那就待在璃儿身边?”舒青窈看出她脸色的犹疑,主动道。 事到如今,雾菱也明白了。 舒青窈是下了决心不会带自己的。 那她也没有必要再坚持,这样的坚持,不是忠心,是添乱。 于是她点头:“奴婢但听小姐吩咐。” 神情像极了当年的桃茜。 分明难过,又佯装平静,乖顺至极。 舒青窈叹了口气,重重捏了捏她的手:“雾菱,若有机会,若……” “小姐,您不用说了,”雾菱浅笑,“雾菱不是需要哄的小丫头,也不需要您的许诺。就像您说的那样,能相伴一段时日,已经很难得。雾菱会永远记得您这个主子,也永远视您为主子。” 舒青窈便不说了,从袖中取出早早准备好的菱花玉簪,簪去雾菱的发髻上。 “保重。” “小姐,您也保重。” 安顿好雾菱,舒青窈看向凌桑。 凌桑自是不需要她安顿,但凌桑也不会任由她去自投罗网。 刚张了张口,凌桑就抬手:“师姐,你不用说了,我陪你去。” 舒青窈把话又噎了回去。 叹了口气:“好吧。” * 马车在傍晚出发。 沈清越和舒青窈已有几日未见,目光相接的一刹,彼此都看出了眼里的炽烈。 凌桑是最后上马车的。 一手摁着帘,一手撑着门,一抬头,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叫多余。 顿了一顿,他自觉地收手,坐去招财旁边。 招财:“?” 凌桑:“……” 招财眨眨眼睛,大喜:“兄弟,没想到你这么讲义气,有福不享,要和我一起来外面吹冷风!” 凌桑:“……你以为我想。” “出发。”车内传来沈清越的声音。 两人收回目光,招财拽紧缰绳,策马而行。 一路上,马车都在晃动。 招财纳闷地回了好几次头,自言自语:“我的技术这么差?” 凌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招财更是迷茫。 车内。 闹了一通,舒青窈重新系好束腰,又整理了衣襟。抬眸见沈清越的肩上还留着那次妖人残影所伤的痕迹,伸出指尖抚了抚。 “此次你的打算如何。”她轻声问。 沈清越单手揽她坐入怀中,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鬓:“得到机会面圣,我才能见到陈昱通。当年沈家的事,不少材料经过他手。现在整个朝中,唯一能信的,就是他。” 舒青窈颔首:“陈昱通这个人我知道,三皇子说过他古板老成,不懂变通。沈家的事,我虽不太清楚始末,但最终那样的情况,陈昱通大抵是没有参与的。顶多觉得无力回天,选择闭嘴。” 沈清越“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个意思。若能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日后重查此案,也算有了一大助力。” 将她抱得更紧:“你呢?云嫔的事,当年你也没有……没机会和我细说……” 温凉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划过他的指间。 “母嫔的事,说着也十分玄奇。” 云嫔出身卑贱,又生得太美,所以那些妃嫔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当作一个可以肆意玩弄践踏的贱婢。 她自知此生无缘上位,也无心争夺什么,便常年忍气吞声,抱着自己两个女儿,在夹缝中苟且偷生。 舒青窈原本有个妹妹,叫舒盈意,当年不过五岁不到。 慕卿回 第112节 而舒盈意死的时候,也是五岁不到。 夺去她性命的,是陆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周永升。 第165章 旧事 不过实则和陆皇后没有直接关联。 后宫妃嫔间的关系,如树如藤蔓,错综复杂。她们依靠着明僖帝而生,但也相互争夺所需要的东西,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由此,妃嫔间也会视情况,彼此合作。 佘美人一入宫就靠了陆皇后这棵大树。 她的位份本不如已经诞下两位公主的云嫔高,但有陆皇后在背后撑腰,因此肆无忌惮的,在宫中横行霸道。 但她并非毫无眼色。 欺负的那些,都是没有家世的。 ——云嫔无疑是最好欺的那个。 所以,当舒盈意只是在御花园捕蝴蝶,不小心折断了一枝佘美人最喜欢的芍药时,佘美人就命人拿下了舒盈意和照顾她的嬷嬷。 嬷嬷被当场打死。 嬷嬷苍老的脸从蜡黄变得灰白,舒盈意稚嫩的眉眼沾染嬷嬷的血,点点滴滴,漆黑的眼睛尽是惊恐和不解。 她也没办法解了。 佘美人像是逮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吓傻的舒盈意直径带到陆皇后面前,娇声哭着,求陆皇后给她一个公道。 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子,和一个话都说不完全的五岁女童,陆皇后淡淡听完,慵懒地端起茶盏,翘着白嫩的尾指道:“那芍药是皇上赐给佘美人的,七公主折了芍药,就是辱了皇恩。又惹皇上疼爱的佘美人生气,那是错上加错。既然做了错事,必须得罚。” 给身边的周永升一个眼神,周永升便抱起舒盈意往外走。 云嫔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舒盈意已经成了一团血人。 小小的一团,杳无生气地趴在那里。 而高高在上的陆皇后依旧优雅地端坐,轻描淡写地解释:“她犯了错,惹怒龙颜,便惩罚了她一棍子。哪晓得她命这么薄。云嫔,那个手脚没轻重的奴才本宫已经罚了他三个月俸禄。你把七公主领回去处理了罢。” 佘美人站在一旁,娇俏的容颜得意洋洋地笑,捏着绣帕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假惺惺地说:“云嫔姐姐节哀呀~不过命这么薄的女儿,早早没了也是件好事。不然——你生一个灾星,二个短命的传出去,只怕会把你当不祥之人呢~” 那时舒青窈也不过才九岁。 云嫔没带她去,她担心得很,悄悄跟着。 宫女们的身体挡住了她,她看不太清,但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回宫后,云嫔也没说什么,只是比以往更憔悴,抱着她好久好久。分开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肩头湿漉漉的。 “阿窈,不许报仇,”最后,云嫔才说了几个字,“答应母嫔,不要报仇。” 云嫔不想连她也失去,她懂,所以默默捏紧了小小的拳头。 在此之后,她们母女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可却在云嫔再次有孕之后,戛然而止。 孕四月余,小腹微隆。 太医诊脉后称云嫔怀的是位小皇子。 消息一出,后宫都不安定了。 当年明僖帝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十岁,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儿子了。 四个皇子,十三个公主,比起先帝,差得太远。 明僖帝开始重视云嫔这一胎,嘱咐陆皇后亲自安排。陆皇后应得痛快,那时云嫔和舒青窈都以为,既然明僖帝开口了,这孩子,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却没想到不过五天,另外两宫也传出了有喜的消息。 同样是儿子。 明僖帝乐坏了。 将三个嫔妃聚集在一起,拉着手说:“你们谁能诞下健康的皇子,朕,直接封你们为妃!” 从此,云嫔像揣了个烫手山芋。 舒青窈很少再见她笑了。 云嫔吃不好,睡不好,很快整个人就消瘦下去。舒青窈那时已明白了她们母女的处境,因此想方设法的去讨明僖帝欢心,奈何她彗星扫尾之象,一句“晦气侵染龙息”,直径把她钉死在了皇子皇女的最末位。 她又去讨好那些皇子皇女。 与他们一起联手,捉弄沈清越。 一边心里抵触,一边又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每日每夜,她都在饱受折磨。 不知为何,沈清越在她那次落水以后,待她似乎不同了些。她还似以前那般,在上书时拉扯他的衣带,拉扯他的发丝,他没有生气,反而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头。 她蹙眉,抓住他的手腕咬了一口。 他调转笔锋,在她脸上划了两条胡须。 像猫。 她大窘,听着周围的笑声,红了脸,一溜烟跑了。 “母嫔……母嫔……”她跑回宫中。 看到宫里静悄悄的。 但大堂隐约有声音传来。 是…… 打人的声音。 她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何况他的妹妹舒盈意就是被打死的。难受地捏紧拳头往旁边跑,绕到窗户下,她看到了。 云嫔被摁着头,四个宫人分别拽住她的手脚,压在地上,用木板狠狠打她的腰。 双腿间,血流了一地…… 回忆到这里,舒青窈浑身僵硬,冷到发抖。 小腹也跟着一下一下扯着疼。 沈清越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环绕,温柔地抵在她耳畔:“窈窈,都过去了,别怕。我们这次回去,必叫他们付出同等的代价。” 舒青窈的手指拢在他的腕上,慢慢收紧。 “她们污蔑母嫔为了生子升位,仗着有皇后帮忙照应,不惜对另外两位有身孕的妃嫔痛下狠手。两位妃嫔同时失子,又在母嫔那里搜出了扎满针的布偶——宫中厌胜之术是大忌,可我知道,母嫔与世无争,绝不会那般。” 顿了顿,她又道:“……我,那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母嫔受苦,就去找另外两个妃嫔,想替母嫔解释。可却看到那两宫的宫女聚在一起交谈什么,见到我,她们脸色很难看地一人一句,把我骂走。现在想来,大抵是在说母嫔的事。但那两宫的妃嫔,我知道的,她们不和,经常争风吃醋。” 不和却“和”,那便有很大的问题。 杏眸沉沉,她咬了咬唇,低声:“这次回去,我要找到那两位妃嫔,查清当年,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我母嫔一个清白,还有,为我的妹妹,未出世的弟弟,讨一个公道。” 第166章 出发 一个月后,在春日末,他们总算是回到了京都。 沈清越以沈星楼的身份,将魏行勋的亲笔书信,以及七位联名的文函上递。在未得到回复前,他们只能先暂住驿馆。 舒青窈已经换上了男装,长发高束,头戴幂藜,以防万一,还戴了一张面具。招财见她这干净利落的模样,忍不住啧声: “这就是什么,雄兔脚扑腾,雌兔眼迷瞪……” 凌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 “能有文化点儿吗?那叫‘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招财招财,我看你满脑子都是些俗气玩意儿。” 招财被他呛了一番,登时不乐意了,回怼:“是是是,财是俗气玩意儿,有本事你别要财,喝西北风去!这是小王爷给我取的名儿,我喜欢!” 舒青窈心里微微一堵。 他口中的小王爷,是真正的沈星楼。 可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了。 再看凌桑,似乎还想呛话,便低咳一声,制止了他。 “师——”舌头硬生生在中间绕了个弯,“——兄?” “休得胡闹,”她以术法变了嗓音,“你要是闲的,就去街上置办些东西回来。以那些人的办事效率,少说也得五日开外才有回复。” 招财瞪大了眼:“青公子,您确定五日?我们好歹也是正儿八经来办事的,代表的还是云州城城主啊!” 舒青窈摇头:“五日还是保守一点的说法,等待时间或许会更长。云州城是很重要,可输在地理位置偏僻,离京都太远。所以成也萧何败萧何,这里的人见高踩底惯了,他们得不到偏僻地方的好处,只会怠慢。” 凌桑微微眯起眼睛。 师姐回到京都以后,整个人都变了。 谨慎又小心,丝毫没有前些日子那无所畏惧,淡看世间的模样。 现在的她,仿佛回到了最初他们见面的时候。 那时,空谷悄悄告诉他,说师姐家里生了变故,受了大刺激,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玉灵山几年,她渐渐敞开心扉。魏府这段时日,不知是她自己想通了,还是那个小王爷的出现,她恢复得很好。 ……只是到了京都,又彻底被打回原形。 免不得担心。 “师——”他又咬了一下舌头,“——师兄想吃什么?我去街上买。” 舒青窈想了想:“倒的确很久没上过街了,闲来无事,我们一起走走。” 招财早就想见见世面,听到这话,立刻开心起来。一蹦三尺高地噔噔噔往楼上跑,要去叫沈清越。 可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回应。 凌桑闭了闭眼,又睁开。 “下来吧,里面没人。”他道。 慕卿回 第113节 只是里面何时没人的,他就不知道了。 舒青窈也是怔了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 京都的繁华从四通八达的街道就可窥一二。 其中翠华街尤为特殊。 翠,乃玉之色泽。 华,乃物之华美。 因此整条街上,从街头到街尾,都经营着与玉料宝石相关的生意。 凌桑对这些不感兴趣,便自己去其他地方游逛了。招财虽然也不懂舒青窈为何选择来这样一条街上“走走”,但想着也不用掏钱,看看也不错,也就跟在了她身后。 一路走去,多的是翡翠玉石,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舒青窈却司空见惯一般,目不斜视,并不留恋。 “青公子,咱们就这么走……”招财看到一尊巨大的翠玉蟾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舒青窈反应淡淡:“普通货色罢了,不值得浪费时间。” 招财:“……” 堪堪收回目光,狗腿地小跑两步,跟上,小声问:“青公子感情也是达官贵人家的,早早见过不少世面。那翠玉蟾蜍,就这么一眼便看出门道来了。” 舒青窈微微垂眸。 皇家的东西,再怎么说,都比民间的好上一二。 哪怕她是个不讨喜的公主,眼界也异于常人。 “那青公子,我们要去哪儿呀?”招财又问。 她抬眸看向前方。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家装修特别的门店。门店两旁,都是些亮闪闪的,镶嵌在木柱里的石头,石头前,是两座鸡油黄的貔貅,正中央的门匾用大片的黑石板制成,不过上面的字金边镶玉,写着: ——“万宝琅嬛轩”。 招财咋舌:“乖乖,就这,晚上不遭贼啊?” “贼不敢来。”舒青窈轻描淡写。 这万宝琅嬛轩,是整个京都最容易出现她要找的目标的地方。 此店囊括甚广,从珠玉宝石,到名家画作,亦或是异域手工,应有尽有。 因此,不管是在朝官员,还是某些娘娘亲眷,都喜欢光顾。 而市井传言,这家店背后的老板,就是陆皇后。 舒青窈并不清楚店背后的老板究竟是谁,不过有那样的传言在,想必有心人时常来送银子,倒是实打实的。 她拾级而上。 门口的柜面用的是上好的朱漆黄梨木,上面摆放着一大堆石头。看热闹的人多,挑选的少。招财不解地问:“这些石头有啥好看的?” “嗳,这位小爷,您才从乡下来不知道也很正常。咱这儿啊,最近时兴‘赌石’。这赌石价格不菲,听我一句劝,您还是离远点儿,小心碰了坏了,赔不起。”正在等买主挑选石头的男人突然抬眼看来,奚笑着道。 招财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双手紧捏成拳:“你说什么!” 舒青窈淡淡道:“碰了就坏,你这批石料也不怎么样。说是赝品,都抬举了它。” 此话一出,正在挑选石头的女子,手指顿了一顿。 那男人心中微惊,赶紧道:“姑娘,您挑您的,莫管这些找事儿的乡巴佬。”又努嘴,示意打手上前来驱赶。 舒青窈抬手,拿出沈星楼的印信。 那些人不认识这玩意,仍要上前。男人心里倒犯起了嘀咕。 他没听过说“沈”家还有什么大人物啊? 不是都灭绝了? 除了远在边域的宣德王…… “住手!”那女子娇斥一声。 声音绵软,但带了两分不容抗拒威势。 第167章 翡翠 舒青窈半敛眼眸,细细打量那个女子。 她约莫十八九岁,柳叶眉,单凤眼,发髻高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髻插两簪一钗,并紫色莲绢花玉篦,穿着一身紫纱,纱随光动,泛起浮金细碎的景象。 这样的打扮,并不算太惹眼,可也不俗。很像哪宫娘娘派出来采买的大宫女。 那女子继续叱骂:“一群狗东西,宣德王的亲信,岂是你们能打能赶的?”走到舒青窈身边,挥手迫退那些人,又转身对舒青窈一福:“这位公子,奴婢是刘玉良刘公公手下的,贱名紫彤。” 舒青窈呼吸微滞。 刘玉良! 刘玉良是三皇子的亲信! “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是宣德王爷的……”她满眼探寻。 舒青窈稳了稳心神。 挺直腰身,微微颔首:“多谢紫彤姑娘。就是不知,紫彤姑娘远在京都,如何识得这宣德王府的印信。” 紫彤顿了一顿,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不相信她,但到底见过世面,只是微微一笑,解释:“奴婢的阿母是稳婆,当年宣德王爷家中小妾生产,阿母前去相助。奴婢年幼,无人照拂,宣德王爷特允阿母带奴婢入府。当时奴婢在花园闲坐,正好遇到小王爷在找印信,于是和他一起找了一番。”又笑了笑,抬指指了指印信:“因找了很久才找到,故此奴婢对它印象极深。”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舒青窈想要查证,也无从查起…… “还真有这么回事!”身后的招财忽而开口,“我听爷说过,这印信丢失过一回,找它费了好一番功夫。也正因这样,爷此后的印信都收得好好的。也就这次,拿来给了青公子您。” 紫彤大喜,又恭敬行礼:“原来是小王爷身边的公子,敢问如何称呼?” 舒青窈抱拳:“在下姓云,单名一个青字,目前是小王爷的幕僚。” “青公子。”紫彤笑意盈盈。 原先还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连吞几口唾沫压惊,低着头忐忑地摆弄面前的石头。石头彼此碰撞发出一声轻响,紫彤回头,没好气地瞪了那男人一眼。 “周掌柜,都说人不可貌相,您这开门做生意的,怎么眼皮子反而还浅薄起来了。” 周掌柜唯唯诺诺:“紫彤姑娘教训的是,教训的是。”对舒青窈作揖:“这位公子,这位小哥,您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有眼无珠,是小的眼瞎心盲,此后万万不敢,万万不敢了!还请给小的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公子您任意挑选一块,不收您任何费用……”把那两盘石头往前推。 紫彤轻笑:“看来周掌柜还是诚心的。”看舒青窈:“青公子,这盘石料是才到的新货,奴婢得令,要挑几块回去供主子一乐,却不知这新货品质究竟如何。不如青公子帮忙掌掌眼?” 招财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好厉害的丫头!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先给足了宣德王府的面子,又给姓周的铺好了台阶,眼下却是凭空造出个烫手山芋往舒青窈怀里丢。 舒青窈接—— 那石料开不好,就是丢了宣德王府的脸。 舒青窈不接—— 那就是不给周掌柜,还不给她背后那位刘玉良公公的面子。 难怪说京都危险得很,早知道,他就跟凌桑一同玩耍去了,省得在这儿看不见的剑拔弩张。 比心眼子,他比不过啊。 舒青窈浅浅一叹。 这样的事,比她预料的来得早了些。 不过也正好叫紫彤回去,好好传传“沈星楼”的名。 ——毕竟她来这万宝琅嬛轩,就是想给沈清越造势,引起那上面的注意。 “承蒙紫彤姑娘信任,云青姑且一试。”她走上前去。 指尖掠过冰凉粗糙的石头,从左往右,从上到下,动作极其缓慢。 招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待会这叫紫彤的丫头见石头不好,一生气,就唤人来把舒青窈直接咔嚓了。 “这位青公子,您……”周掌柜抬袖擦了擦冷汗。 不是他瞧不起人,这年纪轻轻的小哥,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挑石的行家啊!在这儿装模作样大半天,他还做不做生意了? 指尖一顿,舒青窈停了下来。 “就它吧。” 招财看了一眼。 那石头,就一小孩儿拳头大。黑黢黢的,豁口也看不出玉的颜色。 要他来挑,他会挑旁边那个大人拳头大小的,露出一小角玉色的石料。 周掌柜一喜,二话不说拿起那块石头,递给负责加工的人。 笑着道:“青公子也不必气馁,这赌石么,总归有风险的。别说您了,就算是小的,这碰了二十多年石头手啊,也不能说百分之百能挑出最好——呃。” 眼风扫到那人递过来的两半石头。 他傻眼了。 竟是一块水头绝佳,近乎透明的翡翠…… 紫彤眯了眯眼睛。 又恢复笑意:“青公子果然厉害!不愧是小王爷身边的幕僚。” 舒青窈淡笑,从那人手里拿过这两半石头,放去紫彤掌心,又扣拢她的手指,神情温柔:“宝石赠美人,这上好的翡翠,就赠与姐姐了。算是感谢姐姐今日为在下开解。”对周掌柜道:“无论紫彤姐姐要做什么样的物件儿,价算我头上!” 紫彤心中一跳,双颊融融,生出两分羞赧。 轻咳两声:“不,不用了。宫中做出来的物件儿不少,这两块石头,倒别有一番趣味,奴婢拿回去,就这么摆着,时常观赏也不错。” 舒青窈颔首:“还是姐姐巧思。” 慕卿回 第114节 招财在身后,悄悄挠了挠头。 他怎么觉得,这氛围有点儿不对? “时候也不早了,在下不耽误姐姐办正事,先行告退。”舒青窈作揖。 紫彤唇瓣微抿,想了想,问:“青公子临走前,可否再帮奴婢挑选几块石头,奴婢好回去交差呀……” “姐姐信得过在下,在下自然竭尽所能。”说着,走到盘前,指尖灵活地挑拿了五块出来。对着紫彤再行一礼:“在下目前暂住榴花巷的驿馆,若这石料有任何不妥,在下在驿馆候着姐姐来罚。” 音落,清风吹过,幂藜微拂,面具下的她露出半张唇,隐约可见她微翘的唇角。 第168章 假 回到驿馆。 沈清越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等她。 招财一见沈清越,二话不说迈步上前,把舒青窈如何和一个叫紫彤的宫女眉来眼去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沈清越微微挑眉,神色玩味地朝她看去。 舒青窈别过头,看天看地看鞋面。 “回房。”他说。 “……哦。” 门合上。 沈清越向她伸手,修长的手指握住幂藜边沿,轻而易举地掀开。见到那面具下,精致小巧的下巴,屈指抬起,对准殷红的唇吻下。 但在即将相触时,堪堪停住。 指尖摩挲着她柔软的唇,低声喃喃:“你是怎么对她笑的,笑给我看,嗯?” 舒青窈被他引逗得有些心烦意乱,想捏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刚抬起小臂,就被他摁回去,半边身子贴在墙上,满背冰凉,胸膛却滚烫。 扬眸,见他居高临下,眼神危险又迷离。 “清越哥哥……” “嘘。” 她刚开口,就被沈清越堵了回去。 “笑给我看。”分明温柔的语气,又叫她不寒而栗。 “……不至于,”她抿抿唇瓣,“她只是个女子,而且我那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但我要你笑给我看。” 脑子一热,也不知是被他念得烦了,还是被他压得心烦意乱,她蓦地倾身,挣脱被他牵制的手,顺势搭上他的肩,小腿收起,挂去了他腰上。 他措不及防,但还是很快用双臂牢牢托住了她。 “清越哥哥连个女子的醋也吃么?”她边说着,边摘下面具,丢去一旁,“是不是欠收拾了?” 沈清越桃花眸内一瞬错神。 旋即忍不住低笑:“收拾?你要如何收拾我?” 她唇角弯起,满眸狡黠,凑去他耳畔,声音绵软诱引,字字拖曳: “床、上、收、拾……” * 两颗心的跳动似乎在某个瞬间,联系在了一起。 舒青窈无力地挂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想动,只是静静靠着,感受他传递而来的温度。夜昙幽香染上情欲,清冷与暧昧交织,反是更叫人沉溺其间,不可自拔。 良久,他才抱着她去清洗。 回到床上,舒青窈勉强恢复了些精神。半眯着眼睛,小手贴去他的脸上,手指轻轻勾划。 “我还未问你,今日偷偷去哪儿了。” 沈清越抵着她的额头:“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告诉我?”她故作威胁。 沈清越轻哂:“不敢,对你,我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她揽入怀中,亲昵地贴近。 下午那会儿,舒青窈引凌桑回房收拾,招财去厨房找吃的,他送驿官上了马车,临走前又塞了银子,请驿官帮忙打点。 目送马车远去,正准备折回,忽然看到一男子策马而过,马蹄卷起高尘,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身形…… 很像陈昱通。 他不明白。 陈昱通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就算这几年学会了骑马,年近半百的人也不敢如此颠簸。 于是他牵了旁边的马,果断追上。 这一追,就追到了……青楼。 腰上一疼,沈清越皱了皱眉,知道是她的指甲,生生忍了,低声:“卿卿,不许那样想我。” “只许你逛青楼,不许我勾女人,没有这样的事。”她沉眸不悦。 沈清越:“……你这话说的。” 舒青窈哼声:“我怎么?” 沈清越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卿卿说的都对,我听你的。” 她错开眼神。 “然后呢?” “然后……” 他只能跟着进青楼。 结果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那群女人一见到他,就跟老虎见了肉,但凡没有恩客的,都一窝蜂地涌了过来,挤来挤去要自荐枕席。 饶是他伪装沈星楼多年,过去也有不少女子投怀送抱,但那些女子远不及这一堆,热情主动到完全不给他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 最后,他只能拉住一个最近的,叫了个房间。 “……沈清越。”舒青窈抓住他。 沈清越骤然紧绷,面露难色:“窈窈,你别……呃……” 她的手并不打算放开。 突然发现,自己的嫉妒心原来可以那么强。先前的何杳,她听了他的解释,加之其间的确有魅君从中作梗,难受一番,还是原谅了他。 那这次又算怎么回事? “难怪你今日这么奇怪,原来是在外面犯了错,所以才想回来‘安抚’我。你这样,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我不需要这样的夫君,不需要……”说到后面,她甚至开始哽咽。 也说不清为何,心里就是十分的难受。 沈清越咬着牙,握住她柔弱的肩,勉强道:“听我说完……我叫了一个房间后,她去拿琴,然后我看到琴身刻着一个名字,立达赠。立达是陈昱通的字,我便和那个女子攀谈了几句,知道了陈昱通是她们那儿的常客。” 舒青窈微微一怔。 沈清越眼神深了深:“你也觉得不对,是么?” 的确,陈昱通那样的老古板,别说去青楼了,就算人稍微聚集一点的地方都不会去,宁可缩在书楼里研究那些古文古籍。 所以这个“陈昱通”,必然是个假的。 若是寻常时候发现的也就算了,偏偏在沈清越要去找他的时候,横生出这样的枝节,很难不让他多想。 是有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故作安排。 还是这么些年,这个假陈昱通一直活动在世人前,真正的陈昱通早早就被掉了包? 不得而知。 舒青窈缓缓放开了手。 沈清越略是松了口气。 下一瞬,却将她箍进怀中,在她耳边磨牙:“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手段,真是……”想说那个词,但又说不出口。 舒青窈的情绪已经回稳,被他这么抱着,脸颊不由得热烈地发烫,嗫嚅:“这还要学么,还不是被你逼的,你明知我……” 默了一瞬,声音更轻:“明日我去青楼一探。你就在驿馆,哪儿都别去。” 沈清越:“……” 舒青窈拍了拍他的肩:“做个安安分分的男人等我回来,否则仔细我真去调戏小娘子。旁的不说,这本事,我比你强多了。” 沈清越:“……你还挺骄傲?” 舒青窈声音脆脆的:“嗯呢!” 第169章 请 翌日。 重新穿上男装,又扯了扯衣襟,才勉强把锁骨上的痕迹遮住。 伸手去拿面具,身后的人却比她手的动作快,先一步把面具拿起来,用食指和拇指卡住,替她戴上。 “窈窈,我陪你吧。”他试探。 舒青窈拒绝得果断:“没门儿。那就是想去看那些妖娆的花儿是吧?” 沈清越:“……” 舒青窈咬着发带束发,口齿不清地呢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就喜欢看那一水儿的腰肢。” 沈清越的手指穿过她的发带,帮她摁住:“我看你的腰肢就行。” 慕卿回 第115节 此话一出,舒青窈的动作蓦地滞住。 她都快忘了。 她是会跳舞的。 云嫔是天生的舞姬,天赋好是一层,肯吃苦是另一层。正因如此,云嫔才有机会在殿前献舞。 可云嫔有了身份后,就剥去了以前她喜欢的那个身份。 她不能再随意起舞,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是轻慢皇室。所以她只能教舒青窈跳舞。 舒青窈不太喜欢,可到底是云嫔的亲生女儿,也是有两分天赋在的。她身段纤细柔软,身形高挑,明显优于其他皇女。于是闲来无趣时,在云嫔的指点下,她还真学了几支舞。 “清越哥哥,想看我跳舞么?”她轻声,“等有闲暇,我跳给你看可好?” 沈清越见她忽然这般伤感,猜出她是想起了云嫔。心中一叹,几分愧疚地抚着她的肩头:“好,到时,我来给你抚琴。” 门外传来招财的声音:“二位爷,你们起来没有啊,楼下,那个紫彤姑娘来了。”声音更轻:“你们两个,呃,男人住在一起,叫旁人看见,不妥当啊。” 舒青窈迅速收敛好情绪,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起来了,和小王爷商量事呢。” “那我这就去告诉紫彤姑娘。”转身往楼下走。 沈清越出现在她身后。 语调幽幽:“还是窈窈厉害,惹的桃花就这么上门了。” 舒青窈微微挑眉:“你在吃酸?” 沈清越单手握住她的腰,轻轻一紧。 故意扶在昨夜的位置。 舒青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咳一声,用术法变过的少年音油腔滑调:“小王爷,草民这不是为了您好么?要不是在人家姑娘面前露这么一手,引起刘玉良刘公公的注意,那咱这觐见,少说还得往后排一两个月。等那些光吃干饭不干事的层层批复下来,咱错过了春,可以直接拎包回云州城了。” 紫彤刚好听到后半部分。 步子一顿,又加快上楼的速度。 目光落去舒青窈身上,正要说话,又见到她身后还站着个比她还高出一截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生得一双柔魅含情的桃花眸…… 心中微微一跳,她赶紧上前几步,行礼:“奴婢见过小王爷!” 沈清越颔首示意:“紫彤姑娘无需多礼。”又问:“不知紫彤姑娘专程前来,所为何事?” 紫彤慢慢抬眼,看向舒青窈的方向,又收回眼神,轻声细语:“奴婢是来找小王爷身边的幕僚,云青公子的。”转面向舒青窈:“昨日云青公子替奴婢挑选的几块石料,奴婢带回去后,公公开出了上好的紫翡,大大奖赏了奴婢。奴婢不敢邀功,向公公说了公子您的事儿……”抿抿唇:“所以今日,奴婢特来感谢公子。” 从袖中取出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 舒青窈自然推辞:“紫彤姐姐何必如此客气,你我之间,这般有缘,何必分什么彼此?紫彤姐姐受赞,在下,与有荣焉。” 沈清越薄唇抿紧。 一口一个姐姐,呵。 招财还真是没有夸张。 清清嗓子:“云青,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办事?” 紫彤一愣,有些窘迫:“原来云青公子是要去办事,奴婢耽误您了。”侧身让开。 片刻后,又问:“不知公子要去何处?奴婢叫了马车,可以捎公子一程。” “那恐怕不大方便。”沈清越语调含笑。 舒青窈瞥他一眼。 紫彤不解,对舒青窈解释:“奴婢没有窥探公子私隐的意思,奴婢只是觉着这边委实偏僻……” “小王的意思是,她要去青楼。”沈清越咬重最后两个字。 心中咯噔一声,紫彤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许去!”她急声。 舒青窈:“……” 恨恨瞪了沈清越一眼,又软声安抚紫彤:“紫彤姐姐,在下只是去办事。” “办床上的事,奴婢懂的。”紫彤声音里多了一丝委屈。 舒青窈:“……” 沈清越险些笑出声。 屈指抵在唇边,咳嗽两声,道:“紫彤姑娘僭越了。” 紫彤涨红了脸,咬着唇到舒青窈面前,微微放轻了语气:“青公子,那腌臜地方有什么好的?方才奴婢听到,二位的觐见还要往后排一两个月。公子不若随奴婢一起进宫,正好,刘公公想见一见您。” 舒青窈对她这句话保持怀疑。 皇宫并非想进就能进,就算刘玉良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凭空带个活人进去,也不是易事。 不过正因如此,舒青窈反倒想去看看,试探一番。 表面上还是犹豫的模样:“刘公公岂是我等想见就能见的?在下一介草民,还望姐姐莫拿草民玩笑。” “谁跟您开玩笑了?”紫彤跺了脚,“您那一手本事,自然能得到公公他青眼。以奴婢愚见,不若抓住此等良机,好好施展一番,好叫公公记住公子您。” “紫彤姑娘挖墙角挖到小王面前,恐怕不大妥当。”沈清越勾唇,满是讥诮。 淡淡的一句,却叫她心惊胆战。 连忙解释:“小王爷误会,奴婢实则是为您着想。俗话说‘人走茶凉’,话糙理不糙。宣德王爷离京都已十余年,您亦甚少来京都,那些人并不见得会给您面子。若青公子能得刘公公赏识,您后面办起事来,也会更方便。” 舒青窈叹了口气:“如此,那青楼只能下次再去了。”看向沈清越,抱拳:“不过小王爷所托,云青必记在心中。那松鹤琴,断不会叫旁人得了去。” 紫彤愣住。 “……青公子您去青楼,是为了一具琴?” 舒青窈笑:“自然,不然姐姐以为是什么呢?”顺势道:“昨日偶然,小王爷见到了菡萏姑娘的松鹤琴,甚是喜欢,故今日叫在下去想法子换来。” 一抹窘色爬上紫彤的脸,她垂下眼笑了笑,轻声:“这等小事,不用劳您跑一趟。”顿了顿:“那青公子,咱们请吧。” 舒青窈回看沈清越:“小王爷,在下去去就回。” 第170章 归 目送舒青窈上了紫彤的马车,沈清越微微侧目,闲坐在屋顶的凌桑会意,凌空一跃,消失在眼前。 招财端着刚做好的饭菜出来,热情地招呼沈清越:“小王爷,奴才做了道酸菜鱼,您快来尝尝。” 沈清越并没有什么心情。 还真是,又酸又多余。 “小王爷?”招财又唤了一声。 他阖目,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时,依稀听到马蹄声疾驰而近。循声看去,云奕正好脚踏马背,直径施轻功落到他面前。 近两个月未见,云奕沧桑了不少,但精神依旧。见到沈清越,顿时单膝跪地行了大礼。 “属下见过小王爷!” 沈清越心中喜悦,伸手虚扶:“快起来。这一路,辛苦了!” 招财擦了擦手,也开心地走过来:“奕哥,你终于来了啊。快,我做了酸菜鱼,一起吃。” 三人走去桌边,很快风卷残云。 其间招财不时看一眼沈清越。 记忆中,小王爷明明是不爱吃鱼的。 所以他故意做了鱼。 而且,小王爷也绝对不允他们这些奴才和自己同坐同吃。 可小王爷今日却十分大方地让他们一起同坐。 是他的错觉吗? 小王爷,好像并不是小王爷了…… “招财,你走什么神呢?”云奕打了一个响指,“还一直偷看小王爷。” 他浑身一抖,讪讪笑:“奴才是担心自己这手艺不佳,惹小王爷生气。” 沈清越放下竹箸:“在这样的地方,有的吃已经难得。况且你的手艺不错。” 招财受宠若惊。 “那、那奴才再添些汤来?锅里还有些酸菜……” “不用了,”云奕道,侧身倾前,靠向招财的方向,伸出手遮着嘴,小声,“其实小王爷并不怎么喜欢吃酸菜的。” 招财的心滞了一滞。 尴尬地挠头:“我得琢磨琢磨晚上做什么好。” “你去看看有什么食材,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云奕笑。 支走了招财,沈清越云淡风轻的神色微微一沉。 “他在试探您。”云奕脸上亦散去笑意。 沈清越瞥向桌面残留的少量鱼刺:“大抵是从窈窈那儿发现了端倪。”毕竟以前的沈星楼身边可不会长久的只有一个女子。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抬眼,“他对我的怀疑可不会因为我身边多两个女人就消掉。” 云奕默默。 也是。 而且就凭招财他一个人的怀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沈清越假装沈星楼已久,万事皆可用战场一役后性情大变来解释,宣德王也因此毫不怀疑。 慕卿回 第116节 “此次你回去可有收获?”沈清越问。 听到这一句,云奕顿时严肃起来。 “小王爷,我们回房说。” 房中。 云奕从怀里拿出一方布帕。布帕打开,是一方油纸封,再打开,是一层丝绢。 洁白的丝绢上,是焦黑的东西,依稀可见环状。 “是窈窈用草做的那个。”沈清越辨识出来。 云奕道:“当初属下回到王府,当晚就揣着公主给的草环,四下探寻的一番。” 但王府太大,一时半会的,也无法全部探完。 于是他做出规划,每晚调查一个地方。 终于在第七日,他手里的草环有了反应——在碰到门环的刹那,闪现一道蓝色异光。异光快速消逝,草环变得漆黑无比,他心惊肉跳,害怕被人发现,不敢再继续逗留。 次日,他寻了机会而去。 那个房间闲置已久,到处都是灰尘,十分呛人。云奕不敢大肆翻动,只举着火折子大概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桌面上,破裂扭曲的铜镜上。 “是纪姨娘的房间,”云奕皱了皱眉,“纪姨娘是主子您回府以后,暴毙的第一个。” 沈清越脸色越发阴沉。 沈星楼莺莺燕燕众多,因此回到王府,他头一件事就是想打发走那群女人。能打发掉的,当然拿钱就能解决。可也有几个说什么真心爱慕小王爷,愿做牛做马为奴为婢,老死在王府的。沈清越还未来得及继续周旋,就被宣德王板上钉钉。 宣德王觉得,这一回来就赶跑所有女人,传出去对王府名声不好。毕竟其中不少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沈清越只能就此作罢。 纪姨娘便是其中之一。 沈清越对她的印象停留在,性子倔,不合群。 起初两三日,她还前来照料。后来见一同的有那几个没名没分的,立刻不乐意了,转身就走,关门生气。 两日后,她被发现,暴毙在床上。 死时脸色青紫,像是窒息。 仵作来验过,同样说是窒息。可却查不出任何凶手。 唯一的疑点,就是那破裂扭曲的铜镜。 云奕又道:“属下忽然觉得,这奇怪的地方兴许和那几个女子都有关,于是去了何杳的房间。果然,何杳那儿也是有问题,不过草环闪过的,是红光。” 沈清越默了一瞬,声音有些沉闷:“还有异常的地方,应该有那个叫思萍的住处。” 云奕颔首:“是。思萍那儿的,是绿光。” 思萍亦是死于非命,她的死比纪姨娘更离奇。 沈星楼所有女人中,思萍是最贪财的那个,每次都费尽心思地向沈星楼讨赏,要是其他姐妹有了赏赐,她定会绞尽脑汁去打秋风。 而她死后,满屋竟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被贼人给惦记了。可转念一想,偌大的王府,怎么可能会去盗杀一个连位份都没有的弱女子? 故此大家一度认为,凶手就在王府中。 “蓝光,红光,绿光……”沈清越低喃,“只有等窈窈回来,才解其中意。” “主子,眼下何杳还活着,但是属下担心……” “担心也无用,”他屈指轻敲桌面,“这些已不是你我能插手过问的。一切,还是得等窈窈来解惑。” 术者。 又是术者。 竟早在他踏足宣德王府时,就已经布下埋伏。 那术者一直在关注他,看来真如南风所说那样,他这特殊的命格,过于极端,日后只能成为,为祸四方的祸首。 念及此,他忽又怔了一怔。 他区区一个凡人,都受到如此精密的监视,那窈窈那边岂不是…… 第171章 谷雨 马车摇晃,不知去往何处。 舒青窈用手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瞥看。道路繁华,显然还在京都大街上。 紫彤坐在她对面,半低着头,双手搁在膝上,轻轻搅弄帕子。 从舒青窈的角度看过去,紫彤双颊融融,似蜜桃尖儿粉嫩柔软,俨然一副小女儿态。 想起昨夜沈清越一反常态的粗暴蹂躏,她不免心情复杂。 低咳一声,开了口:“姐姐,不知这宫中,要多久才能到?” “还要小半个时辰呢。”紫彤纤声细语。 “那正好请姐姐教在下一些规矩,在下还是头一次来京都,没见过世面,紧张得很。还有刘公公是个怎样的人呢?” 紫彤弯眉浅笑:“青公子无需紧张,奴婢会一直在您身边提醒着您的。至于刘公公,他平易近人,十分好说话。” 舒青窈少不得心里冷笑。 刘玉良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当年三皇子想出那么些折磨人的法子,他可是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大功臣。 像那次叫她用针扎沈清越,就是刘玉良提议的。 “那,刘公公很喜欢玉石?”她问,“否则怎会让姐姐出宫来采买呢?在下虽然不懂宫中规矩,可也知道,宫门是不允许随便出入的。” “你……”紫彤怔了怔,很快又笑,“您说的不错,宫门是不允许随便出入,可奴婢既是刘公公的人,更是三皇子的人。”说到这里,她微微挺直了腰板。 舒青窈从她细微的神色举动中看出她的骄傲,不禁暗想,难道目前明僖帝属意的太子人选,是三皇子?可三皇子那色厉内荏的性子,并不能担此重任,还不如和他同母所出的四皇子。 她笑着拱手,夸赞道:“难怪紫彤姐姐气质出众,原来不仅天生丽质,更有龙气浸润。这样的福气,当真是谁都羡慕不来的。” 紫彤弯着唇角:“福气不如运气。青公子的运气,也是叫奴婢羡慕的。” 那一手挑选石料的本事,是运气。 因一手挑选石料的本事,得到刘公公的一声夸奖,更是运气。 说来,刘玉良并未直接说明要见一见舒青窈,当时刘玉良只道了句:“这个妙人儿,谁得了他,岂不是得了宝贝?”紫彤记在心里,暗暗揣度。 若非恰巧知道舒青窈要去青楼,紫彤也不会一时心慌脑热的,直接把刘公公的话解了道出来。 她不是个莽撞冲动的人。 但就是觉得,这个云青公子,很有本事。头一眼,她就感觉到了。 十九岁的她不说阅人无数,却也在宫中经历了几次风浪。眼看还有六年就到放出宫嫁人的年纪,她得为自己好好打算。 给云青铺路,亦是为了她自己。 马车继续前行,路上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数是舒青窈向紫彤打听宫中的一些琐碎,紫彤也乐意跟她解答,一来二去,两人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彤姐,那依你之见,我待会可需要在刘公公面前挑选一番石料?” 紫彤莞尔:“这是最好不过的,阿青的本事得叫所有人知道才好。” 这样才能凸显才能,好叫刘公公重用。 舒青窈默了一瞬,突然问:“是闻京都卧虎藏龙,我这一手本事,实则难登大雅之堂,只是凑巧得彤姐赏识,又幸得刘公公知晓。话说回来,不知宫中可有其他能人异士?” 紫彤想了想:“像阿青你这样挑石料的人儿,倒是没有。不过能人异士么……”轻啧:“近来有个叫谷雨的男子,倒颇得周公公的心——周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 舒青窈心中暗惊,她那一手本事,其实就是用了术法,寻常人看不明白关窍,但遇到些厉害的,那便是一眼看破。 宫中有巡察司固定巡逻已是麻烦,要是那个“谷雨”为得主子欢心,看出门道将她出卖,那她即刻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那个谷雨兄,有什么样的本事?” 紫彤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舒青窈:“?” 紫彤:“说来也巧,昨日我将那几块石头带回去交差,正好周公公过来,不知道和刘公公说什么事儿。周公公身边的谷雨就垂手站在外面。我见他隐隐局促,就上前和他交谈。没说两句,刘公公就叫我进去,周公公也唤谷雨进去。” “然后呢?” 紫彤抿了抿唇,取出水囊,小喝一口:“然后我就把石头呈上去了呀。谷雨突然说了句‘且慢’,吓得我脸都白了。周公公倒是宽容得很,也没计较他懂不懂规矩。谷雨就这么走过来,伸出手,在石头上这样摸了一下——” 她抬起手,并着五指,凭空横过。 舒青窈暗抽一口凉气。 已经猜出结果。 紫彤继续道:“然后他说,‘这些石料都很好,全是紫翡’。后来,石头一切开,里面果然都是紫翡。刘公公笑,周公公也笑。谷雨得了好些赏赐呢。” “所以今日谷雨兄也会在?” “这,我倒是不知,”紫彤微微偏头笑,“不过就算他在,阿青也不必担心。” 不担心才奇了怪,那个谷雨分明也是个术者啊! 若周永升知道谷雨术者的身份,那巡察司定然也是认可的。而她就不同,这身份……术者要死,公主更死得透透的。 免不了开始暗暗揪心,只求待会儿能顺利些,早去早回。 良久,马车才停下。 紫彤先撩帘下去,又请舒青窈下马车。 面前的地方,舒青窈一眼就看出来了。 绝对不是皇宫。 虽然也算华丽,但规制不符。 顶多是刘玉良斥私资悄悄在外置办的。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旧用惊讶的语气道:“这就是皇宫?果然十分华丽宏伟!” 紫彤脸色微有些不自在,抬起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咳嗽:“阿青且随我来。记着路上别四处张望……偷偷看两眼还是可以的。还有就是,少说话,多听话。必要时,你看我的眼色,我会帮你的。” 慕卿回 第117节 舒青窈不迭点头:“多谢彤姐,我记住了!” 第172章 刺杀 一路无话。 舒青窈微微低头,走在紫彤身后。 她继承了云嫔的长处,妖冶的容颜,修长的身形,在寻常女子中,她几乎能高出她们大半个头。所以她现在看向前方,正好将紫彤发髻间的一支蝴蝶琉璃簪收入眼底。 那簪,桃茜也有一支! 步子滞了滞,她心跳加速,又赶紧跟上。 桃茜当年死得凄惨。 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桃茜是为何而死,只记得当时看到桃茜的尸体,她还以为是一团破布。 因为…… 浑身骨头都碎了,骨血和肉堆在一起,软塌塌的一滩。 身边看热闹的人很多,有呕吐的,有尖叫的,有…… 有一只手伸到她眼前,替她遮挡。 她也记不清是谁,只是反反复复呢喃:“以后没有人给我买盐渍山楂球了,我再也吃不到盐渍山楂球了。” 回忆牵扯,她的心开始隐隐泛疼。再看那蝴蝶琉璃簪一眼,她忍不住小声问:“彤姐这琉璃发簪的模样很别致。” 紫彤的柳叶眉扬了扬,伸手用指尖触了触那蝴蝶琉璃簪,轻声:“是么?这发簪是我以前一个姐妹送给我的……”没再继续说下去。 舒青窈趁机追问:“如此别致的发簪,想必是很要好的姐妹了。” “是啊,很要好,”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可惜她不识时务,因此付出了代价。” “怎么了?” 紫彤停了下来,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摇了摇头,回看她:“没什么,我们得走快些了。” 从紫彤的回眸中,舒青窈看见她眼里盈润的光,不免诧异紫彤竟知道桃茜的死因。 不过,她这样的反应倒撇清了嫌疑,舒青窈最初还道是紫彤暗害了桃茜。毕竟宫中所谓的姐妹因利益相残的实在太多,无论宫妃还是宫女,这繁花似锦的道路,总归是用她们鲜艳的血铺成。 又走了一阵,面前的景致成了山水园林。 两旁皆是巨大的假山,假山上附生着一些青绿色的苔草,还有长垂的蕨叶,打着卷儿在春风中偶尔颤动。假山间夹一条石板路,路的尽头是廊桥。 穿过折廊长桥,又是另一片假山。 不过这次没走多久,就到了花园。 一身紫锻锦衣的刘玉良正坐在园中,身后站着一个宫女,一个太监。 他翘着兰花指,正挑选面前人恭敬递来的玉石。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道:“紫彤心肝儿,你来得正好,帮杂家挑挑,哪块来镶在这糅皮金鞭上。”手指移到一旁盘卷的鞭子上拍了拍。 舒青窈见到那鞭子,嗓子隐隐发紧。 刘玉良以前便用过与它仿佛的鞭子,将沈清越抽得满身是血。 而她也不例外。 甚至被伤了脸。 可说来也有些奇怪,她被伤了脸后,三皇子难得因她而大怒,一把扯住鞭子,挥手甩了刘玉良一个耳光。 刘玉良懵了,她也懵了。 反应过来后,刘玉良赶紧磕头认错,又赶紧找了堆好药来。她的脸也因此才没有留下疤。 “奴婢这双拙眼,哪里会挑呢?公公,奴婢把青公子带来了。”紫彤甜笑着道,示意舒青窈上前。 舒青窈规规矩矩行礼:“草民见过公公……” 赞美的场面话还含在口里,刘玉良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哎呀来得好,快,快帮杂家挑挑。” 舒青窈便应了声。 目光掠过那些玉石,道:“回公公的话,这些玉石质地皆是上乘,只是色泽不同。依草民拙见,这墨玉并不适合镶嵌在金鞭上,会使金鞭少了两分灵巧。这翠玉和金色虽然搭配,可瞧着会叫人觉得这金鞭贵重万分,只能摆着看,却不能使用。倒是这白玉,既不失风雅,又能衬映金鞭光彩,着实相得益彰。” 刘玉良瞪大了眼睛朝舒青窈看去,眼底尽是喜意,大赞:“好!你这家伙,果然有本事!” 紫彤见状,正欲说两句讨喜的话,却又听刘玉良话锋一转: “——不过,你怎知这金鞭不是拿来摆着看的?杂家偏偏是要拿它来上贡,你这眼睛,还是不够灵巧啊。”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太监顿时上前。察觉到太监自身带着的戾气,舒青窈垂首,道:“公公是金鞭主人,自然想怎么使用金鞭都可以。不过——”伸出手指,指向其中:“这里微微有些起毛,怕是没有好好护理的缘故。” 言外之意便是,这金鞭使用过,绝不是摆着来看的。 刘玉良听出她的画外音,哼了一声,朝身后那太监瞪去。太监立马跪去地上,连连磕头:“公公恕罪,奴才昨日上了两道油后,发现没有油了,便去库房取。可半路上遇到——” “狗奴才,就你废话多!”刘玉良突然有些慌乱,开口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使了个眼色,另外的宫女便把那太监拽了起来,没好气道:“还不快退下领罚!” “把小雨子叫来。”刘玉良补一句。 紫彤蹙了蹙眉。 刘玉良身边可没有“小雨子”这号人。 再一想,只能是周公公身边的那位谷雨了。 担心谷雨给舒青窈使绊子,紫彤趁着没人注意,朝舒青窈那边靠了靠。可刚开口说了个“是”字,音还未完全说出来,刘玉良就朝她看去,眼神危险而凌厉。 她顿时咽了口唾沫,生生把话转了个弯:“青公子的本事,果然不同凡响。” 舒青窈客套地拱手。 随后,一个端着茶盘的太监从拱门出走了出来。 待看清他的脸,舒青窈脸色大变。 “小雨子,把茶满上。”刘玉良说。 小雨子应了“喏”,明显是男人的声音。他端正地给刘玉良倒好了茶,又双手捧了,弯腰递去。 “给客人也倒一杯。”刘玉良又说。 小雨子重复了动作,端着茶向舒青窈走来。 却在靠近舒青窈那刻,手腕一翻,一把匕首滑出。 银光闪过,直朝她小腹而去。 舒青窈始料未及。 原本还沉浸在震惊中,压根想不到他会向自己出手。待反应过来时,她只来得及侧身,但还是被那匕首划破了腰间肌肤。 一阵火辣刺痛顿时裹满全身。 她呆呆看着那柄黑金匕首,满眸难以置信。 第173章 木 “来人——”紫彤惊慌大叫。 可话未完全说出口,刘玉良已经道:“不必惊慌,小雨子是杂家刻意叫来,试探这位‘青公子’的。” 舒青窈捂住腰间,只觉得浑身失力。 这还只是被划破了一点皮而已。 若是被刺穿,那她只怕已经…… “青公子,你不会怪杂家吧?”刘玉良笑得十分和善,“这几年来,那术者啊,可谓是层出不穷,动的歪心思啊,也叫一个层出不穷。凡事谨慎为上,杂家不得不防啊。” 小雨子行刺以后,就收了刀,站去一旁。 紫彤见状,赶紧上前去扶舒青窈,满脸关切:“你没事吧?” 刘玉良很是玩味地看着他们。 “紫彤心肝儿,你很心疼?” 紫彤立刻撤了手,摇头:“公公,此人是奴婢从沈小王爷身边带来的,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不知如何向沈小王爷交代。” 刘玉良笑意深深,抬起手指,示意小雨子过去。又捏住他的手腕,将他手里握着的刀刃现出来,指腹横过:“这匕首不是一般的匕首,杂家特意向巡察司那边讨的。但凡术者碰到,即刻伤处化为脓血。若是凡人碰到,顶多痛一痛罢了。” 眼神微瞟。 紫彤会意,前去查看舒青窈的伤处。 舒青窈心脏一紧。 手指冰凉的不敢移开,赔笑着道:“草民无事,就是划伤了点皮。男子汉大丈夫,不在乎。” 紫彤却不管她所说所言,抓住她的手拿开,挑起衣服看。 片刻后抬眸,和她眼神交汇。 收回眼神,对刘玉良道:“公公,的确是划破了点皮。” “去,你搞的事,你弄点儿金疮药来赔罪。”刘玉良对小雨子说。 小雨子面无表情地离去。 舒青窈越发不懂了。 师兄…… 这是怎么了呢? 装作不认识她也就罢了,方才那刻,她要不是临到头回过神来,那一刀,当真会刺穿她的腹部。 而且,师兄不是在玉灵山么,怎就突然出现在周永升身边了? 当年宫中的恩恩怨怨,和师兄没有半分关系。 且师兄家世清白,也断不可能会和她的事有任何牵连。 慕卿回 第118节 这实在太奇怪了。 再看向紫彤,她的神色也很奇怪。 奈何这刻舒青窈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口,她怀疑定是那伤口叫紫彤知道了她的术者身份。 空谷取了金疮药来。 紫彤主动上前,道:“我来上药吧。” 刘玉良这次没有说什么,由她去了。 待上好药,舒青窈才有机会瞥了一眼。奇怪的是,伤口并未像预想中那般化为脓血,还真的的确确是一痕小伤。 可那火辣辣的痛感又怎么解释? “既然已证明青公子只是个普通人,那杂家,也就放心了。”抬手,立刻有人送了一盘石料。 意思很明显,要舒青窈现场挑选。 舒青窈一瞬愕然。 眼下她是施展不出一丝术法,且有空谷在,她也不敢。 空谷目前情况不明,虽然她不愿用最坏的心思去揣度自己的师兄,但目前的情形看起来,他的确不太正常。 “嗯?”刘玉良抬眉,“青公子踟蹰不前,是未把杂家放在眼里,还是之前那本事,是见不得人的小把戏?” 舒青窈只能往前走。 站在那一盘石头前,她从不觉得石头这么可恶。 偏偏心慌意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额角微微渗出冷汗,她听到刘玉良不耐烦地呼吸声,只好硬着头皮抬起手,打算随便拿一块,再编话给自己台阶下。 手指触到最中间的石头上,突然听到拱门处传来几声异响。 众人齐齐回头。 方才那个退下的太监慌张道:“公公,有妖怪闹事!青天白日的,那些瓷盏噼里啪啦往下掉!” 刘玉良脸色一变,起身,看了那宫女一眼,直接朝那边而去。紫彤也紧跟其后,要走出门前,又回头对舒青窈道:“青公子,您就待在这儿,哪儿都别去。” 舒青窈点头。 园中只剩下了她和空谷两人。 空谷没说话。 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只是转过身,偷偷打量空谷,顺道仔细感受他周身传递而来的气息。 空谷木讷地站着。 直到她靠近,一双仿若被雾蒙住的眼,才陡然清明。 失去的麻木的五感,也渐渐回归。 “师妹。”他低声。 舒青窈心脏一抖。 警惕地朝他看去。 见到她这样的反应,空谷不免叹了口气。 先前发生的,或者说最近发生的一切,他都历历在目。 但他就像自己做的那些药尸一般,听得动得,却说不得,表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控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招。比较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可以勉强夺取身体一夕片刻。所以刚才他刺向舒青窈的时候,故意偏了一点。 “师妹,说来话长,但此刻绝不是能说话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这一盘石头,都是假的,你记住,都是假的。”说完,拿出一方印信,塞去她掌心。 她低头看,竟然是巡察司的印信。 也就是说,空谷得到了巡察司的认可。 她和裴言这互帮互助的关系,裴言都没法帮她拿到印信,空谷却…… 这段时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还有诸多未明,舒青窈张了张口,想问,刘玉良又带着人回来了。 刘玉良微微眯起眼睛。 这两人的位置,似乎没有动过。 方才刻意把他们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试探。 毕竟那个谷雨是实打实的术者。 拿了巡察司的印信,意味着得到巡察司的认可,这样的术者,就算他不信,也要信。但云青就不同了,凭空出现的人,若和谷雨有联系,难说背后没有大阴谋。 眼下皇位之争愈演愈烈,刘玉良不敢掉以轻心。 三皇子也说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不管有什么样的本事,都要统统给他网罗了去。 舒青窈站得更直。 “唉,真是头疼,”刘玉良语气夸张,“瞧吧,术者真是时不时来捣个乱。说着不是大事儿,可就叫人烦。” 舒青窈讪讪一笑:“术者……草民不太懂,这些年远在云州城,连‘术者’这个词儿,都是来了京都以后,听得多些。草民孤陋寡闻,还望公公见谅。” “不知道才好,不是什么好东西。”刘玉良说着,坐回先前的位置上。顿了顿,瞟空谷一眼:“哦,杂家可不是说你。” 空谷不言不语,眼神又恢复了先前的木讷冷漠。 第174章 押 刘玉良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谷雨,是周永升身边的人。 他来得突然,但似乎陆皇后很重视。明知他术者身份,还特意帮他打点了巡察司,给他争来一个巡察司认可的印信。 眼下陆皇后在三皇子和四皇子间举棋不定,他身为三皇子的亲信,今日把谷雨借过来,一是探探他的虚实,二是利用他探探这云青的底。 从云青方才被黑金匕首所伤的伤口来看,他就是个普通人,顶多在挑选石头上有点天赋。跟谷雨这样的术者相比,那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此,他就要像三皇子吩咐那般,要么将谷雨挖过来,要么将谷雨除掉。 这两者,都难于登天。 刘玉良不由得感到焦头烂额。 收回目光,他脸上又挂了一如既往的笑。和气地问:“杂家不在之时,青公子可把这些石料挑选好了?” 舒青窈垂首摇头:“刘公公恕罪,没有刘公公的允许,草民不敢贸然染指。况且这些石料进了宫,那就是宫里的东西,草民一切,但凭吩咐。” 最后一句说到了刘玉良的心坎上去。他暗道一句可惜,但还是赞许地点头:“你是个乖觉的。”略是扬指,示意她现在挑选。 舒青窈便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地摸来捏去,又不时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地看。 过了半晌,她垂手站去一旁,恭敬道:“刘公公,请问,这批石料是谁送来的?” “怎么?”刘玉良伸手揽过一旁的茶盏,捏起茶盖轻轻赶了赶浮沫。 舒青窈叹了口气:“这一批石料,各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玉也没有翡翠。” 一声脆响,刘玉良手指间的茶盖磕上杯沿。 抬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贡品!你可知你这一句,足以让你掉脑袋!” 舒青窈把头埋得更低,双手拱起作揖:“草民不懂什么贡品不贡品,草民只知,这批石料里头都是实心儿的。刘公公想听实话,草民便说实话。刘公公若想听其他的,草民还是只有说实话。” “你不怕死么!” 舒青窈烟眸半阖:“草民是人,人都怕死,但沈小王爷为人坦荡,行事光明,草民跟随沈小王爷,自不能抹黑他的清誉。” 刘玉良唇角微微扬起,将手里的茶盏放去桌上,道:“好啊,好得很。来人!把这长了张烂嘴的家伙拖出去打死!” 紫彤吓得心惊肉跳,赶紧上前求情:“刘公公三思啊!青公子毕竟是宣德王府的人,要是小王爷找咱们要……” 话刚说了半句,就被刘玉良不耐打断:“小王爷?什么劳什子小王爷?区区一个流放在外的,若非得召不得进京的东西,也配杂家给脸?” 舒青窈眸色微沉,但没有说话。 刘玉良突然这般变化,委实叫人难以捉摸。 宣德王虽是因大家都知晓的原因驻守边疆,但明僖帝也算是给了他该有的体面。边域常年安定,也少不了宣德王在外维稳。刘玉良区区一个内官,再大的胆子也不至于蠢到如此违背圣意,以下犯上。 尚在琢磨间,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几个侍卫已经朝她逼近,又径直押了她。 紫彤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双手交叠抵在额头,双膝跪下,行了大礼:“刘公公,您给青公子一个机会,他再好好看看石料,求您了,再叫他看一次……” 刘玉良皮笑肉不笑:“紫彤心肝儿,你也别再白费心思了,他不是说了么,连贡品都不识得的东西,留在谁身边都注定是个祸害。杂家今日心情不错,索性帮小王爷料理了他。” 说罢,手指晃了晃,示意侍卫把舒青窈带下去。 紫彤从地面微微扭头,用口型说: ——叫公公验证啊! 舒青窈错开目光。 验不验证,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那些石料究竟是不是贡品,也都不重要了。 刘玉良摆明了要拿下她,所以就算石料里真没有东西,他也能想办法变出东西来。 与其多费时间,还不如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舒青窈被侍卫带去了角落的房间。 房间空旷,什么都没有。 她站在那里,看侍卫把门关上。 这才低下头去看自己腰间的伤。 慕卿回 第119节 原来不是错觉,那伤的确不明显。 只是这反而奇怪了,黑金匕首是真的,她受的伤也是真的,还有师兄…… 悄悄将空谷给她的印信拿出来细看。 鹅蛋黄大小的,方方正正的一枚,上面刻着“巡察司印”四个小篆,四方围水纹,左下雕着一个印记,看不太清。 以前舒青窈对巡察司并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们克制术者,又听令于明僖帝。从这枚印信来看,兴许这印记,别有作用。 不知过去多久,门又打开了。 刘玉良迈步踏进房间。 舒青窈静静看着他,没有行礼,亦没有说话。 紫彤也跟在刘玉良身边,但在她即将进来前,刘玉良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脚悬在空中,慢慢退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 刘玉良立马换了副表情,笑着对舒青窈行了一礼。 “青公子,杂家方才那般,只是为了做戏,你切莫和杂家计较,更无需放在心上。”说话的同时,从袖中取出鼓囊囊的一包。 舒青窈自然不会接。 往后退半步,略是颔首:“刘公公是三皇子面前的红人,何必如此。您的时间宝贵,不若直言?” 刘玉良脸上笑意滞了一瞬,没想到舒青窈会如此直白。但还是很快适应,将那鼓囊囊的银子放去窗台上,上前走道:“既然青公子知道杂家是三皇子的人,那烦请青公子回去跟小王爷传个话儿。” “传什么?”她轻哂,“传刘公公并不把宣德王放在眼里,更不把小王爷放在眼里,认为他们是流放的罪臣?”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能说……”刘玉良虚虚掬了一把汗,“杂家不是说了么,那都是做戏!”顿了顿,“青公子眼明心亮的,不会看不出旁边那小雨子,不是杂家的人吧?” 第175章 异 舒青窈本就不知空谷是怎么进来的,见刘玉良主动提及,便顺水推舟地问:“那小雨子到底是何等人物,竟使得刘公公您都如此忌惮?” 刘玉良叹了口气。 这要说起来,可就太长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详说的好时机。 于是道:“倒也不是何等人物,就是与杂家不是同路人罢了。青公子在小王爷身边办事儿,自然也知道,哪怕是同样的一个主子,那人和人之间,也得有点儿不同,你说是不?” 舒青窈听惯了这样的虚话,知道暂时是从刘玉良这嘴里撬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便不再追问,只说:“刘公公需要草民传什么话?” 刘玉良转了转眼珠。 片刻后道:“有劳青公子转告小王爷,请小王爷三日后的上午,于西江月茶楼三楼一叙。” 这个茶楼,舒青窈倒是知道。 不过没有三楼。 她微微敛眸,佯装不知地问:“要是小王爷不愿意来怎么说?” 刘玉良笑:“小王爷会来的。边域那么偏僻的地儿,不管是谁,待久了,还是想看看京都繁华,是吧?” 舒青窈颔首不言。 之后,刘玉良亲自打开了门。 直起腰杆儿,对候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紫彤道:“心肝儿,好好送青公子回去。” 紫彤连连点头。 一路无话,紫彤像是怕极了,低着头在前面走得飞快。 等上了马车,又催促马车夫快些。 马蹄声和车轮子转动声混合在一起,紫彤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伸出捏帕子的手,握住舒青窈的手背,关切问:“公公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舒青窈摇头,客套地感谢了一番。又趁机问她走后发生了什么。 紫彤叹了口气:“公公同谷雨说了几句,但谷雨……” 一个字都没理。 她觉得这谷雨胆子是忒大了,连刘公公的话都敢不搭理的。就算是周公公本人,还是会礼貌的和刘公公交谈几句。 但…… 谷雨的感觉又很奇怪。 “那日周公公在的时候,谷雨虽然话不多,但好歹是会说两句的,也不像个不懂规矩的人。可今日他全然就像个木头,不说不笑,也不怎么动。” 舒青窈脸色渐渐难看。 空谷眼下的处境,比她想象的似乎更糟糕。 尤其是空谷的本事大过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到一点冰冷,她低头看去,见是南风所赠的玉佩,瞬间明白了。 今日空谷一直都是那样浑浑噩噩的状态。 只有在靠近她时,他才终于恢复了些许。 而空谷跟在周永升身边,行动也能如常。那么周永升身上,要么是有类似于她这样的玉佩,要么是,有控制他的东西。 不过无论是怎样,她要想救出空谷,只能回去和沈清越商量,在一步一步,接近那漩涡中心。 驿站外。 紫彤迎舒青窈下了马车。 捏着她的手,紫彤一时有些舍不得放开。 “青公子的手当真比寻常女子的还要软些,想来平日在家中,亦是个小公子吧?”紫彤忽而道。 舒青窈怔了怔,笑应:“彤姐说笑了,我只是个卖命的劳碌命。” 紫彤轻咳一声:“才不是呢,我倒觉得,阿青是个日后大富大贵之人。” 说着,一张脸不由得双颊融融。 舒青窈有两分尴尬。 正欲寻个话头叫紫彤回去,突然迎上紫彤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她惊了。 “阿青,你莫要怪姐姐说话直,”紫彤上前半步,离她极近,“姐姐原本也没有去想这些,可……方才毕竟是看了你的身体……总得……总得……你总得对我负责……” 舒青窈:“……” 脑子短暂的一瞬空白后,她拉开彼此的距离,客气地鞠躬,行了一个礼:“让彤姐看到小弟的身体,是小弟的不对。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小弟脑子空空,被吓得心惊肉跳,根本顾不得其他。还望彤姐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紫彤委屈得红了眼眶,“姐姐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人微言轻的,可姐姐到底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把身体给我看了,给我碰了,我、我、我这一生,怎么能够去嫁给旁的男人呢?” 许是太着急了些,紫彤的声音渐渐提高。 听到动静,沈清越和云奕走出房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 “云青,你把身体给她看了,碰了?”是比冰还冷的声音。 舒青窈:“……” 暗道一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又只能笑着对他道:“不是,小王爷,这是误会。草民是被人捅了一刀,不好上药……” 故意道出被捅了一刀,果然,沈清越脸色骤然阴沉。 单手撑住栏杆。 云奕眼疾手快拉住他。 “小王爷,不可。”在他耳边低声提醒。 他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出了这等子事,紫彤姑娘,回去告诉你主子,小王饶不了他。” 紫彤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对上沈清越那双分明妩媚多情,如今却凌厉冰冷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哆嗦。 垂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慢慢朝后退去。 待紫彤离开驿馆,上了马车,沈清越迫不及待到了舒青窈身前。 “今日怎么回事!”牵住她的手,想要检查她的伤势。 舒青窈手指微微扣紧,攀住他的掌心:“没事,但也有事。” 凌桑从外面闪回。 她回眸。 “师姐,情况不太妙,”凌桑难得神情严肃,“师兄那边,有屏障隔绝我所有的术法。无论我是传信,还是施术,他都不知道。” 舒青窈蹙了蹙眉。 “方才你调虎离山,他亦没有察觉,”她声音轻轻,“只来得及跟我说了两句话。刘玉良再回来的时候,他又不是他了。” 这种情况,很像…… “攫灵术吗?”凌桑喃喃,“这等卑劣恶毒的术法,师兄怎么会遇到!” 沈清越并不知他们所经历了何事,焦急又茫然。 眼看凌桑还要继续说下去,他道:“窈窈,方才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从头到尾细说一遍。我这里,也有要同你说的消息。有关……魅君。” 第176章 商 起初沈清越倒也没想起魅君来,只是一味担心着那位隐藏在背后的,妄图掌控他的术者。倒是云奕无意间提了一句“杀害云绮的凶手”,沈清越豁然开朗。 这一切的种种,全是因那个魅君。 而最初的源头…… 要是深究,恐怕要从他和舒青窈出生即定的命格说起。 舒青窈听到“魅君”二字,心中不免往下沉。 慕卿回 第120节 上次她去七星峰找南风,其实是背着沈清越的。以前她不愿让沈清越知道,是担心魅君的事涉及到玉灵山的秘辛。而今不愿意让他知道,则是术者的事,于她来说都凶险万分,遑论他只是个普通人。 知道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 不过事到如今,完全不告诉他,以他的性子,反是会挖出更多。 于是她点了点头:“我们回房说。” 发生在刘玉良那儿的事,说来并不是件大事。 宫里的人无非就那几样拿捏人的手段,她自幼看得多,身受得更多,所以只是寥寥几句。她更在意的,是空谷,还有她并不怎么严重的伤口。 听罢她所言,沈清越将她拉至身前,又解开她的衣衫,检查伤口。 的确是浅薄的一痕,不出两三日,便能自行愈合。 “黑金克制术者,克制妖人,这是天下人尽知的事,像我这样的情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知自己的身体怎么了,还是说这一切又跟玉佩有关。”说着,她捏起玉佩,缓缓摩挲。 沈清越便也看向自己的玉佩。 “我们不妨做个假设,这玉佩,能帮助我们扰乱魅君的监视,还能帮助我们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 “区区玉佩,能化解与术者有关的危机,我觉得说不通,”舒青窈敛好衣襟,小臂搭上他的肩,半倚进他的怀中,“别忘了玉佩是南风给我们的,而南风和魅君是相对的关系。” 沈清越一双桃花眸浅浅敛起:“那就是说,但凡与魅君有关,这玉佩都能帮我们化解几分?” 舒青窈颔首:“目前来看,的确如此。就是不知这玉佩能护我们多久,也不知这玉佩具体能护到我们什么。所以,凡事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沈清越轻啧,手指贴着她的脸,穿过柔软的发,轻轻捧住:“你还说小心谨慎,今日怎不见你小心谨慎了?说去就去,还险些出大事。” 舒青窈咬着舌尖,不好意思地笑:“我也没想到会有那样怪异的事。话说回来,师兄的天赋和对术法的控制都优于我,但他都无法摆脱,可见对方的本事还在他之上。眼下这样的情形,我不敢贸然救出师兄,可不救也不行。” 沈清越知道这些年空谷也给予了舒青窈不少陪伴,舒青窈这般重情的性子,是定不会放空谷在那样的环境里久待的。 默了默,他想出一个法子。 既然空谷如今是以“谷雨”的身份待在周永升身边,那只要他应了刘玉良的提议,周永升那边,见面次数只多不少。 要是他们先前的假设是对的,那无论是舒青窈还是他,但凡接近空谷,就有唤醒他的机会。 “三日后,我们去西江月赴约。无论刘玉良说什么,你都不用在意。”他道。 舒青窈怔了怔。 略是倾身,双额相抵:“刘玉良说什么,取决于你说什么。三日后,你是打算和他吵一架还是打一架?” 见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沈清越没忍住,笑着将她的头摁到自己肩上:“真是服了你了,我是会吵架打架的人?” 舒青窈想了一下,还真是。 以前吵架都是她挑的,至于打架…… 沈清越的功夫,她是没见识过。只知道三皇子每次都会叫上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去摁他,而他多数是顺从,少数么,就是施轻功上树。 将打不起躲得起的精髓掌握得淋漓尽致。 可惜每次还是会被逼下来。 想到那时的场景,舒青窈心中怅然。 “清越哥哥,又要回去面对那些人了……”搭在他肩上的小臂往里收紧,整个人也往他怀中缩去,“真是不乐意看到那些面孔,但是,这次面对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和他们有交集了,对吧?” “嗯。”沈清越阖目。 说是面对,倒不如说是虚与委蛇。 刘玉良的意图非常明显,刻意在空谷面前演那么剑拔弩张的一出,又在事后单独赔礼道歉,好言好语,可见刘玉良和周永升并不是一路人。 同在陆皇后手下做事,却不是一路人。 看来陆皇后对三皇子也不是那么喜爱。 想当年,三皇子是陆皇后最看重的儿子,所有种种,都彰显着他不同于其他皇子的尊贵。如今陆皇后对四皇子有培养之意,还不知这些年的后宫有多精彩。 奈何,物是人非。 他要想得知其中,还得花些功夫去打听整理。 “对了窈窈,你和那个紫彤离开以后,没多久,就有人把松鹤琴送了过来。”微侧身。 舒青窈顺着他移挪开的方向看去,立在墙角的琴,瞧着普普通通,但木料光泽油润,还是能看出琴的主人对它很是爱惜。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琴用的木料和琴弦,都是寻常街市能买到的,不是真正的松鹤琴。” 真正松鹤琴,是当年陈昱通初入官场时,收缴的第一笔赃物之一。在清点赃物的时候,陈昱通盯着那琴,久久挪不开眼。他的师父注意到了,问他在看什么,他直言那琴身上雕刻的松鹤图很像自己父亲的手笔。 ——他的父亲是个有些文人气息的木匠,已去世五年。 他的师父一笑。 没说什么,但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于是在请功的时候,他的师父主动开口,帮陈昱通讨了琴作为奖赏。 陈昱通将琴看得极重,所以当沈清越第一次在青楼看到松鹤琴的时候,他就有了答案。 要么,陈昱通是假的,这琴定然也是假的。 要么,人和琴,都是真的。陈昱通在外的好风评,都是他营造出来的虚名。 如今从这琴可以得知,他所看到的陈昱通,绝非是本人。 至于为何有这么个假货,那便又是另一件值得推敲琢磨的事情了。 第177章 量 “宫中的事情,和术者的事情,可以暂且分开,”沈清越重新坐好,“窈窈想先理哪个?” 舒青窈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的疼。 太多未知,又太多的一知半解,眼下就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甚至还越理越乱。 “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沈清越在她耳畔轻声安慰。温柔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微微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丝淡笑。 “宫中的事更迫在眉睫,师兄那里,我无法得知他迷失的原因是为何,只能抓紧时间营救。至于术者,眼下此局未成,无论魅君想利用你我做什么,那也还不到时机,我们暂且观之。” 说到这里,她忽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云奕既然已经回来,他可有跟你说宣德王府的异状?” 沈清越:“我便是打算同你说这个。”从怀中将云奕包好的草环拿出,一一拆开后,平放去桌上摊开。 舒青窈指尖凝起淡淡灵力,覆去上面探查。 片刻后收回手指。 “是三杀局。” 沈清越静静看着她。 “就是对应着‘贪、嗔、痴’。但凡人有此等执念,且执念过深,那这三杀局便有了最好的寄体。若我没猜错,她们应该都不在了。就算活着,也命不久矣,最近异状缠身。”说着,她又看向那草环。 沈清越略是一叹:“你说的不错,这三人中已经死了两个,且都不是什么好死,还无从调查。至于第三个,便是何杳。” 一听到“何杳”二字,舒青窈忍不住轻哂:“那她只怕对应的是‘痴’了,痴恋你至此,才会着了道,千里迢迢的,就敢这么来找你,爬去床上投怀送抱。” 沈清越心中一噎:“窈窈,那都是误会,况且她爱慕的是沈星楼,与我无关。” 提起沈星楼,舒青窈眼角眉梢的戏谑收敛了几分,微叹:“你说得对,她爱慕的是沈星楼。她再怎么痴,也是死路一条了。三杀局既成,头两回又见了血,若非设局的人,其余根本无从下手去解。” 只是设局的人又怎会心地善良的去解局呢? “眼下她在何处?”舒青窈问,“好吃好喝地待着她吧。” “裴言已经让人护送她回了宣德王府,至于后面,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沈清越也有些无奈。 虽说他对何杳是半分情意也无,可毕竟占了她情郎的脸,且她也命不久矣,怎么说都少不得对她宽厚两分。舒青窈也明白他的心情,手指攀住他的掌心,缓缓扣紧:“要是她回了王府,那还能活得更久些。” 看向那些草环,隐隐有焚烧痕迹。 “我给云奕的草环,除了有探查之用,其实还能吸收残存的灵。我刚感应了一番,三杀局是一个术者的手笔,而草环给我讯息,宣德王府还有另一个术者出现过。后者对前者有过阻挠,给前者使过绊子。只是不知那个术者出自何种原因,阻挠得不够,导致还是死了两条命。” 目光落去腰间的玉佩上,灵光一现。 “清越哥哥,借你手指一用!” 沈清越将手伸到她面前。 舒青窈用灵划破他的手指,将血滴在其中一枚干枯的草环上。草环顿时如被火燎一般,卷曲着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而后她又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干枯的草环沾染上她的血,同样卷曲着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窈窈?”沈清越不解。 “我明白了,”舒青窈回望他,神色尤为认真,“这玉佩的确有护我们的本事,但却只是借着会发生的事来‘护’我们。真正能护我们的,其实是我们自己。或者说,是我们彼此。” 沈清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之间,在生出情思前的牵系,唯有极端的命格。 在极端的命格催动下,他们又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彼此,气息与血灵相融,才使得沾染南风术法的玉佩有机会发挥它的能力。 “这草环,以血滴之,按理来说,会使得它们消无。可以我们的血滴之,反而令其灼烧,清越哥哥,我想,我们的血或许于魅君来说,也会有作用。” 不知为何,在舒青窈说出这句话时,他望着她那双清澈透亮的杏眸,明明是闪烁着兴奋愉悦的光芒,他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凉。 这一丝寒凉使得他下意识心跳滞住,伸出手去,将她揽入怀中。 舒青窈茫然。 “清越哥哥?”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紧紧抱住她。 她蹙了蹙眉,将头枕去他的肩上,索性也不说话了。 只是满脑子忍不住琢磨,要是三日后的事顺顺利利,那是最好不过。 她得在刘玉良拉拢他们之时,却还没有面见陆皇后或三皇子之前,救出空谷。 而控制空谷的,极有可能是魅君。 若真是这般,那,那样的行动极有可能会引出魅君。所以在此之前,她还得找个容器,割开手腕,滴些血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她的心脏跳动得稍稍有些快,牵扯着神经,神经又拉扯四肢百骸,最后连小腹也如同拧了根绳子似的,拉动她的腰身,一下一下地扯着疼。 慕卿回 第121节 说来最近奇怪得很,她不是血亏的身体,可小腹老是隐隐作痛,尤其是自上次回想起云嫔被那群人押着,用木板狠狠折打腰臀的时候,她感同身受般,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神思忍不住飘得远了些,那场景似又重新拢回眼前。 她赶紧深吸了口气,把不该的念头强压下去,身体的不适才缓慢的一点一点淡去。 良久,她紧绷的身体才重新软和下来。 “窈窈,你方才在想什么。”沈清越低声问。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但感觉到她在忍耐,以为又是术者调息之类的,怕她分心,便没敢问。 舒青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我就是在运行内灵。” 听出她撒谎的颤音,他微有失落,但还是道:“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别瞒着我。” “……好。” 第178章 三楼 三日后。 西江月是平晟街上最有名的茶楼,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但这茶楼里分三六九等。 身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接待,且还要从不同的门进。 尽管如此,慕名而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一是为茶本身,二则是希望能得到某个大人物的青眼,从此攀上高枝儿。 舒青窈和沈清越都穿着低调,奈何一身气质还是隐藏不住,心有他想的人敏感地朝他们看来,细看之下又发现沈清越眉目俊朗非常,立刻蠢蠢欲动。 离他们最近的便是一桌书生。 书生是最渴望得到赏识的九等人。他们先前还担心打扰了沈清越,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但见其他人都开始行动,又争先恐后起来。 “爷,爷,这边有上好的峨眉白芽。” “晚生备的是蒙顶石花。” “泡好的那算什么?晚生这里有顾渚紫笋,方才运来的阳崖云泉,都还新鲜着哪!晚生泡茶的手艺尚可,不知爷可否肯赏脸?” 沈清越脸色微沉。 舒青窈上前,将那些人隔开。 “退下。”简短的两个字,声音极冷。 几个书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耳聪目明的跑堂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赔笑道:“二位客官,劳您走这边,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丝毫不管那几个书生的脸色如何难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舒青窈记得,小时候听到太傅说这句话时,她还不屑嘀咕:“哪有那么多高低贵贱。”眼下看到这幕,难免浮起一抹嘲弄笑意。 当年最尊贵的,如今却成了九等人。 而那些点头哈腰伺候人的做派,熟练至此,不知他们已经做了多少次。 “在想什么?”耳畔突然响起沈清越的声音。 舒青窈轻声:“世风日下,这些学子不想着如何正经考取功名,反而跑到这里来投机取巧。万一哪一日他们真遇到了所谓的贵人,由此飞黄腾达,那于百姓来说,只会是一场莫大的浩劫。” “官场浮沉,如江如海,即使浑浊,沉有泥沙,但亦有清水。”沈清越简单一句。 舒青窈再怎么看尽冷眼,那也是身处后宫。而他当年可是想走正经仕途的,早早经历的那些,叫他心境已然变得寡淡。 前朝如何,都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如今只想为沈氏讨一个公道,再和舒青窈携手归去。 舒青窈听懂了他的意思,略是抬眸,向他看去。 心中很不是滋味。 若非命格弄人,以沈清越的才能,他定会在前朝有一番大作为。而她,若能得一些本该有的,父亲于女儿的疼爱,她也将是一位不输于其他皇姐皇妹的公主。 他们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眼眶微微发酸,她抿抿唇角,低下头去。 引路的跑堂将他们带去僻静之处,才客气道:“二位,顺着这边上去,就是二楼。” 眼前是另一条旋转直上的楼梯,但装潢比起前面,更为古朴雅致。从下往上看,四方的栏杆边并没有人落座。屏风安静地立在那里,像是还没有等到它们平日的顾客。 这诡异的安静和先前杂乱的喧嚣形成强烈的对比。 舒青窈心生警惕,悄转手腕,将阴阳玉子控在掌心。 “我们要去三楼。”沈清越薄唇轻启。 虽然望去,只有两层楼,但这里的弯弯绕绕别有玄机,就算平地生出第三层楼来,也不足为奇。 那跑堂明显一愣。 旋即笑:“客官莫怪,咱们这西江月啊,从来都只有二楼,没有三楼。要不,您先上二楼瞧瞧,看是不是您要找的地儿?” 这话说得很是讨巧,要换作其他客人,指不定就上去了。跑堂也能趁机留下客人,两全其美。 但这明摆着就是刘玉良故意给他们使的绊子。 说三楼,必然是三楼。 舒青窈见沈清越没有说话,亦没有动身。而跑堂再次热情相邀,她直径上前:“我家爷要去的是三楼,少拿二楼来糊弄了事。耽误了我家爷的正事,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掉不起!” 跑堂脸色滞了滞,心也跟着钝钝重跳。 这儿的人他见得多了,富贵的也伺候了不少,可把“掉脑袋”挂嘴上的,只有宫里头那几位。再仔细打量沈清越,这面容倒不甚熟悉,可气质的确出类拔萃。又看舒青窈,就算戴着幂藜,幂藜下盖着覆面,也不难看出是个清瘦少年。 琢磨了一番,他恍然大悟。 这少年,只怕是个太监! “二位……爷,”跑堂的掬了一把汗,“小的才来这儿没多久,兴许这三楼秘密,小的还没资格知道。还请二位稍等片刻,小的去问问掌柜,立马就来!”深深作揖。 沈清越阖目。 跑堂忙不迭地去了。 舒青窈敛起双眸,静静目送那跑堂而去,对沈清越小声道:“不似作假,他真不知道。” “嗯。”他自然也看出来了。 舒青窈:“而且,这西江月,的确是没有三楼的。以前我便知道,方才我又用术探查了一番,不存在暗房、密室或者隔间。不知刘玉良,究竟意欲何为。” 刘玉良究竟意欲何为,他倒是能猜出一二。 官场那不成文的规矩,在用一个人前,势必设下无头局,以此来观察那人的应对之策,以及处世能力。这样的规矩若要追溯源头,那得从黄石公三次丢鞋试张良的事说起了。 不过,刘玉良显然不是黄石公,也没那工夫来试他三次。 没过多久,那跑堂回来了。 满头大汗地回话:“爷,小的去问了,真真切切的,咱没有三楼。” “什么与三楼有关。”他睁开眼睛,直直盯着跑堂。 被那双平静无波的桃花眸这样看着,跑堂只觉得脊背发凉,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回:“小的想不出咱们这茶楼里,什么和三楼有关……” “那就去死吧。”沈清越浅勾唇角。 跑堂陡然瞪大了眼睛。 舒青窈瞬间出手,纤细却有力的手指如钳,死死掐住他的喉咙,轻而易举地将他提离地面。 第179章 琰 跑堂像只被捏住脖颈的猫,四肢无力下垂,全然无法挣扎。 眼睁睁的,感受到空气从自己的肺一丝一丝抽离,过程漫长又短暂。 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景象开始模糊,淡淡的白光无限放大,他眼神迷离,脸色青紫,濒临死亡。 最后关头,二楼忽然传来一声:“放了他罢。” 是刘玉良的声音。 舒青窈没有松手。 “叫你放了他。”刘玉良又加重语气。 沈清越轻哂:“小王没叫她放,她绝不会放。” “若本宫叫他放呢?”凭空响起另一道声音。 这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从五年前直径到了他们身边。沈清越心脏滞了一瞬,而舒青窈更无法避免的浑身难受起来。 沈清越抬眸,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 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身穿常服的三皇子舒琰站在那里,双手手腕搭在栏杆上,满脸看好戏的戏谑神情。 “云青,放了他。”沈清越开了口。 舒青窈勉强寻回理智,撤手,将跑堂丢去一旁。 倒在地板上,跑堂立刻像虾米一般卷起了身体,捂着喉咙连连咳嗽。 拊掌声从二楼传来。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精彩,”舒琰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奇特的光,“不愧是宣德王的好儿子。” 沈清越自动忽略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道:“既然自称‘本宫’,又是刘公公的主子,想必是三皇子了。” 舒琰“呵呵”一声:“沈小王爷倒是跟本宫以为的不大一样。” 沈清越没有说话。 舒琰似是自言自语:“宣德王早年意气风发,可人到中年,反而畏首畏尾,束手束脚,连给沈家翻案的念头都不敢有,难成大气。你这儿子么,和你那老爹截然不同,瞧着温和,实则一身戾气,不愧是上过战场,死了一回的。” 慕卿回 第122节 沈清越唇角浅浅一勾:“三皇子把小王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不知三皇子打算如何。” 舒琰笑了一瞬,直起腰身,收回搭在栏杆上的手,负手而立。 “上来说话。” 转身朝深处而去。 舒青窈跟在沈清越身后。 哪怕说了一阵话,她的心依旧难以平静。三皇子舒琰于她来说,其实并非像外人所看到的那般,只是利用她去伤害折磨沈清越。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舒琰他…… “你身边这位,好像不是你的常随。”舒琰道。 他已经落座,随意地屈起腿,将手腕搁在膝上,两指捏着一只空空如也的青色薄瓷杯,微微摇晃。手腕间一串蓝色宝石随他动作,散着温和的,不符他气质的光泽。 舒青窈的眼神不由得被他手腕上的蓝色宝石吸引,饶是低着头偷看,却还是被对方逮住了。 “把幂藜取了,少在本宫面前装神弄鬼的。”舒琰抬起下巴。声音不重,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舒青窈捏了捏衣角。 “取吧。”沈清越看向她。 舒青窈努力抑制情绪,手指扣住幂藜边沿,将它取下。 半张面具映入眼帘。 舒琰不耐烦地啧声:“什么玩意儿?你毁容了?”又对沈清越道:“别告诉本宫,你身边这个人是个有罪的,脸上刺了什么字?” 沈清越这次没有回答。 总要让她说话的。 她要是不敢直接面对舒琰,那所设想的种种,皆不能成。 舒青窈也深知到了这刻,自己只能前进,无法后退。她早就选好了这条路,因此再怎么艰难,哪怕荆棘丛生,她也要稳稳踩上去。 深深吸了口气,她垂首解释:“回三皇子,草民并未犯过罪,只是幼年时为补贴家用,到悬崖边采摘悬铃花,不慎滑倒,险些坠崖,事后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还是破了相。” “那不就是丑八怪了?”舒琰咧开嘴笑,“丑八怪就应该跟猴子厮混在一起,耍个猴戏什么的,待在沈小王爷身边,真是有碍观瞻。” 又看向沈清越:“小王爷,本宫可是为了你好。你生得这般,身边的奴才却是个丑的,要来何用?早早打发了好。” 刘玉良站在舒琰身后,只觉得无奈。 舒琰自幼骄纵惯了,说话从来毫无顾忌。除了在明僖帝面前收敛一二,其余压根不放在眼里。以前刘玉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开心,舒琰小小年纪就有主子脾气,长大了只怕更有帝王之象。 可如今他知道自己错了。 舒琰的骄纵,已经使得陆皇后动摇扶持之心。 他绞尽了脑汁,想像周永升那样,给四皇子网罗奇人异士,来壮大队伍。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观察细致入微,又不怕得罪人说实在话的云青,顺带人家背后还是沈星楼这样的人物,有宣德王可以依靠,哪晓得他的好主子,拼命把人家往外赶就算了,还往死里把人家得罪。 他头疼。 “小王当年虽只是在京都小住,且也离皇宫十万八千里,但听说过三皇子的威名。知道三皇子小小年纪,便是个懂事明理的人。未曾想多年以后,三皇子会是如此。”沈清越语调讥讽。 舒青窈的心微微发热。 懂事——懂如何折磨人的事。 明理——明如何推卸责任的理。 沈清越的话,她听懂了。 少不得附和:“三皇子的威名,草民亦是听过。不止是懂事明理,还大方得体。” 大方——贻笑大方。 得体——得不到体面。 沈清越同样听懂了她的话,微微一笑。 低声:“伶牙俐齿。” 她笑着回:“是小王爷教导有方。” 眼看他主仆二人有说有笑,舒琰气得牙痒痒。 一把握住青色薄瓷杯,薄怒道:“你们可有把本宫放在眼里!方才你们行凶——沈小王爷,你纵凶仆行凶,本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三皇子是想以此来要挟小王?”沈清越古井无波般,眼神淡漠。 舒琰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 一种无法言说的寒冷,迅速布满全身。 分明他没做什么,却又觉得他做了什么,异常可怕。 刘玉良低咳一声,不得不站出来,道:“小王爷误会,主子只是想说,青公子忠心为主,果然出手——有勇,小王爷明知西江月无三楼之说,却不乱阵脚,终等得主子现身——有谋。” 舒琰眼神恨了恨,不快地朝刘玉良看去。 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儿,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些,舒琰只能生生把怨给吞回肚子里去。 第180章 棋 一个时辰前。 舒琰派去给陆皇后送补品的丫鬟兰芝被拒之门外。 兰芝是舒琰身边的得力宫女,旁的奴才奴婢见了,都得唤一句“姑姑”的,可今日她被周永升揣着手阻下,趾高气扬地说:“里头正忙着呢。” 忙什么? 忙下棋。 陆皇后幼年便师从国手,不过十岁,棋艺已能反超师父。更在十三岁那年,于云国棋艺大赛上,一举夺魁。 正因如此,同样深爱棋艺的,那时还是肃王的明僖帝才会被她吸引。 明僖帝的棋艺同样不俗,只是比起天赋出众,又肯钻研的陆皇后,略输一筹。陆皇后自然心有七窍,每次和明僖帝对弈,都不露声色地相让一子半子,有时输得多了,又会赢得几回,给足明僖帝面子,还让他过了棋瘾。 但可惜,身为明僖帝和陆皇后的第一个儿子,舒琰的棋艺是相当的烂。 烂到,陆皇后这般,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调教了出来,能和她对一局解闷的厉害人物,都拿舒琰无可奈何。 只是舒琰的棋艺烂,他的亲弟,四皇子舒珏的棋艺却非常出色。 舒珏不仅继承了陆皇后沉稳多思的性子,棋艺更不输陆皇后当年。 眼下里头坐着的,便是陆皇后,和十七岁的舒珏。 “珏儿的棋艺又精进了。”陆皇后满意地笑。 岁月在她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尽管她并不算倾世美人,年轻时也至多被称为清雅顺婉,但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神色颦笑间的气质,都衬得她比旁的妃嫔更加耀眼。但凡她在,都似太阳般,叫人无法挪移开目光。 舒珏的眼睛最像她,明如清溪,浅浅弯起:“再精进,离母后还是差一大截。儿臣昨日听说,母后又赢了父皇三局。” 陆皇后莞尔,垂眸敛袖,将棋盘上的白子用葱白纤指一一捡起,姿态优雅,如兰花在风中轻微摇曳。 人至中年,她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爱下棋了。 加之后宫妃嫔越发多了起来,乱花迷人眼,明僖帝一颗帝心浮躁,他们也很难再回到过去那般,纯粹而享受的对弈几局。 如今他们夫妻一旦摆开棋局,只会为两件事。 一是,明僖帝心情不爽朗,要以此为发泄。 二是,明僖帝心中有疑惑,要她协助。 昨日便是为了后者。 前朝又催他立储,他烦不胜烦,但四个皇子的确也都已经成人,于是他从烦立储,成了烦立谁为储。 大皇子已经二十有八,是已故钱妃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常妃膝下,抚养长大。常妃慈爱有余,严厉不足,所以大皇子少了几分威严,资质中规中矩,算不得出色。 二皇子二十有五,是虞妃的儿子。不过虞妃是西疆那边和亲而来的部落公主,明僖帝给她妃位已是最高规格,根本不可能让二皇子这样的混血儿子坐稳云国皇位。 三皇子二十有三,四皇子刚满十七,都是陆皇后的儿子。 按照云国立长立嫡的传统,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储君必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中。 但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自言做不了这个主,便叫陆皇后来做。 陆皇后何尝不知明僖帝的意思。 舒琰旁的不行,心思却通透,小小年纪就心机十足,自从身边有了刘玉良这样的太监,更是蛟龙遇水,风生水起。整个后宫,所有皇子皇女,几乎都被他玩弄在鼓掌间。这样的本事,是他的长处,但也是他致命的缺点。 过早的宠爱让他过早得到不符合他的权势,于是他骄傲异常,不会把人放在眼里。 前朝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关系之下,心思各异的大臣,并不会因为他一个得宠皇子的身份,就乐意俯首称臣。 而舒珏则截然不同,虽自幼是舒琰的跟班,但他自有想法,很多时候他似是参与,最终却可以把自己摘得很清。 就像当年,舒琰带头玩弄那有帝皇命格的沈清越,几次将他折磨近死,明僖帝问责时,都从未把舒珏算进去过。 陆皇后心里明白得很,沈清越每次被他们准确无误截下,都是舒珏安排人手,一边刻意拖延他离去,一边引舒琰带人前往。 这样的心思和手腕,更适合为帝。 舒琰终究是太浮躁了。 但说来道去,也是怪她。舒琰是她第一个儿子,也是让她坐上皇后之位的契机,她自然格外疼爱。所以如今若要把储君之位定给舒珏,非但会断了母子情分,还会兄弟阋墙。 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不愿看到的。 陆皇后心里很乱。 一乱之下,又厌起明僖帝来。明明是为人父,为国君该定的事,偏要来叫她头疼。 下棋时,她没有留手。 明僖帝被她杀得溃不成军。 三局后,明僖帝脸色比锅底还黑,道一句还有奏折没批,起身走了。 陆皇后也没送。 身边的大宫女薛欢见状,赶紧跟上明僖帝的脚步。 慕卿回 第123节 过了一阵回来,告诉她,明僖帝也没去批改奏折,转身往熙美人的明珠阁了。 陆皇后冷笑一声。 “十天半个月没来,来也只是甩脸色。欢儿,你记住,等明年你放出去,擦亮眼睛,别找这样的。” 薛欢吓了一大跳,跟在陆皇后身边十年,陆皇后一直都是温婉姝丽的,还时常处理那些妃嫔间争风吃醋,没想到她自己会说这般忤逆的话。 忙深深低下头,道:“娘娘莫多思,皇上只是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就知道只有娘娘是真心是最好的。” 陆皇后阖目一瞬,没有再说其他。 明僖帝千不该万不该叫她来成为挑拨两个儿子关系的推手。 可…… 也没有其他选择。 而今听到舒珏毫无波澜,似是稀松平常的提起昨日的棋局,陆皇后便明白,周永升大抵是把消息给传过去了。 周永升的确是喜欢舒珏更多。 他甚至早早说过,若哪日陆皇后身边有了新人,嫌他老了,不中用了,他就自请到舒珏身边去,给舒珏做个打点琐碎的老管家即可。 舒琰有刘玉良,舒珏有周永升,这样看来,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陆皇后浅浅一笑,道:“昨日你父皇还为此生气了呢,今日你得空,得好好去哄哄你父皇才是。” 舒珏当即道:“哄人那是女孩子的手段,儿臣还不如多写两篇策论,多射两只天上鹰,好叫父皇知道,儿臣不是那色厉内荏的草包。” 后面那句,声音明显变大。 陆皇后若有所思,微瞥紧闭的门一眼。 门外,捏着食盒久等的兰芝,不由得蜷紧手指,将木柄捏得微微作响。 第181章 同 舒琰再傻也知道,如今是非常时期。 来的路上,刘玉良也已经劝了他半晌。 他其实在心里跟自己说了好多回,一定要把这两个人“拿下”。可不知怎的,一见到这两个人,他就忍不住的火气大。 总感觉这两个人阴阳怪气的,好像跟他有仇。 但分明是头一回见,以前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刘玉良低咳一声,借着给舒琰倒茶的空当,小声提醒:“三皇子您再忍耐些,此事一定要成,不然……”没再继续说下去。 舒琰深深吸了口气。 早年间因为他的不可一世,身边的皇家兄弟姐妹都屈服于他淫威之下,根本不敢亲近,内心又诸多反感。 如今他想找帮手,他们都已经长大,接连拒绝了他。不得已,他只能把目光放向别处。 然后发现…… 没有人。 没有一个人。 那些大臣,曾经的同窗,亦或是曾经的老师,都说自己无能。 但他心里明白,他们只是不看好他,觉得他是浑水,不想蹚。 幸而,那些人目前也没有投到四皇子舒珏麾下。 刘玉良劝他,寒门子弟有佼佼者,但机会难得,不妨去民间网罗。在这样的提议下,他手里才渐渐有了些以他为中心的人。 只是寒门终归是寒门,于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他要想成事,还得有最强助力。 远在边域多年的沈星楼无疑是最合适的。 既是王族,又有战功,同时多年在外,不怕他有反心。 念及此,舒琰沉下心来。 略是坐直了身体,双手搁在桌上。 “沈小王爷,本宫知道你时间宝贵,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本宫想和你合作,你意下如何?” 沈清越故意揶揄:“怎样的合作?威胁看到了小王纵仆行凶的合作?” 舒琰皱眉。 刘玉良连连咳嗽几声。 他的眉头又不得不松开,咬紧后槽牙,勉强道:“方才本宫只是同你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是成大事的人,不必拘泥这些细节吧。” 沈清越略是侧目,看了舒青窈一眼。 舒青窈会意,也帮他倾茶。 他道:“三皇子说的不无道理。那么,三皇子想怎样合作?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以下闹上,小王可都干不了。” 舒琰噎了一噎,下意识道:“这些叫你去做岂不是屈才了?” 话音未落,见沈清越捏起茶杯的动作顿住,赶紧找补:“咳,本宫的意思是,小王爷就是最好的活招牌。只要小王爷最近到本宫的宫里坐上两三次,那其余人便会懂得。就算有人从中作梗,我们也可以赏画为由,反指他心思不纯,故意挑拨。” 沈清越端起茶盏,凑至唇边,轻抿一口。 舒琰继续:“作为报酬,本宫会告诉六部,叫他们日后对沈小王爷,以及云州城的事都上心些。云州城这样的边塞要地,所有的事,都该排在首位。不然云州城有个一二,是云国偌大的损失。小王爷,你看如何?” 沈星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头,环顾四周。 舒青窈道:“西江月不愧是最繁华的茶楼,这里的装潢,比起我们所住的驿馆,好上百倍。若是三皇子允许,奴才今晚就想把铺盖卷儿搬来,到这儿打地铺。” 刘玉良顿时道:“住处岂要青公子操心?这等子事,交给老奴来打点即可。”又道:“三皇子在宫外的皇子府旁,有一座闲置的大院,日常都有人维护着。二位难得进京,不若到大院暂且住下,细赏京都风光。” 舒青窈转看沈清越。 不得不说,刘玉良比舒琰更懂进退迎人。 要是舒琰来说这话,只怕是直接邀他们入住皇子府了。 他们这样的身份入住皇子府,简直是找死。 但入住皇子府旁边的大院就不一样了。 一来离皇子府近,沈清越偶尔上门拜见也无妨,并不会有拉帮结派的嫌疑。 二来沈清越是小王爷的身份,始终低皇子一等,住在附近,正好符合,不会僭越。 三是最重要的。 替明僖帝解决一大难题。 毕竟他“沈星楼”是沈姓,当年明僖帝下令,宣德王一脉,若非得召,不得入京。此次沈清越入京都虽然情况特殊,但也不得不防。舒琰正好能“监视”沈清越动向,规避潜在危险。 “不知小王爷意下如何?”刘玉良满脸讨好的笑,揣手追问一句。 沈清越放下茶盏,眉心浅皱,颇是苦恼地道:“小王是听明白了,三皇子想以此造势,笼络真正想要笼络的人。可三皇子别忘记,小王这一脉始终背负着那件见不得人的事,万一适得其反,三皇子可别怨小王。” 舒琰啧声:“见不得人?不就是沈氏谋反的事?这事本宫知道,当年那个谁……还说这事不大对劲,应该再查。虽然后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但他都说有问题了,肯定八九不离十……哎,那个谁来着……” “三皇子,是陈昱通。”刘玉良提醒道。 “哦对,陈昱通,”舒琰拍了一下桌面,“那家伙,不,现在应该说那老东西了,不知道这几年发什么癫,现在就跟混吃等死似的,什么都不管,也没有作为。偏偏父皇说他年轻时颇有建树,这些年老了,又没犯什么过错,不好处置,就当他占着坑养老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清越双眸微微敛起,问:“三皇子可有办法让小王见到陈昱通?” “你想见他?”舒琰反问。 沈清越点头。 他必须得递一点把柄过去。 不然,舒琰真就把他当活招牌而已了。 他要的,不是接近舒琰,而是渗透舒琰,渗透舒琰所在的所有势力圈。 果然,舒琰眯起眼睛,脸上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又暗含得意的笑。 “你该不会是想给沈氏翻案吧?” 沈清越淡笑:“三皇子多虑了,小王哪有那样的本事?况且小王当年也不过十来岁,沈氏于小王来说,不如父王于我更亲近。小王想见陈昱通,只是想问问当年什么不对劲。毕竟父王年事已高,他的心结,小王想纾解一二。” 舒琰思索片刻,“嗯”了一声:“也是。别说本宫看不起你,以你这样的身份,如今的处境,你还真翻不起浪花来。” “咳!”刘玉良又咳嗽。 舒琰的舌头生生打了个结。 不大自在地道:“……不过这事本宫答应你了。待你搬来安顿好,叫你身边这个,来皇子府说一声就行。”努嘴:“你叫什么来着?” “草民贱名‘云青’。” 有‘云’有‘青’…… 舒琰心中隐隐一动,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第182章 好听 倒是一点也不像。 舒青窈是女子,不会这么高。 而且舒青窈那张脸,那双眼睛,就算戴着覆面,也掩不住明丽动人。 最重要是,这个叫云青的,声音就是男声。 舒青窈可没那个本事。 ……真是魔怔了。 自从听说舒青窈失踪后,他总觉得她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冷不丁的冒出来。 虽然这样的“觉得”太傻。 去赫特族和亲,还不如直接一刀抹了脖子来得痛快。死得干净,还不用受折磨。 慕卿回 第124节 之后,舒琰又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沈清越看出他状态明显不对,便主动请离。 回去路上,沈清越突然问: “三皇子和你之间是不是有其他事。” 舒青窈原本正想着那次令人作呕的场景,被沈清越突然问到,立刻心惊肉跳。 惊恐的眼神一闪而逝,她平复心绪,佯装不解地问:“清越哥哥为何这样问?” 沈清越细细看她那双清澈的杏眸,认真分析:“我知道你和他不对付,可那时他对你的利用,对你的命令,你都能接受得很好,为何方才听到他声音那刻,你浑身不自在。而后,在他问你名字时,听到‘云青’,他整个人也明显不自在,对你仔细打量。这世上人诸多,他怎么能偏从云嫔的云,青窈的青,就联想到你身上去。显而易见,你于他来说,很特别。” 顿了顿,眼神寒凉了两分:“不是利用你和对你下命令的特别。” 舒青窈心虚地错开眸光。 也不是很想多提。 有些事,她觉得脏。 想一想,会脏了心。 说出来,更会脏了口。 沈清越见状,便也不再多问了。 伸出手去,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渐渐拢紧。 没多久到达驿馆。 沈清越向云奕和招财简单说了要搬走的事,招财高兴得立刻去收拾东西。云奕倒是沉稳,待招财走后,才向他多打听了两句。待听完沈清越所言,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害怕。八尺高的男儿,硬是看出一丝手足无措。 舒青窈在旁轻笑:“有他在,我们都死不了。” 沈清越不免微微挑眉。 “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 “为何?” 本是顺着多问了一句,没想到舒青窈从他身边掠过,轻轻一句: “你不是我夫君么,我夫君自然是最厉害的。” 话的尾音还未听清,她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他心脏一顿后,猛烈跳开。 双拳握紧,喉咙也发紧,看着她,一时竟舍不得挪开目光。 “云奕,你听到了吗?她、她说……” 云奕:“……” 抱拳一礼:“主子,属下去帮招财一起收拾哈。” 他不想听两位主子的打情骂俏! 一点也不! 沈清越难压唇角笑意。 耳畔反反复复都是她那声轻轻柔柔的: ——“我夫君。” 真好听。 夕阳西下,刘玉良那边派了接引的人来。 沈清越的唇角仍旧微微上扬。 舒青窈瞥他一眼,有点后悔。 这人这般容易哄的? 早知道,就以后再哄了。 免得跟个傻子似的,哪里有以前那副拒她于千里之外,又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儿? 前来接引的人叫杜锋。 临出发前刘玉良打过招呼,说他们是贵客,不可怠慢,就算说话不中听,也得忍住,仔细伺候着。 搞得他来的路上满心惴惴。 哪晓得…… 面前那玉树临风的小王爷满面春光,一双桃花眸盛满温情,看什么都柔柔的。 杜锋挠了挠头。 “呃,小王爷瞧着,似乎心情不错?” 后上马车的舒青窈听到了。 动作一顿,深深吸了口气,道:“承蒙三皇子隆恩,小王爷自然是高兴的。” 杜锋听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暗道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开始专心驾车。 舒青窈坐在沈清越对面,见他唇畔还是挂着那抹散不去的笑,不禁有些羞恼。 避开他温柔的目光,小声:“沈清越,你有完没完。” “没完。” 分明还在对面的人,下一刻忽就凑近,半蹲在她面前,仰着头,钻入她的幂藜,与她直直对视。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那张面具,轻巧取下。 “我突然想起件事。” “什、什么?”她被他看得有些紧张。 沈清越笑眸弯弯:“若是住去那边,你我便不能堂而皇之的同住一屋了。” 舒青窈点头:“是呀,就算院子里都是我们自己人,但也防不住隔墙有耳,那些眼线的本事,你我都知道的。” “所以……” “嗯?” “所以我要抓紧时间……”他说着,双手捧住她的脸,深吻她的唇。 辗转间,只觉天旋地转,透不过气,但又难舍难分,不愿止停。 舒青窈同样捧住他的脸,抓住时机,压制过去。 缠绵悱恻的气氛在车内袅袅,不知马车路过哪条街道,风吹起窗帘一角,夹道两边,开得正盛的桃花,落英乘风而入,飘去她的发间,他的睫上。 外面流转的光也添了三分旖旎,犹如隔纱看美人,平白生出朦胧遐思。 良久,二人才渐渐分开。 舒青窈一双清澈的杏眸中,泛着蒙蒙水光,而沈清越亦然。他呼吸紊乱,眼神颤动,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须言说一句。 马车慢慢放缓速度。 一种怅然在二人心中油然而生,沈清越吻了吻她的额心,又吻了吻她的唇,不舍地将面具重新带回她脸上。 “清越哥哥,”她声音微有喑哑,“清越哥哥,我们以后,以后会好好的。” “嗯,会好好的。”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紧。 马车彻底停下。 “小王爷,咱们到啦。”帘外传来杜锋客气的声音。 沈清越只能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她顿了一瞬,调整情绪,弯腰打开车帘,迎着杜锋唯唯诺诺,但凭吩咐的模样,道:“还请小哥引路。” “应该的,应该的。”杜锋伸手去扶。 待沈清越也下了马车,杜锋叫院外候着的一个老仆过来,将马车引走了。 而后他走去稍前的位置:“这边请。” 这外院,比起以前的沈家,或者比起魏府,简直是弹丸之地。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必要的房间,还有一处不错的景致。 眼下春景正盛,面前春色满园,粉白的杏花、海棠,雪白的梨花、樱桃花,深浅相叠的碧桃,亭亭玉立的双色玉兰……种种纷繁,叫人眼花缭乱。 舒青窈是很喜欢花的。 碍着自己眼下是男儿身,她生生忍住内心悸动,瞥一眼后,便收回眸光,轻哂:“不愧是三皇子的地盘,就算偶有人管理打扫的闲置院子,也比寻常富贵人家要舒适安逸得多。” 第183章 秘 杜锋看着那满目迷眼的灿烂,笑道:“这花儿还真是野生野长,爷是没瞧见,那么粗的枝子。按理说花儿都是柔柔美美的,它们倒生得粗犷恣意。不过它们开得正好,若现在修剪,又委实可惜,只有请小王爷和青公子多多包涵。” “小哥客气,”舒青窈礼貌一句,“这粗犷恣意的花儿,倒是生命蓬勃,是旁的花儿不曾有的。” 顺着杂色卵石小道往前走,是一个单独的房间。 这房间明显比先前看到的更为精致典雅,杜锋在最前面,双手把门推开,请二人进去。 里面的装潢甚是华丽。 “这里的家具啊,床铺啊,统统都是才换的。三皇子知道小王爷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所以备的都是最好的。”杜锋解释道。 舒青窈环顾四周。 可见舒琰对沈清越的确十分看重。 就是不知道,当他晓得沈星楼其实是沈清越以后,他脸上会有什么样的精彩表情。 “二位若没什么事,小的就先退下了?”杜锋问。 来的路上,已经看过大部分房间,剩下的一些,也能后面随便逛逛。至于丫鬟奴才,舒琰只给他们安排了两个看门的小厮。毕竟才来京都,人生地不熟,两个牙尖嘴利,又做事麻利的小厮,倒有用得上的地方,所以沈清越便没有拒绝。 慕卿回 第125节 他略扬手指。 杜锋躬身退下。 房间只剩下他和舒青窈两人。 “小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去隔壁?”舒青窈伸出手,手指划过光滑的桌面,“是上好的贡梨木呢。” 这样的隆重,不只是告诉他们,他舒琰对他们的重视,更在向他们表明,跟着他,能吃香喝辣享富贵。 “你觉得?”他反问。 舒青窈轻笑:“您是主子,草民可不是。主子拿主意即可。” “那小王要你这幕僚来有何用?”他抓住她的手腕往身前带,压低声音,“暖床?”在舒青窈瞪大眼睛惊错的那刻,又道:“可日常暖床的不是我?” 她的脸烫了烫,把他推开。 “同您说正经的,怎么突然就不正经了起来!”愠怒道。 沈清越低低笑开。 抚了抚衣摆褶皱,起身,朝窗畔走去。 从窗户往外看,正好能将院中最繁盛的花海尽收眼底。花海中央,还掩映着溪中亭尖尖的角。 他微微敛眸。 想起曾经有那么一次,他路过,看到舒青窈一个人像花猫似的,手拿一枝花,又挽起袖子要往另一棵树上爬。身边的宫女,好像是叫桃茜的,满脸担心,可又制止不住,只能在下面干着急: “公主您小心些,唉,要不奴婢去叫人来帮您……” “别了吧,”树杈上的舒青窈回头,白白的手背,黑黑的掌心,没留意掌心蹭到树皮的灰垢,在脸上抹一把汗,“叫得来谁?要不是我想要枝花都没人搭理,我才不会隔三差五来爬树呢。” “那、那奴婢帮、帮……”桃茜结结巴巴。 舒青窈重新看向树干,抱着它继续用脚蹬了往上爬,嘴里嘀咕:“你比我重,上次摔了,三天都没下得来床,我反倒得给你端水伺候。我们宫里的宫女本来就紧缺,你比还我宝贵些,我受伤都不能你受伤。” 桃茜涨红了脸,窘迫不已,不敢再说话了。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掩在花树中,冷着眼静静看她。 看她笨拙地爬树,看她为了够到最上端的那枝开得最好的桃花,手肘都擦破了皮,用嘴轻呼两口气,又接着往上爬。 后来,他看不下去了。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很厌恶她,但那一刻,有些可怜她。 没过几日,又到了面见太傅问书的日子。 他拿出书本,临时被太傅叫上前去,下来时发现书好像被动过。 迟疑了一瞬,他看向旁边坐的舒青窈。 舒青窈只是双手托着腮,用噘起的嘴夹住毛笔杆,不时上扬下翘,根本就没看他。 于是,他翻开了书。 里面,赫然夹着一朵压得有些皱的,半干的桃花。 “……” 忆起当年,他不由得失神一瞬。 继而止不住的心虚。 因为那时除了他以外,路过的另一个陪读看到了,大叫:“桃花!你这小子,思春了啊!还在书里夹桃花!” 他大窘。 想也不想,立刻就把书拿起来挥动。桃花轻飘飘坠去地面,如尘无声。 他满不在乎地道:“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野花,也值得你大呼小叫。” 那时他并没有注意到,正在玩弄笔杆的舒青窈动作顿了顿。 那双清澈杏眸里的光,也黯淡了下来。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她的女声忽而在身后响起。 沈清越心脏一紧,像是秘密被窥破般,心慌得捏紧双拳。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那件事…… 她一定是记得的…… 沉默间,舒青窈已经转移话题,声音轻轻:“从那边的小门出去,还有几个房间,我们过去看看?” “嗯。”他低声一应。 行在路上,落英似是更密集了些。舒青窈在他身后不远,伸出手,掌心迎入一片花瓣。 微卷的,还未枯的桃花。 眼神不自觉地向沈清越飘去。 旋即唇角浮起一抹浅笑,随手一扬,任它凋零在风中。 他们所去的地方,是整座院子最偏僻的角落。 其余地方,云奕他们都已经检查过,唯独这里。 三个房间。 看着普普通通,但都同样挂了锁。 沈清越面色微沉。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想必是主人家刻意锁上,不愿被人发现的,但为防万一,他们交换眼神,还是决定破门探看。 ——眼下,舒琰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似是有段时间没有人来过了,门的木料已经腐朽,并未用多大力气,便破出一个足以容人进去的洞。 沈清越先一步踏进,舒青窈紧跟其后。 屋中,满墙贴着,空中悬挂着画像。 正中间,还有一个大开的衣箱。 衣箱结了厚灰,边沿半搭着一件兜肚,同样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 但很明显,它不大,是幼女穿的式样。 舒青窈一见,脸色瞬间煞白。 第184章 恶 无法控制的恶心感从身体深处一路上涌,刺激着她的神经,挤压着她的胃。 冷汗直冒,她抬手勉强扶住手边的木柱,连连作呕。 听到她的呕吐声,沈清越回头,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 “窈窈……” 她还在干呕着。 压着木柱的手无意间碰到悬挂的画轴,满是灰的画从绳上脱落,摔去他们脚边,惊起一滩白尘。 舒青窈微微瞥了一眼,看清画上内容,更是气滞。 沈清越见她神色大变,也朝画看去。 画上,是一个幼女。 穿着华丽的宫装,面容稚嫩,翘着手臂,捏住裙子一角,正小心翼翼踩在湖畔边的石头上。 这画似乎已经有些年头,幼女的模样已经看不太清,但她发髻上那支梅花流苏簪,红瓣红蕊,却是栩栩如生。 这支发簪…… 沈清越心头大震。 难以置信地将那画捡起,细看落款。 “琰作于东平二年春。” 他走到其他画卷前。 皆是幼女的生活场景。 有在书桌前午睡的,有在花园闲逛的,有挽起裤脚露出白嫩小腿的…… 越往后看,他的心越凉。 手指捏紧画轴咔咔作响,最近的一张,幼女的眉目已十分清晰,就算没有那梅花流苏簪,他也能认得。 ——是舒青窈。 全是舒青窈。 东平二年,到东平六年。 联想她的异常反应,沈清越脊背发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升起。 惶恐不安地将那画卷揉成一团弃掉,再看舒青窈,即使带着幂藜和面具,也清晰可见她那杏眸满是莹光。 “窈窈……”他低声喃喃,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从未想过。 也根本不会那样想。 舒琰,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啊! 身为兄长,怎么能有如此禽兽之念! 扶住她的双臂,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他忍不住问:“窈窈,你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慕卿回 第126节 舒青窈心力交瘁,闭上眼睛,虚浮飘渺的身体完全依着他。 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茫茫大海中,周围浮沉的海浪将她拍打,似要将她卷进暗无天日的深渊,她恐惧又惊慌,拼命挣扎。而怀中盈满的温暖,仿佛是突然出现的,能救命的岛,她用尽全力,紧紧将他抱住,不肯有一丝放松。 沈清越亦是用力回应她。 “窈窈,别怕,”他强忍着,低声安抚,“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 舒青窈捏皱他的衣裳。 昔日噩梦的影一一掠过。 她在对人心还倒懂不懂的年纪,就已经见到这世间最大的丑恶。 尽管心里一直都清楚,三皇子舒琰是个不能招惹,远离为妙的人物,但当舒琰以身份威压命令她对付沈清越时,她也只能服从。 最初,的确是针对沈清越的。 她过不去心中的坎,逮着机会便阳奉阴违。有时舒琰没有发现,有时发现了,她就跟着一起遭殃。 铁针子那次,是丑恶的开端。 她白嫩的肌肤被刺得红斑点点,艳丽的,带着腥气的,在阳光下,像绽开的奇异的红色梅花。 刘玉良一边吩咐小太监,一边又偷观舒琰的脸色。见舒琰满眼的无趣,便叫那小太监将她衣襟扯开,对着她嶙峋的锁骨刺下。 宫中刑罚里,有一种会用尖锐的铁索刺穿犯人琵琶骨,哪怕是功夫厉害至极的大内侍卫,也会在这刑罚下,成为毫无反抗之力的废人。 刘玉良这一招便是效仿了它。 反正在他眼中,舒青窈已经是个废人,再废一点,废成堆烂肉,也无妨。 可他没有想到,舒青窈那薄薄的锁骨,如蝴蝶翅膀般脆弱透明,她本就生得肌肤雪白,而今一看,竟生出无法言说的诱惑。 诱惑着人心,前去疼惜,爱抚,掌控。 “住手!”舒琰开了口。 脸色似乎比先前更为不爽。 小太监的手停在半空中,铁针子已经贴上她的锁骨。 疼得脸色发白的她,死死咬住唇,费力地抬头看向他。 那一眼,击中舒琰的心。 他的神思在刹那间停了一瞬。 下一刻,反手给了刘玉良一耳光。 “靖和好歹是公主,你简直是找死!” 刘玉良大惊。 但很快反应过来,捂住脸跪去地上,连连磕头认错。 沈清越已先于她痛昏过去。 她也摇摇欲坠,微微抬眸,看他一眼,精神越发恍惚。 最后同样痛昏过去。 再醒来时,整个人已身在床上——陌生的床上。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可她却…… 不着一物。 就这么纯粹的躺在床上。 她吓得浑身一震,慌忙蜷缩着想要用手臂遮掩自己,又张望四周寻找可以裹身的衣服、棉被。 回头间陡然发现舒琰一直站在不远处。 一手环胸,一手屈着手指抵在下巴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三、三皇兄……”她声音抖到连自己都陌生。 舒琰脸色稀松平常:“九岁,本宫没记错吧?” “什么?”她脑子一团乱。 “九岁啊。”他自言自语着,转身走了。 舒青窈茫茫然,不知所措。 僵直了好几瞬,才微微缓和,又赶紧去找裹身的衣服。幸好这次在床底下找到了,不过兜肚却不知所踪。 事到如今,她也管不得那么多。飞快地穿上,趿上鞋就往外跑。担心舒琰他去而复返,都不敢走大路,身体紧贴着墙,隐躲在暗色里,惴惴不安的,摸索着回到了云嫔宫中。 她不敢告诉云嫔,云嫔那样的处境,只会叫她们的生活更雪上加霜。她也不敢回想,想不明白,三皇子到底是怎么了。 此事过去很久,舒琰还是如以往那样,把她当狗使唤,指使她去捉弄沈清越。 平静得好像那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舒青窈也渐渐以为,那日只是一场她痛得神志不清后,所做的梦。 可,梦总会醒。 她却在噩梦中,又撞见新的噩梦。 云嫔所住的锦绣宫很大。 换句话说,足够冷清。 舒青窈习惯了,也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冷清。所以很早就不需要云嫔陪着入睡,每夜至多是桃茜在床前守一会儿。待她熟睡,桃茜便会离开。 那夜,她突然心跳得很快,莫名醒来。 第185章 心 醒来就看到不远处的茶桌旁,似乎坐着一个人。 她一个激灵,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知道锦绣宫地方大,人手少,到嘴边的呼救,又生生吞到肚子里面去。 她决定装睡。 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心脏重重震动着她幼小的胸腔,她只能暗暗捏紧棉被,努力不叫那人听到她剧烈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那边响起窸窸窣窣。 像是时断时续的低吟。 伴随着衣料摩挲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她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连吞一口唾沫都不敢。 对面的声音,在夜色中,仿若贴在她耳畔般清晰。 不知又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诡异的寂静。 心脏跳得比先前更快,她害怕、惊恐,虚合的眼睑颤抖着,止不住地微微抬起。 这样的煎熬叫她连最本能的哭都忘了。 正当她想借着稀薄的月色看一眼情况,冰凉发黏的手指却忽就贴上她的脸。她始料未及,一个战栗,对方立刻就知道了她醒着。 一连串细碎的低笑。 他毫不在意,用手指在她柔嫩的脸上优哉游哉的划来划去,忽又猛地捏住她的脸颊,探入双唇…… 后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只记得翌日桃茜来房中叫她起床用膳时,满是诧异地问:“公主的兜肚为何会在地上呢?还脏兮兮的,不知道从哪儿蹭到了什么。” 她的唇动了动,却嗓子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眼前猛地一阵白茫。 她的手指一紧,将沈清越的衣裳捏得更皱。 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桃茜为什么会死了。 桃茜是为了她! 在她临出宫前,舒琰终于按捺不住兽性,命刘玉良带人将她从空旷的锦绣宫掳走,带去一处偏僻的地方,欲行不轨。 当时她已被抵在假山上,粗糙的石头割破她娇嫩的肌肤,舒琰满眼炽烈,她挡无可挡,只能一声声尖叫:“你怎么可以!你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脆弱的呼声在他耳中听来却是另一番绮靡引诱,他捏扣她两只手腕,又将她翻身摁住,贴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奚笑:“你的生母云嫔就是个狐狸精,你也是个狐狸精,什么不可以?是你勾引本宫,小小年纪,就爱在本宫面前搔首弄姿,今日,本宫就遂了你的愿……” 在最后紧要关头,身后却突然一松。 她回头,竟看到桃茜又惊又怒的,双手高举着一大块石头。 石头上,还有血。 “公主,您快走!快!”她道。 舒琰毫无防备的挨了这一下,整个人趔趔趄趄,但并未昏迷。 眼看他渐渐缓和,又要对舒青窈出手,桃茜再次给了他一下。 带着哭腔吼:“公主您走呀!” …… 后来,这件丑事,不了了之。 陆皇后没有责难她,或许也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宣于口的责难她。 但她身边,最后的,陪伴她的桃茜,在翌日,就惨死在一场“意外”中。 …… 慕卿回 第127节 头疼到几乎崩裂,她呼吸紊乱,浑身血脉逆行。 这是…… “窈窈,窈窈,窈窈……”沈清越一声声的唤她。 又来了。 这样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来了。 他想帮她,但什么都帮不到! 胸膛浸湿一片,全是她的泪,他又痛又恨,只能声声唤她。 “窈窈,我在这里,我是沈清越,你别怕,窈窈……” 她听见了。 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又响起。 ——“绝望吗?绝望吧!对,就是这样的绝望。” ——“想杀了他吗?他是你的亲哥哥,却想玷污你啊!” ——“不,还是折磨他更有趣,不是吗?你受了那么多诋辱,怎能让他痛快的死?” ——“用术法吧!用术法去折磨他!你修习那么多术法,每样都给他来上一遍。” ——“你会很痛快的,很痛快的……” 痛快么? 她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像笑,但笑得抽搐诡异。 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沈清越微微松了口气。 低下头,贴着她的脸蹭了蹭。 “沈清越。” “嗯,我在。” “我想杀人。” 她的语气平静到让人血液凝固。 沈清越怔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方才她失去神志的那段时刻,是在想什么。 “好。”他低声回应。 “你不问我杀谁?”她抬眸,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我知道。” “不问我原因?”她换了个问题,眼神愈发冷漠。 沈清越垂眸。 默了默,正要开口,她忽就踮脚吻了上来。 他震愕地扶住她倾来的身子。 一些片段飞快闪过脑海。 他…… 都看到了。 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而下。 战栗着将她牢牢抱入怀中。 他不知道。 不知道在他困囿于是喜欢她还是厌恶她的情感中的时候,他的小姑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竟然经历了如此污浊不堪的事。 是世间最污浊不堪的事。 心痛到几近难以呼吸,但他只能强忍着情绪,安抚着她:“他不会好死,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都不会好死。但,我们会好活。窈窈,我们会活得比谁都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有我,我会永远护着你。” 舒青窈唇角微微颤了颤。 点点头。 告诉他:“我想杀了他,但不是现在。我虽恨虽憎,可不至于彻底迷失了神志。我一直都想不起桃茜是为何而死,总感觉我的记忆出现一段空白。直到——” 直到她来到这里。 看到那些,偷窥者以变态的笔触画下的有关她的画卷。 以及那些,忽然不见的,不翼而飞的兜肚、亵裤。 她缓了缓,继续道:“我最难受时,听到了你在叫我,可同样,我,还听到了魅君的声音。他在迷惑我,迷惑我堕落。我不想任他摆布,我……” 嗓子发紧,她很想说,她发现自己很早就中了术。 很早就身在局中。 魅君一直在关注着她,舒琰所做的种种,魅君皆知。那个时候,她想过玉石俱焚,拿着刀去捅死舒琰,和他同归于尽,但魅君出手了。 抹掉了那些不堪的记忆。 也掩埋了她对舒琰极致的厌恶与痛恨。 所以她想不起桃茜是怎么死的。 桃茜就像一把钥匙,这个房间就像一把锁。钥匙插进锁里,扭转而开,所有那些刻意被隐瞒的,便如洪水溃堤,悉数涌来。 现在,她非常明确一件事。 魅君当年不想她出手,是不想她死。而今出手,却是在诱她去死。 这样的原因,于擅术的人来说,只有一个: ——时机,已成熟。 第186章 追 魅君要动手了。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而她忽而开始在意,魅君早年间便在关注着她,定然也在关注沈清越。能蛰伏多年,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像师兄那样,热衷于炼制药人,想把她和沈清越都控制驯养成最最厉害的左膀右臂? 那么目的呢? 要他们去为他做什么呢? 像南风,目的就很明确,要他们联手送他去死。 而魅君,一,不希望他们联手,二,精准的把控着他们的行动轨迹。 ——当然,也有出现偏差的时候。 就是不知那时的魅君,是因为什么,而短暂停止了对他们的把控。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他们仍旧在魅君的视线内。即使有南风的玉佩,也无法完全隔绝魅君的追踪与监视。况且南风也不可能那么傻,两枚玉佩完全隔绝,只会引起魅君的怀疑,说不定狗急跳墙。 “窈窈,下一步,你想做什么。”沈清越问。 舒青窈垂下眼睫。 眼下有太多的未知,若是直接杀了舒琰,无疑也暴露了她自己。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靖和公主,她身上背负的,远比当年更多。 “清越哥哥,”她尽量心平气和,“还是照原计划行事。不过,我就不陪你去皇子府了,叫云奕陪你去吧。” 沈清越点了一下头。 伸出手满是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发,声音轻轻:“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然而,好好休息是不可能的。 她一闭上眼睛,那些被封存已久的记忆又再次席卷而来,像洪水猛兽,不把她吞没誓不罢休。 “师姐?”门外传来凌桑小心翼翼的声音。 整座院子里,沈清越是主子,所以单独住在那桃花流水的小院。至于她和凌桑这几人,便是同住在外院。与小院一墙之隔,不至于太远,又能听到主子的吩咐。 而因舒青窈是个女子,身份又特殊,三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把最靠近院墙的房间留给了她。 沈清越临出门前,还是放心不下,便嘱咐了凌桑,说她身体不适,在卧床休息,需要他照看一二。 凌桑见他神情不似往常那般,眼珠子转了转,猜出事情没那么简单,也就守在舒青窈门前,用术法设了静心阵,以助她安眠。 但才过去不到一盏茶时,他就感觉到屋中散溢的灵力。 “师姐,你醒了吗?”凌桑又小声问了一句。 舒青窈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趿鞋走到门边。 手把门闩拨开,打开门,示意凌桑进来。 休息时,舒青窈摘了面具,凌桑一眼看到她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不免惊了一瞬。 边进门边问:“师姐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该不会是水土不服吧?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舒青窈摆摆手。 两人往屋里走,走到桌边,舒青窈先一步坐下。 “连日奔波,加上我前段时日身体有所亏空,一下子有些承受不起。但不是什么大事,休养两日即可。”她淡淡解释。 凌桑偷瞄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当然不信。 但既然她这么说了,他再追问,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是真。 于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道了句:“反正师姐也是个大人了,有什么别硬扛就是。” “嗯。” 慕卿回 第128节 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凌桑先开口:“师姐,师兄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舒青窈微微蹙眉。 空谷的事,还真是毫无头绪。 “师兄自上次云绮出事后,就回了玉灵山。其间他和我传过一回信,他怀疑凶手现在就在玉灵山,但还需要调查。” 凌桑:“也就是说,师兄是在调查凶手时出的事。” 舒青窈颔首:“可以这么说。” 凌桑:“那师兄为什么会怀疑凶手就在玉灵山呢?根据在哪里?” 舒青窈叹了口气:“他发现了云绮身上有隐藏的一道术法伤口,是玉灵山这两年才有的新术法。” “这两年才有,那不是调查这两年才入玉灵山的弟子就可以了?”凌桑起身,想要即刻传信。 舒青窈顿时按住他的手,制止道:“你能这样想,师兄定然也会这样想的。所以师兄有可能就是在调查弟子身份时出的事。更可能,是在调查那些身份过程中,发现了他不该发现的。” 凌桑握了握拳,缓缓坐回位置上:“那么,师兄现在这样,就是被那个罪魁祸首控制了。” “棋子本来是我,师兄是误中副车,成了罪魁祸首推波助澜的一环,”顿了顿,“其实,我有猜测过,魅君就是玉灵山的术者……但以魅君那样的本事,还是天生满灵力……” 话音未落,凌桑已经瞪大了眼睛,连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会是师父的。” 舒青窈抿紧唇角,有些艰难地道:“我也是这么作想,所以我根本不敢同清越哥哥说。以他的行事作风,他定会亲自前去求证。” 凌桑诧异地看向她:“师姐是怕,他查出来的是真的?” 她将唇角抿得更紧。 想说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凌桑便明白了,坚定地道:“师姐,不可能的,师父她虽然是玉灵山三尊之一,也是如今唯一的天生满灵力,可师父从不下山,又日常清修,如何能跟魅君牵扯在一起?你当师父是双面人吗?在我们面前是慈严相济的长者,在外人面前就是妖人的首领魅君?况且魅君的气息和师父的截然不同,一个空濛,一个浑浊,怎么都不能是同一个的。” 舒青窈阖目:“……所以我猜,是外面还流落着像仪璇前辈那样的天生满灵力的术者。且那术者和仪璇前辈相识,仪璇前辈这样,和他脱不了干系。同时,他还在两年前,潜入过玉灵山,不知是偷窥玉灵山现状,还是躲避什么。” “有道理,”凌桑赞同,“那么,我回玉灵山调查一下。” “别急!”舒青窈拉住他的手腕,“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急不得。” 她不能告诉凌桑,魅君对她的掌控和步步算计。事到如今,凌桑的确应该回去一趟,但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凌桑一向听舒青窈的话,见她似有话要说,便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她。 第187章 究 “玉灵山,先别回去,”她道,“师兄是在玉灵山出的事,你此刻回去,跟他关系又那么要好,无异于自投罗网。我不能看着你也出事。” “那怎么办?”凌桑有些焦躁,“先不说控制师兄的到底是谁,用的又是什么术法。单说术法,你我都知道的,心智迷失久了,是会彻底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任凭掌控的傀儡啊!” 舒青窈略是加重语气:“我当然知道,但也不能急。” 她到底比凌桑年长三岁,经历的事也远超于他。除开过往回忆带给她的极度不适,她一时难以承受,其余的,她都能快速清醒冷静下来。 微微抬手,在空中一划。 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忽然渐渐聚起白雾。白雾之上,投下一段画面。 是空谷。 “师姐……”凌桑瞠目结舌。 舒青窈将他拉回身边,按他坐下。 “在师兄还未对我出手的时候,我就在他身上落了追踪术。眼下正好可以看一看,他到底在周永升身边做什么。” 画面中。 空谷已经脱下太监服,换回常服。 这个时辰的宫中几近用午膳,周永升忙着陆皇后的膳食,空谷同另外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同站一处,眼神依旧木讷缥缈。 过了一阵,传膳官来了。 两个宫女上前接菜,太监则是试菜。 他像个闲人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菜没有问题,宫女太监都往门里走去。 周永升出来了。 似是“老规矩”,他啧了一声,空谷便像得到了命令般,头微微抬起,往前而行。 行至房中。 衣着华贵的陆皇后正在优雅地濯手,瞥见他进来,微微一笑。 “今日又是什么戏法?” 周永升道:“还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戏法。” 陆皇后笑得越发欢悦,眼尾的纹清晰可见。 周永升便引着宫女太监们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陆皇后和空谷两人。 舒青窈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之感。 正想散去术法,凌桑已惊吓道:“师姐,这老女人该不会是想老草吃嫩牛吧!” 舒青窈:“……” 明明紧张得要命,被他这一句,瞬间弄得没了脾气。 没好气地屈指敲他的脑袋:“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点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中也忍不住害怕。在她记忆中,陆皇后和明僖帝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就算明僖帝很少到锦绣宫来,但明僖帝在云嫔面前展露的笑意和轻松,是在陆皇后面前不会有的。 明僖帝去陆皇后宫中的日子,也都是遵照老祖宗规制。 所以,即使陆皇后偷偷和男人私通,她也能理解。 唯独不能接受,私通的男人是她的师兄。 抬手将雾气散去。 刚散一半,就被凌桑捏住了手:“别啊师姐!”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她咬牙,“师兄他是被迫的,要是清醒过来,知道被你看了全程,他会怎么想?” 凌桑:“呃,好吧。”撤回手。 二人神色都多了分无奈。 再向雾气看去。 这次,画面却变了景象。 ——并没有发生他们担心的事。 可所发生的,比他们担心的,更为可怕。 他们竟看到空谷凭空幻出一把小刀,朝自己的手腕割去! 血瞬间顺着手腕往下流淌。 他麻木地将血滴去每一道菜中,原本丰富的菜肴沾染了血,颜色瞬间变得黯淡。 “是术,”凌桑脱口而出,“那不是血,是术。” 他们虽是术者,但也是人。 受伤会流血的人。 既然如此,那凭着几滴血,怎么会让菜肴变色呢? 陆皇后面色不改的,优雅抬手,提箸夹菜。 她缓缓的吃着,空谷默默的用布把手腕缠起。 舒青窈心尖微颤,她突然想起,当时空谷朝自己出手的时候,衣袖晃动,她也看到了他手腕有白色若隐若现。 也就是说,空谷跟在周永升身边起,就成了陆皇后的“滋补品”。 可是那血,或者说那术,有什么特别? “师姐,你快看!”凌桑一把扯住她的衣袖,“那老女人她、她、她……” 她的脸皮掉了。 像蛇一样。 居然掉了! 不,不止是脸皮,她的手也开始蜕皮,脖子的皮也松弛地,顺着往下。 衣服里,他们自然看不见,但她新显露的肌肤,是如婴儿般的白嫩,似是吹弹可破。 连眼角的细纹,也悉数消失了。 陆皇后心满意足地放下象牙箸。 桌下的脚轻勾,那松垮的皮便顺着而落,轻飘飘的,掉去地上,触地化尘,毫无影踪。 “你啊,真是个宝贝,”陆皇后弯起眼眸,“要不是机缘巧合,本宫也得不到你这个宝贝。” 空谷还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陆皇后收回眸光,转看向桌上的那些菜肴,语气淡淡:“得了,去告诉你主子,待本宫彻底恢复以往的青春,本宫自会给他面见皇上的机会。” 此话一出,空谷的腰身挺直,眼中像蛇般闪过一痕光。 嗓子发出不属于他的古怪声:“娘娘,可我等不及了。” 陆皇后眉头微皱。 “你居然亲自……”抿抿唇,“罢了,你说什么时候?” “下月初。” 慕卿回 第129节 陆皇后默了默时间,摇头:“不行,下月初是先祖一百五十年忌日,整整十天,皇上都要在青云台,不会有空闲,而且,也无心去见人。” “下月初,”古怪的声音又重复一次,“要是娘娘办不妥当,那娘娘这张脸,只会比您找到我前,更难看。” “你——”陆皇后大惊,慌张地去摸自己的脸。 “空谷”牵起嘴角笑了笑:“但是,若娘娘办妥当了,我自会有法子帮娘娘青春永驻,福寿绵延。” 陆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放轻声音:“你让本宫好好琢磨一番。先走吧。” 话音落。 几息后,空谷恢复如常,依旧是木讷地站在那里,满脸冷淡。 舒青窈散去雾气,若有所思。 “师姐,师兄好像被附体了啊!”凌桑咽了口唾沫,“该不会,不会是鬼吧……” 她并指按了按额角。 倒不是鬼。 但比鬼麻烦。 因为那声音,才在她脑子里出现过。 所以,控制空谷的,当真是……魅君。 第188章 好喜欢 “师姐?” 见舒青窈久久没有动静,凌桑只能再唤了她一声。 “……嗯,”低低一应,“控制师兄的,不是鬼,是魅君。” 凌桑瞪大眼睛。 “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 她也没有想出应对的招数。 魅君出现在玉灵山,不知已经离开,还是仍然蛰伏。师兄已经中招,再深入其中,恐怕到最后,无人能够幸免。 及时止损当然是最好的。 虽然这“最好”,已经是她和沈清越无法全身而退的情况下。 “凌桑,”她看向身侧脸庞稚嫩的少年,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这段时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别再单独行动。师兄那边,要是有机会,你我直接将他救出来。再将他引入我的须臾幻境中。” 凌桑咋舌:“师兄眼下神思已被控制,兴许魂灵都……师姐莫不是想活人直引?” “对,活人直引,那样,我活他活,我死他死,我可以将师兄护住,也能切断魅君对他的控制。”舒青窈眼神坚定。 凌桑却沉默了。 须臾幻境是精神幻境,不同于人的肉身,是极度脆弱的。稍有不慎,幻境之主便会受到影响,严重的,直接崩溃疯掉。 就算空谷在完好状态时进入她的精神幻境,都有可能会影响到她,遑论现在的空谷,时不时还会被魅君控制。 可若不这样做,他们都不知道,空谷还能坚持多久。 “师姐……”凌桑神色黯淡地低下头,“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半年前,我们还在玉灵山打打闹闹的,师父也说,我们三个,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她眼神微烁。 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的公主身份,永远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别去想了,听话,”她安抚着他,“未到最后,一切都可能另有生机。眼下我们养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凌桑抿唇,点头:“师姐说得对。”又问:“师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她微微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清淡些的就好。” “嗯!” 临近傍晚,沈清越和云奕才从皇子府中回来。 舒琰不怎么会下棋,但因陆皇后的原因,他还是用心学了良久,故此寻常对弈一二,也勉强凑合。 ……就是苦了沈清越。 他的棋艺算不上数一数二,但舒琰这样的,足以杀得片甲不留。 ……又不能杀得片甲不留。 且落子时,他还要避开以前的下棋习惯,避免被舒琰怀疑。 于是整整三个时辰,他没有一刻轻松过。 好在,今日也只是下棋而已。 一回到房间,他就以召云青议事之名,让舒青窈去了他的房间。 舒青窈刚进门,就被他牵住手腕,往怀里带。 “……你,还好吗?”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有回应,抱了一阵,又引她往床边走。 正当她提心吊胆时,他却坐下,把站着的她再次抱住。 侧脸贴在她的肋下,靠近小腹的位置,紧紧的,不肯移开。 她双眸微瞠,一时僵直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半晌的,才把空悬着的手放去他身上,手指慢慢上移,捧住他的头,轻轻抚摸。 “怎么了呢?受委屈了?”她声音轻柔。 沈清越哼哼两声:“是受委屈了。” “受了什么委屈?” “烂棋的委屈。” 舒青窈:“……” 抚摸的手指顿了顿,有些幸灾乐祸。 舒琰那棋,在所有皇族里,烂的是出了名的。 抿抿唇角,她声音更轻:“是委屈你了。” 沈清越顺势在她怀里蹭了蹭。 忽而又想起什么,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窈窈,舒琰允我明日午后前去见陈昱通。不过,陈昱通府中有个巡察司的人,他是陈昱通的表侄。” “无妨,”她拿出空谷给她的巡察司印信,“有它在,巡察司就算知道我是术者,也不会怎样。而且,正好我也想问问巡察司,这上面的标记是什么。” “你就不怕他问你是谁给的印信?”沈清越眼眸中淡含笑意。 她亦莞尔:“有何好怕?给我的人,自是信任我的,至于为何他给我印信,为何信任我,那是巡察司内部的事,让那表侄自己调查去。” “你倒是很会推卸。”他抬手揉揉她的发。 舒青窈坐去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靠去他肩上。 “清越哥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当初,你为何要我喝避子药?你明明认出我是谁了,不是吗?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轻柔的话音如洁白的羽毛浮落在融融春水上,漾起浅浅涟漪,绵绵不绝。 沈清越却紧张地蜷起了手指。 他一直以为,她没问,是忘了。 ……最好也是忘了。 可眼下她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突然提起,他想不回答都不行。 只能咳嗽两声,道:“其实,那不是避子药。你当时的身子状况,也用不着喝避子药。舅父说你身体太虚弱,我便以此为借口,让你喝药调理身体。” 顿了顿,又道:“我……我那时以为你食言,不愿再在玉灵山等我,阴差阳错下,才会在魏府相遇。所以很生气,很难过,存了要捉弄你的心思……反正你以前也那样对我……” 越说越没底气,舒青窈抬眸,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然后?” “……然后很后悔,非常后悔!”他掷地有声。 舒青窈笑眸弯弯,忍不住道:“后悔什么?后悔没有把我捉弄够?” 沈清越:“……我没有这个意思。” 似以前那般,她越穷追不舍,他越正经窘迫。 但她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静静看着他,看他脸颊和耳廓都蔓延上淡淡的粉。 “窈窈……”他稍避她的眸光,“你今日是怎么了?” 她扶着他,借力坐起,眼神依旧那般,直白而温柔。 “若我说,我就想这样看着你,多看看你,你信么?”她唇角微翘。 沈清越琢磨着她这句话的意思。 不知道说信好,还是不信好。 犹豫踟蹰间,脸上柔软印下。 舒青窈亲了他一口。 趴去他的怀中。 慕卿回 第130节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好喜欢你。” 第189章 冒牌货 一种不祥之感忽就生上心头。 他见过狡黠的她,狼狈的她,认真的她,哭泣的她…… 无论是哪个她,对他说出“我好喜欢你”这样的话,他都不会有,不祥之感。 “窈窈,我不在的时候,又出了什么事?”他敏感地问。 舒青窈摇头:“没有什么事。”搭在他膝上的手去勾他的手指:“跟你撒娇不行?那以后不撒娇了。” 沈清越:“……” 反握住她的手指,紧了紧。 “我的错,窈窈想如何,便如何。” 她闭上双眼,唇角浮起淡淡笑意。 翌日,天气阴沉。 陈昱通自性情大变后,鲜少有人愿意去他府上拜见,他也乐得清闲,懒得同人交际。一来二去,若非必要,没有谁想和他有联系。 就连舒琰,也是拿出三皇子的身份,陈昱通才接了沈清越的拜帖,扫门迎客。 陈昱通的府邸已经相当破败。 宫中人都是看人下碟的,陈昱通混吃等死般的上朝,他们自然也看在眼里。起初他们还有所顾忌,近几年,连年底该有的赏赐,还有日常的修缮,都没有人再过问。 所以沈清越和舒青窈下马车时,一抬头就看到了斜斜的“陈府”两个字。 木头开裂,显然没有上清漆就直接用了,最夸张的,左边的木头还长了几朵香菇和木耳…… “小王爷,您确定是这儿?”她怀疑地问。 沈清越也轻嘶。 杜锋边牵马边道:“二位,不会有错,这个地方啊,要整齐了,才奇怪了。这几年你们是不知道,这位陈大人,当真是……” 门吱吱呀呀打开。 一个发须皆白,穿着补丁灰白布袍,身形消瘦的老者,眼神萎靡地盯着他们。 “宣德王家的小王爷?” 沈清越上前,颔首:“正是。” “那请吧。”他侧身。转过一半,才想起,又转回身来,迟钝地道:“哦,老朽陈昱通。” 沈清越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他前行。 舒青窈紧跟其后。 杜锋则是上了车辕坐着,等待他们出来。 破门合上。 里面,是另一番景致。 一大片绿色。 跟舒琰给他们准备的院子不同,这里到处杂草丛生。但杂中又有序,不知道是人为的踩出了一条路,还是当真有人顺势而为的打理了一二。 一直走到略是空旷的地方,陈昱通指了指石头。 “小王爷,请坐,”自己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老朽不拘小节惯了,您别介意。” 沈清越一笑而过。 “不知道小王爷有何事?老朽这一不见人,二不招人的,恐怕帮不到小王爷。” “为何会觉得,是要‘帮’到小王?”沈清越问。 单是这一句,陈昱通苍老的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又快速隐藏。 摇摇头:“老朽只是猜测罢了。毕竟小王爷远道而来,您与老朽素不相识,又专门要见,想来是跟老朽以前过的什么案子有关。” “陈大人多虑,小王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件不得解的私事。” “……?” 沈清越侧目,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道:“前两日草民闲得无聊,便想去找点儿乐子,机缘巧合,识得了一位叫‘花容’的姑娘。花容姑娘擅琴,一手清筝,叫草民听得如痴如醉。草民虽不算太通音律,但也知道,好曲儿离不开好琴,于是向花容姑娘打听。”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 陈昱通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花容姑娘听到草民问琴,立刻就害羞起来,问了她好一番,她才说,‘此琴名为松鹤,乃朝中一位大臣所赠’。草民一听,觉得不对,照云国的律法,大臣是不得进青楼的。花容姑娘一听草民质问,又气又急,分辩她没有撒谎,把琴身的小字指给草民看。小字是——”拖长声音,“立达赠。” 陈昱通呼出口气。 “不错,立达是老朽的字。老朽德行有亏,老朽承认。不过,二位若是想以此来拿捏老朽,那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沈清越打量他的举止与接他们入门时,明显有所不同,心中生出一番计较。 舒青窈应对如流:“陈大人错意了,草民话还未说完。”微微一笑:“草民虽然不懂琴,可小王爷却是懂的。草民回去以后,把这事同小王爷一说,小王爷认定不可能,于是想方设法的把那松鹤琴得了来。一见之下,更加确定,那松鹤琴是假的。” 陈昱通:“……” 舒青窈上前半步,拱手:“所以,小王爷携草民今日前来,是想告诉陈大人,这世上,恐怕有人冒充陈大人在故意行坏,抹黑您的名声啊!” 陈昱通:“…………”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舒青窈直起腰身:“陈大人?” 唤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的:“哦,原来如此,多谢二位。” “谢就不必了,”沈清越起身,笑意深深,“只不过小王有疑惑,需要陈大人解答一二。” “……请讲。” “方才陈大人想都不想,便承认自己德行有亏,如今着急认下,莫非……”故意不把话讲下去。 陈昱通苍老的脸明显白了两分,胡须颤动,嗫嚅着:“老朽的确是去过青楼,做错了事,当然要认。至于后面,松鹤琴什么的,老朽一概不知。哦对了,多谢这位公子告诉老朽,有人冒名一事。” 舒青窈:“谢就不必了,草民也有疑惑,需要陈大人解答一二。” 陈昱通:“……” 眼下,舒青窈站在他左前方,沈清越站在他右前方。他背后抵靠着巨石,呈三角包抄之势,他简直,退无可退。 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子请讲。” 舒青窈陡然凑近,语调带着的令人胆寒的戾:“我想知道,真正的陈大人,在哪儿?” 声音清悦,明显是个女声! “陈昱通”瞪大了眼睛,心脏跳得飞快。 “你你你……”声音也不再苍老。 舒青窈满意地直起腰身,看向沈清越。 后者直径拔出黑金软剑,横抵他的咽喉。 “小王杀一个冒牌的大臣,是为民除害。你不妨自己猜猜,小王会不会因此得到皇上的嘉赏?” 第190章 师叔 沈清越故意如此问,便是要试探出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而胆敢如此行事的,背后撑腰的人,当今世上也不过那两个而已。 当他步步紧逼,话音刚落,对方明显慌了神,摆手大声叫:“不会!不会!皇上不会嘉赏您的!皇上他——”戛然而止。 沈清越和舒青窈便明白了。 既然杀了“陈昱通”,不会得到明僖帝的嘉赏。那这个“陈昱通”,以及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明僖帝授意。 可明僖帝为何要放个冒牌货在这里? “真的在哪儿?”沈清越语调比之前更冷,剑锋前逼,冰冷危险的触感紧贴他的咽喉。 “陈昱通”吓得瑟瑟发抖:“小的、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啊!哪里知道真的在哪儿……呃!” 细碎的痛自脖颈上传来,一痕猩红,他脊背发凉,冷汗直冒,拼了命地往后面退。奈何身后又是块石头,只得瞪大眼睛,惊恐地向沈清越求饶: “小王爷!小王爷莫为难小的,小的真的只是听命行事啊!” 舒青窈一声轻哼,五指稍捏,硬生生将她拽入自己的须臾幻境中。 “陈昱通”彻底吓傻了。 周身在一瞬间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这种黑,是死寂的,毫无生气的。 他发现自己能动能走了,可双腿轻飘飘软绵绵,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虚无。他不敢再乱动,想蹲去地上。可刚蹲下,脚下的实体感忽就如镜面般碎裂开,他如坠深渊,急速往下掉,在悬空中张牙舞爪,大声嘶叫,惊惧到脑子一片空白。 舒青窈逮住他脑子一片空白的刹那,强行撕裂他的记忆。 景象回闪。 她看到了。 “陈昱通”的身体猛地在半空中悬住。 这时候的他满脸的冷汗和泪,嗓子也火辣辣的疼。心脏比战鼓还擂得厉害,扑通扑通,在寂静中,仿若炸雷一般,连连不停。 舒青窈又将他扯回现世。 他大汗淋漓,瘫软如烂泥般,往地面滑去。 慕卿回 第131节 失神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如何?”沈清越问。 舒青窈略扬下巴,对着“陈昱通”道:“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陈昱通”无力地摆摆手,连着吞咽好几口唾沫,才虚弱地道:“多谢……多谢……给小的机会……小的还是……还是直接带二位去……” 手指一寸一寸摸上旁边的假山,尝试了好几次,才借力站起。随后他颤颤巍巍地走在前面,沈清越向舒青窈看去,见舒青窈微微点头,便同她并肩而行。 “看到什么了?” 舒青窈抬指掩唇,低声:“他的记忆被清理过,我看到的,已经没剩多少了。所以我刚才只是诈他。要是能寻得参与此事的旁人,或者说陈昱通本人,那我们得到的线索会更多。” “清理是何意?”沈清越眉头微皱。 又是那种他不明白的讨厌的感觉。 舒青窈近来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渐渐觉察出他的心思,她也早就知道沈清越本身是个极其细腻的人,只是那些年的经历,使得他不喜欢展露。但一直这样下去,只会叫他心里越来越不舒坦。 她并不想他们之间产生这样的隔阂。 于是道:“一般来说,清理是巡察司的事务,比如大多数百姓见到不该见的,心生惶恐,影响城中安稳,那么巡察司便会出手。但巡察司但凡清理百姓记忆,都是与‘妖人’有关。这个人并未接触过妖人,所以有关他的清理,大抵并非巡察司出手。” 顿了顿:“当然也有可能,是巡察司听令于谁,暗地出手。” “那有没有可能是魅君?” 舒青窈:“这个,我也不知。魅君的本事到底几何,只有和他真正交手才能得知。不过眼下这陈府里,倒有一个可疑人。” 那就是,陈昱通的表侄。 跟随着“陈昱通”一路往前走,没过多久,到了一处紧闭的房门前。 他屈指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他又敲了敲。 这次,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后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把门打开了。 他约莫三四十岁,人不胖,但很壮实,只穿着中衣,睡眼惺忪的,随便披了件外套,大概是不悦有人打扰了他的美梦,正满脸不爽地瞪着他们看。 “啥事儿!”人粗犷,声音更粗犷。 “陈昱通”咳嗽两声,道:“我来瞧瞧……” “瞧什么瞧,也是你配瞧的?滚滚滚。”男人“呯”一下,摔了门。 “陈昱通”傻眼了。 又急急忙忙拍门:“哎呀,葛峥嵘葛大哥!你今日跟我发什么火啊!都是听令行事的,你开个门不会死,我可是小命命悬一线啊!” 舒青窈心里微微一动。 葛峥嵘,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熟? 里面传来男人不屑的嗤声:“老子开门是不会死,死的就是你旁边那两个!不是老子说你,你个脑子跟个大白豆腐没褶子似的,啥人都往里放!那两个人是你能惹的?滚远点!” “陈昱通”叫苦不迭:“葛大哥,你就通融一下啊,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他们那身份搁在那里,不会说?”男人冷笑,“你不是傻,是傻缺了!”顿了一瞬,大声:“喂,那个术者,你要是不想死得硬邦邦的,赶紧滚,趁老子还没改变主意——” “葛师叔,您是仪璇前辈的亲传弟子,是吗?”她截断他的话。 屋内一下子沉默。 忽然门猛地打开,那粗犷男人大步走到她面前,又把身上的外套随手拢了拢,道:“你竟然知道我师父,还叫我师叔?你是哪个的弟子?” 舒青窈规矩行礼:“葛师叔好,晚辈是濯莲真人的弟子。” “濯……”他一噎,赶紧扶起她的双臂,“三圣的弟子,哪里用得着给我行礼!”又忍不住大笑:“好啊,好!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玉灵山的人,啧,你这小子,除了身板儿瘦弱了点,底子倒不差。” 说罢,举起大手,朝她肩重重拍去。 沈清越眼疾手快,一把将舒青窈拉过。 葛峥嵘的手拍了个空。 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笑意,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算哪根葱,竟然敢扯老子的师侄!”他大怒。 第191章 异类 舒青窈心脏一顿,暗道不好。 葛峥嵘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不好惹,唯独在仪璇前辈面前,才温顺听话。自仪璇前辈失踪后,他先把玉灵山派出去搜寻的人骂了个遍,又自己收拾包袱,不管不顾地下了山去。如此行为,玉灵山至今都拿他当反例子教育新入门的弟子。 趁沈清越还在忍耐的工夫,她斜身上前,打着圆场道:“葛师叔,他是我的主子,眼下我是在他手下办事。” “呵,你这小子是出息了,给皇室的人办事。”他揶揄。 沈清越微挑剑眉,冷眸以对:“阁下这外套,不也是巡察司的样式?” “老子喜欢,你管得着?”葛峥嵘抬起下巴,满眼轻蔑,“这花纹儿,好看!” 沈清越勾唇讥诮:“是啊,她也喜欢跟着我,所以你管不着。” “你——”葛峥嵘眼睛大瞪。 舒青窈暗叹一声,扶额无奈。 “葛师叔,我们进去说话可以么?” 葛峥嵘纹丝不动。 她又是一叹。 压低声音:“葛师叔,近来我得到了一些仪璇前辈的消息,不便在外面说,您看……” 一听到“仪璇前辈”四个字,葛峥嵘整个人的气势都软了下来。双眼失神一瞬,旋即收起一身凌厉,点头:“走,咱进去好好说道!” 眼看沈清越也迈步要进,横臂拦住:“关你啥事?你不许进!” 舒青窈低咳:“葛师叔,他不一样的,让他进来可好?” 饶是舒青窈戴着面具,外面又有幂藜,声音也是少年清脆,但葛峥嵘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少女羞赧。忍不住凭空打了个哆嗦,咂咂嘴喃喃:“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小子小小年纪还好这口……” 再看一眼沈清越,叹道:“……哎,也怪不得你,这家伙生得人模狗样的,的确是个会勾人的狐媚坏坯子……” 舒青窈:“……” 沈清越:“……” 下一刻,他上前,当真牵住舒青窈的手,趁她尚未反应过来,分开她的五指,与她十指交扣。大大方方的展现给葛峥嵘和“陈昱通”看。 葛峥嵘面露嫌弃。 “陈昱通”倒是眼睛一亮,偷偷竖起大拇指,意思很明显: ——勇士。 舒青窈不免轻笑,手指微动,将他扣得更紧。 走去桌边坐下。 葛峥嵘满脑子都是仪璇的消息,也懒得管其他人,直接道:“你快告诉我,我师父在哪儿?她这些年究竟去了何方?” 提及仪璇,那势必要把魏府的事好好说上一番。舒青窈无意让“陈昱通”一个外人听这些事,便微微向他瞥去一眼。 葛峥嵘啧声。 道一句:“麻烦!”一个响指,“陈昱通”立即垂下了头。 又要对沈清越用此法时,舒青窈拦住了他。 “葛师叔勿急,此事,跟他也有关。” 葛峥嵘:“还是麻烦!”埋怨一句,到底把手放下了。 舒青窈抿抿唇,有些想笑。 随后清了清嗓子,把自己逃婚,被迫冒名顶替苏幼青的事隐去,只道她和沈清越察觉到魏府异样,前去调查。后面与仪璇有关的种种,悉数和盘托出。 当听到仪璇不知何种原因,不仅失忆,术灵被封,还返老还童,嫁给了一个混账,葛峥嵘的脸色是黑了又白,白了又红。 到最后,他捏紧砂锅般的大拳头,起身狠狠往桌面一砸。 桌面不堪重负的四分五裂。 舒青窈忙劝:“葛师叔息怒!” “快告诉我!那要死了的魏行致在哪儿!老子要把他手脚砍了别他脖子上去!” 沈清越淡淡道:“已经不用你去了。” 魏行昭身边的晋蜀找了许久,一无所获,但后面魏老夫人上吊自缢,魏行昭又被揭穿下狱后,魏行勋记恨魏老夫人,也记恨流淌着魏老夫人血的魏行致。他不惜耗费钱财,让整座云州城有时有力的百姓四下留意寻找。 最终,两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了魏行致的尸体。 不过已经是肠断肚烂,不知道是什么而为。 “哼,死得太容易了!”葛峥嵘冷冷道。 舒青窈略是颔首:“如此折辱仪璇前辈,的确该死。不过,晚辈却有更多不解的地方。” “你是说那个什么,魅君?”葛峥嵘重新坐回凳子上,“我听师父提过两嘴,不过师父烦他得很,说他是个居心叵测的术者。” 舒青窈微微一怔:“此事从何说起?仪璇前辈如何能确定魅君是个术者?” “我师父是天生满灵力啊,天生满灵力的人,好像对彼此有相互感应的能力吧,”葛峥嵘想着说,“我又不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晚辈能确定仪璇前辈是为何突然失踪了。” “嗯?” “她能感应魅君,魅君亦能感应她。察觉到危险,所以先下手为强。”舒青窈眸底闪着明亮的光,“那个术者,是玉灵山的术者,且也是天生满灵力。既然与仪璇前辈同时存在,那么,只会年长于仪璇前辈,或与她年龄仿佛。” 这样来说,濯莲真人便不符合要求。 濯莲真人在所有的长老以及师父辈的长者间,并不算太年长,且她和仪璇前辈的交集,少之又少。大抵是,像空谷刚入门,而葛峥嵘已在收拾包袱打算下山的时间点。 慕卿回 第132节 “葛师叔,这样的人,您知道有谁?” “我想想啊……”葛峥嵘眉头紧锁。 他离开玉灵山实在是太久了。 而且那些年他眼里只有师父,只乐意跟着师父,好像和那些师兄弟师姐妹的,没怎么打交道。脑子里闪过一张张人脸,又记不住他们的影儿。 末了,他摇头:“不行,想不起来,得回去看看记录。那一沓沓的纸,比我的脑子靠谱多了。我的脑子这么些年啊,只记了各种术,师父也说,记术就成。” 舒青窈默了一瞬。 看来回玉灵山,是势在必行。 不过葛峥嵘明显比她和凌桑更有优势,没有人会管他出现与消失,反正在玉灵山所有人的眼里,他就是个异类。 ——不受管控的异类。 琢磨片刻,舒青窈开了口:“葛师叔,眼下晚辈不便回去。且有魅君的事在,晚辈行动多有不便。不知……” 葛峥嵘抬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 “这点子事,交给我,我快去快回!” 第192章 救 “哎不是……” 舒青窈急急开口,但还是晚了。 葛峥嵘那急性子,居然直接施术法去了! 那“陈昱通”怎么办?他们想要知道的,那隐藏的真相又怎么办? 沈清越向她看来。 她亦无可奈何。 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个冒牌货执意要来这边,葛师叔又阻碍我们进屋,想必房间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自己找便是。” 总不至于坐着久等,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于是二人分开细查。 舒青窈运转着阴阳玉子,从左边一一探寻。沈清越则是从右边,一寸一寸摸索。遇到可疑的物件,便拿起来翻开一番。一轮走下来,两人摇了摇头。 显然不在他们目前的位置。 可这房间并不大,除了正厅,便是偏房卧室。二人对视一眼,忽然灵光一现。 当时,沈清越在皓月堂的床铺就有机关暗格。为了应付魏郑氏和魏林氏,沈清越便将舒青窈藏了进去。 那并不是什么奇难机关。 匆匆走至床边,他们掀开被褥。 可屈指一敲,这床,是实心的。 沈清越眉头微皱,四下打量,这卧室的布置更加局促,除了这床可疑,当真看不出其他什么东西来。索性走到窗边,往外探看。不过一片小林而已,并无特别。 正欲收回手,眼风掠过墙壁一处,他忽而怔了怔。 窗畔那边明显是有一些厚度的。 可屋中靠墙的,却只有一张床。 那多余的厚度是什么? “清越哥哥,墙后有东西!” “窈窈,墙后有东西!” 二人异口同声。 旋即皆是一愣,会心一笑。 舒青窈收起掌心的阴阳玉子,和他合力,将床帐拆开,露出背后一大片墙出来。没有了床帐的遮掩,墙上的两条细细痕迹显露出来。沈清越再次屈指轻敲,后面明显是空的。 “就是这后面了,”舒青窈一边说,一边示意沈清越退开,“我的器物感应到这里有术法的隐藏封印,你远一些,让我来解。” 说罢,双手作结,阴阳玉子随她意念控制,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明光。她双唇翕动,低声浅吟,不出片刻,突然一字:“破!” 那两颗黑白子直径往墙上砸去。 分明只是棋子大小的物件儿,却将整面墙都砸凹两个大洞。 而两个大洞后,突然生出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来。 舒青窈离得近,这一下始料未及,惊叫一声往身后跌去。沈清越眼疾手快,赶紧扶住她。稳了稳,见她呼吸几番,调整过来,又再次看向那只手。 骨瘦如柴,皮肤粗糙。 但指甲十分干净整齐,想必是个爱整洁的人。 沈清越默了默,试探着开口:“陈昱通陈大人?” 那垂在动口的手,手指颤了颤。 下一瞬,竟十分剧烈地抖动,拼命抓挠洞口,似是想要出来。 沈清越将舒青窈护去身后,同时拔出黑金软剑,用剑锋一点一点,把那洞口越挑越大。 到最后,一个瘦小的男人,屈坐在里面,眼神颤动地看着他们。 一见那张脸,沈清越立刻道:“陈大人,您还好吗?” 陈昱通抿了抿干涸的唇,没有说话。 …… 半个时辰后,陈昱通才勉强缓和过来。 他被关在这密间太久,久到,他都记不清有多久了。 只知道每日会在天黑后,有人送饭和水——缝隙外有烛光。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吃几口饭和水,又继续睡。 不是没有察觉到有人似乎在他睡觉的时候,将他带出去清洗沐浴,更甚者,他还能感觉到太阳暖洋洋的光。但他用力想醒来时,却根本醒不来,反而被什么莫名的拽住,越来越困。 直到今日,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外面不同的动静。 正尝试着挪动到声音传来的位置,墙忽就裂了两个洞。 再之后,他就知道了,今日的人或许是他的转机。 陈昱通苍老又沙哑的嗓子,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把这些说完。 沈清越本想趁此时机,继续追问关于沈家的事,但舒青窈感应到陈昱通身上还落着咒术,便扯扯他的衣袖。 对陈昱通道:“陈大人,您先休息休息,尽快地适应这里。” “老朽想……”陈昱通抿抿唇,“说来惭愧,老朽腹中饥饿……” 舒青窈应承:“这样的小事,交给晚辈去做。”给沈清越使了个眼色。 二人结伴而出。 刚踏出门,舒青窈便主动道:“陈大人身上有咒术,名曰嗜睡咒。中此咒者,不知天地,不知时日,一切生长缓迟于常人,多用于控制。” “是你那便宜师叔?”沈清越微微挑眉。 舒青窈看他一眼:“他就是那样的人,你怎么还同他计较上了?”顿了顿:“是不是葛师叔我也不知道,还得等他回来。” 沈清越少不得讥诮:“他何时回来?你不知我不知,那便只有天知地知。所以现在需要筹天祭地?” 舒青窈轻啧:“以葛师叔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办事效率极高,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还有,我说你能不能别跟他一般见识?沈清越,你好歹是我未过门的夫君,能不能大度一点儿?” 沈清越的眼眸倏然一亮。 他最不能听,又最想听的,便是从那口中所出,轻轻柔柔,又莫名带了霸道占有意味的—— ——夫君。 不禁低咳两声,道:“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当夫君的么,的确得大度一点儿,必须得大度一点儿。” 舒青窈不再理会他,脚下步子迈得更轻快了些。 待二人备好清粥,给屋中休息的陈昱通端去时,已经又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而这次,葛峥嵘回来了。 前一刻,舒青窈走在前面,沈清越单手托粥走在身后,还在简单聊着巡察司。下一刻看到葛峥嵘满身是血的,背对着他们,站在陈昱通身前,他们顿时傻眼。 沈清越手指一抖,刚熬好的白粥,就这么摔去地毯上,白澄澄的米饭粒子还冒着缕缕白气。 “葛师叔,您——” 第193章 推测 “您怎么能杀——” 舒青窈的话还未说完,葛峥嵘缓缓转过身来。 他本就生得高壮结实,又穿着巡察司的衣服,看起来是极度不好惹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的葛峥嵘,脸色竟异常的古怪,像是迷茫,又像是愤怒,似乎他这一去,是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 陈昱通原本才缓和两分的精神,在感觉到这些年囚禁他的人,就是面前的葛峥嵘以后,他直愣愣地坐在那里,望着葛峥嵘不言不语。 舒青窈暗道不好,跨步过去,先并指探陈昱通的鼻息,待确定他还有一丝呼吸后,慌忙地运术保住他异动的魂魄。 再看葛峥嵘,还是木讷的杵在那里,不言不语。 沈清越看出两分端倪。 问舒青窈:“他该不会也是中了你那师兄的那种术?” 舒青窈心念一动。 还真有可能! 不过,葛峥嵘的本事比空谷更强,所以可能那术对他的影响只是暂时的。 慕卿回 第133节 想到这个可能,舒青窈将陈昱通交给沈清越,自己则去安顿葛峥嵘。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葛峥嵘才渐渐有了其他知觉。 一见到眼前场景,先是一愣,来回地环顾四周,继而目光停留在舒青窈身上,看了好几息,问:“小师侄?” 听到这粗犷的声音,舒青窈心中微微一松。 “葛师叔,是晚辈!您现在好些了么?”她递了杯茶水过去。其间有她落下的清心固魂术。 葛峥嵘能感觉到这茶传递而来的安心气息,便接过来,也没多说,一口饮尽。 待喝完,他一抹嘴巴,道:“哎呀,老子居然撑过来了,哈哈!——” “哈”了一半,又不笑了。 神色沮丧地把茶杯放去桌上,道:“小师侄,你都不知道有多玄乎!” 原来,当时他施术,不是跟寻常弟子那样,先去玉灵山山门,再各自行走。他是直径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千千万的藏书,且有些是禁书,没有门主令,或是三圣令,谁也不能贸然去动。 葛峥嵘是自来习惯了无拘无束的,且眼下整个玉灵山中,也没有他服的人。所以葛峥嵘在藏书楼内,打破常规的到处翻看。 看了一阵,他才找到与仪璇有关的一些名字。 那些名字遥远又模糊,他是啥印象都没有。加之他本来就不喜欢看字,所以一目十行,过得飞快。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贞元”。 这个贞元,被人用浅淡的朱砂笔圈过。 而贞元,是三朝以前的,云国还未成云国时,天下仍由鱼国大统的某个公主的称号。 照理说,没有人这么胆子肥的用曾经公主的称号为名。 可那个贞元,据记载: “仪容高贵,举止不俗,或出生贵族,或出生皇室。” 连那本发黄的破册子都这么说,葛峥嵘登时怀疑,这个贞元,就是那个贞元公主。 那么,恐怖的来了。 贞元公主要是与他师父一同入玉灵山,当时的贞元公主,已经至少一百多岁。而他师父后来出事,已是功成名就以后,其间又过了近半个百年。那贞元…… 到底多大了? 近两百岁? “近两百岁的术者,你见过吗?反正我没有。”葛峥嵘摆手。 当时他推出这个可能,顿时冷汗嗖嗖直冒。 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感觉到脚踩的地方传来阵阵奇怪的动静。他本就是直肠子直性子,于是抬脚往地板狠狠跺了跺。 结果,下面再次传来动静。 他心里躁得不行,暗骂一句:“什么牛鬼蛇皮子都敢往老子面前来招呼了。”施术潜入下层。 这一潜,他立马后悔。 几乎在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有无数双手,像是从沼泽地里伸探出来一般,将他狠狠往里拉扯。到底也是个玩弄术法,且还颇有研究之人,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招。意识消散的最后关头,他拼命施了遁逃术法——顺原路而回。 所以当他凭空出现在陈昱通面前的时候,陈昱通那脆弱的精神顿时就受不了了。 差点直接背过气去。 葛峥嵘瞥一眼床上的陈昱通,脸色微有不自在,喃喃:“小师侄,你也别怪我,我也是帮人办事。人家说了,我要是办好了这一件,巡察司的东西,我随便翻。你知道的,我就只想知道师父的下落……” 话音一顿,又提起声音,带了三分激动:“对了小师侄,我好像见到师父了!” 舒青窈一震。 “在哪里?” “在……”葛峥嵘挠了挠头,“应该是在我施术传回来的瞬间。” 舒青窈兀地心惊胆寒。 她已经能断定,控制空谷,和拉扯葛峥嵘的,是同一人,那就是魅君。 而从魅君的施术手段来看,魅君亦是一个擅用精神作为攻击和控制的术者。 葛峥嵘说他是在施术传回来的瞬间看到的仪璇,那所谓的“瞬间”,实则是魅君的精神之境。 如同须臾幻境一般, 魅君居然也如她一样,想着将人生生拉扯进精神世界…… “小师侄,你咋了?脸色比我还难看啊,”葛峥嵘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别吓我,我虽然是个糙爷们儿,但也是你长辈。你要是出了啥事儿,那就是违背了我答应师父誓死保护同门的承诺。师父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跑过来抽我。” 听他一个八尺男儿说出这样一番含着玩笑的话,舒青窈却觉得越发心酸起来。 抿抿唇,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仪璇前辈要是真出来抽师叔您,师叔岂不是高兴坏了?” 葛峥嵘一拍大腿,“嗐”了一声:“这话倒也不错。” 余光瞥到床上的陈昱通,道:“话说回来,这人也是中了精神术法啊,不过不是我干的。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中招了。我只是负责看住他,保证他是活的。” 舒青窈敏感地问:“那,师叔是什么时候搭上巡察司的?又是怎么搭上巡察司的。” “你也想搭?”葛峥嵘压低声音,凑近。看一眼沈清越,眼角眉梢露出三分轻蔑:“你的想法是明智的,那男人,靠不住,还不如巡察司的一些小女子……” 舒青窈:“……” 第194章 抽丝 无心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舒青窈直言:“晚辈对于巡察司里的人并无想法,晚辈只是担心,巡察司在打算什么。师叔您毕竟是玉灵山的术者,术者被巡察司承认,委实太难。万一他们心怀不轨……” “那倒不会,”葛峥嵘立刻举起手摆了摆,“他们打算什么,我不知道,我倒是对他们有打算,才来到这里的。” 仪璇意外失踪,玉灵山搜寻良久毫无所获后,葛峥嵘就对这些同门的能力失去了信心。于是他收拾好包袱,自行下山寻找。 毫无意外的,他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甚至因为他的暴脾气,处处碰壁受气。 久而久之,他就琢磨起了其他的法子。 正巧在他琢磨其他法子的时候,巡察司的人找上了门。 起初是想处理他在民间无所顾忌动用术法的事,可那些巡察司的人哪晓得这人谁都不服,对找上门的就是一顿暴揍,压根不管他们身披官衣,也不管他们手里还有术者最忌惮的黑金剑。 偏偏葛峥嵘的本事还真的不俗,前去的几批巡察司人手都被打得落花流水。这自然引起了巡察司掌司的注意。 巡察司掌司薛烬,同样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一听有这么号不服管教,不懂眼色,还冒犯了巡察司的术者,一拍桌案亲自前往。 结果二人…… 不打不相识。 薛烬听说了葛峥嵘为何下山,以及下山后的种种,当下决定招揽他,帮巡察司做事。 美其名曰:术者更了解术者。 葛峥嵘常年不开窍的脑子终于转了那么一回。 既然巡察司常年和术者交手,现在他们又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那他何不借此机会,利用巡察司的人脉去调查师父失踪的事? 薛烬也默许了。看在两人十分投契的份上,薛烬还承诺道,等这次任务完成,就亲自带他去巡察司的密库翻查重案记录资料。 可这任务…… 至今还没完成。 幸而葛峥嵘还是利用了巡察司的人脉去四下打听,只不过七零八落的,杯水车薪。 “所以,葛师叔的任务,便是帮巡察司看守着真陈昱通么?”舒青窈看向床上。 此刻陈昱通还在昏迷着,他半张苍老又疲惫的脸侧过来,正好对着舒青窈和葛峥嵘的方向。 葛峥嵘也很无奈,盯着那张脸道:“我那个时候还不晓得任务就是看守人,而且这看守吧,还忒不厚道了。说白了不就是软禁嘛!软禁真的,还找个假的……不过我也没办法,薛烬说了,保证这人活着,等到下一步指示就行。师侄啊,你知道的吧,我只关心我师父啊,其余的,跟我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舒青窈不予置评。 但其实她也没有立场去置评。 试想一下,如果是沈清越失踪,那她也会疯了似的到处寻找。但凡得到一丝线索,一点可能,也会不计较后果的去把握住。虽然仪璇不是葛峥嵘的恋人,可师徒间的多年情谊,也足以让葛峥嵘倾尽一切,付出所有。 “那,葛师叔知道陈昱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她问。 “你是指哪方面?”他反问。 此话一出,舒青窈立刻敏感起来。 看来葛峥嵘知道一些事。 默了一瞬,她试探地问:“陈昱通身上的术法?” 葛峥嵘“哦”道:“说到术法,这个可就跟我没关系了啊。我跟你说,我来的时候,是薛烬带我来的。他一拍那个床柱子,墙就扭开了。这陈昱通啊,就在里面痴痴傻傻,懵懵懂懂的。其实那个时候我还真感觉到他身上有术法气息了,可是呢,他又的确是个普通人。所以,我只当那气息是薛烬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得过且过了——还是那句话,与师父无关,那就也与我无关啊。” 舒青窈:“……” 深深吸了口气:“那么,现在葛师叔回想起来,觉得那术法是薛烬所为么?” 葛峥嵘连连否认:“薛烬术什么法啊他!哦,小师侄你不是巡察司的人,没接触过,应该也不知道。巡察司里的人完全不会术法,他们只是功夫极好,你懂吧,就是大内侍卫那种功夫!然后配上一些黑金武器,比如剑哪、匕首啊什么的,就算是巡察司的人手了!” 朝沈清越努努嘴:“喏,你看你那个人模狗样的断袖儿,他要是用上黑金的家伙,那他也可以去巡察司报名登记了。” 舒青窈:“……” 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话题扯回来:“所以依照葛师叔的意思,确定了那术法不是巡察司动的手脚。” “确定。” “但巡察司肯定和那个施术的术者有联系,”舒青窈敛起双眸,“不然,为何会在陈昱通身上发现术法的痕迹?” 葛峥嵘赞同道:“是啊,所以除了我以外,巡察司肯定还和其他术者勾兑嘛。我只捞到一个看守人的事儿,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但是肯定没有那个术者重要嘛。” “那个术者,应该是魅君。”舒青窈幽幽一句,声音蓦然变得有些冷。 结合葛峥嵘的话,和先前他们的推测,那答案就只有这一个。 慕卿回 第134节 可要是巡察司都被魅君渗透…… 她简直不敢去多想! 一听到“魅君”,葛峥嵘也不快起来,低骂一声,道:“狗日的术者败类,天天祸害我们,要我知道他是谁,非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踢了再吊去城门墙上,曝晒他个十天半个月的。” 舒青窈并指按住额角,揉了揉。 魅君是不是术者败类,于她来说,并不重要。 如今她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魅君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纵观她的前半生,还有沈清越的前半生,他们都磕磕绊绊,波折不断。 魅君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制造一些灾难。 要是他们是棋子,那魅君,就是下棋的人。 为了让他们这两枚棋子能发挥出最大作用,他不停鞭笞他们前进。 而他们的不断误会,后来的分离,每一次交错,都促成了魅君越走越稳的下一步…… 第195章 鱼国 如今,她和沈清越,却是兜兜转转,又重新聚在一起。 不止人在一起,心也在一起。 所以魅君急了。 不再似以前那般,隐于身后,像只无形的大手,推动他们前进。而是直接参与,利用他手下的魑魅魍魉,调动他们身边会出现的一切人,着急地继续推动他们前进。 这样的变化节点…… 仔细算来,应该是沈清越“变”沈星楼的那段时间左右。 而沈清越成为沈星楼这一事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 大祭司南风。 这个原本同样隐于身后的人,若非那次他亲自承认,她和沈清越一辈子都无法触碰到,桓蘅死亡的真相。 桓蘅死亡的真相,又牵出另一些旁支…… 这么一想,南风的出现,便正好打乱了魅君的计划。 魅君是要沈清越死的。 魅君要她,这极端的,晦气的命格,而不需要沈清越这极端的,绝佳的命格。 所以…… 南风需要他们在一起,先答应了桓蘅,后不遗余力救活沈清越。 反之,魅君不需要他们在一起,先费尽心思拆散,后甚至直接作梗,要其中一方死。 魅君为何选择她而不是沈清越呢? 仅仅是晦气命格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是术者,或者,她是公主呢? 还有,南风和魅君的两相博弈,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南风已经一百二十一岁,是年少成名。莫非魅君和南风间的对立,已经持续了百年? 持续了百年…… 一个名字,莫名其妙地闯入脑海。 她立刻捕捉到那两个字: “贞元”。 是了,只有贞元。 既符合玉灵山术者,又是天生满灵力。且她亦年逾百岁,无人见之,无人知其所踪。 比起仪璇突然失踪的轰轰烈烈,贞元更像一抹山岚,当林间阳光弥漫,它便自然而然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师侄,你在琢磨啥?”葛峥嵘忽然问。 舒青窈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瞒他,道:“魅君可能就是消失的贞元。” “啊,那个鱼国公主?” 舒青窈浑身一颤。 公主! 是了,公主! 贞元,也是个公主。 那就说得通了,魅君为何选择的是她。她们有同样的身份…… 一想起身份,舒青窈又将另一件事联系起来。 那次魏行昭派人刺杀魏行勋不成,舒青窈将那六人拉扯入须臾幻境中,所听到的声音,莫名说了一句: “还有明僖帝,连给本君提鞋都不配!贱人的种……” 她当时就怀疑过,魅君是个女人。 虽然很离奇,这得跟太上皇,也就是她皇爷爷扯上关系,但是现在却一环一环的,都紧紧相扣起来。 “葛师叔,您有办法弄到鱼国的国典文书么?” 葛峥嵘噎了一噎:“小师侄,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看书。何况那鱼国都灭了两百来年了,也四分五裂的——我们云国不就是么?哪个国家成了‘国’还想着以前啊?都烧得差不多了吧!” 舒青窈眉头紧锁。 的确,她也在太傅那里听说过,每个国家,成立之初,都会将以前国家存在的痕迹,悉数抹杀掉,再在此基础上,对百姓重新进行控制。 可鱼国这位公主…… 鱼国到底是怎么覆灭的来着? “鱼国的国典文书,有个人应该有。”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清越开了口。 说着,他目光落去陈昱通身上。 舒青窈恍然。 是了,陈昱通这个人有点收藏小癖好,那种越特殊的,越喜欢存着。以前陈昱通屡次得赏,金银珠宝统统拒绝,都请求明僖帝折了一些他国古文古物回去,供他研究。 葛峥嵘“嗐”了一声:“那还不简单?”走过去,不知道捻了个什么诀,然后一巴掌打在陈昱通心口上。 单薄如纸的陈昱通晃了晃他那一副骨架,下一刻,竟噗出一口血来。 沈清越大惊。 舒青窈也心脏直擂。 葛峥嵘却毫不担心地,用手顺他的心口。 三次后,陈昱通睁开了眼睛。 迷茫地看着上方。 又很不自在地往旁边看。 目光触及葛峥嵘,他骨子里对软禁的害怕又刺激着他的精神,险些再次昏厥过去。葛峥嵘借着粗犷的嗓音,带着胁迫地命令:“先别晕!你要是敢晕,老子再把你塞墙里去!” 陈昱通:“……” 吓傻了。 倒也真没再晕过去。 于是葛峥嵘又说了第二句:“你藏的那些鱼国的国典文书在哪儿?拿出来,老子绝不会把你再塞墙里去!” 陈昱通一口憋在嗓子眼里的气卡了好几下,才卡出来。 大口呼吸一番,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 墙角一个,堵过的老鼠洞。 “你拿老子开涮是不是!那老鼠洞是老子才补上的!” 陈昱通还是指着那个老鼠洞。 舒青窈若有所思,起身朝那方走去,屈指敲了敲地板。 “嗯……果然是空的。” 说完,借用阴阳玉子之力,直接将地板破开。 一道长梯通往漆黑深处。 “我下去。”沈清越走到她身边。 舒青窈点点头,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递给他。 而后等了约莫半盏茶时,沈清越才上来。 大抵是太久没有人下去过的缘故,他的发上沾染了一些蛛丝尘灰。舒青窈顺势帮他理了理。 回头,看到陈昱通和葛峥嵘两人竟不约而同都是一副…… ……一副嫌弃又强忍着嫌弃的神情。 她悬在空中的手堪堪收回。 沈清越则是自动忽略掉。 将手里的一指宽的书放去桌上,翻开。 “是鱼国文字。”舒青窈分辨。 云国文字是在鱼国文字的基础上修改后而成,有部分相同,但也有完全不同的地方。 要译的话,也不知道陈昱通能不能支撑得住…… 舒青窈下意识地朝陈昱通看去。 却听到耳畔近在咫尺的声音:“我能解读。” 慕卿回 第135节 认真又愠怒。 她顿时想起来,身边这位,可是紫微星啊! 是天赋异禀,太傅喜欢得不得了,后来,教都不知道该教什么的紫微星啊! 沈清越翻看了片刻,按住其中一页。 “找到了,在这。” 第196章 鱼贞元 鱼国六公主,鱼贞元。 其母为鱼国国帝宠妃。 年十七,意外命殒于冰湖。 在世时,颇得国帝疼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有倾世姿容,绝代芳华。 贞元曾与宰相之子舒印熹有婚约,后不知何故,婚约取消,贞元亦殒于冰湖。 …… “舒印熹……”舒青窈轻声喃喃。 那已经,不是皇爷爷的事了。 舒印熹除了鱼国宰相之子的身份,更是云国开国皇帝。 她得叫…… 曾曾太祖? 若贞元公主当真是魅君,那魅君口中的“贱人”,是曾曾太祖的原配? 还有,贞元公主和舒印熹婚约取消后,便命陨于冰湖,其间难说没有联系。 那是为何取消婚约? 舒青窈头疼不已。 沈清越又往后翻了几页。 但后面的都是些琐碎,与贞元公主再无关联。 “眼下,没有人会知道贞元公主的事了。”舒青窈满眸失落。 沈清越合上书页:“那倒未必。”看向她腰间的玉佩:“你忘记了一个人。” 舒青窈怔了怔。 对啊,她怎么把南风这个一百来岁的大祭司给忘了。 虽说南风与贞元并非同个时代的人,但以南风的身份,知道些鱼国的事,也未尝不可能。 只可惜现在他们身在京都,要想去七星峰的璇玑峰,少说也得大半个月。若凭借术法,舒青窈又担心魅君突袭,须得留存精力。 两相看了片刻。 床上的陈昱通传来几声咳嗽。 此刻陈昱通比先前又好了不少,脸上透出两分属于活人的血色来,他微微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那本书册的方向,虚弱地嗫嚅:“……下面还……还有……” 还有? 沈清越:“陈大人的意思,关于鱼国的国典文书,还有一本?”但他方才已经找得很仔细了,剩下的,都不是鱼国的东西。 “……不是……不是国典……是……是杂谈……”陈昱通断断续续道。 舒青窈一瞬沉默。 杂谈什么的,每朝每代都有。 往往都是那些文人墨客捕风捉影,闲得无聊,舞动笔杆子写一些老百姓想看爱看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 聊胜于无吧。 沈清越亦是如此作想。 于是再次拿起桌上烛台,重新到地下室去。这一次,他抱出一个满是尘灰的匣子。 匣子就在他拿出的国典文书之下,因是用阴沉木制成,又刷了黑漆,若非手触碰到,只会以为那是块石头,冰凉坚硬。 舒青窈拿出布帕,沾了水,仔细擦除上面的尘灰,黑漆匣上,原来还用贝壳雕作花样,镶嵌其中。 “这花……”她觉得有些眼熟。 沈清越一双眼眸凌厉了两分。 沈家乃清流大家,家中藏书其实远比世人所知更为丰富。所以早在太傅教他们识字断句前,他已经心中有数。加之沈家祖上同样为鱼国朝臣,因此沈清越自幼便识得不少鱼国文字。 除了鱼国文字,鱼国种种,他亦知道几分。 譬如,眼前这用贝壳雕刻的,千羽藤。 千羽藤原本是河边最常见的一种野藤,说起来也没几分特别,甚至还有毒。唯一值得人记住的,只有它常年不败,一茬一茬的小朵的紫色野花。 但这样的野藤,却是鱼国的代表象征。 只因鱼国的百姓最早便是以捕鱼为生,常年居住于河边。后来因当时的国君暴虐,渔家中,有一青年揭竿而起,率领其他热血儿郎英勇抗争。此战打了整整五年,五年后,那暴虐国君被斩首,众人簇拥那青年为新帝,自此,鱼国成立。 虽然当时的鱼国国土还不如如今的云州城大,可安稳下来以后,百姓们齐心协力,在新帝的带领下,倒也把国家治理得有声有色。疆域渐扩,食粮丰饶,鱼国成了一方大国,也是史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千羽藤既生长在河边,渔家随处可见,又极具有生命力,这种韧劲儿,也像极了鱼国人民。自然而然,大家将它视为一国代表象征。 鱼国皇室,更是视千羽藤的紫色为祥瑞,穿戴上身。 故此,眼前这个黑漆匣子,极大可能来源于宫中,并非陈昱通口中的什么“杂谈”。 担心弄坏这保存了至少百年的老物,沈清越将它放在桌上,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发现,它的锁扣竟然是鱼嘴扣。 换句话说,根本就扣不住什么。 船锚般的形状,往旁边一拨即可。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 陈昱通咳嗽着,勉强撑起半边身体,喃喃:“这是……这是……以前一个同僚给……给老朽的……他叫老朽好好保存……” 同僚?舒青窈和沈清越相视一眼。 “何人给你?”异口同声。 陈昱通大口呼吸几番,唇瓣颤着,抖出几个字:“是以前的大……大……大祭司……” “南风?!”舒青窈吃了一惊。 旋即不待陈昱通再说什么,已将那些纸小心地拿了出来。 从款式上看,应当是信笺。 经过百年,纸张少不得泛黄发脆。但比起寻常纸张来说,保存得已经相当完好了。可见这纸的质地,本就不凡。 用手指捻了捻,与宫中上贡的白玉纸有些相似,只是略微粗糙些。 沈清越就近拿起一张,一目十行。 “怎么样?”她问。 “是……”沈清越薄唇微抿,“是爱侣间的传书。” 秀眉轻挑,她下意识问:“对方是谁?不是舒印熹,对么?” 沈清越默认。 “从内容上看,贞元公主十分爱慕对方。而对方……温言软语,看似也十分爱慕贞元公主。” “看似?”她不解,“你从中看出了什么隐情?” 沈清越有些语塞,低咳一声:“直觉。我觉得,这个男人,大抵是有利可图。他所表露的,并不全是真情,在我看来,很假。” 指了指其中一处:“比如这里,贞元公主问他何时能到花园中再次见面,他油腔滑调的陈词赞美公主容貌比花娇艳,叫人不看已醉。他担心失态,故此婉拒。” 舒青窈:“……贞元公主应该是个没见过人心险恶,教养得很好的少女。” 换作是她,只会觉得这男人恶心又做作,早早踹开得远些。 第197章 太脏 沈清越听罢,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你见过人心险恶,所以选择了我,是么?” 她心脏微微一滞。 又快速跳动。 不禁用脚尖轻轻抵了他一下,哼声:“在说正事了,突然往自己身上扯做什么。”但他所言倒也不错。当年她,早早就见识过了类似少年郎。 ——有血缘的少年郎。 舒琰就是个极度自负,还油腔滑调的人。 身为他的狗腿子,她经常见到舒琰调戏宫中容色出众的小宫女。初时她并不太懂,听多了,就觉得恶心反胃了。 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她渐渐喜欢沈清越,也有舒琰的功劳。 敛回神思,舒青窈看向其余的信笺。 发现有两张的字迹尤为端正,便伸指将它们挑拣出来。 “清越哥哥,这两张,你看看。” 沈清越放下手里的信笺,转看向她递过来的。 只看了两眼,他一声轻啧,自己拿了过来。 “你真会挑,这两张是第三人的字迹。” 舒青窈怔了怔:“不是说,是爱侣间的传书?那这第三人,是男是女?” 慕卿回 第136节 “应当是男人,”他拧起眉头,“可信中言辞激烈,在咒骂。” 她迟疑一瞬:“难不成,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是他的爱侣?” 沈清越神情变得十分微妙。 “这句很有意思,‘你要报复,杀掉他就是,为何要毁掉我的整个家!’……” “这个‘你’,”舒青窈若有所思,“是贞元公主?” “放在这个匣子里,应该是了。”沈清越的手指在木匣上随意一划。 但划到某处时,顿了顿。 那里的划痕不太正常。 “朱砂,有么?”沈清越问陈昱通和葛峥嵘。 葛峥嵘“嗐”道:“老子又不写字,哪会有那玩意!” 陈昱通倒是点点头,可嘴唇抖了半天,又没抖出个字来。葛峥嵘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掌心凭空出现一盒朱砂。 借术灵,浮空给舒青窈送去。 舒青窈用五指扣住,递给沈清越。 指尖挖出一点,往那些划痕抹去。再用布帕把周围的朱砂擦去。划痕显露出“贞元”二字。 “竟是贞元公主的匣子!”舒青窈愣住。 南风竟有本事拿到贞元公主的匣子! 那他的身份…… 沈清越思忖:“若这是贞元公主的匣子,那这第三人笔下的‘你’,是贞元公主无疑。另一人,应当是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以他那句话来推测,第三人和这男人间,关系颇深,不然,不至于会累及第三人的整个家。”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舒青窈颔首,“要么,那个油腔滑调的男人背叛了贞元公主,与第三人家中姐妹交好。公主一怒之下,牵连第三人全家。要么,第三人与那男人是兄弟关系。” “有理。”沈清越赞成。 舒青窈:“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能确定,贞元公主的婚约被毁,和这男人有关。按照这些信笺的顺序,第三人的顺序在最上面,那么这两张信笺,应当是公主离世前,最后所收。” 沈清越:“贞元公主的死很离奇。婚约,那个男人,舒印熹,第三人,整件事情,感觉有些联系,但线索太少,又一时串连不起。” 一旁听得直打呵欠的葛峥嵘咂咂嘴:“小师侄,你别忘了,那个公主没死啊,还在咱玉灵山出现过。” 舒青窈微微摇头:“并不能确定那是真正的贞元公主,亦有可能是他人假扮。” “假扮一个已死的公主,没用啊!”葛峥嵘反对,“要活着,还能享点福。而且那个时候,鱼国都没了。别忘了鱼国就是在婚约失败以后,才闹出的事儿。” 舒青窈蓦地想起幼时听过的一个传言。 说舒家在纷争中之所以能坐上皇位,是借了不该借的东风。所以开国皇帝舒印熹寿命极短,上位以后不到一年,就突然暴毙。 看向面前的那些信笺,她心中忽而生出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舒印熹利用了贞元公主。 贞元公主虽然是宠妃的女儿,但当年鱼国皇帝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其余的皇子也都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 所以,舒印熹和那男人勾结在一起,骗了贞元公主。贞元公主天真浪漫,不堪被玩弄感情,以至于报复,杀了第三人全家。又因为无名杀人,被百姓口诛笔伐,最终不堪流言,投湖自尽。 至于舒印熹,则以受害者之名,坐收渔翁之利,得到鱼国皇帝的赏赐,以作安抚…… “窈窈,恐怕,的确得去璇玑峰一趟了。”沈清越的脸色忽然十分沉重。 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那张信笺,是第三人的第二张。 “上面写了什么?” “……”沈清越深深吸了口气,“是第三人的名字。”说完半句,他抿紧唇角,似是咬牙。 舒青窈见他这般反应,一时也提心吊胆,忍不住地猜想:“该不会是你认识的人?” 他脸色更加难看,声音低沉:“非但是我,你也认识——南风!” 舒青窈心跳似乎停了一瞬。 “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百二十一岁?要是第三人是他,他应该近两百岁了!”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不对。 “不应该,你不会因为他的岁数变成这般,定是还有其他原因。” 沈清越缓缓闭上眼睛:“南风是他的名,他……姓沈,是沈家祖先……” 舒青窈震惊不已。 “你确定?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会不会是你推测错了?上面不是说杀了他全家,可你们沈家明明有后代血脉!” 沈清越牵了牵嘴角,嘲弄又无奈。 “毁掉全家,并非杀了全家,”他冷冷一笑,“何况,这沈家的血脉,也太脏了。” “嗯?” 他深深吸了口气,侧眸看向舒青窈。 这一刻,他当真没有多少底气。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支撑不住。 就连当年,在战场上,被并肩的战友一剑捅进心口,他都不曾这样的支撑不住。 舒青窈看懂他脆弱,惶恐,又无助的眼神,向他伸出手,轻轻扣住他的手指,用力握紧。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安慰:“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有我呢,清越哥哥,窈窈永远会陪着你的。” 似找回一点知觉,他回握住她的手指,越来越紧。 而后,对着她,艰难地开了口。 “沈家血脉,是沈南风和贞元公主的孩子。沈南风,是贞元公主的……连面首都算不上的……脔……” 第198章 抗衡 这样的答案,舒青窈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抛开南风是沈家祖先不提,单是这位大祭司和贞元公主是那样的关系,就足以叫她目瞪口呆。 她早就推出,南风和魅君是对立关系。 倘若魅君当真就是贞元公主,那,贞元公主为何要生下南风的孩子? 南风…… 明明只是一个“脔”。 沈清越松开了舒青窈的手。 掌心骤然失去温度,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只握住一丝微凉的风。 朝沈清越看去,他的脸色依旧不是怎么好。碍着葛峥嵘和陈昱通在,她又不便做出其他明显举动。只能向他靠近半寸,让他感觉到自己与他,是在一起的。 沈清越勉强按捺住情绪。 重新拿起那张薄薄的信笺,又将内容看了一遍。 其实信笺的内容,非常冗杂。 像是在沈南风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的情况下所写。 明明前面还在怨怒贞元公主因那个男人的事迁怒于整个沈家,后来笔锋一转,又诉说他对她的依恋。 当真是,病态的依恋。 想起和沈南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沈清越脊背发凉。 尤其是,他的母亲桓蘅,亲手将他推去了南风备好的局中。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确应该和南风见一面了。 将手里的信笺一一敛起,仔细放入黑漆匣中,拨回鱼嘴扣。 “看完了?”葛峥嵘问,“有啥跟我师父相关的没?” 这话是问舒青窈的。 舒青窈摇摇头。 葛峥嵘难免失望。 侧头看向床上的陈昱通,“喂”道:“话说你这老头为啥要被弄在墙里啊?我只负责看守你,其余啥都不知道。好歹现在救了你一回,你总该交代交代。” 陈昱通闭上眼睛,满脸的无奈。 “老朽……得罪了人……唉……” 沈清越当即敏感。 “是因为沈家的事?” 陈昱通点点头。 “老朽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执着于不该执着的真相,所以得到了报应。”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才继续道:“老朽知道你也是沈家人,但宣德王那一脉,实则并未受到太多牵连……往事已去,老朽的家人也做了陪葬,就莫要再追究了吧……” 对于他这样的态度,沈清越很不赞同。 “陈大人英明了一世,如今落得这般下场,难道甘心?你好不容易得见天日,还要把真相继续隐瞒下去么?况且陈大人的家人因此受到牵连,他们泉下有知,如何能安息?沈氏上百条性命,又如何安息?” 突然的言辞激烈,葛峥嵘不免敛了敛眼睛。 他不关心陈昱通的事,也不关心沈家的事,可话已至此,他也能听出,这位宣德王家的小王爷,就是冲着沈氏旧事来的。 识趣地开了口:“闷得慌,我出去走走。”起身。 陈昱通被留在床上。 沈清越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背负着沈氏的冤屈,叫他此刻看上去比往日更加凌冽。 他向床榻步步而去,陈昱通不自觉地往床里面缩。 沈清越却并不给他机会,直问:“所以沈氏当年通敌叛国的证据,从何而来?又是谁根本不愿复核,直径上呈罪书,将沈家儿女悉数斩首?或者换个问题,是谁迫害你的家人,叫你闭嘴,不得声张?” 慕卿回 第137节 陈昱通错愕地看着沈清越的脸,仿佛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但这张脸,委实太陌生了。 他像困兽,发出最后的挣扎呜咽:“你……到底是……谁……” 沈清越腰身直挺:“我是要为沈氏讨回公道之人。” “你不是……不是宣德王小王爷……” “回答我的问题。”他冷声打断。 陈昱通本就虚弱至极,在他的步步紧逼下,整个人精神异常紧张。再被他突然打断,心中愈发慌乱,口不择言道:“你就是个该死的人,对,你该死,你不该活着!老朽要告诉、告诉皇上……”掀开被子,要下床铺。 沈清越按住他的肩,一下将他搡回床上去。 “陈大人,我姑且还尊你为长辈,你若不识好歹,休怪我亦翻脸无情!” 舒青窈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担心。 原本沈清越对陈昱通还非常尊敬,可这一连串的变故,层层压下来,此刻的他只剩下对真相的执着。偏偏她又没有立场去制止,沈氏之事,与她的生母云嫔之死一样,都是鲜血淋漓的冤屈。 “你……你……你……”陈昱通脸色涨得通红。 此刻的沈清越周身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陈昱通在他面前显得既弱小,又枯瘦。瑟瑟发抖地往床里越缩越进去,到最后,竟宁愿重新缩回墙洞里。 舒青窈蓦然灵光一现。 “让我来。”她道。 边走边召出阴阳玉子,将其直径向陈昱通的膻中穴打去。 陈昱通的身体顿了一顿。 舒青窈对沈清越解释:“我险些忘了,他身上本就有术法的痕迹。在他被关进墙洞前,就已经叫人动过手脚。这么多年过去,就算他心智再坚韧,也扛不住邪气浸染。” 反手捏指,牵引术灵。 “另外,方才是他指引我们去寻鱼国秘辛,那时他清醒得很,而在听到‘沈氏’后,才变得如此这般。可见当初落在他身上的术法,与‘沈氏’有关。对方不愿叫他道出任何你想知道的东西。” 沈清越深深吸了口气,身后的手指紧紧蜷起。 “那怎么办?可能叫他开口?” “我在试。”舒青窈继续拉扯术灵。 她在和陈昱通身上的力量抗衡。 尽管那力量已经过去多年,其实力仍然不容小觑。 她忽然意识到,对方远远强过自己。她那点本事,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够看。 ……魅君,只是暂时没拿她下手罢了。 “呃!”陈昱通的身体猛然一震。 下一刻,竟头一歪,昏了过去。 沈清越大步上前,并指去探陈昱通的鼻息。 幸好,只是昏迷。 回头正要告诉舒青窈,却发现她单手捂着心口,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第199章 监视 “窈窈!” 沈清越又急急回到她的身边。 她用手背抹去唇角血迹,淡淡一笑:“没事,陈昱通身上残留的咒术,已经被我强行拔除了。” 听到“强行”二字,沈清越的心狠狠一揪。 扶住她的双手,满是担忧:“窈窈,比起真相,我更在意你。” 舒青窈浅浅扬起唇角:“我当然知道。但清越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况且,当年蘅姨待我很好,沈叔叔待我也很好。” “那也不能叫你受伤!”他蓦地加重语气。 舒青窈顺势贴入他的怀中,抱住他紧实的腰身。 “没事的,真的,我心里有数。” 话虽如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唇角又溢出一痕血线。但她将脸贴上他的胸膛,便把那血线擦去了。 沈清越还欲说句什么,忽就听到葛峥嵘那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二人还没来得及分开,葛峥嵘已经走到门口。 看到相拥的他们,先是一愣,继而沉下脸道:“我说小师侄,你何故这般想不开!小姑娘她是腰肢不软还是身体不香?放着女人不要,偏偏要个男的?” 舒青窈被他说得十分尴尬,轻咳两声,离开沈清越的怀中。 葛峥嵘摇摇头:“算了算了,说到底你也不是我的弟子,我说了也没用。哦对了,门外来人了,说要接你们回去。你们回去不?” 门外,杜锋正无所事事地坐在车辕上,用脚尖踢着地面石子。 他已经回过皇子府一趟了。 舒琰不在,刘玉良就是主子。 刘玉良先问了他沈清越和舒青窈的动向,掐着时间,又叫他去接他们回去。 他只是皇子府最底层的人,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舒琰和刘玉良都在意这两个人得很。眼看他们走出来,便跳下车辕,上前迎接。 沈清越和舒青窈没什么反应,掠过他,直接上了马车。 杜锋挠挠头。 心想着,先前看到的两个人,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啊。 不过到底只是个奉命办事的人,便乖乖坐上车辕,拉牵辔绳,驱车前行。 与此同时,陈昱通房中。 葛峥嵘沉默地看着舒青窈。 这种木人替身的术法,明显不是玉灵山的正经术法。 他开始怀疑舒青窈的身份。 舒青窈瞧出他眼底的警惕,言道:“师父她老人家知道晚辈不稀罕那些规规矩矩的术法,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于是把三圣令给了晚辈,叫晚辈自己去书库挑自己喜欢的。” 葛峥嵘没有说话,单手将那个昏迷的假陈昱通拎了进来。 “真的被你搞昏了,假的你要怎么办?”葛峥嵘挑眉,“我最怕麻烦,反正要是被发现,问到我,我只会实话实说。” 舒青窈“嗯”了一声:“晚辈也无意给葛师叔添麻烦。” 坦坦荡荡,倒叫葛峥嵘心里塞了一塞。 吸吸鼻子,道:“给你把他弄醒?” “好的。”正好她有话想问。 假陈昱通迷迷茫茫地醒来。 看到舒青窈,先是一愣,旋即大声:“爷啊,小的真的知道的不多,把二位带来这个房间,已经是所知道的最最多的事了。” 舒青窈已经无心执着于其他,只是问:“谁叫你假扮陈昱通的。” 他面露难色。 “你都落在我们手里了,还想隐瞒什么不成?别忘了,我——”将五指拢起。 先前那置身于悬崖,不断跌下,没有尽头的可怖感再次席卷全身。他打了个哆嗦,赶紧道:“小的想起来了!” “是谁?” “是……”他咬咬牙,把心一横,“是陆皇后!” 陆皇后? 舒青窈和沈清越相视一眼。 沈家和陆家,明明是盟友。 怎么可能? 陆皇后和云嫔间有利益关系,和沈家却是没有的啊。 甚至,当年陆皇后能当上皇后,其中也有沈家的推波助澜。 ……过河拆桥? 不至于,就算过河拆桥,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想着拆。 那是什么原因? 是这人在撒谎? “陆皇后还说过什么。”沈清越问。 那人想了想,道:“小的原本只是个侍卫,连陆皇后的脸都见不着。一次机缘巧合,陆皇后得知小的有一把好嗓子,能模仿各种人的声音。那次陆皇后差周公公把小的叫了去……” 陆皇后一边审视,一边微微点头。 周永升也在旁说着讨巧的话:“娘娘,的确是挺像了。” 拍手,叫人把陈昱通押上来。 陈昱通那时性格还十分刚正倔强,自然没少叱骂。那人侧耳听了一番,正琢磨这是谁,胆子如此大,就听到周永升说:“你用他的声音说两句话试试。” 他说了。 陆皇后愣了一瞬。 就连跪在地上,被侍卫押着的陈昱通本人,也愣了一瞬。 下一刻,不需陆皇后开口,周永升已叫人把陈昱通的嘴给堵上了。 周永升走到他身前,神情倨傲,居高临下: “你记着,从今以后啊,你就是‘陈昱通’。” 慕卿回 第138节 他咽了口唾沫。 “这些年,小的其实也没有干过啥,顶多按照指示,做了些事。周公公说,小的是个庸才,庸才容易被发现端倪,索性就一‘庸’到底。小的也乐得清闲,时常听听小曲儿,打打小牌,逛逛……咳。”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很明了。 陆皇后不知为何插手了此事,全权交给周永升在监视。 今日他们来到此地,只怕陆皇后很快就会知道。 若陆皇后真是当年沈氏覆灭的始作俑者,那这假陈昱通就是她的饵。 钓沈氏余孤的饵。 沈清越…… 主动咬饵了。 “不好,”舒青窈紧张地看向沈清越,“我们得赶紧回去,只怕皇子府有贵客在等着我们!” 木头人毕竟是木头人。 沈清越点头。 舒青窈又对假陈昱通道:“你最好把嘴皮子管严实。对你和我们都好。” 假陈昱通连连点头:“小的……呃,不是,老朽今日只是接待了两位陌生客人,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 舒青窈心中微微一松。 倒是个审时度势的。 再看一脸事不关己的葛峥嵘,忍不住压低声音,故意道:“葛师叔,这里有太多外人在,恕晚辈不能言太多。您只消知道,把真的陈昱通看好,日后还有用。仪璇前辈的事,和他十分有联系。” 葛峥嵘眼睛瞪大。 想问什么,舒青窈抢先一步:“葛师叔稍安勿躁,待时机合适,晚辈自会前来说明。多谢您了。” 第200章 请君 葛峥嵘桀骜不驯,又颇有本事。唯一能拿捏住他的,也就只有仪璇。 眼下局势难明,舒青窈只能将仪璇搬出来,以稳住他的立场,免得他被旁人钻了空子,对她和沈清越倒打一耙。 这一招,果然奏效。 葛峥嵘没有任何表示,但一双眼睛,里面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舒青窈这才放心,和沈清越离开陈府。 在施术催动木头人时,她多了个心眼,在木头人身上落了追踪术。追踪到杜锋所驱马车并未往他们所住的院子前行,反倒是拐了个弯要入皇子府,便赶紧过去。 坐上马车,将两个木头人收回。 她想了想,又将木头人径直化为齑粉。 “不知皇子府里等着我们的是谁。”沈清越看着她将手伸出车窗,掌心的粉末随风而去。 她唇角微勾:“反正不就那几个做贼心虚的?” 总不至于是明僖帝。 明僖帝就算有心思,也是千回百转的心思,断不会这般武断的将自己显于人前。 ——这也是舒青窈身为他的骨血,琢磨出来的经验。 后宫借刀杀人的比比皆是,尤其是宫妃之间。但舒青窈也发现,有些时候,后宫某妃落势,前朝其家族,以及族中势力,同样会得到一定瓦解。 所以她就知道了,明僖帝虽掌着前朝生死,但也需凭借陆皇后之力,将后宫妃嫔牵制。 发落前朝大臣难。 处置后宫“犯错”妃嫔,再降罪前朝大臣,却简单许多。 这般迂回的心思,兴许蠢笨些的宫妃,到死都认为,是另外的宫妃,或者,是陆皇后害了她。 不自觉地想起了云嫔。 她背后忽就涌起一阵恶寒。 难道,母嫔的死,也与明僖帝有关?可于明僖帝来说,母嫔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而已啊…… “窈窈?”看出她的失神,沈清越轻轻扣住她的手指。 她敛回神思,“嗯”道:“没事,待会儿我们都打起精神,好生应付。” 又行了一阵,马车停下。 杜锋客气地请他们下马车。 舒青窈撩开车帘,先下。 抬眸便看到皇子府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对她母嫔行刑的宫婢之一,春辞姑姑。 几年未见,春辞还是那副冷傲的神情。 沈清越同样认识春辞,见到是她,对于皇子府里的贵客,心中自然生出了答案。 呵,还真是,“杀鸡焉用牛刀”啊。 杜锋跟在舒琰身边伺候,当然也知道春辞是谁的人,抬眼见到,先是“哟”了一声,赶紧上前请安:“怎劳姑姑您出来候着了?” 春辞冷哼一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跑到皇子府来撒野了。” 这冷嘲热讽的一句话,既是在说舒琰,也是在说沈清越。 杜锋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可,是刘公公叫小的……” “嗯?”春辞冷眸以对。 紫彤正好出来看到这幕,急急到杜锋面前,抬手就是一嘴巴。 “好个蠢笨的奴才!做事做的不好,还敢顶撞春辞姑姑,我看你是想死了!”顿了顿,“要不是主子这几日连连梦魇,我这就叫人把你乱棍打死了扔出去!” 话虽凶,但明白人都能听得出,紫彤是在救杜锋。 杜锋也不傻,赶紧跪下,磕头认错:“是是,紫彤姐姐教训得对!春辞姑姑,奴才……” 春辞淡漠地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转看沈清越。 这双桃花眸…… 还真是像极了宣德王妃那个贱人。 “你就是沈星楼?”她挑眉。 沈清越迎着她审视轻蔑的眼神:“小王是主子,你是奴婢,就算跟着再厉害的主子,那也只是个奴婢。既然是奴婢,就该尊奴婢的本分。” 春辞蓦地瞪大了眼睛。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这么顶撞他了! 一时几步走下台阶,举手就要打。 舒青窈自是不会叫她得逞。 一掀衣摆,抬腿对着她小腹狠狠一脚。 这一脚带了术,春辞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如今又上了点年纪,顿了摔去地上,捂着小腹连声呻吟起来。 紫彤吓得脸都白了。 要知道,这春辞姑姑,哪怕是舒琰,都得给两分薄面的啊! 但转念一想,宣德小王爷也没错…… 本来么,奴婢就是奴婢,就该尊奴婢的本分。就算闹大,也是春辞没理。 再一想这些年跟在舒琰和刘玉良身边,没少挨春辞的白眼,心里竟渐渐生出一丝痛快来。 不过还是匆匆忙忙跑到春辞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对舒青窈道:“青公子,您下脚也忒重了,这位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舒青窈冷嗤:“彤姐没听见咱家主子说?再大的宫女也只是个宫女。是闻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最是公正,此事就算拿到皇后娘娘面前去说,也绝不会是咱家主子的错!” 春辞疼得眼泪直冒,她也不知道这一脚为何会如此厉害。一边咒骂舒青窈,一边又心里发虚。 最近半年来,陆皇后似乎尤为重视自己的名声,处处小心经营着。要是此刻传出身边有凶仆刁奴,不消多问,指定是打杀了以儆效尤,平息风波。 于是他只能打落牙齿和了血,往肚子里吞。 被紫彤搀扶着勉强站起,她微微弯着腰,道:“是,二位说得不错,奴婢方才僭越了些,给二位赔个不是。” 舒青窈唇角微微上扬。 她那一脚带的术法,是一股阴气,直往小腹里去的。像春辞这样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小腹中了阴气,只会衰老得更快。且那疼时隐时现,会伴余生。 也算是给当年的母嫔和未出世的幼弟出了一口恶气。 “罢了,都是小事。”沈清越负手,端起小王爷的架子来。 春辞点了点头:“多谢小王爷海涵。”又道:“我家娘娘在里面候着二位呢,请二位脚程略微快些,娘娘她不喜久候。” 沈清越微有诧异。 春辞这态度转变得未免太快了些。 难道陆皇后在里面是准备好了杀局,只待一个请君入瓮? 第201章 认识 大堂中。 雍容华贵的陆皇后今日穿着略显朴素,不过比起寻常人家,自然还是端庄正肃。 她正坐在雕花黄花梨木椅上,丰腴的身子半倚椅扶,怀中趴了只长毛的白猫儿。 这白猫儿的两只眼睛尤为特别,一蓝一黄。 蓝如天空澄澈,海水透明。 慕卿回 第139节 黄似琥珀清亮,蜜蜡色浓。 舒青窈上次并未陪沈清越到皇子府,因此并不知道会看到这猫儿。乍见之下,她脸色不禁微变。幸得戴着面具,又有幂藜,才藏住了她不自在的神色。 这猫儿…… 原先是她的。 只因舒琰见她万般喜爱,所以毫不意外地生生将它掳了去。 反正她喜欢的,都要被破坏掉,也都留不住。 怔神的瞬间,那猫儿“喵呜”一声,竟想要从陆皇后怀中跳下来。 陆皇后反是微微抬起小臂,将它兜回袖怀中。 春辞走到她身边。 “娘娘,人来了。” 陆皇后抬起眼眸。 淡淡看了沈清越一眼,又重新去逗猫儿。 “你找陈昱通,何事?” 沈清越略是一礼:“回皇后娘娘,小王找他,是为了一桩旧事。” “哦?沈氏通敌?”冷笑一声,“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莫非你觉得有什么冤屈?” 沈清越颔首:“小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小王的父王年事已高,当年之事,说来父王也是个局外人,只因姓沈,还险些受到牵连。但也正因姓沈,所以父王他想在驾鹤仙游前,知道整件事的始末。” 陆皇后柔软的手指在猫儿身上悠悠地划弄:“整件事的始末,宫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告诉你,为何要找他?莫不是因为陈大人在外有个‘铁面无私’的美名?” 沈清越:“正如皇后娘娘所言,小王找到陈大人,的确是因为他铁面无私。” “所以还是不信当年沈氏通敌叛国,”陆皇后唇畔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想调查此事,重翻旧案,对么?” 沈清越否认:“小王只是认为,铁面无私的人,对于细枝末节更为了解。既然想知道事情始末,那自然是完完整整,悉数尽知。” 顿了顿,无奈地笑:“可惜陈大人只是徒有虚名。小王抱着大希望去,结果……真真应了那句老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呵,”陆皇后手指顿了顿,“陈大人竟没告诉你?” 沈清越啧声:“请恕小王失礼,在小王眼中,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糊涂老儿!一问三不知就罢了,还脾气古怪。这样的人,小王懒得多说一句!” “可你们待的时候,可不短哪。”陆皇后轻轻一句。 沈清越看向身侧的舒青窈:“这就得怪小王身边这家伙了,她脾气好,耐着性子想要和陈大人聊几句。结果呢?呵。” 舒青窈顺势抱拳:“小王爷恕罪,草民只是想帮到小王爷,但没想到那老头子委实难搞。” 陆皇后朝舒青窈看去。 早在她过来前,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宣德小王爷这次带来的幕僚——云青。 周永升提了,刘玉良提了。 舒琰,也提了。 虽然这三个人口中的云青各有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 云青是个厉害人物。 “你就是云青?”陆皇后眸光微深。 舒青窈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上前,对陆皇后行了大礼:“草民就是云青,贱名不雅,当真是辱了皇后娘娘尊口。” 陆皇后微微一怔,没想到传说中的云青竟然是这样的人。 周永升说,这人有点小聪明。 刘玉良说,他一身本事,深不可测。 舒琰说想视他为盟友…… 陆皇后以为,云青至少得是个顶天立地,宠辱不惊的汉子。 这汉子么…… 尽管不算太瘦小,但那身板儿,恐怕被踹两脚就没了。 当真看不出有什么深不可测的,值得舒琰拉拢的本事。 说到本事…… 陆皇后朝周永升浅浅瞥了一眼。 周永升会意。 正欲开口,忽就听到门口一声:“母后!您怎么来了!” 众人齐齐看去。 舒琰面色微红,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刘玉良紧跟他的身后,步子同样飞快。 见到舒琰,陆皇后脸色缓了缓。 毕竟是自己的骨血。 “琰儿,你这火急火燎的,作甚?”她问着,随手将猫儿丢去地上。从紫彤手里拿过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舒琰脸上的汗。 舒琰道:“儿臣听闻母后出宫,当真吓了一跳。母后常年都深居宫中,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故此失态了些。” 说着,偷偷看了沈清越和舒青窈一眼。 见他们完好,微微松口气。 他今日出去,是同朝中一位并不怎么相熟的大臣喝茶去了。 说是喝茶,实则也是在探彼此意向。哪知刚喝一半,就收到杜锋托人传来的消息,说陆皇后来了,周永升还吩咐他把沈清越和舒青窈直接带到皇子府去。 担心是舒珏从中作梗,他这才赶紧跑了回来。 陆皇后浅笑盈盈:“能有什么事?你父皇身体康健,母后亦无病无灾。不过是想着琰儿这几年都住在皇子府,心里挂念,过来看看。” 这话险些没叫舒琰给直接噎过气去。 心里挂念过来看看?怎么不见前几年过来看看?前几年明明就是舒珏那兔崽子开始搞小动作,偷偷瓦解他的势力,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他气不过,才搬出来。 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还真是他的好母后啊。 脸上虚伪的笑意不免冷了一分,舒琰道:“母后既然看过了,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不可一日无后。这会儿功夫,兴许钱贵妃和兰贵妃又在扯头发打架了。” 陆皇后低咳一声。 “琰儿!”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可说的也的确是实情。 看一眼半垂着眼,静默站立的沈清越和舒青窈,陆皇后抬起手,周永升不迭躬腰去扶。 “说的也是,”她优雅起身,“既然琰儿无事,本宫也就放心了。如此,便回去罢。” 舒琰也不留,随口道了句:“恭送母后!儿臣改日再入宫拜见母后!” 陆皇后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路过舒青窈时,步子却微微一顿。 见那只叫作“米团儿”的猫围着舒青窈慢慢转圈,长长的尾巴故意地扫来贴去,不免“嗯?”了一声。 “这猫儿,认识你?” 第202章 矿 舒青窈被问得措手不及。 但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回道:“此狸奴草民是头一回见,不知皇后娘娘何故这般问?” 陆皇后未答。 倒是舒琰啧声:“米团儿平素最是不爱搭理人。” 舒青窈笑了一瞬:“原来如此,兴许是草民先前吃了些零嘴儿,被狸奴嗅出味道,故此才跑了过来。” 说罢,蹲下身,将袖口凑至它眼前。 它见状,侧身翻倒,露出粉嫩的肚皮,双爪轻轻勾住她的衣袖,更加贪恋地蹭了起来。 陆皇后收回眸光,轻描淡写一句:“馋嘴的东西。”由周永升搀扶着离开。 屋中气氛瞬间松懈不少。 舒琰掬了一把汗,坐回陆皇后坐过的位置,又招呼沈清越和舒青窈同坐。 “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大可随意些。”他道。 话虽如此,沈清越和舒青窈还是不敢放松一分。 道谢后,规矩坐下。 刘玉良审时度势,叫紫彤去备压惊茶。 舒琰又缓和了一阵,待身上汗意彻底淡去,才开口:“今日母后可有为难你们?” 沈清越:“并未。” 又故意问:“三皇子何意?莫不是皇后娘娘会为难我们?” 从紫彤手里接过茶,舒琰喝了两口,放回去,道:“既然没有为难,那是最好。你们到底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于我来说,不算知根知底。母后历来疼本宫,担心任何接近本宫的人,可能会是居心叵测的刺客,所以,兴许会试探你们。” 笑:“不过你们不必担心,要接近,也是本宫接近你们。本宫从未怀疑过你们是刺客。” 的确,表面上看,就是舒琰单方面地接近他们,利用他们。 却不知最初是舒青窈有意去翠华街上放饵钓鱼。 一钓就钓到这么条称心如意的。 也不知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还是魅君又在暗中捣鬼。 “对了,有件事,本宫想听听你们的意思。”舒琰忽而正色。 “三皇子请讲。” 慕卿回 第140节 舒琰看了刘玉良一眼。 刘玉良上前:“是这样的,方才主子接到一封邀函,所以由奴才陪着前往。对方是朝中目前没有追随的大臣,他自言愿意同三皇子合作,但要的报酬,是十座宝矿。” 说着,他咂了咂嘴:“二位自云州城而来,恐怕不知,这宝矿的价值。啊,以这皇子府来说,一座宝矿,便能换三座皇子府。且那宝矿都是在官府挂了名号的,要动它们,实属不易。” “这是否在刻意为难本宫?”舒琰屈指抵住下颌,眼神有些深。 往往他这样,就是在琢磨要怎么收拾那个不知好歹的大臣。 可眼下他束手束脚,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如此出手,反而会叫对方选择站去舒珏那边。 平添一个劲敌,委实不划算。 舒青窈看出他眼底的踌躇,以及刘玉良的担忧,便道:“既然是朝中大臣,三皇子又是主动前往,可见这位大臣在三皇子心中,他颇有地位,您是想要结交的。” 舒琰微微颔首。 “如此,那他所提的十座宝矿,便是他心中所想,并非刻意为难。同时,他还认为,三皇子给得起。”她咬重后面几个字。 舒琰的心脏不由得顿了一顿。 被她说中了。 他私下,是有矿的。 但这矿并不是能见人的。以他三皇子的身份,只要矿一旦曝光,别说太子了,连保住皇子位都够呛。 可若不答应那位大臣…… “这事,小王或许能助三皇子一臂之力。”沈清越淡淡一笑。 舒青窈蓦然明白过来。 沈清越手里也有矿。 是魏行昭的允诺。 而魏行昭在入狱前,还当真傻乎乎的把矿权转让给了他。 舒琰眼睛一亮,大喜:“怎么助?你快说!” 沈清越胸有成竹:“三皇子只需派刘公公和他谈,就说‘十座宝矿,放眼天下,谁也给不起。何况大人要矿,是要明面上,不是见不得人的。三皇子素来清肃端正,搞不来那些糊涂名堂。若大人诚心想合作,在矿的数量上,还望能松动一二’。” 舒琰豁然开朗。 单单这几句话,不仅表明想要合作的态度,还将对方的退路给封死。 就算对方想要改拥四皇子舒珏,那也坐实了舒珏那边,见不得人,尽是糊涂名堂。 那人只是个大臣,久不站位,便说明了是个谨小慎微之人。 这样的人,断不可能为此赔了自己的官路。 “刘玉良。”舒琰侧目。 刘玉良会意:“奴才这就去办。” “不急,”沈清越拦下他,“此刻你们才回来,又着急而去,反会叫对方认为,三皇子非他不可——就算他的确重要,那也得等两三日。” 舒琰啧声:“那万一,就这两三日,他去找舒珏……” “那得恭喜三皇子,”舒青窈接过话头,“这般摇摆不定的人,连两三日都等不得,难说日后对方给出更优厚的条件,他不会临阵倒戈。” 刘玉良停下脚步,点头:“是了主子,连奴才们都知,一仆不侍二主,忠心是最最要紧的。他的本事比奴才们厉害,这万一做出背主的事儿,咱可是真就彻底败了。” 舒琰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目光落去沈清越身上:“话说回来,就算他松口,本宫也给不出几座矿来!” 沈清越浅勾唇角:“矿的事,无需三皇子操心。只要能争得那人松口,其余的,交给小王。” 舒琰不太相信。 可见沈清越脸上神情并没有一丝虚假,再一琢磨目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便也就应声:“那就交给你了。事成之后,本宫必不会亏待你。” 打了个呵欠:“今日早起,本宫乏了,你们自便吧!” “是。” 走出庭院,二人并不说话。 眼看府门近在眼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小王爷、青公子,请留步!” 是紫彤的声音。 “彤姐有何事?”舒青窈先开口问。 紫彤叹了口气,走上前:“这话,原本不该奴婢来说。可奴婢思前想后许久,觉着您二位是真心想帮主子的。而且,奴婢又和青公子相识一场……” 顿了顿,抿唇:“今日那位春辞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虽说先前她并未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什么,但以她的性子,回去以后,定会寻个时机,把您二位所言所做,添油加醋地乱说。您二位,还是提前做好准备吧!” 舒青窈垂在身侧的手指掐了掐掌心。 第203章 训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沈清越面色平静,替她回应紫彤:“多谢,小王心里有数了。” 紫彤行礼告退。 耳听舒青窈轻声一叹,他沉声:“她若还不长记性,小王可以再帮她长长记性。你无须在意。” 舒青窈和他并肩而行。 踌躇良久,还是把当年她看到的,她们如何折磨云嫔至死的事,告诉了他。 沈清越顿时停下脚步。 他知道云嫔死得惨,也知道云嫔死得蹊跷,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而死。 当年云嫔肚子里怀的,的的确确是龙种啊。 任何宫妃,就算有错,也需得叫明僖帝知情后,再评断对错,量取刑罚。怎么到了云嫔这里,就只是陆皇后作主,还直接将她活活打死? 对外,他们还以为,云嫔是善妒,因厌胜之术,被秘密处决。 ——虽然沈清越知道云嫔性子淡漠冷清,绝不是个好争擅夺的人。 “窈窈……” “所以我今日,是想杀了她的,”舒青窈打断他的话,“也的确差点就杀了她。” 沈清越薄唇微抿。 再多的安慰到了这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就算舒青窈当真杀了春辞,他也不会阻拦。 静默地走回院子,凌桑坐在屋梁上,翻身落去他们面前。 他不便现身,往往都是捏了术隐在他们身边以作策应。但有些时候有些地方他跟不了,只能回到院子等候。 譬如今日。 发现他们去的是皇子府,他当场就半路折返。 皇子府里,有不少巡察司的人。 舒青窈自然也能感应到,却不知为何,那些人都视她为寻常人。 “师姐,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他关切地问。 舒青窈点头:“没有,一切都好。”顿了顿:“不过我见到仪璇前辈的徒弟了。” “啊?” 凌桑入门晚,就连“仪璇”的名字,都是从空谷口中听说。所以最初舒青窈同他提起的时候,他觉得万般陌生。 如今说到仪璇的弟子,他就更不认识了。 见他茫然,舒青窈道:“就是那个大逆不道,全身反骨的。” “哦!葛峥嵘!”他脱口而出。 “嗯,对。” “那他怎么样?是不是非要和师姐切磋?谁打赢了?” 舒青窈:“?” “……不是说这个师叔最喜欢和人打架,尤其是本门弟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 舒青窈:“……” 玉灵山对后入门弟子的洗脑已经成这样了? “咳,说正事吧,”沈清越把越飘越远的话头拉扯回来,“有件事,需要你。” 舒青窈侧眸,看向沈清越。 “你没和我商量。”她脸色不是很好。 沈清越默认:“但目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不是吗?” 两两僵持。 凌桑看看沈清越,又看看舒青窈:“……怎么了这是?要做我什么,直说呗。这段时日,我都要闲得开花儿了!” 舒青窈脸色依旧难看,沈清越收回目光,对他道:“有个叫‘南风’的大祭司,身在七星峰的璇玑峰,目前我们遇到了事,需要请他过来。但我们离璇玑峰太远,窈窈如今在舒琰那些人面前露了脸,一时也走不开。” “哦,就是跑腿嘛,没问题。”凌桑答应得十分爽快。 舒青窈摇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魅君本就在监视我们动向,万一回去路上你遇到了她,那……” “遇到就遇到,师姐,我有保命的宝贝,你忘啦?”凌桑狡黠一笑。 她忽而想起,凌桑入门时,因孩子气太重,经常哭闹。又贪生怕死的,成日在她和空谷面前烦。空谷还好,她则是心烦得不行,跑到师父濯莲真人面前狠狠告了一状。 濯莲真人最是公正,先安抚了舒青窈一番,又将凌桑叫了过去。 后来,凌桑得意洋洋地甩着一串绿沉香木做的珠子在她面前晃:“师父给了我宝贝,我再也不用怕了,遇到事情甩一甩,师父立刻来!揍死你,哼,揍死你!” 于是—— 他被舒青窈狠狠揍了一顿。 早年间舒青窈的脾气并没有那么好的。 慕卿回 第141节 甚至因为云嫔的死,她消沉了很久。 看什么都烦,只想杀人,只想报仇。 凌桑倒是给她的生活添了一抹颜色。 “那珠子……” 她很想问,那珠子确定有用? 转念一想,珠子是师父给的,她总不能说,师父给的东西是假的吧? 凌桑将它从怀里拿出,递到舒青窈面前。 “以前不觉得,现在我反正能感应到,上面的确落了术灵的。师姐不妨试试。” 舒青窈不用探查,已经看出了上面散着淡淡的光。 是濯莲真人的术灵。 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道:“收好吧。此次,是真的要拜托你了。” 凌桑开心地笑:“师姐跟我这么客气,我倒不习惯了~” “……所以要我再揍你一顿?” 脸上的笑戛然而止,凌桑顿时往后跳开一大步:“别!不用!”又道:“那么事不宜迟,我先走了~等我的好消息!” “等等,”沈清越叫住他,“南风性格古怪,若他不肯来,你告诉他,此事事关我和你师姐以后。” 凌桑默了一瞬,看他们的眼神也深了深。 点点头:“嗯,知道了。”消失不见。 “沈清越。”舒青窈声音幽幽。 他心脏微紧。 每当她心中不悦,便会连名带姓叫他。 知道她所为何事,无奈叹息:“我并非不跟你商量,只是没时间跟你商量。方才我们马不停蹄,不是这才喘息片刻么?” 舒青窈没好气地扬起下巴:“他是我的师弟,不是你的。我能指使他,你不能。” 他哑然失笑:“你这突然的占有欲从何而来?” “我是实话实说。” 他上前半步,用手揉了揉她的发:“照你这么说,那当年若非我救下他,你又怎么会有师弟?” 舒青窈怔了怔。 对哦。 是沈清越救的凌桑。 凌桑自己都还不知道,救命恩人近在眼前。 分神的刹那,沈清越忽而凑近,撩起她的幂藜,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窈窈。”声音轻轻。 “……怎么?” “你知不知你方才和凌桑说话的样子像什么?” “……?” “像母亲训儿子。” 说罢,放下幂藜,连连笑开。 第204章 劝 与此同时,宫中。 陆皇后回到圣荣宫,脸色比先前还要难看两分。 周永升感觉到小臂上传来的力量渐渐加重,赶紧扭头对春辞道:“把谷雨找过来!” 陆皇后步履虚浮地挨进房间。 与春辞同样地位的大宫女秋归快步走到陆皇后身边。 周永升道:“伺候娘娘去床上休息。” 秋归点点头。 快速又仔细地替陆皇后拆去簪环,更换衣衫。 周永升带空谷进来时,陆皇后已经小憩了一盏茶时。 “你快去看看皇后娘娘。”他道。 秋归让开床边位置,退到周永升身边。 止不住地埋怨:“当初就不该让这人来。你看,娘娘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周永升叹了口气:“可娘娘好的时候,确实比她早些年间都还好。” 秋归沉默。 陆皇后有隐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心绞痛。为了能坐上皇后之位,她不惜赌了把大的—— 诞下舒琰。 并且也当真因舒琰坐上了皇后之位。 后来,为了巩固后位,她又搏了一次,生下了舒珏。 两个儿子都平安健康,她也看似还好。但她心中清楚,这两次无事是她命大,上天眷顾。 且在这两胎后,她开始快速衰老,任凭太医和擅长美容养颜的女官如何调理,她的脸都无可避免的出现了痕迹。 比明僖帝更年长的痕迹。 这也便罢了,她的心绞痛越发频繁,严重时能直接晕厥过去。如今明僖帝正值壮年,身边莺燕成群,妃位以上的更有三位,每一位都比她更年轻,家世也颇是不俗。 为了自己,为了家族的荣耀,她一定要活,还要健康的活。 所以当她得知谷雨有叫人永驻青春的本事,她立刻叫周永升把人找了来。那人也同她说了代价,她哪还有心思仔细去想,统统点头答应。 直到谷雨用他特有的秘法帮她“治疗”了几次,当她彻底依赖上的时候,另一道声音从谷雨的嘴里传了出来…… 周永升是最知道事情始末的,陆皇后也瞒不了他。 至于秋归,则是意外撞见。 那个时候,谷雨狠厉至极地瞪着她,还用女声告诉陆皇后,要杀她灭口。 幸而陆皇后替她说了句话。 那声音没有再说什么,但把什么东西打到她身体里去了。 如今这条船…… 只求能在海浪上能存在得更久些。 “都出去。”诊完陆皇后的情况,空谷微微侧目。 周永升和秋归忙退出。 一时只剩下空谷和陆皇后二人。 察觉到床畔浅浅呼吸声,陆皇后慢慢睁开了眼。 “皇后娘娘今日可是又动了杀心。”他直接问。 声音虽是他自己的,眼神却很空洞。 陆皇后不是不知道他的异常,只是如今依赖上,只能忽略掉那些异常。勉强缓和片刻,扶着软枕坐起一半,对他道:“不得不动。” “为何?”空谷面不改色,“我记得我早说过,您须得一心向善,方得长久。” 陆皇后苦笑一瞬,摇头:“有人都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打主意了,莫非本宫还要忍让,装聋作哑不成?” “你说的打主意,不过是三皇子的正常社交。”空谷语气淡淡。 陆皇后惊了,旋即又意识到,面前这人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便扯了扯唇角:“那两人从云州城那么远的地方来,偏偏又姓沈……呵,目的不纯,怎么算得上正常社交?” “姓沈就目的不纯?何不去找您担心的那人,去求证一二。” 陆皇后长眉拧起。 她怎么觉得,今日这谷雨是在帮那两人说话? 是她的错觉吗? 还是谷雨和那两人相识? 不,不会。要真和那两人相识,那她便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沈家的圈套!她已经查得很清楚,是舒琰主动接近的,并非那两人刻意而为。所以这一切,都是巧合…… 对,巧合而已! 但…… “你为何会帮他们说话。”她还是问出了口。 空谷木讷的神色还是滞了一瞬。 而后道:“娘娘不必多加揣测,忧思亦不利于您的凤体。我说这些话,全是因我是个外人,外人看事,比您身处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要看得更清楚。” 是这样吗? 陆皇后有些怀疑。 不过转念一想,她近来神思倦怠,心情杂繁,的确可能会处事偏颇。 “而且娘娘千万别忘了,那两人,其中一人是宣德王的唯一子嗣。皇上当年开恩,您若是动手,从另一方面来说,是忤逆圣恩。” 这般大的罪名,足以让她和明僖帝岌岌可危的夫妻感情彻底崩塌。 陆皇后猛然清醒过来,好半晌的,才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慕卿回 第142节 见她已经彻底信了自己的话,空谷颔首静默。 过了一阵,道:“娘娘的凤阁,我不便久待。既然娘娘无事,我先告退。只要娘娘记住,切莫妄动杀心,您的凤体,自然会慢慢康健。” 目送他离开,陆皇后的眼睛渐渐失神。 切莫妄动杀心么? 最初她也听一位得道高僧说过,她犯下的杀孽太多…… “娘娘,您可好些了?”周永升进来,满是关心。 陆皇后阖目,似是万般疲惫,轻声喃喃:“本宫当年,可是做错了?” 当年? 周永升心里咯噔一声。 回头,见秋归并未跟进来,稍是松口气,赶紧去把门关上。又折回,倒了杯清水,走到床畔,恭敬地递给陆皇后。 宽慰:“娘娘,那件事,怎能怪您呢?您只是……” 只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这句话,他想说,但不可说。 毕竟握着这把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明僖帝。 当年。 沈氏百年清流之家,枝繁叶茂,地位越发不可撼动。 而近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表面来看,明僖帝在政绩上毫无建树。反倒是沈家,连出良才,又出了沈清越这么个紫微星。民间百姓对沈家百般称颂,一时风头盖过了明僖帝这位君主。 导火索是明僖帝微服出巡。 本就忌讳着沈家,偏生听到那些闲聊的百姓说: “——兴许过不了几年哪,江山就要改姓沈喽!” 第205章 刀 一句话,直接叫明僖帝动了杀心。 回到宫中,好巧不巧看到了尉迟太傅。 他又想起曾经听底下人议论过,说沈清越那紫微星下凡的命格,并不是未来辅佐国君的良才,而是活生生的一位国君! 于是叫尉迟太傅过来问话。 “沈家那小子,最近学问如何?” 尉迟太傅是个直肠子,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还以为明僖帝是真心过问沈清越的功课。且沈清越对外又是未来首辅的身份,事关他平日教学是否用心,便道:“沈小公子天资本就聪颖,加之他十分用心,每日的功课,都是做得最好的。” “最好?”明僖帝冷笑,“比朕其他的皇儿都还好?” 尉迟太傅愣了一瞬,琢磨出些味儿来。 按捺住忐忑的心,找补道:“沈小公子自然是和其他公子比较的。他只是臣子,怎配和皇子作比呢?” 明僖帝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仍旧追问:“不管是皇子还是臣子,都是在同一堂学习。既然内容相同,那所作文章,自然也能看出端倪。所以,到底是他优秀,还是朕的皇儿出色?” 尉迟太傅如临大敌,汗流浃背:“回皇上,臣子的教法不同于皇子的教法……” “嗯?” 他心跳滞了一瞬,继续:“……但从最近所作的同样文章来看,还是四皇子最出色。” “珏儿。”明僖帝低声呢喃,若有所思。 “是了,四皇子作出的文章,数一数二。就算没有皇子这身份,放去考场,也是状元之才!” 明僖帝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摆摆手,示意他去。 但心里到底是怀疑的。 过了半个时辰,他批完奏折,打算去钱贵妃宫中坐坐。轿辇行至一半,想起尉迟太傅后面像在闪烁其词,临时改变主意,前去学府。 彼时学府刚下完学。 那些皇子公主由各自宫里的宫女太监接走,只剩下了沈清越留下来,帮助尉迟太傅收拾凌乱的书桌。 他仔细地将那些写废的纸卷在一起,又把做有功课的另放。尉迟太傅见到,少不得夸他几句。他顺势拿起一张纸,就上面的内容和太傅展开讨论。 好巧不巧,那纸是四皇子舒珏的。 等讨论完,明僖帝脸色已经黑如六月乌云堆积。 在外人听来,或许这些对话并算不得什么,可沈清越那时正好就舒珏的行文谈了自己的见解。明僖帝在位十余年,立刻就听出,二人间的区别。 舒珏所答虽好,但纸上谈兵。 沈清越的见解却是真有见地,能落到实处。 有这样一个人在皇子身边…… 杀心顿起。 沈氏家族共计五百余人,有名在外的,少说也有一百余人。 只是在明僖帝眼中,沈氏家族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敌沈清越一个的威胁大。 紫微星下凡,早就声名远播,要真叫他做出政绩,那还得了? 思忖两日后,他前去找陆皇后下了一整天的棋。 至于棋局上,夫妻二人说了什么,除他们以外,无人知。 ——却在棋局后不到半月,就传出陆丞相收集大量沈氏通敌叛国,欲谋反的消息,上呈明僖帝。 陆皇后在后宫,率先出手,将沈氏才送入宫不到半年的嫡幼女诛杀。 沈氏接连入狱。 沈清越家,其实是最后才受牵连的。 那时他的父亲沈翩鸿已经因母亲的惨死而精神恍惚,又于一日晚上突然失踪。整座府邸,不再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只剩下他一人,和那些仆人,相顾无言。 每日都那么过,却好像又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沈氏的事,没有人会认为,能牵连到沈清越身上…… 明僖帝也就“顺应”,在沈清越主动上门,请求彻查整件事时,他将这个少年派去边境。 并允诺: ——若立下战功,可重新彻查。 沈清越永远不会知道,那般迂回的法子,那般血雾弥漫的计谋,实则,只为了除他一个。 那些沈氏,无非是明僖帝为了将他的根基彻底斩尽。 好叫他,无路可退,永远无法再翻身。 陆皇后和周永升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昔年旧事。 纵然沈清越已不在,沈氏不会再卷土重来,但讽刺的是,储君之位,依旧悬而不决。 甚至,陆皇后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支撑下去。 “娘娘,您还是保重凤体……”周永升只能这样劝。 顿了顿,道:“您若还是不放心,奴才替您把陈昱通除掉就是!” “不可,”陆皇后抬手,掩住隐隐发痛的心口,“当年没有除他,现在就更不能。” 陈昱通委实太过聪明了。 聪明得从一些琐碎里抽丝剥茧,觉察出那些证据都是伪造,更顺藤摸瓜,怀疑到了她背后的人。 明僖帝…… 本想杀了陈昱通。 奈何陈昱通是本朝改察举制后,头一个凭自己本事考上状元的人。他的名声同样响彻天下。说这样的一个人通敌叛国,只会引发更多舆论。 明僖帝只能放弃杀掉他的念头。 转而用了另一个法子。 他不需要天生反骨的。 他要一个乖顺听话的。 假陈昱通就是这样的人。 “那娘娘,不若待奴才再去敲打一二?” 陆皇后踌躇片刻,还是否了。 “本宫,当真是觉得疲惫,心有余,而力不足,”深深吸了口气,“此事,本宫不想再过问。你去转告珏儿,就交给他处理吧!” 听到这话,周永升眼底一亮。 看样子,陆皇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四皇子舒珏。 那他的好日子,当真指日可待…… “但你也要告诉他,”陆皇后忽然冷下脸色,“无论怎样,都不可害了他亲兄长的命!本宫,最恨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 周永升打了个哆嗦。 忙应:“奴才省得,四皇子也不会是那糊涂人儿……奴才这就去!” 舒珏与舒琰不同。 舒琰是一气之下,自己离开了宫中。 舒珏却心安理得地留住下来。 周永升到的时候,他正在和舒明葭品茗。 舒明葭是舒青窈的姐姐,为一个早逝的嫔所生,后归钱贵妃抚养。但到底生母早逝,钱贵妃又有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在后宫的地位,同样十分微妙。 ——这种微妙,在舒青窈离宫后,体现得更甚。 慕卿回 第143节 尤其是舒青窈竟在接旨和亲之后失踪! 宫中人所有的目光,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第206章 拜 舒明葭气得要命。 当然,也急得要命。 一边暗暗咒骂舒青窈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这要紧关头生事。一边又担忧明僖帝开口,要她顶舒青窈的位置嫁给赫特族。 ——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她可以轻易割舍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舒明葭给自己谋了一条后路。 追随四皇子舒珏。 原先舒珏对她的投诚示好也是不冷不热的,但那日,舒珏不知怎的,弄丢了明僖帝赐给他的灵鲤玉佩。那玉佩明僖帝本就爱不释手,要不是舒珏抓周时拿捏住不放,明僖帝也舍不得。 如今这玉佩不见,明僖帝定然大怒一场,更会因为此事,觉得他不重视皇恩,简直不堪重用。 四下寻找时,舒明葭和她的贴身宫女彩玉发现了端倪。彩玉上前找了个小太监打听,随后折回,将玉佩遗失的事告诉了舒明葭。 舒明葭当下心中明了,机会来了。 而后还真叫她找到了那枚灵鲤玉佩。 舒珏盯着她的手。 她双手捧着玉佩,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沉思的那段时候,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末了,舒珏从她掌心里拿走玉佩,将玉佩交给身边的嬷嬷,嘱咐她重新打个络子。 又对舒明葭道:“说吧,要为兄做什么?” 舒明葭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叫舒珏帮她把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婚事给转移掉,舒珏目前既没有对抗皇令的本事,也不可能为她顶着惹明僖帝不快的风险。 她只是期期艾艾地望着他:“葭儿近日接连噩梦,梦到死去的母嫔,说思念葭儿得紧,要葭儿也时常念着她,多去她的蒹葭阁坐坐。葭儿想搬过去陪陪母嫔……” 舒珏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暗道也不是个蠢货,便顺水推舟地应:“皇妹这样的孝心,谁听了,都会怜悯。你放心,这件事,为兄上书时会帮你转告给父皇。” 翌日,舒明葭得偿所愿。 钱贵妃的亲生女儿到底没有她这样的玲珑心思,还开心地认为分享自己母妃恩宠的讨厌鬼走了,立刻得意忘形,不留神做出冒犯陆皇后的行径,被罚了一通,还连累了钱贵妃落得一个“不会教养”之名。 反倒衬得舒明葭越发懂事可心。 舒明葭也顺势抱到了陆皇后这条大腿。 一来二去,舒明葭渐渐上位,胜过其他公主,得到特许,能直接去舒珏的凤麟宫。 所以周永升到的时候,看到舒珏和舒明葭正在品茗,便给两人都问了安。 舒明葭生得一双玲珑眼,看谁都透着一股灵气。但对于周永升这样的人精来说,这双玲珑眼未免太灵气逼人,反是显出内心的算计。 “周公公大老远的跑过来,是皇后娘娘有事要嘱咐皇兄么?”身子正了正,放下茶盏,“那葭儿先避一番。” “五公主,不必如此麻烦,”周永升满脸陪笑,“这事儿啊,您听着也无妨。” 言简意赅地说了假陈昱通那边,可能会有异动。 舒珏脸色微微一沉。 陆皇后所做的事,他知道的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一件——陈昱通想借沈氏的事,扳倒陆家。 “周公公,依你所见,那个沈小王爷,到底有几斤几两?”舒珏沉声问。 周永升拱手:“恕奴才说话直,奴才并不觉得这小王爷有几斤几两。但,三皇子那边,却认为这沈小王爷颇有本事。” 顿了顿:“非但是沈小王爷,连他身边的一个,叫云青的幕僚,也跟着受到优待。目前那两位就住在三皇子旁边的院子里。” 舒珏知道自己那位好皇兄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并指微微敲击着桌面,沉默地琢磨了一阵。抬眸见周永升垂着手站在那里,忽而意识到陆皇后的意思,顿时会心一笑。 “皇妹,反正眼下也是闲着,不若你陪我出趟宫如何?” “嗯?”舒明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舒珏起身:“更衣,去看看那位三皇兄的‘好友’!” * 难得无事发生,沈清越又带着云奕出门办事,院子里,只剩下舒青窈和招财两人。 自从云奕回来,招财明显感觉到自己地位下降。 不过他也想得开,毕竟云奕素来都更能干。不习惯了几日后,也开始享受轻松的日子。 对于舒青窈,他知道是小王爷心尖上的人,故此除了必要的礼仪,更多时候,则是避去一旁。 甚至端根板凳坐去门口,帮满墙的爬藤抓虫子。 在他抓得正起劲时,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他懵懂回头,见到三个人。 “他就是云青?”舒珏先开了口。 周永升摇头:“这小厮只是个看门的……” “果然是个看门的,看那傻不愣登的样儿,又脏又臭。”舒明葭撇着嘴角嫌弃。 招财看看自己的手。 嗯,的确不大干净。 但是臭么…… 抬起袖子嗅了嗅。 也不臭啊,纯粹的皂角的味道,他可是很爱干净的! 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向他们走去。见后面那两人穿着气质不俗,还是行了个礼:“二位,小的名唤‘招财’,是宣德小王爷身边的奴才,不知二位是?” 舒珏正欲说话,舒明葭已经翻了个白眼:“‘招财’?这名字还能再俗些么?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进宝’?那你娘叫铜板,你爹叫银钞?” 舒珏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往日的舒明葭,并不是这般咄咄逼人,蛮横无理。 他知道,舒明葭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亦是给宣德小王爷,沈星楼的下马威。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唇角噙着淡笑,想看这小厮会有怎样的反应。 只见招财并不生气,笑道:“贵人此言差矣,小的爹是明僖帝,娘是陆皇后——”在舒明葭要发难前,继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这些百姓自然也都是明僖帝和陆皇后的子女。” 舒珏微微点头。 倒是个头脑灵活的有趣人。 舒明葭却不乐意了,薄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做父皇和皇后娘娘的子嗣,和本公主平起平坐!”侧眸瞪向周永升:“周公公,替本公主教训这个牙尖嘴利的东西!” 第207章 访 周永升进退两难,汗流浃背。 要放在平日,看在舒珏的面子上,他倒也真就顺手教训了。可面前这位,是沈小王爷身边的人,哪有主子未拜访,就先打人小厮的理? 况且,他也觉得这个叫招财的,并没有说错。反倒是舒明葭的反应,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周公公?”舒明葭久久未得到回应,微微加重语气。 舒珏轻咳一声。 “好了妹妹,还是正事要紧。你堂堂公主,何须跟个小厮计较?”斜睨招财一眼。 招财脸上的笑意蓦地收敛,手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对着他们重新行了一礼: “原来是皇子和公主,请恕小的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 舒明葭冷哼:“既然知道是贵客,还不快进去叫你们主子出来接?莫非这就是你们宣德王府的待客之道?” 招财垂手客气:“不是小的不去通传主子,而是二位贵客来得突然,主子他外出不在院中。” 舒明葭顿时黑了脸:“那还不赶紧派人出去找他回来!你这蠢笨奴才,非要本公主教你怎么做事是么!” 招财叹气:“主子的心意岂是小的能揣测的,主子离开前并未告诉小的他会去哪儿,小的就算去找,也不知该去哪儿找。” “你——”舒明葭抬手指着他,气得指尖不住发抖。 “行了,别为难他了,”舒珏握住她的手腕,按下,“那院子里还有谁在?” 招财迟疑一瞬:“还有,还有云青公子在。” 舒珏和舒明葭相视一眼。 后者扬起下巴道:“那就赶紧叫那个东西出来迎接!”在招财身后小声嘀咕:“真是,出门没看天气,晦气紧了。我们这身份,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东西来接……” 舒青窈原本正在沈清越的花林里胡乱折腾着。 刚把折下的一大把花枝剔除旁枝和残叶,就见招财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不好了,有人模狗样的东西上门了!” “谁?”舒青窈停下手中动作。 “宫里的,不知道是哪个皇子和哪个公主。” 舒青窈登时睁大了眼睛。 来一个也就算了,还来两个? 她是真不想见那些兄弟姐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好气地把脚边残枝踢了一脚,不悦道:“你去烧水准备沏茶吧,记得,水温温的就好,别太烫。” 招财:“……水温温的怎么沏茶?” 舒青窈边往前走边落下一句话音:“就咱们这儿的茶,你觉得他们谁会喝?” 招财一拍脑门。 是了,走走过场罢了。 慕卿回 第144节 免得那个公主疯婆子又开始发疯。 兵分两路。 舒青窈刚走到门口,看到台阶下两张熟悉的脸,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虽然皇子就那么四个,见到舒珏倒也算在她意料之中。 但见到舒明葭,她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比起她离宫时,舒明葭长高了,也变得更美了。在那些公主中,除了她,就数舒明葭明艳动人。 而巧合的是,她们两个出身都卑贱,生母不被其他宫妃所容。 一个,是舞姬;一个,是采莲女。 比起云嫔,舒明葭的母亲更加渺小如蝼蚁。要不是明僖帝微服出巡,一时兴起,泛舟莲湖,又不慎摔入莲池中,小小采莲女和高高在上的帝皇,永远也无法牵系在一起。 不过,舒明葭也比舒青窈幸运。 没有束缚一生的彗星扫尾命格,却有养母钱贵妃。 所以她有那么点资本恃宠而骄。 明明同样与那些皇子皇女格格不入,又偏生觉得高她一等,每每受到其他皇子皇女践踏后,还会将那些折辱悉数转到她身上,以满足脆弱可怜的那丝自尊心。 想起舒明葭曾经的嘴脸,舒青窈暗暗咬牙。 踏风而前。 风吹起她的幂藜,隐约露出面具的冷色。 舒珏怔了一瞬,问:“你就是云青?” “正是草民,”她行礼,“敢问是哪位皇子呢?” 周永升在旁边引:“这位是四皇子,这位是五公主。” 舒青窈便又重新见礼。 在这过程中,舒明葭一直倨傲地打量她。 末了,才开口:“就这样子,也不怎么样。还装神弄鬼的,戴着面具,要是在宫中,本公主先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舒青窈故作一愣,赶紧低头:“非草民故意如此,而是草民脸上有伤,不便显露,以免惊吓二位。还望二位明鉴,草民并无半分不敬之心,就连先前拜见皇后娘娘,草民同样借此遮丑。” 言外之意便是,陆皇后都没有说什么,你个公主有什么资格来治罪。 舒珏听明白了她的话,眼神不由得深了深。 旋即笑:“何必光站在门口?还是说,云青公子不打算请我们进去?” “哪能呢!”舒青窈立刻侧身,“二位贵客前来,当真叫这地方蓬荜生辉!” 这话正中舒珏下怀。 迈步而行,轻描淡写:“你这话,本宫倒有些听不懂了。本宫记得,这处分明是是三皇兄的院落,怎就‘蓬荜’了?还是说,在你心中,三皇兄……” 这坑挖得未免太大,舒青窈默了一默,才道:“这院子虽是三皇子的,可三皇子毕竟久久未涉足此处。少了皇气浸润,再好的地方,也都只是蓬荜。而今四皇子和五公主造访,皇气再临,草民瞧着这些花木,比以往都更娇艳了些。” “呵,你倒是会说话呢。”舒明葭讥诮。 舒青窈淡笑着不再多言。 等走到正厅,她才又开口:“二位稍等片刻,草民去看看茶沏得怎样了。招财那家伙到底是个粗苯儿郎,办事不仔细,少不得多叮嘱两句。” “嗐,这事儿,奴才去做就成!”周永升横插过来。 他伸腿的位置很巧妙,刚好把舒青窈的去路给挡住。舒青窈站定那刻,他对舒珏和舒明葭行了礼,自顾自地走了。 于是舒青窈“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作陪。 “你也坐。”舒珏开口。 “是。”心不在焉地坐下。 舒明葭在这里,她的一颗心,根本就无法彻底冷静下来。 昨日面对舒琰,她已经是强忍着恶心,才勉强在舒琰面前伪装出一丝泰然自若。 但舒明葭…… 当年伙同那些人一起,踩她骂她,甚至剪掉她的头发,在她的饭菜里面吐口水。 这些心结,她没办法立刻解开。 第208章 茶 一双清澈的杏眸掩在面具之下,除她自己,无人可知此刻她的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又偏偏只能坐在这里,面对她厌恶的人。 舒珏环顾打量,这里的陈设明显上了年头,但能看得出仔细打扫过,倒也不显得简陋。说来这院子他也不是第一回来,只不过上一回…… 误打误撞,叫他看到些不该看的恶心事。 神思不免飘得稍微远了些。 记忆中有那么个小小的女孩,好像从始至终都离他很遥远。他亦没工夫去关注,顶多每次帮舒琰时,顺道看她两眼。 “皇兄。”舒明葭不解为何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开口叫他。 舒珏回神。 “嗯”了一声。 又问:“云青公子是哪里的人?又是何时追随沈小王爷的?” 舒青窈微微颔首:“草民是苔州人,家里早些年做着小营生,可六年前,苔州闹了蝗灾,饿殍遍地,之后又闹瘟疫,家中亲人全都不幸染疫去世。草民那时正好在苏家当账房先生的学徒,才侥幸保了一条命。” 顿了顿:“待草民学成后,自是不便再留苏家。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小王爷身边的近卫云奕。在云奕的引荐下,这才有幸追随小王爷。” “哦?那你的本事是什么?算账?”舒明葭细眉挑了挑。 舒青窈浅抿唇角:“公主见笑了,草民什么都会一点儿,但实则并不十分精通。小王爷看得起草民,也是觉得草民有趣,跟在路上,时不时能解解闷罢了。” 对于舒青窈的本事,舒珏那边的情报,也是模棱两可,都说她厉害,又不知道她厉害在何处。唯一显露的,就是一手挑选石料的本事。 说到挑选石料…… “你家里做的小营生,是跟宝矿有关?”舒珏意味深长地问。 舒青窈蓦地想起那个要十座宝矿的大臣,不免多留心两分,回:“无关的,家里以前就卖些胭脂水粉,娘负责卖,爹负责购货,有时候娘也会自己调制些胭脂水粉。”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正好叫舒珏和舒明葭能听到的声音。 无人会揪着逝去的家人问,于是舒珏也转移了话题:“那你这一手挑选石料,百发百中的本事,从何得来?” 舒青窈笑:“离开先生后总得找份工来填饱肚子,于是什么都学了一点儿。” “难怪你说什么都会一点儿,你也是命途多舛了。” 舒明葭顺势揶揄:“所以‘草民’就是‘草民’,果然如草一样命贱,在哪里都能长。” “公主说得极是,所以诗句有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舒青窈得体地回。 放在椅扶上的手指,偷偷蜷起,掐住自己的掌心。 舒明葭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真真的能说会道,还本公主面前拽起诗文来了。你那么懂事,怎不见叫人赶紧的奉茶来。” 其实此刻招财已经端着茶水在门口等候,不过周永升知道舒明葭今日的目的,又怕把沈清越这边得罪狠了,最终算到舒珏头上,也就嘱咐他,没有得召,不要进去。 眼下听到舒明葭的声音,周永升赶紧道:“茶来了——”给招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进去。 招财端茶而入。 正要走到舒珏身侧的桌边奉茶,舒明葭嫌恶地斜睨他:“说了你又脏又臭,怎么还敢舞到皇兄和本公主的面前来!这茶铁定都是臭的!” 周永升掬了一把汗:“公主息怒,这茶啊,是奴才先守着他濯手更衣,再烧水,泡好的。您……” “你这么爱帮着他,莫不是你入宫前的亲戚?还是儿子啊?” 招财脸色蓦地沉了沉。 说他是太监的儿子,侮辱谁呢! 正欲发作,周永升已经“哎哟”一声:“公主啊,奴才可没有福气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奴才要有儿子能送终,那真是做梦都得笑醒喽!” 幸而有周永升打圆场,招财勉强按捺住情绪。但也不再继续奉茶,端着站在哪里,一动不动。 舒青窈起身。 走到招财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茶盘,轻声:“我来吧。” 将茶盏放去舒珏手边。 “府里的茶叶都是小王爷从云州城那边带来的,云州城到底比不得皇都,茶叶定然粗鄙些。不过云州城远处边境,茶叶也随那边民风粗犷,四皇子可以尝尝鲜。” 舒珏淡笑不言,微微点头。 舒青窈又转去给舒明葭奉茶。 刚把茶盏递上前去,舒明葭冷眼一瞪,抬手就把茶盏往她手上拂去。 她松了手。 茶水漫在她的手指上,更多的,洒去地面。 不待舒明葭开口,舒青窈已经赔礼道歉:“公主恕罪,公主恕罪,草民没有端稳茶杯,惊扰了贵人,实在罪该万死!” 舒明葭愣了愣,责骂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舒珏不禁叹了口气。 侧目看了舒明葭一眼,眼神暗含警告。 又问舒青窈:“没事吧?可有烫着?” 舒青窈摇摇头。 招财在一旁,忽而想起先前舒青窈嘱咐的,叫他茶水准备温温的就行。 难道…… 她未卜先知? 慕卿回 第145节 殊不知这是后宫常玩的小把戏,舒青窈早就见过好几次。 舒明葭又是个久处深宫,没见过世面的,会借此发难,一点都不奇怪。 舒珏看向周永升。 周永升立刻道:“被茶水烫伤,还是得赶紧找大夫来瞧瞧。这天气越发热了,万一伤势加重,可就不好了。这位小哥,快去请大夫吧!” 招财不怎么想动。 就那点温水,能烫个什么啊? 哪知下一刻,舒珏开口:“既然云青公子需要处理伤口,那本宫就改日再来拜访。” 舒明葭也迫不及待:“看病问诊的费用多少,你记着就是,到时候本公主会派人给你的。虽然你笨手粗脚,但到底是给本公主送茶,本公主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 舒青窈顺水推舟:“多谢公主。”又道:“恭送四皇子、五公主。” 一直送到门口,看他们上了马车,卷尘而去。 招财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皇子公主又怎么了?就不把人当人看?不就是出身好些,我看哪,那公主还没有您瞧着身份尊贵呢。哦,而且也没有您好看!” 自从知道舒青窈和沈清越的关系后,招财对她的称呼也改为了“您”。 这番话虽然多少有赌气的原由,但舒青窈听着,倒颇是受用,心中那股拧着的劲儿也渐渐散开。 “话说回来,您的手真没事儿吧?” 舒青窈甩了甩:“你说呢?” 第209章 墓 二人折回堂中。 招财把碎瓷收拾了,舒青窈趁他不在的功夫,用术法仔细探查了一遍,以免他们身上有着不该有的气息。 幸好,没有发现。 “咳。”背后响起一声咳嗽。 舒青窈回头,看到沈清越正站在斜洒进来的阳光里,阳光给他周身镀了一层薄金色。神思恍惚,仿佛回到过去,他还是那个翩跹美好的少年,一身素白,站在满廊的紫藤萝花下,静静地看着她。 只是那时他的眼神意味不明。 这一刻她很确定,他眼里有笑,笑里,藏着她自己。 “你回来了。”她莞尔。 沈清越向她走来。 “刚才的事,招财已经同我说了,”牵过她的手,放到眼前看,“幸好你提前有准备,不然……” “就她那点小把戏,能拿捏住谁?”舒青窈轻笑,“她是光生了脸,没生一点脑子。” 沈清越微微一叹。 她神色微滞。 “……今日你出去办的事,不顺利?” 沈清越摇头:“不能用‘不顺利’来言,那个大臣,有问题。” 舒青窈:“我也是如此作想。方才舒珏直接问我,以前家中可有做与宝矿相关的生意。好端端的,他提这个,无非是试探我。但反而也暴露了他。” “是了,那个大臣私下和他有联系。刘玉良和那个大臣已经谈妥,那边既然松口,下一步,就该叫舒琰咬饵了。” 舒青窈脸色微沉。 她当然是希望舒琰满盘皆输,被舒珏杀得片甲不留,还能叫陆皇后伤心伤肝。 可他们抱的是舒琰这条大腿,舒琰若出局太早,他们后续的安排,也就无法继续。 “到了这个时候,舒琰不咬饵,就会把那个大臣直接推到对面去。” “不错。” “所以……”舒青窈试探地看他,“你做了什么?” 沈清越怔了怔。 片刻后失笑:“果然瞒不住你。” 舒青窈唇角扬起,添了一丝开心:“因为我知道,清越哥哥有异于旁人的坚毅,若非违背你意愿,你绝不会露出那般表情。” 顿了顿:“你捆走了谁?” “外室。”沈清越的脸色多了抹不自在。 这个答案,舒青窈倒是没料到。那个大臣有妻有子有家人,一个外室能起什么作用? 但沈清越行事不会这般毫无原由。 迎着她问询的眼神,沈清越更是不自在,低声解释: “那外室是个……嗯……男人……” 舒青窈恍然大悟。 正要说话,冷不防一道术灵破空而来。 熟悉的气息,但带着凌冽的寒意。她一把牵住沈清越的手腕往身后带,另一只手运出术灵作屏,将那道灵力悉数抵挡。 随后,凌桑咳嗽着,从光雾里跪着跌在地上。 他身上斑驳,尽是深暗的血渍。 舒青窈吓得脸都白了。 当即上前去扶凌桑。 “师姐,我没事,”凌桑按住她探来的手,“这血不是我的,是那些妖物的,我只是累了。” 见他呼吸尚稳,她点点头:“我扶你去坐。” 又调息了一阵,凌桑总算缓和过来。 道:“此次去你们说的那个璇玑峰找人,当真是折腾死了。璇玑峰上,根本就没有人!” 沈清越若有所思:“他说过他不能离开璇玑峰附近,就算不在,应该也是在不远的地方。” 凌桑摆手:“不不不,是我说得不准确,我的意思是,璇玑峰上,根本就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怎么会? 舒青窈和沈清越彼此相视一眼。 “对了,你上璇玑峰时,可有遇到路上精怪,”她突然问,“或者,雾瘴。” 凌桑:“怎么可能有精怪?更别说雾瘴了。天晴日好的,哪哪都通透,整个比玉灵山都还树茂草盛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清越看向她。 舒青窈蛾眉微蹙,低声喃喃:“如此,只能说明当时我们是陷在了他的精神幻境中。” 只是这么厉害逼真的幻境…… 她蓦然害怕起来。 魅君已经如此厉害,沈南风亦是如此。 她和沈清越,是夹在其中的棋子。 不,不能用棋子来形容,他们更像是皮影戏的皮影。 一旦操控者剪掉牵扯他们的细绳,那么,他们便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物。 “不过!”凌桑话锋一转。 二人又齐齐看向他。 “我琢磨着,这是我最近第一次任务,又对师姐影响甚大,所以我就到处寻了一遍。没想到呀没想到,还真叫聪明的我给发现了他的踪迹!”凌桑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 会术法的,厉害的,白头发的…… 他去找了街头的乞丐。 三言两语,那乞丐又带他去找了乞丐头子。 众所周知,乞丐是消息最灵通的那类人,他们常年混迹市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乎民间的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所以当凌桑一描述那么个人,那乞丐头子传话下去,不到半盏茶时,就有个小乞丐说,才看到那个人去香烛铺子买了祭品往城外走。 “城外啊,”那乞丐头子咂咂嘴,“城外那边倒的确有片坟地,我们都管它叫野坟,毕竟也没有人去管嘛。不过我以前听说啊,那里葬着一个贵家小姐。” 立刻有乞丐叫:“小姐哪里会乱葬……” 凌桑满心牵系在找沈南风的事上,也没留下来继续听,道谢后,便施术而去。 当他看到那白头发的清瘦男人背影时,第一时间,他的心脏莫名狠狠一痛。 下一刻,男人微微转过半张脸,露出一双奇异的紫色眼瞳。 男人面前的墓碑上,写的什么字,凌桑看不太清,但有一个“主”和“墓”。凌桑想着,大概就是那个贵家小姐吧。 “你是谁。”他问。 凌桑说明来意。 他神色稍有缓和,上下打量凌桑一番,低声:“倒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可惜……” 可惜什么?对方也没说。凌桑也懂这套,要是追问,少不得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于是没有纠缠。只是问:“您老人家要是祭拜完了,就随晚辈一起过去吧?” 他薄唇微启:“不急,祭拜不完。” 凌桑:“……” 他又道:“不过,你可先回去,告诉他们,我很快会来的。”仰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这些命定的星子啊,还是在按照轨迹靠拢。预想的事,也终究会发生吧。” 第210章 似梦非梦 这样的话,旁人听来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舒青窈隐隐有种预感,沈南风口中,终究会发生的那件事,将彻底改变眼前的现状。 慕卿回 第146节 而这些改变,无疑会牵扯她和沈清越。 甚至是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 看着凌桑,她心里生出阵阵担心。雾菱,她是早早推开了,那么凌桑呢? 这个孩子,表面看起来没心没肺,又时而拿出泼皮无赖的架势,其实看到喜欢的糖葫芦,小木马,还是会像孩童一样去天真追逐。 她不想害了他,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过他想要的生活。 看来将空谷强行带走,已迫在眉睫。 “既然他很快会来,那我先送你回房休息,不用再想了。”舒青窈开了口。回头见沈清越脸色亦是有些凝重,便道:“清越哥哥,上次云奕带回来的草环,你能去问问他放在哪儿了么?若南风大祭司过来,上面的气息,也可以再叫他分辨一次。” 沈清越应承下来。 凌桑的房间就在舒青窈的隔壁。 安顿好他后,他很快沉沉睡去。 舒青窈站在床畔,看着他安稳的睡颜,脸庞还带着未完全脱去的稚气,不免笑了笑,十分无奈。 纵使凌桑说他没事,那些血是妖物的,不让她探寻他的气脉,但…… 他脱力了。 内灵耗尽。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亦不知他是如何坚持下来,最终成功逃离的。 神思滞了滞,她侧眸,看向他褪下的斑驳的衣裳。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手伸进内衽。 拿出濯莲真人给的那串木珠。 木珠的颜色黯淡无光,如同被焚烧过一般,开黑发裂,连一丝灵力都感应不到。 舒青窈的心狠狠揪了一揪。 凌桑的本事不算低,他却还是用了这串保命木珠,那他先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师父……”床上忽而传来凌桑的呓语。 舒青窈握紧木珠,朝他看去。 他侧着身子,半张脸陷在软枕里,另外半张,却显现出一种奇特的苍白。 这种苍白,濒临透明。 “师父……不要走……”他又喃喃。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浸进枕头里。 舒青窈看得难受,走回床前,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庞:“没事的,小家伙,师父会护着你的,师姐也会护着你的。” “不!……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他蓦然变得十分激动,抓住舒青窈的手,哭得厉害。 颤抖的唇瓣泛着艳沉的的血红,舒青窈惊讶于他的变化,立刻施术想要镇压他紊乱的心神。可刚出手,凌桑就松开了她,一双含泪的眼睛幽幽睁开,眼神十分的淡漠。 “……你,”她浅浅咬唇,“你做噩梦了。” 凌桑看了她片刻。 唇角露出一抹像往常那样的笑容。 “我就是说嘛,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你梦到什么了?” 凌桑眼角眉梢的笑意滞了滞。 该怎么说呢? 他梦到自己陷在不知是谁的精神幻境中,身体悬浮在半空,身边是杀不完的妖物。他精疲力竭时,想到师父曾经给的保命珠串,便赶紧拿了出来。随后他看到…… 看到那些妖物的幻影聚在一起,凝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桀桀笑着,用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讥讽:“你是什么东西,拿这破玩意儿来糊弄本君?” 凌桑愣了一下。 旋即意识到,这幻影,就是师姐常常念叨,他们非常忌惮的妖人首领——魅君。 更是将那珠串横在身前。 幻影仍旧笑得狰狞,一道血红的光挥来,不偏不倚砸在珠串上。 在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珠串猛地爆发出白光。 然后他就见到,自己的师父,濯莲真人,穿着那身素白蓝莲纹的道袍,飘逸出尘地背对着他,挡在他面前。 虽说这只是师父的化形分身,但凌桑还是安心下来。 “师父……”他唤了一声。 濯莲真人微微偏过头。 清艳的容颜不知为何染了愁,她叹息着,又重新看向面前的幻影。 随后,召出云崖剑,和那幻影缠斗起来。 凌桑只能在旁边看着。 不知过去多久,濯莲真人的化形分身狠狠被弹开,摔去他面前。他顾不得自己,爬到濯莲真人身边,张开手臂,要保护她。 却听到又一次叹息。 近在咫尺:“傻孩子……” “师父?” “我该走了,该永远永远走了……” 凌桑吓得心脏几乎骤停。以为濯莲真人是要以命换命来保他,连声哭泣,拒绝着:“不……师父……不能走……为什么要走……” 可任凭他如何哭泣如何诉说,濯莲真人还是强行将幻境撕开一道口子,把他推了出去。 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等等,睁开了眼睛? 凌桑瞬间头疼欲裂。 双手手掌抵住太阳穴,用力摁紧,耳朵也异常疼痛,像有什么尖锐的声音钻了进去,不停回想。 变故太过突然,舒青窈当机立断,将凌桑拽入自己的须臾幻境中。 在舒青窈纯粹的精神里,那种不适感倏而消失,统统被隔绝在外。 “师姐,”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我、我跟你说……” 把他梦里遭遇的,悉数告知。 末了又道:“我不明白,明明是真的,师父撕裂幻境后,我出来就见到了你,为何还要再梦一次一模一样的,就好像我又重新经历了一回……而且,而且,先前命悬一线,我紧张得要命,根本就没注意到师父的那两句奇怪的话,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什么叫‘永远走了’?师姐,师父是不是在玉灵山出事了啊?” 舒青窈被他问得心里也乱得很。 但不管怎么说,濯莲真人在当今术者中,修为数一数二,还是天生满灵力,贵为三圣之一。这般尊贵的身份,又身在玉灵山中,怎么可能出事? 况且,葛峥嵘不久前才回去过一趟,要是三圣出事,玉灵山定然上下齐丧,他不会不知道。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幻境中,蓦然又多了一道声音。 舒青窈和凌桑俱是一惊。 第211章 似真非真 须臾幻境中,除了上次被魅君闯入过一回,从始至终,并无第二人。 舒青窈当下将凌桑护去身后,仰着头问:“何人!擅闯我的精神幻境,不怕被我封死在里面吗!” “我既有本事进来,就有本事出去啊,”对方轻哂,“何况,不是你要见我的?” 舒青窈微微蹙眉。 “……南风大祭司?” “是啊。” “……” 收起幻境,将凌桑带了出来。 此刻,沈南风已经站在他们面前,抬着手,蜷起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自己指甲:“嗳,我来了,什么事,说罢。” 舒青窈看一眼凌桑,脸色还是不怎么好,便轻声安抚:“你再休息会儿,我和沈清越有其他的事需要处理。待结束后,我再过来看你,怎样?” “去就是了,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凌桑满不在乎地笑,躺回床上,“我再补补瞌睡。” “嗯……”帮他仔细掖好被子。 回眸,见沈南风没有再看自己的指甲,那双妖异的紫瞳里,莫名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南大祭司?”她还是很客气。 “没事,走吧。” * 沈清越从云奕那里要到了上次的草环,刚把它放去桌上,舒青窈就带着沈南风走了进来。 再见沈南风,倒真有物是人非之感。 以前,他觉得厌恶痛恨,现在,他觉得膈应难受。 “你眼神不对,”沈南风直言,“这段时间,在京都发生什么事了?”后半句是问舒青窈。 舒青窈也不知如何开口。 说起来,这事也是沈氏的家事…… 沈清越看出她的为难,也就不再耿耿于怀,摒弃多余的情感,直接问道:“你和贞元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鱼国离现在已经太久远,我们能查到的文书资料太少。你若是需要我们全心全力助你成事,那就把以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们,不得隐瞒。” 舒青窈微微侧眸,打量沈南风的脸色。 后者十分淡然。 慕卿回 第147节 点点头,似乎还有些欣慰:“哦,你们已经查到我和她的关系了。还不错。” 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拉了根凳子坐下。 “那么你呢?知道贞元是谁了吗?”问舒青窈。 舒青窈点了一下头。 “贞元公主,就是魅君。” 沈南风浅浅一笑。 “那就都坐吧,此事,真应了那句老话,说来话长。” 他和贞元相识,纯粹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有一个亲兄长,名唤南宁。沈南宁年长他五岁,自幼聪慧,是舒印熹的伴读。随着年岁增长,舒印熹和贞元公主的婚约便提上日程,贞元公主奉旨和舒印熹多接触。来来往往的,也就认识了沈南宁。 沈南宁…… 比舒印熹长得好看。 贞元公主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舒印熹过于沉稳,话少,生得也较老成,这就显得沈南宁幽默风趣,容颜更是如璞玉精心雕琢出般,少年翩翩。 贞元公主对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原本这样的心思,随时可以掐断,戛然而止,可沈南宁也有意无意地,故意到她身边,陪她说笑打趣。久而久之,两人互相倾慕,一发不可收拾。 终于在一天,他们情到浓时,越矩做了不该做的事。 沈南宁对贞元承诺,待他夺得三甲,定向鱼国国君禀明心意。又道舒印熹实则并不喜欢她,也是受婚约束缚而已。若有时机,舒印熹也是想和她解除婚约的。 于是两人情意如洪水奔涌,势不可挡。 贞元公主,被冲昏了头脑。 以前还小心翼翼,叫贴身宫女备好避子汤药,后来却觉得,给沈南宁生下一个孩子,属于他们的,流淌着他们骨血的孩子,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所以她有孕了。 她带着有孕的身子,迫不及待地告诉沈南宁这个好消息。沈南宁一边在花丛里吻她,一边在她耳边甜言蜜语: “快了,贞元,等我……”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月。 她的小腹渐渐隆起。 他的回信只言片语。 各种推诿,各种借口,美其名曰为了更专注地考试,好一举夺魁,名正言顺地迎娶。 起初贞元公主是信的,还将一封封书信仔仔细细装入匣中。但时日一长,她难免心生怀疑。 身边的大宫女也小声提醒,说沈南宁这样太反常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 得知沈南宁在舒印熹别院做客,那别院清凉,是避暑的最好地方,适合静心备考。她叫大宫女备了冰镇绿豆汤,一起悄悄而往。 而后就看到了—— 她朝思暮想的玉面少年郎,将一个娇小柔嫩的少女拥在怀中,两人额头亲昵相抵,说说笑笑。 少女埋怨:“还要多久呢?沅沅等不及了!” 沈南宁温柔安抚:“再等等,四个月,等她肚子大了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 贞元公主满眸错愕。 心脏如同被插了一把刀,那把刀还被她最爱的人亲手握着,狠狠在她心口里来回地绞。 大宫女赶紧扶住她,不留神,手里的提篮摔去地上。 清脆的声响,绿豆汤洒了一地。 那个少女和沈南宁齐齐朝她们看来。 “你……你怎么来了!”沈南宁顿时松开了手。 那少女的脸也暴露在贞元公主的眼中。 竟然是她! 为何会是她! “舒晴沅,你竟敢勾引本公主的男人!”她失态大吼。 舒晴沅本来还十分惊慌,但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忍不住噗嗤一笑。 娇娇道:“公主姐姐,你是不是晒了太阳头晕眼花了。姐姐的男人,不是沅沅的兄长,印熹哥哥么?”伸手勾住沈南宁的胳膊:“至于他,是沅沅的未婚夫——” “——沈、南、宁!” 一字一顿,仿若闷雷,声声在贞元耳边炸开。 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被敌军打败的士兵,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回到宫中,她做了两件事。 一,狠狠哭了一场。 二,叫大宫女找来落胎药,果断决绝地喝下。 在小产的时候,她浑身疼到抽搐,眼泪直流,冷汗浸透了床单,可她死死咬着唇,咬得满嘴是血,硬是没有吭一声。 在死胎脱离腹中的那刻,她恍惚觉得,以前那个善良天真,单纯美好的自己,也脱离了身体。 她做了一个,以前的她绝不会做的决定。 她要让沈南宁付出代价。 她还要沈家,家破人亡。 第212章 似幻非幻 贞元公主本就是鱼国国君的掌上明珠,她要什么,就不会有得不到的。只是以前,在这样优渥的环境下,她也并未养出什么骄纵的脾性,直到这一次。 她用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力。 公主要处置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只消捏一个“被冒犯”的原由,就能将沈南宁诛杀。 可只是诛杀沈南宁,难泄她心头之恨。 要不是沈南宁的刻意引诱,她不会行差踏错,还怀了身孕。 如今她身子被毁,和舒印熹的婚约自然也不复当初,这一切,都拜沈南宁所赐。 既然他伤了她的心,那她就要揉碎他最重视的—— 家人。 沈南宁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沈氏都以他为傲,说要不是有他,那沈氏还是寂寂无名之辈。全家也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似的,接二连三,都顺风顺水。 说来可笑,她曾经还幻想过,嫁入沈家后,还要为他们谋一些官职和权力。 眼下她却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身子调养了几日,并无太大起色。但她心火难平,强支着身体,叫大宫女拿她的令牌前去调人。 宫中侍卫有一支的存在很特别,是鱼国国君特地赐给她,以保证她安全的。 于是她带了那一支侍卫出宫。 径直朝沈家而去。 沈南宁自被她撞破的和舒晴沅的事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猜得到她不会放过自己。因此,他早就做好准备。 这几日的风平浪静,反而叫他心里波涛汹涌。偏偏这样的事他又不能告知家人,只好编造了谎言,想把父母和弟弟支出去,越远越好。 嘴皮子都磨破了,父母才松口,说带着沈南风回一趟老家看看。 今日便是他们回老家的日子。 马车已经在外等候,沈南宁迫不及待地要把父母送上马车。临走时,十四岁的沈南风发现自己很珍视的绿沉香木做的珠子放在了床头,不顾一切要回去拿。 沈南宁知道那是一位得道高僧赠给他的,说是能庇佑他一生,带来好运,也就没拦。只是在身后催促了一句,叫他快些。 然而,就是等待的这会儿工夫,他惊恐地看到一辆华丽马车,朝他所在的方向驶来。 恰巧停在了他雇的马车旁边,把马车的退路堵死,进也不能。 华丽马车的身后,还有二十余,身着宫服的侍卫。 他们手持长矛,面色沉寂,眼神却齐齐透着股煞气。 大宫女撩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扶着贞元公主踏下马车。 沈父沈母不知所以。 他们也没有见过贞元公主,还纳闷她的身份。 沈母喃喃:“这位贵家小姐,敢问是有何事?” 贞元公主本就面若桃花,只是小产后身体有些亏空,此刻脸上淡淡的血色,反叫她生出两分与往日艳丽到咄咄逼人不同的清雅柔婉。 她对着沈母浅浅一笑,声音如柔柔春水: “来杀你们。” 沈父沈母瞪大了眼睛。 还未反应过来,侍卫已经将他们从马车上押下。 沈南宁急急上前,想要开口说话,却见贞元公主眼神平静的,无声的动唇: ——闭嘴。 沈南宁不敢忤逆她。 站在她面前,他头一回感觉到什么叫与生俱来的气势与压迫。这样的气势和压迫叫他无地自容,他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压根不能去招惹的人? 很快那些侍卫将沈府里的人悉数押出。 慕卿回 第148节 主子站一边,奴仆站一边。 沈南风被推在前面。 那是他第一次见贞元公主。 他惊讶于贞元公主华贵的气质,绝美的容颜,甚至不由得微微失神。 可下一刻,是他的噩梦。 眼看着那个美若天仙的姐姐,从身边的大宫女手中接过了寒光闪亮的匕首,对着他的父亲,直接捅去。 “你——” “别——” 兄弟二人同时开口,又被侍卫制住。 那些奴仆更加惊恐,想动,却动不得。 贞元公主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这一刀,并不成功。刀锋卡在肋骨间,进不去,拔不出。她愁恼地皱了皱眉,另一个侍卫察言观色,走近她,低言两句,又帮她把匕首拔出,仔细擦干净血,递去她面前。 她点点头。 这次,对准了沈父最脆弱的地方。 几刀下去,血肉模糊。 沈母早就被吓傻,哪怕侍卫并未用太大力气,她也动弹不得。 贞元公主如法炮制。 更加得心应手。 沈南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自己的亲人,还有那些亲近的奴仆,一个一个,死在她的手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般大的勇气,像永远不会枯竭的井,源源不断冒出新的。新的又促使着她,继续去杀下一个。 很快,地上鲜红一片。 贞元公主看了看那群奴仆,又看了看主子那边,剩下的最后一人。 ——沈南风。 那个小子,和沈南宁真是像。 但又不十像。 沈南宁面容柔和,而他却眼神凌厉,就像她此刻手里拿着的刀子。 不免一声冷笑,向他走去。 沈南风和她身高仿佛,见她过来,立刻就挣扎着要冲上去。 她无所谓。 反正有那么多侍卫。 “你既然是他的弟弟,那定然跟他是一样下贱的。现在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子,过不了多久,也会成为个玩弄女子的渣滓。如此,就让本宫把你先提前除掉……” 她举起匕首。 迎上沈南风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她恍惚看到沉沉紫光。 诧异的那刻,沈南风竟挣脱身边束缚他的两个侍卫,一把握住匕首的锋刃,反夺而过,倒握逼上她的咽喉。 贞元公主始料未及,往后退避。 直至撞上了沈府大门。 眼看沈南风的匕首就要割来,沈南宁突然咬开侍卫限制住自己嘴的手,大声:“南风!住手!” 沈南风以为自己听错。 猩红的眼瞪向他。 咬牙切齿:“哥,你说什么?” “我说,你住手!”沈南宁艰难地道。 天知道他说出这几个字有多难受。 分明是贞元公主在他面前杀害了他的亲人,可他还要劝止自己的弟弟报仇。 只因…… 沈氏不止他们一家。 连在府上小住的伯父,还有堂哥堂嫂都受到牵连被害,其余的,恐怕也难逃。 眼下,是他唯一能和贞元公主谈一谈的机会。 第213章 似雾非雾 “你疯了吗!要和这个疯子谈什么!她杀了我们的爹娘!还有伯父和……”沈南风失声大叫。 沈南宁摇摇头,满是痛苦:“不是的,南风,是哥哥欠她的,是哥哥的错……” 贞元公主讥诮一笑:“你的错?你现在知道了?沈南宁,的确就是你的错!若非你那般,你的亲人,不会死!你拥有的一切,只会比现在更加的丰厚!可是你,做了什么?” 沈南宁阖目一瞬,眼泪夺眶而出。 声音颤抖着:“事到如今,我深知自己有罪,玷污公主,死罪难逃,家中亲人也因此受到牵连,更是万死难辞!唯求公主高抬贵手,放过南风,还有沈家其他旁支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沈南风脸色一滞,震惊道:“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玷污公主?你、你不是和……” 贞元公主一记冷眼飞来。 她不想听到舒晴沅的名字,一个字都不想听! 而更叫她心痛的是,沈南宁和舒晴沅的事,连这个半大不小的小子都知道! 那么,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傻乎乎的被骗! “南宁——”熟悉的,又让她厌恶的声音从身后而来。 随后,一个娇小的身影焦急地扑到沈南宁面前。 到了这刻,彻底看到她正面,贞元公主才发现,她竟身怀六甲! 这肚子,起码足有六月! “你来做什么!”沈南宁急得提高声音。 不迭去看贞元公主的脸色,又想错过身体挡住舒晴沅。 可,她什么都看见了。 舒晴沅还不知死活地故意挺起肚子:“公主,沅沅实在不明白,天下男人千千万,就算您看不上沅沅的兄长,也不能找沅沅的男人啊!” 众侍卫目瞪口呆。 原先贞元公主被沈南宁玷污的事,就已叫他们觉得如芒在背。而今听来,却是贞元公主看不上与之有婚约的舒印熹,主动引诱了沈南宁? 贞元公主一改方才冷漠讥诮,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骗她? 凭什么招惹她? 沈南宁对舒晴沅的爱意不是假的。 舒晴沅还有身孕在先…… 那么她呢? 她算什么? 为何会是这样?这究竟是怎么了? 神思紊乱间,脖子上的威胁忽而一松。 回神一看,沈南风的匕首已经被抓住时机的侍卫夺下。 侍卫立刻反押了沈南风,又恭敬地把匕首递上,要她来处置。 但她此刻,已经没了处置人的心思。 眼神有些木讷的,看着台阶下的人。 明明近在眼前,她却觉得远在天边。 这几个月来的相伴,这几个月来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终究是…… 她无法理解的谎言。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沈南宁唇瓣颤抖,似乎想要说话。 可是不知道想了什么,眼神又黯淡下来,摇了摇头。 “公主,是我冒犯您,我甘愿受任何处置。” 贞元公主笑了一瞬。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又继续笑着,一声比一声苦。 她一边笑,一边朝他而去。 眼角泛着晶莹的光,眼底是淡淡的讽刺。 她看着他,还是生着那一张,她爱慕的脸,可此时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恨。 “甘愿受任何处置?” “是,”沈南宁低下头,“只求您能放过南风,和那些无辜的人……”微微侧眸,深深看了舒晴沅一眼。 慕卿回 第149节 贞元公主点点头:“好啊。” 沈南宁惊愕。 下一刻,却听到贞元公主凑到他耳畔,声音轻柔,但如毒蛇般的怨毒: “本公主会把南风捆在床上,找最有本事的男人,日夜伺候他,直到他死为止……” 沈南宁恐惧地瞪大眼睛,还想说一句什么,贞元公主手里的匕首却准确无误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永远也没有机会说了。 侍卫放开了他。 他的身体软软的往地上倒去。 舒晴沅彻底愣住。 一声尖叫。 “南宁!南宁!”跪在地上,连连摇晃沈南宁渐渐冰冷的身体。 扭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个贱人!我要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孤苦无依!终生不得所爱!”说罢,拔出沈南宁心口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插了进去。 “哥……嫂子……”台阶上,传来沈南风轻轻呢喃的声音。 贞元公主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沈南宁平躺在地上,舒晴沅却是靠在他的怀中,侧卧着,颇有生死相依的味道。 那么,她果然是多余的。 早在她还没有动心时,舒晴沅就已经这样枕在他怀中了吧。 真是可笑…… “公主,这些人您打算怎么处理?”大宫女上前来小声问询,“今日您已经够操劳的了,不若让奴婢来善后。” 贞元公主没有说话。 回头看了一眼沈南风。 旋即轻哂。 “本公主答应他的事,说到做到。” 大宫女并不知她靠近沈南宁耳边的那句话,以为是叫那些侍卫放了其余人,便对那些人挥了挥手。 可贞元公主又道:“把沈南风带回公主府,再去风物楼,找几个最有本事的男倌。” 大宫女怔住。 以为自己听错。 但对上贞元公主淡淡的眼神,知道这就是她的意思,赶紧应承:“奴婢这就去做。” …… “后来的事,我就不跟你们多说了。”沈南风淡然地喝了口冷茶。 就像那些灭门的血腥,以及在公主府中多年的折辱,都与他无关一般。 舒青窈蛾眉微蹙。 迟疑着开口:“那你对贞元公主,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情感……”他沉吟片刻,“最初是恨她,然后是心疼她,最后……是爱上她。” 舒青窈和沈清越皆是静默。 这样的情感,他们不太理解。 沈南风无所谓地笑:“我跟她说,我爱上她的时候,她说我疯了,其实,我也觉得我疯了。谁会爱上杀了自己全家的人呢?不过,我就算是疯,也是被她,或者说,被我哥给逼疯的。要不是我哥做出那样的事,那我全家都会平平安安,我也会寻到一个好姑娘,成亲生子,再垂垂老去。” 说到这里,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唇畔的笑意变了些意味。 沉默了稍许,喃喃:“其实知道姐姐她有孕的时候,我心里特别别扭,可……她居然生下来了。我到现在都不知,她是想生我哥的孩子,还是故意来恶心我,恶心我这个……和我哥有最近血缘的沈家人。” 第214章 牺牲者 舒青窈听罢,默默看向沈清越。 虽说这件事离他已经远去两百年,也不是他能左右,但她了解他的性子,于他来说,心里自然是膈应着的。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可祖上只是个被人玩弄蹂躏的玩物,这样的事,当真太讽刺。 “清流沈氏”,流芳百年的美谈,更是讽刺。 沈清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到了此刻,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去当个冷静的旁观者,将当年之事抽丝剥茧,获取突破眼前困境的密钥。察觉到舒青窈的眸光所向,他回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又重新看向沈南风。 “如你所言,当年之事距今已有两百余年,那为何你的年纪却在一百二十一岁?同样,魅君修炼多年,为何偏偏在此时生事?这,可是跟我和窈窈那特殊的命格有关?” 沈南风紫色的眼瞳微微紧缩。 一声低哂:“你倒是能抓住重点。” 顿了顿:“我和她,因为一些原因,中间沉睡了一百余年。所以,算着我有意识的日子,我一百二十一岁。而我醒来后,姐姐已经不见。她成了你们口中的‘魅君’。我不知道她先于我多久醒来,但她醒来后忘了我,只知道报复舒家。” 舒家? 舒青窈心里一震。 是了,她就是觉得哪里奇怪。 贞元公主分明是被沈南宁玩弄感情,报复整个沈家,连累无辜,都叫她无法理解,更何况是报复舒家。 舒晴沅因这段情,也失去了性命。 跟舒家其他人又有何关系? 除非…… 其中另有隐情。 “舒家做了什么?”舒青窈杏眸微沉,“以当年你自己的说法,舒晴沅和沈南宁的事,是连你们双方家人都知的。” 沈南风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双方家人都知啊。” 她愣了一瞬。 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舒印熹那边知道,也就意味着,沈南宁和舒晴沅,是得到双方家人认可的! 也对,舒晴沅好歹也是宰相之女,这般高贵的身份,要不是沈南宁着实出色,舒家又怎会舍得将她下嫁。至于舒印熹,既是沈南宁的主子,也是沈南宁的朋友,这样的身份下…… 这样的身份下,沈南宁怎会去勾引贞元公主?! “难道,沈南宁所作所为,是为了舒印熹?”她难以置信,“但,舒印熹是否知情呢?” 沈南风的眼神添了几分玩味,反问:“你觉得他知不知情呢?” 舒青窈答不上来。 若说知情,那舒印熹岂不是傻子?贞元公主生得如此貌美,又权力倾天,享着这般大的富贵,只怕全天下适龄的单身男人都愿意倾拜于她的石榴裙下。 若说不知情,那贞元公主对舒家的恨意,当真说不过去。且沈南宁的所作所为,亦解释不通。 “沈南宁引诱贞元公主,是舒印熹的意思吧。”沈清越突然开了口。 沈南风淡笑。 “舒印熹和我哥沈南宁的关系,你们也都知道了。其实舒印熹从未把他当作仆从,两人自幼相伴长大,又志趣相投,性格相合,说是彼此最亲密的知己好友也不为过。因此,舒家在舒印熹的影响下,也不曾把他视为外人。” 既然不是“外人”,那和舒家人接触的机会,就多了。 “舒晴沅和我哥,很早的时候,彼此就生出了情愫。不过,舒晴沅是宰相家的大小姐,性子骄纵又刁蛮,我哥曾经犹豫过。倒不是说他自觉身份卑微,两人有云泥之别,而是舒晴沅时而笑时而怒,他担心终有一日,二人走不长久。” “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她还先于贞元公主,有了身孕。”舒青窈边说边思索着。 似乎哪里有奇怪的地方。 可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沈南风唇角勾起,带了些轻蔑:“是啊。你说,我哥又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怎么就不顾礼数,先和舒晴沅好了呢?” 电光火石间,舒青窈脑子里想起一个人。 一个,远在云州城大牢的人。 ——魏行昭。 魏行昭和白若璃,便是如此。 且白若璃最初也和舒晴沅有不少相似之处。 但不同的是,魏行昭处心积虑地想要白若璃有孕,助他登上城主之位。 在舒晴沅这边,却是她主动……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南风,不想,也不敢再猜下去。 她要直接知道答案。 沈南风手肘枕上桌面,屈指抵住额角。 “舒印熹知道我哥和舒晴沅两心相悦,又看出姐姐她对我哥颇有好感,一番权衡后,他觉得和公主这样的身份结亲,反而会限制他日后的飞黄腾达。还不如利用这一次机会,大赚一笔。” 于是—— 舒印熹以舒晴沅为饵,又跟舒晴沅说清了打算。舒晴沅自是不愿沈南宁去做那样的事,哭了几场,闹了几场,但舒印熹允诺她,待婚约解除,他会支持她和沈南宁的婚事,帮他们在父母面前说好话。 舒晴沅知道舒印熹心意已决,只能含泪答应。 舒印熹又助她和沈南宁生米煮成熟饭,这才叫她稍稍安下心。 而舒印熹这才去找沈南宁说了他的打算。 因为他知道,和舒晴沅有了亲密关系的沈南宁,是不会拒绝的。 他看得出贞元公主对沈南宁的好感,同样,也看得出沈南宁不经意望向贞元公主的目光。 慕卿回 第150节 是个男人,都会被贞元公主那高贵典雅的气质,艳若桃李的面容所吸引。 就算不生出别样遐思,单纯的欣赏,亦足以叫他掌控风云。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沈南宁竟然敢拒绝。 沈南宁有自知之明,舒晴沅于他来说已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遑论高高在上,如神女般的贞元公主。 舒印熹便以给舒晴沅那般,同样的饵,邀他入局。 但与舒晴沅不同,舒印熹对他多言了一句: “你要是拒绝,那便是断了我的路。你知道我的脾气。何况,你还睡了我的妹妹。她是黄花大姑娘,又是宰相嫡长女。我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全家。” 沈南宁沉默。 他知道了,自站在舒印熹身边起,需要他上前挡刀子,或是上前挥刀子,他都没有退路。 一切情局,便开始按照计划进行。 舒印熹是策划者,舒晴沅是推动者,沈南宁是执行者,只有贞元公主…… 是无辜的牺牲者。 她成了权术玩弄的附庸。 第215章 一个多月 沈南宁心中到底是忐忑不安的。 他对舒晴沅愧疚,他更对贞元公主愧疚。 可和贞元公主相处的越久,他越沉迷。 贞元公主…… 和舒晴沅截然不同。 分明是如神女般的存在,却让他感觉,他们的心离得很近。 她懂他,理解他,爱慕他…… 他渐渐分不清,自己的情感到底是怎样的。 直到舒晴沅羞怯地告诉他,就那一次,她有孕了。 如当头棒喝,沈南宁彻底清醒过来。 他试图将和贞元公主的关系疏远些,贞元公主不是不知道,却待他更好。 在他感觉到自己就要撑不下去时,贞元公主也告诉他,她有孕了。 漫天的花雨中,明明是春晴日好的盛景,沈南宁却感觉到一股冷意从脊梁直冲脑门。 可很诡异的是,望着那双饱含爱意的眼睛,他不受控地向她伸出了手,捧住她的脸颊,温柔爱抚。 之后…… 他避之不及。 惶恐,愧疚,不知所措…… 种种情绪交织,叫他似快要透不过气。 舒印熹发现他的异常,知道他快扛不住,但眼下并没有合适的时机将贞元公主背叛的事和盘托出,便给了他一处僻静院子,叫舒晴沅过去陪伴,纾解他的心结。 在舒晴沅的安抚下,沈南宁的情绪有所缓和。 直到—— 贞元公主找上了门。 不出所料,贞元公主勃然大怒。 她没有放过他,没有放过他的家人…… 在她问“为什么”时,他其实很想告诉她真相。 他也是被迫的,他也是不愿的。 但…… 他最终还是缄默。 他看得出她憔悴了许多,因为他,她也已经承受了太多。若她得知,陷入这一场局中,只是因为舒印熹想利用她的身份,以她不忠为由,谋取鱼国国君的补偿,那她只怕会疯掉。 死,是好的选择了。 就是没有预料到,她会把对他的恨,转嫁到沈南风身上。 …… “这些,是我会术法后,通过一些手段,才得到的真相,”沈南风笑了一瞬,紫眸有些失神,“我想姐姐那会恨上舒家,化为魅君,也是做了跟我同样的事。” 看向舒青窈:“至于为何选择到了现在才动作,我也不太清楚。但唯一能确定的,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舒家人。因为舒家后面的所有荣华富贵,都是践踏着她的血肉而来。包括,鱼国国君被杀。” 舒青窈呆呆的愣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恍惚。 原来是这样吗? 是舒家欠她的…… 那,贞元公主岂不是要颠覆整个王朝? 虽然舒青窈她也厌恶明僖帝得很,可国家更迭,君主易变,始终会造成战火绵延。边域虎视眈眈,国中再出现这样的祸乱,那云国,只会成为第二个被瓦解的鱼国。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她问。 沈南风摊手:“姐姐不出现,我见不到她。你也知道她神出鬼没的,要是我能见到她,兴许能聊一聊也说不定。” “聊……什么?”她敛眸怀疑。 沈南风可不是有家国天下观的人。 万一他被魅君影响,也要颠覆云国,那—— “聊什么?那是我和姐姐之间的事……怎么,你想听?啧,祖宗间的谈话,可不能让你这种后后后后后后后辈知道。” 听出他话语里的揶揄,舒青窈无言地抿起唇角。 沈清越却道:“放心,他不会那样做的。” 沈南风饶有趣味地看向他。 “你很了解我?后后后后后后后辈。” 沈清越深深吸了口气。 哪怕血脉稀薄,他也的确是面前这老祖宗的后后后后后后后辈。 只能道:“不是了解,而是以你的本事,都不消魅君出手,你已经可以得手了。毕竟曾经,你可是天天能和明僖帝接触的大祭司。” 舒青窈若有所思。 的确,当年南风大祭司炙手可热,是明僖帝最信赖的人。他要是想对舒家出手,那整个皇室早就难逃。 可他最后选择辞官隐退…… 甚至在隐退前,还制造出克制术者和妖人的黑金。 黑金? “你将黑金大肆推广,又助他们成立巡察司,是为了对抗魅君?”她惊讶不已。 若是这样,那沈南风寻到魅君,和她相见后,到底想做什么呢? 杀了她? “我说了,我们祖宗的事,你们这些小家伙,别胡猜。总之你们要知道,以后得合力杀了我就行。”沈南风还是如之前那般轻描淡写。 沈清越:“……” 他这样的身份,怎么杀? 杀祖宗? “唉……应该没什么事了吧?”沈南风悠悠打了个呵欠,“说了这么久的话,把我都说困了……我回去睡觉了。” “等等,”舒青窈叫住他,“这些草环,能帮我们看看么?”走到桌边,把那些焦黑的草环递到沈南风面前。 沈南风瞥了一眼。 “哦”道:“我落的保护你的术法。”是对沈清越所说的:“不是答应了你母亲,要你活着?那个时候我还无法预判姐姐在哪里出现,又要做什么。但你是我的重点照顾对象,落下保护你的术法,也算歪打正着了。” 舒青窈蜷起指尖。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沈南风的灵力,还是叫魅君忌惮的。 “走了。”沈南风又扬手。 “等等。”舒青窈又叫住他。 他眉头深深皱起,不耐道:“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最后一个问题,”她也有些窘,“下次怎样才能找到你。” 沈南风起身,边向门口走边道:“找我作甚?找我还不若找姐姐。姐姐出现之时,就是我们再见之期。哦对了,你自己的身子还是自己多担心着点儿,我可不想沈家的后代有什么意外。好歹……”自嘲地笑:“姓沈的是我和姐姐的孩子啊……” 沈清越错愕地怔住。 直到沈南风走出房间,才讷讷望向舒青窈。 “窈窈,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舒青窈:“……” 妖怪,当真是活了两百多年的妖怪! 居然能直接看出她有孕在身! 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她甚至都担心这个孩子能不能在日后和魅君动手时能保住。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告诉沈清越,免得又多一个人担心难过。 可现在她瞒不住了。 见她沉默,心虚地不敢回头看他,他默了默这段时日,她不许自己亲近的次数。 慕卿回 第151节 最后一次是…… 是挺久了。 “有一个多月了,是吗?” 她的头更往下低。 声音弱弱的: “……是……” 第216章 六皇妹 沈清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看着她的背影,呼吸好几番,才走上前去,从身后拥住她,低下头,靠着她的发。 “卿卿……” 舒青窈紧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下颌。 小声地解释:“清越哥哥,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也没想好怎么和你说。毕竟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我们目前这样的情况,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它。” “我知道,”沈清越轻声,“但你也别怕,既然它来了,我们就好好待它。不管发生何事,我们都要在一起。哪怕最后,我们担心的一切终将来临,我们也不要分离。” “嗯!”舒青窈用力点头,握住他的小臂,让他抚上自己的小腹,“我们永不分离。” 温存一番,舒青窈放心不下内灵耗尽的凌桑,便又要过去看看。沈清越陪她而往。 房中,凌桑似乎在她离开后,一直在休息。安静的睡颜,平稳的呼吸,仿若先前那场噩梦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们走吧。”她无声地说。 于是二人又回到满是花木的庭院里。 一连几日,都很安宁。 舒琰那边没有消息,舒珏自是也不会再三过来。一切,都平静得不真实。 这样的平静叫舒青窈心中忐忑,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舒琰先有了动静。 刘玉良过来传话,说那个大臣的事成了,多谢沈清越出手相助。那个大臣还说,一座宝矿都不要,他是诚心来帮舒琰的。 沈清越笑而不语。 刘玉良又道,那个大臣很是挂念他的“亲人”,想问何时才能与“亲人”再聚。沈清越反问:“这不是得看三皇子的意思么?”把话给搪塞回去。 刘玉良便懂了,笑着拱手告辞。 是夜,门外出现两个黑影。 一人虽着素黑,但与生俱来的气质仍无法掩藏,另一人则是跟随他身后,显然是他的仆从。 值夜的是招财。 招财一拉开门就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一时心头发堵。 但还是瞬间转换过来,尊敬地行礼道:“奴才见过四皇子。” “你别害怕,今日/本宫,是只身前来。” 招财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他倒没什么好怕的,就是觉得烦。 烦那个五公主。 “有劳小哥去通传了。”周永升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金子。 少说也是十两。 招财怔了怔,不敢接,道谢后请他们稍等片刻,飞快跑去通传了。 彼时沈清越正在帮舒青窈濯发。 本是白日该做的事,奈何舒青窈午后疲惫,一睡便睡到了天黑,醒来就是这个时辰了。 招财在门口言说四皇子舒珏突然来拜访的时候,舒青窈正枕在沈清越的腿上。沈清越满手的皂角,慢慢地替她顺发。 “知道了。”他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来。 舒青窈眉眼弯弯:“来的可不巧,你得加快速度了。” “来得及。”他声音温柔。 等待的这会儿工夫,他帮舒青窈绾起了湿漉漉的发,又清洁了手上的沫子。 “来,擦干。” 舒青窈捂着缠好布巾的头,拒绝:“要是舒珏看到我,整个局势又要变化。我可不想心惊肉跳。” “为何局势不能变化呢?”沈清越仍然那清淡柔和的语气。 她却从这话里听出了杀机。 他…… 竟然是这样打算的! “据我所知,舒珏并未直接伤害过你,同样在舒珏眼中,他的母后也从未伤害过你和云嫔。毕竟,陆皇后是最会伪装母仪天下的。”沈清越拉过她的手:“你只消用你真正的身份接近他,借着他去除掉明面的仇人。待陆皇后羽翼剪去,到时候你再想做什么,便唾手可及。” 论心计,舒青窈承认,她玩不过沈清越。 当年那些捉弄,她忽而觉得,他是素来都让着她的。 甚至…… 也故意在舒琰等人面前示弱。 为何不反击? 是那时能力太薄弱,还是他也在隐忍等待其他时机? “别多想,卿卿,”沈清越揉了揉她的发,“你要全心全意信我,就像,我全心全意信你一般。” 舒青窈讷讷回神,点点头,抓住他的手贴紧自己的脸庞,亲昵地蹭了蹭。 “但,总不能把你是沈清越的秘密也托出来吧,”她浅笑,“而我们又相伴一路……” “那就,”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一吻,“就把我当沈清越的小表叔,沈星楼——战场同仇敌忾,又是远亲,替他照顾‘遗孀’一二,说得过去。” 舒青窈皱起小脸,轻哼。 门外脚步声临近。 他拉过她转身,取下布巾,及腰的秀发顺势而散。他又拿过牙梳和一方新的布巾,将秀发擦拭了一番后,再用牙梳细细梳顺。 舒青窈觉得在舒珏面前披头散发不妥,还是用了术法将湿发烘干。 沈清越捏着牙梳的手悬在半空。 “……” “……” “你……” “没事,下次,”迎着他带了分委屈的眼神,她赶紧哄,“下次一定。” 沈清越深深地看她。 她的下次一定,可不那么一定。 “小王爷,四皇子来了。”招财在门口道。 其实,以舒珏这样的身份,沈清越是该亲自出门迎接的。 但方才招财在门口等了小会儿,见沈清越并没有出来的意思,只好在折返的路上,临时编了个借口。 “小王爷有要事在处理,只得委屈二位随奴才进去……” 他是这么说的。 好在舒珏也并不在意,和周永升随他而行。 眼下,门打开。 舒珏原本在琢磨,招财口中,沈星楼在处理的要事,会是什么要事。 是宣德王府那边的?还是舒琰这边的?亦或是,还有其他隐藏的? 直到沈清越顶着那张柔魅的脸出现。 他先是一愣。 沈小王爷长这个样子? 再见到那张柔魅的脸身后,又挤出另一张绝美的小脸。 这眉眼……轮廓……神情…… 啊??? 啊!!! “……六、六皇妹?!” 即使已经多年未见,可舒青窈那般出众的容颜,谁见了都难以忘怀! 心脏在胸前不受控制地飞快跳起。 他甚少感到迷茫不知所措。 但这刻,他的确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一双眼睛瞪着,好半天的,都没有缓过来。 周永升一边扶住他,一边也惊愕不已。 奉旨和亲又逃婚的六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217章 变 慕卿回 第152节 两人的脑子都乱做一团浆糊。 舒青窈咬住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四皇兄,好久不见了。” 此刻她除了和舒珏坦诚相见,更是和曾经的自己坦诚相见。 这么多年来,自云嫔意外死去,她被迫离宫后,她就没有再把自己视为公主。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术者。 一个,想要查清真相,复仇的术者。 而今,在沈清越的推动下,她不得不又站回以前的位置。即使她心中清楚,就算不是沈清越,从她决定离开云州城,来到京都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会有重新揭开的一天。 “你……你们……”舒珏难得失态,“不,本宫是想问,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他对舒青窈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 唯二能让他想起,和她有关的事: 一是,她和那个紫微星降世的沈清越有婚约。 二是,舒琰不是人。 舒青窈并不知舒珏其实对舒琰那些恶心事知道两分,担心暴露了沈清越,便按照先前准备的说辞,告诉他:“其实,沈小王爷是沈清越的远房小表叔。自沈清越战死沙场后,沈小王爷受托于他,故此寻到逃……的我。” 舒珏这才想起,舒青窈和赫特族的婚约。 惊愕于她竟敢直接暴露在他眼前,同时又猜到,她定是有话要说。 于是给周永升使了个眼色。 “本宫和六皇妹许久未见,自是要叙旧一番。你在外等候,不得离开半步。”咬重最后几个字。 舒青窈佯装不经意地看向周永升。 “是!”他回答得干脆。 看来,周永升对陆皇后的忠心,似是转移了。 不过这样也好,舒珏历来不是个冲动,眼皮子浅的人。这样的吩咐,看来暂且会对她的身份,以及她身在这里的事保密。 舒珏拾级而上,沈清越侧身相让。 掠过他时,舒珏又道:“小王爷也一起进来如何?” 沈清越淡笑:“恭敬不如从命。” 门合上。 看着舒青窈比过往更为出众的容颜,舒珏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当真是这世上,他见过的,最美最美的女子了。 可惜…… “六皇妹,本宫着实不懂,你逃便逃了,又回来作甚?那赫特族野蛮至极,何苦自己往火坑里跳!” 舒青窈脸上划过一丝错愕。 没想到,舒珏对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说这个。 但也在情理之中。 她微微颔首:“四皇兄,我也不想回来的。但母嫔死得凄惨,我若是从此隐姓埋名,了此残生,那心中永远都不得安宁。我宁愿冒险一次,叫那些害死我母嫔的人,统统得到她们应得的下场。” 舒珏不由得敛起双目。 云嫔的事,他肯定是知道些的。 说来也是个命运可叹的可怜女子。 要不是生得太美,那她大可不入宫门。而入宫门后,一女为彗星扫尾的最差命格,一女早夭,一子…… 直接和她一尸两命。 才二十四岁的美好年纪,便玉殒香消。 “那,”舒珏顿了顿,“你可知是谁害死的云嫔?” 舒青窈的眼神骤然变得恨意滔天。 “我知道,有舒明葭,有钱贵妃,有庞妃,有佘美人,更有……”她咬牙,“三皇子,舒琰!” 唯独,她没说陆皇后。 舒珏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纵使陆皇后一直经营得十分妥善,可舒珏还是能感受到些许与那些外在表象所展现出的不同。 没有陆皇后,那便说明,舒青窈并不知实情。 或者换句话来说,他的母后的确很有本事。 “其他的,本宫多多少少听过些琐碎,可三皇兄为何会是害死云嫔的凶手?青窈,这其中是否有误会?”他问。 一声“青窈”,叫她瞬间明白,舒珏上钩了。 他在刻意拉近关系。 想要他们间稀薄的兄妹情得到改善,从而拉她入局,成为他这一方的助力。 舒青窈适时垂首,用指尖轻拭眼角晶莹,低泣不已:“四皇兄跟在三皇兄身边已久,又是同母所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莫非对他的混账事是一点也不知情么?” 原本是打算借此引他前去那个房间看看,没想到她居然在舒珏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奇怪的神色。 心中微微一震。 难道他竟是知情的? 怔神的刹那,舒珏已经一声长叹。 “青窈,你都知道了。” “是,我当然知道!”她情绪难免激动,“这般恶心的事,他是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的!我是他的妹妹,亲妹妹!他怎么能那样!”双手紧紧握捏成拳,“四皇兄,你也是我的兄长,你说,你会吗!” 一句话把舒珏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种事,别说做,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污浊! “青窈,你别再想了……”半晌,他只能憋出这几个苍白无力的字。 此时此刻,她实在是无法压抑住自己多年的怨恨,继续道:“四皇兄,不是我想与不想,而是这事,实实在在发生着!若不是他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就不会告诉母嫔。若不是母嫔知道,就不会因此得罪了他!还连累了桃茜惨死……” 沈清越一直在旁边,静静关注着。 他这样的身份,也只能静静关注。 看到舒青窈情难自控时,他又气又难过,呼吸渐促,眼睛渐渐发涩。他多想把面前颤抖的小姑娘拥入怀中,安抚她,告诉她,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结束,他会帮她手刃仇人。 但,当他听到,她声音清脆地说出那句: ——若不是他做出那样的事来,我就不会告诉母嫔。若不是母嫔知道,就不会因此得罪了他! 他骤然意识到,尽管她难过是真,伤心是真,她亦十分清醒。 这是最好的时机。 只有利用好舒珏此刻的心绪,他们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舒珏的人。 自此,除掉舒琰,便不会再有所顾忌。 而正如他们所料那般,舒珏同样清醒。 清醒地分析着舒青窈的神情,感受她的悲痛与怨怒。 嗯,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 看来他今晚,是来对了。 第218章 装 舒珏不知,若他今晚不来,沈清越也会找机会引他上钩。 舒琰那件事,始终是扎在舒青窈心里的一根刺。 这根刺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叫她伤口愈合,反而引得周遭溃烂。自那次她记忆重拾,一连数夜,她都会在噩梦中惊醒。 沈清越心疼得要命。 如今,她又有了身孕,他更觉得该速战速决。 而舒琰身份地位太高,身边护卫甚多。除掉舒琰的最好方式,便是和舒珏合作。 只是舒珏来得有些突然。 他来不及和舒青窈仔细说清打算。 但她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舒珏不知道她真正憎恶的,最终的目标是陆皇后,那她就把陆皇后隐藏起来。 把舒珏最想解决的那人,优先推去前面。 “唉,你受苦了……”舒珏伸手,拍了拍她哭得颤抖的肩。 舒青窈用丝绢拭泪:“四皇兄,你知道的,我们平素并不亲近,但事到如今,我反倒觉得四皇兄亲近了起来!毕竟四皇兄从未害过我,更不会像舒琰那样混蛋!” 说到激动处,她不免再次提高声音。 舒珏眉头微微皱了皱,有些蠢蠢欲动。 故意试探道:“那,青窈你有何打算?” 舒青窈一双盈盈杏眸似是愣住。 “打算?……”她咬唇喃喃,一瞬苦笑,“我能怎么打算……他可是三皇子,是皇后娘娘最心爱的长子……” 舒珏唇角不由得撇了撇。 是啊,母后最心爱的长子。 慕卿回 第153节 从小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年幼时他还未开蒙,视舒琰为天,成天绕着他转。舒琰却故意走得飞快,为此,他都不知自己在石子路上摔过多少次。 后来,他懂了点事。 便发现,这位“最心爱的长子”,其实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仗着父皇和母后的宠爱与重视,才能在宫中横行霸道。 他立志不能做那样的人。 他不屑。 敛回飘远的神思,他看向舒青窈,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的云淡风轻。 “青窈,你也是上过学念过书的人,很早以前,尉迟太傅就用‘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来告诫过我们。三皇兄他身为兄长,却对你做出那样的事,他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 舒青窈如同被吓到,眼睛睁得大大的。 随后摇摇头:“不……不……我不敢……” “你不是很憎恶他?怎么又不敢?”舒珏面露不解,“那你到底想如何?你不是说,你回来,就是想那些害死云嫔的人,统统得到他们应得的下场?” 舒青窈颔首:“我是这样想的,但目前却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那你已经做了什么?” 她默了一瞬。 侧身走到屏风后面,拿出面具戴在脸上,又戴上幂藜。 舒珏:“……” 所以,舒琰现在洋洋得意的,以为是神来之笔的谋士,居然是…… ——舒青窈! 等等。 舒青窈和沈星楼都在舒琰身边,那他—— “你们两个,到底想做什么!” 饶是他做了一定准备才前来叩门,可眼前事态的发展早就超出了他的预计。 他现在跟陷入绝境有什么区别?! “四皇子多虑了,”沈清越淡笑,“机缘巧合下,六公主才会被刘玉良发现,引荐到三皇子身边。原先,六公主是打算借巡察司之名,找机会混入宫的。” 巡察司在皇宫中有相当特殊的地位。禁卫长在轮排布置巡逻时,每组都会加一个巡察司的人进去,以免有妖人或不怀好意的术者浑水摸鱼。 可,巡察司之名,并不是那么好借。 舒青窈从怀中拿出那一方印信。 “说来也巧,这枚印信,是我在一个被妖人重伤的巡察司人员手里得到的。本想救他来着,可惜他被污浊伤及肺腑。临死前把这个托给了我,希望我能替他上呈——”怕舒珏说什么,赶紧怯怯表示,“就算、就算我想借巡察司之名混入宫中,也会在最后,想办法把印信呈给巡察司的!四皇兄,你信我!” 舒珏叹了口气。 “我有什么不信你的?”他顺势道,“何况,你不叫混入宫中,你是回宫。你本就是皇族血脉,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话是这样说,心中怀疑却不因此而全部打消,只是觉得这刻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 舒青窈当然也知道舒珏不会全信了自己,索性陪他演下去。 于是几分窘迫:“我自知不得大家喜爱,四皇兄也不用来宽慰我。” 舒珏又道:“你可以信我所言,至少,我是把你当妹妹的。” ——当妹妹。比他年幼的少女,都可以唤一句“妹妹”。 舒青窈听出他话里的轻描淡写,但还是十分感激,清澈透亮的眼眸深深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喜悦。 “青窈很高兴!四皇兄,这是青窈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觉得,自己是有兄长的!” 舒珏默了一默。 他当然知道她在舒琰手下的日子不好过…… 曾经有几回,他看到她小小的身影,抹着泪从柳枝间,从叶影中,委委屈屈地跑过去。 那时他还想过,若母后有自己的女儿,他和母后,都定不会叫小皇妹受这等欺侮的。 不自觉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发。 舒青窈身子一顿。 她惧怕除了沈清越以外的,任何人的接触。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她都会下意识躲闪。 这样的反应在舒珏眼中却是舒琰带给她的影响,他瞬间收回手指,低咳一声,解释:“别怕,我没有其他意思。” 舒青窈低着头后退半步,浑身紧绷着,声音微颤:“对不起,四皇兄,我……” “不必解释,我知道。”舒珏抬手,眉眼也柔和起来。 沈清越在旁轻声一笑。 “小王似乎不该答应进来?” 舒珏回头:“小王爷若不在这里,只怕青窈更不敢与本宫同处一室了。” 舒青窈微微红了脸。 见她这般,舒珏不再继续言下去。 换了语气问沈清越:“现在,还请小王爷如实相告,你的目的是什么。” 说话的同时,移步到舒青窈面前,将她彻底遮挡住。 第219章 模 沈清越面色微沉。 舒珏这样的举动,于他来说,是威胁。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舒珏却是在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变化。 虽然,以沈清越远房小表叔的身份,对舒青窈照拂一二,能说得过去,但他就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人的目的,当真只是“照拂一二”? “据本宫所知,小王爷早年间可是玩世不恭的性子,怎么如今忽然转了性,肯为了一个八杆子打不打一块去的远房——答应照顾本宫的六妹?” 沈清越淡笑:“四皇子既然已派人去调查过小王的背景,想必也该知,小王是在战场上死过一回的人。好不容易活过来,又是被人所救……呵,哪怕只是稀薄的血缘,也该忠人之事吧!” 不待舒珏说话,又道:“再者,寻她是一回事,受父王之命,去魏府吊唁是另一回事。若非命运巧妙,小王也没想到会在魏府遇到逃亲避祸的六公主。且小王和六公主素不相识,六公主为了保命,也一直隐瞒身份。要不是后来,魏家代城主不良于行,小王受他所托,要进京觐见皇上,六公主亦不会同小王言说她的真实身份。” 舒青窈适时在舒珏身后轻轻开口:“那样的情形下,我还时常担心小王爷和皇室有牵连,是谁派来想要抓我回去和亲的……” 沈清越接过话:“所以,四皇子不必怀疑小王为何会和六公主在同一处。除了受人之托,也有些怜悯她的经历。”顿了顿:“况且,六公主至今都是嘴里叫得凶狠,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想报仇,仇人在宫中。要混入宫中,混了半天,结果连宫门都没摸着。” “你——”舒青窈噎得不清。 沈清越轻哂:“不是么?说着要把宫里的谁谁谁怎样,你又能做些什么?还不若趁现在谁都没发现,早早回去的好。小王与你这孑然一身不同,并不想受牵连。” 舒珏心中犯起了嘀咕。 怎么在周永升嘴里得到的消息,这沈星楼很是护着舒青窈? 在他面前装? 但沈星楼那番话,的确也在理。这两人间非亲非故,还都是青春年少,要不是把话说明白,他还会以为这小王爷是对舒青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不过…… 就算沈星楼动了心,舒青窈也绝不会应的。 宫中教养甚重名节,她身为公主,自然会为沈清越守节。哪怕沈清越已经是个死人。 念及此,舒珏神色又松动两分。 “小王爷既然是这样想的,那今日整好把话说明白。青窈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此后她便不必再在你身边了。”转头,回看舒青窈:“青窈,待会儿你就随我回去。不过,你这身份还是不便暴露,所以我会安排擅易容的宫人过来助你。” 舒青窈着实愣了,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四皇兄……是要……帮我么?”她不敢相信。 舒珏点了头。 “你说的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除了你我那位兄长,其余都很好解决。那些人,你随意处置,我替你遮掩便是。” 舒青窈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舒珏是想分开她和沈清越。 说到底,还是担心他们二人在谋其他的。 但,不得不说,还是沈清越技高一筹。 从沈清越要她在舒珏面前,公开自己身份的那刻起,她就在琢磨,沈清越这样的安排,到底是为什么。 最初她还真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可随着后面,她细听二人对话,蓦然发现一件事。 ——沈清越将他沈氏的身份,隐藏得非常深。 甚至,舒珏全然没想起来,这最值得忌惮的一点。 舒珏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她和沈清越如何相识又相伴上。 尽管也怀疑沈清越了接近舒琰的目的,却有她做很好的掩护。 在这样的安排下,对于她,不但能够顺利进宫,还能得到舒珏一定的庇护。 对于他,则是有更多时机去追查沈氏真相。 且…… 她也不用再面对恶心至极的舒琰了。 想清全部,她微微失神。 舒珏的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她便放肆的,毫不隐藏地望向他。 慕卿回 第154节 而舒珏和沈清越之间的交谈还在继续。 他依旧是带着那戏谑的笑意: “既然四皇子和六公主兄妹情深,那小王也算不负沈清越所托。唉,那以后,她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小王可都不管她了。” “不用你管,”舒珏回,“你只做好你本该做的事。” 沈清越漫不经心地应:“当然。要不是三皇子答应了小王,快些安排小王觐见,小王爷懒得和什么达官贵人打交道。四皇子肯定不知道,这边境啊,危是危险了点儿,可自由,也是真自由。小王自由散漫惯了,京都约束得很。早些完成魏家代城主交代的觐见任务,也好早日回王府躺着休息。” 舒珏一双眼睛沉了沉。 “三皇兄不是视你为谋士?” “谋——谋士?”他故作惊讶,又“哦”,“帮他处理了一点小麻烦而已,哪有那么夸张?四皇子也在高位上,应该知道有些事,皇族做不大方便。” 环顾四周:“要真是谋士,小王何必委屈六公主,住在这朴素得有些过分的院子里。” 不知为何,舒珏忽然想起舒青窈还是“云青”身份时,接待他和舒明葭的伶牙俐齿。 微微侧目,看了舒青窈一眼。 舒青窈正低着头在掐自己的手背。 手背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 他又想起那日,舒青窈被茶水烫伤时,泛红的手背上也有类似的掐痕。 原来…… 那次她已经是在强迫自己来接待他们。 “你做得很好。”他忍不住道。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舒青窈更是莫名其妙。 两两相望,又错开眼神。 舒珏清了清嗓子。 暗道今日奇怪得很,为何对一个以往素不亲近的妹妹忽就关心起来,且这关心,还有点过了头。可心中那股子劲儿怎么样都消散不掉,他说不清,只能拼命地劝自己冷静,别再继续冲动下去了。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带自家妹妹先走了。”他开了口。 “四皇兄……”舒青窈决定再做做样子,“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舒珏的心软了软,唇畔带了抹笑意。 “记住,我是你可以依靠的兄长。” 舒青窈认真地点了点头。 又对沈清越行礼,算是辞别。 只不过临走前,路过他身边时,她偷偷往他掌心塞了什么东西。 他一直没有回头。 亦没有说“恭送”之类的话。 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身后彻底没有了动静,他才低头,摊开掌心。 里面,是一小截用红绳束着的青丝。 “……”他笑了一瞬,收拢五指,牢牢握紧。 第220章 作 离开院落的刹那,站在台阶前,舒珏的心忽就松了一松。 不知道那样的“松”是为何,像是先前被谁用双手遮掩住,到这刻,对方才撤手一般。 再看向身边跟着的,垂首静默的舒青窈,眼神也多了两分耐人寻味。 “主子,是回宫还是?”周永升问。 虽然宫门要落钥,但舒珏有自己的办法能回去。 “今夜暂且在外将就一宿,”他对舒青窈道,“明日,待你更改了容颜,我再叫周永升给你做个身份,随我入宫。” 舒青窈自是乖巧:“但凭四皇兄安排。” 舒珏的府邸,不比舒琰的府邸华丽,但清静素雅。幽兰茂竹,错落而生;曲水击石,泠泠作响。倒和以前云嫔宫中的宜兰园景致有两分相似。 “青窈,今夜你住那。”舒珏示意。 那是过拱桥的房间。 周永升忙不迭地引舒青窈过去安顿。 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舒珏站在一丛湘妃竹前,手指轻轻掠过冰凉坚硬的竹身。 “如何?” “她住下了,”想了想,又添一句,“同奴才客气了一句,就上床休息了。” 舒珏没有说话。 周永升便不再多言。 只是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舒青窈那般敏感的身份,四皇子怎么就拎不清地要把她带回来呢?而且,还要想办法送她进宫? 这趟浑水是真不该蹚啊…… “你是不满本宫将她带回来?”舒珏突然开口。 周永升一震,赶紧低头:“奴才不敢。” “不敢,那就是说,的确不满了,”舒珏微勾唇角,“那你可知,本宫为何愿兵行险着?” 周永升拱手不语。 舒珏便把先前关上门时,屋内发生的种种,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句。 当听到舒青窈就是那个幕僚“云青”,周永升脸色大变。 这、这怎么可能? 这性子,这举止,完全判若两人! 就算…… 就算有面具、幂藜,那声音又作何解释? “别忘了,她好歹也是在玉灵山待了几年的人。会些术法,也不稀奇。” “可谷雨没有感应到她的术者气息?” “她身上有个巡察司的印信。” “……” 良久,周永升叹了口气,点头:“奴才知道了。您当机立断,着实力挽狂澜。” 先不说舒青窈的术者实力几何,单是她这样的身份和宣德王家的小王爷一齐投奔舒琰,会成为他面前横生出来的,最有威胁的枝节。 好在,沈星楼无心和舒琰搅作一团,只想早日面见明僖帝之后离开。 舒青窈也只满心想着复仇……想着,复仇。 具体她要怎么做,在舒珏眼中,是不值得多花心思在意的。 他只是想把这个可能的威胁圈在身边而已。 待时机合适,舒青窈或许还会成为他除掉舒琰最好的刀。 “你记住,在本宫没有其他指示前,她的存在,必须是个秘密。”舒珏加重语气。 周永升应承下来。 是日,已经易容的舒青窈顶着一张尚算清秀,又不显得出挑的脸,跟在舒珏身边入了宫。 宫中的一砖一墙,一草一木,还是记忆中那般。不过她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些从未属于过她的东西,只是跟在舒珏身后安静地走。 偶尔遇到问安的宫人,迎着那些带着探寻的眼神,她坦然而平静。 等到了凤麟宫,周永升引了一个叫“苹茹”的宫女过来。 “苹茹,这可是杂家远房的亲戚,才入宫,有些规矩不大明白的,你多多照拂些。”周永升话里有话。 苹茹年纪并不大,但很是聪慧,听罢立刻毕恭毕敬地回:“周公公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又对舒青窈行礼。 “请吧。”周永升对舒青窈道。 苹茹更加恭敬两分。 待去到提前备好的房间,舒青窈简单问了苹茹几句话。苹茹从善如流,无一不答。舒青窈又问,她在这宫里做些什么好,哪里缺人手?苹茹默了一瞬,反问:“不知卿姑娘擅长什么呢?” 既是冒着周永升远亲的名头,所以舒青窈化名为“周卿”,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舒青窈知道苹茹是在看她的眼色行事,琢磨片刻,声音轻轻:“修花。” 以前云嫔宫里的花枝,都是被她祸害过的。 只不过她修花的手艺倒也因此精进。 苹茹似是暗暗松了口气:“可巧,庭院里有好些花,春日开得太盛,奴婢们笨手粗脚的,都不知道怎么打理好呢。若卿姑娘有空,不妨待会儿去瞧瞧?” “好。”她痛快应下。 与此同时。 一抹倩影从宫门一路奔到了书房。 舒珏正打算召人过来议事,就看到舒明葭风风火火地过来。 “四皇兄!你知道么,那个幕僚,就是被葭儿不小心打翻茶杯烫了手的幕僚,他死了!” 舒珏眼皮微跳。 慕卿回 第155节 心中暗道沈星楼好快的反应。 他还以为,沈星楼会寻个由头让云青这个“幕僚”悄悄消失,不引起其他人太多注意,哪知对方却高调得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 ……果真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小王爷。 “怎么死的?”舒珏佯装惊讶。 舒明葭却似骇破了胆一般,失态地抓住舒珏的手腕连声道:“听说是、是被人乱棍打死的。可是四皇兄,那日葭儿才用茶水烫了他,之后他就死了,三皇兄那边,那边,铁定会把事情算到葭儿头上来的!” 越说她越花容失色。 舒珏倒十分镇定。 “你为何会这样想?就算茶水烫伤了他,那也过了好几日了,难说中间他不会结仇得罪人。” 舒明葭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葭儿得到的消息,是他死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个盒子……那盒子,是葭儿叫人送去的治疗烫伤的药膏!这不是指明了要叫三皇兄怀疑么!” 舒珏眉头微微皱起。 原先还觉得是舒明葭自己吓自己,可若那“尸体”手里捏着舒明葭送去的东西,那…… 沈星楼真有那个胆子? 他如此生事,是舒琰的意思? 不,舒琰想不出这等迂回的法子。 那还得是沈星楼…… 此人,当真居心叵测! 幸好昨日将舒青窈从他身边带回,否则还不知,他要利用舒青窈生出何等其他的事来。 “四皇兄,怎么办呢!”舒明葭带了哭腔。 她是完完全全不想卷入两个皇子的争斗中的,要不是担心明僖帝下旨,改叫她去赫特族和亲,她甚至都不会腆着脸到舒珏面前来。 舒珏看向门外。 “周永升——” 第221章 样 周永升本就在门外候着,听到舒珏的声音,便进屋听令。 “你去查一查,那个叫‘云青’的幕僚,究竟是怎么死的,和什么人有关。”他咬重后面那几个字。 若真是沈星楼从中作梗,那此人,他势必立刻诛杀。 周永升拱手:“是。” 侧目,见舒明葭眼角垂泪,红着鼻尖,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便简单安慰两句:“别慌,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天塌下来,也应该处变不惊,五妹,你要记得,你是公主,是尊贵的公主。” 舒明葭勉强点了点头。 见舒珏脸色平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便识趣地行礼告退。 走出房门,在外面候着的宫女彩玉立刻迎上前来。 舒明葭也换了副表情,一改先前的慌张惧怕,从彩玉手里拿过丝绢,满不在乎地擦了擦眼角的泪。 “公主,咱们现在是回去还是去钱贵妃那儿?” 舒明葭边走边道:“去那个老女人那儿作甚?你还没看够三皇姐那副嘴脸?” 彩玉抿了抿唇。 舒明葭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周永升那老太监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不会的公主,奴婢是亲耳听紫彤说的,那个叫云青的幕僚是家中老坟被掘了才急急走的。他走得急,周公公就算去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哪怕后面查到了,咱们也可以说,是个神秘人来传的消息。”彩玉一张小嘴说个不停。 舒明葭便笑了:“这样最好。免得三皇兄为了讨父皇的欢心,去父皇面前进言要把本公主送去赫特族和亲。这下他‘忙’着应付四皇兄,就没工夫来插手本公主的事了。” “只是……”彩玉很是担心,“公主这样做,会不会直接叫两位皇子……” “那也是他们有这个苗头在先,本公主顶多算帮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舒明葭勾唇不屑,“都以为本公主好拿捏,本公主可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 主仆二人说着话,不经意路过庭院。 院里的春花开得正好,迎春、紫藤长垂,金黄和柔紫相互错落,如瀑布泄下。大片大片的牡丹和芍药交间,浓郁的亮色万般攫人眼神。 而在这春花盛景中,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拿着花剪,正在修剪花枝。 舒明葭细细打量她的侧脸轮廓。 随即给彩玉使了个眼色。 彩玉会意,立刻上前一步。 “喂!你,怎么不过来问安?是眼睛瞎了么?” 舒青窈不是不知道身后有人,只是她难得忙里偷闲来侍弄花枝,一点都不想被打扰了兴致。只是被对方都叫住了,便放下花剪,转身,不卑不亢地朝她们而去。 “见过五公主。”她按规矩行礼。 舒明葭凝视着她的脸,诡异的觉得陌生又熟悉。 更诡异的是,无端就很讨厌她。 于是冷哼:“你是什么蠢笨东西?也配到这凤麟宫来做事!” 苹茹在不远处听到动静,吓得赶紧把手里修剪的花枝丢去一旁,急匆匆赶来。 “见过五公主,”她行了大礼,“五公主,这位是周公公——” “本公主问你话了么!找死!”舒明葭冷眼一扫。 彩玉当即抬手,给了苹茹一耳光。 苹茹忙跪去地上,不停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只是这位卿姑娘,是周公公——”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舒明葭提裙踹了她一脚。 舒青窈眸色微沉。 舒明葭这般,不就是要她跪下,磕头认错么? 可她何错之有? 且就算来凤麟宫,也是舒珏的意思。 默了一瞬,她淡淡道:“奴婢的确蠢笨,蠢笨到不知五公主在发什么火气。奴婢能来这里做事,是四皇子的意思,五公主要是火气难消,奴婢这就去请四皇子来。” 舒明葭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嘴皮子会这么利索,整个宫里,哪怕再厉害的奴才,见到主子都会客气两分。因为他们深知,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面前这个,却不知自己的身份是个卑贱的奴才! 无名火起,舒明葭道:“彩玉,给本公主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婢!四皇兄成日案牍劳心,哪有心思去搭理这样的东西!” 彩玉干脆地回:“是!”挽了袖子上前,似乎打算大干一场。 舒青窈不免犹豫。 要不要,直接动手? 可动手弄死了这两个,苹茹怎么办? 踌躇间,周永升已经眼亮脚快地赶了过来。“哎哟”一声: “五公主啊,您跟她置什么气啊?” 舒明葭柳眉倒竖:“本公主教训一个奴才,怎么谁都来碍手碍眼!” “五公主教训奴才,那是该的。只是……这次您就看在老奴的面子上,给她个机会如何?四皇子那边,老奴也好有个交代啊!” 舒明葭也知道,在周永升面前,是动不了手的。且周永升也给足了她面子,是时候该顺着台阶下。 可一看那个陌生的奴婢,一脸淡然,压根就没有为奴的样儿,火气又蹭蹭蹿了出来。 四皇兄这些年身边都没有什么女人,难道,这个是他的相好? 呸,什么东西也敢爬四皇兄的床! 她忍不住上前半步。 脚尖微挪,见周永升神色一变,满是警惕。滞了滞,眸光落去方才那来不及收拾的满地花枝上。 芍药…… 要是没记错,几位皇子宫中的芍药,都是明僖帝御赐的名种。而那些名种本都是在佘美人手中,自佘美人晋升嫔位,她欢喜不已,便把所有的芍药往每宫皇子那儿都送了不少。 三皇子和四皇子是陆皇后的亲生骨肉,佘嫔自然是选择了最好的。 呵,修剪了佘嫔最看宝贝的芍药啊…… 舒明葭改变了主意,眼角眉梢都添了抹笑意。 对着周永升客气道:“周公公都开了口,那是定要给你面子的。这个奴婢啊,可真是好福气。有四皇兄的看重,还有周公公的关照呢。希望她日后能得偿所愿,飞黄腾达吧!” 说罢,转身而去。 彩玉紧跟其后。 周永升和舒青窈彼此都有些无言。 相互看了一眼,周永升先赔笑着开口:“今日这事,莫要……” “周公公放心,奴婢心里有数。”舒青窈打断他的话。 低头瞥一眼跪着的苹茹,单手扶起她。 “今日姐姐为我受了委屈,待会儿我去讨个熟鸡蛋,好好帮姐姐敷敷。” 苹茹一个激灵。 “不、不用了……” 周永升还想说什么,但想着舒珏的吩咐,觉得自己要是太明显的恭敬,也不妥。便道:“你们俩都回去收拾收拾,瞧着模样,乌七八糟的,放你们半日假。” 第222章 佘 慕卿回 第156节 “公主、公主……” 舒明葭在前面走得飞快,彩玉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伺候舒明葭多年,彩玉自然非常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虽然在那些宫妃皇子面前温顺乖巧,大方得体,但对待他们这些奴才,全然是另一副面孔。 方才没有发落了那个看着不顺眼的宫女,此刻舒明葭心里定然是万般不痛快的。 她须得全力劝着。 不然,待会儿不痛快的,就该是她了。 可舒明葭似乎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一口气就到了琉蕴宫。 “公主……”彩玉终于赶到了她前面,“您这是、这是要干嘛呀……” 舒明葭的胸口起伏着。 她高傲地抬起头。 “彩玉,看到了么?”她问。 彩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琉蕴宫”三个字,不解:“看到了,是佘嫔娘娘的住处。” “方才那个贱婢,仗着有周永升那老太监撑腰,还敢搬出四皇兄来糊弄本公主。呵,本公主处置不了,难不成嫔位的娘娘还处置不了么?” 说罢,端起双手,示意彩玉去叫门。 彩玉还不甚明白舒明葭的意图,但还是上前去。 没过多久,佘嫔身边的大宫女袁栀打开了门。 “大早上敲什么——”她大声呵斥。 佘嫔虽说身处嫔位,但年轻貌美,又懂得逢迎圣意,很是得明僖帝欢心。宫里的妃嫔都知,佘嫔只是没有一子半女,但凡日后怀上龙种,那妃位唾手可及。 以至于平日宫里的宫妃斗争,都不爱去找她麻烦。因为十有八九会被倒打一耙,惹一身骚。 也会无端引那灾火上身。 比如—— 七公主舒盈意。 她的死最终被定为“意外”,只是这“意外”之下,大家都心知肚明,当时还是佘美人的佘嫔,本就没想给舒盈意留活路。 佘嫔也因此“一战成名”,凭此在后宫站稳脚跟,多少立了两分威信。 这些年来,佘嫔身边的宫女自然也恃宠而骄。 只不过袁栀很快就看清面前的宫女,不是旁的什么宫妃的,而是五公主舒明葭手下最伶俐的彩玉。 立刻收敛了锋芒,笑着赔礼:“哎呀,原来是彩玉姐姐!怪我不好,这大早晨的,脑子还不清醒,险些就开罪了贵人呢。” 彩玉也见惯了各种风浪,微微一笑:“袁栀姐姐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佘嫔娘娘是皇上的心尖宠,想来平日里门前没少有揣着其他心思的人来烦着了。” 袁栀抿了唇角笑,又掠过彩玉道:“几日不见五公主,您的气色是越发好了,简直比这春色还耀人。” 舒明葭做出两分委屈模样。 彩玉会意:“唉,说来就一肚子火……公主才从四皇子的凤麟宫回来,结果没想到……”故意将话锋一转:“公主口有些渴,想讨点茶水喝,不知佘嫔娘娘是否方便?” 袁栀眼珠子转了转。 心里暗自忖度: 五公主平日和娘娘并不十分熟识,不过也没有得罪过的地方。且平日五公主十分低调,近来又因梦搬去了冷僻的蒹葭阁,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想借此来沾娘娘的光搬出来…… 抬眸睃了舒明葭一眼,见她眼角竟有些泛红,犹豫片刻,决定此事还是交给佘嫔自己做决断的好。 于是行了礼道:“还请五公主和彩玉姐姐稍等片刻,今日娘娘她起得早,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后,路上似是吹风着了凉,奴婢去看看娘娘是否在休息。” 舒明葭颔首不言。 门重新合上。 彩玉不满地撇了嘴角,走到舒明葭身边抱怨:“什么啊,不过就是个‘嫔’?身边的宫女都拿自己当回事儿了。月俸还不见得有奴婢多呢。” 舒明葭倒是看得开:“你也犯不着气,她是拿不准本公主的用意,所以才问主子去了。由此也可见,这条狗色厉内荏,是拿不了什么主意的。但凡换作是周永升或者刘玉良这样老奸巨猾的奴才,早就请本公主进去先坐着了。” “那,公主待会儿是否要发落她?”彩玉小心翼翼试探。 她想得简单,只要舒明葭今日发落了人,出了口恶气,那她今日就会好过许多。 孰料舒明葭却冷瞥她一眼。 “你这脑子也是吹了冷风,不灵光了?你见过拉盟友下水的?” 彩玉怔了怔。 门又再次打开。 袁栀客气地走下台阶,恭敬道:“茶水已备好,二位请进。” 舒明葭点了一下头,走在前面。 彩玉赶紧从袖子里摸出块平日里备着的,用来打赏的玉坠,放去袁栀掌心,小声:“有劳袁栀姐姐了,这是公主赏的辛苦费。” 袁栀意外不已,赶紧把玉坠子收下。 愈发热情地快步前去引路。 堂中。 佘嫔半倚在贵妃榻上,雪白圆润的肩头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姿势妩媚慵懒,眼神也带着与生俱来的媚意。 舒明葭不是没有见过佘嫔,私底下也听钱贵妃骂过她“只会勾人狐狸精”,但像这般妩媚动人,活色生香的,她的的确确是头一回见。 一时心跳加速,连脸都不觉烫了起来。 “五公主,我这里只有云雾冰片还算入得了口,您尝尝看,是否合意?”她微微坐起。 胸前的雪白又若隐若现。 舒明葭收回眸光,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嘴里客气应着:“云雾冰片是今年新茶,听说宫中只有几小罐,皇后娘娘那儿有两罐,剩下的,父皇都赐给了娘娘。若不是今日葭儿凑巧路过,想来也是没这个福气能喝到的。” 说着端起茶盏,小饮一口:“果真沁人心脾,回甘清爽。” 佘嫔唇角微翘。 语调越发绵软:“五公主可别见怪,我今日着实是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只能这般倚着。” 舒明葭:“说来还是葭儿的不对,明知娘娘身体不适,还……可事关娘娘,葭儿只能在这般不巧的时候来叨扰。” “哦?”佘嫔一双媚眸睁大。 见她感兴趣,舒明葭便叹了口气,把手中茶盏放下。 将先前在凤麟宫发生的事,掐头去尾的,只说了舒青窈拿着花剪胡乱剪御赐芍药的那一段。末了还道:“葭儿想发落了她,她还搬出四皇兄来,说自己是四皇兄的宫女,只有四皇兄能处置。当真气得葭儿心口疼!” 佘嫔平素最宝贝她的芍药,一听这话,立刻柳眉倒竖,愠怒:“她当真这般肆无忌惮?!” 第223章 杀 彩玉适时上前煽风点火: “回娘娘,那宫女着实大胆妄为,奴婢自幼入宫,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她还真是头一位敢跟主子叫板的!” 又道:“您是不知道,那宫女把芍药糟蹋的……奴婢一个不懂花的人,看了都心疼!” “什么!她竟敢、竟敢这般对待我的芍药!”佘嫔咬紧银牙,“她不知那是御赐的芍药么!她不知那是我专程送给四皇子的么!” “只怕……”彩玉故意顿了顿,声音放轻,“奴婢觉着,她这般大胆妄为……只怕便是知道,且背后又有人撑腰,才无法无天,故意……” “撑腰?呵!”佘嫔一拍软塌,直身而起,“四皇子是身份尊贵,可后宫宫女的事,说来也该归后宫来管。四皇子身边出了这样的妖孽,还毁了皇上御赐的芍药——”看向袁栀,“你去!去把那个要死的贱婢带过来!” 舒明葭轻呼一声:“使不得娘娘!今日葭儿看周公公的反应,只怕四皇兄是心仪那贱婢的,若是就这般过去问罪,四皇兄定然不悦。虽此事是我们占理,但引得四皇兄心中不悦,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袁栀步子一顿,偷看佘嫔的脸色。 佘嫔秀眉微微拧在一起,小声嘟囔:“不就是个贱婢,我处置了她,四皇子还能把我怎么样么?——不过,五公主说的也是,引四皇子不悦,便是我们的罪过了。” 默了一默,灵光一现。 “她不是个修花的宫女?”佘嫔眼角眉梢添了抹得意,“那我这儿有的是花等着她修。”略是噘起小嘴:“喏,那盆,正好是打算送人的,修好了便送给四皇子吧。” 袁栀会意。 舒明葭浅笑起身:“既然娘娘这里待会儿还有事,那葭儿就不打扰了。” 佘嫔指尖轻撩鬓发:“五公主,天下间可没有白掉馅儿饼的美事呢。” 生气归生气,但佘嫔也没有傻到全然相信舒明葭就是单纯好心来告诉她这件事。细细一琢磨,不难发现是舒明葭和那宫女冲突在先。 不过,顺水推舟,又不费吹灰之力叫公主欠下她一个人情,怎么想都是一件划算的事。 舒明葭听懂了她的意思,垂眸一瞬,转身,言辞恳切:“自母嫔离世,葭儿倍感孤独。纵有贵妃娘娘抚育,但贵妃娘娘雍容,非葭儿这等卑贱身份可以高攀。幸得今日娘娘照拂一二,葭儿自铭感于心,绝不会忘。” 言外之意便是日后有机会再报答。 佘嫔莞尔:“五公主慢走,我实在身体不适,再小憩片刻,待会儿才有精神呢。” * 半炷香后。 袁栀对凤麟宫宫门前的小太监说明来意,小太监进去传话时,她自己侧身溜了进去。 ——这样的事,她不是头一回做了。 要么等通传要等半天,要么就是对方不会放人。 反正天塌下来也是她主子佘嫔的要紧事,佘嫔那张小嘴最是能说会道,能把明僖帝说得心里比棉花还软。只要明僖帝心软了,那其余的就不叫什么事儿了。 但这毕竟是四皇子的府邸。 袁栀比以往更加小心,尽量避着人走。 没走多久,一眼就看到花丛中,符合舒明葭口中描述的那个,身形窈窕的清秀少女。 见没有旁人在,她二话不说直径走过去,伸手就要揪住那浅蓝的衣襟。 舒青窈本是背对着她,骤然脖子发紧,心里一惊,立马就把手里的花剪戳了回去。 慕卿回 第157节 袁栀吓了大跳,赶紧撤手让开。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你要杀人不成!” 舒青窈蹙了蹙眉。 袁栀这张脸,她觉得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只能确定,绝不是凤麟宫的人。 于是她四下张望。 苹茹不在,其余的宫女她又叫不上名字,且离她还远,不能保证她们会过来。 “你看什么!我在同你说话呢!”袁栀又叫。 舒青窈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情绪,平静地回:“不知这位姐姐有何指教?方才是误会,是我不小心,险些伤到了姐姐。” “你还知道险些伤到了我?这么笨手粗脚的,也敢在凤麟宫做事!万一伤到四皇子可怎么办?我看你十颗脑袋都不够掉的!” 这样的咄咄逼人像极了先前才走不久的彩玉。 也不知怎的,舒青窈脑子顿了顿,忽就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明白过来,绝对是舒明葭去给她招惹来的麻烦! 抿抿唇角,她越发冷静,问;“不知是哪宫的姐姐?卿儿该好好上门赔罪。” 听到“上门”二字,袁栀脸色缓了缓。 她还险些把最要紧的正事给忘了。 “正好,的确需要你上门。我是佘嫔身边的大宫女袁栀,你跟我走一趟吧!” 舒青窈一时间沉默了。 实则脑子疼得厉害。 佘嫔,当真是…… 她想动手,还真给她递来了机会。 当年舒盈意的死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母嫔的隐忍,只叫她越来越心疼。午夜梦回,她时常想起那年幼的小妹,明明那么的天真无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可爱,却被那个恶毒的女人陷害至死。 好,很好。 今日最好的机会来了。 那蛇蝎女人势必不会这般轻描淡写叫她去的。 既然对方准备动手,那她也就不必客气了! 对着袁栀温柔一笑:“原来是佘嫔娘娘家的大宫女。卿儿倾慕娘娘已久,没想到能有机会可以见娘娘呢。待会儿还请姐姐帮妹妹多说几句好话……” 袁栀皮笑肉不笑:“好话,自然要说的。” 只不过说还是不说,都转变不了,佘嫔不容下她这个事实。 谁叫她眼瞎,非要去摆弄那尊贵的芍药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少女的长相…… 袁栀狐疑地多打量了她两眼。 明明是很陌生的模样,偏偏又觉得哪里瞧着有些熟悉呢? “姐姐?”舒青窈故意又叫了一声,做出万分期待的模样,“我们不走么?娘娘会不会等急了呢?” 袁栀抽了抽唇角,阴阳怪气:“就这么迫不及待?四皇子不会责怪奴婢,觉着是奴婢来撬走了他的修花好宫女吧?” 舒青窈从善如流:“怎么会?府中姐妹甚多,哪个姐妹都有所长,卿儿只是恰巧会修花罢了。”搓了搓手,满脸讨好:“姐姐,我们走?” 袁栀万般不屑:“走啊。” 第224章 疯 要不是袁栀找上门,舒青窈都不知道,佘美人已经晋为佘嫔,还搬到了琉蕴宫,独居主位,无忧无虑。 不过今日以后,佘嫔才会彻底无忧无虑。 “娘娘,那宫女来了。”袁栀行礼,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 舒青窈跟在她身后,一眼看到的,不是贵妃榻上的温香软玉,而是正中一盆足有半人高的合欢木。 “你就是那位很会修花的宫女?”贵妃榻上传来娇媚入骨的声音。 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舒青窈勉强抑制住其他情绪,尚算恭敬地回:“奴婢周卿,眼下在凤麟宫里修剪花枝,却不是十分擅长。” “哦?那就是五公主夸大其词咯?”佘嫔轻嗤。 果不其然是舒明葭。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那么令人讨厌。 舒青窈一双眼眸寒了寒,声音平静:“五公主谬赞,奴婢受宠若惊。” 佘嫔奚笑:“她还说你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呢,只是不知,你到底是嘴皮子的功夫厉害,还是修花的本事厉害。” 袁栀会意,当下拿起一旁的花剪,要递给舒青窈。 舒青窈伸手。 就要接到时,袁栀突然“哎呀”一声,看向佘嫔:“娘娘,在这里修花,还是有些不妥当呢。” 佘嫔秀眉微拧:“怎么?春日阳光也是灼人的,外面天儿这般晒,若把我的肌肤灼伤了可如何是好?就在这里修剪便是。我好瞧个仔细。” 袁栀连连摇头:“娘娘不可!这可是皇上御赐的波斯嵌宝石地毯,万一被枝叶蹭了染了,毁了地毯,要怎么同皇上交待呢?” 听到这话,佘嫔不悦地娇哼:“那就只能把花搬出去了。”看向舒青窈。 袁栀笑:“姑娘,你把花搬出去修吧。原先想着外面天热才叫太监们搬进来,只是你也看到了,这地毯,着实异常贵重,毁不得。”顿了顿:“眼下那帮奴才又各有任务,抽不开身,只好劳你搬了。修花是个苦活儿,你经常练着,想必难不倒你的。” 舒青窈浅抿唇角,一言不发地看她们表演。 直到话头落到她身上,她才点点头:“确实难不倒。”眸光在那花盆边沿流转。 若她没有猜错,花盆边沿,那看不见的地方,暗藏玄机。 袁栀微微挑眉:“那姑娘请吧,把花盆搬到外边空地上即可。” 舒青窈向她伸出手。 “?” “花剪借我一用。” 袁栀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她松手,舒青窈却并没有接。五指分开的刹那,舒青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往花盆边沿中间而去,贴着边沿狠狠剐蹭了一下。 袁栀一声惊呼。 抽回手来一看,手背赫然一道血痕,不知是被什么擦破。 她花容失色,万般惊恐地看向佘嫔。 “娘娘!” 可并未说两句话,整个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抖动。 佘嫔一骨碌从软椅上坐起,红唇欲张,舒青窈却先她一步,施术将她定住。 旋即,袁栀的变化越发明显。 四肢仿若被什么扭折般,不停地咔咔作响,那张还算清丽的小脸皮肤迅速起皱,眼珠如同蒙了一层白雾,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舒青窈唇角微勾,一脚将花盆踹倒。 只见铜盆边沿内凹处,果真有两点寒光凛凛。 “这就是你们的手段?”她极为不屑,“失魂针,是吧?” 佘嫔一双美眸大瞪,满是吃惊。 这区区修花宫婢,怎么会知道失魂针? 这是,陆皇后私下偷偷教她的法子啊! 难道说,面前这个宫婢,不仅得了四皇子的心,还得了陆皇后的心? 佘嫔想不明白。 她也没机会知道了。 舒青窈之所以知道失魂针,是因为她见过中了失魂针的人。 那个宫女她都叫不出来名字,只知道宫女似乎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事,被当年的周永升拽着衣领,一路往僻静的地方拖。 那宫女不停恳求:“周公公,奴婢错了,奴婢绝不会说出去的,求您饶过奴婢吧!奴婢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啊!”把手腕两枚翠绿的玉镯撸下来,颤巍巍地递上前。 周永升叹了口气,抹过玉镯,放进衣袖里:“你也知道杂家心软,见不得姑娘家落泪。这样吧,你先跪在此处,杂家回去再帮你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默了一瞬又道:“跪在此处也不妥,万一有人问……这样——” 他将怀中拂尘倒拿,戴着金戒指的拇指摁了一下拂尘的柄,再把拂尘递了过去。 那宫女不知其中关窍,乖乖接了。 接过的瞬间,她轻嘶一声,眉头皱了皱,又瞬间舒展。 周永升继续道:“你就拿着杂家的拂尘跪在此处,若是有人看到,便说做错了事,杂家罚的。” 宫女点头。 满怀希望地目送周永升离开。 而后…… 凑热闹的舒青窈在树叶缝隙里看见,那个宫女身体开始扭曲变化,整个人跟疯了似的,拼了命地用十指抓挠面前的东西。 只是她面前只有空气。 抓挠许久,触碰到井口,转去抓挠井口的石头。 十指见红,砂石上留下斑驳,她没有停,倾身向前—— 慕卿回 第158节 直至她自己一头扎进井里。 扑通一声后,再无动静。 假山石后的周永升走出,冷笑着捡起地上拂尘,又用戴着金戒指的拇指摁了一下拂尘的柄,将她揣收在怀中。 有巡逻的侍卫闻声而来。 看到血渍,正欲发问,周永升连连拍着心口道:“杂家路过附近,看到有个宫女跟疯了似的往这边跑,以为出了啥事儿,没想到刚到这里,她就自己扎了进去……” 此事最后定为“宫女得了失心疯,失足溺毙”。 舒青窈早年不懂为何周永升要用那样迂回曲折的法子杀人,后来才知,周永升那次只能算作试验。 试验这失魂针的效用,以及发作的时间。 此后,舒青窈在宫中的日子,又听了几回“宫人得了失心疯”之类的故事,那时她就知道,原来后宫宫人的死因,除了借刀杀人、流言杀人,还有…… 陆皇后杀人。 没有人会去在意疯子。 疯子,是比宫女太监还要卑贱如尘埃的存在。 第225章 诡 看到这个铜制的大花盆时,舒青窈脑子里头一个闪过的,就是下面有失魂针。 毕竟花盆多是陶土,精致些的,会用白瓷,或许点缀青花,但无论陶土还是白瓷,都无法在那光滑的地方动手脚。 唯独铜。 针,亦可以是铜。 烧制时稍加改动即可。 只是没想到,佘嫔会用这么大的手笔来迂回杀她。 可惜,没成功。 已经疯了的袁栀开始拼命找寻“猎物”,舒青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在空气中转来走去。她也挺好奇这几年,失魂针的效用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袁栀的身体顿了顿。 忽就转过,朝她而来。 佘嫔眉梢跳起,透出两分喜悦。 可喜悦不到半息,舒青窈打了个响指,袁栀竟直直地朝贵妃榻而去。 佘嫔愈发惊恐,奈何浑身被定住,使尽全身力气都动不得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袁栀那双诡异的爪子向她袭来。 ——离她只有半寸。 舒青窈又打了个响指,袁栀停下动作。 “原来不过如此。”她不屑。 术还是能控制的。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也走向贵妃榻,微微倾身,打量袁栀身体的变化,又伸出两根手指,掀起她衣角看了看。 身体的皮肤,也变了。 陆皇后研究这般奇怪的杀人方式是为何? 侧眸看向似乎被吓傻了的佘嫔满脸泪水,不禁大感好笑。 “害怕?”她讥诮不已,“现在知道害怕了?” 好半天的,佘嫔的眼珠才转向她的位置。 舒青窈用手指抹了一下她的唇,她感觉到唇瓣和舌头都麻麻的,但,她好像可以说话了。 正要大声呼救,把门外等候进来抓现行的侍卫招进来,舒青窈“嘘”了一声。 “你猜,是外面的人快,还是袁栀的手快。”举起手指,做出打响指的样子。 佘嫔蓦然想起先前她是怎么控制袁栀的。 话到嘴边,立马咽了回去,小声:“我、我不说,不说。” “娘娘还是很聪明的,”舒青窈笑得意味深长,手指却不曾放下,“既然聪明,不如猜猜我是谁?” 佘嫔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思索着,又看了一遍。 确定不认识。 “看来,是我长大了,佘嫔,哦,不对,佘美人不认识我了呢……”舒青窈幽幽笑,“美人怎么会把我忘了呢?我是盈意呀~” 佘嫔骤然瞠目。 “盈、盈意?!”她结结巴巴,“哪个、哪个盈意?!” 舒青窈故意向她逼近:“就是……被你……害死的那个……七公主盈意啊……” “!!!”佘嫔浑身的汗毛倏然根根直立。 不,不可能! 舒盈意死了那么多年了! 而且舒盈意死的时候,才四岁多点儿,五岁都没有,哪会有怎么大的恨意,这么好的记性来寻她! “你不是七公主,”佘嫔声音颤抖,但眼神十分冷静,“你是个披着七公主皮的假货!” “我怎么是假货呢?”舒青窈越发逼近,“美人当年对我的‘好’,我可是历历在目。区区一枝芍药,只是一枝芍药,父皇都没说什么呢,你却借此发难,叫我丢了性命。我好冤啊……被活活打死的嬷嬷也好冤啊……我现在都还记得,嬷嬷的血溅在我的眉骨上,这里,这里,这个位置,温温凉凉的……” 佘嫔浑身又激起一片寒栗。 她虽不信鬼神之说,手下的命算来也有好几条,可面前这个,当真…… 当真叫她毛骨悚然! 一时脑热,也不管面前的“舒盈意”究竟是真是假,哆嗦着道:“七公主,其实我当年也是被陆皇后当刀子使啊!陆皇后说云嫔太美,又体健易孕,必须得打压。你姐姐六公主是个极其特殊的命格,要用来钳制紫微星,动不得,就只能动你的啊!七公主,你听我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找,也该找陆皇后报仇!” “是么?”轻飘飘的两个字。 “是,真是!”佘嫔用力点头,“不然,我当年只是个美人,而且家底也不是特别好,怎就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放肆呢!还有,最终把七公主带出去的,不是我,也不是我身边的人,是周永升啊!” 舒青窈一双眼眸渐渐寒冷。 佘嫔收住话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活了三十来年,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什么叫做: ——眼里有杀气。 下一刻,她忽然听到耳边一声轻吟: “你知道你今日最错的地方,是在哪里么?” “什么?” “错在……”舒青窈陡然移影,“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来杀我。” 话音落,手指响。 袁栀刹那恢复,不再受限的她立刻挥动双爪,不管不顾地抓挠身娇体嫩的佘嫔。 佘嫔成了一个血人,连声大叫。 舒青窈抬起双手,从背后拉扯袁栀。 自然被袁栀打开,摔坐去地上。 侍卫闯进来时,看到的,正好就是这幕。 * 佘嫔死了。 死状极惨。 据说,不亚于当年的桃茜。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舒青窈是有些恍惚的。不过心中又有些痛快的想,虽说是给幼妹报了仇,但佘嫔死成这样,正好也解了她心中一口,桃茜那样惨死的恶气。 至于剩下的…… 也不会让他们好活太久了。 分神片刻,她又敛回神思。 出了这样大的事,她是必然会被带到陆皇后面前问话的。 陆皇后先听侍卫描述了里面惨状,再问她,里面发生了何事。 她似是惊魂未定,一张脸惨白,用手捂着心口,勉力道:“回皇后娘娘,事情是这样的。奴婢本是凤麟宫的修花宫女,今日佘嫔娘娘身边的袁栀突然过来,说有花需要奴婢去修。奴婢虽不懂为何要叫奴婢去,但既然是佘嫔娘娘亲自点名,奴婢也就去了。等奴婢到后,看到屋子里正中央放着那盆合欢树,佘嫔娘娘问奴婢这棵是否能修,奴婢说可以的,佘嫔娘娘就叫奴婢和袁栀一起把合欢树抬去院子里。袁栀动作比奴婢快,她先碰到的花盆。也不知怎的,她突然叫了一声,下一刻,她就跟疯了似的……她……她……她扑到佘嫔娘娘面前,用手……呜呜……太可怕了……” 陆皇后眉头紧皱。 此事有诡。 第226章 唱 佘嫔进宫好几年,陆皇后深知这个女人虽然张扬,但再怎么也不会无端端地去找凤麟宫宫女的麻烦。 佘嫔这样做,只能是这个宫女犯了什么,亦或是招惹了她。 而她选择用失魂针,那么在她的设计里,是打算叫这个宫女触碰到失魂针,继而在宫女发疯时,召集侍卫进来诛杀。 可…… 为何最后死的会是佘嫔,中招的是袁栀? 陆皇后眸光深深,语气也不由得变了两分。 “你,抬起头来。” 舒青窈微微扬起小脸,眼睛看着地上。 陆皇后盯着她的脸,说不上好看,但比起一般的宫女,又要有灵气些。不过这幅面孔,十分陌生,并不像是凤麟宫的。 慕卿回 第159节 “你是谁?” “奴婢周卿。” “何时到凤麟宫做事的?” “今早。” 陆皇后脸色骤然一变:“谁派你去的!” “是……”她咬咬唇,把头埋得更低,“是周永升周公公。” 陆皇后胸口阵阵起伏,椅扶上的手指紧紧捏住那发凉的硬木。 没想到啊! 周永升,她一手提拔的好奴才,竟然敢瞒着她调了一个陌生的宫女到她的珏儿身旁!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春辞,去,把周永升叫来。” 周永升尚不知琉蕴宫出了这等大事,甚至都不知舒青窈已经经历了一番生死。听到“周卿”谋害宫妃,已被扣拿去陆皇后面前,周永升一个趔趄,险些直接从座椅里跌去地上。 瞬间满背冷汗。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要怎么把舒青窈救出来。 可心里又慌乱得厉害。 伺候陆皇后多年,他太了解陆皇后的手段。表面看着温柔端娴,实则心思细碎,容不得任何逆她的人。 而近来他一直在四皇子舒珏身边伺候,尽管陆皇后默许,想以此平衡舒琰和刘玉良的联手,可这次舒珏身边平白出现的“周卿”,他隐瞒未报,已经触了陆皇后的逆鳞。 他,难逃…… “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周永升开口打探。 春辞和他相识多年,自然也知道陆皇后这次饶不了他。犹豫片刻,还是同他透露了两分。周永升听罢,不免咋舌。 奇怪。 舒青窈就算得罪,也是得罪了五公主舒明葭,跟佘嫔有什么关系? 佘嫔为什么要给舒明葭出头? 若说是舒青窈得罪了佘嫔,可舒青窈从入宫到现在,几个时辰都在凤麟宫里,要不是袁栀上门,舒青窈只怕还在庭院里修剪花枝…… 修剪花枝…… 周永升心里咯噔一声。 倒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跟花有关的往事。 只不过没理由的,佘嫔要是知道了舒青窈的真实身份,只会把她供给陆皇后,绝不会私下动手。 真实情况如何,看来只有等舒青窈自己来解释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把陆皇后哄开心,好将他偷偷将“远亲”从宫外带到舒珏身边的事给糊弄去。 等到了曦光堂,周永升一见陆皇后那身气势,忙不迭地小跑上前,跪下请安。 陆皇后皮笑肉不笑:“这不是周公公么?许久未见,本宫怎么觉得瞧着更容光焕发了些?” 周永升如芒刺在背,十分惶恐。 赶紧磕头,泣涕涟涟:“皇后娘娘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这几日在四皇子身边,日以继夜,是压根儿不敢合眼!您也知道,您要老奴办的事儿,老奴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陆皇后面色稍霁。 瞥一眼正在偷偷观察周永升的舒青窈,转移话题:“行了,你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在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什么样子。喏,你的远房侄女还看着呢。” 周永升噎了一噎,顺势看向舒青窈,故意骂道:“哎呀,我说你怎么就那般不懂事儿呢!叫你好好修花,你是怎么就惹了事儿呢!” 舒青窈听得出他是在给自己递话解释,可先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过了。碍着周永升已经开了口,只能顺势道:“周公公您别生气,奴婢也是万般无奈。原本正在修花,那个叫袁栀的姐姐突然出现,说佘嫔娘娘要请奴婢过去。奴婢才进来,也不认识佘嫔娘娘。但既然是‘娘娘’,那也是拒绝不得的,于是就跟着去了……” “蠢哪你!你是四皇子的人,不是哪宫娘娘都能叫的!”周永升恨铁不成钢。 舒青窈配合着抽噎了两声:“奴婢也不知道呀,奴婢见袁栀姐姐都出现在了凤麟宫,还以为四皇子应允了奴婢过去修花。” 说到这里,舒青窈顿了顿:“不对,奴婢想起来了,周公公您说过,奴婢才来,得留在凤麟宫熟悉环境,学习规矩的。那、那袁栀姐姐为何会找奴婢?还有,不是说任何人员调动都得告知周公公您么?周公公您不知道这件事?” “我哪知道啊!”周永升气得心绞痛。 周卿是不知道,舒青窈铁定是知道的啊! 这位小祖宗,还搁这儿给他挖坑演呢! 不过她话头都引到了这里,他也只好接招。转过头对陆皇后道:“皇后娘娘,老奴明白了!是佘嫔身边的袁栀不懂规矩,擅闯皇子府,诱骗周卿她去了琉蕴宫!” 陆皇后唇角轻轻勾了勾:“然后?” 周永升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眉头紧紧蹙起,也开始装模作样地琢磨。 忽而“啊”了一声,道:“奴婢想起来了,佘嫔娘娘当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嗯?” “佘嫔娘娘说,‘谁给你的胆子修剪芍药啊’!” 听到“芍药”二字,陆皇后和周永升脸色俱是一沉。 不约而同想到曾经那件到现在都令后宫津津乐道的,佘嫔“一战成名”的血腥事。 舒青窈还在满脸不解地嘀咕:“奴婢不明白,奴婢只是个修花匠,见到残枝枯花,不就是应该修理么?” “……娘娘,”周永升低声开了口,“说到修剪芍药,老奴是见了的,周卿她没有撒谎,修剪的那些,的确是败了的残花,这……无论到哪儿说道,都是能说通的。” 陆皇后抬起白皙的小臂,并起双指抵住额角,轻轻按揉,随口一句:“那便是佘嫔魔怔了。” 顿了顿,眼神犀利地盯着舒青窈:“不过,佘嫔又没有见到你修花,怎么知道你修剪芍药的事?” 第227章 和 “这事说来,唉,”周永升叹了口气,“老奴是知道的。” 陆皇后微挑长眉。 周永升继续道:“原先是五公主到宫里来找四皇子,后来五公主离开时,看到了周卿。也不知怎的,五公主就要责罚她,老奴看到时,五公主身边的彩玉已经是要打人了。老奴想着,不管怎么说,周卿也是四皇子的人,断不能叫旁的主子来教训,于是就从中掺和了一把。再之后,五公主就和彩玉走了。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这茬子事儿。” 扭头:“周卿,你把先前发生的事仔细说说。” 舒青窈更是满脸莫名其妙:“皇后娘娘明鉴,周公公明鉴啊!奴婢真真什么的都没做,就在那里修花。周公公您也知道,奴婢是今早上才来的,哪里敢怠慢什么?做事都是一等一小心的。” 周永升略是点头:“娘娘,此事还牵扯了一个叫苹茹的宫女,苹茹替周卿挨了一巴掌,老奴事后问过苹茹,她说当时的确只看见周卿在那边修花,然后五公主就带着彩玉走过去。紧接着气氛就不对了,她走过去帮着求情,才因此挨了一下。” 陆皇后心里生出一股烦躁。 舒明葭那个公主,她并不十分喜欢,总觉得小家子气得紧。比起她那穷酸的采莲女生母,还多了几串不安分的心眼儿。照目前来看,只怕是舒明葭没事找事,结果被周永升从中插手,又心中愤懑难平,借芍药发作,拉了佘嫔入局。 没想到佘嫔却因此丧命。 旁的也就罢了,主要是这佘嫔到底是嫔妃,且明僖帝还…… “皇后!是哪个刁奴害了朕的爱嫔?!”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浑厚庄严的男声,裹挟着浓郁的怒气,大有山崩地裂之势。 陆皇后瞬间更加头疼。 舒青窈却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顿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个,该被她称为父皇的男人…… 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漠,多年的憎恨也足够叫她放弃那层可怜的血缘。可当她听到明僖帝的声音时,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隐隐抽搐,脑子也越来越清醒地回想起以前,母嫔还在世的时候。 “就是她?”明僖帝掠过她身边,直往正位而去。 舒青窈忽而觉得嘲讽。 多年未见,自己的父皇还是像以前那般,高高在上的,为了其他人来责难她。她也还如以前那般,卑微的,跪在他的面前。 “是,但是——”陆皇后刚开口说了两个字,立马被明僖帝截断。 “来人,把这刁奴拖出去斩了!查清她的来历,从她往上,三族三辈,全斩!” 舒青窈目瞪口呆。 周永升汗如雨下。 三族三辈,那宫里的皇族岂不得都给斩个干净了? 赶紧开口:“皇上息怒,此事大有蹊跷……” “还能有什么蹊跷!朕已经听说,佘嫔惨死,她身边的宫女袁栀忠心护主,亦是惨死。要不是侍卫冲进去,这个刁奴——” “皇上,”舒青窈终究忍不住开口,“奴婢何德何能,以一当十呢?遑论还面对一帮训练有素的侍卫。” “你——” 在场的不仅明僖帝,陆皇后和周永升皆是怔住。 周永升倒是最先反应过来,他好歹知道舒青窈的真实身份,敢这样反驳开口,倒也不奇怪。但在明僖帝和陆皇后眼中,她简直是火上浇油,死上找死。 脊背发凉,立马朝旁边的春辞望去,使了好几下眼色。 春辞本不想搭理。 但转念一想,虽然和周永升共事多年,可周永升仗着陆皇后的倚重,又和四皇子亲近,历来眼高于顶。难得有欠她人情的时候,她必须得把握住。 便点了一下头。 趁着人多不备,朝门口移去,消失在曦光堂。 陆皇后也看到了周永升和春辞的小动作。 默了一瞬,暗道周永升不会平白这般保着一个从未听说过的远亲,猜测这只怕是与舒珏有关。以防万一,在明僖帝发怒要立刻斩了人前,她伸手覆去明僖帝的手背上,语调温柔:“皇上,可否听臣妾一言。” 明僖帝和陆皇后多年夫妻,陆皇后又替他经营后宫数年,听到陆皇后开口,他勉强将到嘴边的话含住,问:“你要说什么?” “此事的确有蹊跷,方才您还未来前,臣妾已调查出了几分眉目……” 字字不落的重新说了一遍。 慕卿回 第160节 舒青窈不由得惊讶于她的记忆。 过目不忘,过耳不忘,难怪她能下得那样一手好棋。 明僖帝眉头紧锁:“你确定跟葭儿有关?葭儿平日最是不争不抢,性子又温顺懂事。” “是与不是,不妨把五公主和五公主身边的彩玉传来对质?”陆皇后提议。 “也好。”明僖帝挥手。 没过多久,舒明葭和彩玉也出现在曦光堂。 舒明葭脸色不怎么好,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霾。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区区一个宫女而已,有那么难杀? 佘嫔杀不掉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反而牵扯她进来,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葭儿,你说,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明僖帝指着舒青窈,“这个宫女,可是顶撞忤逆你了!” 舒青窈心脏一紧。 暗道果然还是那个偏心眼的! 舒明葭大喜,自是接过明僖帝的话,娇泣着:“是呢父皇!这个宫女,仗着是四皇兄宫里的,可无法无天了!葭儿叫她按规矩行礼,她竟然,竟然说只有四皇兄才能让她行礼!葭儿觉着,这么号刁蛮人物是不配在四皇兄身边的,定会毁了四皇兄的名声,于是叫彩玉出手——” 彩玉适时跪下,插话:“奴婢也是按规矩教训,哪曾想周公公出来制止。奴婢和五公主不敢僭越,于是也就离开了。回宫路上,五公主口渴,正好路过佘嫔娘娘的琉蕴宫,便去讨了口茶水喝。佘嫔娘娘人美心善,怕五公主不自在,寻了话闲聊。聊着聊着,不留神就聊到了这宫女修剪了芍药花枝上……” 舒明葭继续道:“父皇,葭儿是万万没想到,就因两句闲聊,会害了佘嫔娘娘的命啊!佘嫔娘娘那般好的女子,怎就、怎就这么玉殒香消了呢……” 这句话真真如一把钢刀插到了明僖帝的心口上,痛得他嘶了口气。放在身上的手指狠狠蜷起,一把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朝舒青窈掷去。 第228章 落胎 舒青窈来不及躲闪,身份所限,她也不能躲闪,只能瞬间收拢双手,掩住小腹,生生受了这一下。 坚硬的瓷磕上她的额头,有温润的感觉在额头渗出,她敛了敛眼眸,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那一瞬间她忽然止不住地自暴自弃,生出玉石俱焚的念头。 ——最厌恶的人差不多都齐聚一堂,干脆动手把他们都杀了! 杀心愈演愈烈,犹如欲望在心中膨胀。正当她打算触碰阴阳玉子,冷不防听到舒珏的声音:“父皇,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她不会杀人的!” 说话的空当,舒珏还走到舒青窈身前。 舒青窈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即将爆发的情绪不免压了一压。 这是做什么呢? 她不明白。 明僖帝和陆皇后更是不明白。 二人一时无话,反倒是舒明葭惊叫:“四皇兄,难不成你真看上了这个卑贱的宫女?”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舒青窈身上。饶是被舒珏挡住了大半部分身子,她还是能感觉到那些试探的、厌恶的、嘲讽的……不怀好意的眼神。 舒珏显然也没料到舒明葭语出惊人,愣了一瞬,慌乱解释:“不是!这个宫女,她是——” 她是什么?他说不出下一句。 舒青窈眸光微寒,深深看了他一眼。 旋即坚定了心中所想。 对着明僖帝和陆皇后,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轻声开口:“奴婢自知卑贱,配不上四皇子,也不该染指四皇子。可,孩子是无辜的。还望皇上、皇后娘娘,看在奴婢腹中骨肉的份上,能让奴婢多活几个月。待奴婢产下孩子,皇上再发落处置奴婢,也不迟。” 舒珏吓得脸都白了。 一句“你在胡说什么”含在口中,对上舒青窈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又说不出口。 或许…… 是她想出的保命招数。 对,定是这样! 舒青窈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可能有孕呢!更何况还是他的孩子,简直荒谬! 念及此,他勉强冷静下来,抿了抿嘴角,对明僖帝和陆皇后礼道:“父皇、母后,她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无论怎样,还请父皇和母后暂留她一条性命。” 陆皇后震惊不减,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不是,珏儿,你告诉母后,你是真和这个宫女……” 舒珏沉默地低下头。 “四皇兄,你糊涂啊!”舒明葭连连跺脚,“葭儿给你引荐大阁士的嫡长女你都不多看一眼,怎么就栽到这样一个贱婢手里!”狠狠瞪向舒青窈,冲上去:“你这个贱婢!你怎么配怀我们皇家骨肉!” 眼看舒明葭就要动手,舒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明僖帝双目阴沉:“住手!” 一声雷霆万钧。 “周永升。” “奴才在。” “去传太医。” 周永升心里咯噔一声。 正要应下,舒明葭插话:“对,是得请太医来好好诊诊脉,以免什么货色都敢来鱼目混珠!彩玉,你也陪周公公去!”怕明僖帝不悦,补上一句:“父皇,彩玉和擅长妇科的计太医是老乡。” 明僖帝看了舒珏一眼,又看向周永升。 略是扬指,示意他二人同去。 彼此做个见证,总不至于诊个假脉出来。 等待的功夫,在场所有人各有所思。 气氛十足凝滞。 舒珏一直锁着眉头看舒青窈,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六皇妹,以前那么温吞好欺负的性子,如今居然是个闯祸包。 他是说了她做什么都给她兜着,但也不能一来就兜个这么大的。 而且,他还毫无准备。 要是待会儿太医来了,她露了馅,那他还能找什么借口呢? 难道要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皇上、娘娘,计太医来了。”周永升引计太医入堂。 陆皇后思忖一瞬,对明僖帝道:“她这样跪着,计太医不太好诊脉。” 明僖帝没说话。 她便给秋归使了个眼色。 秋归会意,走下去,虚虚扶了舒青窈一把,将她带去一旁的小椅坐下。 伸出手,她平静地看向地面。 “计太医,你可是宫中最好的太医了,论妇科,没有谁能比你厉害,你可得好好诊,看看这人是真有孕,还是白日发梦。”舒明葭咬牙说出最后几个字。 陆皇后淡淡瞥她一眼:“五公主的话今日有些多,是太久没有在钱贵妃身边教养,忘了规矩?” 舒明葭心脏一跳,有所收敛,乖巧讨好地笑:“皇后娘娘,葭儿一时心急,有所失态。葭儿着实担心四皇兄,四皇兄这般出色的男儿,怎可能瞧得上一个——” “回皇上、皇后,”计太医起身,“这位宫女的确有喜了,孕期不久,一个月多几日。” 舒珏目瞪口呆。 陆皇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说不出哪里的奇怪。 “你、你真的……”舒珏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舒青窈则是羞红了脸,低下头:“对不起四皇子,奴婢本想着过段时日再同您商量的。其实您能记得奴婢,托周公公将奴婢带进宫中,有份温饱的工作,奴婢已经很感激了……奴婢本想着就这么做着工,日后能有机会多看您两眼,便是幸福……” 舒珏脑袋嗡嗡的,好像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了。周永升眼疾手快扶住他,正要叫计太医也过来把把脉,就听到舒明葭冷笑:“父皇、娘娘,您二位都看见了么!四皇兄他这反应,显然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与其叫那孩子生下来受罪,还不如现在就了结了它!” 对计太医道:“去备副落胎药。” 听到“落胎”二字,明僖帝恍惚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 她曾经也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只不过那时她和这个宫女不同,她虽是悲伤地流着泪,但很平静地点头,愿意喝下那碗带了毒的落胎药。 要不是他听到风声,及时赶到,又当场给了她美人位份,那他见到的,就只会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可惜,最后她还是玉殒香消,连同她腹中那个已经成型的男婴…… 想来,和她三个孩子,是一个都没保住啊。 活着的那个,极其凶恶的命格,如今也是下落不明。 “……” “皇上?” 第229章 妾 见明僖帝忽就神思恍惚,陆皇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也不怎么好了。 但她到底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且眼前还有两桩没有处理完的大事,轻咳一声,又唤道:“皇上,您觉得如何处置这个宫女好?” 明僖帝堪堪回神。 不知为何,再看向那宫女,竟觉得莫名熟悉起来。 先前那股愤怒像烟云一样的,消散不见了。 慕卿回 第161节 只有满心凄哀。 定定看了她片刻,明僖帝道:“罢了,既然怀了皇家血脉,珏儿又无子,暂且留她一条性命。如她所言,待她生产,再处置也不迟。” 舒明葭几乎惊掉了下巴。 “父、父皇?!”她讷讷走到前面,“父皇,这个宫女,她生得不美,德行不端,还出身卑贱,这,这怎么能当得皇嗣的生母?!还有,父皇您忘了佘嫔娘娘死得有多惨么!您这样,就是寒了佘嫔娘娘的心呀!” 震惊许久的舒珏终于有些缓和过来,听出舒明葭要置舒青窈于死地的意思,忍不住挺身而出:“五皇妹,别忘了她是有孕在身的妇人!身怀六甲,怎么可能以身犯险去杀人!何况,佘嫔的死,连刑部都啧啧称奇,你说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做到!” “怎么不能做到?那什么,什么术者,妖人的,都会魅惑!只怕是魅惑了佘嫔自戕,又魅惑了你,你还不自知!” 周永升听不下去了,跳出来打圆场:“五公主啊,这几年术者为祸,您也知道,皇城中多有巡察司的人。若周卿姑娘当真是什么妖人术者的,那不是立刻就被巡察司发现给抓了去?” “……”舒明葭噎了噎。 这点她还真无从辩驳。 扭头看向舒青窈,见她脸上非但没有害怕恐惧的神情,反而透着一丝得意奚笑,立刻瞪大的眼睛:“父皇,您、您看她!她居然在嘲笑!她绝对目的不纯!” 众人朝舒青窈望去时,舒青窈一脸怯弱,惶恐又茫然。 “五公主,您……您怎么……奴婢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您,难道就因为今晨奴婢背对着您在修剪花枝,没有看到您,没来得及向您问安么?”扶着小腹起身,敛裙跪下,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如果是这样,奴婢重新向您行礼……” 舒珏和周永升彼此交换了眼神。 不免暗道这舒青窈还真是能屈能伸。 舒明葭明显招架不住,落了下风,还在嘴硬地叫嚣:“你能不能别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来恶心人!跟当初那个灾星似的,说两句就哭就做小伏低,还以为本公主把你怎么了!” “舒明葭!”明僖帝冷冷开了口,“朕说了多少次,六公主有她的名字,你们几个当时年幼,私底下胡闹惯了,如今已经成人,怎么还这般不懂事!” 舒青窈愣了愣,完全没想到,明僖帝居然会……会帮她说话? 舒明葭更加委屈:“父皇,您凶葭儿……您从来没有凶过葭儿……” “你从来也没有如此的失态!你看看你,哪里像一个公主!”明僖帝颇是恨铁不成钢。 陆皇后满是看好戏的表情。 她是早就看出了舒明葭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明僖帝就喜欢这般小女子,无论是妃嫔还是女儿,都偏心着。 所以她懒得点破。 明僖帝自己想通了,自然就能看明白了。 再看跪在地上的宫女,明明是个宫女,那异常坚定,不卑不亢的眼神,还有气质,别说,还更像一个主子。 抬起手指掩唇,轻轻道:“皇上,她有孕在身,不然还是先叫她起来?” 明僖帝这才把目光转移到舒青窈身上。 见到她的眼神和气质,不免也是一怔。 “皇上,今日……佘嫔虽去得突然,但也有了新生命,一码归一码,不如把这姑娘指给珏儿当妾室吧,”陆皇后主动道,“总不能叫珏儿头一个孩子就没名没分的。” 明僖帝眼神深深,看向舒珏。 “你的意思?” 舒珏知道明僖帝实则在责备他,眼下储君之位未定,沉湎女色,只会失去先机。可他当真冤枉,舒青窈这女色,他是沉湎不了一点儿的。 奈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只能含糊道:“当时儿臣微服调查官盐走私一案,深陷险境,是周卿她不顾自己安危,拼命相救。一路上儿臣得蒙她的照顾,最终才脱离险境。儿臣何尝不知,她这样的身份,入宫实则并未良策。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今她也有了身孕……望父皇成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当年他微服在大臣家中做客,看到那矫若惊鸿,翩若游龙,生得清冷与艳丽并存的绝色舞姬,心中也是想的这么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明僖帝淡淡开口。 “……谢父皇、母后成全。”舒珏行礼。 舒青窈跟着磕头:“谢皇上、皇后娘娘成全。” 离开曦光堂,回凤麟宫的路上,三人无一句话。 直到回到凤麟宫,舒珏瞬间变了脸。 一把揪住舒青窈的手腕就往书房里带。 走动的太监宫女见了,都吓得低下头避开眼,不敢多看。 周永升急急忙忙地跟上,边走边小声劝:“哎哟二位祖宗,小心、小心哪……” 一路劝到书房。 舒珏带着满肚子火,狠狠将舒青窈丢进屋中。 “周永升!关门!” “哎。”赶紧应。 舒青窈揉了揉发痛的手腕,脸上委屈并不作假,垂着眼眸道:“四哥,这真不怪我,你问问周公公,皇上他说了几次要杀我。” “皇上?”舒珏气得发笑,“你连父皇都不叫了?” 舒青窈滞了滞,别过头去,不吭声。 “好,行,不说这个,你爱叫什么叫什么!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周永升回头见屋外似乎有人影,不迭地摆手势,示意他们小声点儿,又去把门拉开一条缝。 对外呵斥:“不怕死的就进来!” 两个胆大的太监立刻跑开。 门再次合上。 被这么一偷听,舒珏和舒青窈又冷静了两分。 但舒珏仍旧十分烦躁。 后腰靠去书桌,也不去坐椅子,双手撑住桌边,就这么随意地倚着。 “青窈,你叫我怎么说你好?我是答应了帮你兜着,可你捅了这么大个篓子,我怎么帮你?我是你哥,不是神仙!” 舒青窈眼睫微颤,一颗眼泪坠了出来。 不同于先前的演戏,这一刻,她是着实感到心酸。 她,居然是有哥哥的? 第230章 术 “我在跟你说话!”舒珏怒气不减,但看到她默默流泪,一时又如鲠在喉,说不出第二句重话。 舒青窈略是调整心绪,指尖捻去多余的泪,对着他浅浅一笑。 “四哥不必忧虑,青窈不会在宫中待太久的,以后,也不会留在宫中。你也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以前是为了和沈清越相互牵制,他不在了,我就剩下和亲的命运。和亲,我是断不会去的。” 舒珏叹了口气。 舒青窈继续道:“佘嫔的死非我愿,虽说我与她有仇,但也不至于才入宫就去找她麻烦。四哥,今日这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将对陆皇后的说辞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对于舒珏,她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把所有底都交出去。 尽管他帮她,那也是怕惹火上身的缘故。 舒珏听罢,倒不疑其他。毕竟舒青窈的确是在凤麟宫被带走的,而这件事的发生,也是因舒明葭而起。 舒明葭…… 想到那张脸,今日在明僖帝和陆皇后面前竟如此咄咄逼人,他对周永升道:“五公主那边,日后若还来,必须通传。本宫允许,再放她进来。另外,去查今日究竟是谁当值,找出来,打死。” 周永升应声:“是,奴才这就去传。” 目送周永升走出去,舒珏复又看向舒青窈。 “你的孩子,不解释一下?我这父亲,当得可真叫一个‘惊喜’。” 舒青窈的心脏微微紧缩。 没想到舒珏竟是故意支开周永升,才问她这话的。他的心思,还真是缜密如发。 摇摇头,手指勾起胸前鬓发搅绕:“四哥,其实我没有怀孕。” “嗯?”舒珏瞪大了眼睛。 计太医是数一数二的太医,尤擅妇科。这几年后宫宫妃有孕,多是经由他手,尽都母子平安。医术这般厉害的一个太医,怎么可能诊错? 舒青窈看出他眼里的怀疑,向他伸出手:“请把手给我。” 舒珏照做。 她并指在太医通常诊脉的位置划了一下,随即问:“四哥可有相熟的,可靠的太医?请他来诊平安脉吧。” 舒珏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手。 正好周永升传完话回来,舒珏便叫他去请太医。 没过多久,太医来了。 “这位太医,劳烦你给四皇子请平安脉。”舒青窈主动开口。 那太医和舒珏私交甚好,见舒青窈开口,不免有些诧异。但看舒珏也是默许的,便应了声走上前。 并指搭去舒珏脉上。 几息后,他错愕地瞪大眼睛,抬起手指。稳稳心神,他再次探脉,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太医,四皇子贵体可还康健?”舒青窈问。 太医额角渗出几滴汗。 “这……”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是其他人,他糊弄两句也就过去了。可这偏偏是四皇子,以后的路,他还仰仗着四皇子呢,不说实话也不行…… 但这脉象,他真是说不出口! “四皇子是否有孕象?”舒青窈浅笑盈盈。 太医登时朝她看去。 慕卿回 第162节 “这位宫女姐姐……” 再看舒珏,神色还算镇定,惊讶过后,又淡淡收回了手。 “四皇子……” “不必说了,本宫知道了。”示意周永升送他出去。 屋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舒珏笑了一瞬:“术法?” “是,”舒青窈坦然,“要不是术法,四哥怎么会有孕呢?” “你啊……”舒珏摇了摇头。 不是真的怀孕,那就好了。 不然他还得提防着舒青窈别有用心,或者,那腹中孩子的生父别有用心。 “四哥,青窈还是很抱歉,给你带来了麻烦,”她走到他身前站定,“我再想报仇,却也没想好如何去报。何况我才来,有些人有些事,也没想好怎么去面对。比如……” 她没有说下去。 舒珏知道她指的是明僖帝,薄唇微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其实青窈,很多时候,父皇他也身不由己。他可能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国君。” 舒青窈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讽刺。 身为陆皇后的嫡次子,他没有资格去说明僖帝不是一个好父亲。 相反,自他出生起,他和舒琰,两个皇子享有着最好的待遇。这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没有的,更遑论她们这些,迟早要嫁出去的公主。 果真…… 还是不是同路人啊。 “不提这个了,”看得出舒青窈对这个话题的抵触,舒珏淡淡一笑,“今后你对外的身份就是我的‘妾室’,苹茹性子踏实稳重,就跟着伺候你吧。至于要完的礼数,我自会寻个由头,叫父皇和母后延迟。” 舒青窈点头,并手行礼:“多谢四哥。” “好了,先回去休息吧。以后尽量少出凤麟宫,若要出去,都知会我一声,好叫我心里有个数。” 舒青窈应下。 回到房间,得到消息的苹茹赶紧过来见礼。 虽说她看得出周永升待这个叫周卿的姑娘毕恭毕敬的,但她着实没想到,这个姑娘是四皇子的人。 且如今腹中还有了骨肉…… “卿姑娘,日后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婢。”她万般客气。 舒青窈摆手:“苹茹,我还是照往常那样相处即可。” “不不不,您也是主子了,奴婢就是奴婢。”她越发客气。 舒青窈默了一瞬。 也知道在宫中不比得在外,若是雾菱,便也就把话听进去了。 于是道:“那你去备些吃食来,我有些腹饿。对了,我的吃食要尤为小心,最好去计太医那儿讨些药膳。” 苹茹豁然开朗:“是,奴婢这就去。” 待苹茹离开,她插上了门闩。 这一去一回,加之做药膳是时间,少说哦也得一个时辰。 足够她出宫一趟了。 * 院中。 沈清越正坐在书案前,手执狼毫,行写《往生咒》。 宫里的事,自然瞒不过舒琰。 舒琰知道了,他也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舒青窈的手还真是快,就这么半天,便解决了明僖帝的宠嫔。 而更离谱的,舒青窈竟然“怀”了舒珏的孩子。 第231章 哄 屋中升腾起淡淡雾气。 沈清越笔尖一顿,察觉到异样,也只是淡瞥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书写《往生咒》。 从雾气里走出的舒青窈,心里惴惴不安。 其实,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但她故意给他提醒,想看看他的反应。 这反应么…… 不妙。 低着头咬着唇,迈着步子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肩膀,亲昵地去蹭他的脸。 “夫君~”软软糯糯的一声。 沈清越始料未及,心脏似是被鼓槌打了一下,愣住。 很快又继续垂眸书写。 舒青窈稍稍抬眸,看到他纤长浓密的黑色眼睫在那儿颤啊颤,她的心也跟着颤啊颤。 噘起小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沈清越:“……” 笔尖下,凝了一滴墨,坠在宣纸上缓缓浸开。 “夫君~你怎么不理我呀~”她又蹭了蹭。 沈清越呼出口气,将毛笔搁置去笔架上,借着动作把她的手臂扶开。 淡淡道:“四皇子的妾室何故纡尊降贵来到这简陋的房子里,叫旁的男人‘夫君’?四皇子应允了么?” 舒青窈噎了一噎,顺势坐去他怀中,仗着他不敢对她用力,便专门挺起小腹,对着他的手臂。 “旁的男人?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旁的男人?”她嬉笑着勾住他的肩,“你不是我舒青窈的男人么?” “不敢当,”沈清越平视前方,“公主这么大的本事,哪能看得上我这个一文不值的人。” “一文不值?”舒青窈险些笑出声,“清越哥哥,你还是沈清越么?”屈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我还记得,你以前可傲气了,看都不看我一眼的。这般高傲的心境,怎么如今就一文不值了?” 他微瞥她一眼,没好气道:“这还不是得怪没良心的六公主,捅起篓子来,什么话都敢说。六公主怀上了四皇子的孩子,呵呵,厉害啊。” “夫君果然是因为这个生气呢~”她涎着脸。 “我没有。” “没有你怎么不看我?”眨眨眼睛。 沈清越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向她:“我看了,然后?” “然后,你承认是我夫君了呀。”她狡黠地笑。 沈清越顿时一愣。 意识到被她下了套,又别过头去。 舒青窈用手捧住他的脸,扳回来,含笑道:“好啦,我好不容易出来的,就想陪陪你,和你说说话,别这样啦。你明明知道我和四皇子之间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事的,他帮我圆谎,也是因为明僖帝当时恨不得宰了我。连要诛我三族的话都说出口了。” 小声嘀咕:“看不出来啊,他这么在乎那个女人。” 沈清越微抿薄唇:“他要灭你三族,你不该高兴?”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灭三族,正好把他也给灭了,如你所愿。”沈清越多了两分正经。 舒青窈怔住。 而后笑着轻轻打了他一下。 “沈清越,你怎么不说把我也给灭了呢!” “你灭不了。” “?” “祸害活千年。” “……” 她倒嘶一声,蹙着眉就要反击。正要开口,面前那张俊脸却忽然就贴近了来,温柔的触感印在唇上,那渐渐灼热的温度顺着唇往深处蔓延。 良久,舒青窈避开了他。 “嗯?” “你……”她有些难以启齿,“你的……” 沈清越轻叹一声,抱着她挪了挪位置,又小心翼翼揽入怀中。 “窈窈……”无奈的呢喃。 舒青窈回应着他。 “清越哥哥,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是。但是,没办法的。就算我不入宫,就算我还在你身边,我们也要走另一条路。既然当初你做出了决定,说明你已经深思熟虑过,我们都不该后悔。” “嗯,是这样的。”他低声。 舒青窈:“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是么?我们分开行动,你能更好的接近舒琰。而我则在宫中先解决掉那几个麻烦。待到舒琰和舒珏夺位之争到了不得不上台面那刻,我们再相聚,到时候,向他们好好算一算总账。” 沈清越合上双目:“窈窈,你忽略的一件事。” “什么事?” 慕卿回 第163节 “魅君。”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自上次那样的事发生后,沈清越就变得十分敏感,每个选择,每个举动,他都会思考一番,这是否又是魅君在暗自推动。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目前所做种种,岂不就是给魅君牵线搭桥? “清越哥哥,是这样的,”舒青窈稍稍往他心口靠近,“魅君的事,我们阻止不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沈南风的话也说得很清楚了,只要魅君出现,他就会来。那么我们可以暂且不管魅君。” 顿了顿:“她这段日子一直未出现,我想,兴许是凌桑被她拽入幻境时,凌桑拿出木珠,召了师父的灵过来,师父的灵重创了她的缘故。她需要疗伤,需要派出她的喽啰去吸收新鲜的血液。所以该忙的,该担心的,是巡察司,不是我们。” 沈清越默了默,分开她:“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今早招财给凌桑送吃的,一进去就发现,房间里没有人。” “怎么可能?凌桑他内灵耗尽,少说也得休养三天!” “但是,的确没有人,”沈清越沉眸,“房间里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连被子都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可见他是自己走的。至于去了哪儿,怎么去的,我不知道。” 舒青窈焦虑不已。 空谷的事暂且还没有着落,她和周永升还不够亲近,今日见陆皇后时,也没有看到空谷的身影。一桩事还没有解决,凌桑又不见…… “会不会是回玉灵山去了?”沈清越试探地问。 舒青窈面色凝重。 玉灵山路途遥远,没有术法的情况下,回去并不容易。但要不是回玉灵山,就更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了。 “我传个信问师父吧。”她道。 毕竟上次他们也担心濯莲真人是不是出了事,才会说那样的话。 要不是碍着她身份特殊,她早就传信去问了。 眼下,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只能暴露她的行踪。 从桌上拿了一张全新的纸,她手指翻飞,灵巧地折出几只纸蝴蝶。旋即施了术法,纸蝴蝶瞬间消失不见。 第232章 倒 等待的过程中,舒青窈又去了凌桑的房间查看。 的确如沈清越所言那般,房间十分干净整洁,似乎凌桑走之前,还刻意打扫过。 但…… 正因为打扫得如此干净,舒青窈反倒怀疑起来。 凌桑不是个爱收拾的性子,以往在玉灵山,他那房间都是被舒青窈嫌弃成“狗窝”的,尤其是床上那被子,能不叠就不叠,也只有在玉灵山上下检查时,才会注意两分。 指尖凝起术法探查房间,没有一丝术法痕迹。 “窈窈。”沈清越轻唤她的名字,示意朝窗外看。 舒青窈望去,只见一只纸蝴蝶扇着翅膀,缓缓入窗,飞到她面前。她伸出手掌迎接,又奇怪地看了沈清越一眼。 怎么,他能先于她感应到? 可她很早就探寻过,沈清越并不是能修习术法的底子。 敛回神思,舒青窈分开纸蝴蝶解读上面的内容,面色稍霁。 “师父说,凌桑是她带回去的。”顿了顿,垂眸:“兴许是师父在幻境中感应到了凌桑内灵耗尽,才接他回去养伤。” 沈清越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肩,宽慰:“这样你便可以放心了。” “嗯。” 凌桑没事,师父也没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 回到凤麟宫,刚休息片刻,苹茹就带了药膳来敲门。 舒青窈取下门闩。 “姑娘久等了,快趁热吃,可香了呢!”苹茹边说边把手里的托盘往前递。 舒青窈正欲叫她进来,眼风不经意地发现周永升的身影隐在树下,似乎正在打量她。默了一瞬,想起这药膳舒珏那边势必是知道的,于是道:“光是药膳,吃着也不爽,能再去寻些其他的来么?” 苹茹自是应下。 舒青窈从她手里接过托盘,关门。 回到房间,用术法幻出空碗,将药膳倒去碗中,再用术法将原本的碗里填满,走去窗后,将那碗里的东西倒了出去。 周永升看到这幕,消失在叶下。 舒青窈佯装什么都没发现,再次合上窗户,拿起勺子,悠悠开吃。 一连几日,周永升都在不远处监视她。 她也如法炮制。 直到周永升找上门。 他支开苹茹,对她十分客气地说:“六公主,今晨负责打扫的太监过来说,窗户下有些污秽。这……” 舒青窈立刻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嘘”声:“周公公,那些都是补孕妇的药膳。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情况,做做样子罢了。” 周永升“嗐”道:“六公主要做样子,也提前知会老奴一声不是?幸好那负责打扫的太监是个老实的,老奴同他说是公主您晨起孕吐,他也就信了。” 舒青窈不好意思地笑。 “老奴也知道,皇上和皇后都在等着这个‘孩子’呢,什么好的药材补品,指定都是往您这儿送。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样您看可好?老奴叫苹茹准备个小桶放在那角落里,每日傍晚老奴安排人来收拾。” 舒青窈感激不已:“那可真是太好了。” 摸了摸小腹:“到时候再寻个由头,说孩子没了……” “哎,这话可先不兴说。”周永升打断她。 她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周永升眼珠子转了转,觉得有些事还是提醒两句的好,便道:“六公主您之前以沈小王爷幕僚的身份和三皇子有交集,想必也知道了三皇子和四皇子如今的局势。虽说您这‘孩子’来得突然,且您又是以奴婢的身份现于人前,少不得遭人诟病,但四皇子处理得当,对外称您曾有恩于他,如此,舆论便转了风向。” 剩下的,不消周永升细说,舒青窈自己已能想明白。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同她眼下。 朝中和民众舆论同样能对最后的储君之位落入谁手起到重要作用,舒珏利用她造势,倒也合情合理。 反正她也利用了他脱身,两相扯平。 不过目前麻烦的就是,舒珏恐怕真动了找个有孕的妇人生下“皇嗣”的念头。 前三个月她的身形是看不出来,三个月后呢?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六公主啊,这段日子还得委屈您装装,比如孕吐啊什么的。”说到这里,周永升脸色有些窘。 不能说他是完整的男人,但曾经也是个男人。 而且又是后宫有头有脸的大太监。 如今他软声软语地哄舒青窈装有孕,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 舒青窈当然知道这是舒珏的意思。 要舒珏来说,那舒珏更别扭。 莞尔一笑,乖巧地应:“周公公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毕竟四哥不会害我,现在在这世上,我也只有四哥这一个亲人了。” 周永升愣了一瞬。 思忖着,点点头。 这话倒也没错,舒青窈也算他看着长大的了,以前那日子,过得还真不如这几日在凤麟宫踏实舒坦…… “总之,六公主您安安稳稳‘养胎’,待日后事成,四皇子呀,必是感激您的。” 此话暗示意味过于明显,她赶紧做出欢喜的样子:“多谢周公公,也劳烦替我谢谢四哥。” 周永升笑着摆了摆手。 “只是——”舒青窈瞬间又沉下脸色,心事重重。 “嗯?六公主有何愁恼的,不妨同老奴说说,看看老奴能否替您解忧?” 舒青窈半低着头,怯怯看了周永升一眼,收回眸光。 声音很轻:“周公公身边有个可厉害的人物,虽说这几日青窈没看见他,但还是担心,有朝一日他突然出现,将我的术者身份公之于众。您也知道,一旦暴露我的术者身份,那势必会查到玉灵山。而玉灵山那边……” 周永升毫不担心:“您是说谷雨?那小子,最近都不会出现的。” “嗯?他怎么了呢?”她脱口而出。 周永升诧异一瞬,不明白舒青窈为何这般关注。 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太着急了些,找补:“他这么厉害的人都能出事,难道是有更厉害的人物在?那我……” 周永升将拂尘搭入臂弯:“哪能出事呀?他可是会菩萨,得供起来的活菩萨。这么说吧,他本领高强,皇后娘娘有意提拔,所以最近呀,他在皇后娘娘那儿了。” 舒青窈不免想起用追踪术看到的那诡异场景。 空谷的血,陆皇后的皮,以及…… 魅君的声音。 第233章 探 “姑娘,您在休息着么?皇后娘娘身边的春辞姑姑来了。”苹茹在门口传话。 舒青窈一个激灵。 周永升也惊了一瞬。 这大白天的,看来还真不能说人。 “快请姑姑进来。”舒青窈道。 春辞自上次中了舒青窈的招后,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小腹总是隐隐作痛。私下请了太医来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面容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周永升见到,少不得惊讶:“春辞,你这是怎么了?” 春辞颤抖着泛白的唇,摆了摆手:“多谢周公公关心,奴婢应该是近来天气不好的缘故。” 慕卿回 第164节 “可有找太医瞧过?” “找了的,”她勉强笑了笑,“太医开了几副调理的药,叫奴婢好生养着。” 舒青窈也上前关心:“既是养着,又何必大老远的跑过来?春辞姑姑,有什么话,你吩咐下去叫人过来传传也就是了。” 春辞牵了牵唇角,打量舒青窈。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看这个宫女。 生得么,不美,气质么,幸好没有民间那些穷酸气。 不过知道关心人,那倒是个知冷知热的。这样的身份待在四皇子身边,能体贴照顾,也足够了。 对舒青窈微微点头:“奴婢跑一趟是应该的,奴婢这次过来,是皇后娘娘挂念姑娘腹中的胎儿。若姑娘方便,不如随奴婢回去,向皇后娘娘谢恩?” 舒青窈做出两分紧张:“可,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怎么……” “无事,皇后娘娘为人宽厚,您如今又怀有皇嗣,娘娘只会待您更好的。”春辞如是说着。 周永升看了舒青窈一眼。 舒青窈也向他回看而来。 周永升会意:“正巧,四皇子也才吩咐了老奴去看望皇后娘娘,这样,老奴陪着姑娘走一趟,如何?” 她满是感激:“多谢周公公。” * 曦光堂。 陆皇后端坐在正位上,手执一本《女则》,正细细翻看。 身边的秋归跪在地上,手捏成拳,轻轻捶着陆皇后的腿。 听到通传,陆皇后略抬手指。秋归停下动作,起身站去一旁。 春辞引着舒青窈和周永升进来。 见礼后,陆皇后和颜悦色地让舒青窈坐下。 “天气渐渐炎热,这样的日子,身子可还爽利?” 舒青窈羞赧:“多谢娘娘挂念,奴婢身子一切如常。” “那就好。这段日子你的身体金贵,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本宫——珏儿他事务繁忙,咱们做女人的,得多体贴多照拂。” 舒青窈乖巧地应:“娘娘教诲,奴婢铭记于心。奴婢什么都不缺,四皇子已经安排得万般妥当了。” “你呀,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陆皇后放下书册,牵过她的手放入掌心,拍了拍。 触及她柔软细腻的肌肤,不免怔了一瞬。 这样的手…… 真是民间百姓有的? 见陆皇后一瞬迟疑,舒青窈暗道自己大意了。但眼下又无法收回手,只能将眸光转移到一旁的《女则》上,问:“娘娘,这是什么书呢?奴婢粗鄙,并不识字……” “这本啊,”陆皇后松开她的手,转去拿《女则》,“这是《女则》,女子该读的。” 本是给她准备的,但听她说不识字,也就打消了念头。 转看秋归:“去寻些童蒙的识字书本来。” 对舒青窈道:“你别多心,本宫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跟在珏儿身边,又是珏儿第一个女人,未来长子的生母,识一些字,自然是好的。” 周永升偷看舒青窈的反应,适时道:“娘娘,这书本就交给老奴吧。” “也好。”陆皇后答应了。 又絮语了一阵,陆皇后只觉得从舒青窈嘴里探不出什么虚实来。也不知道是舒青窈真真的实心眼,还是,心眼太多,瞒得滴水不漏。 琢磨间,低头见自己手背竟起了层白白的皮,蓦地惊慌,对秋归道:“去、快去把他找来!” 见舒青窈和周永升俱是一愣,又勉强缓和语气:“本宫忽然想起还有件要紧事。周永升,你先送她回去。” “是。”周永升礼道。 舒青窈猜到陆皇后口中的“他”是空谷,她很想多停留一阵,等到空谷过来。奈何周永升向她狂使眼色,只怕她再不走,就要被陆皇后派人赶出去了。 不过,磨蹭的这会儿功夫,倒还真是等到了和空谷擦肩而过的机会。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空谷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跟在秋归身后,他微微看了舒青窈一眼。 眼神对上的刹那,舒青窈明显感觉到,空谷的气势与他本人截然不同。 难道,魅君已经彻底占据了空谷的身体? 那么,魅君和她相看而过…… 一阵恶寒忽就遍布全身。 她步子顿了顿。 “姑娘?”周永升压低声音。 环顾四周,见无人在,问:“怎么了?” “那个人……” 周永升还以为她是想起了空谷用黑金匕首刺她的时候,低咳两声:“姑娘放心,谷雨他现在是跟着陆皇后的。”言外之意便是无须再担心他对她出手。 不过说来也奇怪。 六公主不是术者么?为何那黑金匕首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就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周公公,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舒青窈脸色严肃,“我想起来,那个人我曾经见过的。不过那时我刚入玉灵山不久……他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 周永升显然没有料到舒青窈和他还有这一层缘分在,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将她往旁边的角落引。 小声道:“小祖宗,你对他了解多少?” 舒青窈故作迷茫:“我只是遥遥见过,后来也没有任何交集。周公公,皇后娘娘知道他是个术者么?你也知道,术者入宫,这是大忌讳!” 见她满脸真切的担忧,周永升琢磨一瞬,悄悄做了个手势。 凑前半步:“六公主,您放宽心吧,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术者。正因为他有这本事,皇后娘娘才留他在身边的。” 舒青窈不解:“太危险了!不行,我得去告诉——” “哎,不用!”周永升赶紧制止。 默了默,索性把话给她挑明:“老奴知道六公主您是担忧娘娘凤体,但娘娘的凤体已不是凭借着药就能调理的,得加上谷雨的术。” “可是,周公公,你不是术者不知道,但凡普通人,贸然被施以术法,都是会被反噬的。你们可千万别被他给迷惑了!” 周永升:“……” 心下怅然。 当时若舒青窈在,他也不会把谷雨推给陆皇后。陆皇后也就不会因此依赖上谷雨,受限于他的术法…… 这也是陆皇后不得不推波助澜,叫舒琰和舒珏,赶紧选出未来储君。 她怕,怕有朝一日终究迷失所有心智,被彻底控制。 “六公主,您放宽心。”他还是笑着,心里却无奈得很。 舒青窈眉心微蹙,半低着头,并未接他的话茬。 好一阵子过去。 在周永升打算开口请她继续走时,她忽而眸底一亮。 扬头道:“不若周公公想个办法把他带来,我想,探探他的虚实。” 第234章 钱 周永升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照理说,舒青窈主动提出帮忙探探对方的虚实,这等的好事,他是该立刻答应的,可问题在于他已经知道谷雨已经把陆皇后的命脉攥在手里,要是舒青窈插手,只怕也会知道他们精心隐藏的秘密。 “周公公?”舒青窈追言,“你放心,虽说我这几年没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探查他的底还是可以的。” 周永升尴尬地笑:“六公主啊,老奴也知道您是好心。不过这件事,老奴是真做不了主。您也看到了,娘娘她眼下十分倚重谷雨,老奴哪有本事把他单独支开呢?” 舒青窈淡笑不语,没有再继续强求。 像周永升这样的人精,莫说陆皇后,就算在明僖帝面前,也是能说上两句话的。既然他都把路堵死了,她再说什么,反倒会引起怀疑。 于是和周永升往凤麟宫折返。 一路上周永升都魂不守舍。 也不知道陆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越想越觉得糟心。 原本是想缓和陆皇后从娘胎里带来的心疾,却没想到把她推入另一个火坑。 且这个火坑,还是他亲手造的。 要是舒青窈能探谷雨的虚实,说不定可以趁机反牵制住他…… 可要是没有成功,那陆皇后的秘密极有可能会暴露。谷雨那边,也会打草惊蛇。 “周公公。”不远处,响起一道女声。 舒青窈本是走在周永升身前,听到声音,步子微微一滞,和他并行。 对方带着宫女款步而来。 她一身湖蓝绣染孔雀宫装,梳着复杂的发髻,髻上缀满珠宝。比起陆皇后,华丽有余,端庄不足,一看便知是个张扬的。 舒青窈谨记自己是宫女的身份,并不敢抬头直视。待对方走到身前,一缕熟悉的蜜香直冲脑门,她心脏一紧,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香味,是钱贵妃! 早年钱贵妃才刚入宫不久,曾自称她不染香而遍体生香,如古书所载的香妃一般。可久而久之,对香味敏感的妃嫔就发现了,钱贵妃的“香”,是会变化的。 春日的甜腻,夏日的清爽,秋日的醇厚,冬日的悠长。 慕卿回 第165节 钱贵妃为此还得意洋洋,说自己的肌体就是高贵特殊,可以随季节不同变化。 直到…… 因前朝太妃行厌胜之术诅咒太后,后宫大肆清扫,钱贵妃私藏的各种香料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原本算欺君的大罪,可钱贵妃硬是凭借着自己的手腕,叫明僖帝非但没有处罚她,反而在宴会上夸她心灵手巧,制得一手好香。钱贵妃也顺势将自己的香分送给各宫妃嫔,人人都有,拿人手软,便堵住了大家的嘴。 舒青窈之所以对她这蜜香熟悉,是因为当年云嫔怀有身孕时,钱贵妃同样有孕。钱贵妃隔三差五地过来,身上的味道,自然也深深烙印在了舒青窈的记忆中。 “周公公,这又是哪宫的小主子?”钱贵妃身边的露芽挑着眉问。 周公公先向钱贵妃见了礼,才道:“这是四皇子的那位。” “那位……”露芽嘴角撇了撇,“民间来的,什么都不懂,就懂爬四皇子床的那个丫头吧?” “咳,”钱贵妃轻咳一声,捏着帕子抵着唇,“好歹你也跟了本宫多年,这也忒没规矩了。待姑娘哪日诞下皇嗣,母凭子贵,到时候姑娘要罚你,本宫可帮不了你。” 露芽立刻“啊呀”一声,矫揉造作地行礼:“却不知姑娘原来这般小气,玩笑一二都不可的。不过奴婢听说啊,这孕初最是要积福积德的,到时候胎儿才能顺顺利利。想来姑娘也是不会计较奴婢方才的无心之失哦?” 舒青窈淡淡一笑。 “姐姐说得对,我当然不会计较。” 周永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却听她下一句道:“我只是会原封不动地把方才姐姐所说,全部告诉四皇子。” “你!”露芽瞪大了眼睛。 钱贵妃面色凝滞。 暗道这个粗鄙的宫女竟还有些难对付,三言两语唬不住,便给周永升使眼色,示意他去一边避一避。 周永升叹:“贵妃娘娘,您看这日头还是晒人的,别把您冰肌玉骨给晒着了,回头皇上追究起来,老奴可担待不起啊。” 钱贵妃美眸大瞪。 转言:“周公公说的也是,犯不着在这日头下站着。这样吧,本宫出来的时候,正好备了些吃食。以为冯妃要来呢,临到头又说身子不爽。糕点摆久了也就浪费了,姑娘不如去本宫那里坐坐?” 舒青窈心中轻啧。 这可是人家自己找上门来的,跟她可没有一点关系。 正要开口应承,周永升已经拒绝:“贵妃娘娘,真是不巧,小主子啊,她有孕在身。头三个月金贵,生怕出了什么闪失。眼瞧着出来也有些久了,再不回去,只怕四皇子要担心了。咱没必要叫四皇子担心不是?” “那你就回去传个话,四皇子自然不会担心,”钱贵妃微扬下巴,“再说了,谁没有生过孩子?本宫的孩子都快和她一般大了,莫非本宫对她这孩子还有什么坏心思不成?”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周永升只好再看舒青窈的意思。 舒青窈默了默。 “贵妃娘娘,奴婢有两句体己话想托周公公回去告诉四皇子。” 钱贵妃手指微扬。 舒青窈便侧身,压低声音:“钱贵妃不会无缘无故来拦我,她是佘嫔的?” “不是,”周永升叹气,“您也知道四皇子到了适婚年纪,他又不像三皇子,早早有了人照顾着。所以后宫内不少妃嫔都把自己的幼妹或是侄女之流,推到四皇子面前……” “……所以,她是因为我挡了她侄女的路,所以来找我麻烦?” “八九不离十,”周永升眼神认真,“不过您也别怕,老奴回去以后就带人来。四皇子是绝不会让您留在那儿太久的。” 舒青窈莞尔。 的确不能在钱贵妃那儿留太久。 否则,她会忍不住,再次出手。 第235章 人 钱贵妃的金桂宫离这里并不远。 舒青窈老老实实地跟着走,露芽还时不时刺她一句,不过她也无所谓了。 反正孩子又不是舒珏的。 她也不爱舒珏。 听到的每一句阴阳怪气,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于她来说毫发无伤。 等走到金桂宫,露芽忽就伸手拦在她面前。 “姑娘,钱贵妃的宫门,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舒青窈:“……” 真想说一句,有病。 脸上仍挂着舒缓的笑意:“那,奴婢要怎么才能进呢?” “跪下,”露芽咧着唇角,“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磕九个头,恭恭敬敬的,才能祛除民间来的穷酸气。” 舒青窈淡然道:“宫里的规矩怎的和民间这般不同?哦~想来也是娘娘和姐姐都出身不俗的缘故,不知道在民间三拜九叩的,一般是家里死了人,出了白事。” “你说什么呢!”露芽急眼。 她又道:“不过,都说入乡随俗,那奴婢入宫,自然也得遵循宫里的规矩。既然姐姐要奴婢三拜九叩,奴婢叩拜就是了。只是——这万一后面有个什么不妥的,可不能怪奴婢。” 一句平常的话用平常的语气说出来,却叫钱贵妃和露芽两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用柚子叶洒洒水得了。”钱贵妃不耐地皱起眉头,说罢,往里面而去。露芽见自己施的计没有成功,一边懊恼,一边更加厌烦。 狠狠剜了她一眼,道:“你别以为那条舌头了不得,要再得意,我一样能说动娘娘,给你拔了去!” 拔舌么? 舒青窈一瞬恍惚。 当年云嫔出事,她听到两个宫女在私下说着什么,想凑近了听,又被对方赶走。没多久,就有宫女死在了一座废弃的院子里,验尸发现,那宫女被拔了舌。 云嫔被诬陷,因妒忌,害了两个皇嗣。 其中一个怀有皇嗣的,就是钱贵妃。 若那宫女死于拔舌…… 她拼命在记忆中搜寻,想要找出那张张面孔中穿梭的蛛丝马迹。可当年她只有九岁,后宫那么多宫妃,那么多宫女太监,她当真想不起更多。 “我在跟你说话呢!”露芽一巴掌拍了过来。 身体的反应快于脑子,她猛地抬手,一把钳住露芽的手腕。 在露芽惊愕的眼神中,她又瞬间松开了手。 “你、你、你会……” 后面几个字尚未说出口,周永升忽就出现。 “哎呀小主子,怎么您还在门口站着呀!” 有周永升在,露芽只好偃旗息鼓,顺带还客气地问:“周公公来得这般快,只怕是走累了吧?奴婢待会儿给您沏一壶上好的茶水。” “不用了,四皇子呀,担心小主子得不得了。你也知道,前几日佘嫔那边出了事,小主子受了惊吓,险些动了胎气。今日又出来许久,是该回去了。”周永升从善如流。 “周公公……”露芽还想挽留。 周永升严肃了语气:“四皇子还在等着,杂家就不同你多说了。改日,四皇子会带小主子来拜访钱贵妃的。”咬重后面几个字。 露芽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会坏了事,赶紧跪去地上。 “周公公慢走,姑娘慢走……唔。” 心口蓦地一疼。 带着莫名的寒气。 说不清为何,她手捏成拳,轻轻揉了揉。 再看前方,周永升已经和舒青窈不知所踪。 “露芽姑姑,还没好呢?娘娘叫我来问你。” “好什么呀好!”露芽起身,跺了跺脚,“小蹄子仗着有四皇子撑腰,可不得了呢,娘娘若想给表小姐出气,还得费一番功夫。至少,咱们得先把四皇子这尊大佛给哄得高抬贵手。” 那小宫女咋舌。 * 凤麟宫。 舒青窈觉得身子有些乏了,便回到自己房间休息。苹茹伺候她更衣后,细心地合上床帐,又蹑手蹑脚关上门。 没想到周永升在外等着。 她吓了一大跳。 又赶紧站好:“周公公。” “小点儿声,”周永升脸色微凝,“里头怎么样?” “睡了。” 睡了? 周永升眯了眯眼睛。 这大白天的。 “这几日她都这般嗜睡?” 苹茹仔细想了下,摇头:“倒也没有,往常姑娘午后顶多小憩一阵,便起来看书,安安静静的,也不做旁的事。顶多去庭院里修剪枯枝残花——姑娘想做,奴婢也不好拦着。” “嗯。” “今日奴婢倒是感觉到姑娘她累了,扶她的时候,身子都沉沉的。奴婢刚准备拉床帐,她已经闭上眼睛睡了。” 周永升若有所思。 不过他和苹茹都不了解术者,不知道术者在施术后,身子都会虚弱一时半会儿的。以往舒青窈还能勉力支撑,佯装无事,但今时今日她有孕在身,担心着魅君伤害,她的灵力还得分部分给胎儿,以作保护。 “周公公是需要奴婢多打探两分么?”苹茹试探地问。 “不用,”周永升笑着否掉,“我也只是关心两句,毕竟是四皇子第一个孩子,万事都得仔细小心——”话锋一转,“你也是个机灵的,如若发现任何不妥,即刻去请太医。” 慕卿回 第166节 “是,奴婢知道了。” 舒青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 若非白日中下的术已经开始生效,她还在梦中,昏昏沉沉。 但具体梦了些什么,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好像和她有关系。 睁开眼睛,神思渐渐清明。手指撩开床帐,她看见月光下,暗色的房间内,闪现着一痕如细碎皑雪般的银光。 心里狠狠一沉。 今日在金桂宫前,临走时她给露芽落了锢灵术。 这术法于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但对于做过亏心事,尤其是伤天害理的血腥事的人来说,那必将放大他心中的恐惧。如梦魇般,缠绕着他,叫他无处可逃,最终溺于虚幻中,惊骇死去。 这一痕银光出现,说明露芽已经被梦魇缠身…… 她,的确害过人命。 等不得,舒青窈立刻放置木人施术,又传去金桂宫,潜入露芽所住的院落。 大宫女的住处如同小主子,都是单独,且地宽。舒青窈借着银光,毫不费力地找到露芽的房间。 正欲隐匿潜入,却惊愕发现,她床前立着一个人! 第236章 它 只见那人影立在床前,看着床上痛苦挣扎,抓挠空气的露芽无动于衷,仿佛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欣赏她的苦痛一般。 舒青窈渐渐回过神来,见那人影并未察觉她的存在,便小心翼翼地绕去另一端靠近,想看清楚这人影究竟是谁。 借着稀薄晦暗的月色,舒青窈赫然一震,险些站立不稳。 竟然是……空谷。 不,不对! 不会是他,应该是占据了他身体和神思的魅君! 一想到魅君,一股由心底深处而来的害怕立刻盘桓而上,她掌心里洇满冷汗,竟不知该上还是该退。 良久,空谷没有任何动作。 床上的露芽也渐渐没了声音。 中了锢灵术的人,最终都是这般悄无声息地死去。除了面容扭曲,并看不出什么。舒青窈警惕地看着空谷,总觉得他应该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露芽即将咽气那刻,他当真抬起了手。 那一刹那,说不清心中在想什么,舒青窈陡然出手,将毫无防备的空谷拉入自己的须臾幻境中。 然后,她愣了。 摸住自己的心口。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她在做什么? 不要命了吗?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感觉自己仿佛一分为二,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直到须臾幻境中没有任何异动,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想必空谷被她强行拽入后,封闭五识,陷入混沌,魅君不能再控制空谷,空谷自然也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再看向奄奄一息的露芽,她重新振作,用指甲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向床前走去,正欲凭借着露芽最后一口气,用术探寻神思过往,露芽却蓦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幽绿寒冷的眼睛。 她赶紧收手,往旁边避去。 眼看着露芽在床上,四肢跟麻绳似的扭动,咔咔两声,若骨断的脆响,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胸腹朝天背朝地,手掌脚掌并用的姿势,爬地飞速而行。 饶是舒青窈也斩杀过妖人鬼魅,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骇人景象。拿不住究竟会发生什么,她只敢远远跟着。 露芽一路前进。 像猫似的,到一处门前。 门口守夜的是个太监,太监迷迷糊糊,见到面前有黑影,睁开眼睛细看,正好对上露芽那双幽绿寒冷的眼睛。 下一刻,看清了。 面前的,是个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东西。 它下巴在上,额头在下,头发垂顺在地面,就这么阴森地盯着他。 太监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浑身发软,急急要往后退。来不及开口,它已经朝他脖子咬去。 只一口,太监脖颈断裂,热血喷涌,溅去旁边的门窗上。 舒青窈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它又挤开门缝,钻了进去。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钱贵妃的惊叫。 “你要做什么!啊!你是什么东西!”语无伦次。 可是,钱贵妃的声音并没有召来侍卫和其他值夜的宫女太监。 舒青窈诧异地环顾四周,不经意抬眸,惊愕发现,天空中竟然悬着两轮鲜红的月! 不对,这…… 这不是现世。 这也是幻境! 那东西臆造幻境,竟把她也拉进来了! 再听房中,钱贵妃的声音已经渐渐弱去,不过不是呼救,而是奇怪的呓语。 “本宫没有,不是本宫啊……” “为什么要找到本宫……” “又不是本宫的错!你怎么不明白!本宫没要害你啊!” “冤有头债有主,本宫要怎么说你才明白!” “不是本宫不是本宫不是本宫……” 舒青窈蓦地蹙眉。 她落的术是探查露芽,怎么会发生后面这样的变故?难道方才魅君已经控制了露芽,所以露芽转来找到钱贵妃? 可说不通的,露芽就算被控制,也该是找她来报复,关钱贵妃什么事? 还是说,钱贵妃曾经做过什么,叫露芽恨不得杀了她的事? 种种谜团难解,舒青窈指尖凝起阴阳玉子的魂光,朝门边最大的一棵树挥去,光印树中,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随后,她隐匿潜入屋中。 只见钱贵妃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衣衫不整,连连哭泣。而露芽那诡异地身体就这么横在钱贵妃身前,面无表情,也没有动作地把她看着。 时不时的,嗓子里发出几声咕噜。 舒青窈听不懂,钱贵妃却好像明白。 “你走啊!你走!” “害死你的不是本宫啊!” “本宫不欠你啊,大不了本宫多给你烧点纸!” “再、再照顾一下你在宫外的家人!” “……” 说到最后,钱贵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无路可退,也不知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只能紧绷着弦,将断未断。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身体又咕噜了两声。 钱贵妃突然变了脸色。 抓起一旁的瓷枕,狠狠朝那身体砸去。 舒青窈心里一紧,以为它定然会发怒,上前去把钱贵妃撕成碎片,却没想到它呜咽着哭了起来。 这一哭,钱贵妃也跟着哭。 什么情况?舒青窈一头雾水。 哭着哭着,钱贵妃蜷缩起身体,把自己抱紧,嘴里喃喃着:“本宫知道你死得委屈,可是你不死又有什么办法。云嫔被弄成那样,皇上好生气,要不是你死,皇上迟早会来撬你的嘴,到时候,你的下场会更惨。” 身体咕噜两声,很奇怪,舒青窈感觉到它也在悲戚。 “你死成这样,本宫也不想的。香鸢,本宫知道你对本宫的心思,本宫何尝不是把你当作……爱人一般。所以很多事情,只有你知道,谁都不知道,”钱贵妃还在哭着,“都这么多年了,三公主都长大了,你以前还教她叫你父亲,她年纪小不懂,还真叫,现在她大了,还说起这事,本宫心里也酸啊……香鸢,你要是真索命,就把本宫带走好了……” 舒青窈目瞪口呆地站在角落里。 她听到了什么? 钱贵妃,和一个宫女? 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听到钱贵妃道:“你是当年本宫身边,唯一知道本宫没有身孕的人,香鸢,陆皇后向本宫施压,说本宫若不交出你,那我们都得死。本宫那时也痛恨,为何这件事要把你卷进来。否则,你还好好的,我们也好好的……” 第237章 渊 “你没怀孕?” 舒青窈再也忍不住,沉着脸,行到她们面前。 慕卿回 第167节 在幻境中,舒青窈是她本来的面容。那具身体挪转两步,偏头打量她。钱贵妃则是错愕不已,脱口问:“你是何人!”待瞧出她眉宇间,似曾相识的神态,以及这种莫名的气质,钱贵妃倏然反应过来:“你是云嫔的——” “对!我是云嫔的女儿,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的女儿!”舒青窈咬牙切齿,“钱玲珑,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可是陆皇后向你施压,要你假装有孕,再假装滑胎小产,嫁祸于我母嫔!” 钱贵妃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身体感受到舒青窈的杀意,嗓子咕噜着,横在她们之间,眼睛死死瞪着舒青窈。 对上眼神的刹那,舒青窈有一瞬恍惚。 继而反应过来…… 魅君早在她动手前,就已经出手了! 或者说,早在十余年,香鸢死的那刻,就已经出手了! 魅君之所以能如此厉害,就因她走的是邪路,平素叫她的妖人喽啰四下掳掠平民,榨取他们的鲜血,再生啖他们内脏,以不为世人所容的方式修炼。 而除了人本身,人的邪念,怨念,怒念,哀念,亦是她所需要的。 香鸢怀揣着对钱贵妃的满腔爱意冤死,那自然有怨念,怒念,哀念。 魅君早在百年前就在布局,定不会放过如此精妙的一颗棋子。 她对露芽的锢灵术…… 只怕是无意间,帮了魅君一把! 不由得又想起沈南风那句: ——若你已经是妖人的走狗了呢? 她不愿,她不想,却在不知不觉中,做了那样的事。 沉默的这瞬,钱贵妃已经从惊怕中缓过神来。 神色冷淡地道:“六公主,本宫不知道你凭何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该去和亲吗?你生母去得早,莫不是需要本宫给你添些嫁妆?” 一听到这句话,舒青窈怒不可遏:“钱玲珑!我生母去得早,是拜谁所赐,你是没有一丝愧疚吗!” “与本宫何干?”钱贵妃挺直了腰身。 尽管她披头散发,依旧不失当年在云嫔面前展现出的,高人一等的傲气。 舒青窈气极反笑:“何干?那我先杀了你,再从中使计,叫三公主去赫特族和亲,你是否也能说一句‘与本宫何干’?” 钱贵妃怔了怔,着急大声:“你要做什么!本宫知道你去了玉灵山,学了些乱七八糟不入流的玩意儿,可宫里到处都是巡察司的人,你别自寻死路!” “是啊,宫里到处都是巡察司的人,结果你面前立着这么大一个怪物都没有动静。也得亏它是你的‘爱人’,不然你死了都没人知道!” 那身体咕噜两声,不知何意。 钱贵妃眼神也暗了暗。 但还是挣扎:“本宫的珠儿已经成亲,夫妻恩爱,你别去生是非……” “我是否生是非,得看钱贵妃是否配合,”舒青窈看向那身体,“你死得冤,尚能找钱贵妃,我母嫔,我妹妹,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弟弟,难道就死得不冤了?香鸢,我不管你现在是怨念还是其他,我要想除你,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说着,借阴阳玉子的灵光朝那身体袭去。 但停留在离它半寸的距离。 感受到光芒的圣洁,那身体别过头去。 舒青窈也只是想要它别来乱事而已,见目的已达到,便将阴阳玉子收回。 再看向钱贵妃,眼神愈发凌厉。 钱贵妃认栽地闭上了眼睛。 叹了口气: “当年,云嫔第三次有孕后,陆皇后就找到了本宫和冯妃,说有要事相商。 那几年陆皇后有两个儿子傍身,还有皇上的宠爱,过得尚算滋润,本宫和冯妃都没往云嫔那边多想。哪知陆皇后直言,叫我们二人也怀孕。 我们当然不明白,妇人怀孕怎能说怀就怀,陆皇后便告诉我们,只需对外称有孕即可,其余有她。本宫和冯妃碍于陆皇后还有她背后陆家的威势,也只能答应下来。 出宫门的那刻,本宫还记得,冯妃奇怪地问本宫,陆皇后对一个小小嫔位的子嗣在意什么?本宫当然也不知道的。毕竟陆皇后高高在上,除了家世和两个皇子,她本人亦母仪天下,无人可以撼动她的位置。而其他妃嫔的孩子亦是照常出生,除了个别难产夭折,从未出过任何怪异事。 那时本宫擅长制香,陆皇后又叫周永升单独给本宫传话,叫本宫隔三差五带些香去和云嫔交好。云嫔她……毫无防备心,当然,本宫的那些香也断没有丝毫问题——本宫总不至于把自己给害进去,留下把柄。 这样的日子持续大概三个多月,云嫔显怀,按理说本宫和冯妃也该显怀了,可我们自然是没办法的。那天,本宫还记得,是个阴天,也是云嫔生辰。皇上高兴,说云嫔指定怀有龙子,多喝了几杯。 周永升从上面下来,跟本宫说,回去后,就说小产了。其余不需要本宫管顾,装着虚弱,卧床不起,悲痛万分便是。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后来,的确,舒青窈都知道了。 宴会后没多久,钱贵妃和冯妃双双“小产”,宫中不知从哪里开始传,说是云嫔又怀了个灾星。话风渐变,成了云嫔这个龙子是个血腥的不祥之子,一来就夺取了另外两个皇嗣的命。 到最后,流言愈演愈烈。 陆皇后下令搜宫,明僖帝默许。 ——便从云嫔那里,搜出了不知道何时被人栽赃嫁祸的脏东西。 陆皇后…… 舒青窈双眸敛起,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是她?云嫔身份低微,又不争不抢,即使生下龙子,也不会改变什么…… 还有她的妹妹,舒盈意,也是死于陆皇后之手。 甚至沈氏覆灭,沈清越落得如此境地,无一不出自她的手笔。 为什么…… 眼神不觉落到那身体上。 惊讶发现,它竟以一种,欢乐又畅快地眼神在看着自己。 仿佛,她现在的难受与不解,是它期待已久的东西。 它…… 不对,不是它! 是魅君…… 灵光一现,她忽就想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一切,是魅君所为。 而魅君所为,皆是在逼迫她,推促她,一步一步,走向面前深渊。 那个,筹谋百年之久的深渊。 第238章 控 贞元公主,比他们所知,还要更早的,就在筹谋这场局。 她和沈清越的命格,注定是最有用的棋子。 因此,贞元公主设计沈氏,将沈清越原本上好的紫微星命格引向另一个众叛亲离,无人可依,凄惨离世的极端。 至于她,原本命格就极其凶恶,为世人所避之不及,她小心翼翼,苟活周旋,却仍被算计着一步一步,推到贞元公主给她定好的位置上。 她的母嫔,她的幼妹,还有未出世的弟弟,都是因她而死…… 甚至,沈氏支离破碎,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心中大恸,她面无表情的,浑圆的眼泪却一颗一颗夺眶而出,砸在衣襟上,迅速洇成一团。就像那些逝去的无辜生命般,悄无声息。 钱贵妃和那身体茫然不解地看着她。 钱贵妃甚至生出两分不忍。 说来舒青窈还不如她的珠儿年纪大,她和云嫔,实则也没那么交恶…… “青……六……六公主,”钱贵妃迟疑许久,才想好怎么叫她,“你还好吗?……其实当年那件事也过去很久了,你……” “你有什么资格来劝我?”舒青窈眼神骤然凌冽。 异样的杀气暴涨,那身体敏锐地感受到,立刻跨走去钱贵妃身前,想要抵挡。 舒青窈勾唇一笑,十分不屑。 手扬空中,五指擒拿,竟将那身体控在了半空。 “我说你啊,真是可怜。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你不过就是个可怜至极的棋子!”她咧唇大笑,极尽讥讽,“你活着的时候是个卑贱的奴婢,死了还是个卑贱的奴婢,你真以为钱贵妃心里有你不成?还不是觉得你老实好用,利用你的一片痴心,将你玩弄于鼓掌间!” 那身体一颤,仰头朝钱贵妃看去。 在那样的情形下,身体的头如同扭转了一圈,带着惊骇的表情,比先前更为可怖。 钱贵妃心脏陡跳,失声: “不是的——本宫并不曾把你当作卑贱的奴婢!” “不曾?那为何从不让她贴身伺候你,连沐浴,都是换作旁的宫女?说是心腹,却连你一指头都碰不得,到底在害怕什么?说到底,还是心里恶心,膈应着的吧!一边享受着她的死心塌地,一边却嫌恶不已。钱贵妃,你当真是虚伪!” 她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割破腐朽陈旧的虚伪烂皮,将鲜血淋漓的肉剥显而出。那身体不知还有没有能力去思考,只是看着钱贵妃,许久都没有动作。 钱贵妃掩面低泣,嘴里还在分辩她没有。 “那你亲口承认,你也爱她,说,你爱香鸢!” 钱贵妃骤然一愣。 看向舒青窈,又看向悬在半空中扭曲的脸,嘴唇颤了颤,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舒青窈感受到控住的身体的情绪,竟是在期待的。 心念一动,她笑:“你看,你付出生命,连到了这刻还想护她,但换回了什么?”话锋一转:“钱贵妃,你要是不承认心意,那我杀了她,不,我要她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世上,你也无所谓的,是么?” 钱贵妃放在身上的手微微抖了抖。 舒青窈感觉不到她的不舍。 相反,她好似更加期待,期待能够解决这个骇人的怪物,缠身的麻烦。 舒青窈复又看向那身体。 慕卿回 第168节 “香鸢,懂了么?” 香鸢的头缓缓扭转过来,望着她。 “既然懂了,那就不必客气了。” 说罢,松开了手。 那身体一落地,发狠地朝钱贵妃扑过去。 钱贵妃始料未及。 一句虚假的诺言含在口中,想说,却再也没有机会。 血溅三尺。 有几滴,还飞染上舒青窈的脸庞。 她冷漠地看着,看着那身体疯狂啖食钱贵妃平素最引以为傲的丰腴身姿,唇角不觉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笑着笑着,心里忽就空落落的。 尚不知这样的空虚感从何而来,蓦然听到身后一声响指。 她回头,房间倏而漆黑。 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钱贵妃,看不见那身体,看不见她自己。 无法言说的安静。 安静过后,身后不远处,又有了一丝黯淡的光,像是来自月亮。 舒青窈默了默,转身迈步,向它而去。 门“吱呀”一声,轻开。 屋外,庭院静悄悄的,地上死去的太监还是面容狰狞,大瞪的眼睛带着惊恐。不敢多看,她避开对视的眼神,往天上瞥去,不知何时,那两轮血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墨色天空,和有些朦胧的圆月。 这是…… “咳。”树下,传来做作的咳嗽。 舒青窈循声望去。 黑影看不清是人是鬼,但那一头亮银般的发,倒十分惹眼。 “沈南风?” “过来。” 舒青窈回看一眼,可能魅君残思存在的房间,又收回眸光,朝他而去。 沈南风背靠着树,手指摩挲着。触碰到舒青窈先前落下的,能保证她全身而退的光印,勾起手指,将其拔出抹除。 “你这个,不管用,不如找我。”沈南风道。 舒青窈心里哼哼,她术法再厉害,肯定厉害不过面前这两百来岁的老妖怪。 不知沈南风是看出她眸底的一瞬戏谑还是什么,屈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刚才,差点就被魅君带走了,知道吗?” “嗯?” “这么傻?还没反应过来?” “……” 沈南风轻啧:“方才你心绪波动过大,被魅君残思趁虚而入,侵占身体。不过好在这是魅君的试探,试探你和她之间的契合,她没敢彻底控制。否则,就你现在,只怕已经在后宫大——杀——四——方了。” 舒青窈脊背一凉。 回想刚才,是有那么一瞬,她忽就内心极度愤怒,只想杀人,只想报复,只想看眼前尸山血海,要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被魅君控制…… 糟了! 她慌忙捂住心口。 沈南风往她心口处瞥了一眼。 淡淡“哦”道:“不是他的原因,他也只是个被利用的跳板罢了。” 她微微一松。 旋即又警惕:“你能看到?” “嘁,”沈南风满脸不屑,“你那点雕虫小技算得了什么?别忘了,我还进去过。” 第239章 制 舒青窈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以对。 沈南风便也不再纠结这个,幽幽叹了口气: “唉,把姐姐吓跑了……” 虽然只是她的一缕残思,但也是他醒来后,离她最近的一次了。 这些年也不是没想办法去寻过,只是她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他。每次要靠近,感受到同样的气息,她却视作强大的敌人,可怖的威胁,飞快逃走。 舒青窈单听他这句话,无端打了个哆嗦。 两百来岁的人,还在思春。 而且,思春的对象还是魅君。 真是叫她不寒而栗,心中膈应。 “你什么眼神?鬼丫头!”沈南风斜睨她。 她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行礼:“方才多谢南大祭司相救。”急于岔开话题。 沈南风“呵呵”道:“也不必谢,毕竟不是为了救你,是想看看能不能靠近姐姐。果然还是不行啊。下次,得等她彻底控制你的身——” 舒青窈脸色一变,猛地后退一步,双手下意识护住自己,防御道:“南大祭司,我劝你别乱来,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我绝不会允许谁控制!” 何况她现在还有身孕! 沈南风半低着头,屈指摩挲指甲,漫不经心:“姐姐那样厉害的本事,控不控制你,你能决定?”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她是姐姐,更是我师父。我师父,明白吗?” 舒青窈:? 师父? 沈南风继续道:“我不喜欢叫她师父。但若不是她,我和她也不会双双走上修炼之路。她天生满灵力,比我先开窍,我也是为了陪她,才入了玉……”说到这里,看了舒青窈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 舒青窈却敏感:“你也是在玉灵山修习?” 在玉灵山修习,又是沈清越的先祖,这场局,真的是魅君筹谋吗? 沈南风这么痴迷魅君,难道他也有参与其中? 他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玉灵山修习时间不长,就和姐姐一起,双双陷入沉睡,”沈南风似乎也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话说回来,想不想知道,在我入门前,发生过什么?” 舒青窈微微挑了一下眉。 人家都这样说了,不做出好奇的样子,也说不过去。 对于她的反应,沈南风似乎不甚满意,但还是道:“姐姐背着我生下孩子后,没多久,这么大的大事就被鱼国国君发现……” “等一下!”她打断,“不是说婚约毁后没多久,贞元公主就溺毙于池中?” “啧,你听我说完啊倒是!”沈南风拧起眉头。 舒青窈:“……哦。” 沈南风双手绕胸:“鱼国国君发现她居然囚禁了我几年,又生下了我的孩子,震惊之余,大怒,再也无法容忍离经叛道的姐姐,要杀了她以平天下流言。可姐姐那个时候已经不是最初的姐姐了,她把孩子丢给了一户人家,自己只身离开。 鱼国国君找不到姐姐,又想拿我开刀,说是我惑了姐姐的心什么的。我觉得冤枉啊,我成天被捆着,姐姐这样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所以在鱼国国君对我下手前,我也懒得装自己不会功夫了,同样趁着夜黑风高,逃走公主府。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哦,你说我有功夫还被姐姐困住几年?不是这样的,姐姐她最初的确……但后来,她待我也很好。虽不怎么说话,时常冷着脸,可总是会从行动上来照顾我。加之我渐渐从旁的事里,猜出一些真相,所以那个时候,我说不上多恨她,反而可怜她。 当然我父母的死,也是我心中一直难受的地方。 ……嗯,姐姐对我好的时候,我是很自由的,可以看书作画,弹琴喝茶。偶尔她还会带我去街市上,也不怕我逃跑或者杀了她。有次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把我丢在街上,自己走了。那时我才自由没多久,走路都不怎么利索。她走了,我家也早没了,不知道怎么办,想了一下,还是得找她。 结果在找她的时候,遇到几个流氓,看我这样虚弱,就想欺负我。我被他们逼到角落,原以为以前的事又要发生,没想到姐姐又带着人出现,救了我。还指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说他曾经是军队里的,挺厉害的角色,要我跟他学功夫。 我的功夫是这样来的。” 舒青窈背靠着树。 “你还是没说,贞元公主溺毙于池中是怎么回事。” “那是假的啊!笨!”沈南风剜她一眼,“你们所看到的什么记载,都是史官记载的而已。有我这个大活人在,相信那些假东西做什么。”顿了顿,“举个例子,就你失踪这件事,这么久了,明僖帝还不是瞒着没有叫天下人知道,一直在找你?要是真找不着了,换作其他公主,史书会怎样记载?他又是怎样的说辞?” 舒青窈:“……靖和公主因病而亡……” “是了,一样的,你看你亡没有?” 舒青窈;“……” 沈南风说到兴头上,唇角止不住地笑:“我接着说啊,我和姐姐双双都离开了。姐姐是先发现自己有灵力的,所以那个时候她已经拜师了。而我,因为家中变故,这么多年也被困缚在公主府里,乍一出来,就像没头苍蝇似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我学了些功夫,要么收拾些地痞流氓,要么接一些零碎活儿,好歹没有饿着。 怕鱼国国君还在找我,我就想着去个远点的地方。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姐姐所在的附近。或许是冥冥中当真有天意,我和她才是注定的一对吧,我在田间帮人家犁地,她路过讨口水喝。看到我,她立刻就施术走了。 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倒是那户农家说,这是玉灵山的仙女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玉灵山’,知道了‘术’。为了接近姐姐,我才向玉灵山去。当年的玉灵山可不像现在这样,是个人都能叩山门。我们得用自己的本事去斩杀路上的妖邪。我又不懂,纯用功夫去对付,好几次差点死掉,幸好我也是有灵根的,灵在那时无意间激发,才支撑着我熬到玉灵山门。 后来,没过多久,我还没来得及见到姐姐,打听她师承何人,鱼国就变天了。你们舒家上位,以前的一切,四分五裂。鱼国国君被舒印熹斩杀,头颅悬在城门,曝晒七七四十九日。鱼国国后更加可怜,死前还遭受率先闯入的士兵的侮辱……” 说到这里,沈南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不再是之前那般轻松,反倒变得沉重。 良久,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你……知道姐姐她是谁吗?” 舒青窈阖眸一瞬,觉得他在把自己当傻子。 慕卿回 第169节 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姐姐是你师父,是魅君,也是贞元公主。” 可说完,她就顿住了。 不对,沈南风虽然提到魅君就一副思春的不正经模样,可他的话语间,还是有很多讯息的。 似是在向她传递什么,但又不便明说。 若他不是单纯地问“姐姐她是谁”,那…… 她还能是谁? “贞元公主还有其他身份,且这身份,我是知道的,对么?”舒青窈试探地问。 沈南风眼神晦暗不明:“着急做什么,你迟早会知道的。” 答案不言而喻。 第240章 自食恶果 事到如今,舒青窈其实没那么多耐心了。 若非沈南风方才也算救了她,她委实不会陪着他听他絮说那些她不能理解的感情。 所以当他还是以卖关子的姿态来吊她胃口时,她忍不住道:“南大祭司,好歹你也是要利用我们的,一些重要消息瞒着,对我们没好处,同样,对你也不会有好处。” 沈南风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没想到舒青窈会突然这般言说,看了她好几眼,才回:“你也是个修习术法的人,怎能不知一个道理,若没到时机,我告诉你,只会有害无利。” “那当年,你插手帮妧蘅,不也是坏了规矩?”她厉声正色。 沈南风点点头:“所以我受到了天谴啊。” 要不是他身负不死诅咒,他早就死在那次天谴中了。 舒青窈有一句话含在口中,差一点就说了出去。 她没说,全凭理智尚在,说出去着实伤人。 ——反正你又死不了。 沈南风却从她的眼眸里读出了这层意思,淡淡笑道:“我再死不了,也是会痛会难受。眼下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姐姐,出现在她面前,你说,我为何要让自己受伤?” 再说下去,只怕又要多提几次魅君。舒青窈心里膈应着,不想再谈下去。 于是摆摆手:“既然话不投机,那就算了。” “正好,今日能告诉你的,也都通通告诉你了。你又不是个傻的,只是当局者迷,陷入其中,才难发现其间隐藏的东西。没关系,你还有那么些时间。”眼神向她平坦的小腹瞥去,薄唇微抿,紫色的眼瞳微微瑟缩。 舒青窈下意识护住小腹。 但沈南风又收回了目光,神情恬淡。 “走了。” 不待舒青窈开口,径直消失在她眼前。 舒青窈环顾四周,也不再继续停留,施术回到凤麟宫。 躺上床铺,沉沉睡去,难得的踏实。 翌日,不知道时辰几何,外面切切察察。 将醒未醒的头疼叫她异常难受,她眯着眼睛从床上半坐而起,几乎同时,一股恶心忽就涌出,她止不住地干呕。 一连呕了好几下,她才勉强缓过气来。 不由得想起云嫔怀舒盈意的时候,她那时已经有几岁,每每看到云嫔呕完面色苍白,抚着胸口,努力喘气,她都不免担心。 每次云嫔迎上她忧虑的眼神,都会强打起精神,牵着唇角,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没事的,这很常见。母嫔缓一缓就好了。” 转眼十余年过去,她也体会到了云嫔当年的感受。 若…… 若母嫔还在,此刻,她便可以缠着。 她还可以撒娇。 她……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魅君放下棋盘,落下陆皇后这枚黑子,其余的,钱贵妃、冯妃、舒琰、周永升……纷至沓来。 “姑娘?您醒了么?”门外传来苹茹的声音。 舒青窈敛回神思,“嗯”了一声:“醒了。” 苹茹推门而入。 她神色有些不对。 “何事?” 苹茹回看一眼,见身后没有人跟进来,压低声音道:“可不得了了,昨夜钱贵妃横死,她身边的露芽也死了。有人说见着您和露芽,还有钱贵妃交谈过,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请您过去问话呢!” 说到这里,她眼神不安又闪躲。 说来也忒巧了。 外面的其他宫女太监也说: “周卿姑娘一来,哪哪都死人。先是佘嫔娘娘和她身边的宫女,这又是钱贵妃和她身边的宫女,这次还搭了个小太监。还不知道凤麟宫这边会怎样!” 苹茹听在耳里,原本想帮着反驳两句,说这些事和周卿姑娘都没有关系,哪知道话还没说出口,另一个宫女就对她挤眉弄眼: “你瞧着吧,我家里人是会看面相的,我从小耳濡目染,也会看两分。我第一眼看到她啊,就觉得,她是有点晦气在身上的。你是周公公指派过去的没办法,但是尽量少近身伺候吧!” 这下,苹茹也难免忐忑起来。 舒青窈从她的举动里感受到了今日她有些避忌,也不说破,微微笑道:“既然皇后娘娘那边都派人来请了,那赶紧去备热水,我好梳洗。” “是。” 换上素色衣裙,又简单绾了个灵蛇髻,簪上两支素雅的珠钗,舒青窈阔步离开房间。 苹茹跟在她身后,有那么一瞬,恍惚觉得,这周卿姑娘的气势,怎么跟正宫的大主子仿佛。 “嗯?”舒青窈回眸,见苹茹还在原地发愣,眼神探寻。 苹茹赶紧追上。 正要走出院子,周永升出现在她们面前。 “周卿姑娘,四皇子请你过去。” 舒青窈怔了怔,思忖着:“那皇后娘娘那边?” “老奴已经备好了茶水,秋归正慢慢品饮。” 舒青窈点点头,转随周永升而去。 书房。 一进门,周永升就把门关上了。 舒青窈回头看他一眼,又看面前靠书案站着的,双手环胸垂首沉思的舒珏,不解地问:“四哥,怎么回事?” “你问我?”舒珏抬眸。 语气淡淡,眼神不善。 舒青窈自是装傻充愣:“是呀,不然……问周公公?” 眸底一片迷茫。 舒珏挪移目光,落在周永升身上。 周永升适时道:“六公主啊,您还记得昨日,半路上有个娘娘和宫女,把我们拦着说话么?” “不就是钱贵妃?”舒青窈蛾眉蹙起,“我记得她的,当年,母嫔怀有幼弟时,她还时常过来呢。” 见她这么坦然,周永升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沉默了些许,才继续道:“六公主,您也瞧见了,钱贵妃这般康健的一个人,那宫女露芽也是个伶俐牙齿不得了的,就昨日夜里啊,主仆二人竟双双暴毙,且这死状……” “死得……很奇怪?被人杀的?” “巡察司的人勘验,死于术者之手。”舒珏直言。 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舒青窈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对上他那眼神,蓦地转口,失声:“四哥,你该不会怀疑是我杀的钱贵妃吧!” 舒珏没说话。 舒青窈连连摇头:“冤枉啊,我昨夜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个,怎么可能去杀钱贵妃?” “但你说过,她也是害你母嫔的仇人。”舒珏语气沉沉。 “是,但是,我真没有杀钱贵妃!”她异常坚定坦荡。 本来也是么,是香鸢附身露芽动的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钱贵妃从头到尾,都在利用香鸢的感情和真心。 死,也是自食恶果。 第241章 病 见舒青窈这般的斩钉截铁,舒珏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但仍旧望着她,望进她的眼睛。 舒青窈不遑相让,扬起下巴,和他对视。 周永升看气氛紧张,心中掂量一番,笑着缓和:“二位主子何不坐着说话呢?”对舒青窈道:“六公主啊,您真别多心,只是这未免太凑巧了些。四皇子呢,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担心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复仇,把自己置身于险境。” 这冠冕堂皇的话对自幼揣度人心的舒青窈来说自然没有任何作用,她颔首浅笑,嘴里应和着:“青窈明白的。” 舒珏淡看她一眼。 若不是她,那还能是谁? 慕卿回 第170节 会术法,又与钱贵妃不和,放眼整个宫中,也只有舒青窈一人而已。 况且钱贵妃出事,也是在和舒青窈见面后。 连根本不知道舒青窈身份的人,都怀疑是她。 “或许钱贵妃的死……的确也和我有关系……” 沉默的时候,舒青窈忽而低喃出声。 舒珏和周永升齐齐朝她看去,眼神皆是一起沉。 却听她哀伤道:“我果然是彗星扫尾命格,走到哪儿,都是害人的……以前是母嫔,是盈意,是未出世的弟弟。现在是佘嫔,是钱贵妃……” 顿了顿,叹息:“四哥,我还是离开吧。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还会发生其他被我命格影响的事。尤其是……四哥你待我好,我不想凤麟宫有任何闪失……” 这番话听着倒叫舒珏心中隐隐有些堵。 其实佘嫔还有钱贵妃,那些女人是死是活,他都觉得无关紧要。只是后宫连亡两位妃嫔,此事,无论明僖帝还是陆皇后,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当真是舒青窈出手,查到她,那他也难逃。 这段时日,他和舒琰明争暗斗已经人尽皆知,明僖帝和陆皇后是默许的,前朝和民间也在观望动向,他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此事,你说不是你,我当然是信你的,”舒珏语气平静,“但这时间节点实在太巧,未免惹祸上身,待会去了母后那儿,你就说昨夜与我同住一屋。” 舒青窈唇瓣颤了颤。 陆皇后为了更好的把控后宫,每个地方都安插了眼线。舒珏是她的亲儿子,更不用多说。撒这样的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舒珏不可能不知道。 舒珏一脸云淡风轻:“青窈,我说过,我可以护你,这句话是真的。但我并不是没有原则的去帮你收拾所有烂摊子。你应该知道,目前我最要紧的是什么。你要是耐得住性子,日后不愁没有动手的机会。” 话里话外,还是认为钱贵妃的死是她造成的。 舒青窈半阖眼眸: “四哥,我还是出宫吧。” 舒珏:“……” 她唇角浅抿,有些嘲弄:“我留在这里,不仅不能帮助四哥,而且,我这命格指不定还会影响到你。佘嫔和钱贵妃的死,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和我挂上关系,我百口莫辩。” 舒珏不耐地皱起眉头。 当时他带她入宫,就是想瓦解舒琰那边。可眼下舒青窈这样,还真是让他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 放她出宫定然是不行的。 都知道她“有孕”,又是他的女人,突然消失,只会引起更多麻烦。 舒琰那边,也定然会以此发难。 “青窈,你先宽心。”舒珏放轻了语气。 舒青窈把头埋得更低,双手交叠在身前,指甲掐着手指上的肉,不言不语,似乎很是委屈。 他看向周永升。 可周永升也语塞。 尴尬地站了好一阵子,舒珏不得不再次放轻语气:“青窈,别生哥哥的气,好吗?” 她一怔。 旋即几分心虚。 方才她没说话,并不是在生舒珏的气——她也根本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和一个用浅薄血缘维系兄妹表象的人生气。 她只是在琢磨,既然舒珏如今最在意的是储君之位,而当下时局,除了舒琰,就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争夺,那,她宁愿助舒珏上位。 只要她表露出这样的意愿,那舒珏势必也不会隔三差五的来试探她。 问题就是,要怎么助? “四哥,是我的不是,”她决定先做小伏低,“明明知道四哥胸怀大志,却一次次用小事牵绊住四哥。” 舒珏:“……我不是那个意思,云嫔的事,也不是小事。” 舒青窈摇头:“四哥目前当务之急,还是得向陆皇后说清楚昨日我和钱贵妃间发生的事。此事没必要撒谎,周公公也是在的。虽然周公公离开了一小会儿,可我连宫门都没有进去,这是周公公亲眼所见。” 顿了顿:“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安安分分待在凤麟宫,哪里都不去。除非召见,我也一定带上两个以上的宫婢,好自证清白。” 周永升点点头:“四皇子,昨日老奴在场,看到的是露芽咄咄逼人。六公主虽然反驳了两句,但也在情理之中,并未有什么出格之事。想也是前些时候,钱贵妃要给您介绍她的旁支女儿不成,把账糊涂地算到了六公主头上。” 舒珏琢磨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齐到母后面前说明。” * 对于钱贵妃的死,陆皇后如舒珏那般,并不是十分在意。于她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聒噪的人而已。 可明僖帝那边…… 要不是前朝事忙,此刻明僖帝只怕又立在这里,要拿舒青窈开刀了。 耐着性子听三人说完,陆皇后悠悠道:“那便是不知道哪里潜来的妖物作祟,巡察司办事不力了。待会本宫会如实禀报给皇上,交由皇上定夺。” 舒青窈心里微沉。 在缉拿不到真凶的情形下,昨夜巡察司的人,难逃一死。 牵连无辜,并非她所愿。 正欲开口求情两句,舒珏却看穿她的心思,咳嗽一声。 岔开话题:“母后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瞧着有些许憔悴。” 陆皇后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 舒珏上前握住,顺势在陆皇后身畔坐下。 春辞在旁小声:“昨夜娘娘心绞痛犯了呢……” 舒青窈心里咯噔一声。 这恐怕跟她强行将空谷拽进须臾幻境有关。 第242章 助 舒青窈并不清楚,魅君借用空谷的身体,到底对陆皇后施以了何种邪术,但从陆皇后时而憔悴时而惊艳的容色来看,只怕魅君不止是用术,还凭借了空谷本身的血灵。 简而言之,便是拿空谷的血和灵去滋养陆皇后。 所以当空谷被她封入须臾幻境,与现世彻底隔绝,陆皇后失去了空谷血灵的滋养,就如被切断牵系的枯骨,飞快地衰败下去。 “母后,那太医怎么说?” 陆皇后抿着唇,无法回答。 她向周永升看去。 那眼神,无助,迷茫,甚至还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周永升吃了一惊。 琢磨片刻后,道:“老奴想起来,娘娘您以前心绞痛时,都是要吃谷雨配置的方士药的,何不叫他再配一些?” 春辞赶紧给他使眼色。 但陆皇后已经听见了。 一股火腾起,她深深吸了口气,周身气势顺势一变。 舒珏诧异不已:“母后?” “本宫身体有些不适,珏儿,你和那姑娘先回去吧,”顿了顿,“周永升,你留下来。” 周永升惴惴跪下:“是。” 眼看舒珏和舒青窈的背影渐渐远去,周永升才敢问:“娘娘,这是发生何事了?” 陆皇后闭上眼睛,眉心堆成一座小山,单手支着,两指不停揉摁,万分烦躁。 春辞在一旁叹气:“谷雨失踪了。” 简单的五个字,实则已经包含了太多。 昨夜陆皇后忽然心绞痛发作,遍寻谷雨无果后,她陷入疯狂,满眸猩红,目眦尽裂,脸色惨白得仿若失去所有血色。春辞看着她发疯般把屋子里能砸的统统都砸碎,又拼命拉扯自己的衣裳,抓挠头发…… 到最后,青筋暴起,蹲在地上,无声流泪。 春辞吓坏了,那一刻,她甚至觉得,陆皇后会死掉。 秋归当时在外,将听到动静前来的宫女太监悉数拦开。尽管她离寝宫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听到了顺风而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本宫……兴许也活不久了……”陆皇后神情萎靡地吐出几个字。 周永升“哎哟”一声,赶紧劝:“娘娘,您可千万别这样想。说到底,谷雨他也就是个术士,老奴这就去找,再找,更厉害的术士,一定将您的心绞痛治好!” 陆皇后猛地抬眸,一记眼刀向他飞来。 “找?再找?周永升,都是你!要不是你,本宫怎会……”说到这里,她连连咳嗽。 咳嗽引起浑身颤动,又拉扯心脏,跟着疼痛。 春辞忙不迭地上前扶住她,从袖子里拿出太医配置的药丸,想要给她服下。她摆摆手,别过头去。 没用的。 她知道,他们都知道。 周永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用衣袖抹着脸:“老奴自知做错了事,老奴无颜面对娘娘。”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呀,”春辞不停安抚着陆皇后,叹气,“周公公不若快去寻寻法子,怎么能缓解娘娘的症状……” 寻寻法子…… 周永升一个激灵。 宫内因曾被术者渗透的缘故,并不曾有术者供职。 但眼下,有一个例外。 * 舒珏和舒青窈并肩走在回凤麟宫的路上。 慕卿回 第171节 两人都心事重重。 舒珏有些挂念陆皇后的身体,但更多的,是在担忧今后的路。 从眼下局势来看,陆皇后更偏向于他,若早早薨逝,宫外的舒琰定会认为是他未行孝道,拿此大做文章。 舒青窈却是满心在想空谷。 她并不知空谷被魅君控制后,在陆皇后身边用了多少血和灵去滋养,那与寿命息息相关的,若是被消耗得所剩无几,那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谷死去…… 师兄…… 是她离开皇宫后,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 尽管濯莲真人亦待她好,但到底是师父,又是三圣之一。身份搁在那儿,舒青窈面对她时,总感觉像是在面对明僖帝那般,压迫而不自在。 反倒是空谷。 有些没脸没皮的,成日来缠着她。 在凌桑还未来前,空谷几乎就是凌桑的放大版。 稍有不同的,就是空谷会拿出大师兄的架子,叉腰道: “喂,师妹,你怎么又挑食?快把你青瓜吃掉!” “……说你两句你怎么还瞪我呢?罚你吃两块!” “我不吃木耳!你别给我夹!” “什么?你说我能挑食你不能?当然,我可是你师兄!”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空谷的口头禅都是“我可是你师兄”。 包括现在。 她想,如果空谷醒来,看到她担忧的神情,估计也会轻描淡写地笑:“难过什么?我可是你师兄。” 百毒不侵,无法无天,可以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师兄。 “青窈,母后的身体……”舒珏突然开口。 微润发涩的眼瞬间就滞住所有情绪,她强行拉扯自己的神思,朝舒珏看去:“怎么了?” “母后的身体,我不知是不是我当局者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向她讨要一个答案。 舒青窈自然比他更看得出来,于是颔首。 承认道:“是的,娘娘的身体很不妥。且娘娘也没有召寻太医的意思,只怕她心里也早早有了数。” 舒珏沉眸,没有说话。 舒青窈看了他一瞬,收回眸光。 望向前方。 卵石铺成的弯弯曲曲的小路,绵延到尽头,倒是一条石板大路。 唇角微微扬起,她意有所指:“四哥,面前的路,不好走呢。” 舒珏怔了怔。 “但不好走的路走完以后,就是一条好走的路了。”单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跟上自己。 舒珏走在她身后,讷讷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她意欲何为。 待站在两条路的临界,她忽而转身。 对着他,神色认真,一字一顿道:“四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舒珏瞬间会意。 意外之余,却又由衷高兴。 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回应着她: “乐意之至。” “只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舒青窈十分坦诚,“我所会的,只是一点术法。且这后宫中巡察司甚多,我不便行事。” 把问题抛给舒珏,又能表明立场,这是她的打算。 舒珏听罢,陷入沉思。 第243章 赏 的确,宫中巡察司的太多了。 以前是觉得能够保护他们,现在却觉得有些碍手碍脚了。 术者能做什么呢…… 他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到。 对上舒青窈探寻的眼神,他忽而有些窘迫,总觉得妹妹是诚了心要帮他,是在等他命令,等他吩咐的。 可…… 他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良久,他几分尴尬地道:“眼下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有些话并不十分方便。待我们回去再说。” “好。”舒青窈应得痛快。 回头正欲继续走,忽然看到几个宫婢簇拥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似是要往这边来。 她仔细看了两眼,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抓住了舒珏的手腕。 舒珏:“?” “快走快走,是冯妃。”舒青窈拉扯着他。 边走边嘟囔:“以我这样的命格,还有我与她的仇怨,赶明儿她死了,指定还得赖我头上来。我这灾星的名声,真是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舒珏愣了一瞬,不免笑。 笑得有些无奈。 低头看向舒青窈抓着的自己的衣袖,反过去牵住她。 温柔的触感带着与她不同的热度,甚是反感接触的她险些立刻甩开。 舒珏在她身后道:“小时候,每次舒琰对我颐指气使,拿出兄长的架子,我其实很想有个弟弟妹妹。倒不是说也像他那样,耍耍威风,就是想着,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妹妹也这样受气。只是母后的身体,你也知道,生孩子就是九死一生。” 顿了顿:“至于其他的皇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舒青窈知道他的意思。 其他的皇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算是最好拿捏的了。 回眸间舒珏神色十分坦荡,丝毫没有舒琰那样的下流欲色,便也牵住舒珏的手,握了握。 “四哥,其实你我都知道,我不会在宫里太久的。但是这段时间,你庇佑着我,我也是真诚待你的。如你想要个弟弟妹妹那样,我也很想有个哥哥。那么,至少这段时间,我们做彼此最信赖的人,好吗?” 舒珏笑:“我应承你。若是可以,我们更该继续信赖下去。” 放眼皇宫,那些早就浸在宫中之气的皇族,没有一个,像舒青窈这样,是鲜活的。 舒青窈回以一笑,看向前方。 说到底,两人还是在彼此利用罢了。 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谁和谁说做好朋友,那就是真好朋友了。 他们都是看惯后宫生死,明争暗抢的。 不过能走到这步,至少他们的关系,会比旁的坚韧许多,也是不枉此行。 脚步戛然而止。 舒珏亦是停下。 “哟,这位就是那个,把四皇弟你勾得魂牵梦萦的宫女了?”不远处,舒琰朝他们走来。 身侧还跟着刘玉良和…… 和沈清越。 舒青窈大有被抓到现行的心虚,立刻松开了手。 只是这一松,好像更坐实了什么。 舒琰走得更近,和他们面对面而立。 舒珏上前半步,将舒青窈护在身后,回应着他:“三皇兄怎么今日有空入宫了?不是说这宫里没有能容下你抱负的地方,还是在宫外更快活自在?” “本宫若是一直在宫外,怎么会知道,四皇弟你如今出息了,都有红颜知己了?”故意偏头,以一种不怀好意的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舒青窈,啧声,“也不过如此嘛,顶多就腿长腰细——四皇弟喜欢这类的?” 舒珏微笑。 舒琰揶揄地摇头:“那你可就亏大了,不知道这女人啊,还是得丰腴些的好。不然,上手都没劲儿。” 舒青窈眉心蹙起,胃里涌起一阵恶心。 也不知是孕吐还是纯纯的恶心舒琰。 扶着胃忍不住地呕出了声,舒琰见了,“哦”道:“本宫差点忘了,这宫女已经怀孕了不是?恭喜啊四皇弟,你总算有件事出息了。睡宫女还叫宫女有孕这件事,本宫的确比不上你。” 顿了一瞬,笑意渐深:“就是不知道宫女那皮糙肉厚,笨手粗脚的,到底哪里好了?赶明儿本宫也试试?” 话语里尽是对舒青窈的轻佻。 沈清越本就心中不悦,再听舒琰这般咄咄逼人,冷色道:“三皇子,小王陪你进宫,是去探望皇后凤体的。若是来探望宫女,那小王还是挪开位置,趁早出宫,免得坏了三皇子的兴致。” “哎呀,星楼啊,你何必跟本宫见外?本宫要是得了美女,不得给你先尝尝鲜?——哦,本来是打算给四皇弟的,如今看来,他也不用,就便宜你咯。” 舒青窈心里大感好笑。 舒琰果然是小时候被宠坏了。 一句话竟能得罪三个人,还真是旁人学都学不会的本事。 慕卿回 第172节 沈清越一瞬蔑笑。 也懒得再废话,转身就走。 刘玉良赶紧拦下他,小声:“小王爷,您就担待些,咱家主子和四皇子是什么情况,您也知道,所以说话不客气了些。这次连同把您捎进去,是过分了点,但还请您多担待。” 舒琰斜瞥,见刘玉良把沈清越拦了下来,又继续:“这宫女叫什么来着?哦,本宫是不是还得备个礼什么的。主要是她身份太低,本宫怕送什么都折她的寿啊。” 舒珏眼神挪移,看向舒琰头上发冠的明珠。 那是陆皇后早年间赏赐给他的东珠。 是身份,也是权力的证明。 他微扬下巴。 “三皇兄既然要给,想必是诚心的了。如此,就把那颗东珠送给未来的侄儿吧。” 舒青窈一愣。 暗道舒珏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多,这是要把火越拱越大啊。 “阿卿,你觉得怎样?” 阿卿…… 沈清越回头,眼神越发阴沉。 舒青窈咽了口唾沫。 硬着头皮回:“挺、挺好,那就多谢三皇子了。” 舒琰愣道:“你这宫女还真会顺杆爬!你——” “三皇兄不会是给不起吧?你是你说的要备礼吗?”舒珏唇角弯起,“而且三皇兄身边还站着沈小王爷呢,这给宫女的礼都给不起,那允诺沈小王爷的,只怕也会是口头两句虚无缥缈的话罢了。” “谁说的!”舒琰脖子一梗。 咬咬牙,把发冠的明珠抠下来,掷去地上。 “你,本宫赏给你了!” 第244章 治 舒珏原以为,舒青窈是不会捡的。 却看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捡起那颗东珠,捧在手心,小心翼翼拍了拍灰,又吹了吹。 然后,双手奉上。 以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软软糯糯的语调: “听说东珠是正宫才配有的,不过,这是三皇子不要的,那么,哥哥,这颗正宫的珠子就归你了。” 言外之意,三皇子是自己不要——储君之位。 如同在舒琰的火上直接浇了一桶油。 还是桐油。 舒琰瞬间就炸了。 一步上前就要把那东珠夺回来。舒珏眼疾手快,将东珠握在手里,似是爱不释手地道:“三皇兄贵气,我会好好保存。” 舒琰黑着脸,没好气道:“还给本宫!” 舒青窈“诶”了一声,懵懂地眨眼:“不是三皇子赏给奴婢的?既然是奴婢之物,何故三皇子又要讨回去呢?” “你闭嘴!”舒琰狠狠瞪着她,“你什么身份,也配和本宫说话!刘玉良,把这个贱奴——” “三、皇、兄,”舒珏纹丝不动,将舒青窈护得更加严实,“周卿如今的身份,是我的妾室。即使没有过礼,那也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且她腹中还有皇嗣,你想处置她,得问问父皇和母后的意思!” 提起陆皇后,刘玉良赶紧劝:“主子,咱们莫要在这里纠缠太久,娘娘那边要紧,我们得去……” “少废话,”舒琰气在头上,挥手不耐,“东珠拿来!” 舒珏唇角微勾,扬手,那东珠又骨碌碌地滚去地上。 意思很明显,要,就去捡。 舒琰自然不会弯腰,刘玉良眼疾手快地捡起,小心翼翼递给他。 他冷哼一声。 并不接,拂袖负手,趾高气昂地从舒珏身边走过。 路过时,不忘撞他的肩。 舒珏双眸微敛,没有任何动作。 沈清越紧跟而过。 那一瞬,舒珏竟感觉到凌冽的寒意。 不免诧异,这事跟他沈星楼有什么关系? 就算牵扯舒青窈,那也是远房表侄未过门的媳妇儿,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何况这人分明知道,舒青窈是他同父异母的有血缘的妹妹! 莫名其妙。 回瞥的刹那,看到舒青窈衣袖颤动。 不知是被风刮起,还是其他。 “我们走。”舒珏道。 舒青窈紧张地蜷了蜷手指,颔首跟上。 幸好她收得快…… 方才沈清越经过时,她知道他生了气,所以想去牵牵他的手指。哪知她伸出手,指尖摩擦到他的手背,他却撤后避开了。 唉。 在舒珏的背后,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 回到凤麟宫,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喘口气,周永升就急急忙忙地过来,摆手叫苹茹出去。 舒青窈有些茫然。 “六公主,上次您说,您也懂术法,能探探谷雨的底,是吧?”周永升讨好地笑。 舒青窈心生警惕,微微点头。 “嗐,是这样,”周永升搓了搓手,“娘娘那儿,今日身子不爽得很,怕是谷雨那小子从中做了什么。六公主您也知道,这事儿不宜外传……” “所以,周公公是打算叫我以‘周卿’的身份给娘娘看看?还是说,去探探谷雨的底?”她直起腰身。 周永升默了一瞬。 要是以这样的身份去陆皇后那里,只怕陆皇后那边会怀疑,“周卿”这术者,在舒珏身边的真正用意。 那就只有另一个办法了。 “六公主,这事儿啊,越少人知道越好。要不您悄悄的,老奴就说,您是老奴特意在外请来的能人。” 舒青窈点头:“也好。”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只怕三皇子还在那边。明僖帝知道娘娘不适,也会前去探望。”见周永升面露惊异之色,她“哦”了一声:“习惯自己是奴婢身份了,自然叫得生疏些,你见怪莫怪。” 周永升应:“应该的应该的,六公主越小心,咱们才越安全呢。” 又道:“那,六公主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自然,要抓紧点儿。”陆皇后那模样,仿佛都熬不过今天晚上。 舒青窈顺手拿了个杯子,往里倒了半杯凉水,指尖凝起,往水里落下锢灵术。 寻常人中锢灵术,会放大心中恐惧。但陆皇后眼下这样,反倒能让她神思归位,也算是一种以毒攻毒。 “把这个先拿去给娘娘饮下。” 周永升如获至宝,满眼惊喜地用双手端了,恭敬谢恩:“多谢六公主。” 眼看他转身离开,小跑而去,舒青窈眼神渐冷。 还真是,陆皇后的好狗啊。 要不是知道母嫔的死,也与他有关,她指不定还会为他的忠心感动一二。 低头淡看指尖,唇角微翘。 以毒攻毒是第一步。 第二步…… 再放大陆皇后心中恐惧。 她倒要瞧瞧,贵为皇后的陆氏,这些年来,究竟做过多少件亏心事。 “卿姑娘。”苹茹提裙进来。 舒青窈抬眸:“嗯?” “那个……”她抿抿唇,“周公公刚走,后面五公主就来了,路过咱们院子,还往里看了两眼。奴婢觉着,您最好还是在屋子里别出去。万一她又来生事,我们就没办法了。” “她来这里做什么……”舒青窈喃喃。 “不知道呢,以往她隔三差五就来找四皇子的。不过上次那件事后,她已经有段时候没来的。今日想必是给了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四皇子才允了她来。” 了不得的理由啊…… 倒叫她好奇了起来。 心浮一计,她掩唇小小打了个呵欠,做出困倦模样:“既然也不能出去走动,那便小憩一会儿。苹茹,劳你守着了。” 苹茹应声:“是。” 见苹茹关上了门,她走去床边。 从枕下拿出一个小木人。 * 舒珏书房。 慕卿回 第173节 舒明葭不停抽噎着。 “四皇兄,你帮帮葭儿,帮帮葭儿可好……钱贵妃殁了,葭儿的养母也没了……眼下真的无依无靠了……” 舒珏面色平静,低头专心执笔行字。 “四皇兄,葭儿知道上次做得不对,不该跟你的心上人置气……葭儿只是一时糊涂……葭儿知错了……” 舒珏依旧没有搭理。 舒明葭绷不住了,扑通一声,径直跪去地上。 “四皇兄,你是要逼葭儿去死吗!” 第245章 夜游 舒珏笔尖微顿,语气淡淡: “和亲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舒青窈心里一惊。 这门婚事,还真落到了舒明葭头上? 不过也是,这几个月过去,云国一直未给出答复。她这个和亲公主又生死未卜。赫特族能忍耐几个月,只是正好那边内乱。眼下平定,自然会旧事重提。 舒明葭声泪俱下:“不是什么大事?四皇兄,你怎么能够说这样的话!赫特族那边是什么情况,你能不知道吗?” “知道啊,”舒珏淡笑,有些冷,“你也知道啊。不就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当初赫特族和亲的风声传来时,你才迫不及待到父皇面前提议,说六皇妹的凶恶命格,正好能克赫特族。” 顿了顿,多了丝阴阳怪气:“依我看,现在你去找佘嫔,佘嫔死了,你回钱贵妃那儿闲坐片刻,钱贵妃也薨了。命格凶恶,只怕是你,不是六皇妹吧。说不定你更能克赫特族?” 舒明葭惊恐地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不,钦天监早就说了,葭儿的命格一生平平安安,去赫特族,哪里是平平安安……四皇兄,你是可以救葭儿的!” “救不了,”舒珏回答得干脆,“此事,前朝已经讨论许久。你在后宫听到的风声,已是半个月前的事了。除非你能找到代替你嫁过去的皇女,否则,无解。” “舒青窈啊!”舒明葭脱口而出。 这一声,吼得舒青窈本魂都是一震。 舒明葭,还真是她的好姐姐! 就算她“失踪”,也不忘记捎带上她! 舒珏冷冷一笑:“你倒是把她找出来?” 舒明葭眼神变得凶狠:“葭儿有一个办法,她定然会出来的!” “嗯?” “云嫔的尸骨。”她咬牙。 当年云嫔负罪而死,加上身份低微,自是入不了皇陵。可也不知道明僖帝怎么想的,竟下令叫宫人把云嫔的尸骨埋葬在了锦绣宫,甚至,还封了宫。 由此一来,锦绣宫四周的宫殿都无人敢住,好端端的东南角福地,硬是成了一片冷宫。 “葭儿今夜就叫人把云嫔的尸骨掘出来,再让他们说云嫔的锦绣宫闹鬼,传去民间!这样的大事,舒青窈不可能置之不理!” 舒青窈心脏一紧。 几乎就要现身直接杀了她。 “咔”一声响。 却是舒珏折断了手中的笔杆。 “舒明葭,云嫔是父皇的嫔妾,也是你的长辈,你为了摆脱和亲,先拉青窈代替,如今竟还想利用她亡母的遗骨!如此大逆不道,心机恶毒,怎配当一个公主!起来,滚出去!你留在这里,简直是玷污了我的住处!” 舒明葭被他吼得一抖,连连认错:“四皇兄,四皇兄,葭儿只是害怕,是真的害怕,葭儿宁愿死也不愿——” “那你就去死。” 莫名的女声,直入心扉。 舒明葭一声尖叫,捂着心口跌去地上。 舒珏看着她惊慌失措地双腿蹬地,不免紧皱眉头。 “来人!把五公主带出去!”他直接下了令。 门外侍卫进来,二话不说地架起舒明葭。 她却跟疯了似的,嘴里胡乱叫着:“舒青窈……舒青窈……你是鬼……你……” 声音渐远,舒珏看着空旷的书房,环视四周,忍不住喃喃:“青窈?你在这里?” 舒青窈当然不会应。 顺势而去。 天色渐晚。 周永升背着舒珏找到舒青窈,一边感谢舒青窈出手,一边又道陆皇后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不过,今晚皇上在那儿,六公主您不便过去。” 也好,她并不想过去。 不管是魅君控制了陆皇后,还是魅君利用了陆皇后的欲念,推动她做出恶事,云嫔的死,舒盈意的死……始终和她脱不了干系。 面对仇人,舒青窈心中只有一个字。 诛。 “六公主,今夜您就早些休息,明日,只怕还要麻烦您呢!”周永升讨好地笑。 舒青窈颔首:“好。”见周永升行礼,就要告退,意味深长地道:“周公公,娘娘有你这样的忠仆,也真是娘娘的福气。” 周永升一愣。 她笑意渐深:“可惜了,我的母嫔身边就没有一个可心的。可见出身卑微,很多事都是注定。” 不知为何,一股寒意从周永升的脊背直冲脑门,他唇瓣颤了颤,才回:“六公主大可不必这样想,逝者已逝,云嫔生前是个不争不抢,淡泊名利的性子,相信她已经投了个好胎。六公主您如今一身本事,比好多公主都出息呢。” “这样么。”她眼神落去手腕上。 腕间戴着,与云嫔赠她的那环,十分相似的玉镯。 周永升不便再多说。 行了礼,退下了。 屋内的烛火跳动着,像她此刻的心绪,起起伏伏,难以宁静。 静默良久,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去锦绣宫看看。 * 不知是不是封宫的缘故,锦绣宫当真比其他地方阴冷。 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里面,并没有杂草丛生。 反而像是有人定期来打理。 虽说打理的手艺也不怎么样,不过的确有修剪的痕迹。 指尖掠过一丛一丛的草叶,想起幼时的她拿着花剪笨拙地学,那时候母嫔总是含笑看着她,偶尔提醒她小心以外,并不常开口说话。 好像…… 母嫔的话,都不怎么多。 唯一话多的时候,就是明僖帝在的时候。 母嫔的神色很奇怪。 好像开心,又好像不开心。 她迄今都不明白的,既然明僖帝不喜欢母嫔,那为何跟母嫔有三个孩子。 可若说喜欢,那母嫔到死,也只是个嫔位。 死得还那样不明不白,背负着被强加上的罪名…… 所以,母嫔的开心,也是身为嫔妾,在明僖帝面前,不得不展露的“开心”吧。 想到这里,她唇畔浮起一抹嘲弄的笑。 一边走,一边看着也曾充满欢声笑语的长廊,眼眸不由得微微发涩酸胀。 背后,响起了奇异的窸窣声。 她没有回头。 反正要么是蛇虫,要么是鼠蚁。 要是,是母嫔,她倒会很高兴。 念头刚起,略是粗糙的触感忽就攀上手腕。 她心脏狠狠一缩,低头看向那只用力抓住自己的滚烫的大手,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急切的: “令仪,是你吗!” 第246章 锦绣 云浮霜,是云嫔的名字。 很符合她舞姬的身份。 但舒青窈知道,自己的母嫔其实有另一个名字,云令仪。 那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在一册娟秀小楷里,落款便是这三个字。 而从母嫔的一手好字中,她猜测母嫔大抵有个没有告诉她的身份。 至于这身份几何,她最初还有两分好奇,不过久而久之,连明僖帝都唤母嫔为“浮霜”,也就渐渐失掉了探寻的念头。 所以当她乍听这名字,以及熟悉的声音,她险些窒息。 明僖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卿回 第174节 还有,他为什么叫的是“令仪”! “令仪,你看看朕,你看看朕……”明僖帝声音颤抖,带着不可抑制的情绪。 如鼓槌,一下一下,往舒青窈心上敲。 这于她来说,未免太过刺激,她受不起这个惊吓。 明僖帝拼了命的拉扯,想要看她的脸,她也只能拼了命的抵触,把身体扭来扭去。 末了才想起,自己是个会术法的啊! 右手暗转,凝起一道灵力,正欲向明僖帝施去,却察觉到手腕的力道一松。 面前的男人放开了她。 语气几分嘲弄与无奈: “罢了,朕知道,你是不愿见朕的。你能出现,已经很好了。” 舒青窈指尖顿了顿。 听到身侧的声音又窸窣响起,微微侧眸,见明僖帝竟就这么离开了。 “等等。”开了口。 她意识到,今夜或许是唯一一个,能这般接触明僖帝,听他说几句真心话的时机。 手指自脸上掠过,幻化出云嫔大概的模样。在夜色中,看不出什么破绽。 明僖帝听到记忆深处的声音,身形一顿,又惊愕地转过身来。 “令仪……”几步走到她面前,要牵她的手。 她后退避让,对他行了礼。 “皇上,嫔妾身躯,不敢沾染龙气分毫。” 明僖帝悬在半空中的手滞住,堪堪收回,有些手足无措。放去身后,捻着手指,颇是紧张地道:“令仪,这么多年,你终于肯来见朕了。朕私下寻了那么多能人异士,招魂数次,你都不愿现身,没想到……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舒青窈吃惊不已。 明僖帝竟私下寻能人异士给母嫔招魂? 这…… 这算什么? “令仪……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可是……还在怨朕?” 舒青窈不知该如何回应。 母嫔和他之间种种,她当年一个小姑娘,自然不会太清楚。 殊不知她的沉默在明僖帝眼中,正坐实了他的揣测。惴惴不安地抿紧唇角,好半天的,才道:“云太傅那件事,朕实在有心无力。云太傅私下所藏的那些,任何一本拿出来,都是要诛三族的。朕当年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能做的,只能保你一条性命,却没想到会叫你没入贱籍……” 舒青窈瞪大了眼睛。 云太傅…… 她记得的,尉迟太傅曾说过,他的同窗,姓云的,原也是太傅。不过云太傅是个极度清高自傲,又执拗顽固的人。尤其是对文字,相当执着,不管是什么文字,只要认为有研究探索的必要,都会收集起来。 所以后来,当有人告发他意图谋反,家中藏有各类大逆不道的书册时,前去抄家的人,当真发现了满满几库…… 舒青窈从未把云太傅的“云”和母嫔的“云”联系起来。 但到了此刻,云嫔那一手娟秀小楷,以及不俗的气质,出众的容颜,纷纷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忽而觉得,母嫔好陌生,还有明僖帝,也好陌生。 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 而可笑的是,这两人,是她的父母。 不自觉地牵起唇角冷冷笑了一声,明僖帝听到,立刻又慌张起来。 “令仪,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别这样,别怨朕……待朕百年,你放心,朕已经写了密旨,到时候,朕与你同葬一处……” “不必,”舒青窈冷声拒绝,“我只想一个人安静。” “可是朕答应过你的,我们,啊,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你,盈意,还有……”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是踌躇。 过了片刻,还是言道:“还有青窈那孩子,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这几个孩子,应该,也在怨朕吧。” “你知道就好。”她更加冷漠。 说出这句话之时,她已经想好了,待会儿就去把母嫔的遗骨找到,启出来带走,决不能再让明僖帝沾染一根指头! 明僖帝急得上前半步,给自己辩解:“青窈那孩子的命格是天注定,也不是朕要她那样;至于盈意,她是死得冤,朕何尝不知皇后在其间插了手,但陆家势力摆在那里,她身为东宫,又拿捏着你的真实身份,朕实在无法……” 顿了顿,叹息:“朕原以为,你平安生下麟儿,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封你为妃,哪知你想不开,害得钱玲珑和冯——” “你闭嘴!”舒青窈忍无可忍,“你根本不了解!到如今,你竟还以为钱玲珑和冯宛眉是因为我母嫔才小产!她们分明都是假装有孕!再故意说自己小产,意图害我母嫔!就你这样的,还有什么资格见我母嫔!我母嫔绝不会再见你,绝不会!” 明僖帝一个趔趄,险些摔去地上。 颤抖着手指指向前方,嘴唇嗫嚅:“你……你是……” 事到如今,舒青窈亦懒得再装,手指掠过面容,露出一张与云嫔同样妩媚清艳的脸。 她扬起头,以从未有过的姿态站立在明僖帝面前,唇角挽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我可不就是那个,天降的煞星,注定要颠覆王朝的舒青窈!” “你……你……”明僖帝一颗心脏几乎停跳。 周遭又传来脚步声。 舒青窈掌中运出灵力,并不打算再在此处逗留。 正欲施术,却察觉手腕一紧。顺势上望,怒目以对:“你莫非今日还想在锦绣宫杀我不成!好啊!让母嫔看看,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明僖帝吸了口气,想说话,又没说出口,抿了抿干燥的唇,回头朝传来脚步声的方向,声音沙哑:“不许过来!都退出去!” 草叶交错的黑色屏障外,传来侍卫迟疑的回应:“可是皇上,臣等听到了有……” “退出去!” “是!” 舒青窈冷漠地看着明僖帝,嫌弃地挣脱他抓住自己的手腕。 第247章 不懂 “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屑冷笑,“我不是母嫔,会对一个懦弱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怀有希望。” “青窈!”明僖帝加重语气,“朕是你父皇!” “父皇?”她嗤声,看去一旁。 这称呼,早在多年前,就随他们浅薄的父女情分,被她挫骨扬灰,随手扬去风中了。 她记不得这男人对她有多好,相反,脑子里都是这男人对她,或者说,对她命格的万般嫌弃,如避蛇蝎,就算来锦绣宫,也压根不愿多看她一眼。 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她就问过云嫔。 “父皇为什么不喜欢窈窈,只喜欢其他的哥哥姐姐呀?” 云嫔抱着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语调温柔:“没关系,母嫔最喜欢窈窈,不管你父皇喜欢谁,窈窈都是母嫔的小宝贝。” 尽管母嫔自那次后,的确更加疼爱她,但她还是很羡慕其他的皇子皇女。 那些,和她流淌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那个高大的男人身边撒娇。哪怕坐在他腿上,用手轻轻拉扯他的发须,他都不会生气,只会哈哈大笑,说一句: “你小子,敢摸朕的龙须!” 身边的大太监陈霖必会打趣:“都说虎父无犬子,何况皇上是真龙天子。几位皇子皇女啊,自然是胆识过人喽。” 而她,永远都是远远的站在一旁。 远远的看着。 她不知道坐在那个高大的男人的腿上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其余兄弟姐妹习以为常的事,在她眼里,却是一种奢侈。 最开始她还会委屈,心脏还会一阵阵的刺痛,到后来,也就麻木了。自己说服了自己,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父皇,她没有父皇,只有母嫔。 对峙良久。 她倔强的眼眸印刻在他的眼睛里。 明僖帝自己也发现了。 面对这个女儿,他无法像寻常那样轻言细语,做个爱笑的慈父。 在不知不觉中,原本该是他最疼的女儿,硬是长出了一身无人敢碰的扎手的刺。 心下怅然,他摇摇头,不愿再继续争执下去。 缓和了语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回来’,我只是路过。”她淡淡地说。 回望四周,锦绣宫沉浸在夜色中,如往日无数个寂寥的夜那样,没有什么特别。 明僖帝沉默一瞬。 主动,又试探地问:“要不要去看看你母嫔?” 舒青窈怔了怔。 倒是她无法拒绝的提议。 明僖帝带她去,比她待会儿一寸一寸探地寻找母嫔的遗骨,要方便许多。 “在哪儿。” 明僖帝又惊又喜,上前两步:“这边。”说着,还真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他止不住地想,其实很早以前就该这样了。 他来锦绣宫,然后他们的女儿,舒青窈在旁边一蹦一跳,开开心心的,再看屋檐下,他心爱的女人抱着粉粉嫩嫩的舒盈意,小腹微微隆起。 其余什么皇后,什么贵妃,什么宫女太监,一个都不要…… 可是,他做不到。 他贵为天子,他是一国之君。 慕卿回 第175节 要平衡前朝,就要娶那些贵族之女。就算他为云令仪守心又如何?还是得和其他女人生儿育女。 漫长的岁月中,他没有做到曾经承诺她的那样。 到后来,他护不住她,让她含冤死去,就连死后,还不能为她平反。 激动的心绪一点一点沉寂下去,他微微低下头,眼里一片晦暗。 云嫔的遗骨在后花园中。 这边有水,有莲,有鱼。 春日柳枝拂水,夏日菡萏满池,秋日锦鲤红肥,冬日皑雪银灿。 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景致。 “是你母嫔生前最喜欢的景致。”明僖帝满怀感慨地说。 舒青窈蹙了蹙眉。 “此处风水甚差,”斜眸,“此处有水,水困魂灵。再加满池活物,扰得母嫔不得安宁。” 明僖帝一愣。 旋即道:“是了,你是在玉灵山修习的,应该懂这些。那要如何是好?挑选吉日和良地,再重新葬过?最近的吉日是什么时候?令仪被困在这里已有几年,应该等不得了……朕真是该死,竟没想到这一层……” 舒青窈语塞。 奇怪地看他两眼,忽而觉得,这人…… 并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杀伐果断,对其他子女慈爱,又对她冷淡的明僖帝。 “青窈,你听到朕在说什么了吗?”他重复了一遍。 舒青窈只觉得聒噪。 别过头去,没好气道:“在意母嫔,却连这都不知道,还需要我来说?但凡请个道士,也不至于叫母嫔的魂灵被困缚在这里许久!” 四下打量,倒也找不到什么破解之法。要是直接在明僖帝面前带走遗骨,定会被他喝止。 思来想去,她只能运出术法,暂时将池水划开一线,将它与岸边的坟茔隔开。 明僖帝看得瞪大了眼睛。 “你竟这么厉害了。”嘴里喃喃。 厉害?舒青窈看向自己的指尖。 一声冷笑,嘲讽道:“是啊,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我,除了拼命修习,还能做什么?又不像其他姐妹,锦衣玉食,高枕无忧。” “……青窈,朕也有自己的无奈,”他脸色黯淡,“你可知你母嫔真实身份?她是罪臣之女!寻常大臣若纳了罪臣之女,一旦发现,都会被革职查办,全家流放,遑论朕这样的身份。朕费尽心思,才辗转将她送去一户人家,再以舞姬献舞的契机回到朕身边……” “真是自私啊。”舒青窈揶揄。 明僖帝一怔:“自私?不,你什么都不懂!朕和你母嫔,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云太傅是朕的老师,你母嫔刚出生,朕就抱过她!” 舒青窈说不出的浑身不适,抱着胳膊,往旁挪移。 她想起来了,母嫔是比明僖帝要小十二岁的。 也就是说,明僖帝十二岁时,就惦记上了……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明僖帝看出她的眼神所含深意,“朕的意思是,朕和你母嫔,很早就相识,”顿了顿,“就像你和沈家那小子一样!” 舒青窈的心不免刺了一刺。 “不一样!”她眼前氤氲,“沈清越他是紫微星降世的命格,我是彗星扫尾的命格,要不是如此,也不会把我和他绑在一起!你没有受命格所困,母嫔也没有!母嫔尚且经历家变,你呢,你又经历了什么!你才是什么都不懂!” 第248章 云 舒青窈很久没有这般激烈的情绪,一时拉扯心脏,又坠连小腹,拽得她浑身难受,连连干呕。 明僖帝一瞬着急。 想上前关心,又怕被她推开,一双手悬在半空中,尴尬地不敢再靠前半步。 “青窈,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要不要宣太医?” 舒青窈喘息着,艰难道:“你离我远点就是最好的太医!” 明僖帝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嘴里喃喃:“朕知道,朕和你没多少父女情分,这十余年因为你那命格,宫里的人待你也不好……但是……” “没有但是,”舒青窈渐渐直起腰身,“母嫔即使家变,但她努力上进,一身好舞艺,哪怕没入贱籍,终身做舞姬,也比入宫好上百倍。是你,你斩断了她的所有可能!没有你,她可以活得好好的!” 明僖帝眉头紧皱:“你母嫔早就和朕约定此生相伴,她进宫,朕也征得了她的同意。” “她同意?她有别的选择?”舒青窈眼眶通红,“我母嫔她自幼心地善良,不争不抢,也是被疼着宠着长大的。她和你又有之前的情分在,你一提,她怎能拒绝你?你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明僖帝口干舌燥,辩驳不得。 舒青窈继续道:“更可笑是,你说你之前身为皇子,没有太多实权,可你继位后,贵为皇上,又为入宫后的母嫔做了什么?你是想说,陆皇后她知道母嫔的身份,以此为要挟诸多打压?呵,笑话,堂堂天子,竟做不了丝毫皇后的主!” 顿了顿,冷眸以对:“母嫔那般好的性子,什么都忍着,甚少在我面前展露,更何况在你面前。而你,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根本就看不见!到现在,居然还觉得,钱玲珑和冯宛眉的事,是母嫔所为!” 明僖帝紧紧闭上眼睛,双唇也抿成一线。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陆皇后说,证据确凿,又说云嫔先生了一个不祥的,另一个还死了,双重打击下,心里生了病,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无邪纯净的云嫔了。 钱玲珑和冯宛眉也适时在他面前哭诉。 他看着那两张惨白的小脸,还有宫人接连端出来的,满盆的血,怎可能不心生动容? 但…… 他只是叫陆皇后去调查此事。 万万没想到,当他微服私访回宫,看到的,是云嫔被打得血肉模糊,杳无生气的尸体…… 一想到云令仪平静地趴在地面,血顺着两股蜿蜒,浸润了她身前大片衣裳,濡湿的发被冷汗贴在她失去血色的脸上,明僖帝的心又是一阵抽搐地疼。 “眼下,钱贵妃死了,陆皇后病重,也是报应,”她讥诮地笑,“你且等着吧,你助纣为虐,放任不管,迟早也会遭报应!母嫔的命,盈意的命,还有未出世的弟弟的命,桃茜的命……呵……” 话音未落,她骤然出手,消失在夜色中。 明僖帝仿佛在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 他跌跌撞撞地,瘫坐在了云嫔的坟茔前。 看着墓碑上,他亲手所写,又亲手所刻的字,泪眼朦胧,伸出颤抖的手指,缓缓描摹上面的痕迹。 “令仪……你告诉朕,真是朕错了吗?……朕若不把你带回宫中,你深研舞艺,是不是会更快乐?……” 云嫔自然不会回答他。 寂寥的夜色,一如先前无数个寂寥的,无人问津的夜。 * 和明僖帝大闹一场,舒青窈心神大乱。她随手施术,没留意自己传错了地方。 待她意识到不对时,整个人已剥离虚无,朝面前落下。 来不及做其他,她赶紧护住小腹。 “……唔。” 身下,一声闷哼。 她的心陡然提到了喉咙。 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盯着眼前漆黑中,分不清的轮廓。 短时间内,她提不起气,内灵涣散,又无法再次施术传送。 正当她脑子一片空白,紧张到几乎血液凝固,忽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句: “你干脆砸死我算了。” 舒青窈:“……” 一瞬间,紧绷的弦松了。 满腹的委屈,伴随着眼泪尽数泻出,她咬着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沈清越本就迷迷糊糊,被砸醒的那刻,说不清为何,就觉得是她。 但一想白日她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舒珏手牵手,心中又顺不了那口气。 于是打算等着她说两句好听的软话宽慰。 哪知…… 软话没等到,等到了她哭。 他慌了。 从床上弹坐而起。 手忙脚乱的,要给她擦眼泪,又急急忙忙问:“可是摔到哪儿了?哪儿不舒服?告诉我,要紧的话,我叫云奕赶紧去请大夫!” 舒青窈摇摇头,扑去他怀中,紧紧抱住他。 “抱抱我。”她恳求。 他回拥住她。 不知道她来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他想,肯定是不好的事。不然她也不会突然过来,又这么狼狈。 一想到她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受了委屈,忍不住收紧双臂,将她彻底盈满怀中。 “窈窈,你别待在宫里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交给我,我替你去。” 舒青窈没有任何动静。 她觉得好累。 累到不想说一句话。 只想靠在他的怀中,从他的温度和呼吸,感受自己还真切地活着。 良久,她才换了姿势。 从他臂弯间稍稍抬起头,枕在他的肩上。 慕卿回 第176节 “清越,”她喃喃,“我今日听到了一个,我笑不出来的笑话。呵……我母嫔和明僖帝,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并非我以为的那样,是明僖帝强纳了她入宫,断送她的领舞生涯。” 沈清越一怔。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这两个词,放在平民百姓中已是难得,更何况是皇室出身的明僖帝。 若是这般,那云嫔的身份…… “我母嫔,是云太傅的女儿。云太傅,你知道的。” 沈清越呼吸凝滞。 他和她同为尉迟太傅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若云嫔是云太傅的女儿…… “窈窈,有件事,我要同你说。” “什么?”她无力地扬起眼眸,“事到如今,还有其他另外的我不知道的离奇事?” 沈清越低头:“你忘了,云奕和云绮,也姓云。” 第249章 表兄妹 云奕和云绮…… 舒青窈微微敛眸。 比起明僖帝所说的那些,这已经不值得叫她惊讶。但她还是问道:“云太傅的事牵连三族,他们却没事,我还记得你说过,云绮以前是女官。那,他们是三族之外?” “不,他们是你的表哥表姐,”他沉声,“他们的生父,是云太傅的次子。也就是你的舅舅。当时他们得以活下来,全因他们这对双生子出生的时间十分巧妙。” 他们出生那刻,久旱的西北降下甘霖,久涝的东南雨过天晴。如此天祥,当年还是皇上的太上皇自是大赦天下。 在牢狱里出生的双生子因此得到一线生机。 他们被送出牢狱,寄养去另一户普通人家。尽管姓云,但淡却了他们原本的血脉。 直至收养他们的人家病重辞世,才告诉他们,真正的身份。 串联前后,舒青窈忽而惊慌。 “清越,你说过,云绮是女官?” “是。” “也就是说,她曾来过后宫,至少,有和我见面接触的可能。” 沈清越默了一瞬。 照理说来,的确如此。女官在前朝的作用并不是十分明显,反而在后宫,更长袖善舞。云绮和舒青窈有没有见面接触他不知,但这个可能性,不小。 “云绮那一身功夫,非常人能及,还有云奕,同样佼佼。可见他们二人,其实别有用心。” 至于这份“心”,十有八九,同她如今有异曲同工之妙。 舒青窈又道:“还有,云奕是怎么出现在你身边的?” 沈清越微微敛眸:“我入伍时,他也在其中。随着任务,共同行军,我跟他自然越来越熟稔。后来我被人算计,死而复生,是他所救,他是我的恩人,说无处可去,要跟着我,一切顺理成章。” 说到这里,他也明白了舒青窈这样问的意思。 实在是,太巧了。 在舒青窈和他都不知道云嫔的真实身份前,他从未多想过。云奕在他眼里,是命途多舛的,忠心耿耿的好儿郎。在云奕的引荐下,他又见到了辞官离宫的云绮。云奕说云绮性子冷淡,和其他女官合不来,索性辞了痛快。但她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无处可去,加之那个时候,他身边缺人,便就把她也留下了。 事到如今,整件事却并非他所见那般。 反倒是,他落入到这两兄妹的算计中…… 这两人,知道他沈清越的真实身份,利用救他性命为契机,令他完全信任。 可,很奇怪,他想不到任何破绽。 要是云奕对他算计,那总归得有图谋。眼下却是云绮身死,云奕依旧跟在他身边,踏踏实实地办好每一件事。 这样的蛰伏,未免太可怕。 云奕知道他所有的事情…… 难道,云奕在等着最后,踩着他去做他们兄妹原本想要完成的事? 掌心不免洇出冷汗,他蜷紧手指,脸色难看。 黑暗中,舒青窈自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从他忽然的沉默中,也猜到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手指抓住他的衣带,轻轻扯了扯,安抚道:“别怀疑云奕,他跟在你身边已久,要是他真心思不纯,那在云绮意外命丧时,就该有所暴露。” 顿了顿,继续:“其实我同你说起云绮的事,并非叫你怀疑他们。而是,于我们来说,最大的威胁。” “……魅君。” “嗯,魅君,”她叹息,“云绮曾在宫中,接触到我,又去到你身边,接触到你,难说她不是魅君看中的一颗棋子。” “但魅君杀了她。”沈清越暗暗咬牙。 “是,魅君不仅杀了她,用的还是‘玉碎’,宫中对于女子的刑罚,”舒青窈加重语气,“当时我们不懂,如今却能说得通了。” 正因为魅君的存在,才使得云绮也成了棋子。而云绮武功高强,心智自然也非常人。魅君那样折磨她,只怕是她不愿受魅君控制,心智并未迷失…… “清越,以你对云奕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做害你的事么?”虽然她知道答案,但她还是要问。 要他亲口说出来。 沈清越摇头:“不会。” “所以,你心中的疑惑,何不直接问他呢?”舒青窈声音轻轻,“我也是想问他的,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母嫔这个姑姑。” 沈清越一声长叹。 “贞元公主。”他说出这四个字,却没有后文。 也无需后文。 舒青窈明白他的意思。 一切种种,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以及相遇与分离,都攥在贞元公主手中。他们不是棋子,他们是牵线木偶,被操控者随心所欲地摆弄。 多数木偶被牵线而不自知。 他们是少数知的。 结果呢? 云绮死了,空谷濒死,凌桑深受重创…… 就连曾经只是想调查一下的葛峥嵘,都险些被牵扯进去,差点丢命。 要是没有沈南风的存在,他们都不知道,那份反抗,想要挣脱摆弄的心意,究竟有没有意义。 彼此都静默。 不知过去多久,舒青窈才换了语气,故作轻松地问: “方才,我砸落你身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沈清越蓦地一愣。 她的心思转换的未免太快,他措不及防。 继而明白了她的意图,配合着道:“在生气。” “生白日的气么?” “……”他薄唇微抿,“不然?” 舒青窈一声轻笑:“你有没有毛病的啊,舒珏是我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你连他的醋也吃?” “兄妹就能牵手?” “那是意外,”她坦然,“整好是我和他交换了讯息,觉得有必要在这段时日和平相处,做一做真正的‘兄妹’。”想了想,手指摩挲着,找到他的手,分开他的指间,往里深扣。 语气带了两分撒娇意味:“而且,就算是牵手,和他牵,和你牵是不一样的。” 掌心紧紧相贴。 沈清越被她引得心脏不自在地缩了一缩,微有发窘,低咳:“那你叫他哥哥,我又是什么?” 舒青窈用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 “傻不傻,他本就是哥哥,”又靠近他,轻呼温热,“你就没发现,今日我唤你,都是‘清越’么……所以,他是哥哥,而你,是夫君,是我的男人……”凑至他耳畔,如最柔软的羽绒软软拂过: “清~越~” 第250章 依 二人都心照不宣。 不愿再在无解的魅君相关的谜团中沉溺下去。 于是相互借力,相互取暖,调笑着,打趣着,总算暂时忘却了那些勾心斗角,种种不快。 但短暂的欢愉无法长久,他们终回到现实之中,面临最要紧的当下。 “云奕那边,我会去问。眼下你我见面不便,我等你来找我,告诉你答案。”沈清越道。 舒青窈点头:“好。”又问:“今日陆皇后那边,你去的时候,情况如何?” 沈清越眉心微锁。 为避嫌,到了陆皇后寝宫,他只是站在门边,刘玉良陪舒琰进去。 在陆皇后床畔伺候的是周永升,见到舒琰,上前小声和他说了几句,又退去一旁,把位置让出。 刘玉良适时走到他身边。 从沈清越所站的距离,压根听不到里面的话音。但随后,床帘颤动,从里面生出一只形容枯槁的手。 那手,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可怜地贴在骨头上,经络清晰可见。 舒琰似是呆了一瞬,难以置信,又赶紧伸出手抓住它。 许是动作大了些,床帘露出一寸来宽的缝隙。 慕卿回 第177节 沈清越惊愕地看到里面躺着个脸皮同样单薄可怜地贴在头骨上的老妇,她灰白的发丝毫无生气,唯一能感受到她活着的,只有那一双还在转动的眼珠。 他心生困惑,这老妇怎的会有这样大的能耐,叫周永升毕恭毕敬不提,还敢染指陆皇后的床榻。 忽就见舒琰身体微微颤抖,握住那只苍老的手,低着头,弓着身,无声抽噎。 片刻后,舒琰松开了手。 床帘重新合上,他起身,背对着沈清越深呼吸一番,又佯装无事地朝门外走来。 “星楼啊,你可认识什么厉害的术者?” 沈清越当然否认:“不认识。”又道:“要说厉害的术者,还得是玉灵山那边。四皇子突然问及,是何故?” 舒琰淡笑:“无事,就是听到近来宫中有妖邪作祟,巡察司那帮不顶用的草包又解决不了麻烦。本宫想着,你要是认识什么厉害的术者,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顿了顿:“云青那边可还好?什么时候回来?” 沈清越露出两分无奈:“这样的事,小王一时也催不得。” 舒琰便不再多说。 神态自若地往前而去。 沈清越回头,见刘玉良和周永升还在说着什么。或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二人一顿,继而拱手分开。 刘玉良从里走出。 神色显然不如舒琰那般舒展,对他道:“走吧。” 沉默地走了一阵,舒琰临时起意,要去拜见明僖帝。于是半途转弯,改去御书房。 门口的陈霖得到明僖帝首肯后,放了舒琰进去。沈清越和刘玉良等候在外。他心中琢磨了好几瞬,才低声开口:“刘公公,到底发生了何事?四皇子好像心神不宁,还问小王有没有相识的术者,你的神色也不对劲。不知,可有什么小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刘玉良自然知道瞒不过沈清越,且到底在一起合作,人家已经见到了几分,再瞒,反而显得不诚意。 便道:“娘娘昨夜遭妖人暗算,中了招。” 沈清越不知道空谷的事,更不知舒青窈已经经历了一场困斗。乍听受到妖人暗算四个字,当下就想到了魅君。 刘玉良又道:“唉,四皇子也是着急担心得很,所以才问您有没有相识的术者。”瞥一眼紧闭的门:“大抵四皇子现在是在同皇上商量请术者来给娘娘治疗的事吧。” 舒青窈静静听他说着,待说到“遭妖人暗算,中了招”,那刻,她已经心有不适。而他说完后半句,她忍不住打断: “不知道是陆皇后撒谎还是刘玉良撒谎,陆皇后不是被妖人暗算。”将她知道的,有关魅君控制空谷,空谷以血灵滋养陆皇后的事悉数告知。 饶是沈清越在舒青窈身边耳濡目染,对于术者,已经知晓不少,但血灵滋养这样的邪术,还是令他震惊不已。 舒青窈又道出从钱贵妃口中听说的那些。 她每说一句,沈清越的心就跟着揪一下。到最后,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难过不已地在她耳畔喃喃:“是我不好,我没有在你身边,又让你一个人面对……”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臂环绕他的腰身,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我很坚强。”她认真地说。 但她越认真,他越难过。 年幼时,他尚且享受过一段温馨时光,而她,除却云嫔给予的些许温暖,从头到尾,几乎都千疮百孔。 “窈窈,快结束了,”他微有哽咽,“等结束这一切,我们就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舒青窈轻哂:“能结束么?魅君意图不明,我们永远都——” “不管那些,只要她不出现,我们就当她不存在,”沈清越抚了抚她的发,“我们为云嫔讨回公道,那就是我们的尘埃落定。” “还是沈氏,”她软软补充,“你们家族被诬陷……” 沈清越“嗯”了一声:“你不在的这几日,我寻了新的线索。你的构想没错,一切直指陆皇后。而陆皇后的背后是皇上。” 明僖帝的背后是…… 那个操控一切的魅君。 捕捉,构建,放大,再将培养好的他们放去这棋盘里,用那些傀儡,将他二人逼近,又分离。 只是,天不遂她愿。 原本该天各一方的,如今却紧紧靠在一起。 所遭遇的,所面临的,都只会叫他们更珍惜彼此,更密不可分。 “清越,会好起来的,对么?”她轻轻地问。 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他坚定地回应:“对,会好起来的。” 像两尾在干涸湖池里,黏湿淤泥间求生的鱼。 一边乞求上苍能降下甘霖,一边又奋力挣扎,想要给自己谋得一条活路。 幸好,这条路上,他们彼此可依。 * 宫中安静了数日。 舒青窈踏踏实实待在凤麟宫,闲来侍花弄草,偶尔能听到苹茹说两句琐碎,除此以外,就只有周永升私下来找过她。 当然,是为了陆皇后。 第251章 杀 周永升回到了陆皇后身边照应。 说是照应,其实也是因他知晓从头到尾的因由,除他以外,其余人都多知道一分,也就离死更近一分。 他成日在几个地方跑,跑来跑去,跑到最后,终于明僖帝松了口,叫人私下去玉灵山请三圣前来为陆皇后诊治。 但……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 陆皇后身体没有继续恶化已经很不容易,要恢复,明显是不可能了。 听到三圣要过来,舒青窈心中情绪有些复杂。除了濯莲真人,她和另外两位几乎都没打过照面。可若是见了师父,她很担心,师父会看出她在陆皇后身上动的手脚…… 师父,会不会很失望? 话又说回来,不知道魅君在陆皇后体内到底埋了什么术毒,几日过去,锢灵术原本的作用竟还未体现。 在三圣未到前,她觉得有必要寻个时机先下手为强。 所以在周永升再次提出,请她在三圣未到前,先治疗陆皇后时,她自称技拙,担心陆皇后在这节骨眼上情况恶化,婉拒了。 甚至对外言身体不适,要安心养胎。 舒珏听后,笑着摇了摇头,说:“随她去。” 又过了几日,和亲的圣旨终于传了下来。 舒明葭和亲的事板上钉钉,据说她在蒹葭阁哭昏了好几回,又要上吊又要自戕的,明僖帝却不为所动。舒明葭不知道素来待她尚算宽和的父皇怎就这样了,跪在宫门前求见,磕破了头,也见不到明昭帝一面。 陈霖到底也是看着这些公主皇子长大了,忍不住悄悄提醒:“皇上事务繁忙,没工夫听这些的。倒是娘娘那边——” 娘娘,指的是冯妃。 自陆皇后告病,卧床不起,协理六宫之权便交到了能言善道,又是陆皇后心腹的冯妃手里。 舒明葭心里计较了一番,觉得陈霖说的有理,便赶紧和彩玉回蒹葭阁,仔细备了礼物。 冯妃本不想搭理舒明葭。 和亲之事,维系两国关系,又是明僖帝亲自下旨,昭告天下,几乎毫无转圜。 但舒明葭自言爱慕冯妃母家的嫡子已久,权衡半晌,冯妃还是决定去探探明僖帝的口风。 不过在探明僖帝口风前,她还是得先去陆皇后那儿汇报。 即使她手里目前有实权,也断不能越了界。陆皇后能不能恢复是一说,最要紧的,是陆家眼下在朝中只手通天,冯妃的父亲,也在陆家手下做事。 原以为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知会两句,于她自己来说,得与失都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没想到,她这一次,是有去无回。 在床帘中的陆皇后陡然暴起,枯槁的手拿起一旁的发簪,狠狠扎进了冯妃的脖子里。 鲜血喷溅,洒在陆皇后的脸上。 春辞和秋归吓得双腿发软,眼睁睁看着殷红溅洒的地方,陆皇后那些干瘪的皮肉,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丰腴和光泽。 周永升在外面听到动静,赶紧进来。 见到这骇人的一幕,他亦是愣在当场。 尝到甜头的陆皇后却开心不已,大笑着,用舌尖舔舐过手背上,冯妃温热的血点,又一把钳住冯妃的身体,手去触碰那伤口,拼命往自己脸上抹。 “娘娘!”周永升总算反应过来,“娘娘,您停下!” “咕咕……”陆皇后喉咙里发出说不明的声音。 周永升要靠前,被她一瞪,再要上去,又被她尖利的手在面前空划威胁。 春辞哭出了声。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听到女声,陆皇后动作一滞,眼神朝她看去。 而后,唇角向上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 周永升跌跌撞撞跑到凤麟宫求助。 他不敢惊动巡察司。 放眼宫中,唯一有本事的,只有舒青窈一人。 彼时舒青窈正好和舒珏在商量如何把舒琰手下的一个大臣人脉挖过来,忽见周永升满身是血,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毯上,哆哆嗦嗦道:“六公主、六公主、快去……去看看娘娘……” 舒青窈愣住。 舒珏亦是一愣,旋即脸色大变,绕过书案快步走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衣襟:“母后怎么了!” 来不及说太多,周永升咽了口唾沫,摆手:“娘娘杀了冯妃,春辞和秋归也难逃……六公主您快去吧……老奴只来得及将娘娘锁在屋内,去晚了……不知道要怎样了……” * 慕卿回 第178节 舒青窈和舒珏赶到时,华丽的寝宫内,已一片狼藉。 目及处,全是血,和无声无息的宫女太监。 显然寝宫那木门已经困不住陆皇后。 “青窈……我母后她……”舒珏六神无主地抓住舒青窈的手腕。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舒青窈轻轻挣开他。 “急也无用。” 说罢,抬手凝术,探寻面前的宫内。 很奇怪,陆皇后居然会在这刻发作。 但她不明白,锢灵术放大内心恐惧,是会逼自己走上绝路,就算害人,也不会像陆皇后这般—— 宫内的人已悉数死尽。 “青窈,怎么样?”舒珏着急地问。 “不在这里。”她道。 眼神顺着细碎的血珠往前看。 陆皇后的寝宫离明僖帝的太安宫并不远,这个方向,正好也是太安宫。 心脏微紧,她道:“你们自便。”说罢,施术影散。 与此同时。 太安宫内,明僖帝已经站在门前。 众多侍卫将他护住,又将庭院内的陆皇后围起。 可到底是皇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明僖帝看着面容宛若少女的陆皇后,姿态神情妩媚到妖异地盯着自己,纤纤素指半掩着唇,不时舌尖轻触上面的血。 他恍惚,茫然,恐惧,不知该如何。 “皇上?”陈霖小声问,“他们在等您的命令……” 命令?什么命令? 杀了她还是抓住她? 她可是一国之母! 念及此,他压下心中慌乱,分开两个侍卫,上前道:“陆儿,你衣衫不洁,赶紧去换一套。” 陆皇后桀桀冷笑,不为所动。 明僖帝只能又道:“你想穿哪套?朕叫人去给你拿——” 话音未落,陆皇后陡然伸手。 那瞬间,明僖帝只感觉到面前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隔着一大段距离,还是钳制住了他的喉咙,死死扣紧。 他,喘不上气! 面色刹那青紫。 第252章 附 众人大乱,惶恐不知所措。 一时竟没有任何一人反应过来,开口说些什么。 直到明僖帝已双眼翻白,双脚渐渐悬空,陈霖才大喝:“快救皇上!” 可是,救,要怎么救? 那群侍卫看向庭中笑得邪狞的陆皇后,一咬牙,硬着头皮拔剑向上。 却见陆皇后华服上的血渍猛地爆发出一瞬强烈的黑光,阴翳刹那间侵袭所有侍卫。手中寒铁纷纷跌落,他们双眼失神,定在原地,仿若行尸走肉。 剩下的侍卫吓得不敢再上前。 明僖帝濒死。 陈霖哭着扑到他面前,用手徒劳地去抓那钳制住他的虚空。 要紧关头,一只手忽而从身后伸出,揪住陈霖的衣领,将他扯开。 陈霖趔趔趄趄,还未站定,看到一张似是熟悉又陌生的脸。 只见来者指尖凝起光华,在明僖帝的脖子上一划,明僖帝身体一软,脱离束缚,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 陈霖赶紧和几个侍卫把明僖帝扶住。 “去叫巡察司,所有,快!”她侧过半张脸,冷冷吩咐。 见识到她的本事,没有一人质疑她,四下跑得飞快。 陆皇后微微偏了头。 双唇轻启,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 她杏眸沉色。 转过身面对着,这个不知道该不该算仇人的人。 扬起手,运出阴阳玉子。 黑白双棋在她掌心如鱼流转,陆皇后愣了愣,难以置信地喃喃:“是你……” 简单的两个字,反叫舒青窈大感意外。 陆皇后怎会认识她的阴阳玉子? 除非—— 现在的陆皇后,是魅君!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厉声质问。 陆皇后嘻嘻地笑:“吾想做什么?吾不是在帮你?这一路,吾都是在随你心意而为~” 她冷嗤:“你这一盘棋,经营百年,我只是区区凡人,可没有你这等妖异的本事!” 陆皇后“啊呀”一声:“你好像已经知晓了不少,那么,你亦知晓吾是谁?”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舒青窈的脑子嗡一声炸开。 沈南风也问过她: “你……知道姐姐她是谁吗?” 这个答案,他们不说,她,根本无从得知。 但她可以旁敲侧击。 “你是魅君,是贞元公主,是沈南风的师父,更是他的爱人。”面不改色地说出最后几个字。 对方却脸色大变。 “错!吾不是他的爱人!” 舒青窈垂在身侧的手指顿时蜷起,狠掐掌心。 沈南风说过,贞元公主自醒来后,便不再记得他,甚至百般躲藏,叫他便寻不得。 而她故意说错,就是为了试探。 未料到这魅君脱口而出“错!吾不是他的爱人!”却不是“沈南风是谁?吾不识得!” 眼下沈南风迟迟未出现,恐怕是已经受制于她。 若沈南风不在,还有人能制得住魅君吗? 心思千回百转,舒青窈前所未有的迷茫。事情的发展彻底脱离她的预想,即使她仍不想放弃,却也找不到挣扎的方向。 分神的那瞬,魅君显然也品察出了她的意图。 讥讽道:“吾还道你有多大的本事,却原来不过是个依附他人的无用玩意!玉灵山修习数年,竟还无力自保,你师父当真是个无用草包!” 心上一刺,舒青窈扬眸:“师父待我甚好,视若己出,不曾藏私分毫。你不必用这些言语来激我。” “不曾藏私分毫?”魅君哈哈大笑:“看来你还不知,你那机灵讨喜的小师弟已经……” 衣袖挥召,一具杳无生气的尸体赫然滚落,跌进众人眼中。 那尸体满脸青紫,脸上的皮凹陷下去,状如骷髅,根本辨不得是谁。但那衣服上面的花样…… 那衣服,还是舒青窈带凌桑上街时买的。 浑身一软,她险些摔去地上。 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 凌桑明明是被师父接走了,她还问过师父,玉灵山那么安全,怎么可能! “怎么?很难相信是吗?” “这不是他!”她嗓子干得几乎说不出话。 “不是?”魅君奚笑,“那你何不上前查个仔细?吾看,是不敢,是心虚罢!” 舒青窈憋着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又深呼吸两番,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那尸体而去。 刚要靠近,忽而听到背后着急一句:“靖和!那尸体有毒!别碰!” 舒青窈一愣。 回头,竟是舒珏。 舒珏和周永升已经急急赶来。 她愣神的时候,舒珏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往后收。 她没想到。 慕卿回 第179节 魅君亦是意外。 上下打量舒珏,意味深长地笑:“哦,也是个姓舒的。不错,总算有个人肯为你出头了。” “你是什么东西!快从我母后身上滚开!”舒珏怒不可遏,顺手从离他最近的侍卫腰间拔出佩剑。 剑锋闪烁寒芒,直逼魅君。 但对魅君来说,这样的威胁,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树。 她不屑一顾,抬手:“你想死,吾成全你!” 指尖的黑雾要把剑锋弹开。旁人不懂,舒青窈却赶紧凝起术灵屏障,将舒珏狠狠推到人群之中。 “靖和!”舒珏大惊。 舒青窈摇头:“这黑雾,沾染即死,你的血肉会化作脓水,眨眼白骨一具。普通的兵器,是伤不了她的。” 魅君轻描淡写地散去黑雾:“你知道得再多,也无用。今日在这里的人,都得死!” “那你在等谁。”舒青窈冷眸以对。 搞出这么大的阵势,直指明僖帝,却在有机会杀了明僖帝时,给了他一线生机。 ——以魅君的本事,莫说杀明僖帝,现在屠了在场所有人,都轻而易举。 魅君拢回手指,轻轻笑:“你猜?” “所有姓舒的皇族。” 动作滞了滞,魅君周身的气势悄然变化。她昂首挺胸,向舒青窈走近,每走一步,黑雾便蔓延过来一分。 舒珏急道:“靖和!你退回来!” 舒青窈纹丝不动。 魅君唇角挽起一抹讥诮,在离她还有三步的距离前停下。 黑雾,近在咫尺。 “你不怕?”魅君倨傲地盯着她。 她微微一笑。 “你若是想杀我,何必苦心孤诣地筹谋良久?所图的,不过是——” 第253章 身 “所图的,不过是——” 她故意一顿。 “——不过是,我这彗星扫尾的命格罢了。” 魅君没有说话,眨着眼睛,定定地看她。 说话的这会功夫,巡察司的人已经赶来。 到底是沈南风一手培养出的人,一眼就看出站在正中,和那陌生女子对峙的陆皇后已被妖邪侵染,立刻默契地叫众侍卫散开,退出这片地方,又派专门的医者诊治虚弱的明僖帝。 “怎样?”陈霖满头大汗。 他怀中的明僖帝仰面躺着,面色苍白,嘴唇不停颤抖,豆大的汗珠颗颗坠落,浸透了明黄艳亮的龙袍。 负责诊治明僖帝的医者面色凝重。 虽说妖邪并未入体,但明僖帝到底已年逾四十,这些年身体多有亏空,遭逢惊变,灵魄动荡,一时也难以恢复。 “先扶皇上去房里。”医者小声。 但魅君还是听见了。 眼神骤然一变,抬手间,偌大的屏障自平地而起,生生把这片地方与周遭隔绝。 舒青窈和巡察司的人脸色凝重。 魅君:“碍手碍脚的。” 话音刚落,先前定在原地,呆若木鸡的侍卫忽就四肢颤动,眼珠上翻,如才从地里爬出来的腐朽烂骨般,趔趄着朝众人扑去。 有些侍卫不明所以,拔剑相迎。但那些傀儡刀枪不入,空手抓住刀刃,轻易折断寒铁,又直径探手,穿破面前人的胸膛。 昔日同僚,今日开膛。活着的侍卫纷纷面如土色,四下张望,奈何屏障围起,他们退无可退,宛如困兽。 巡察司的人手握黑金剑刃,将他们护去身后。 “姑娘,你退回来些!”有人道。 舒青窈依旧站在那里。 听到巡察司的这句,忍不住感慨,今日是什么日子,舒珏在意她死活,巡察司的也在意她死活。她在宫中九年,可一直都是无人管顾的。 指尖凝起术灵,划过脸庞。隐藏在假面之下的真实容颜,显露在众人面前。 他们皆是一愣。 先是惊叹于她倾世风华,而后又惊恐地发现,她,太像那个人! “云……嫔?”陈霖失神喃喃。 “呵……”舒青窈笑了一瞬,有些凄凉,“陈公公不认识我了?早些年,你还推过我,叫我去远点,别污了御书房的龙气。” 陈霖浑身一颤。 记忆中是有那么一个小人儿。 小人儿急急忙忙地到御书房,说是要找明僖帝。 但他记得陆皇后吩咐过,不祥之人不得近皇上的身。说这话的时候,明僖帝也在场,当时没作反应,只顾端盏饮茶,所以他就默认这同样也是明僖帝的意思。 那个小人儿…… 再一想,方才依稀听到四皇子舒珏叫“靖和”,他原以为是同音的两个字,凑巧罢了。如今看来,就是靖和公主—— 舒青窈! “想起来了?”舒青窈勾起唇角,“这么久才想起,陈公公,当真贵人多忘事。” 说到这里,她神思微微一滞。 说不清为何,一股莫大的悲哀忽就从心中而生,眸光触及地上,看似凌桑的尸体,眼睛不由得渐渐酸涩起雾。倏而又想起被她困在须臾幻境中,生死未卜的空谷…… 一切的一切,忽就在猛一瞬间炸开。 她,头疼欲裂。 泪流满面。 “窈窈!——” 熟悉的声音在屏障外响起。 她有些木讷,缓缓转过头去。 却在即将看到的那刻,背后被狠狠一撞。 在旁观者的眼中,只看到舒青窈的眼珠刹那弥漫血色,整个人的气势也为之一变。 那些原本簇拥在她身边的巡察司立刻散开。 但舒青窈却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反是转身,一把扣住陆皇后的咽喉,一寸一寸,将她举离地面,眯着眼睛,扬起头,极度不屑地看着她。 失去了魅君的依附,陆皇后缓缓恢复神思。 可她的身体也急速破败下去。 枯瘦的身体,贴皮的骨头,还有满头灰白的发,落魄的老妇套着华丽端庄的皇后装束,怎么看怎么讽刺。 “你不是很厉害么?”舒青窈微微偏头,嘲弄地审视,“在我眼里,你不过一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陆皇后艰难地喘息,无力的手抬起又放下,根本无从挣扎。 舒珏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大声呵斥巡察司的人:“快!快救母后!” 巡察司一时却不敢上前。 “要救皇后,就要杀了靖和公主……”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 舒珏呆了呆。 下一刻,咽了口唾沫,道: “别杀,伤她即可……叫她失去反抗能力!” “你们敢!” 屏障外,传来被隔绝后的模糊声。 在屏障内的人这才发现,舒琰和沈清越已身在外。 沈清越想突破屏障,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丝毫破绽。 眼看里面那群人就要拔出黑金剑刺向舒青窈,他急得大喝:“舒珏!黑金剑会叫窈窈神形俱灭!” 舒珏看向一旁,离他最近的巡察司点了一下头。 但看陆皇后那般痛苦,为人子,怎可能叫自己生母受如此折磨? 把心一横,闭上眼睛:“……救母后!” “是!” 巡察司的人顿时拥上。 沈清越亦拔剑,拼命切割面前的屏障。 而其中,舒青窈似是故意要折磨陆皇后一般,并不曾直接了却她的性命,反是游刃有余,一边抵挡袭来的巡察司,一边道: “当年你为了一己私欲,联系陆家,构陷沈氏通敌叛国。陈昱通发现其中端倪,你杀他不得,想方设法囚禁他数年,还派人冒充假扮。沈氏上下数条人命葬亡时,你可有想过今天?” 陆皇后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明僖帝的方向。 意思很明显,这件事不是她,是明僖帝。 慕卿回 第180节 她也是被利用的! 舒青窈置若罔顾,继续道: “我亲妹舒盈意,只是不小心折了佘美人的花,宫规根本没有这一条,你却和佘嫔联手一出双簧,生生打杀了盈意。你又有什么好辩驳!” 陆皇后慢慢垂下眼睫。 “你夺去盈意的性命不够,得知母嫔身怀有孕,又派周永升,联合钱贵妃和冯妃,以无孕伪装有孕,再捏造我母嫔嫉妒,害她们小产的事,并不调查,便私下处刑!我母嫔被钉棍责打小腹往下,我那未出世的弟弟活活被打出母体!母嫔下身皆烂!……你,怎能不死!” “你在说什么……”舒珏难以置信地低喃,“母后不会的,母后一直对后宫妃嫔照拂有加……” “呵,好个照拂有加!你是她的亲儿子,她不照拂你,照拂谁!”顿了顿,眼神凌厉,直逼屏障外的舒琰,“我说错了,她还照拂那个,敢肖想亲妹,几次三番欲行不轨,被宫女发现后,反打死宫女的三皇子,舒琰!” 第254章 立刻诛杀 字字句句,无一不叫在场所有人震惊。 而对于明僖帝、舒琰、舒珏三人来说,震惊之余,又十分难堪。 尤其是舒琰。 他没想到舒青窈竟能如此厚颜无耻地把那些秘密在大庭广众之下抖出来,眼看屏障那些人纷纷朝他看来,他急得失态,双手划空着辩解: “不是!不是这样!她污蔑本宫!本宫怎可能会干那禽兽不如的事!” “是吗?”沈清越冷冷一笑,“那你的私院内,锁起来的房间,里面尽是她幼女模样的画像,还有她遗失的兜肚,这要作何解释?” “那是……”舒琰顿了顿,梗起脖子,高声,“那是她勾引本宫!这小贱人跟她那下贱的生母一样,只知道以美色惑人!本宫险些——” “你闭嘴!”舒珏和沈清越异口同声。 沈清越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抵去屏障上。 那一刻恨不得直接杀了眼前人。 可说不明为何,心底涌出一股温和的力量,仿若海底深处人鱼低吟浅唱,在安抚他,不能如此冲动。 神思微漾,敛回时,他下意识朝舒青窈看去。 惊觉舒青窈竟一直在看着他。 只是她那清澈杏眸已被血色填满,眼瞳如蛇般,收缩成一线。 见他回望,她敛起双眸,手里“咔”一声脆响,径直拧断了陆皇后的脖子。 “母后!”舒珏大惊。 瘫坐在地。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上流淌而下。 舒青窈却不为所动,如弃敝履般,随手将陆皇后丢去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不忘回头,对着舒珏挑衅地笑。 “就凭你,还想杀我?”环视四周,“你们这些巡察司的废物——来啊!” 张开双臂,黑雾骤然朝四周蔓延开来。 饶是巡察司众人手握黑金剑,一时也难以抵挡这般强烈的煞气。 “彗星扫尾……果然是彗星扫尾……”巡察司中,有人嘀咕,“就该早早绝了后患,这是要妖变不世出的魔头啊……” 一直处于恍惚的明僖帝听到后半句,脑子渐渐清醒。 “彗星扫尾……令仪……这个孩子要不得……”朦胧的眼睛倒映着模糊的天空,仿佛又浮现出那张出尘绝艳的脸。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靖和出生时,他比得了皇子还高兴,因为那是他和云令仪的孩子。 他和云令仪的第一个孩子。 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钦天监的人过来说,这个孩子命里带煞,星象刑克,是彗星扫尾命格之人,极有可能颠覆皇朝。 他大吃一惊,去问大祭司,大祭司的反应亦是微妙。由此,他心中生出了嫌隙。 他害怕这个孩子,厌恶这个孩子。可这孩子越长越大,越大越像幼年的云令仪。 他还记得当年留意到云令仪,便是在她七岁时。他立在庭院梨花树下分神沉思,冷不防一双小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顺着手低头看,正好望见云令仪那异常清澈明媚的眼眸。 她指指他头顶的梨花树,对他说:“皇子哥哥,令仪要那个!” 是了,他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她一贯是叫他哥哥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以前从未发现过,她的眼睛生得这样好看,好像世间最纯粹的琉璃,不染尘埃。 此后,待她便更亲和了些。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直到云太傅私藏余孽逆书的事,大暴天下。 后来辗转,他虽用尽办法,叫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可她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个孩子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的她…… 他舍不得割舍这一份深存于心底的悸动,却也不敢靠近。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和她的第二个孩子,只是,终究被陆皇后发现端倪。 若冷落舒青窈是因为命格,那舒盈意的死,在于他的另一份私心。 陆皇后不曾把舒青窈当作威胁,那样的身世,在宫中人眼里,就是人人可踩的泥。反倒是玉雪聪明,冰肌可爱的舒盈意,大有占尽其他公主风采之势。 舒盈意被害后,他怒气冲冲,去找陆皇后讨说法,常年捏着温柔娴雅的陆皇后难得在他面前落泪,承认她就是担心云令仪会凭借此女上位,又揭出云令仪的真实身份。 他忌惮陆皇后将这秘密公之于众,末了只能听信陆皇后的话: ——“这是臣妾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她再有孕,臣妾必不会再行此事。” 的确,没有再行此事。 而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令仪……那个孩子……” 回忆渐渐淡去,他仍在喃喃。 陈霖听见他的低语,眉头紧皱,问:“皇上,您是要下旨,叫巡察司立刻诛杀靖和公主吗?” 看向舒青窈所在的位置。 陆皇后如破布般散在地上,舒珏满眼猩红,拼命想要扑上去,却被周永升死死拦住。周遭巡察司围着舒青窈,无人敢上,屏障外,舒琰和另一个面容柔魅,但神情愠怒的男人缠斗,刘玉良从旁不知该如何…… 乱,大乱。 回看明僖帝,眼神涣散,没有丝毫好转,而舒珏,最有望成为太子的皇子,一心想着杀了舒青窈给陆皇后报仇。 必须得做出决断了! 陈霖默了一瞬。 开口:“皇上指令,即刻诛杀妖邪!为皇后娘娘讨回公道!” 众巡察司一愣。 回头见陈霖站在明僖帝身边,笔直端正,眼神坚定,不由得握紧手中黑金剑。 “结阵!”巡察司掌司大喝一声。 其余人纷纷响应。 一人之力不可抵,但近百人的力量,加之天生克制妖邪的黑金助力,足矣。 舒青窈满眸不屑。 向他们伸出手,精巧的下巴高扬: “来,你们都上!” “窈窈!你醒醒!”沈清越一把丢开舒琰,用力拍打屏障,“窈窈,你不要再被她控制了!” 然而,舒青窈置若罔闻。 面对着巡察司的结阵,她运着阴阳玉子。 原本柔和宁静的光芒此刻漾出血般雾色,和她周身溢出的黑气撞一起,遮天蔽日。晴朗的天空乌色漫染,似要把所有人悉数吞噬。 第255章 姐姐,跟我走 巡察司的念力和舒青窈溢出的灵相互抗衡。 一时风起云涌,枯叶卷地,飞沙走石。 陈霖护住明僖帝。 周永升拉扯舒珏拼命往后退,直到退到明僖帝身边。 此刻舒珏尚沉浸在舒青窈杀了他母后的事实中,巨大的悲痛叫他难以缓神,万分悲戚地自责,就不应该带舒青窈入宫,不应该相信她,不应该…… 不应该叫她妹妹! 她算什么妹妹! 他也是个混账,竟引狼入室! 双眼填满恨意,他双手紧握成拳,薄唇颤抖着,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一直在不断重复: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周永升心中揪起。 再看舒青窈,尽管以一敌百,和巡察司众人斗术有些吃力,可她依旧挺立。反倒是巡察司的人,有一个被她抓住破绽,立刻就凭空抓起,举向天空,狠狠掼去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此起彼伏的惊叫人动摇人心,巡察司再厉害也是常人。舒青窈故意用此法闹得他们军心大乱,见他们脸色越发难看,步步后退,又感觉到压制她的力量愈加薄弱,不禁畅快大笑:“就凭你们,也敢杀吾?区区蝼蚁,怎可与吾相提并论!今日,你们都得死!姓舒的,不会有全尸!” 话音刚落,她的心口忽就狠狠一疼。 说不清是为何。 她深呼吸着,将心口的不适给强压下去。 慕卿回 第181节 可,又是一下。 “唔。” 额头青筋突出,跳动着。 沈清越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惊惧万分,握着剑的手掌开始流血,仍是一下下切割着眼前虚无。一边担心到了极致,一边又痛恨自己无用,竟突破不了这该死的屏障。 “窈窈,窈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他嘶吼。 心脏的不适叫她不得不用手捂住心口,也就是这一瞬分神,巡察司掌司看到机会,猛地强压而去。 她膝盖一软,单腿跪去地上。 “你们……”她咬牙,抬眸,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这些舒家的走狗,都不得好死!” 黑雾刹那间爆发。 如烟花炸开在天际。 随天空划下的雾线溅落在巡察司众人身上,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竟就这般化为一滩脓水。 剩下的,还有十来人。 舒青窈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受重创的巡察司,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 两两对峙。 她勾起唇角,薄凉的笑:“沈南风培养的这帮废物,比吾想象的还要废!这样的本事也想诛杀吾?异想天开!” 心口再次一扯。 她再也忍不住,呕吐两口,腥甜的湿润自唇舌漫出。 地上,绽开一朵血色的花。 血色的花如碎星,在地上零零散散聚起。 越聚越紧,似人影。 到最后,真成了人。 一个…… 看着就万分虚弱的人。 沈清越一看清他的容颜,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疯狂地砸屏障: “沈南风!你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沈南风妖异的紫瞳淡淡看了他一眼。 又收回目光,专心的,贪婪的落在舒青窈身上。 “姐姐……” “混账,你闭嘴!”舒青窈立刻骂了回去。 但声音俨然已不是她。 沈南风叹了口气:“哪怕到了这刻,我还是想着,和你好好离开这个世间。你知道的,那件事后,我一直都不想再活下去,而我们,本就不该再活下去……” 所以,在提前感应到魅君的灵力前往陆皇后宫中时,他瞒着舒青窈,出现在了魅君面前。 他以为他能劝住,以为她心中有那么一丝他的位置。 可当她见到出现在面前的他时,先是上下打量了他,继而满脸惊惧,到愤怒,直径出手,毁了他的肉身,将他吞入腹中。 只是魅君不知道,他死不了的,哪怕肉身覆灭,也能重聚。 何况他和魅君同一命源,种着双生蛊,依靠她的血肉,反而能快速滋长。 “吾不该吞了你,该直接灭了你!”魅君咬牙切齿。 沈南风颇是无奈。 “你当真是忘了许多,”顿了顿,“忘了我们之间,也有很多不错的回忆。亦或者,除了我,你以前,也有很多不错的回忆。” “美好?”魅君冷嗤,“吾只记得,沈南宁是如何的恬不知耻,忘恩负义;记得舒晴沅如何下贱,勾引吾心上人;更记得舒印熹,这个贱人,这个贱人,竟灭吾鱼国!踩在吾父皇母后的尸骨上窃走吾国!舒印熹,该死!舒家人,都该灭绝,不得好死!” 凄凉的声音回荡四周。 闻者无一不是心中悲伤。 除了沈南风,没有人知道那段往事的全部。他怔怔看着魅君,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轻声喃喃:“姐姐,你有我,你有我啊,我永远在的。” “你是个疯子!吾恨你,杀你全家,折磨你,你还如此恬不知耻!”魅君别过头去,不去看他的眼睛,说不清是嫌恶还是其他。 沈南风阖目一瞬:“我没有疯,我只是心疼。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都想告诉你,是他们对不起你,不是你的错。姐姐,我恨你是真,但身为沈南宁的弟弟,沈家享受着鱼国福荫,我没有任何资格能指摘你一句。相反,我只能唾弃我哥。” “你……”魅君滞了滞,“你真是个疯子……” “或许是吧。”沈南风轻轻一笑。 他该恨的。 只该恨的。 可他恨不起来。 贞元公主是那么好,要不是遇到舒印熹,要不是遇到沈南宁,她这一生,都会无比的灿烂。 鱼国,也将继续绵存。 是沈家欠她的,是舒家欠她的。 “姐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我活够了,这两百年的孤独,你也受够了,不是吗?”他语气温柔,如同在哄一个任性的小孩。 魅君的心扯了扯。 很奇怪,她意外得很,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是有心的? 再看向沈南风向她伸出的手,她不由自主地想回应他,抓住他…… 递过来的机会。 这两百年来,她真的好孤独,她也好迷茫,她…… “你做梦!你杀了我母后,你还想好死!”舒珏忽就大骂。 魅君眼神骤然一变。 收回手去,强撑着地要站起。 沈南风抢先一步,横在他们之间,对着舒珏冷声:“你没有资格说话。陆皇后算什么好东西?她就是该死!你以为姐姐凭何能控制她?还不是她自己心存恶念!姐姐所做,只是放大她的恶念罢了!” 第256章 紫薇降世 对于从小到大,几乎只见过陆皇后美好的一面,且极力想在众人面前维护陆皇后美好的一面的舒珏来说,沈南风的话,与直接打他的脸面没有什么区别。 他狼狈又不甘,从旁边抢过一把剑,想要起身自己动手。 周永升自是死死摁住他,对他道: “四皇子,您冷静些,连巡察司都拿她没办法,您还能怎样!何必赔了自己!” “那母后就这样白死了?”舒珏双眼通红。 魅君桀桀笑。 “于吾来说,你所谓的母后,本就是个虚伪至极的该死之人。于她来说,你所谓的母后,是杀害了她生母,还有幼妹幼弟之人。这样的人,死了便罢,以一命赔一命,说来还是她最吃亏。” 这个她,指的是舒青窈。 明僖帝在身后,一声长叹。 到了此刻,经历几番生死之间,他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清醒。 尤其是听到沈南风提到的“鱼国”“舒印熹”等,他亦想起了年幼时,听自己父皇说的谶言。 谶言是还要祖上的祖上,传下来的。 “百年后,红衣归,屠尽舒氏,以偿血债。” 年幼的他当时还想着,自己这命也忒不好了,刚好是百年后这一代。 又想着,这一代好些个皇子皇女,要死,也不止他一个,没什么好怕的。 其余皇子皇女同样没放在心上,都觉得是祖宗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到如今,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完全已忘了那回事。 “珏儿,此事,与你无关,”他费力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是祖上,犯下的,孽……” 舒珏不解地看向他。 “父皇?”眼中恨意不减,“难道就要我母后白死吗!” 明僖帝闭上眼睛。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魅君却肆意张狂地笑起: “白死?白死的到底是谁?”掌心蕴起血雾,尖声,“没关系,其余姓舒的肮脏血脉没来也没关系!十七年,吾在她身体埋下的东西,足以让你们绝于尘世!” 沈南风一惊,回头,见她周身再生屏障,如茧,将她护绕密不透风,自地面,缓缓上升。那双蛇一般的眼瞳不再有任何多余情绪,平静而薄凉的,审视着这个世界。 双臂慢慢伸出,掌心的光,黑与红,缭绕纠缠。 忽然,她拢紧十指。 光芒在掌心消失,却顺着皮肉血脉,直指她全身。 “姐姐!”沈南风大叫,“你停下!” 此等异术,他从未真正见过! 但他知道,从她说“十七年,吾在她身体埋下的东西,足以让你们绝于尘世”这句话时,他就知道—— 她,要献祭舒青窈。 慕卿回 第182节 以流淌着舒家血脉的彗星扫尾命格为引,强取舒青窈的血肉,凝成剧毒血珀。 而后,只消捏碎血珀。 一切沾染舒家血脉的人,即刻暴毙。 只是这样过后,她的魂魄会因承受不起逆天之罚,化散如孑孓,飘溢于世间,带着所有记忆,清醒而痛苦地经历永远无法终止的轮回。 沈南风绝不会让她这么做。 可如今,他只是才重新凝聚的皮相而已,莫说术法,就连说话,都是费力提着一口气。 “姐姐,你停下,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就算是化为虚无,就算魂飞魄散,也比你这样好!” 魅君凄凄一笑。 “吾对舒印熹那贱人的恨意没有尽头,吾对他的恨意也永不终止!你说错了,吾并不孤独。这两百年来,吾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灭尽舒家人……” “舒青窈,你也很喜欢她,不是吗!”沈南风紫瞳闪烁,“你也喜欢这个孩子,才会教她许多,你心里还存着善念,才会告诉她——为术者,必济苍生于天下。若遇妖人,不得退缩,必穷尽己法,诛杀于眼前,万死不辞。” “……” 沈南风继续道:“你知道这孩子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说,要她做妖人的走狗,做梦!” “……” 魅君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姐姐,我不知道当年你先于我多久清醒,又经历了什么,但今日我明白了,你是把自己‘割开’了。我认识的贞元公主,被你舍弃在玉灵山,而你,横行于世,罔顾他人性命,只为你心中的‘复仇’!鱼濯莲,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要对你三个徒弟都赶尽杀绝吗!几年的陪伴于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 眼睛渐渐酸涩,她缓缓睁开眼,薄雾笼绕般的世界,她看不分明,只看得清沈南风那妖异的紫瞳。 刹那间一段记忆挤入脑海。 她记得,她昏迷前,沈南风还是正常的模样,只是体内双生蛊发作,蛊毒带来的折磨叫他痛苦不堪,他背着她,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她迟疑过要不要去寻。 可是…… 原本她到玉灵山是为了逃离过往噩梦般的回忆,却还是被他追逐至此。 而他的出现,是在反复提醒她,她被沈南宁欺骗,被舒印熹玩弄,这两人联手拉拽着她,从高贵的贞元公主,一朝亡国,成了世人嘴里的祸端,人人可以践踏的地上泥。 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再后来,她意识散失,昏迷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妖异的紫瞳。 “沈南风……”她低声喃喃。 沈南风勉力笑了笑。 “姐姐,你终于肯认我了,”他向她伸出手,像恳求,像邀请,“答应我,别那样做。这孩子是无辜的,你比谁都清楚,她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而且,她现在怀有身孕,她的孩子,也是我们的血脉……” 说到这里,他看向屏障外已声嘶力竭的沈清越。 低声:“姐姐,他就是我们的后代,他叫沈清越,你还记得吗?” 沈…… 清越…… 迷茫片刻,魅君的眼睛忽而清亮。 “紫薇降世!” “是,他是紫薇降世的命格,”沈南风声音越发轻柔,“这世间,有彗星扫尾的凶煞命格,亦有紫薇降世的绝佳命格。他们一个源于沈氏一族,一个源于舒家血脉,原本被你斩杀隔绝的,如今又聚在一起。姐姐,你还没有发现吗?我们终究逃不过天意。” “天意?”魅君双唇紧抿,“你的意思是,吾鱼国就该灭亡,吾就该被他们所害?” 眼看她神思松动,却在这一刻,再次杀意凛然。 沈南风翕动着唇,还想再说什么,怎料她居高临下,衣袂挥召间,将他推开数步之外。 睥睨冷声:“沈南风,今日一见,亦是最后一面。你阻止不了吾,只有斩草除根,方能消解吾百年痛苦!” 第257章 彗星扫尾 狂风大作。 卷起的沙石与红黑交错的雾气疯狂游走,巨大的威压震慑全场所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沈南风尝试往前一步,脚还未落地,便被魅君释放出的邪气给强行逼退。 游走的雾气将魅君彻底笼罩,无人知里面究竟是何种情况。 他们睁不开眼。 就算能睁开,也只能看到诡谲的雾。 屏障外。 沈清越双手全是血,还在一下一下,捶打着面前的阻挠。 原先舒琰还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得知等着他们舒家的,只有一个“死”字,反倒抱着手,静静站在一旁,自嘲地笑。 竹篮打水一场空,莫不过如此了。 看着沈清越满眼猩红,面目狰狞地还不死心,忍不住讥诮:“要死的是我们舒家人,跟你有什么干系?别我们还没死,你先死了。” 沈清越充耳不闻。 他只知道,窈窈在里面,会死! 就算死,就算终究无法抗衡这一切,他们也要死在一起! 腰间的黑金软剑蠢蠢欲动。 察觉到它的颤鸣,他沉着眼眸,紧紧握住剑柄。 他是普通人。 他没有根骨,不会术法。 但他…… 会剑术。 三年之期未到。 沈南风说过,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要想好好活着,必须得封印他的内力,他不能再用剑术,封印未解前,动辄即死。 反正,都是死。 呵…… 如沈南风和贞元公主一般,他和舒青窈走到现在,也是宿命。 拔出黑金软剑,久违的充盈掌心的感觉,令他浑身抵触。他压下不安的心绪,满眸看着舒青窈的方向,只看着舒青窈的方向,强行运气,让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冲破沈南风在他体内设下的封印。 “——!” 金光在眼前炸开。 舒琰惊恐地看着面前剥离的人皮,从中走出的一个,大半张脸被火灼烂的男人。 吓得双腿发软,摔去地上。 刘玉良同样恐惧。 主仆二人连连往后退。 “你……你……” 沈清越的心跳得很快,每一下,都像是心脏最后一次跳动。他没工夫管顾地上的二人,将所有气力集中,运至剑锋,狠狠劈砸在屏障之上。 浸染了他血的屏障,在黑金剑触及那刻,悉数碎开。 内里的煞气也紧跟泄出。 “清越,你、你快——”沈南风的声音从混乱中传来。 不需要多说,沈清越已经提剑而上。 众人只看到一道金光带着残影消失在雾气中。 一切仿若静止。 风停了。 雾气不再流转。 沙石悬在空中。 地上的人们试探着,缓缓放下抬举的手臂。衣袖之外,宛若另一个世界。 “这……这是怎么了……”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沈南风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方。 “南大祭司……”明僖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南风微微侧目。 对于舒家人,尤其是身居高位的舒家人,他亦是厌恶。 明僖帝感受得到他传递来的不善,顿了顿,道:“所以,当年你入宫,是为了……” 沈南风冷哼:“不然?你还以为我会帮你们这帮贼?可笑,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明僖帝费力地呼吸:“早年间,朕就听到过谶言,知道朕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但是祸不及三代,罪不过九族,你们就算要报仇,也该在朕这里,结束!” 沈南风不屑至极:“你以为你是谁?” “父皇,您不需要求他!”舒珏抓住明僖帝的手,“纵使儿臣愚钝,儿臣也听明白了,这两个就是自以为是的东西!离我们一两百年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他们当年懦弱愚钝,才——” “珏儿!”明僖帝喝止他。 在这一刻,和沈南风作对,绝不是明智之举。 但舒珏受到陆皇后之死的打击,根本就听不进去半句,仍旧道:“我要是她,在当年就拿刀去捅了那个负心人!要是杀不到,今生今世,想方设法也断不会叫他好过!” “你怎知她没有?”沈南风勾起唇角,“她做的,比你想的,更多。” 为了杀舒印熹,从未出过远门,娇生惯养的她只身远去。为了修习尽快突破瓶颈,不惜到处翻找异术,得到一对能使术法异变的剧毒双生蛊,想将两只直接吞下。舒印熹福薄早死,舒印熹的子嗣却依旧践踏鱼国血脉,鱼肉旧国百姓,为了解救无辜,她带恨修习,才走火入魔,生出偏差…… “你们,没资格指摘她一句。” 慕卿回 第183节 说完这句话,沈南风周身亦漾起一股煞气。 明僖帝手指紧扣舒珏,示意他断不可再说下去。 对沈南风道:“方才听到你说,靖和她有了……有了身孕,是怎么回事?” 舒珏诧异地看他一眼。 怎么事到如今,父皇还有闲心关心这个? 就算有身孕,也是孽种罢了!彗星扫尾命格之人,能生下什么好血脉…… 沈南风不动声色地瞥舒珏一眼,将他心中所想悉数尽知。 旋即奚笑:“那孩子是有了身孕,且不怕告诉你,她腹中孩儿是九五之尊的命格。怎么,你这当舅舅的,是现在就要迫不及待斩草除根?”随手拿起剑丢去他脚边:“去吧,我看着你去。” 每一个字,都叫舒珏大受打击。 他想要的皇位,怎么可能拱手? 舒青窈杀了他生母,他怎么可能去当那孽种的舅舅? 看着他去…… 他区区凡人,怎么去! “清越他,也是凡人。”沈南风唇角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听到这句话的人,皆是一怔。 “那是——沈清越?!”舒珏难以置信,“他、他不是死在战场上了吗!” “有我在,未到时机,他死不了,”沈南风轻描淡写,“你们这些人啊,倒是很想他死。” “靖和的孩子竟是……是那小子的……”明僖帝低声喃喃,若有所思。 沈南风瞥去:“你对你的女儿,看来一点都不了解。那孩子倔强得很,认定的事,不会变。认定的人,也不会变。” 所以,她才会被魅君选中。 她与以前的贞元公主何其相似,聪敏、美丽、隐忍、坚韧,唯独,命格不同。 却正好能造就,魅君想要的局面。 狂风倏而再起。 半空中,传来嗡鸣声,如泣如诉。 下一刻,浑浊的雾气如茧般破开。 众人只看到,一个血人,抱着另一个人,从空中,直坠地上。 第258章 我们回家 巡察司掌司示意其余还能行动的人结网以迎。 好歹勉强接住他们。 只不过巡察司剩余的力量也不过杯水车薪,他们刚触地,便化为烟尘。 沈清越单膝跪去地上,一手紧握剑柄,勉强稳住身形。 他另一手紧紧抱着眼神涣散的舒青窈。 舒青窈仰躺在他的怀中,杳无生气的,仿若死了一般。 与此同时,天空中停滞的异象如被风吸卷,刹那聚为一体。 下一刻,黑红交错的雾气猛地散开。 另一个人影从天空跌落。 大家都措不及防。 沈南风看直了眼睛。 凝聚起浑身散溢的灵力,转瞬移到她坠落的位置,硬是用身体把她接住。 沈南风的脸痛苦地皱起。 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也是许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死亡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来得快一些。 身中剧毒双生蛊,既然他已经开始有了反应,那么意味着,他背上的…… “姐姐……”他虚弱地呢喃。 褪去所有虚浮的贞元公主,身着如嫁衣般艳丽的红裳,她半趴在沈南风身上。听到他的声音,她试着一点一点撑起身体,又一次一次地失力。 周遭的人仿若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连呼吸都忘记。 若说舒青窈已经是少见的绝世容颜,云令仪是惑世妖貌,那贞元公主,则如天上高贵皎洁的神女般,绝美之余,又不容人直视。那样的光华,他们多看一眼,都像是亵渎。 他们忽就明白了,为何沈南风会为她执着痴迷至此。 单是她的容貌与气质,就足够令天下男儿乱心。 只是这刻的贞元公主,已经濒死。 苍白的脸被艳丽的红裳衬映琉璃似的脆弱。 “姐姐,你能听到我说话么……”沈南风低声。 挣扎数次的贞元公主终究放弃了,就这样躺在他的身上,凄凄笑开。 天空,真蓝啊。 蓝得像她初见沈南宁的那天; 蓝得像她杀了沈南宁那天; 蓝得还像,她得知舒印熹做了什么的那天…… 她输了。 执着两百年,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天意。 她早该想到的。 千载难遇的异象,一个紫薇降世,一个彗星扫尾,怎就那样巧的出现在她眼前。她费尽心思布局,牵引着棋子,操控他们在最相爱时分离,最终还是无法违逆天意。 天意,要她输。 她只是想为自己,为父皇母后,为无辜的鱼国子民讨回公道而已……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 “师父……”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贞元公主冷下眼眸,朝舒青窈看去。 才操控过她,所以她们心意相通也不奇怪。但,很厌恶这样,内心被窥得一干二净的感觉。 正欲强行运灵,又听到舒青窈轻吟:“师父……正因你的遭遇,舒印熹才会早死……这就是他的报应……但是,师父,当年您也并非完全没错……您动了心,又太容易轻信……所以被舒印熹和沈南宁联手设计……可是师父,他们都已经付出了代价,您为何还不肯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 贞元公主赫然一愣。 为何是不肯放过自己? 他们不都说,她不肯放过舒家? “师父,徒儿是真的没想到……不,或者说,真的不敢相信您就是魅君……很早以前,徒儿怀疑过,却又用无数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您是那样的好……您教徒儿道理,安抚徒儿,还未徒儿主持公道……这样的您,怎么可能是残暴屠戮无辜百姓的魅君……” 说到这里,舒青窈声有哽咽。 方才被控制时,她凭借着自己的灵力,在贞元公主的神思中,看到了许多,她根本不敢想的事。 最先出现的,是仪璇前辈。 仪璇为何突然失踪,是因为同样天生满灵力的她,感应到了三圣之一,濯莲真人的异常。 为防错怪同门,仪璇并未告诉其他人,只想着自己试探后,得到确切证据,再进行下一步。却没想到她面对的,不仅是天生满灵力,更是一个,已经活了两百余年,种种都强于她的,受诅咒的术者。 所以仪璇异变。 若非她濒死前施出保命招数,她就不会成为“林宜萱”。 当林宜萱本体内的灵力显世,在舒青窈身上留有禁制的濯莲真人,就隐隐感觉到了。 几次感应后,担心仪璇恢复,濯莲真人不得不以魅君之身,强夺仪璇。 为此,她还将不肯透露分毫仪璇所在之处的云绮以宫内最狠的刑罚折磨,甚至攫取神思,一点一点碾碎云绮最珍视的记忆。 仪璇被她找到,带走。 她思忖良久。 末了还是贪惜仪璇的灵力,于是将其控制封印于藏书阁。 葛峥嵘那次,的确是感应到了仪璇。只是探查时触碰到封印,导致濯莲真人知晓,几乎将葛峥嵘杀于幻境。 但…… 凌桑,当真是被她杀于幻境。 舒青窈忽就想起,当时在须臾幻境中,突然出现的沈南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那时舒青窈没放在心上。 或者说,她以为,这句话沈南风是对她说的。 可当她看到濯莲真人所做的那些,她几乎快直接疯掉。 凌桑同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至于凌桑提及后来用保命的木珠,召唤濯莲真人残影保护…… 濯莲真人的确来了。 慕卿回 第184节 来了以后,却和魅君合为一体。 凌桑大受震惊,满目惊恐,拼了命地想要撕裂幻境逃出去,赶紧告诉她这个消息,然而他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她后来所见到的凌桑,只是凌桑的意念。 是他执着要见她的意念。 所以他看起来才会那么脆弱,那么奇怪。 而空谷…… 空谷更是…… 一桩桩,一件件,令舒青窈神思大乱。 无数熟悉的影都在脑海里缠绕撕裂,她没办法再清晰冷静去思考,只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心里空落落的,徘徊、惶恐、无助、凄凉……好像只有死去,才是最终解脱,所有的归宿。 也就是在那时,沈清越蓦然闯入她的视线。 他浑身是血。 身穿铠甲。 仿佛远隔千里,从战场上奔赴而来。 她喉咙发紧,愣愣看着他向自己伸出满是血垢的手: “卿卿别怕,跟我走,我们回家!” 第259章 多谢父皇 走?去哪里? 家?家在哪里? 她迷茫着。 但还是伸出手去。 手指相接,继而相握。 淡淡的温度变得灼热,自掌心,蔓延进心扉。这奇怪的感觉叫她心跳加速,还未来得及想更多,只感觉到周遭陷入一片白茫。 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她被沈清越拉扯回了现世。 她还残留着濯莲真人的记忆。 她…… 说不清此时此刻,心中的情绪。 毫无疑问,她是憎恶魅君的。 自她入玉灵山起,清雅圣洁的三圣之一,也就是她的师父,濯莲真人,就告诉了她,为术者所行为天理。 然而像是魅君故意的恶作剧,最纯良澄澈的人,亦是最肮脏堕落的妖。 一边教着她如何行走于世间,如太阳般光明璀璨;一边逼着她步步深入泥淖,众叛亲离,迷失惶恐。 她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师父。 更不知道,这几年的抚育与教导,是否悉数皆是谎言编织的泡影。 那些温暖撕破伪善的外衣时,远比以前,她在宫内,舒家兄长姊妹带给她的伤害更甚。 “师父……不,或许我该叫你一声,贞元公主……呵,我命定的……执棋者……”舒青窈细碎地笑。 贞元公主默然。 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什么不一样。 只是好累。 累得,连再看一眼天空的力气都没有。 所有的委屈与痛苦,不甘与戾气,好像都随着方才雾气的消解而烟消云散。 望着天,她还是想起“天意”二字。 “南风……”她无声地喃喃。 沈南风回应了她:“我在。” 怔了怔,她闭上眼睛,一瞬苦笑。 到底还是他比她走得远,看得破。 原来紫薇降世,不是为了威胁皇朝,是为了彗星扫尾。 原来彗星扫尾,不是为了助她一臂之力,是为了帮紫薇降世渡过这人间一劫。 原来当年那些血债,早就已经还清。 她所执着的,到头来,是人憎鬼厌的一场空。 什么魅君,什么三圣,什么公主,都只是身份。 她应该想到的,老天早就给了她明示,她是鱼濯莲,只是鱼濯莲。 国家的灭亡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是她将一切强加于己身。 因为看不破,才越走越偏离。 可笑,她也是个术者,还是世间少有的术者,却在这刻才知晓,万事万物,皆有救赎。 沈南风救赎了她无数回。 她还是…… “姐姐,累了吧?” 沈南风的声音比之前更为虚弱。 “嗯……” “那我们走吧……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我们都没有什么遗憾了不是吗?……” 鱼濯莲抿了抿唇。 看向舒青窈所在的方向。 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而她却就这么倚在他的怀里,用手轻柔地,贪婪地,一下一下抚摸他脸上,被火灼烧过后,难看的伤痕。 “……姐姐?……” “……是我们的孩子……是吗……”她很轻很轻地问。 沈南风费力地掀起眼皮。 “嗯”了一声。 是,也没办法了。 那等绝佳的命格,本就活不长久。 是妧蘅自愿献祭,才给沈清越延续了寿命。 后来又是他强行逆天,又给沈清越挣了些许时日。 寿数已尽之人,死就是他的结局。 “……你说得对,这些年,我最轻松,最享受的时光,是他们的陪伴……”她忽然道。 沈南风略是一怔。 尚未品察出她话里的意思,却感觉到背上的重量再一点一点散失。 他惶恐地伸手,去抓住她的手指。 微凉的温度。 一如过去,永远捂不热。 鱼濯莲笑了笑。 但这次,也抓住了他。 “去的已去,去已久矣,我无法……但……” 沈南风阖目。 又睁开。 对她亦是一笑。 “姐姐,我明白的……还是像以前,我说过的那样,我陪你……只是这次,你别推开我了……可好?……” 她轻哂。 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指,无奈又宠溺地抚过他的眉眼,凝看着他妖冶的紫瞳,浅浅勾起唇角。 “好。” 话音刚落,两人形散如烟。 众人都看得愣了。 又赶紧去看沈清越和舒青窈。 ——却好像并无变化。 舒青窈还在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沈清越的脸庞。 明僖帝的手重重握了握陈霖。 陈霖会意,和另一个侍卫,将他扶起,亦步亦趋地走到他们身前。 “靖和……”他声音沙哑。 舒青窈置若罔闻。 慕卿回 第185节 “靖和,你别怕,父皇……父皇会陪着你。”他艰难地说句第二句话。 手指颤了颤。 一直面无表情的舒青窈忽就泪流满面。 她哭了起来。 越哭越大声。 她放肆地吼道:“我没有父皇,没有兄长,没有家人,我不需要任何人陪,我只要沈清越!你们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明僖帝难过不已:“靖和,你怀有身孕,不宜激动,不宜忧思过度……这样,父皇立刻追封你母嫔为妃,你可开心些?还有,父皇接你回到宫中安心养胎……” 舒青窈冷冷向他看去。 这算什么? 她在意的,是这个么? 母嫔在意的,是位份么? 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活得懦弱、自私,却又贪婪,妄想! 她深深吸了口气。 小手按在沈清越的肩上,勉强坐起。 对着明僖帝,仰眸以对,不卑不亢:“若,你真把我当女儿,还请赐下圣旨,昭告天下,赐婚于我和沈清越。” “可是……”明僖帝面露难色。 这哪是赐婚,这分明是要趁机给沈氏平反! 但看舒青窈虚弱又倔强的小脸,还是狠不下心去拒绝。 叹息:“……也罢,沈氏尽数已散,当年之人也……朕下旨便是。” 舒青窈默了默。 又道:“还请再昭告天下,靖和公主舒青窈,于宫中,被妖人所害,重伤不治,殁于今夜子时。” “这!”明僖帝咋舌。 可对上她的眼神,只能再叹:“……好,朕应允你。” “君无戏言。”她忽然牵起唇角,说不上是什么笑容。 顿了片刻后,双手交叠,覆于额前,对着他虚虚一拜。 “多谢父皇。” 明僖帝彻底怔住。 一股酸涩瞬间冲袭眼前。 正欲再说句什么,却见舒青窈竟带着沈清越的尸体,直接消失了! 第260章 终(1) 六年的光阴能做些什么? 舒青窈觉得,能让孩子打酱油。 沈桑桑别的本事没有,打酱油的本事倒是练得出神入化。 三岁,寻常人家的孩子还跌跌撞撞走路,牙牙学语中,她已经能捏着铜板,还是被她捏得锃光瓦亮的铜板,在舒青窈怀中,对着卖酱油的店家结结巴巴:“买、买、买、喏、喏……” 久而久之,卖酱油的店家都要逗她:“买喏来啦?” 她:“喏喏。” 到五岁时,舒青窈教了她点术法。 也没有旁的意思。 就是下山方便。 毕竟璇玑峰七拐八回的,还有很多瘴气妖物,像沈桑桑这样大小的,在它们眼里就是最鲜嫩可口的食物。 自从学了术法,沈桑桑每日最喜欢的事,从去后院那个长得挺好看的,栩栩如生的木头人浇水,变成了去山瘴口挑衅小妖物。 上一刻—— 跳出去:“略略略~你来咯~” 下一刻—— 跳回来:“娘亲!!救命!!妖物要吃桑桑!!” 坐在后院里的舒青窈扶额。 这炸呼呼的性子,不像沈清越,也不像她。 倒真像凌桑。 “娘亲!!救桑桑啊啊啊!!” 舒青窈闭上眼睛。 见怪不怪地开口:“救不了。” “您不爱桑桑了!!” “……没空。” “爹爹知道会伤心的!!” “……”舒青窈复又睁开眼睛,看向面前栩栩如生的木头,“她说你会伤心,你会么?” 木头当然回应不了她。 她也只是笑笑。 又用葫芦勺给它浇两大瓢水后,把葫芦勺丢进了桶里。 瞬间移影到山前。 果不其然,看到沈桑桑一手捏妖物的头,一手捏妖物的脚,正在搓扁揉圆。 舒青窈心疼妖物一瞬。 从腰间摸出一块铜板,弹过去。 听到身后动静,沈桑桑立刻扔掉妖物,蹦起来双手接住铜板。 “娘亲~还是二两酱油咩~” “嗯。” 也不多说,舒青窈继续回到后院。 她并不擅长厨艺。 这么久以来,顶多是让自己饿不着而已。 自从她发现,酱油这个物什,能拌一切后,她就开始各种—— 酱油拌饭、酱油鸡、酱油青瓜、酱油肉…… 凝看着面前的木人,她神色凄哀地浅浅一笑。 伸出手抚摸他的脸,轻声喃喃: “你女儿跟着我,饿得面黄肌瘦,迟早长偏,你会不会怪我?” 木人无动于衷。 她又收回手,慢慢回到房间。 六年前。 那时的她,亦是强弩之末。 全凭最后一口气,强撑着将沈清越带走。 她不想留在宫中,同样,她知道沈清越也绝不想留在宫中。 可不知怎的,她分明施术划开的世间是偏僻村落,回神之时,却发现自己和沈清越已身在璇玑峰。 ……等等,沈清越呢! 紧紧揽住的人,踪影消无。 她浑浑噩噩。 眼前是沈南风住过的房子,她也来过,但她分明记得,凌桑说过他到这里时,没有见到沈南风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罢了。 琢磨这些,又何用。 她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 失去沈清越,失去师父,失去师兄师弟…… 有时清醒过来,她都会笑上一场。 笑自己刑克,笑自己无能。 要不是小腹渐渐隆起,她恐怕会找条绳子了结了去。 对这个孩子…… 她的情感很复杂。 来得突然。 那时她并未有丝毫准备,甚至,那时诸事繁杂,她还担心过,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却没料到,她谁都保不住,唯独保下了这个孩子。 是沈清越来过这世上的证明。 这样想着,她好像又有了一些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之后,沈桑桑出世。 慕卿回 第186节 这个小丫头,容貌像极了她,可偶尔不经意的神色,又像极了沈清越。 生下沈桑桑的第一夜,她久违的做了一个,终于不是血色漫天的梦。 梦里,出现了熟悉的人。 他雪发紫瞳,漫不经心地坐在离床不远的木桌旁,手指捏着杯盏,轻轻摇晃,仿佛当时她被沈清越带着造访时的场景。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沈南风?” 对方回她一笑。 “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 舒青窈:“……” 很奇怪。 沈南风好像跟她记忆中不是十分像,但又好像是最初的沈南风。 “行了,话不多说,我的时辰,也没那么充裕。”沈南风说完,放下杯盏,正襟危坐起来。 引得舒青窈也挺直脊梁。 只见沈南风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想他,有空就去后院浇浇水,等时机到了,就可以收获了。” 舒青窈:“???” 后院?浇水?收获? 什么? 她一脸茫然,侧眸瞥看床内,睡得安静香甜的沈桑桑。 难道…… 是她孕傻了,还是生产傻了?都出现这种奇妙的癔症了? 沈南风打了个响指。 舒青窈敛回神思,怔怔地看他。 “我说的,你记住了没?” 她沉默着,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就对了,记得啊,一定给它浇水。” “……好……” 化为烟雾不见。 舒青窈猛地惊醒。 心脏跳得飞快。 侧身看向沈桑桑,如她在梦里所见那般,睡得安静香甜。 本以为只是个稀奇古怪的梦而已,她亦没放在心上。却在翌日给沈桑桑喂完奶,打开窗户透气时,赫然看到,后院的菜园子里,立了一个…… 一个栩栩如生的木人。 她呆了。 这木人,简直和沈清越一模一样! 心脏一下一下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她扶着窗棂,手指一根根紧缩。 此后的每一日,她有了两件重要的事。 照顾沈桑桑。 照顾很像沈清越的木人。 尽管也觉得,把木人当作沈清越,对它抱有希望,就像对着一张纸片叫“夫君”一样很……微妙,但,万一呢? 带着这丝“万一”,一去便是五年。 她好像习惯了给木人浇水。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感情的延续,思念的凭吊。 沈桑桑带回酱油已经是傍晚。 舒青窈并不担心她会走失或者遇危险。这个孩子,身负她和沈清越双重极端命格,自出身就和旁的不一样。她能清晰地感知沈桑桑的一切,包括…… 今日见到了什么人。 一个,阔别已久的故人。 第261章 终(2) 故人手里牵着小男孩儿,小男孩儿手里拿着才买的冰糖葫芦,脖子上,系着一枚白玉坠儿。 “等等……”她开了口,“你是谁家的小妹妹?爹娘呢?” 沈桑桑没有搭理她。 目标很明确—— 打酱油。 于是跳着走了。 “璃儿?”不远处,裴言买了东西过来,“怎么了?” 白若璃摇摇头,喃喃:“奇怪了,这个小妹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她好像和爹娘走失了。” 裴言一笑:“我们去看看?” “嗯!” 结果他们就看到,沈桑桑熟练地踮脚递出铜板,酱油店老板熟练地打好酱油,把竹筒放去她掌心里。 “抱好了哎!” “知道~”沈桑桑笑着应。 转眼看到奇怪的一家三口奇怪地看着自己,摸了摸脑袋。 下一刻,笑得更加灿烂:“你们是不是要请桑桑吃好吃的呀~” 一家三口:“……” 随后,带她去了满月轩。 吃饱喝足后,她满意地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子:“桑桑吃好啦~谢谢叔叔姨姨~谢谢小哥哥~” 裴言低咳一声,对白若璃道:“看样子没少出来蹭吃蹭喝的。” 白若璃浅抿唇角,压低声音:“可是,你不觉得她很可怜么?小小年纪就被迫出来蹭吃蹭喝的。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然我们把她送回家可好?要是她爹娘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花些钱,把她买过来,收为干女儿,也好过她流落街头……” 说着,瞥向沈桑桑。 说是吃饱了,可手里还捏着一个鸡腿。 再看她穿着,衣服虽不破烂,但很素,素的就像在山上苦修的修行者。 裴言没有说话。 对于这莫名出现的异常大方的孩子,他担心是背后有什么谋划,是在冲他的家而来。 感受到异样的眼神,沈桑桑停下嘴,顺着眼神望回去。 一刹那,裴言愣了愣。 白若璃亦是错愕。 “我想起来了!”桌下的手拉扯住裴言的衣袖,“卿姐姐啊,是卿姐姐啊!她像卿姐姐!” 沈桑桑只觉得他们莫名其妙,手里的鸡腿,忽然就不怎么香了。 眼珠子转了转,起身站去一旁,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娴熟地道谢: “多谢叔叔姨姨小哥哥款待!桑桑会祝福你们的~” 说话的空当,用另一只没有油的手,按住裴时雨的脑袋,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不知怎的,裴言和白若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呃。 待二人回过神来,先前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小丫头忽就没了影踪。 裴言下意识握住黑金剑。 “她会施术!” 说完又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奶香软糯的,比自己儿子还小的丫头,能如此精乖狡黠地施术法遁逃吗? 白若璃不懂这些,只是担心地拉过裴时雨,检查他的发顶。 倒也没有什么。 “璃儿,你说……”裴言若有所思,“那会是他们的孩子吗?” 白若璃动作一顿,沉默下来。 宫中的事,瞒得住天下寻常百姓,但瞒不住巡察司。 巡察司死伤惨重,身为巡察司副掌司的裴言,自然要回宫料理后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知,宫中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惊天动地。 而更令他咋舌的是,掀起这惊天动地的人,他们,不久前还同在一处,同吃一桌。 如今…… 竟都这么死了。 慕卿回 第187节 他无法相信,不敢相信。 后来,还是掌司私下悄悄告诉他: “男的么,是当场就死了。女的,就不一定了,她还怀着身孕呢……皇上下了旨不准再议论此事,要不是看在你我交情,我也不敢同你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再细想方才,那吃得开心的小丫头,真是越看越像…… “阿言,能追踪到卿姐姐的住处么?”白若璃把儿子推到面前,摁下他的脑袋。 裴时雨:“……娘,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白若璃:“考虑了,你没感受。” 又满怀期待地看裴言。 裴言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 跑得太快,他无法。 …… 沈桑桑站在璇玑峰下,低头看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想: 娘亲没有说过不准桑桑吃白食,但是桑桑吃了,又没给娘亲带白食回来,娘亲应该会很生气。 但如果,桑桑很晚很晚都没回去,娘亲一定很担心的。到时候桑桑再出现,娘亲只会开心桑桑回去,不会管桑桑有没有吃白食。 啊~桑桑真聪明~ 打定主意,她慢悠悠地往峰顶走。 所以,傍晚时分,她才回到璇玑峰。 只是…… 事与愿违。 娘亲哪里有担心的样子! 心中顿时紧张,她咽了一大口唾沫,在威压之下,结结巴巴:“娘亲……” 舒青窈双手绕身,皮笑肉不笑:“吃得很开心?” “……” “你可记得你还有个老娘等着你带酱油回来做饭?” “……” 她赶紧谄媚地从怀里摸出原本准备晚上偷偷啃的鸡腿:“娘亲~” 舒青窈脸色一黑,单手拎起她就往屋里走: “姓沈的,你给我自己洗衣服去!全是油!” 路过木人时,沈桑桑扁了扁嘴。 对着它大叫:“救命啊——木人爹爹——” 舒青窈略是一怔。 “爹”这个字,她一直都避讳着。 她无法给年幼的沈桑桑解释,也不愿承认沈清越已经不在的事实。 一时分神,她手指一松。 沈桑桑立马灵活得像只兔子,往旁一溜烟儿跑了。 跑时路过木人,还不忘扑过去抱住,“吧唧”一口。 “木人爹爹~谢谢啦~” 夜半。 舒青窈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沈桑桑倒是毫无意外的,睡得比什么都香。 她没有忧愁,没有烦恼,自由自在,像舒青窈和沈清越幼年时奢望那样的,恣意活着。 指尖轻轻掠过她稚嫩的脸庞,舒青窈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随后轻悄披衣,趿鞋走向屋外。 皓月当空,将一切照得尤为清亮。 山空荡荡的,舒青窈也感觉空荡荡的。 漫无目的地踱步,缓缓而行,绕过房屋时,她不经意地看了那木人一眼。 那边,空空如也。 第262章 终(3) 眸中一跳,她慌忙朝那边而去。 地面平整,好像从头到尾,就没有立过一个木人一般。 怎么回事…… “沈南风!”她四下茫然地望,“沈南风,你骗我!你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夜风。 她站在那里。 像个可笑的傻子。 什么用心灌溉,就能收获…… 如此低劣的糊弄孩童的话术,她竟然还深信不疑。 她早该察觉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沈南风在很早前便留下的局。 沈南风是逆天窥命之人,定然已经预料到,她和沈清越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 何必用木人来给她希望。 又何必再让木人消失。 就让它存在着,让它当桑桑的“木人爹爹”,不行么? 以往那无能为力的疲惫感再次席卷,她慢慢蹲下身去,抱着自己,用力抱着自己。 ——窈窈? 轻飘飘的一声。 舒青窈讥笑着。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幻视幻听。 “窈窈。” 声音又近了些。 她猛地愣住。 心跳不受自抑地飞速跳起。 回头。 便看到月色下,那思念已久的熟悉身影,站在不远的地方,向她伸出了手。 她倏然起身,想也不想,提起长裙就往他在的方向一头奔去。 不管他是幻梦,是木人,是她臆想出来的虚无,还是山间精魅,毫不犹豫地扑入他的怀中,紧紧搂抱他的腰身。 ……是…… ……是暖的…… 旋即,她的背上,也多了一道力量。 “窈窈,真的是你,”头顶传来沈清越带笑的声音,“我还以为,还以为要找你许久,没想到……” 余下的话,他无须再说下去。 此刻,只要静静相拥便好。 舒青窈久久都不敢放手。 她害怕自己这一放,又再次失去。 但沈清越却语气轻柔地安抚:“好窈窈,我不会走的,不会再走了。沈南风和鱼濯莲他们……”说到这里,他却又想不起来更多。 他的魂灵得以重聚,连自己都说不明白为何。 甚至,他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失了许多。 比如,他为何要去京都; 比如,他为何印象里有一片猩红的天空; 比如,他意识弥散的最后那刻,看到的沈南风和一个如神女般圣洁耀眼的红衣女子,他不认识,却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舒青窈将双臂又收紧了两分。 沈清越不明白,她倒是明白了。 当年沈清越带她来取游线金针,沈南风就已经预知了以后。沈清越的记忆之所以停留在去京都之前,是因为那时的沈南风就从中做了手脚。 转念一想,她浑浑噩噩间被传到此处,还有生下沈桑桑后,做的那个奇异的梦。 一切的一切,都有所指向。 或许并非冥冥中自有天意,更是沈南风很早就为他们布下的局。 一个,连鱼濯莲都不知道的生局。 自宫中死,在璇玑生。 璇玑,亦是玄机。 慕卿回 第188节 心中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带着和善的揶揄: ——不错不错,能想到这层,也不枉我拼了老命和老脑子才设好这一切。不过,最终还是得姐姐协助,否则,双生蛊的作用,是发挥不了一分的。 舒青窈怔了怔。 看向沈清越。 沈清越却是毫不知情。 ——别看他了,只有你能听见。毕竟你才是姐姐和我,最初选定的那个“中间人”啊。你放心,很快你也听不见了。我遗留下来的灵,只能支撑到你们相见这刻。 ——唉~事到如今,我也就放心了。 舒青窈抿抿唇,试探着在心中问: “那木人是怎么回事?” ——让你聊以慰藉啊。 “灌溉?收获?” 对方沉默了片刻。 咳嗽两声: ——让你无聊的消遣。 舒青窈:“……” 正欲声讨两句这活了两百来年的老妖怪的恶作剧,却听到沈南风严肃下来的声音。 ——舒家的小丫头,你心中,可还有怨恨? 她垂眸,轻轻摇头。 ——那便好。否则…… 否则以她那极端的凶恶命格,不出十年,她将会成为第二个鱼濯莲。 沈南风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正当她以为,沈南风已经彻底离开时,她忽然又听见,他似乎带了些祈望的声音: ——舒家的小丫头,你能祝福我和姐姐一句吗? 舒青窈:“?” ——哦对了,要反着来,越反越好。 舒青窈:“……” 深深吸了口气,她在心里默念: “那就祝你们,魂飞魄散,游荡黄泉。生生世世,不得再见。” 沈南风哈哈大笑。 笑声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无音。 “窈窈?到底怎么了?”沈清越的语气多了两分急,“我叫了你好几声。” 她敛回神思,摇头。 重新抱住他,声调软软:“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这样在一起~” 话音刚落,忽而听到脆生生的一句: “爹爹!” 舒青窈心里咯噔一声。 这小家伙怎么跑出来了! 她嘴里可蹦不出什么好词儿! 果然,下一句便是: “爹爹!你是木头成精啦!” 舒青窈一把捂住她的嘴。 沈清越诧异。 木头?成精? 窈窈素来是这般引导孩儿的? 不理解。 但还是温柔一笑: “嗯……你说得对,爹爹是木头精。” (正文完) 第263章 番外·竟夕起相思(50钻) (贞元篇) 离那件事,已经去了三年。 贞元也折磨了沈南风三年。 她生生将他从血性少年磨得失去了棱角。 如同驰骋于沙场的战马断了蹄,翱翔于旷野的雄鹰折了翼。 昔日手握寒铁,英姿矫健,一笑能消融春雪的儿郎,如今却被捆缚在床上,日日夜夜,不着寸缕地遭受凌辱。 从最初的寻死,到如今的麻木,那双漂亮的眼睛似死人般的浑浊。 贞元终于也意兴阑珊。 身边的大宫女提了个建议: ——杀掉他。 反正前朝愈演愈烈的,好像也有谁发现她囚禁了沈氏唯一血脉的事,因此大做文章。 这样的情形,杀掉沈南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当她手里掂量着那把精致的匕首时,她忽而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 那件事后,她习惯了待在阴暗的房间。 更习惯看他被不同的人折磨。 最开始,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欢欣,到后来,她又会一阵一阵难受。 难受到,像是有人攫住她的心脏,不停地紧缩,叫她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她想过,是不是因为,现在他不咒骂她了,不咬舌了,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任凭谁,任凭浑身解数,都无动于衷。 可这样的原因,又让她觉得可笑。 沈南宁欠她的,沈南风来还,不是很正常么? 好歹她还留着沈南风一条命呢。 每每神思交错,她心底又会再生出莫名的烦躁。 难受得越久,烦躁得越久。 直到,她看到新来的陌生男人面露垂涎地,摩拳擦掌想要上榻时,心中仿若溃堤,有什么一泄而出。 慕卿回 第189节 “滚出去。”她红唇微分。 声音不大,可足以震慑那陌生男人。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茫然的顿了顿,慌忙踩回地上,退到她面前,磕头告退。 ——连衣服都不敢穿。 她牵扯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看啊,这就是她,这就是贞元公主。 她的威信仍在,只是她已不是她。 眼神落去榻上。 沈南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躺着。他的脸上,覆着一层纱。纱是轻薄的,透气的,当初第一次她这样做时,其实是不想看到那和沈南宁有几分相似的眉眼。 可后来她发现,正因有那层纱在,前来的男人,从不会碰他的脸。 那层纱,像是他最后的尊严。 站在床畔,她静默地凝视了他许久。 久到,她神思恍惚,不知自己为何要站在这里,制止方才那个男人。 是厌烦了吗? 还是…… 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那,要哪样呢? 烛光摇曳,颤抖着,滚下颗颗蜡泪。无声的房间,连风都小心翼翼。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又或许是自己的呼吸声。 连自己都说不分明,为何会一点一点,接近他,双手撑在他的身畔,居高临下。 随后,她用手指抽掉那层纱。 在沈南风空洞的眼神里,蓦然吻住他的唇。 * 自那夜起,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在白日互相憎恨。 又在夜色里彼此纠缠。 像两条怨毒的蛇,分明骨子里都是薄凉一片,但可悲又可笑的,想要从对方那里汲取半分温度取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久到,某日早晨,她浑身难受,胃里一阵翻涌。 熟悉的晨吐——这样的感觉不会,她能记一辈子的——再次重来。 与之前怀有沈南宁的孩子时,她的心境截然不同。 那次是爱,是悲,是痛。 这次呢? 她也不知道。 大宫女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 这孩子,毫无疑问,一副堕胎药做掉是最好的。可说不清为何,她并不太想那样做。 渐渐变大的肚子是隐藏不住的。 何况也有一段时日没亲热。 得到一些自由的沈南风终于还是知道了她怀孕的事,但也没问,只是偶尔看一眼她的小腹,又收回目光。 这个孩子是孽债。 他们都这样想。 应该是留不长久的。 他们也这样想。 可到最后,这个孩子,竟十月期满,呱呱坠地。 听到孩子响亮的啼哭声那刻,沈南风死去多年的心,似乎在瞬间活了过来。 他抱着那软绵绵的婴孩儿,情难自禁地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们的……孩子…… 她眼神深深地看着他。 慕卿回 第190节 又薄凉地讥诮:“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 笑意便在沈南风唇角僵了一瞬。 有些狼狈的,把孩子还给乳母,落荒而逃。 “公主……”大宫女小声喃喃。 “他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她冷静至极,“生下这个孩子,只是本公主想生而已,无关其他闲杂。” “是……” 话虽如此,当她眸光落在那婴孩儿脸上时,眼前又不觉浮现出沈南风带着笑意的脸。 其实他…… 他笑起来很暖。 翌日。 沈南风又像无事发生过一般,涎着脸要看孩子。 但她并不想给他好脸色。 他却一反常态地缠着她,不停道:“姐姐,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是我们的。” 每一个字,都像锥子在往她心上扎。 清醒过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做了什么荒唐事。 沈南风是沈南宁的弟弟,她居然…… 好,这便罢了,她怎么能生下沈南风的孩子? 这不是孩子,这是他们的孽啊! 念起,动了杀心。 彼时沈南风已有些恢复。 察觉到她凛冽寒意,顿时将孩子护住,警惕道:“鱼濯莲,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别想做其他的。” 她勾起唇角:“哦?敢呼本公主全名了?”只怕心里已经骂了无数遍了吧。 沈南风默了默,继续道:“姐姐,你不能伤害他。” “若本公主偏要呢?” “我不会允许。” “你试试看,”她眼神一瞥,“就凭你,也能左右?” 沈南风为此寸步不离。 纵使如此,一觉醒来后,手边的摇篮里,还是空空如也。 他方寸大乱。 急急忙忙去找她。 答案自然是否认的。 他又急急忙忙四处找。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题。 他便跟疯了一样,从白日找到黑夜,从府内找到府外。 而她,眯着眼睛,揣着手站在长廊下。 其间大宫女问过她,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她却笑得意味深长:“不必。” 许久没有看见过这样鲜活的人了。 自那件事发生后,她心境大变,笼上一层阴翳,似乎已经不会再开怀。 她这般模样,连带着公主府里,也都处处透着死气。 只是今日她发现,沈南风不一样。 即使被她捆住几年,即使被她屈辱折磨,在有了孩子后,他竟能把之前的一切当作无事发生。 满心满眼都是孩子。 就好像,她和他,原本是恩爱夫妻似的。 这种感觉,很微妙。 她无法告诉任何人,她的心,竟然在为此悸动。 她在贪恋着这样的悸动,会给她一种,她还能回到从前,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从前的恍惚。 眼看着沈南风拖着一身疲惫归来,站在长廊下的她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到房间。 夜半,朦胧间。 她忽而察觉到一双手自身后而来,环绕她的腰身,将她拥在怀里。 慕卿回 第191节 熟悉的气息。 知道是谁,她并没有太大反应。 可却听到耳畔一声叹息: “姐姐,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她:“……” “姐姐,我都那么乖了。就算你恨我哥,恨沈家,这三年以来,我也算帮他们还清了,对不对?” 她:“…………” “你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所以你心里也会不好受。不然,你不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因为,他跟我一样无辜。” 她:“………………”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放过他?告诉我,孩子在哪儿?你不待见他,那我带他走。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 深深吸了口气,她有些烦。 忽就转过身来。 在他惊愕的眼神中,捧住他的脸,带着怒地咬了他一口。 “闭嘴。” 良久,没有第二句。 他不知道,她在心里说的是: ——不准走。 她永远也说不出口。 那是她无法启齿的……爱意。 * (沈南风篇) 沈南风是个很聪明的人。 这种聪明,不是一眼看去,就觉得他聪明,难以相处,而是他很懂得藏拙内敛。 表面上看来,沈南宁善文,他善武。 实则,那是他为了迎合父母喜好的假象。 他的文同样出色。 要不是贞元公主和沈南宁的事,他已经计划好日后—— 先走上武考的路,得到仕途后,再随自己心意转去从文。 那样,父母就没意见了。 可贞元公主,彻底毁了他。 不止是毁了他的家,更是毁了他设想许久的以后。 被捆缚那三年,他不是没想过死,也不是没想过杀了她。但每当万籁俱寂,他总忍不住忆起,那个世间罕见的美丽女子,在他兄长尸体身前,冷漠得像雪山上的冰莲。 坚硬,但脆弱。 一碰就会碎掉。 关于沈南宁做的事,他并不十分清楚。可贞元公主声名在外,绝不是个无理取闹,草菅人命之人。能令贞元公主亲自前来动手,可见当时她口中所言,便是事实。 ——沈南宁也没否认。 只是身为他的亲弟弟,沈南风还是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难言之隐,应该是整件事的真相。 那么,是什么样的真相,值得兄长牺牲自己,牺牲全家去守护? 除非…… 背后藏着的,比牺牲全家为代价更恐怖。 漫长孤寂的夜,他清醒里度过。 感受着不同的男人,感受着她的注视。 终于有一日,他想出了答案。 那个答案,令他不寒而栗。 他也为此知道了,兄长至死也不提的,到底是什么。 * 后来,贞元公主有孕了。 他莫名觉得,这是个契机。 慕卿回 第192节 既然过去的仇怨无法解开,倒不如趁此机会,重新开始。 他因为真相而可怜她,亦替她难过,但那时,他还并未爱上她。 他只是爱和她纠缠的感觉。 她狠厉。 然而这狠厉,是对他身体里流淌着沈家血的报复。 他自然是知道的。 而她来以后,他再也没有那些折辱。 比起那些,当然是她更好。 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也该调整心态了。 * 于是他决定利用孩子。 和贞元公主接触越多,他越清楚,她实则内心还是单纯的。 简而言之,好骗的。 所以他故意服软,满眼在意孩子。果然,引得她不满,亲手设计一出“消失”。 他便顺水推舟,四下张皇寻找。 在他夜深回来时,看到她在长廊下,转身回屋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赢了。 至此,她不会再对他如何。 但,他也不会再伤害她。 维持现状,和谐的度过一生,抚育孩子长大…… 他们千疮百孔的生活,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第264章 完结 完结。 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无疑是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再在晚上九十点下班,回来以后,手指甲都要敲飞掉的码字了。 当然,也顺利送了沈清越和舒青窈上岸(?) * 其实早在30w字时,我就打算完结了。 这本书的数据真不怎么样。 虽说我也不是靠这个吃饭~但是,数据会给我提供一种特殊的满足感~ 可是——惭愧啊,写书十年,越写越回去啦! 生活是快节奏的,工作是繁杂的,脑子是混沌的… 有时候灵感稍纵即逝,有时候夜半突然想写,总是杂七杂八,不能像以前那样,开心地和文字交流。 这样的心态我发现了,也准备开始调整。 希望下一本会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以前日更3w不觉累的说) * 说到这里,我必须夸夸自己! 创下了(150天)无断更记录~ 哪怕在旅游,都用手机码字…导致我朋友问我: 是景点不好看还是美食它不香?抱着个手机戳戳戳… _(:3」∠)_无法反驳。 * 碎碎念完啦。 在这里要特别谢谢三位读者,一直陪这个故事走到最后。 尤其是名字还有什么可用hhh 要不是当初你留言一句,说这本书还不错,我是真的写不下去的…太孤独了。 也谢谢你投了那么多的钻~还有打赏~ 有人陪伴的感觉,很开心,很安心。 就像我写文的初衷那样~ 我一直认为,文字是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