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大将军》 第一章 宫中少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山河聚,九朝共卓州,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两首诗词,道尽了九朝古都卓城的繁华。 卓城是当今大甘王朝都城,五府三十三州中最为富饶的卓州首城,北临昆江,东倚官山和索水,为中府一十七州的中心。卓城紧邻的昆江是甘朝最大的河流,源起西府狄州昆吾山,自西向东横贯了整个甘朝。卓城随流而下一千两百里,就到了甘朝另一州折州,在这里昆江的最大的支流折江在折镇口岸汇入了昆江,奔腾千里,在福州流入东海。 自甘朝太祖李夏拥兵而起,灭残商,定都卓城,自号甘太祖,这座城池的城门高悬甘朝王旗已近两百年,而卓城长明宫中更是侍奉了十三位皇帝,现今正是第十三代帝君李承德继位,国号万隆。 缘起万隆历六年。 皇宫里,朝经殿。 书声朗朗,读的是一篇平国策论民心的文章。殿中轻烟袅袅,有松露、旃檀、沉香的味道,悠然自在,闻起来神清气爽,如同大梦觉晓一般。 堂中坐着几个书童,年岁不尽相同,大者不过十五六岁,小者最多不过十岁,衣着尽显华贵,俱是大甘的王子皇孙。 殿内上首设有一座师位,堂下有案桌九张,每张桌案前皆有三两孩童端坐,另有宫中侍从俯身候在一旁,研墨递纸。 右侧窗角边上,一个清秀孩童静静的看着桌上的平国策,恬静安宁,是当朝太保淳亲王李承烨之子李落。同桌是一个年岁相若的王府公子,难掩一脸的好奇,不时张望着朝经殿内外,殿外若有人走过,就按捺不住的伸长脖子探望,似是来皇宫中次数不多。 殿中尽是大甘皇子王孙,不过太子不在其中,一国储君,自然是有帝君格外器重,另有旁人教导。余下皇子虽说也是身份尊贵,不过多少还是要差上些许,只怕也是不愿有德才胜过太子的人。 朝经殿的老师都是大甘太学府和大学院中出类拔萃的学士,各有所长,择时入宫为诸位皇子授课。 除了李落和一众皇子外,朝廷中也有王府侯爷、将相重臣将幼子送入宫中,或得天子赐恩添为众皇子伴读,一来可以听听大甘翘楚的高才渊博之师传道解惑,二来也能和这些日后左右大甘朝政的王爷公子早些打打交道,留些情面以待日后相见。 李落身旁的孩童便是如此,是卓城瑜王府瑜王爷的长孙,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这才在朝经殿里谋了一席之地,不过只怕不了多久,这位子该是换成别人了。 莫要小瞧了这个时候正卑躬屈膝的侍女太监,换一张位子,只怕少不了千两白银打点上下。 小小一座朝经殿,时常有生面孔,与谁同坐一桌,自然也要花上不要的心思和银子。与宫中皇子不同,这些宫外来人少有争权夺宠,却是讨好附势多些,若非有意,决计不会展露锋芒。 淳亲王受宠,权倾朝野,每月李落会到宫中和诸皇子一起读书一段时日,李落天资不凡,文治武功在众皇子中首屈一指,皇太后对这个皇孙很是疼爱,万隆皇帝对李落也喜爱非常,不顾后宫众人反对,按年岁给了他一个九皇子的称号,视如己出。 李落得宠,虽是淳亲王府世子,衣食住行却与宫中皇子一般无二,或有过之而无不及,兼之才学甚有可取之处,万隆帝常常用来比对数落宫中几位皇子,众皇子当面敢怒不敢言,只是背过万隆帝却少不了冷嘲热讽,好在淳亲王权势滔天,李落性子也是随和,没有生出什么事端。 按说李落内有太后,外有淳亲王,该是有人奉迎。不过朝经殿里,除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富贵公子偶尔会与李落同处一桌外,但凡有权势之家极少能与李落相处一段时日。 课余。 九桌最正中一张桌子上的皇子起身走向李落,身后跟了三五伴读,引人注目。殿中众人皆都翘首相望,饶有兴致又似有些幸灾乐祸般瞧着李落和李落身旁的瑜王长孙。 “你叫什么名字?”这位皇子不客气的喝问道。 瑜王长孙吓的呆了一呆,在王府中原也是被视如珍宝一般,只可惜到了宫里,满堂学子没有一个出身差过自己的,突然见到一个皇子出言询问,唯唯诺诺,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规矩,四殿下问你话呢。”一旁的少年大声喝道。 殿中的太学府学士早早躲到殿外去了,假装不曾看见,免得引火烧身。 “四,四殿下,我是……”瑜王长孙还不等说完,便被皇子打断,脸色颇是不善,喝道:“什么四四?语无伦次!” 瑜王长孙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一揖到地,惊恐道:“愚弟只是刚刚见到四殿下,心中惊慌,请四殿下降罪。” 四皇子冷冷的哼了一声,眼珠微转,不知在盘算什么。瑜王长孙求助般看了李落一眼,李落无奈一笑,和声一礼道:“四哥,他也不是有意的,四哥大人有大量,这次就饶过他吧。” 四皇子淡淡的哦了一声,身后几人见李落出言求情,都不再多说什么,不过也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围着李落和瑜王长孙二人。 “哼,既然玄楼说了不是有意,那就算是你无心。” “谢四殿下,谢四殿下。”瑜王长孙感激涕零,连声称谢。 “不过你是初来,还不知道朝经殿的规矩。”四皇子慢条斯理的说道。 “什么规矩?还请四殿下明示。”瑜王长孙赔笑道。 “古来文人博学都讲究个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进我朝经殿的,怎么也要是个学富五车之才,你说对不对?” “对,对,四殿下说的是。” “出口成章,腹中就得有墨水才行。” “对,对。” “你也觉得是这样?”四皇子怪异笑道。 瑜王长孙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四皇子哈哈大笑起来,身后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瑜王长孙不明所以,也只好笑着,只是笑容之中却有些苦涩不安的意味。 “你身旁坐的可是我大甘皇族中少有的天纵之才,九弟的才华就是父皇也赞不绝口,你不能弱了玄楼的名头。” 瑜王长孙看了李落一眼,应声道:“我会多向九殿下请教,多谢四殿下指点。” “先不忙言谢。”四皇子手一摆,神色转冷道,“首次来朝经殿的都要将桌上笔砚中的墨汁喝干净,胸无点墨,岂不是辱了朝经殿的名声,谁叫你旁边坐了这么一个大甘奇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四皇子身旁几人皆都纵声大笑起来,推波助澜,大声起哄。瑜王长孙脸色骤然通红,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只是眼前之人是大甘天子亲子,不是自己这个没落王府的子嗣能比得上的,强忍着一口气,小小的一张脸阵青阵白,却又只能忍气吞声。 李落心生恻隐,虽猜到四皇子此举是向着自己多些,也禁不住出言相劝道:“四哥,他是瑜王爱孙,也是我们李家族人,四哥就不要为难他了。” “我教训他有你说话的份么,不是我李家的子弟还不见得能进来这朝经殿,既然你如此仁义,玄楼,不如你替他喝了这些墨汁。”四皇子脸色阴沉下来,将笔砚重重的砸在桌上,溅出几滴墨汁,污了一卷平国策。 李落一怔,抬头看着四皇子,喃喃低语道:“四哥是真要我喝了这些墨汁?” “九殿下胸中有万卷书,想来也不多了这点笔墨。”四皇子身侧一人嘻嘻笑道。 四皇子嘴角一动,心中知道倘若真个逼迫李落太甚,只怕万隆帝和太后哪里都讨不了好果子吃,不过骑虎难下,也不愿弱了声势,冷冷的看着李落,默然不语。 就在这时,殿门处传来一声清朗斥责之声:“好好一个学堂,修的是圣贤治国之书,吵吵闹闹,和市井之徒有什么分别,成何体统!” 众人回头望去,座下看热闹的几人连忙起身,恭敬一礼道:“太子殿下,大哥,你来了。” 殿门处站着几人,远远凝望着李落和四皇子二人,当先一人面容英朗俊逸,颇显威严,正是大甘太子李玄奕,身旁两人,一人是三皇子李玄旭,另一个竟是当朝太师之子,皆是卓城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四皇子一惊,连忙说道:“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父皇命我对你们严加管束,抽空过来一趟就瞧见这等事,玄郢,你三哥不在时,你即是为长,行事要有表率,听到没有?” “是,玄郢知错了。” “知错就好。”李玄奕扫了李落桌上一眼,淡淡说道,“若是喝些墨水就能成大才,天下学子还用得着寒窗苦读么?无稽之谈。” 李玄郢笑道:“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罢了,也没打算真个叫他喝下去。” 李玄奕哼了一声,看着李落,和声说道:“玄楼也是一样,父皇和太后对你期许甚高,行事要端正,方能不负了圣上恩宠。” 李落眉头暗暗一皱,太子话音刚落,便见殿中几人眼中闪过不忿恼怒之意,却也不能不应言,恭敬一礼道:“谨遵大哥教诲。” “好了,你们都好好读书,多听先生授业,不可无事生非。” “是。”众人齐声应道。 李玄奕满意的点了点头,步入殿中,随意取过几个幼弟的功课看了几眼,有褒奖亦有责备,确是有几分太子之风。四皇子李玄郢见太子不再看向李落,脸色猛然一沉,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转身离去。身后几人意兴索然,各自回桌坐下了。 三皇子李玄旭走到李落身边,拿起李落桌上的平国策扫了几眼,随即抛在桌上,低声冷淡说道:“淳亲王府里可是没有教书先生么?” 李落垂首不语,李玄旭冷漠一笑,扬长而去。瑜王长孙急忙坐下,噤若寒蝉,目不斜视,就是李落也不愿多看一眼。李落暗叹一声,怅然无语。 堂上的学士战战兢兢的授完这一篇论民心便匆匆离开了朝经殿,似是逃命一般。殿中众人歇息片刻,接着是教授宫中礼仪,授业的先生呆板恭敬,李落觉得很是无趣乏味,颇有些闷气,偷了个空子溜出了朝经殿。 第二章 枝上风筝 风和日丽,绿荫如画,殿外可比殿内的枯燥鲜活多了。 李落瞧着还不到时候,不好回府,免得被父母责备,索性躺在树荫下闭目养神。 正在李落神游物外时,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童稚女声娇呼道:“你小心点,离那棵树远点,哎呀,笨,挂在树上了吧。” 李落好奇的睁开眼,就见头顶的树梢上挂着一只风筝,风筝线已经绕在了树枝上,眼见是分不开了。 还不等李落起身,只听一旁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一个脸色通红的小女孩气喘吁吁的拨开树丛走了过来,猛然看见树下躺着的李落,惊呼一声,脚下一软,竟然坐倒在地。 方才的声音又再响起,道:“你怎么啦,大呼小叫的?”说罢,声音近了几步,一个衣衫华贵的小姑娘神色不喜的望着坐在地上的小女孩,颈间戴着一串明珠项链,明日当空,竟能瞧见几丝毫光,确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再瞧这锦衣华服,便是与殿中皇子相较也不遑多让。 小姑娘见地上的小女孩捂着嘴呆呆望着树下,急忙转头看了过来,神情一怔,随即笑颜如花,咯咯娇笑道:“好啊,九哥哥,你又偷懒了,我告诉太后奶奶和父皇去。” 李落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闻言笑道:“哪里偷懒了,出来散散倦乏。”说罢微微一顿,接道,“敛玉,你又欺负人啦。” 来人正是万隆帝爱女长平公主李敛玉,乖巧灵动,极得大甘天子和太后喜爱,在宫中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一众皇子也未必见得能有长平公主这般深受皇宠,在宫中向来我行我素,颇有些肆无忌惮。 李敛玉脸色一红,气呼呼的嚷嚷道:“哪有,我才不欺负人哩。”说完便跳到李落身旁,拉住李落胳膊,娇憨说道,“九哥哥,陪我放风筝,好不好?”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不是已经有玩伴了么?” 李敛玉回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女伴,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不满说道:“她呀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的,我才不愿和她一块玩呢。”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温颜责备道:“敛玉,不能这样说,她许是身子柔弱,你等等她不就好了?” 李敛玉赌气般别过头,不理李落。李落哈哈一笑,显出几分少年老成来,走到女孩身旁,和声唤道:“你没事吧?” 女孩将头藏在膝间,细语蚊吟道:“没事。” 李落转头看了一眼挂在枝上的风筝,朗声说道:“我帮你们取下来。”说罢便欲攀上树梢,李敛玉拍手叫好,几个宫中侍女连忙出声阻拦,这垂首不语的女孩也抬起头来,轻呼了一声,神色颇是焦虑。 李落虽有些老成,不过少年心性,还是有些逞强,不等侍女们围上前来,纵身跃起,拽住几根树枝,几个起落,窜到了树上。 这株云梅虽不是百年老树,但也要数丈高低,风筝缠绕到的梢头已有两丈高下,李落不觉如何,树下的宫中侍女却已是骇的肝胆俱裂,倘若李落有个什么闪失,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是轻了。 李落自幼习武,身手颇是矫健,不过风筝挂到的枝梢难以受力,一时也不敢轻浮妄动,小心翼翼的移了过去。长平公主的女伴站起身来,走到李敛玉身侧,拉了拉李敛玉的衣袖,焦急说道:“公主,让他下来吧,我再做一个风筝就是了。” 李敛玉置若罔闻,还自娇声呼喊,几个侍女碎步跑到树下,抬头望着李落,若是李落不慎坠落,怎也不能让李落受上损伤,尽都提心吊胆的看着树上的李落。 李落谨慎缓缓移动,眼神清亮,并没有惧意,换过几根树枝,离风筝越来越近,再有尺许便能碰到。 李落拉住一根粗些的树枝,探出身子够向风筝引线,却还是差了些许。 李落微微一顿,吸了一口气,又再换了一根树枝,向外移出半步。 受力的枝干不过三指粗细,树下几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双目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就是李敛玉也噤了声不再呼喊。 李落试了试脚下树枝,猛提了一口气,伸手就要抓住丝线,就在这时,突然左手拉住的树枝骤然一轻,身躯向前一倾,立足不稳,向树下掉了下来。 众人一声惊呼,皆是花容失色,魂飞魄散。 树上李落不见慌乱,借势向前微微一扑,抓住风筝丝线拽了过来,脚下一分,勾住树枝,头下脚上荡了下来,树枝半弯,李落左手闪电般拉住树枝,双脚急忙抽了出来,腰间施力,将身子正了过来,树枝不堪重负,坠断而下,只是这一反一正,已减了丈许的高度,李落顺势跳下树枝,落地侧身一滚,卸去下坠的力道。 李落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衣衫,已被树枝划了一个尺许长的裂口,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了开来,将手中风筝送往李敛玉身前,笑道:“给你。” 树下几人目瞪口呆,险些闭过气去。李敛玉小手掩口,眼眶中已有泪珠打转,差点哭了出来。李落和颜悦色道:“不要风筝啦。” 李敛玉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到李落身前,紧紧攥住李落衣袖,泪眼婆娑道:“九哥哥,你吓死我了。” 李落拍了拍李敛玉肩头,和声劝解道:“不是没事么,别哭了。” 李敛玉拉着李落不依不饶,转头望着一侧面色苍白的女伴喝骂道:“都怪你,你怎么这么笨呢。” 李落眉头大皱,轻叱道:“敛玉,无礼!为人处世要有担当,怎么能平白怪罪他人。” “要不是她把风筝挂在树上,九哥哥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也是无心,我取下风筝,起意在我,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许胡闹,要不然以后我不陪你玩了。” 李敛玉一惊,狠狠的瞪了女孩一眼,止住哭声。李落拿过风筝正要交给李敛玉,突然呀了一声,难为情的说道:“风筝破了。” 李敛玉扫了风筝一眼,探手抢了过来,扔在地上,大声说道:“不玩了。” 李落苦笑无语,抬头看了一眼这株云梅,突然眼中一凝,方才左手拉住的树枝断的委实有些蹊跷怪异,眼皮微微一跳,扫了四周一眼,低声说道:“好啦,今个的事不要说给别人知道。”说罢隐隐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定是几人方才的惊呼引来了宫中侍卫。李落嘱咐了几句,匆匆离去,便是身后那羞涩寡言的女孩轻唤声也没有听到。 第三章 窈窕淑女 马蹄声响起,几骑快马在马道上由远及近眨眼间到了淳亲王府侧门前,领头人喝了一声,一提马缰,坐下白马长嘶一声,直立而起,原地一转,稳稳的停了下来。 王府门管福材挺着肚子慌忙赶上前去,爬在马下,吆喝一声:“小王爷回府。” 大甘,淳亲王府。 淳亲王李承烨官至亲王,是当今圣上万隆帝李承德同母亲弟,深得天子信任,加封太保,执掌天下兵马,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之下万人之上。 若说有一件不满意的事恐怕就是他子嗣凋零,淳亲王正值壮年,妻妾成群,但育儿育女的却少,只有一子一女,一子便是李落,取字玄楼,另一女瑶月还在襁褓之中。 李落是嫡长子,将来世袭亲王之位,地位荣尊,即使在这皇亲国戚云集的卓城也是少见的尊贵。 亲母洛氏出自中府一十九州的洛州世阀洛家,更是洛家家主亲妹,贵为淳亲王正妻,在卓城亦有不俗的势力。 李落从宫中回来,望着近处的王府大门,心中一暖,眉宇间的忧郁之色一扫而空,看了福材一眼,提身一纵轻轻落在马前。 “福管事起来吧。”李落说道。 “小王爷的骑术真是越加的厉害了。”福材爬起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小王爷叫小人福材或者小福就行,当不起福管事,当不起福管事。” 李落一笑,没有言语,提阶而上,隔远便呼道:“母亲,我回来啦,这里风大,着凉了就不好了。” “没关系的,久坐屋里,出来透透气。”洛氏站在王府门前,等李落近前后慈爱的轻抚儿子的头发,随即责怪道,“以后下马不可如此鲁莽,让福材垫脚慢慢下来,崴了腿脚可怎生是好。” “哈哈,那战场上牵马垫脚的人要比将士还多了。” 洛氏嗔怪的轻拍了李落一下,没好气的说道:“好啊,还没长大就开始数落娘亲了。” 李落嘿嘿一笑道:“楼儿怎敢如此无礼,心疼娘亲还来不及呢。” 洛氏宠溺的捏了捏李落鼻尖,笑骂道:“就你顽皮,看娘怎么收拾你。” 李落嘻嘻一笑,知晓娘亲不会真个责罚自己,没有丝毫惧色。洛氏柔声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早?” “先生教的我早就会了,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学问,颠来倒去就是那些俗套,乏味的很,楼儿想娘了,就先跑回来啦。”李落并未说起折枝一事,带着些微傲然,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啊,小心你父王知道了又要说教你。” “有母亲在,我才不怕父王呢。” 洛氏无奈摇头,接道:“为娘告诫过你多少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巧莫过于藏拙,你这样锋芒毕露可不是明智之举。” 李落恭声应道:“知道了,娘,楼儿长大啦,知晓分寸的。” “那就好,哎,你啊,就算长的再大也是娘的孩子,就是七老八十了在娘看来也还是个孩子。” 李落连连应声,拉住洛氏便向府中走去,突然一顿,狐疑问道:“怎么不见洛儿,好一个懒怠的丫头。”说完便被府中下人簇拥着进了王府,却不及瞧见众人脸上的异样神色。 远处,街角。 一道人影,头戴斗笠,静静看着李落背影,淡漠自语道:“将门无犬子么,有意思。”说罢缓缓退后了几步,不见张扬,闲闲散散的踏出了几步,悄然隐入卓城之中。 入府不久,远远看见几个王府嫔妃正在院中闲谈,近身之后,李落行礼问安道:“姨娘安好。”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萱侧妃笑道,“以后恐怕洛姐姐挑儿媳要挑花眼了。”说完掩嘴娇笑起来。 洛氏暗自不喜萱妃的放浪,不过萱妃亦是来自甘朝六大世家的林家,与洛家家世不差上下,虽然无奈,但也不能太过管制,淡淡一笑道:“以后你这个姨娘少不了也要操点心。” “这个自然是好,楼儿喜欢那家的姑娘,告诉姨娘,姨娘给你办的妥妥贴贴。” “多谢姨娘,不过等楼儿落冠后再来劳烦萱姨娘。”李落躬身一礼,笑答道。 “洛姐姐真是好福气,楼儿这样聪慧,以后免不得出人头地,哎,那像妹妹这样命苦,生了瑶月,好不容易养大了还不知道要嫁到何处,怕是几年也见不上一面。”一旁夏妃颇有些酸溜溜的意味叹气说道,正是淳亲王之女瑶月的亲母。 “女子男儿有何分别,男儿可成就家国功业,女子难不成便只能嫁为人妇,自怨自艾么?”一个美若天仙,端庄秀丽的王妃不满蹙眉说道。 李落心中一喜,恭声唤道:“兰姨娘安好。” 说话的王妃少有的绽出一丝和暖笑意,点了点头。这位兰侧妃本名秋露微,取自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兰妃本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才女,诗书琴棋无一不精,更难得的是品貌双全,有好事者评出大甘美貌女子,兰妃也是前十之选。 不过后来嫁入淳亲王王府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李落也不知自己父亲如何能娶到这位名扬天下的才女,倒对兰妃颇为亲近。 “兰妹妹才貌双绝,只不过天下间哪有几个能和兰妹妹一般的才女佳人啊。”夏妃淡然回道,颇是不以为然,不过虽入府的时日比较兰妃为长,但兰妃深得淳亲王喜爱,为人鹤立独行,孤芳自赏,兼之处事极为正派,从不争权夺利,就是洛氏也让兰妃三分,夏妃固然不喜兰妃言语,却也不好出言顶撞。 洛氏不想李落听这些闲言碎语,圆场说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里这些多生分的话,楼儿,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去吧。” 李落应了一声,又再躬身一礼,辞别众人回屋。 第四章 蝴蝶佳人 清心楼。 李落加快脚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念及洛儿,禁不住轻笑出声。 方才李落口中的洛儿是自小服侍李落的丫鬟,清心楼上下便只有洛儿一个人打理。 洛儿年长李落几岁,自打李落记事起就是洛儿伴在身侧,是当年洛氏嫁入王府时从洛家带过来的。 洛儿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最难得的是很少单单只是把李落看作王府世子,也从未像王府其他下人一般奴颜婢膝,反而和李落相处极为融洽,倒像是姐姐照顾幼弟一般,除了照应李落起居一应诸事外,少不了带着李落淘气捣乱。 洛儿性子古灵精怪,不过不曾有仗势欺人的事发生,甚合李落脾气。 倘若李落在府里时,两人虽算不上形影不离,却也相聚欢颜时多,几近亲密无间,王府之中,难得能有洛儿听李落说上几句率性话语。 洛儿出落的很是钟灵秀美,若不然也不会被洛氏择为李落的丫鬟。 没进洛家前,洛儿出身贫寒,只是个山野丫头,惯了在山田林里戏耍劳作,等到服侍李落之后,虽说在洛家读了几年书,不过学识和李落相去甚远,唯有这些山野趣事李落不曾见过,也便是洛儿洋洋自得之处。 李落颇是憧憬王府高墙外的天地,每每瞧见洛儿忆起幼年时脸上泛起的笑意,总也止不住有一股羡慕之情,虽然有时也察觉到洛儿话中的破绽,恐怕是道听途说,不过从不揭破,李落自己也不知晓到底是喜欢听洛儿讲故事多些,还是喜欢看洛儿讲故事多些了。 “洛儿,你又在偷懒了。”李落一进屋门,看见一女子正在沏茶,说道,“今个怎么没有出去府门口等我,还是这般惫懒。” “奴婢该死,没有去迎接小王爷,请小王爷恕罪。”一个陌生女子转身跪倒,细语莺声道。 眼前女子不是洛儿,李落一愣,讶声问道:“你是谁?洛儿呢?” “奴婢溯雪,是娘娘让奴婢来服侍小王爷的。奴婢不知道洛儿去了哪里。”溯雪低头答道。 “哦?”李落不解的挠了挠头,见女子还跪在地上,温声说道:“你起来说话。” “奴婢不敢。”溯雪仍旧低头答道。 李落虽有些奇怪洛儿为何不在清心楼,不过并未放在心上,轻轻一笑道:“起来吧。” “是。”溯雪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李落打量了一眼这个新来的侍女,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端是一个美人,比之洛儿不遑多让,还多了几分书香的闺秀之气,看着年岁比洛儿稍大一些,更添了几分洛儿没有的成熟之韵。 “溯姓?少见的很,你几时过来清心楼的?” “回小王爷,奴婢昨日戌时过来的。”溯雪低声答道。 “昨天?”李落一怔,昨天自己尚在宫里,没有回府,府里何时要替清心楼再添个丫鬟了,怎么也没有听母亲大人说起过。李落接道:“洛儿几时走的,可有告假?” “奴婢确实不知,来的时候楼里并没有旁人。” 李落听罢微微吃了一惊,洛儿从未有像这样不告而别的,皱眉问道:“那有没有留下什么书柬?” 溯雪摇了摇头,疑惑的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为何李落回府之后如此在意一个府中奴婢,眼中神情复杂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落吐了一口气,和声说道:“你帮我问问洛儿去了哪里。” “是,小王爷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溯雪行了一礼,正欲离去,李落扬声唤住,老成模样道:“你不用唤我小王爷,就和洛儿一样叫我公子吧,再个没人的时候不必称呼自己是奴婢。” “奴婢不敢。”溯雪抬头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神色如常,心中微微一动,轻轻退出屋外。 淳亲王府分四院,再加上一个少有人去的后院,占地极巨。 溯雪从西院府中总管的住处跑回李落所在的东院,已是香汗淋漓。李落见状道了声辛苦,让了溯雪一盏清茶,溯雪婉言拒绝,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李落,说是洛儿家中似出了什么急事,匆忙告假,娘娘恩准,昨日就已经离了王府回家去了。 李落不知道洛儿有什么事须得如此急如星火,不过清心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洛儿一个人收拾起来确实有些劳累,等她回来了,平日里有溯雪帮忙也能好些。 李落没有深想,也就安下心来,看着溯雪,突然问道:“你是世家女子?” 溯雪一震,低头轻声说道:“奴婢不是世家女子,家道平常,只是小时候读过几本书罢了。” “哦,是吗。”李落轻轻一笑,“你举止温雅,进退有礼,我还不知道平常人家也能出这样仪态的女子,就是我平常见的那些上族世家女子也少有你这般仪容的。” “小王爷谬赞,奴婢只是……” 溯雪话音未落,只见李落有些炫耀似的略显兴奋的大声说道:“最紧要的是你领口和袖口绣的奇蝶,这种蝶翅膀三分,比平常两分的蝶翅大不相同,而这种蝴蝶就只有楚州才有。 楚州人以奇蝶为记,平常人家衣服绣奇蝶只能绣在腰间,地方商绅可绣在袖口,州府官员可绣于领口,只有都督和知州还有世家之人才准许绣在袖口和领口,你自然不会是楚州都督或是知州族人,这样一来……” 李落突然觉得不对,急忙住口。 溯雪倒还平静,不过眼圈中已经泛着泪光,声音略带异样,哽咽回道:“奴婢原不知这蝴蝶还有这些说法,只是见着好看就自己绣上了,奴婢回头就拆洗了。”说罢顿了顿,接道,“奴婢不是世家女子,也不是有意要冒充的。” 李落暗骂自己一声多事,脸色一红,开解道:“没事,很好看,你留着吧。我也只是照书说说,做不得准。” “没什么事奴婢先行告退了。”溯雪逃跑似的匆忙出了房屋。 李落望着溯雪背影长吁了一口气,像极了西席里的老先生,叹息一声,祸及子女,不知又是谁家碰到了这般不幸事。 数日后,李落在王府竹园读书,正读到一篇诗文:“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端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 一旁溯雪正在研墨,听到李落读完蛾眉一蹙,不自觉望向李落手里拿的书,眼角突然瞄到李落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溯雪忙转过头去,专心研墨。 “嘿,原来记错了,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 李落见溯雪拆了刺绣,几日里偶有试探,溯雪不免露出了几丝破绽,见李落如此自得模样,溯雪心中微怒,却也莫可奈何。 李落不以为意,暗自偷笑。溯雪恬静寡言,虽没有洛儿陪伴时的欢笑,但举止得体,没来由的有一股可亲之气。 李落少年心性,和溯雪慢慢熟络起来,再加上溯雪另有洛儿没有的别样风韵,隔阂渐消,将洛儿离府一事淡忘,只想着等到洛儿回府了再叙离别之情。 第五章 中秋佳节 夏去秋至,算算时日竟到了中秋团圆时节,淳亲王府上下俱都忙碌起来,这些天先生的功课轻松了不少,李落难得偷闲,也没有进宫读书,整日里和溯雪四处奔走,很是兴高采烈。 淳亲王见李落无心功课,也就随着节日的气氛,放任李落无忧无虑玩耍去了。 李落见府中众人无暇顾及,偷偷带着溯雪溜出了王府。 溯雪本是不愿,不过耐不过李落软磨硬泡,终了还是应了下来。 大甘帝都,天下繁华莫过卓城。 溯雪虽在卓城有些时日了,但王府外的卓城却没有多少机会能畅游一番。 望着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琳琅满目的叫卖物件,摩肩接踵的街上行人,纵然是溯雪淡泊如水的性子也禁不住暗自咋舌,颇有些目不暇接,平日里眼中微不可查的忧愁也悄悄退散,和李落东瞅西逛,流连忘返。 李落虽贵为亲王世子,往日里见惯了锦罗绸缎,不过这寻常的街市反倒是不常见,瞧着什么都觉得新鲜。 溯雪亦是如此,纵是年长几岁,天性使然,也被这形色各异的热闹景象引去了心神,数次还是李落驻足等候。 突然,李落使劲吸了吸鼻子,雀跃唤道:“什么味道,好甜啊。”说完定了定神,挤入围着一堆人的摊贩前,溯雪轻呼了一声,还不等说话就不见了李落踪影。 李落定睛瞧着商贩手中的物件咽了咽口水,是一个糖人,栩栩如生,再瞧摊位上插满了形形色色,迥异却又传神的各种各样的糖人,有才子佳人,武将贤士,还有猛兽飞禽,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应有尽有,几乎可以假乱真,仿佛都活了过来一样。 再看周遭诸人,尽都赞叹不已,连同李落在内,都痴迷的看着眼前商贩。不过数息光景,商贩手中又多出一只游虾,长须借风悠然晃动,乍眼望去和鲜虾没什么分别,众人齐声惊叹,垂涎欲滴。 李落聚精会神的打量着摊上的糖人,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语声:“这糖人好吃么?” “当然好吃啊。”李落心神皆被糖人吸引了过去,也不知身后之人问谁,随口答应了一句,大声叫道,“商家,给我包两个糖人。” “好嘞,小爷,你要哪个?” 李落指了指两个最大的糖人,一个是身姿曼妙的佳人,一个是须发怒张的猛将。 商贩手脚麻利的包好糖人递给李落,李落接过,猛嗅了一口,赞道:“真好闻。” 商贩笑道:“小爷,这糖人不但好闻,还好吃呐。” 李落付了银两,转身叫道:“溯雪,溯雪,快来,看我买了什么。” 溯雪这才挤到李落身旁,见到李落手中糖人,嫣然一笑道:“好漂亮的糖人。” “这个像你,给。”李落将手中的女相糖人塞到溯雪手中,“我要这个。” 溯雪接过糖人,浅浅一笑,娇艳如花。 身旁几人看见溯雪尽都呆了一呆,没曾想还会遇到这样绝色的美人。李落并未在意,牵过溯雪素手,欢快笑道:“走,我们再去瞧瞧还有什么好玩的。” 两人离了人群,李落身子骤然一顿,猛地回过头四下张望,溯雪愕然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一声叹息?” “叹息?”溯雪不解其意,环目四顾,摇了摇头道,“没有啊。” 李落苦思半晌,挠了挠头道:“奇怪,怎么这般熟悉。” 溯雪惊咦一声,就见李落晃了晃脑袋,不以为然道:“算了,许是听错了,我们走吧。”说罢便和溯雪又去别的商铺游赏去了。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痴痴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轻咳一声,佝偻了身子,落寞离去。 李落和溯雪回到王府已近酉时,好在府中还未设宴,着实让李落松了一口气,若是让洛氏知晓,免不了又是一番责备。 第六章 黑衣刺客 晚膳时分,淳亲王不在,听说是在前院款待几位王府尊客,李落和府中一众王妃在采雅轩用膳,席间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极尽奢侈。 用过晚膳,还有府中请的杂耍戏班,着实热闹了好些时候。 李落对这些事物倒不怎么喜欢,只是洛氏高兴,也陪在一旁,略尽孝心。 待到洛氏诸人尽兴,天色已是半夜,李落辞别众人回了清心楼,溯雪还不曾歇息,斜倚在桌前烛下闭目浅寐。 听到屋门声响,溯雪惊醒,起身望去,见李落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急忙敛了敛发丝,柔声唤道:“公子,你回来了。” “嗯,吵醒你了。”李落微微笑道。 溯雪脸色一红,赧然应声道:“等着等着竟然有些困倦了,奴婢这就去给公子沏茶。” “不用了。”李落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那奴婢侍奉公子安歇。” 李落展颜笑道:“以后不必等我这么晚,我一个人无碍的。” “这是奴婢本分……”溯雪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喧哗,淳亲王府规矩森严,这般嘈杂颇显突兀。 李落和溯雪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溯雪正要出屋查看,就听到有人嘶声喊道:“有刺客。” 李落大吃一惊,急忙抓住溯雪,喝道:“你别出去。”说罢抢出清心楼。 院外人影杂乱,不少王府下人四散奔逃,前院火光隐显,映出阵阵暗红之色。李落抓住一个慌忙逃窜的家丁,扬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哪里来的刺客?” 家丁一看是小王爷,带着哭腔说道:“小王爷快逃吧,前院来了好多刺客,杀了好多人,虎卫都被杀光了。” “胡说!”李落大喝一声,虎卫是淳亲王的贴身卫士,是从淳亲王麾下将士中千挑万选的以一当十的猛士,其中几个头领更是李落平日里的习武教头,应变武艺极是了得,对淳亲王忠心耿耿,怎会这点功夫就让刺客杀个精光。 李落大声喝道:“你看清楚了,到底前院怎么样了,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定治你造谣乱心之罪。” 家丁吓的一个激灵,这才定了定神道:“回小王爷,小人也没有去前院,只是听别的下人传话说是虎卫被杀,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完就要跪下磕头,李落一把拉了起来,怒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找个地方先躲一躲,若是内府有着火的地方,让总领的管事带人救火,府中有虎卫在,断不会让刺客猖狂肆虐。” “是是,小人马上就去告诉管事。”家丁说完匆忙跑了出去。 溯雪跑到李落身侧,前院喊杀声遥遥传了过来,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溯雪脸色骤然苍白,神情数变,身子微微颤抖。 李落回头,看见溯雪也跟了过来,忙说道:“快回去,别在外面乱跑。” 溯雪仿佛痴了一样定定的站着,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怎样,李落发急,拽着溯雪回了清心楼,抓起佩剑便往外面跑。溯雪这才回过神来,哎了一声,伸手要抓住李落却抓了个空,李落已冲出了清心楼。 溯雪大惊失色,连忙追了出去,刚到门口,李落又折了回来,对溯雪说道:“溯雪,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说完又往外冲,溯雪刚喊了声小王爷,李落又冲出了清心楼。 溯雪急忙跟上,还没等出院门,李落又再折了回来,看见溯雪疾声说道:“别藏在清心楼,这个地方不安全,去竹园。”说完不等溯雪说话就跑了出去。溯雪又急又气,咬咬牙,向着李落跑出的方向追上前去。 李落奔出清心楼,四下张望一番,前院的杀喊声不减反增,似乎刺客来势颇为凶狠。 李落眉头一皱,想不到有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要知淳亲王手握大甘最精锐一支定北军,雄兵百万,手下高手如林,淳亲王府的侍卫比之皇宫内苑也不遑多让,竟然会被刺客杀进府中。 李落定了定神,淳亲王身在前院,必是刺客所谋之处,高手对垒,自己若去前院只会碍手碍脚,徒添变数。李落记挂母亲安危,急忙跑向洛氏所在的居雍阁。 转过常春院不远便是居雍阁,李落匆匆疾行,平日里倒不觉得王府有多大,如今刚到常春院,脸上已有汗意。 突然,李落脚下一顿,不远处闪出两个黑衣蒙面人,一高一矮,似是在搜寻什么。 一个府中下人慌不择路,没有瞧见两人,没头苍蝇般撞了过来,猛然见到黑衣人就在身前不远,惊骇失色,张口大呼:“刺……”话音未落,高些的黑衣人手中利刃电闪而出,头颅应手飞起,颈间血水迸裂飞溅,头颅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骨碌碌滚了过来,恰恰停在李落身前数丈开外,借着院中风灯烛火,却是一脸惊骇欲绝的神色,死不瞑目。 李落慌忙掩住口鼻,险些叫出声来,伏在树后藏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只听得胸口心跳如同擂鼓一般,直欲跳将出来。 “是这里么?”高个黑衣人阴冷说道。 “快到了。”矮个黑衣人低声应道,声音冷漠,竟是个女子之声,不过李落心神被夺,无暇分辨。 高个黑衣人冷哼一声,看了同行之人一眼,寒声说道:“难道你还心念故旧?” “胡说。”矮个黑衣人厉声叱道,声音传到李落耳中,李落一愣,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谁?出来!” 第七章 星宿溅血 高个黑衣人低啸一声,身如急电,向李落藏身之地闪了过来,人未至,厉芒暴显,欲将李落和身前矮树一斩而断。 李落临危不乱,长剑出鞘,寒芒更胜,剑气破匣而出,挡在身前。 刺客手中利刃与李落掌中长剑相接,发生一声脆响,刺客手中利刃应声两断,只是李落内力不济,被刺客内劲掀翻在地,闷哼一声,持剑扶地,喘息了几声。 刺客一怔,没想到李落掌中竟然是一把神兵利器,眼中炙热神情一闪即逝,寒声低喝道:“好剑!” 李落调息了几下内息,缓缓抬头,并未看向身前刺客,反是盯着远处的矮个黑衣人,眼中似有茫然,似有不解,似有激愤,多的却是难以置信,怔怔的望着矮个黑衣人,良久无语。 矮个黑衣人似是吃了一惊,忙不倏后退了半步,躲开李落伤心的目光。 高个刺客一怔,扫了两人一眼,若有所思的望着李落,怪笑道:“难道就是他?” “不是他!”矮个黑衣人疾声厉喝道。 李落喃喃自语道:“原来真的是你。” “不是我。”矮个黑衣人惊恐的又再退后一步,惶急说道。 高个刺客桀桀怪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就猜你这个蠢材余情未了,带我在王府里兜圈子,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妙哉,妙哉。”说罢踏前几步,亦如板上鱼肉一般冷冷盯着李落。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失神的看了矮个黑衣人一眼,怅然一笑,眼中泪光闪现,却是悲从中来,长啸一声道:“淳亲王府岂有贪生怕死之辈,我辈习武,何惜一战!” 高个刺客一愣,赞道:“如此年纪就能挡我一刀,武功根基不差,心智也是了得,竟想用啸声引人过来,嘿嘿,不过今个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认命吧。”说罢便欲出手,突然身后矮个黑衣人疾奔到两人中间,张开双手,尖厉说道:“我不许你碰他。” “闪开。”“走开。”高个刺客和李落齐声喝道。 “啧啧,你这又是何苦,富贵家的公子,心高气傲,怎会领你这低贱下人的情。”高个刺客嘲弄说道。 矮个黑衣人身子轻颤,单薄却又倔强的挡在李落身前。李落气血上涌,大声说道:“我不要你护着我,你走开。” 矮个黑衣人身躯一晃,勉强站定,似有言语,到了嘴边却只成了一句叹息。李落愣了愣神,这叹息声好耳熟。 高个刺客不耐烦起来,身处险境,如何能容下儿女情长,低叱道:“快些闪开,莫在这里鼓噪,若不是看在端木前辈的份上,我连你一起杀了,哼,王府家的妓子,充什么贞洁烈女。” 矮个黑衣人泛起涟漪般的颤抖,精魄瞬间被一抽而空,失魂落魄的站在两人中间,只在这眨眼之间似乎没了分毫活气,死寂沉沉。高个刺客随手将矮个黑衣人推搡跌坐在一旁,身如夜鸟,罩向李落。 李落顾不得旁人,凝神应对,仗着长剑锋锐,堪堪接过刺客凶狠招式。 若不是刺客失了兵刃,又忌惮神兵锋芒,只怕李落在刺客掌下走不了几招。李落颇是焦急,剑招却是不乱,虽是攻少守多,但也有模有样。 高个刺客啧啧赞道:“小小年纪,这套血战八式倒是施的有几分火候,将门虎子,更容不得你。”说罢掌下加劲,内劲纵横。李落艰难支撑,似如怒海之中的一叶扁舟,转瞬即将倾覆。 又再过了两招,李落暗暗叫苦,却是一旁的矮个黑衣人也加入战团,围攻李落。 李落怒斥道:“你也要我死么?” 矮个黑衣人默不做声,一味抢攻,凶厉处不在高个刺客之下。高个刺客嘿嘿怪笑道:“这才像话,这些王子皇孙高高在上,何曾顾及过你的死活!” 李落见状,反被激起了胸中战意,长剑呼啸,剑芒划破夜空,绽出几抹妖艳的精芒。 矮个黑衣人出手之后,李落反而觉得压力松了些许,将将又再撑下几招。 这个矮些的黑衣人虽然悍不畏死,似乎要与李落同归于尽,不过内功招式皆差了高个刺客不知里许。 高个刺客无法放手施为,几次出招,顾念伤及矮个黑衣人,尽都无果收招。高个刺客心中焦虑渐生,低声喝道:“你先退开,我一人就够了。” 矮个黑衣人置若罔闻,只顾埋头抢攻。 高个刺客眉头大皱,只是心中颇为畏惧矮个黑衣人背后的端木前辈,不敢妄下杀手,耳旁听到常春院外似有动静,轻叱道:“快闪开。” 说罢纵身而起,自上而下扑向李落,杀招应手而出,便要将李落毙在掌下。 就在这时,矮个黑衣人非但不退后,反是向着李落合身冲了上去,竟要不死不休。 李落心中发苦,也辨不出是心伤多些,还是惊惧多些,厉啸一声,长剑疾刺,亦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突然矮个黑衣人顿了一顿,仿佛没有看见身前刺来的长剑,返身撞入高个刺客怀中。 高个刺客猝不及防,一声嘶吼,双掌内力狂涌而出,结结实实的击在矮个黑衣人身上。 矮个黑衣人惨哼一声,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了数丈远近,倒地抽搐不起,胸前横贯一把长剑,正是李落手中佩剑。 李落呆若木鸡,伸着手,想去拉住矮个黑衣人,只是突逢异变,怔在当场。 高个刺客落地已见踉跄,腹间插着一支匕首,深及没柄。高个刺客连忙封住腰间几处穴道,怒喝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矮个黑衣人鼓起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笛,放在唇边吹响起来。 高个刺客忍痛拔出匕首,鲜血飞溅,急忙扯下布衫将伤口草草包扎,怒火中烧,舍下李落,蹒跚着向矮个黑衣人走了过去,竟然是先要将矮个黑衣人斩杀以泄心头之恨。 李落呆呆的看着矮个黑衣人,嘴角微颤,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矮个黑衣人动了一动,抬头看着李落,借着亮光,李落这时才看见矮个黑衣人脸上的那两行清泪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矮个黑衣人仿若没有看见朝自己走来的高个刺客一般,只是痴痴不舍的望着李落,似是张了张口,还不见语出,血水却已涌出口鼻,打湿了脸上的黑巾。 高个刺客走到矮个黑衣人身前,恨声说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天我就替端木前辈清理门户。” 矮个黑衣人看了高个刺客一眼,咳嗽几声,沙哑说道:“谁都杀的,就他不能杀。”倔强一如往昔。 李落心中一热,眼前已有些模糊。高个刺客戾笑道:“好,好,好得很,我先杀了你,再杀他,黄泉路上你们两人做伴去吧。”说完提掌就要将矮个黑衣人毙于掌下。 突然院外一道黑影似如鬼魅一般闪了进来,扫了场中诸人一眼,脚下未作半点停顿,掠过矮个黑衣人,似乎有一道精芒闪了一闪,谁也没有看清是什么,就见高个刺客轰然两断,内脏流了一地,连一声呼叫都不曾发出。 黑衣人看了李落一眼便不再留意,俯身望着矮个黑衣人,瞧见贯胸而过的长剑,杀气一显,中秋时节,天色尚不算太冷,李落却不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似跌入冰窖一般。 黑衣人站了起来,猛然回首望着李落,院中杀气直如化为实物,黏稠的游荡在李落周身四处。 矮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颤抖着站起身来,拉住黑衣人手臂,悲苦说道:“爷爷,不怪他。” 黑衣人猛吸了一口气,杀气一收,沉声说道:“走。” 矮个黑衣人凄惨的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活不成啦,爷爷你快走,一会王府侍卫来了就走不成了。” 黑衣人看着矮个黑衣人,心沉水底,如此模样已是回光返照,回天乏术了。 矮个黑衣人神情一亮,轻轻笑道:“爷爷,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多多保重。” 黑衣人狂傲冷喝道:“走,就是杀尽这府里所有人,我也要带你出去。” 矮个黑衣人乖巧的却又凄凉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爷爷,是我不好。”说罢抬头望着黑衣人,倔强说道,“爷爷再不走,我就死在这里。” 黑衣人一怔,知道此子心性坚毅,倘若自己不走,真个就会自绝当场,兼之此时自己也已身受重伤,能否逃出淳亲王府也未可知,苍凉大笑道:“好,不枉你我数月恩义。”说罢盯着李落,寒声说道,“小子,你欠我一条命,日后我必来讨还。”说完长身而起,几个起落,没入夜色之中。 第八章 失去洛儿 常春院中,静了,虫鸣低语声安详宁静的响了起来,将呼啸杀喊声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矮个黑衣人向李落蹒跚着走了几步,李落一惊,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矮个黑衣人愣了愣,终是坚持不住缓缓坐倒在地,不住喘息,血水随着呼吸无所顾忌的渗了出来。 矮个黑衣人清清亮亮的看着李落,缓缓笑道:“公子,你哭了。” 李落喃喃说道:“洛儿,洛儿,真的是你……” 洛儿拉下面纱,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露在寒夜之中,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洛儿低声问道:“公子,你恨我么?” “我……”李落喉间似是堵着什么东西,半天说不出话来。 洛儿继续说道:“公子,我恨透了这个王府,可是,我怎么也舍不下你啊。”说完咳嗽起来,血沫合着话语从嘴里飞溅出来。 李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洛儿,泪水再也忍不住泉涌而下。 洛儿轻柔一笑道:“公子,没事的,不哭了好么,我本就是该死的人,苟活了这些日子也该是解脱了,可是我不在公子身边了,公子烦闷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李落手足无措,想要走到洛儿身边,可是不知怎地,这身子却像是有千斤沉一般,怎么也挪不动半步。 “读书的时候,你总要叹气,洛儿好想知道公子为何叹气,以前问公子,公子小气,却从不告诉我,我快死了,你就告诉我了吧。”洛氏身子渐冷,只是眼神却清亮的羞煞了云后的星辰明月。 李落摇了摇头,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洛儿又再想起什么,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好早前就想带公子去我出生的那个地方,那里有花有草,我可以教你挖野菜,下河摸鱼,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忧虑的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的看着天黑,天黑了,更美,真的。” 李落终是冲破了喉间的郁气,大声叫道:“我不去!” 洛儿一颤,神情暗淡下来,蚊吟道:“是么,也对,公子心怀家国天下,哪有时间做这些闲事呢。” 说着说着,洛儿的话音越来越低,“公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最后求你一次,帮我救救爷爷好么,我让他藏身在以前我带公子去过的后院那间茅屋里,他是好人,有时候就像公子一样,总是孤孤单单的,洛儿还想能照顾爷爷,和他一起老去呢,可是我又说话不算数了。” 洛儿声息若有若无,只听得呢喃自语道,“不知道天那边还有没有和公子一起看的星辰,洛儿舍不得,公子,你要好好……”话音未断便戛然而止,再没了声息。 过了几息,李落疯了一般跑到洛儿身边,扑在洛儿怀里嘶声哭喊出来:“洛儿,你别死,你别死好么,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死,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是洛儿再也没有回音了,娇躯渐渐冰冷。 院外传来脚步声,一行人直奔常春院而来,领头的正是淳亲王李承烨。刚进院门就看见李落正抱着一个女子坐在林间的石径上,旁边还倒着一个刺客的尸体。 溯雪也在人后,探出头去看见李落,低呼一声,急急跑出去,揽住李落。 李落缓缓转头,看是溯雪,凄惨一笑道:“溯雪,洛儿死了。” “小王爷,小王爷,莫怕,还有我在。”溯雪慌忙轻拍李落脊背,深怕李落失心昏过去。 “我不怕,我只是难受的很。”李落低声说道,轻手将洛儿放在地上,握着剑柄的手不停颤抖,咬了咬牙,狠心将剑拔了出来,带动洛儿的身体一抖。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眼眶里涌出来的泪水,转身对淳亲王说道:“父王……。” 淳亲王没有说话,上前轻轻拍了拍李落肩头,沉声说道:“楼儿,不必多说。”说完又吩咐一旁的溯雪道,“你陪小王爷回去。” 溯雪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魂归地府的洛儿,又瞧了瞧李落手中长剑,轻轻拉起李落。 这时一名虎卫匆匆走了过来,在淳亲王耳边低声说道:“王爷,剩下的没有活口,都死了。” 淳亲王眼中厉芒一闪,向李落说道:“楼儿,去和你母亲请个安,回去早些歇息,今夜不可乱闯。” “是。”李落失神应道。 李落和溯雪走到院门处,李落回过头,默然看着王府下人将洛儿的尸身抬了出去。 风转寒,吹起残叶无数,映得遍地落红,这一夜,转手之间生与死,仿佛如天际还没有完全散开的云,忽开忽和,让人无法琢磨到其中的定数,却又分外的脆弱,挥手间便能打碎。 李落想起残存在洛儿脸上的笑颜,心像刀割一样,紧紧的攥着拳头,久久没有松开。 少顷,李落被王府侍卫四处搜索的声音惊醒,回头看溯雪还站在身边,俏脸发青,娇躯瑟瑟发抖,黯然无神道:“溯雪,我们走吧。” 溯雪点了点头,两人连同数名王府侍卫正欲往居雍阁去,半路看见洛氏房中的丫鬟翠蛾急急赶了过来,高呼道:“小王爷,你怎么在这里,夫人担心坏了,命奴婢寻小王爷过去。” 李落落寞应道:“嗯,我没事。” “夫人刚才要亲自出来找,好不容易被奴婢们拦下,小王爷,这晚上天黑地冻,万一碰到刺客了可怎么办呀。” 李落心中苦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翠娥知机的闭口不言,几人闷声走向居雍阁。 李落到了居雍阁,洛氏说不得又是一番操心担忧,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再想起洛儿身死,李落忍不住扑进洛氏的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洛氏以为李落受了惊吓,骇的忙不倏安慰李落,又传大夫看看李落有无受伤,折腾了半天,李落坚持不住,趴在母亲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天还没亮,洛氏合衣躺在自己身边。 李落轻轻拽过锦被为洛氏盖上,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止住守在外屋的丫鬟,一个人来到了常春院。 王府里已经平静了许多,如梦如幻,李落掐了掐手心,却知道洛儿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 过往的事不断的在眼前闪现,李落站在洛儿倒下的地方,怔怔的看着,仿佛这里还有洛儿的影子,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第九章 大罗魔刀(1) 淳亲王府遇刺一事在卓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市井之间竞口相传。 入府刺客几乎被一网打尽,卓城之中戍守三军,都护,都卫,都骑三营搜罗刺客余党,一时间城中沸沸扬扬,惶恐不可终日。 王府前院乃是淳亲王李承烨处事会客的地方。 从王府南正门进来是一个石街走廊,两边是王府侍卫的岗哨,遥遥相对的就是淳亲王处理政务的大殿,上书万隆帝亲笔:在中堂。 在这大殿和走廊之间还有一个白玉广场,上面有五尊大鼎,广场的左边是王府侍卫歇息之所,李落常去的武场也在这里,而右边则是一些厢房,供来王府办事官员休息。 平日里这广场上的大鼎香烟袅袅,别有一番气象,不过中秋之夜,白玉近血,却是一番修罗地狱的场景。 如今广场上的血迹已被王府中人洗刷干净,瞧不出半点痕迹,只有还挂在一旁高杆上的刺客尸首还在诉说着当日的惨烈。 洛儿被查明为刺客一党,尸身也在前院场中示众,不得善终。 当夜淳亲王李承烨原本在在中堂宴请几位尊客,宴会将罢,刺客突然杀出,所选的时机和地点非常精妙,恰好是侍卫换岗休息的空档,突袭迅捷利落。 王府侍卫猝不及防,兼之这些刺客俱是身怀绝艺,悍不畏死,刚一交手便折损了三成有余。王府侍卫相互结阵,勉力抵抗,慢慢的被刺客逼到了在中堂前,将淳亲王诸人包围在大殿之中。 淳亲王处乱不惊,负手站在殿前,冷眼看着场上的一举一动,沉静自若,传令将士结阵拒敌。 一众侍卫见淳亲王镇静如此,皆是军心大振,虽有折损,却也堪堪抵住刺客紧逼。 侍卫总领王石见势不妙,冲到淳亲王面前,喊道:“王爷,刺客势大,请王爷暂避,属下留下来杀光这些乱贼。” 淳亲王一声长笑,冷喝道:“我李承烨纵横沙场这么多年,还会被区区几个刺客吓到,再说你随本王多年,可曾见过本王丢下自己将士?结阵,杀!” 王石听罢血气上涌,大喝道:“是,我们与王爷同沙场,共存亡!” “同沙场,共存亡!”王府侍卫齐声喊道,一时士气大胜。 这时刺客中一个黑衣老者一声冷笑,轻轻向前走了几步,随着老者的脚步,无惧生死的王府众侍卫竟然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即使是同一伙的刺客见到老者上前,也都微微移开几步,生恐挡了老者的去路。 王石一惊,急忙提刀挡在淳亲王身前。 这个黑衣老者一入王府便引起了王石的忌惮,似如鬼魅妖孽,手中长刀不见扬起就已命中了对手的要害,一路进来没人能清楚看见此人出手。黑衣老者自入府到此刻都不曾主动出招,不过只要王府侍卫冲过来便即还手,无可挡一合之将,刀刀毙命,突然间向大殿走来,王石不禁背心发凉,仿佛被一只洪荒巨兽盯着一般,头上渗出了冷汗。 淳亲王也微微吃了一惊,此人如果不惜生死,王府侍卫恐怕无法抵挡,当即喝道:“阁下何人?敢闯我淳亲王王府,请赐教。” 黑衣老者站定,慢慢说道:“淳亲王李承烨倒是有些胆色,不过你报不了仇,老夫的名字你就不必知道了,省得等你死了还不得安心。” 说完缓缓走上前去。余下刺客知道时间拖得久了,甘朝军队马上就会赶到,到时别说刺杀淳亲王,恐怕这些人都得留在这里。 看到老者上前,所有的刺客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杀了过去。 王府虎卫压力大增,眨眼间保护淳亲王的人墙岌岌可危,不过将士用命,仍死死抵住刺客,只是眼看过不了半刻,虎卫就要伤亡殆尽。 黑衣老者冷哼一声,疾行几步,正要出刀破开人墙,淳亲王一声长笑,老者微微一顿,就听李承烨大喝一声:“众将士听令,伏!” 一众刺客面面相觑,不知淳亲王是什么意思,不过也猜到是对己不利,加紧攻势。 刚才还以命搏命的虎卫突然齐整撤刃,有些撤不及的拼着受伤也退了下去。 刺客一愣,没有想到刚才还奋不顾身的侍卫竟然缩了回去,除了几个受伤颇重的王府侍卫,不及退走就被刺客格杀外,其他人都退到了大殿的栏阶下。 在中堂地势稍高,从广场到大殿门口有二十几个台阶,栏阶有半人多高,余下的侍卫退后半蹲刚好掩住躯体,此时淳亲王和蒙面刺客中间再没有人墙阻挡,准头好些的暗器高手已经准备出手刺杀淳亲王。 刺客先是一愣,接着面露喜色的向台阶上冲去。 黑衣老者脸色微变,喝了一声:“速退,撤。” 说完人如鬼魅般飘向淳亲王,比人快的是刺目的刀光,霎间亮起,如同一道白练,已经印向了李承烨的面门。 李承烨来不及躲闪,刀光已近,逼人的刀气刺的李承烨半闭上了眼睛,几位侍卫头领都高呼起来,冲向刀前,可惜刀光实在太快,而且刀气四溢,逼的几人无法寸进。 眼看淳亲王就要有破颅之危,突然从空荡的大殿里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持着尺许长短的一根木棍,轻轻的突入刀气之中,在刀光破入淳亲王头颅前将这把勾魂长刀截了下来。 听得一声闷响,刀已经撞上木棍,也不知道木棍是何种树木制成,竟挡住了惊天一刀而没有折断,不过刀气却没有完全挡下,淳亲王面门被割出寸许长的一道血口,要是木棍再晚一些,恐怕大罗金仙都救不了淳亲王了。 这一击一挡,电光火石,众刺客这时才刚刚往上冲,有几个察觉不妙的刺客听到老者说话,止住身形,顿了一顿。 老者环目一扫,骂道:“一群蠢货,还不都快滚!”话音未落,突然听到空中爆出一阵嗡嗡声,如百万蜂虫同时振翅,又马上收起翅膀,嗡嗡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声响同时就听到惨叫声从刺客人群中传了出来,冲上台阶的刺客除了一些靠后的侥幸活命外,前面的无一例外身上都插着几支利箭,少数几个在地上抽搐,大多数都命毙当场,活下来的都已经吓呆了,如此利器从未见过。 台下有人长吸一口冷气,艰难的吐出四个字:“武侯连弩!” 王石及余下的王府侍卫也是倒吸一口冷气,武侯连弩,只要是大甘的将士都是如雷贯耳。 一弩七发,近身二十步内便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全身而退,以快、准、几死无生的威力名扬天下,只可惜一弩七发要求太高,大甘倾国之力也不过造出了十把可以七发的武侯连弩,一般的都只能射出三箭,这已需要工匠极高的技艺,即便是能做到五箭齐发的也是极少。 箭雨刚落,从大殿中冲五十余人,一半手持连弩围住淳亲王,另一半对准刺客。 王石一看,总算松了一口气,持弓侍卫头盔上镶着一支垂在后背的凤羽,凤舞营,这是淳亲王嫡系军中最精锐的兵营之一,威名之盛,还在虎卫之上,以行军迅捷和诡秘狙杀名动天下。 在淳亲王的定北军中,凤舞营仅有龙隐营可与之相较,不过龙隐营行止隐秘,威名不显,更让凤舞营声名鹊起。 王石见淳亲王安全无忧,振声高呼道:“虎卫,杀!”说罢率先扑向了一个箭下残魂。 王府虎卫纷纷跃出,向惊魂未定的刺客攻去。 漏网的刺客虽然还有一拼之力,不过此刻都已是惊弓之鸟,看着乌黑的连弩,皆都无心恋战,一时间被虎卫杀的左支右绌。 李承烨惊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白,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没想到刺客中有这般了得的高手,若再晚一点,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直到大殿中一个高大枯瘦的和尚走到淳亲王身旁,李承烨这才缓了一口气。 若是洛氏在场,定可认得这高大和尚正是卓城东边官山大树寺的主持解空和尚。 大树寺香火不算太盛,不过每年一些亲王都要上山参佛。 大树寺在卓州诸庙中地位颇高,淳亲王每年也会去上几次,洛氏跟着去过,见过这位解空主持,不过决计猜不到这个往日里和蔼淡泊的主持和尚竟然也是一位深藏不漏的高手。 黑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盯住解空主持,冷哼道:“枯木禅杖,不过如此。” 解空喧了一声佛号,道:“原来是大罗刀,尊驾可是枯寂岭端木大师么?” “哼,”老者冷晒一声,道,“大师?你们不都称老夫为端木老怪,虚伪。” 第十章 大罗魔刀(2) 解空也不生气,站在李承烨身边不再说话。 端木老怪一刀未果,被解空主持挡住,回刀挑开几支利箭,又退回了台阶之前。端木老怪缓缓举刀,冷冷说道:“解空,再接我大罗刀。” 解空主持一听,前移几步,将禅杖举在身前,面露凝重。 大罗刀端木沉舟成名三十余年,纵横江湖鲜有败绩,却不知此番因何会受雇刺杀淳亲王。 凤舞营也将连弩全都指向端木沉舟,端木沉舟向前几步,刚好在二十步开外站定。 看着全神戒备的解空,端木沉舟嘴边讥讽一笑,残影一闪,已到了淳亲王十步开外,连弩的箭雨大都落在了端木沉舟身后,身前的弩箭也被端木沉舟挥刀挑开。 再近几步,端木沉舟沉声喝道:“看刀。”这一刀与刚才的一刀完全不一样,没有刀光,如同融入黑夜般卷向解空和李承烨。 解空沉喝一声:“咄!”手中禅杖快速击出,又是像刚才的一声沉闷响声,大罗刀被枯木禅杖挡了下来,不过解空却没有刚才轻松,虽是逼退端木沉舟,但被刀气所伤,强行提气,脸色红白一闪,吐出一口鲜血,深吸一口气,重又挡在李承烨身前。 端木沉舟被解空逼退,漫天的箭雨跟着端木沉舟飞了过来,端木沉舟怪笑一声,脚下一点,对着弩箭冲了进去。 淳亲王和解空和尚相继变色,不想大罗刀勇悍至此。 端木沉舟长刀一卷,周身的弩箭都被挡了出去,漏网的几支弩箭刺入端木沉舟身体不深,便被护体真气挡住,纷纷弹了出来。 解空倒吸一口凉气,端木沉舟武艺竟高至这般地步,几乎有佛门金刚不坏的境界,连忙压下刀伤,提力出击,不料端木沉舟的大罗刀刚与解空的枯木禅杖稍一接触,端木沉舟便提气越过淳亲王和解空,扑入大殿。 解空全力击出,来不及回气,眼睁睁的看着端木沉舟抢入在中堂内。 淳亲王脸色巨变,狂喝一声:“拦住他!” 凤舞营将士举弩齐发,却赶不上端木沉舟的身形轻功。 这时殿内传出一声惨叫,淳亲王心头一凉,殿内有几位从南方来的隐秘客人,不曾想在端木沉舟手中一刀毙命,数人只听见一声惨叫。 淳亲王又惊又怒,狂喝道:“杀无赦!” 前院围墙上突然翻出许多持弓的侍卫,看服饰也是凤舞营的将士,立在墙头齐齐将弓箭对准广场上残存的蒙面刺客。 端木沉舟砍倒几名殿内的虎卫,一刀将追上来的王石迫退,飞身出了在中堂,抬目一扫,己方败局已成,剩下的刺客也只是在垂死挣扎。 端木沉舟长啸一声:“各自逃命去吧。”说完如同一只大鸟般扑向几名虎卫,微一矮身,闪入人群之中,身体一转,刀随身动,在人群中卷起旋风,几名虎卫四散跌出,倒地已经没了声息。 其余刺客精神大振,纷纷出招,三三两两朝着将士少些的地方逃了过去。 王石怒喝道:“不能放走一个刺客。” “哼!大言不惭。”王石定神一看,大罗刀已经向肋下划过,端木沉舟正站在自己数步开外。 王石大骇,拼命功聚双手,手中宝剑急刺向大罗刀,眨眼间剑刃已经格住大罗刀,王石心中一喜,突又感觉不妙,剑上的内劲仿佛泥牛入海般不知所踪,而大罗刀轻飘飘的就像是砍到了棉花上一样。 王石暗叫不好,还不及撤剑,就听端木沉舟一声冷笑,手腕一抖,大罗刀陡的一跳,直直向着面门挑了过来,王石只来得及侧头一躲,一声惨叫,台上淳亲王大叫道:“王石!”只见王石的左臂已被大罗刀斩断,端木沉舟飞起一脚,将王石踢倒在大殿立柱之下,生死不知。 端木沉舟身形一转,又向淳亲王冲了过来。 淳亲王心胆俱裂,急喝道:“放箭。”嗡嗡声又响了起来,数百枝箭同时向端木沉舟射了过来。 大罗刀轻轻在地上一拍,端木沉舟身影飘忽,绕过一个诡异的弧线,堪堪避过弩箭,挥刀割向淳亲王。 解空一喧佛号,枯木禅杖快速挥出,截住大罗刀,闷响声连响七下,解空竭力封住了端木沉舟快如闪电的七刀,勉强将端木沉舟挡在人墙之外。 端木沉舟一进一出,身上便多了好几处伤痕,都是被连弩刺伤。 此时广场上武艺高强的刺客都已经开始四散突围,端木沉舟厉啸一声,轻抚大罗刀,竟还向着淳亲王再冲了过去,漫天的箭雨无法阻挡大罗刀分毫,刀光陡亮,如同一轮圆月,罩向了淳亲王所在的人群。 解空全力抵挡,枯木杖与大罗刀刚一相触,解空便觉一股巨力沿着棍身传了过来,胸口一闷,再吐出一口鲜血,拉着淳亲王跄踉后退。 端木沉舟也被反击之力所阻,落入凤舞营的包围之中,刚一落地,周身再添几处伤口,凤舞营除擅施连弩外,武艺也是了得,尺许长短的弯刀,招招不离端木沉舟的要害,以命搏命,就在刚才微微停顿之间,端木沉舟便被刺中了三四刀,虽移开要害,一时也是鲜血淋漓。 端木沉舟怒极反笑,大笑道:“好,好,接我大罗刀。”说罢身随刀走,犹如游龙一般穿插在人群之中,只攻不守,竟比凤舞营将士还凶狠三分。 解空拉着淳亲王退到人墙之后,控制广场的凤舞营将士也迅速收缩过来,围在李承烨身边,将弩箭对准端木沉舟。 刀光飘动,仿佛山间的流云,比起刚才霸冽的刀法显得格外的轻柔和淡然,杀机却更加的汹涌,有形无迹,刀光拂过,仅剩下五名凤舞营将士还在苦苦支撑。 淳亲王见状,脸色一厉,阴狠喝道:“放箭!” 又是一阵机括发弓之声响起,乌黑的弩箭朝着端木沉舟和剩余的五名凤舞营将士刺了过去。 解空微觉不忍,单手合什道:“阿弥陀佛。” 李承烨眼角微微抽搐,箭雨之下五名凤舞营将士命毙当场,端木沉舟被侍卫缠住,闪避不及,也身中数箭,倒退飞出。 端木沉舟冷喝一声:“不亏是定北候,果然心狠手辣。”说罢翻身跃上在中堂屋顶。 李承烨见状大喝道:“半数,放箭!”弩箭再次射向端木沉舟,不过这次只有半数弩箭,在端木沉舟快如鬼魅的身法下,竟然无一见功。 凤舞营将士大骇,忙重新上箭,就在这顷刻之间,端木沉舟已经从淳亲王头顶扑下,刀如狂风,卷的弩箭东倒西歪,命中者寥寥。 解空鼓足全身功力,大喝一声,枯木禅杖迎头击上,端木沉舟连人带刀弹起,被枯木杖撞回了在中堂屋顶。 解空吐出一口鲜血,缓缓坐到,再无一战之力。只听端木沉舟长笑一声,状如天魔般再次杀了过来,凤舞营将士都已来不及换箭,纷纷抽出弯刀,护住淳亲王。 及眼的刀光,映得一众侍卫脸色苍白,便是李承烨也面露恐惧之情,大罗刀下不死不休。 第十一章 大罗魔刀(3)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王府大门处传来一声沙哑的怒喝:“何人敢在卓城王府撒野?”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人还在王府门口,说到卓城时已经挡在淳亲王身前,身法之快,还在端木沉舟之上。 说完野字,手中长剑已和大罗刀硬碰一记,挡下端木沉舟的必杀一刀。 端木沉舟狂笑一声,道:“九命萧百死,好一个八星拱卫,哈哈,果然不虚此行。”狂笑声中端木沉舟夹着大罗刀的刀光远远投去,王府一支虎卫在一名领将招呼下追了过去。 这时才看清淳亲王面前来人五十余岁,剑眉丹目,留着短须,神采飞扬,年轻时必是一等一的人物。 来人满脸的惊愕,说道:“大罗刀端木老怪,这是谁派来的刺客,这般大的手笔?王爷,解空大师,可还好么?” 淳亲王回过气来,稍显惊魂不定,随即稳住心神,看着来人拱手微礼说道:“萧大人,多谢救命之恩,异日本王定当厚报。 解空大师为救本王受了重伤,这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如此了得!?” 来人是皇宫侍卫之首,九命萧百死。 大甘王朝根深蒂固,皇宫之中高手云集,万隆帝李承德早年间也是一个高手。 在这卧虎藏龙之地,最有名的高手就是八星拱卫,也唤作八星一卫,一共九名侍卫,有来自江湖也有来自官宦世家,若被皇帝选中,便可继承这八星一卫的爵位,在皇宫之中权柄极大,这一代的首领一卫便是九命萧百死。 萧百死连忙回礼道:“王爷,下官来迟,莫敢谈谢,还请王爷降罪。” 淳亲王摆了摆手,默然无语。萧百死接道:“下官接到王爷手谕,本该即刻前来,只是宫中有些琐事,一时耽搁了,险些误了王爷大事。” 淳亲王眼皮一跳,长吸了一口气,和声说道:“萧大人言重了,你是九卫之首,圣上安危更胜其他,本王相请也属唐突。 本王猜到今夜或许会有人入府行刺,早已设下埋伏,请萧大人来原只是怕事有万一。 怎料今夜刺客中会冒出这么一个绝顶高手,虎卫营,凤舞营,再加上解空大师都不曾拦下他,可惜可叹,功败垂成。” 萧百死不知道淳亲王所谋之事,闻言凝声接道:“王爷,刺客是大罗刀端木沉舟,在江湖上能与其相敌的不过十指之数,若想稳胜他,现今江湖中还无人敢出此狂言,一十三式大罗刀霸道非常,不过很少离开枯寂岭,不知这次被什么人请了出来。” 淳亲王杀机一显,压下心中怒意,沉声喝道:“端木沉舟,坏本王大事!” 除了突围的刺客外,留在广场上的尚还能动的刺客没有一个人投降,被跟随萧百死而来的禁军侍卫和虎卫将这些负隅顽抗的刺客全部格杀。 劫后余生的虎卫和禁军侍卫开始救助受伤的将士,没死的刺客也被抬走,严加看管。 几名虎卫上前正要扶走解空主持,被萧百死止住,道:“不要动解空大师,大师正在自行运气,贸然移动会出岔子的。 也罢,我帮大师一臂之力,你们去别处。”说完盘腿坐在解空和尚身后,按住背门,缓缓向解空和尚送出内力。 解空微一睁眼,颔首言谢,闭上眼睛加紧行功。剩下的凤舞营将士如临大敌,围在淳亲王周围,警惕四处,深恐端木老怪再杀出来。 突然东南角上一阵骚乱,李承烨转目一扫,见几个王府侍卫正围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淳亲王眉头微皱,刚才端木沉舟还没退走之前便看到了这个女子,在场上找寻着什么,也不怕刀光剑影,只是当时事危,不及多想,这时刺客已经肃清,引起了淳亲王的注意。 淳亲王看了正在行功的解空和尚和萧百死一眼,平声说道:“留一半人护着萧大人和解空大师,其余和本王去那边看看。”说罢向广场东南走了过去,凤舞营分开两处,跟上淳亲王。 淳亲王走到近前,白衣女子并未察觉,俏身而立,脸色出奇的苍白,手上还有翻找留下的血迹,衣襟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但难掩冰清玉润之姿,正是溯雪。 溯雪跟着李落刚出清心楼就被李落甩开踪影,无奈之下只好向前院搜寻,看到满目的刀光火海和遍地的尸体,没忍住就吐了出来,双腿发软,只想离开。 可是一想起李落,便强咬着牙站住,连问了几个虎卫都说没有看见,更甚者干脆一把推开,溯雪无法,只好自己在广场上找寻起来,看见身材矮小的尸体便翻出来看看,唯恐就是李落。 溯雪一路边走边吐边找,差点让流箭刺中,几次险些还被虎卫当成刺客。 不过一个单薄女子在这杀场上来回走动,委实引人注意,几个刺客和虎卫经过时都特意打量了打量溯雪。溯雪旁若无人,奇迹般的竟然没有受伤。 “你是谁?”溯雪正自茫然若失之际,突然旁边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溯雪回头一看,微微一惊,连忙跪倒在地,低声说道:“王爷。” 李承烨没有理会,面向溯雪身旁的几名虎卫说道:“你们下去收拾战场。” “是。”几个虎卫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李承烨仔细的打量了溯雪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皱眉说道:“内府女子跑到这里做什么?” “奴婢溯雪,是清心楼里的丫鬟。” 淳亲王惊咦了一声,愕然问道:“清心楼?那你为何到前院来?” 溯雪疾言回道:“回禀王爷,小王爷听到前院有刺客,带着剑就过来了,奴婢一时没有拉住,跟过来找寻。” “什么!?”淳亲王大惊失色,厉声说道,“虎卫,快去看看,你们也去。”淳亲王对着身旁的凤舞营将士说道,转头对溯雪怒吼道,“怎么不拦住小王爷,出了事本王唯你是问。” “这……”一众侍卫面露难色,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道:“你们去吧,王爷这里有我。”却是萧百死走了过来,向淳亲王一礼说道,“解空大师无碍了,调息一会,回去修养数月便会好了。” 凤舞营侍卫见到萧百死,放下心来,匆匆四散搜寻起来。 萧百死见淳亲王眉头紧皱,心神大乱,劝慰道:“王爷暂且放心,小王爷向来胆识不凡,武艺颇有根底,而且聪慧过人,下官素有耳闻,想来不会冒失到这里来。” 淳亲王想起李落平日,稍稍放下心来,缓缓说道:“关心则乱,这个孩子太让本王操心。”见溯雪还跪在地上,声音转和道,“你起来,他要走,你是拉不住的。” “是。”溯雪站起身来,微微有些哽咽。淳亲王一看,却是已经哭了起来,与萧百死相视苦笑,道:“这里如此凶险,你能不顾安危便算有心,不要哭了,去找小王爷。” 萧百死别有深意的向惊魂未定的溯雪一笑,道:“小姑娘受惊了。”淳亲王奇怪的看了萧百死一眼,没有言语。 过了盏茶功夫,侍卫来报,说在东院居雍阁附近的常春院看到李落,性命无碍。 淳亲王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溯雪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定了定神,随淳亲王去常春院找李落。 李落自不知晓当夜前院恶战情形,不过当日刺客能一语道破血战八式,此招式只在军中相传,虽说不算什么绝技,但也不是寻常人能见过的,再加上事后从府中侍卫口中得知一二,刺客入府只怕和朝廷用兵不无干系,可叹淳亲王一番谋算,却被端木沉舟的一把大罗刀割的七零八落。 王府上下都在忙碌,血迹已经擦干,如果不是房掾有焦黑的痕迹,这场厮杀仿佛是在梦中一般,好好的一个中秋团圆之夜,却成了月夜杀人的图卷。 不论如何,刺客还是成功了,几位府中上宾一夜之间全数被端木沉舟杀死,淳亲王对此发了很大的火,要彻查此事。 刺客时机和地形掌握的如此准确,王府之中定有内应,除了洛儿,虎卫查清是前院一位管事泄漏的消息。 但这管事不为钱,不为利,任凭虎卫怎么威逼利诱也不开口,最后熬不过王府大刑,找个机会自尽在大牢,其他刺客竟然在同一天后同时毒发身亡,该是在行动之前就已经服毒。 也不知道这些刺客刺杀前是否知晓已被旁人下了剧毒,不过线索已然全断,淳亲王又惊又怒,治了好几个狱卒的罪,为此大发雷霆,据说连皇上都惊动了,淳亲王府时常有禁军侍卫进出,一时王府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第十二章 魑魅魍魉(1) 三日后,清心楼。 李落坐在桌前喝茶,自从王府遇刺之后,李落似乎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再无往日脱跳顽皮的模样。 溯雪捡起李落的书卷轻轻放好,担忧的望着李落,不知道眼前沉静的不似这般年岁该有的少年在想什么。 李落抬眼看了溯雪一眼,沉声说道:“溯雪,去找李管家过来一趟。” “是。”溯雪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门。 数刻后,李落静静的看着李管家,没有言语。李管家本不姓李,原叫郑忠,在王府兢兢业业,深得淳亲王信任,随赐了李姓,改名为李忠。 李忠自打淳亲王年幼时便侍奉左右,原是宫中近身侍卫,从宫中出来再到王府,已经伴着李承烨三十年了,算得上是王府的元老。 “李总管,坐。” “不敢,小人站着就好。”李管家恭敬一礼道。 “听说李总管在王府有三十个年头了?” “是,承王爷错爱,侍奉王爷三十多年了。” “嗯,王府的事想必李总管都有耳闻。” 李忠心中一动,沉声应道:“不敢当小王爷谬赞,不知小王爷所询何事?” “洛儿。” 李忠一怔,看了李落一眼,又瞧了瞧一旁溯雪,见溯雪亦是一脸不解,谨慎回道:“洛儿?她不是……” “我知道,洛儿勾结反贼,如今尸首还在前院示众。” “小王爷不知要问洛儿什么事,若是小人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李落长身而起,走到李忠身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洛儿离开王府前,我尚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她出了什么事?” 李忠暗暗皱眉,没想到时过境迁,李落竟忆起此事来。 李忠略一沉吟道:“也没有什么事,小人记得当日洛儿匆忙告假,说是家中出了急事,要回去一趟,事出匆忙,小人不敢专断,特禀告了娘娘一声,娘娘念及洛儿平日伶俐勤快,恩准……” “只是这些?”李落扬声打断道。 “小人就只知道这些了,小人实在想不通洛儿为何会与刺客勾结,反骨卖主。” “嗯。”李落淡淡的应了一声,话锋一转道,“李管家八面玲珑,到我继位王爷时,该是也能坐稳这管家的位子。” 李忠心里咯噔一凉,暗呼不妙,急忙点头说道:“小人尽心尽力,能服侍小王爷是小人的福分。” “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分。” 李忠一惊,神色一整,恭声回道:“小王爷,不知小人罪在何处,请小王爷明示。” 李落缓缓说道:“我记事起洛儿就在我身旁,旁人不知她,难道李管家以为我也不知么?洛儿匆忙告假,就连知会我一声都来不及,便已是事出蹊跷,洛儿就算再如何也不会反戈卖主,其中若无大变怎会如此,你叫我如何信你所说!” 李忠一揖及地,急急说道:“回小王爷,洛儿或许确实另有隐情,不过小人实在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行事。” 李落静静的望着李忠,平声说道:“李管家,你可敢杀我?” 李忠大吃一惊,连忙跪倒,颤声说道:“小王爷怎么会这样想,小人入府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对王爷更是忠心耿耿,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噬主犯上,小王爷明鉴。” 李落漠然无声,李忠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正盯着他,目光平静,看不出来憎恶也看不出来激愤,只是静静的看着,仿佛看的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了无生气。 李忠背心冒出一阵冷汗,早早就知道小王爷经常和淳亲王麾下战场上的军将习武,沾些杀伐之气实属寻常,看着李落的目光,李忠一点也不敢怀疑李落只是恫吓。 李落摘下佩剑,轻轻抽了出来,剑气阴寒刺骨,端是一把神兵利器。 轻咳一声,淡淡说道:“这把剑名唤星宿,李管家你听说过么?” 李忠看了一眼李落掌中长剑,眼角微一抽搐,沉声说道:“小人自然知道,星宿剑乃是大甘七大神剑之一,当年小王爷少年惊才,圣上大喜之余特赐下此剑,在卓城之中还是一段佳话。” 李落萧索一笑,轻轻将星宿剑归鞘,目光远远投了出去,清冷说道:“李管家身怀绝技,非我能胜,再者今日我也不敢拿你怎样,今日过后,李管家,你逃吧。” 溯雪惊呼一声,往日里李落温文尔雅,纵然是与府中下人相见也从不盛气凌人,颇是可亲,府中众人对李落甚为爱护,何曾见过李落这般霸道模样。 李忠一怔,额头渗出冷汗,苦涩说道:“小王爷这是何意?” “你是我父王心腹之人,在淳亲王府权势滔天,自然可不将我放在眼里。只不过我虽年幼,但总有一天会成为王爷,到那时我必不容你,李管家以为在我父王眼中你我二人孰轻孰重?” “小王爷息怒,小人不过是区区下人,怎敢和小王爷相提并论,只是洛儿一事小人确实不知就里,还望小王爷明察。” 李落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李管家,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蠢,洛儿的事总有一****会知晓底细,三年,五年,或许要不了这么久,就算李管家能将知悉原委之人尽数杀了灭口,我也能从我母亲或是父王口中得知始末,到了那一天,李管家,你觉得我与你该如何相处?” “这,小王爷,若是你要小人死,小人绝不皱眉头,小人对王府忠心,日月可鉴。” “李管家,你早年在宫中日久,王府侯门中的事何时单单论一个忠义了?我知道你对王府极为忠心,你我虽无深交,但我平日对你甚是尊敬,所以我才有今日明言,你若想活命,就不要再留在淳亲王府了。” 李忠一时语塞,自打成了淳亲王王府的总管,见惯朝野中的大风大浪,不想今日遇到李落,霸道处更见磊落,词锋迫人,再是推诿也无济于事,苦笑道:“小王爷,你这是要逼死小人啊。” “李管家,你对我父王忠心耿耿,洛儿何尝不是如此对我,洛儿勾结刺客一事不假,我也无心无力替她平反,只是总该让我知道事出何因。若有一天出了事,有口难辩,难道我父王不会如此待你么?同为王府中人,生死有命,但有人牵挂,清明时节能得一炷残香,也胜过孤苦无依吧。” 李忠一愣,看着李落,良久说不出话来,有这样的主子不知是福是祸,为奴为婢,除了混一口饭吃,何尝不是也想有一个能依附残生的主子。 李忠长叹一声,沉声说道:“当年小人在宫里伴着王爷时也遇到过这样的事,皇宫争斗更是凶险,若不是王爷相救,只怕小人这身子骨早不知埋在哪个山头野地里了,小王爷,你和王爷当年真像,小人比洛儿运气好,苟活了这些年,生为王府人,死为王府鬼,此生无憾,洛儿能遇到小王爷,虽死也是无憾了。” 李落心中一痛,躬身一礼道:“多谢李管家,事已至此,你起来说话吧。” 李忠拜首一礼,站起身来,眼前的小王爷与往日判若两人。李忠思量片刻,凄苦回道:“小人若将此事告诉小王爷,却也成了不忠不义之辈。” “我父王曾命你守口如瓶么?” “正是。”李忠索性直言无讳,道,“王爷和娘娘忧心小王爷伤神,命府中众人缄默三口,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我猜也是如此,今日李管家可否相告?” 李忠看了侧旁溯雪一眼,躬身一礼道:“小人还是不能说。” 李落并无气恼,淡淡一笑道:“好,原来李管家是要看我与我父王母亲反目了。” 李忠一滞,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李落漠然说道:“王府中人不会人人都像李管家忠义,我出身王府,知轻重,不管洛儿事出何因,里通外敌已是事实,纵然洛儿活过来也百口莫辩。”说罢微微一顿,看了溯雪一眼。 淡淡说道,“洛儿不在,溯雪即是我唯一心腹之人,倘若今日之事传出去,我杀她保你。” 第十三章 魑魅魍魉(2) 溯雪怔了一怔,玉容却没有什么异色,静静的站立一旁,似乎李落口中言语与己无关一般。 李忠暗暗吃了一惊,此子心智原来已是这般了得。 李忠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声疾言道:“当日洛儿采茶回来,刚好被王爷宴请的一位朝廷命官撞见,此人喜淫,向王爷讨了洛儿陪酒,王爷恰巧有求于此人,无奈应下,只是洛儿一时不慎,坏了府中规矩,才被小人责罚,请小王爷恕罪。” “这个人是谁?” “常林常将军。” “征西副使常林?大将军狄杰麾下大将?” “正是此人。”李忠微微一惊,没想到李落竟然知晓,接道,“洛儿莽撞,有损王府颜面规矩,惹得常将军不喜,王爷也颇为恼怒,小人无法,只好重责洛儿,其因在小人,小王爷若有罪责,小人愿一力承担。” “规矩?”李落惨然一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卓城王府的秽事我虽未见过,却也知道,冲撞便已是冲撞了,还要如何?一个征西副使也敢随意轻薄王府的侍女?” “小王爷轻些声,常将军手下执掌大甘西征大军近三成兵马,这个征西使狄杰向来和王爷政见不合,王爷也是为了朝廷的安宁啊。” “朝廷的安宁?怕是王府的权势吧,堂堂亲王府要靠着女人做这种事来拉拢朋党么?这样的权势要来又有何用?”李落怒发冲冠,长剑出鞘,回手狠狠将星宿剑砍进了木柱里,深及数寸,“你如实说,究竟还有什么事?” 李忠心中大寒,见瞒不过李落,只得说道:“常将军用强污了洛儿清白。” 李落眼前一黑,气血上涌,险些栽倒在地,溯雪连忙上前扶住,李落甩开溯雪,厉声说道:“侮辱洛儿也就算了,你们还要怎样?” “洛儿姑娘性子倔强,王爷责骂了几句,只是清白已损,再不能留在小王爷身边,小人擅自做主,打发洛儿回去洛州,终生不得再入卓城。” “好,好一个淳亲王府,难道李管家还有善心能让洛儿活着回去洛州,让她说一说王府里的肮脏污秽?” 李忠苦笑一声,也不辩解,面有愧色说道:“小人曾下令让人尾随洛儿出城,将她暗中伏杀。” 李落怒从心头起,拔出星宿剑,狂喝道:“不行,我定要替洛儿出这口恶气。” “小王爷,不可。”溯雪急忙拦住李落。 “让开。”李落斥责道。 溯雪亦如洛儿般倔强的拦住李落,急急说道:“洛儿已然身故,公子要如何替她讨回公道,是去找王爷评理还是找那个征西副使理论,就算公子去了又能怎样?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命都是不值钱的。” “你让不让开?”李落怒声喝道。 “不让。”溯雪斩钉截铁道,“公子这样冒失,不单洛儿姑娘死无葬身之地,就怕洛儿的家人也难幸免。公子,事已至此,还不如想法子保住洛儿双亲,洛儿姑娘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李忠望着溯雪,眼中异芒一闪即逝,低声说道:“小王爷,溯雪姑娘言之有理,再说王爷并未下令处死洛儿,是小人妄自传令,小王爷若是要泄心头怒气,就杀了小人吧,小人绝不脱逃。” 李落看着溯雪,溯雪也看着李落,这是一种好奇怪的眼神,李落的心思突然被这个眼神引到了一边,有点像羡慕,但是却有很浓的悲哀,好像还带点不甘,等李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平静了些许。 李落茫然若失,拿着星宿剑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喃喃自语道:“我终究还是个没用的人。” “公子年幼,有些事现在做不得,但有些事公子却是做得,公子心念洛儿,若是向王爷娘娘替洛儿家人求情,王爷娘娘多半是会应下的。” 李落只觉胸口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喘不上气来,半晌才吐了一口浊气,回头见李忠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怅然叹道:“李管家,我不怪你,换作他人也会如此,洛儿身在王府,躲不开这一劫的,只恨是我害了她。” “不管小王爷的事啊。” 李落看了李忠一眼,缓缓垂下头,疲倦说道:“要是洛儿不是我的贴身丫鬟,只是个寻常侍女,想必不会送了性命吧。” 李忠和溯雪相顾无言,不知该如何劝解,确如李落之言,如果洛儿不在清心楼,她不想死,也该能留下一命的。 “洛儿怎会和这些刺客扯上关系的?” “小人正在查,派出去的杀手多日不见回报,小人猜测或有变数,洛儿离开卓城之后就音信全无,小人曾派数支探子出城也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如今想来定是被刺客拦截了。” “为什么定要出城……”李落话音未落,便自嘲一笑道,“府中人多眼杂,是要避开我的。” 李忠沉默无语,李落看着李忠,思量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住李忠手臂,缓缓说道:“李总管,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莫怪我年幼无知。” 李忠受宠若惊,正欲出言,只听李落说道:“我稍稍懂事些就是洛儿在我左右,都说侯门深似海,这王府恐怕更深,除了父母长辈,我也就这么一个可说上几句话的人了。” 李忠眼眶一热,低声说道:“小王爷心善慈悲,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分。” 李落萧索一笑,轻声说道:“洛儿一直伴着我,若无情义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之谈,这件事我知晓了,不会让李总管难做,你去吧。” “这?” “今日之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你说与我父王也好,不说也好,我都不怨你。”李落淡淡说道。 “多谢小王爷体恤,小人告退。”李忠如获大赦,恭敬一礼,绕过溯雪火燎般的离开了清心楼。 溯雪怔怔的看着李落,似乎今日才真正了解李落。溯雪的平静倒让李落有些吃惊,好像一朵雪莲花,有种不想让别人看见的孤傲。 半晌,李落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溯雪,帮我沏盏茶。” “是。”溯雪应了一声,又听李落轻轻说道:“沏洛儿为我采的茶。” 溯雪嗯了一声,轻轻退出了屋外。李落端详着手中长剑,这把星宿剑还是李落七岁时在年岁大宴上,万隆帝命众皇子作诗,李落也是得准做了一首:跃马远相寻,长楼下夕阴。 结交期一剑,去意赠千金。 高阁歌声远,重门柳色深。 夜阑须尽饮,莫负百年心。 多是这最后一句合了承德皇帝的心意,高兴之余万隆帝儿戏般将大甘王朝最有名的七大名剑之一的星宿赠给了李落,也是酬谢淳亲王助自己登基之情。承德皇帝告诉李落要代天执掌天下星宿,守护李氏大甘王朝,莫负了这把剑。 如今拿着这把剑,剑如寒冰,刃如秋霜,映着李落模糊的影子,似乎这眉角也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叮的一声,一粒眼泪掉在了剑上,砸的稀烂。 代天执掌星宿,没想到死在剑下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洛儿,李落想起自己接剑时的稚嫩激昂,抚着这把不祥利剑良久没有声息。 入夜,细雨霏霏。 几丝冷风,散落了一地的花叶。 李落坐在窗前,看着花随风落下,又随着风在地上翻滚。溯雪温着茶,不时的抬头看看李落,很安静,只听得雨打屋顶的轻响。溯雪看着李落,突然心里生出一股不忍来。溯雪端了一杯茶来到李落身边,说道:“公子,喝杯茶吧。” 李落接过茶杯,笑了笑,没有说话,恍惚间似乎是洛儿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溯雪岔言说道:“今天可吓着李管家了,平日里气派十足,没想到在公子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李落淡淡一笑,道:“是么?” “是啊,原来公子发怒起来这般吓人的。” 李落凄惨一笑,从小到大只怕今日才是第一次这样发怒。溯雪见李落神伤未减,暗叹一声,幽幽说道:“公子可是恼奴婢了?” “没有,你冒着身死之危在前院找我,我怎会恼了你。” “若是洛儿,她也会这样的。” “或许吧,夜了,你早些歇息。” “嗯,可是……”溯雪担忧说道,“王爷要知道公子找他问话,问起来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父王纵然知晓也不会来问我的。” 溯雪惊咦一声,不解其意,李落也不解释,抿了一口茶,今夜多半是无眠夜了。 “李管家会告诉王爷?” “会,他对我父王忠心耿耿,想必这个时候我父王已经知道了,李忠有勇有谋,今日言语半真半假,虽有惊惧之色,不过是装装样子,日后有人追究起来可以有个说辞。” “那他为什么还要说呢?” “因为,”李落顿了一下,看着屋外,残落的花叶忽隐忽现,风小了点,夜却更加的深,溯雪耳边传来李落悠远平淡的声音,“若不说,当真我会杀了他。” 一阵冷风吹过,溯雪打了个寒颤,烛光里的身影仿佛突然没入了屋外无边的黑暗之中,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第十四章 端木沉舟(1) 事情过了几天,王府上下戒备更是森严,李落一如往日,不见丝毫异常。 清心楼左右也是虎卫严守之地,保护李落安危之余似乎还有几分监视之意。 李落视若无睹,淳亲王虽不会有什么猜疑之心,不过也担忧李落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好在李落似乎极为明理,数日里不是蒙头大睡就是无所事事的在府中闲逛,神色之间虽残存些劫后余生的惧色,倒无其他不同之处,淳亲王这才放下心来。 李落见机,瞒过溯雪,悄悄来到王府后院。 王府后院李落还是两年前来过,这次孤身一人进来才觉出王府后院之大,满目奇松怪石,林间奇花异果争相斗艳,脚下路径也是由石头打成,仅足够落脚。 听闻水声,沿着小路蜿蜒,水声越来越近,猛转过一片巨石,水声突然杳了踪迹,眼前却又换了一番景色。 这卓城里,恐怕只有淳亲王府才有这等占地极广的花园,即使是皇家林园也未必有这般气派。 后院几乎无路可寻,山势陡转,林木葱深,竟有几分深山大川的模样,平日里少有人来,只有淳亲王解闷时会放入几只山禽猛兽以供消遣,在寸土如金的卓城也就只有淳亲王才有这等权势。 李落跟着洛儿来过几次,勉强识得路途,如此绕了好几个弯,还钻过一个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竹,一汪碧水,一座茅屋,赫然在望。 李落越过竹桥,站在茅屋前仔细打量,突然身旁的一簇灌木沙沙作响,李落一惊,移了几步,定睛望去,只见从灌木丛里应声伸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头发上还粘着几片树叶。 来人看见李落,似乎也吃了一惊,忙不倏的便要往里钻,李落连忙唤道:“你是秋吉?” 来人一顿,探出头来,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随洛儿见过你的。” 秋吉惊呼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落哥儿,咦,怎么不见洛儿姐姐和你一起来呢?” 李落和声说道:“洛儿去了远处,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她有事嘱托我来这里。” 秋吉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见除了李落再无旁人,这才跳了出来,却是一个憨憨厚厚的丫头,年岁似长不了李落几岁,一脸稚嫩。 秋吉是府中照料花草的下人,身份低微,有一日不知何故与梓侧妃的丫鬟争吵起来,被好一顿羞辱。 洛儿偶遇,看不过这丫鬟仗势欺人,出言解围,教训了梓侧妃的丫鬟,丫鬟见是洛儿,也不敢顶撞,灰溜溜的走了。 此事让秋吉感激涕零,没事时便黏着洛儿,像个跟屁虫一般。 李落见过几次,秋吉虽有些笨拙,但心地极是良善,养花弄草的手段极有天赋,洛儿并未说起李落是谁,秋吉沉迷花草,平日里多在后院,竟不识得李落,只当是洛儿府中相熟的小友,相处随意自在,只管叫他落哥儿,洛儿不觉唐突,李落也觉新鲜,也就应了下来,说过几句话,算得上熟识。 李落温颜笑道:“怎么这样惊慌?” “落哥儿,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后院里总有侍卫搜查,洛儿姐姐嘱托过我,不能叫别人看见,幸亏是我熟悉这里,连着换了好几个地方才没有被发现,落哥儿来得巧,昨个我还不在这里呢。”秋吉邀功般说道。 “哦?洛儿前些时候在这里待过?” “是啊,洛儿姐姐和她爷爷在后院待过些时候,好像还教洛儿什么来着,不过,”秋吉压低声音道,“洛儿姐姐的爷爷整天都阴沉着脸,呆呆板板的,模样和洛儿姐姐差远了呢。” 李落轻轻一笑,道:“此刻可是就在屋中?” “是啊。”秋吉凑到李落身前低声说道,“前几天夜里突然一个人回来,一身是血,可吓人了,不知道出什么事啦,好像快死了一样,要是真死了,洛儿姐姐问起来我可怎么办啊。”秋吉愁眉苦脸道。 这时屋中传出一声沙哑冷寒的人语声:“小丫头口无遮拦,找死。” 秋吉吐了吐舌头,脸上却无惧色,嘻嘻一笑,冲着李落做了个鬼脸。 李落夸奖了秋吉几句,和秋吉一道入屋。 进了茅屋,李落神色一怔,茅屋用草芥挡风,泥土筑墙,有几处已经破损,秋寒已至,这里确是太过残破了些。 李落举目一扫,就看见一个黑衣老者正坐在墙角的一个小竹榻上冷冷的看着自己,果然如秋吉所言,面容呆板,双目狭长,留着几缕长须,眼神空空洞洞,让人看后不寒而栗,脸上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隐约可见几分暗灰。 李落大吃了一惊,只瞧着面相,几疑是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 李落虽不识得眼前老者,不过却听过老者的声音,正是当日在常春院欲带洛儿一起离开的黑衣人,只是没想到负伤如此之重,再过几日,只怕凶多吉少了。 老者冷冷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你来做什么?” 李落心有怒气,不过念起洛儿身死之前的嘱托,压下胸中愤懑之意,淡淡说道:“洛儿叮嘱过我,让我照顾前辈。” “假慈悲,若不是你,小丫头怎么会……”话音未落便被李落急急打断,轻叱道:“前辈慎言。” 老者眼中杀气一闪,看了秋吉一眼,冷哼一声,闭口不言。 秋吉茫然不解,看着李落,呆呆问道:“落哥儿,洛儿姐姐怎么了?” 李落勉强一笑,温言回道:“没事,就是离开王府了。” 秋吉哦了一声,看看李落,又看看黑衣老者,懵懵懂懂,随即挠了挠头,笑道:“你们先说,我去屋外看看,要是有人过来了还要再换一处地方呢。”说罢便窜出茅屋。 李落和黑衣老者相视无言,黑衣老者厌恶的扫了李落一眼,闭上双目。 李落黯然神伤,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洛儿……” “收口,洛儿丫头白白送了性命,愚蠢,老夫不想再看见你,滚!”老者截断李落话语,森寒说道。 李落怒气上涌,大声喝道:“前辈说的好,既知此行凶险,为何还要带洛儿入府?” “无知小儿,”老者双目怒睁,精芒四射,寒声斥道,“洛儿入府不过是怕你死在刺客手中,你莫以为刺客除了洛儿引路外便探不出你在什么地方?如若不是老夫给她一个哨子,老夫又怎能及时赶到。从谋算刺杀开始前,洛儿就已经在你周围,如果你平安无事,她自会随老夫离开王府,哼,岂料你这般不知好歹,学艺不精还要和人动手,白白搭上洛儿的性命。老夫怎也想不到洛儿丫头拼死还要护着你这个王位的继任之人,果然,这王府终是要害的她万劫不复才算甘心。” 李落身形晃了晃,站立不住,缓缓的坐倒在地。 秋吉在外听到屋中动静,连忙跑了进来,看见李落坐倒在地,急忙跑过去问李落发生了什么事。 李落许久一语不发,秋吉急了,怒视着端木沉舟道:“你这老头,怎么还欺负落哥儿,要不是你是洛儿的亲人,我早都教训你了!” 老者双目一翻,不去理她。秋吉正要上前理论,被李落拉住。 李落挣扎着站了起来,秋吉忙不倏的扶住李落,李落沙哑说道:“没事,只是刚听说洛儿家中出了点事,长辈病重,洛儿着急赶回去了,约莫要好久都不能回来,担心洛儿,一时心里难受,和老先生没有关系的。” “哦,”秋吉恍然大悟,笑着对黑衣老者说道,“原来冤枉老爷爷了,嘻嘻。” 老者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秋吉随即苦恼说道:“那洛儿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李落看着秋吉道:“家中长辈病情好转些就会回来,没事,到时想洛儿了,我带你去找她。” 秋吉高兴的拍手道:“好啊,好啊。” 李落强颜说道:“秋吉,这段时间洛儿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前辈,万不能耽误了洛儿的嘱托。” 秋吉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我去外边看着,要有人来我告诉你。”说完不待李落答应便径自跑了出去。 第十五章 端木沉舟(2) 老者打量李落一眼,嘲弄一笑道:“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心思狡诈,就算洛儿这次救了你,只怕也活不长久。” 李落明白老者还暗恨自己误了洛儿性命,没有出言驳斥,哀伤回道:“是,是我害死洛儿的。”说罢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老者冷哼一声,复又闭上双目,冷声说道:“没有别的事就滚开,若不是小丫头要我不能杀你,老夫现在就毙了你。” 李落神伤半晌,缓缓说道:“洛儿死前让我照顾前辈,洛儿情深义重,就算前辈是刺客,我也要完成洛儿的心愿。” “哼,大言不惭,区区一个王府可能拦得下老夫,你若是泄露老夫行踪也由得你,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淳亲王府有什么手段。” “我若是想抓前辈,此刻就不是我一个人来了,前辈莫非是怕府中有人跟踪我而来?” 老者大怒,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只是生平重诺,偏偏对方又是个孩童,虽已是怒火中烧,却也不能拔刀相向,冷笑道:“黄口小儿,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枯寂岭端木沉舟,你若想抓老夫,多叫些人再来,免得老夫杀起来不尽兴。” 李落闻言大吃了一惊,端木沉舟的名头这几日在王府侍卫中传得沸沸扬扬,中秋一战,折损在此人刀下的将士不知凡几,纵是见惯了沙场生死的定北军将士,说起此人亦是骇然变色。 端木沉舟见李落面显惊容,桀桀怪笑道:“小娃儿听过老夫的名头?” 李落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听府中侍卫说起过,中秋之夜连破定北军精锐虎卫凤舞两营,在解空大师和萧大人手中全身而退,当夜一战,据说一身武功已入化境,出入王府如无人之境,端可称得上有鬼神之功。” 端木沉舟冷哼一声,漠然说道:“前倨后恭,侯门王府多小人,果然错不了,你如此称赞,可是怕了老夫?” “怕自然是怕。” “那还不快滚,省的在这里碍眼,惹得老夫性起,一刀斩了你。” 李落轻声回道:“前辈功法通神,要杀我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我应下洛儿一诺,自当尽力而为,待前辈伤好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你不必激将老夫,老夫答应了洛儿丫头不杀你就不杀你,至于你应下洛儿丫头,那是你和她的事,与老夫无关,你走吧。” 李落见端木沉舟如此固执,眉头微微一皱,淡然说道:“原来是你怕我。” 端木沉舟眼中厉芒一闪,阴测测说道:“笑话,老夫会怕你这黄口小儿!” “前辈杀我府中侍卫逾百,与我王府有深仇大恨,日后我必将讨回,前辈执意不要我相助,只是叫我理亏在先,日后再见之时我心存愧疚,自然不能狠下杀手。” 端木沉舟怒极反笑道:“好胆,只要老夫活在世上一时,你尽可来找老夫,看看你能奈我如何。” “只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前辈武功精绝,但解空大师和萧大人也是不弱,前辈虽是逃出重围,如今已深受重伤,如果不能及时救治,依我看撑不了多久就会重伤而亡,可惜,洛儿一诺我却要食言了。” 端木沉舟怒不可遏,勉强压下心中杀意,李落视若无睹,双目清清亮亮的看着端木沉舟,自怀中取出从王府偷偷拿出的灵丹妙药放在屋中桌上,冷然说道:“这是我从王府拿出的疗伤药物,外伤内伤均有,前辈若是不怕我日后寻仇,就请先活到那个时候再说不迟。” 端木沉舟胸口起伏,行走江湖多年,人惧鬼惊,今日竟被一个小儿如此讥讽,依着往日的脾气早就将李落斩杀,只是被洛儿一言束手束脚,兼之李落还只是年幼孩童,实难暴起发难,唯有强忍下这口怒气。 李落转过身,冷冷说道:“前辈先在这里养伤,待府中风声过后我再来找你,设法送前辈离府,伤好之前,前辈切莫轻举妄动,卓城现今草木皆兵,前辈若是贸然离城,只会暴露行踪,至于日后,前辈大可不必将答应洛儿的事放在心上,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我此刻所为,只为洛儿,与前辈无关,倘若我向前辈寻仇,前辈自可还手,如果我死在前辈手中,到了九泉之下洛儿也无话可说。”说罢微微一顿道,“不过若是前辈一心求死,那也由着你,就让洛儿埋怨我好了。” 李落抬脚正要离开,端木沉舟寒声说道:“站住!” 李落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端木沉舟,道:“前辈还有何赐教?” 端木沉舟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激将法,小小年纪心思远胜常人,老夫倒是小看你了。” 端木沉舟半生孤傲,舍刀之外再无他物,这已经少有的夸奖之词,李落疲倦一笑道:“前辈过誉了。” “好,老夫就依你,日后你若寻仇,老夫可饶你三次,三次之后,倘若你还执迷不悟,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李落大笑一声,道:“随你。” 端木沉舟冷哼一声,扫了李落放在桌上的丹药一眼,眼角微微一动,竟然都是世间难求的灵丹妙药,有些更是千金难觅,虽不见得对症,不过确能疗伤救命,如若不然,照着眼下受伤之重,留在这里纵然能侥幸活命,一身武功只怕也要去个七七八八。 李落学着江湖中人般抱拳一礼道:“前辈暂且修养,若是药不够了,唤秋吉去前院找我,我自会办妥。” 李落担心时间久了会有王府中人生疑,叮嘱了秋吉几句,匆匆离开后院,回到清心楼,避开溯雪,悄悄潜入房中合衣躺下,到了晚膳时分才被溯雪唤起。溯雪见李落意志消沉,暗叹一声,却没有多问。 当夜,李落向洛氏请安,替洛儿求情,盼可对洛儿网开一面,莫要祸及九族。洛氏骨肉相连,耐不住李落苦苦求情,劝解了李落几句,找来淳亲王商议,淳亲王倒不觉如何,反是夸赞了李落重义,再者洛儿只是适逢其会,被人利用罢了,也就依了李落,传令府中侍卫解下洛儿尸首,入土安葬,洛儿族中不再追究,算是保全了洛儿亲友。淳亲王又怕李落睹物伤神,严令府中下人不可再提起洛儿之事,了结了此事。 如此紧张的时间整整持续了半月有余,期间李落被淳亲王和洛氏唤过去好几次,洛氏自是担心李落有无惊吓伤神,淳亲王则是担心李落生出什么事端来,少不了暗暗提点李落不可任性。李落诺诺应下,对于洛儿和端木沉舟的事只字不言,淳亲王也没有想到李落竟然还藏着一个刺客,只是对李落如此萧索模样颇为不喜,不过骨肉相连,想着过些日子也就渐渐淡忘了,便任他去了。 一个月后,李落悄悄回到后院,这次秋吉换了一个山洞,洞口在一块巨石的背后,藤蔓延伸,将洞口包围的严严实实,若不是用手分开,断然不会发现这背后还另有乾坤。 山洞丈许见方,从顶上的一个小石隙透下些许阳光,洞内颇为潮湿,端木沉舟坐在中间的一块大石之上,冷眼看着进来的秋吉和李落二人。 李落看了看端木沉舟,气色比一月之前好了许多,说道:“前辈伤势好些了么?” 端木沉舟缓缓点了点头,脸色虽还是一如既往的呆板木然,不过却也能瞧出和缓了些许。 秋吉嘻嘻一笑道:“老爷爷好多了,有落哥儿的药,用完之后伤好的特别快。” 端木沉舟冷哼一声,秋吉也不害怕,做个鬼脸,端木沉舟只当做没有看见。秋吉人虽有些呆呆笨笨,不过没有心机,对洛儿嘱托之事更是言听计从,从未问起端木沉舟为何受伤,尽心尽力照顾端木沉舟,重信守诺,倒和端木沉舟有几分相似。 李落看了秋吉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秋吉甚少去前院,大都是在后院侍弄花草,淳亲王又曾严令不许府中众人再提洛儿,时至今日,秋吉还不知洛儿已生死两隔。 端木沉舟淡淡说道:“老夫伤势好了很多,再有半年就能痊愈。” “那就好,再过数月就是年关,府中杂乱,我只能送前辈离府,离府之后,前辈自行去留,今日之后,我不会再来后院,请多珍重。” 李落一礼便要离开,端木沉舟扬声唤道:“等一等。” “前辈还有什么事?” 端木沉舟盯着李落,冷声说道:“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向来恩怨分明,洛儿丫头暂且不提,老夫欠你一个恩情,老夫许诺伤好后帮你做一件事,到时你我二人便两清了。” “羞不羞,”秋吉刮刮胖乎乎的脸蛋说道,“人家救你一命,你才帮一件事,真小气。” 端木沉舟寒芒一闪,李落见状忙把秋吉挡在身后,拦住秋吉说道:“秋吉,不可胡说。”转头对端木沉舟说道,“前辈莫怪,秋吉年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担待。” “哼,老夫岂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端木沉舟微觉在两个孩子面前发怒有失身份,看着在李落身后冲着自己笑嘻嘻的秋吉,端木沉舟眼皮跳了跳,把头转到一边,不再理会秋吉。 李落对秋吉说道:“秋吉,你出去留意外边,要是有人过来,马上知会我一声。” 秋吉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山洞。 第十六章 端木沉舟(3) 李落见端木沉舟息了怒火,轻声说道:“我不用前辈帮我做什么事,我想做的事自己会做,我相助前辈只为洛儿,日后你我是敌非友,前辈许诺饶我三次,足矣。” “哼,那是老夫答应洛儿的事,一事归一事,也罢,老夫便应诺帮你做三件事。”端木沉舟冷哼一声,怕李落看轻自己的诺言。 接道,“不要小看老夫一诺,老夫江湖人称大罗刀,放眼江湖,能被老夫看在眼里的不过五指之数,便是要老夫杀当今皇上也无不可。”说完面显傲容,只是看到李落清冷的神情,仿佛一点都不吃惊。 端木沉舟不觉微微气馁,随即暗自开解,想来小孩子还不懂事,不知道其中份量。 李落心中一动,望着端木沉舟,缓缓说道:“前辈不必应我三诺,不过倘若能告诉当日刺客是谁,我感激不尽。” “老夫就是告诉你,你能替洛儿丫头报仇么?”端木沉舟冷冷看着李落。 李落杀气一显,静默无语。 端木沉舟微微吃了一惊,不想李落年纪这么小,身上竟有如此重的杀气,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若是那人武艺高强,又远在他处,你能报的了仇么?不如老夫代劳,杀了此人,算是帮你完成了第一件事。” 李落诧异问道:“你和刺客不是一伙的么?” 端木沉舟傲然道:“笑话,老夫向来独来独往,谁能管的了老夫,不过只是欠别人一个人情,才来趟这趟浑水。” 李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前辈,不过这些事不必前辈代劳。” 端木沉舟暗赞一声,脸上却还是冷淡模样,说道:“幕后之人身在南方,可以说是只手遮天,几乎自立为王,大甘朝廷也鞭长莫及,你一个小小孩童能奈他何?” 李落眼中异芒一闪,道:“原来是他,难怪,只要知道就会有法子,大甘管不了,我便管他,踏马大甘之南,也未尝不可一试。” 端木沉舟一愣,惊咦道:“你猜到是谁了?” “除了天南宋家,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端木沉舟大笑一声道:“好,难怪洛儿至死相护,不说你是否坐井观天,就这个傲气,确有资格不稀罕老夫一诺,老夫倒有些喜欢你了。不过你想清楚,以你现在的实力,想报仇那是痴人说梦,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见得有这个把握,还不如让老夫来做。” “前辈既然因情义出手,自然是与天南之人有瓜葛,为什么还要许我一诺出手杀人,岂不是背信弃义?” “哼,老夫欠的是别人,与老夫要杀的人没什么关系,老夫的事不用你操心。” “多谢前辈直言相告,若要报仇,我不会借他人之手。” “老夫多说倒显得矫情,不过三诺之事仍然有效,这算一件事,剩下的两件你想好后告诉我。” 李落沉静半晌,垂首低语道:“前辈怎么遇到洛儿的?” 端木沉舟看了李落一眼,缓缓说道:“老夫五个月之前受人所托刚到卓城,准备刺杀淳亲王,刺客之中就有洛儿,小丫头整日愁眉苦脸,瞧着让人生厌,不过心善手勤,别人都怕老夫,就她不怕,纵是老夫呵斥也是逆来顺受,老夫见不惯这些人算计洛儿丫头,一时心软,把她留在身边,原想事成之后带她回枯寂岭,哼,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落听完微微一颤,轻咳一声。 端木沉舟接道:“原本老夫的意思是在淳亲王出府迎接时出手,杀完便走,省的顾虑太多,哼,这群无胆鼠辈非要在入夜动手,方便逃离,殊不知入夜固然利于己方,可也没了地利,亲王府的防卫本就严密,短时间怎能得到完整的布防图,若老夫猜的不错,淳亲王在接到人之后,就一直谋划以此为饵,要不然这大殿之内怎能多出这些武侯连弩来,可叹这群蠢人白白葬送了自家性命。”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也猜到这次的事淳亲王早有防备,设计请君入瓮,只是漏算了五十多把武侯连弩,虎卫凤舞两营和一位武林顶尖高手也不能阻止端木沉舟突入大殿。 李落轻声说道:“乱中取胜,恐怕只有前辈这等人物才能全身而退,毕竟是在卓城,如果没有过人的武艺,也逃不过侍卫的追击。” “洛儿丫头死活也不说你所在之处的虎卫防备,本以为这丫头不知道,原来对你倒是义重,哼。” 李落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喃喃自语道:“洛儿,我定要替你讨回公道。” “公道?论到罪魁祸首,就是你淳亲王府,你怎么替她讨回公道?” “诛杀王府我做不到,王府藏污纳垢,我便撕开它的面皮,让这些权势再也遮不住污秽。” 端木沉舟眼中精芒一闪,道:“倒还不算那些满口正义的伪君子,除了王府,天南宋家家主宋崖余更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之一,和老夫相比也不遑多让,你要报仇,即便你成为亲王也未必可行。”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道:“多谢前辈,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只可惜老夫当年受约,未能与他一战,要不然……唉,可惜了,红颜,你到底瞧上他什么。” 李落略扫颓废,看见端木沉舟的表情便知端倪,微微一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端木沉舟极其少见的脸色一红,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天下谁不知道宋崖余的妻子虞红颜是当年江湖上最有名的美人,多少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哼,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李落淡淡说道:“宋崖余能得今天这等声势,说来怕是离不开这个女子吧,这等人物我有何惧!” 端木沉舟捋了捋胡须,颇显激动的说道:“不错,当年江湖上几个高手都被红颜算计,不能对宋崖余出手,这才成全了他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名望,助他坐上了宋家家主的位子,这等人品,老夫委实瞧不上眼。”说完,端木沉舟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平缓下来,对李落说道,“报仇虽难,不过未尝没有机会,若需老夫相助,直言无妨。” 李落摇了摇头道:“多谢前辈,前辈如此重诺,该不会为了我毁了与佳人一诺,前辈刚才为何试探要替我出手?” 端木沉舟哈哈一笑道:“好利的一张嘴,不错,老夫刚才是故意试探,算是老夫孟浪了。如此心性,既不是满口正义的虚伪之谈,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合老夫胃口,不过破不开亲族的束缚,也罢,人无完人,要是没有分毫弱点倒显得假了。” “前辈此番入府行刺,就没想过会是宋家的借刀杀人之计?” 端木沉舟微微一惊,道:“你这娃儿心智倒是有可取之处,借刀杀人又如何?老夫应诺在先,倘若死了也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 李落轻轻一笑,虽有恩怨,但眼前的端木沉舟突然顺眼了许多,和声说道:“前辈怕是少有夸赞别人吧,晚辈受宠了。” “自承晚辈,小娃儿难得。” 李落长揖一礼道:“谢前辈对洛儿照拂之情,前辈重诺,余下两诺我想好了,你我恩义今日一笔勾销。” 端木沉舟听罢双目精芒一闪道:“你说。” “前辈告诉我实情算一诺,余下的两诺,其一,离开卓城之前不可再生杀孽,其二,此生再不入卓城。” 端木沉舟一怔,狂笑一声,李落连忙止住,深恐旁人听到。端木沉舟阴寒说道:“小娃儿,莫要轻狂。” “我并非轻狂,前辈重义守诺,不愿承我之情,我也不愿挟恩图报,余下两诺我自有打算。” 端木沉舟冷冷望着李落,寒声说道:“如果老夫此生不入卓城,你就有借口不向老夫寻仇么?” 李落眉头一皱,没有应声。 “小娃儿,够狂傲,有老夫当年的样子,哼,老夫有言在先,更不能占了你这个黄口小儿的便宜,既然你不愿挟恩图报,老夫有一言,你若是应了,你我以后再无瓜葛。” “请前辈明示。” “你内力已有根基,心性也合老夫胃口,老夫想传你大罗刀法。” “前辈要收我为徒?”李落惊诧问道。 “老夫只传你武功,你我并非师徒,艺成之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前辈这是为什么?” “哼,日后倘若你真下江南,老夫要你用大罗刀堂堂正正的击败宋家刀,了却老夫的一桩心事。” “前辈不怕我艺成之后先杀了你?” 端木沉舟大笑一声,傲然说道:“若有一天你真能在大罗刀法上胜过老夫,老夫就算死在你的刀下也不后悔,老夫纵横江湖三十余载,生生死死早就看淡了。” 李落幽然回道:“前辈美意我无福消受。” “你嫌老夫武功太低,不配传你?” “前辈言重了,前辈武功连萧大人都称赞不已,传授我绰绰有余。” 端木沉舟冷笑道:“老夫大罗刀决一十三式,老夫不过习得九式便能横行天下,如果再领悟几式,就是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可。不过大罗刀法杀性极重,只有修行本门的冰心诀才不会受制于刀法,本源自魔门,你莫非是怕玷污了王府的名声?” 李落洒然一笑道:“天下第一又如何?我能单凭一把长刀杀入天南,杀到宋崖余面前么?再说怎么会有被刀所制的人,只有被人所制的刀,这不过是世人无法自控找的托词罢了。我不知道什么是魔门,但为人处世所作所为不外乎于心,名声这东西,最是累人,也最没用。” 端木沉舟嘲谑道:“娃儿好大的口气,说到底还是怕了南府宋家,洛儿只是区区一个寻常丫头,王府里多的是,何苦为了她说出大话,免得日后想起来羞臊。” 李落微怒道:“我不怕他!” “哈哈,宋家在南府拥兵自重,割地称王,在朝中有朋党相助,在野宋崖余更是名满江湖,就算你心机过人,能在权谋上胜过宋崖余,一旦他兵败隐入江湖,依旧可以兴风作浪,到时你又能将他如何?” “我……” “宋崖余半数的名声都在他手中的刀上,只要他声名不坠,江湖上有的是趋炎附势之辈,你如果在刀法上胜过他,比割他的肉喝他的血还让他难受,不过宋崖余刀法确实精绝,老夫也不敢轻言能胜,你么,没有胆量与他动手也是常情,躲在卓城王府里就好,刚才说的话就当是放屁。” “谁说我没有胆量!”李落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跳,怒声喝道。 “连学魔门刀法的胆量都没有,还有胆挑战他不成?哼,老夫最看不起你这种无胆鼠辈,今夜老夫自行离开,省的留在这里作呕。” “我有什么不敢学!艺成之后我先战宋崖余,再来领教前辈绝技,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到时前辈切莫后悔。” 端木沉舟阴森笑道:“后悔?娃儿,你若能让老夫后悔,老夫算你是个人物。” 李落拂袖而出,甚是气恼。山洞外,寒风拂过,李落渐渐平静下来,猛然醒悟端木沉舟心意,回头望着山洞,张口欲呼,良久叹了一口气,躬身一礼。 端木沉舟虽看不见李落,却似有所感,悠悠说道:“小娃儿可惜了。” 秋吉尚在洞外提防四周,见李落出来,忙不倏的凑到李落身边,憨憨笑道:“落哥儿你们说完啦,怎么这么久,还有说有笑的?” 李落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和声问道:“秋吉,你平日里住在哪里?” “我?”秋吉挠挠头,不以为意的说道,“我时常要在后院看着我的花草,没什么事就待在这里,前次你来的茅屋,还是几个帐篷都能住的。” “啊,那怎么行,天寒地冻,冻伤了如何是好?” 秋吉嘿嘿一笑道:“没事的,我野惯了,没那么娇贵,放心吧。” “不成,再过些时候天气更冷,不能待在这里,你随我回清心楼吧。” 秋吉拨浪鼓似的摇着圆圆的脑袋,想也不想的说道:“我不去。” “为什么?”李落讶声问道。 “落哥儿,你那里我去过,比我的茅屋漂亮,可是总是缺点什么,去一两次还好,时间久了就不自在了,再说我也舍不得离开我的花草,天冷了,要没我在它们该冻着了。” 李落怔怔的看着秋吉,呢喃说道:“我那里缺什么?” “风。”秋吉雀跃应道。 “风?”李落不解道,“我院里有风啊。” “就是风,你那里的风是死的,和外面的风一点都不一样,外面的风能吹进人的身子里去,你那里的风怪怪的,像浆糊一样,总黏着,赶都赶不走,难受的很,落哥儿,你要是没什么事了就来后院找我,我带你找风去。” 李落神情恍惚,突然有一股散不去的倦意笼上心头,无心再说,摆了摆手,悄然离去。 回到清心楼,李落看见溯雪一脸焦急忧色,想起当日溯雪不顾安危,自己却还要瞒着她,心怀歉疚,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溯雪见李落一脸疲惫,也就没有多言,静静陪在李落身边。 “溯雪。” “嗯?” “洛儿在府中有一个相熟的好友秋吉,时常受人欺负,洛儿不在了,没人照应她,你去和李管家说一声,把她编册在清心楼,一概月俸按照清心楼的规矩发。” “是。”溯雪正欲出屋,李落想起什么,唤住溯雪道:“等等,年关之后再去吧,不急于一时。” 溯雪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应了下来。 第十七章 成败对错 王府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除了淳亲王李承烨,府中众人也慢慢安宁下来。 淳亲王所谋之事在一夜之间付之东流,这些天淳亲王四处奔走善后,极是恼怒,整日面沉似水,王府诸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恐火上浇油,惹恼了淳亲王。 李落为洛儿一诺救下端木沉舟,虽无后悔之意,不过心里着实担忧,万一端木沉舟被府中侍卫查出行迹,秋吉绝难幸免。 这日,淳亲王少有的在府中用膳,席间,一众王妃俱都噤若寒蝉,一顿饭吃了委实有些食不知味。 众妃之中,萱妃生性跳脱,这般乏味的宴席实在不合她的胃口,若不是淳亲王还在,怕是吃完饭早就躲到别处去了。 淳亲王见堂中颇是沉闷,平声问道:“楼儿,近来在读什么书?” 淳亲王时不时的会考校李落一二,看看李落有无长进,李落是淳亲王唯一的男嗣,将来世袭淳亲王位,众人都盯着李落,就是几个兴致高雅的王妃也将注意力转了过来,瞧瞧这素有才名的小王爷今日如何作答。 “回父王,楼儿在读几本上古兵书。”李落起身恭敬答道。 “好。”淳亲王一声长笑,“男儿该当保家卫国,这才不枉身为我李承烨的儿子,说说看。” “兵书所载是为将之法。” “哦,”淳亲王向前倾了倾身躯,略略提了些兴趣,“接着说。” 李落微微沉吟,回道:“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将之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理者,治众如治寡。备者,出门如见敌。果者,临敌不怀生。戒者,虽克如始战。约者,法令省而不烦。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将之礼也。故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此为将。” “恩。”淳亲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什么是良将?” “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众,在于一人,是谓气机。路狭道险,名山大塞,士夫所守,千夫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轻兵往来,分散其众,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谓事机。车坚管辖,舟利橹辑,士习战陈,马闲驰逐,是谓力机。知此四者,乃可为将。然其威、德、仁、勇,必足以率下安众,怖敌决疑,施令而下不敢犯,所在寇不敢敌。得之国强,去之国亡,是谓良将。” 淳亲王点了点头,说道:“话虽不错,但这多是书上之言,要知道兵法万变,这兵书上的东西是好,但要活用会用方能成将。” 李落应了一声是,席间众人见淳亲王心情好了些许,这才敢接言说话。 “楼儿,以后就留在娘身边,做太平官,不要打打杀杀,为娘怎么放的下心来。”洛氏连忙说道。 “要做太平官那就可惜楼儿的文武之才了。”夏妃略带醋意的说道,自己虽也为淳亲王诞下一子,可惜却是女儿身,难及洛氏母凭子贵。 洛氏听完微微不喜,皱眉说道:“喊打喊杀的,我看楼儿以后也不要学武艺了,安心习文。”洛氏顿了顿,道,“改日就移了武场,离得王府远些。” 李落没有应声,淳亲王轻摇了下头,不予理睬。 “还有什么见解?”淳亲王轻抿一口茶说道。 “为将,总文武,定生死。行军作战,当需令出兵行,辅以德、仁、勇,才可成百胜之军。” “哈哈,好,小小年纪倒是有点见地。”淳亲王大笑道。 洛氏见淳亲王高兴,便也开玩笑道:“王爷,不知你小时候可也有这番见解?” 淳亲王自傲说道:“本王小时候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要不然怎能成一代名将。” 话音刚落,惹得诸位王妃嬉笑不止。淳亲王干咳几声,几位侧妃嫔御连忙止住笑声。 “嘻嘻,王爷带兵治兵的本事妾身倒是没有见到,只不过这寻花觅蝶的本事却委实了得,是不是啊,兰妹妹。”萱侧妃嬉笑截道。 淳亲王听罢老脸微红,摇头不语。不过淳亲王素来宠爱萱妃,这般调笑也没有责骂。 兰妃见众人望来,不觉满脸通红,更显得娇艳欲滴,埋怨萱妃道:“萱姐姐乱说,我怎么知道王爷的……这些本事,楼儿也在,不要乱说。” 萱妃不以为意,径自娇笑起来,洛氏皱皱眉头,轻责道:“萱妃,王爷和楼儿都在,你可得注意说话的分寸,不要传入外人的耳中,坏了王爷的名声。” 淳亲王也没有生气,正了正颜色说道:“这些古兵书多来自军中,很多著书之人都是在军中担任要职,其中不乏一些百胜之将,自然有他的道理和可取之处,不过兵书只是书,并不是实际能用的带兵之道,你若想成为一代名将,必须记得一点,书显文字,就已经是死的,而兵将都是活的,气机、事利、地机、力机缺一不可,这其中可把握气机、地机和力机则可成为一方名将,若事机也可通达,这便可成为一代神将,百战而百胜。”说完这番话,洛氏一脸崇拜的看着淳亲王,萱妃面带微笑,少有的显出几份庄重,兰妃也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淳亲王谈性一起,悠然说道:“为父戎马半生,不过也只够得上名将,至于这神将,楼儿,就看你以后能不能替本王完成这个心愿。” “我们大甘王朝有神将么?”几位侧妃七嘴八舌的问道。 “神将我大甘王朝是有的,太祖李夏当年在幽州起兵,征讨残商,长胜十将各显谋略,才打下大甘的天下,其中十将之首的龙侯狄思宁,便可当这神将之名。龙侯平生百战而无一败,料敌制先,带百万雄师如一人,更难得是为人谦逊知礼,先皇授他龙侯之位,也是多番推辞,不贪名利。后来先皇亲自礼拜狄将军,这才接下龙侯的爵位。之后天下平定,龙侯便交了兵权,只虚领了太保之职,辅助先帝治理天下。能做到这般的人实非常人,也就此保了狄家百年的荣华富贵,现在的征西使狄杰就是龙侯的后人,只不过他的后人可远不及龙侯当年,充其量也只能沾的上名将的边吧,就算比本王还差了些许,他要成为神将,这辈子恐怕就别想了。” 李落静静的听着,突然插言道:“玄楼以为为将者除了兵书上说的,还有其他。” 众人一静,淳亲王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这些天李落情绪低落,淳亲王实有些不太满意,以为李落是妇人之仁,此时见李落另有见解,老怀大慰,鼓励道:“你说,错了也不打紧。” “世间万物皆有道法,为将者也该有道,兵书所载只是讲如何成将,将要求胜,谋略勇力缺一不可,可独独缺了为将之道。” “怎么说?” “世人多看成败,少论对错,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将道之上还有天道,逆天行事,就算能成神将,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众人一怔,李落这番话有些叛经离道,兰妃见淳亲王脸色似乎有些不愉,连忙接言道:“楼儿年纪还小,还不太懂得世间险恶,再大些就好了。” 淳亲王脸色稍合,没有再说什么,李落垂首不语,几个妃嫔说起闲话,不知怎地又说到王府遇刺一事,洛氏对王府出现内应颇为生气,不时数落这些人恩将仇报,心思歹毒。淳亲王也很是生气,言谈中暗指洛儿,着众人管好自己房中的丫鬟仆人。 李落本只是乏味的听着,无奈几个侧妃、嫔御和嫔嫱不停的传言附和,李落实在忍受不住,便在夏妃说完后截道:“母亲姨娘,今日之事必有他日之因,若一味谈今日之事,却不咎他日之因,这种事以后恐怕也会再出现的。” “楼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洛氏尖声呼道。 “楼儿,慎言。”兰妃截道。 李落摇摇头,疲倦的说道:“古人也说事出有因,前些日子的事还不如只谈成败来的干脆些。” 淳亲王一声大笑道:“好一个成败对错,要是你讲,这个成败对错怎么论法?” 李落面无惧色,看着淳亲王说道:“只论成败的话不说也罢。” “你说。”淳亲王言辞转厉道。 “南方七州虽自古富饶,但是民风安逸,不善战,更不能久战,大甘军力十倍于南方,若要平叛,挥军而下可一战见功。只是虽说南方诸族渐渐离心,但是明面上还是大甘的子民,若要动武定要师出有名,只可惜功亏一篑,反倒涨了南方诸族的士气,更暴露了大甘的策略,南方诸族定会多加防备,而我大甘再无突袭的机会,除非出无名之师,但是朝中儒门书生颇多,这些提议怕是没有通过便要传的沸沸扬扬,倒真是拜了数不尽美女和财宝所赐。大甘再想进军,若还顾虑名声,只能在南方诸族自立之后。” 淳亲王眼中厉芒一闪,冷声说道:“你知道刺客与南府七州有关?” 李落心中有气,倔强说道:“卓城满城风雨,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说此事,我不知道就是蠢了。” “如你所说,大甘朝廷中有南方逆族的内应?”淳亲王见李落脸上的表情,不觉哑然一笑道,“算我问的蠢了。” 李落听完眼皮一跳,没有说话。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李落索性再无顾忌,直言说道:“如今边境不稳,大甘之忧在西北两府,而不在南府,先平定西府边境,而后再考虑挥军南下。现在若轻启南府战事,西疆异族定会同时出兵,一壮南府声势,而大甘还要花心思应付口舌流言。但如果反之而行,南方诸族怕是没有胆量先挑起战端。若西府已定,至于南府七州么,便是没有借口,战便战了,想怎么说也就由得朝廷。” “好,好,好一个胜败之说。不错,本王谋划多年功亏一篑,南方逆族更增离心,说起来是本王这个太保大臣的失着。”说完淳亲王重重的将茶杯放在桌上,惊的众人一跳,除了沉重的呼吸,即使跳脱如萱妃也闭口不语。 反观李落倒是平静异常,望着淳亲王说道:“父王,南府委实不足为患,唯一可虑者不过是南府为何会反而已。” “好了,”不等李落说完,李承烨打断道,“再说对错。” 李落张口欲言,又止住话语,黯然静了下来。 “不错,不亏是我李承烨的儿子,你不说本王替你说,本王之错,一错在常林,二错在那个丫鬟,很好,本王在你这般年纪还没有这样的见识。” 李落小小的身子巨震,抿着嘴一言不发。李承烨不再看李落,转而对众人说道:“今日之言,府内休要议论,倘若被谁不小心传出去,本王定斩不饶!”说完便离开了采雅轩。 李落呆呆的坐着,感觉空落落的,仿佛突然间心里什么东西没有了,耳中听见洛氏惶急的喊了一声王爷,再看轩中众人眼神,洛氏的责备,兰妃的惊讶,夏妃的窃喜,萱妃的好奇,一时之间李落觉得天旋地转,紧紧抓住椅背才没有坐倒。 原来这就是淳亲王府,这就是父王关心的人和事,如洛儿这些人,从不曾有人会去想他们在想什么。 萱妃走了过来,奇怪的看着李落,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李落茫然的抬头看着洛氏,又看了看兰妃,说道:“母亲,姨娘,我说错了么?” 兰妃弯下身来,柔声说道:“别乱想了,你父王不会生你气的,但今天说的话千万不要再提起,有些事等你再长大点就明白了。” 李落突然觉得一阵虚脱,眼前一黑,终忍不住倒了下去。 李落这一病,便整整躺了三日,溯雪寐不解衣的照顾了李落三天,三天后,李落才能稍稍下床活动,看着消瘦的溯雪,李落抓过溯雪衣袖道:“苦了你了。” 溯雪霁颜一笑,没有说话,轻轻挣开衣袖,喂李落吃了点东西。 李落接道:“这些日子府中多事,你来清心楼也没有安生,是我不好。” 溯雪轻轻一笑,回道:“公子,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挂在心上,你年纪还小,心思便这般重,恐怕以后要受累的。” “嗯,我记着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李落勉强一笑道。 溯雪猛然觉得自己说话不像是下人,反倒是有点姐姐训导幼弟的意思,匆忙一礼,急急离开。 等溯雪出屋后,李落缓步坐在了铜镜之前,看着镜中苍白的面容,自嘲道:“几日不见,不想人比黄花瘦。”伸手一拂鬓角,却是已经有了好些白发。 第十八章 月下春江(1) 五年后,入夏,索水河畔。 天将夜,索水河畔一片莺莺燕燕,巧语铃声,风和着香气,引的河岸的富家公子、王孙贵族趋之若鹜,有些性急者已经按耐不住,急急登船,去寻些温柔。 出卓城东门十里,就到了这索水河畔。 杨柳参差,点缀着梅竹松柏,躲起来影影灼灼的琼楼玉阁,越过河提,河面绵延了百里的花舫,这里就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月下春江。 到晚间,万船挑灯,倒影在索水之中,宛若蓬莱仙境一般。 每年不惜万里,来这温柔乡的游客络绎不绝,有仗剑高歌的浪子游侠,也有家缠万贯的巨商富贾,更少不了那些文人骚客和世家子弟。 在这里有一掷千金的豪迈,也有冲冠一怒的刀光剑影,当然最少不了的就是这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索水仙子,久而久之,便有了踏遍甘朝五府,莫如醉卧春江的名号,更甚者言,若到了卓城,不来这月下春江,就不算真正到过卓城。 曾几何时,这月下春江的名号比之大甘的皇宫更加的响亮。 此处在开国初期,不过是王宫贵族出来踏青垂钓之地,后来国泰民安,慢慢有人带着家眷美妾出游,才有了这乘舟寻欢的端倪,渐渐的人竞相从,一时之间这索水便热闹起来,不过真正得名是在甘高宗李启年间,大诗人苏溯畅游索水,与美偕行,留下一首《月下春江》: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 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 危柱哀弦,艳歌馀响,绕云萦水。 念故人老大,风流未减,独回首、烟波里。 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 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仙子。 云梦卓州,索水西岸,昔游应记。 料多情梦里,端来见我,也参差是。 恰逢高宗出游,看见这首词,连声叫好,命人搬来一块巨石,亲书月下春江四字,刻在石上,至此才有了这月下春江。 时至今日,这月下春江已过百年,早已不是百年前的样子,多了花舫,多了月下仙子,多了风月。 在百里花舫中,中间位置有三艘最大的花舫,船身侧面用古篆字分别写着春、江、月三字,装饰的或华贵,或清雅,或飘渺,比之旁边的花舫却是有些孤芳自赏、卓然不群的意味。 在这春江月三船上的,便是月下春江每两年选出来的三位花魁,只有色艺惊绝的佳人才有望登上这三艘船,百里花舫上的每位才女佳人,莫不以居于春江月为荣,相竞很是激烈,即便得到登船的资格,也不过只是两年的期限,若要留住这花魁的位置,却是时刻不得松懈。 而每到竞选花魁之时,月下春江就热闹异常,登徒浪子,比比皆是,比之过年灯会犹胜七分。 距万隆十年的花魁之选刚过一年,正是春江月色的好时候,春船的紫盈,江船的凝露已经是连续两次稳居花魁之位,而月船的柔月自十六岁首次当选花魁,以后便长居月船,羡煞了一众佳人。 春江月各领风骚,其他花舫如众星捧月般,一起画出了繁华的春江月色。 月船,花朝月夜。 月船有三个主舱,镜花水月、拈花弄月连同花朝月夜,向来只有达官贵人、才子豪杰才能被引到舱中,一睹柔月的芳容。能入这三舱赵显身份,可是浪子游侠儿梦寐以求的幸事。 “李落,再作一首词,叫美人高兴高兴。”一阵气急败坏的呼喊传入李落耳中,李落醉醺醺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对面搂着两个姑娘的肥胖少年,想正起身来,试了试又即倒下,惹得身后的侍奉的女子娇笑不语,李落索性便躺着不动,闭上眼睛,不去理睬这个胖子。 刚合眼,一股逼人的酒气扑面而来,睁眼一看,眼前一张大脸,近在咫尺,呼吸之间酒气扑鼻而来,差点熏的李落吐了出来,忙一把推开,大脸主人应手坐倒,却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英气少年,只是脸色白的有些吓人,这时正用手指着李落道:“好你个玄楼,莫不是老大的话也不听了,卖弄卖弄文采,没准柔月姑娘听到顺意了,还会赏脸来我们这里坐坐。” 李落也不理睬,摆摆手,继续闭目睡了起来。 这时方才的肥胖少年更加着急起来,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李落,快想想办法,今日好不容易进了朝花月夜,要是见不到柔月姑娘,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哼,也不是只有李落有才名,作诗作词这些事又有何难,且听我道来。”角落一个正和女子狎戏的少年冷冷的说道。 “好,好,你来,你来。”肥胖少年一时喜上眉梢,李落躺在边上一动不动,也不生气。 这少年清了清嗓子,吟道:“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好。”众人齐声叫好,身后的女子端上一杯酒,吟诗少年举杯满饮,挑衅的看了李落一眼,发觉李落睡倒根本没有睁眼,不觉有些泄气,和几个女子调笑几句,回案坐下。 少年们一阵混笑,借机放浪形骸,惹的周身的美人娇嗔不已。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隔帘后,正有几个女子在看着他们,居中一位烟眉似蹙非蹙,似喜非喜,媚眼含羞,琼鼻挺秀,只看一眼,便觉这是天工造化,天仙下凡,肤如凝脂,容光明艳,卓约多姿,闲静似娇花照水,正是月船的花魁,柔月。 柔月听到少年念诗,抿嘴轻笑道:“这些孩子,尽学些讨姑娘喜欢的话。”似略带责备,却又风情万种,一时把旁边的两个俊俏丫鬟都看呆了,好在旁边年纪稍大的女子稍显正常,笑笑道:“柔月,这几个可不是普通的孩子。” “那是自然,若是普通的孩子,想来羽姨也不会让他们进朝花月夜了。”柔月淡淡回道。 被称为羽姨的女子略显尴尬,没有接柔月的话,直接说道:“这四个少年族中在卓城都是响当当的世家门豪,身形略胖的是当朝冢宰章荣政的长子章泽柳,坐在地上的是当朝三公太师于乘云之子于英,刚才吟诗的是朝廷征西使上将军狄杰的幼子狄承宁,闭目而卧的清秀少年来头更大,是大甘另外一位上将军定北候、淳亲王李承烨的唯一的嫡子李落,这四人仗着族中势力,在卓城是无法无天,自称是王城 四少,惹得卓城天怒人怨。” 听得羽姨说完,柔月说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城四少,倒是听人说起过,原来是这个样子,一个个看着呆头呆脑,又没有窃国残民,言传倒有些夸大了。” “嘘,月儿啊,隔墙有耳。”羽翼慌忙阻道。 柔月一笑,也不害怕,继续道:“也罢,扶我下去稍事整理,去见他们一见,剩的天天来烦羽姨。” 说完便和丫鬟们回了内舱。 第十九章 月下春江(2) 再到朝花月夜,章泽柳正在埋怨狄承宁,词也做了,在陪的美人们倒是个个眉开眼笑,不过正主儿却还是没来,一想自己用尽一切办法,威逼利诱,瞒天过海,才弄到这个机会,还得自己付账。 进来之前对自己的狐朋狗友夸口定会见到柔月,倘若最后没见到,这丢人就丢大了,一时焦虑,仗着自己年岁最长,为四少之首,开始数落起狄承宁来,道:“老三啊,你这诗还得再学学,再学学,看看人家老四,哪次作诗不是惊天地泣鬼神。你可得加把劲,要以后老四不在了,我们哥三出来,没人会作诗引姑娘们出来可怎办才好,难不是要我们几个大眼瞪小眼干喝不成?” 帘外的柔月刚要进来,不禁驻足,忍不住莞尔一笑,却从不想原来还有兄长以这般理由劝幼弟勤学。 于英迷迷糊糊的说道:“没事,还有我。” “你,算了吧,也就会个门前一棵树,树上两片叶,你还会什么别的?”章泽柳鄙视的看了于英一眼,于英一想也对,继续喝酒不再出声。 狄承宁脸色涨红,喝道:“我的诗怎么就及不上李落了?今天叫他做一首大伙评一评。” 这时李落翻身,在旁边女子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说道:“章泽柳,闭嘴,什么叫我不在了,是咒我去死么?狄承宁的这首诗词确实不错,怕是这月下的人儿眼界太高了吧,要不这样,你脱光了趴在船头,要是柔月不来,你就不起身,这样肯定能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惹的房内众人一片笑骂,帘外的柔月眉头一皱,不想这群少年如此无赖。 就听得章泽柳骂道:“损招,损招,要被人扔下索水喂王八,你们这群没义气的肯定不去救我。还有,老四,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大哥,你年纪最小,这般直呼我的名字,没大没小。” 李落嘻嘻一笑道:“莫怕,莫怕,你家老头子握着天下人的口袋,谁敢把你丢下去。”说完又倒了下去,说道:“不来就不来吧,难不成这满屋的索水仙子还不够我等尽兴?” 众女子齐声叫好,一时翠莺婉啼,好几个女子都要为李落斟酒,李落见状哈哈大笑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好一个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珠帘轻响,却见一个绝色女子正缓步进来,如若弱柳扶风。 众人都惊呆了眼,常听说人说起柔月倾城倾国之资,虽有想象,但远远不及亲眼所见的震撼。 柔月头结云髻,额发微斜,轻轻的地倚在修长入鬓的烟眉之上,云髻凝香。 鬓发稍事打理,自然垂下,却是轾薄透明,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映得鬼斧天工的脸庞和含情脉脉的凤眼分外的妖娆。 身姿修长优美,纤浓合度,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超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 除了凤冠、耳环和一只玉镯,周身再无其他饰物,更显得她清秀脱俗,超越了所有富贵华丽的气质。 刹那间,整个朝花月夜落针可闻,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深恐惊扰了这索水的女神,章泽柳更是不济,手中的酒杯滑落,洒了一声的酒水,可笑持着端酒杯的手一点都没有放下。 柔月微微一笑,这种情形,司空见惯,不过是从老头子换成了一群少年,轻咳一声,笑道:“小女子柔月,见过各位少年俊杰。” 这才惊醒众人,就见章泽柳慌忙站起身来,察觉手中酒杯已然不见,不知去了那里,也管不得那么多,拱手行礼道:“柔月姑娘,小生有礼了。” 文绉绉的话刚一出口,就惹的柔月娇笑不已,章泽柳瞬间脸色全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柔月,一时痴在了当场。 柔月眼光一转,随即盈盈笑道:“不知小女子要坐到哪里?” 章泽柳勉强正了正颜,拉过一个软塌,却是让柔月居中坐下,并没有偏向谁人。柔月也不推辞,微微言谢坐下,狄承宁赶忙上前为柔月倒了一杯酒,柔月接过称谢,没有饮下,放在几前。 能上这月船的女子,本是天香国色,却在柔月面前,显得如荧星捧月般黯然失色,再看众男子一副色与魂消的模样,终难掩羡慕嫉妒之情。而在座男子,俱为绝色所慑,谁也不敢唐突开口。 柔月举杯遥遥一礼道:“小女身牵俗事,晚了几分,先自罚谢过众位久等之恩。”说完轻轻的沾了下唇,慌的几人连称不敢。 放下酒杯,看见众少年还是一幅呆像,柔月轻声问道:“刚听得侍女说哪位作的一首好词,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却不知谁人能倾国倾城,叫万人断肠?”说完眼显凄迷。 狄承宁忙站起身来道:“是小生作的,莫要污了姑娘的仙耳,依我看,柔月姑娘就可当着倾城倾国的美誉。” 柔月轻笑道:“这位是狄公子吧,无需过谦,这首词是好词,只是柔月怎能倾城倾国,叫万人断肠呢?柔月只求一盏清茶,一个知己,便足慰一生了。” 几个少年一下便来了精神,纷纷坐直身体,整齐盯着柔月,仿佛自己便是那个知己,柔月莞尔一笑道:“这位章公子,待人温柔,怕是有不少才女佳人倾心吧。” 章泽柳嘿嘿傻笑,连说没有。 柔月眼色一转,对于英道:“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想来是太师于乘云的公子于英吧。” 于英正容端坐,点头称是。 柔月掩嘴轻笑一声:“狄公子自不用说,文武双全,在这月下春江可是竞相听闻呢。” 狄承宁手足无措,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一时僵在那里。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柔月低低吟道,转向李落,“李公子原来是个怜花的之人,竟写得出这等牵人心思的词句。” 李落微微一笑,点头称谢,全做没看见狄承宁嫉恨的目光。这柔月自入厅不过寥寥几句,就牵动了一众人的思虑,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怕惊扰了佳人,在佳人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这时突听得李落说道:“不知柔月姑娘心中的知己是什么模样?在座可有合姑娘之意的么?” 李落刚问完,这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听柔月怎么应答。柔月低眼说道:“柔月想求的只是一方田园,几处桃花,能和我谈天说地、侍琴书画的一个知己,至于他是否是封侯拜相,或者家缠万贯,柔月从不在意。” 众人纷纷颔首,皆被柔月高贵情操感动,自惭形秽,莫不暗自盘算,自己是否够的上这月下仙子的知己,突然,一声不合时宜的话语传来:“哈,看来我等没什么希望了,不知道有无机会成为仙子的入幕之宾呢?” 此话一出,惊的众人一跳,转头望去,说话者却是李落。 虽说几人都这么想,但是谁也没这个胆量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其他三少都暗骂李落不识好歹,唐突了佳人,看章泽柳的眼神,若不是柔月在场,怕早都跳起来痛骂李落了。柔月也是一怔,虽也知道这般思量的人比比皆是。 可是像今天这般让一个落冠少年如此直白的说出,柔月还从未遇到,微微一呆,也没有生气,笑道:“看李公子年岁,当比柔月年幼,只怕还得叫上我一声姐姐,这些事,还要等李公子长几岁再说了。” “哈哈,我倒是心急了,就怕到时月上梢头,人却不在黄昏下了。” 柔月似乎被引起来愁死,拿过乐师的瑶琴,唱道:“ 天涯流落思无穷。 既相逢,却匆匆。 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 为问东风余如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 背归鸿,去吴中。 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 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琴声悠扬,却远远及不上柔月的天籁之声,轻轻柔柔,声如其人,加着无尽的愁思,在船舱中飘荡,悄悄的滑出,挂在了船头桅顶,和着月光,安静的摇弋。 一曲终了,又是一片寂静,谁也不愿意打破如梦如幻的妙境,只是几位陪坐的女子在迷醉之际,却也觉得有些吃惊。 柔月色艺双绝,精于抚琴弹唱,但是却鲜有人能有幸耳闻目睹,便是皇亲国戚前来,也得看柔月是否有兴致,不料今日不过几位落冠少年,竟然让柔月一展歌喉,这要说出去,那便是莫大的荣耀,狄承宁还自持一些,章泽柳和于英却是极为不堪,泪流满面,若非外人在场,定会去承恩言谢了。 第二十章 月下春江(3) “寻一知己,居于田园,也非难事,舍等下这月下春江的繁闹,阿谀奉承的浮世年华,驾一辆车,走得一年半载,自可寻得世外桃源。只是月船带不走了,还得再寻下一位月船之主。” 不合时宜的说话又再响起,章泽柳气急,站起来指着李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正要说话,柔月缓缓的站起身来,轻叹一声,章泽柳忙收回手说道:“柔月姑娘,李落喝醉了,千万莫怪,回去我好好教训他,下次我带他过来专程给柔月姑娘道歉。” 柔月一笑,也没有理会章泽柳话中的心机,淡淡说道:“无妨,李公子只是说了别人想说但是不敢说的话,柔月怎会怪他,只是今日柔月有些倦了,想早点下去歇息,怕是不能陪各位贵人了。”说完盈盈一礼,慌得众人忙起身还礼。 只李落却自斟自饮,没有理睬柔月。 章泽柳暗骂李落榆木脑袋,看来以后须自己这个大哥多多教导了。 丫鬟扶着柔月,正要出朝花月夜,柔月突然回头看了自斟自饮的李落一眼,却见李落满脸的落寂,仿佛被剥离在花舫之外,格外的孤单。 柔月心中一动,解颐说道:“李公子,这世间万事,自有他的因果,能像公子想的这样破开因果,自由自在,也是柔月心中所求的。” 李落一愣,看着柔月,有些不明所以,正要说话,突然就听舱门哐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一声长笑伴着一个身着华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人高鼻深眶、眼色近蓝,竟还有一名异族之人。 这华服男子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说道:“久候柔月不至,我等便猜想是什么样的俊杰入得柔月法眼,引得柔月逗留这么长的时间,一时性起,想过来结识诸位才俊,请先恕玄奕唐突之罪。” 来者虽然对着朝花月夜里的人说话,眼睛却只看着柔月,嘴角含笑,剑眉入鬓,双目含威,鼻如悬胆,动若龙行虎步,一番人中豪杰的气象,只是稍带点轻佻,将这龙潜凤采冲淡了些许。 柔月眉头微蹙,随即转颜笑道:“累殿下久等了,不过殿下素有礼贤之名,如此不请自来,也是情理之中。” 男子哈哈大笑道:“柔月果然了得,即便是责怪,我等也是心服口服,只能领受了。” 柔月轻轻一笑,没有反驳。 来人正是大甘王朝的太子李玄奕,随行众人中还有一位是四皇子李玄郢,而这个异族之人竟然是之前来大甘的西戎使节羌摩。 现今大甘和西戎在西府一带关系颇为紧张,而狄承宁的父亲狄杰正是征西使,在西府领军抵挡西戎蚕食大甘领土。 李玄奕这般公开带着西戎使节作乐,众人极为不满,尤其是狄承宁,眼睛直直的盯着此人,仿佛要喷出火来,恨不得上前刺上几刀。反观羌摩倒是面带微笑,一脸淡然。 李玄奕扫了舱内众人一眼,在看到李落时顿了一下,脸色转淡,说道:“原来是九弟和承宁你们几个,不好好在家读书习武,怎么跑到月下春江来游玩,尤是玄楼,过不得多久你就要落冠成人,这个时候不在家好好待着,只知道玩耍,若是传到皇叔耳中,少不得一顿教训。泽柳,是不是你带他们过来的?” 章泽柳一看,李落还好,只是站立行礼,听太子训导。 而于英和狄承宁已经是惊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李玄奕为卓城年轻一代的翘楚,贵为太子,实有很大的威严,章泽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吓得直打哆嗦,若是太子去自己父亲那里说上几句,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章泽柳苦着脸说道:“太子殿下,今日都是我带他们来的。这城里早就传遍柔月姑娘美若天仙,我们一直无缘得见,等了好久,四处托关系,才偿了心愿,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章泽柳如此一说,李玄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这是实话,倒也难为你们了。不过泽柳啊,我九弟还没有落冠,你这么早带他来风月之地,可是欠了思虑。” “是是,”章泽柳见李玄奕不是很生气,忙点头应道。 “大哥,也是我自己心喜好奇,央着泽柳带我过来,没有管住自己,请大哥见谅。”李落替章泽柳分辨道。 李落刚说完,就听四皇子李玄郢说道:“什么时候这大甘皇朝的天纵之才也开始流连烟花之所了,不是只会在父皇和太后跟前承欢邀宠么?” 话音刚落,李玄奕便眉头一皱,这个老四向来气量狭隘。 多年前曾被万隆帝数落文治武功不及小他六岁的李落,便一直怀恨在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耿耿于怀,却不想自己的兄弟姐妹哪个没有被拿出来和李落对比过,便是自己也还被万隆帝评过天资不及李落,再者这般说话,定会惹的佳人不喜。 果然柔月已经面显不愉,李玄奕低喝一声:“老四,家中之事,在外面乱讲什么?” 李玄郢一惊,醒悟自己失言,闭口不再言语。 李玄奕转向柔月说道:“柔月见笑了,只是看着几个幼弟贪玩,教训了几句,有些喧宾夺主了。”说完一礼。 柔月轻轻一笑,道:“怎么会,殿下身为太子,照顾幼弟乃是天经地义,柔月怎会笑话。只是今日柔月有些倦了,不能再陪太子殿下和四殿下了,望太子殿下恩准。” 还不等李玄奕说话,就听四皇子急道:“柔月姑娘,这怎么行?我还没有敬柔月酒呢,再说柔月你给他们唱了一曲,也得给我们唱一曲才行。” 话音刚落,就见李玄奕眉头大皱,止住李玄郢。羌摩莫测一笑,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 柔月也是无奈,只得略带疲惫的说道:“今日柔月实在没有兴致,只有下次再为四殿下弹上一曲了。” 不等李玄奕说话,章泽柳赶忙插言,对柔月一礼道:“今日多谢柔月姑娘赏脸,让我们几个得偿所愿。只是今日酒喝的多了,也该早些回去了,打扰柔月姑娘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会姑娘。”说完又转向太子道:“太子殿下,我们这就回去了,我保证将九殿下安全的送回王府之后再回去。” 李玄奕点了点头道:“好,去吧,你们几个路上也当心些。” 章泽柳连忙深深一礼,向李落使了个眼色,拉起还傻看着柔月的于英,道了声得罪,抢在柔月前头,出了朝花月夜。柔月是主,也不好意思现在就走,只好看着他们四个一一溜掉,李落快步上前,向太子和四皇子行了一礼,说道:“大哥,四哥,我先回去了。”说完推着正怒视羌摩的狄承宁匆匆出了朝花月夜。 刚出朝花月夜,就听狄承宁怒道:“李落你推我做什么?” 李落没有答话,一直拽着狄承宁从四层下到三层才说:“你瞪他做什么?没看今天是太子宴请他,得罪他不就得罪太子了么,以后真要瞪,去跟你父亲到战场上再瞪去。” 狄承宁语塞,闷着气下了楼舱。刚到船头,就听于英正在絮叨着章泽柳怎么不再多待一会,还能看看柔月,章泽柳翻着白眼,不加理睬,看见李落和狄承宁过来,忙迎了上去,说道:“没事吧。” 李落笑着点点头。这时于英也从后面走了过来,酸溜溜的说道:“太子都直接唤柔月的名字了,我们看来只能和仙子梦中相会了。” 章泽柳骂道:“看你这点出息,名字叫亲切点就能进那第五层楼么?你就不能矜持点,口水都能把船舱打湿了,真丢人。” 于英想想刚才自己的模样,讪讪一笑,不敢回嘴。 李落笑道:“章泽柳,你还说别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这月船之主只是怕我等再纠缠,勉强敷衍我们一下罢了,无甚意思,下次去别的地方吧。” 章泽柳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若别人也就罢了,不过依我看,这柔月姑娘对你倒是不同。” “你看出有什么不同了?”狄承宁急急问道,于英也来了精神,凑前竖耳。 章泽柳得意洋洋的说道:“首先么,老四的诗动了仙子的心,要不然也不能让仙子触诗生情,让我们几个听闻那天籁仙乐。”说完一脸的沉醉,接着道,“这一趟能听到柔月姑娘的曲声,便是再难上十倍我都心甘情愿。” 狄承宁看章泽柳还在陶醉,推了一把,道:“还有么?” 章泽柳正了正衣襟,说道:“这其次么,柔月姑娘在准备离开之前,还特意回头向李落辩解了几句,如果不是在意李落,怎会说那番话。老三你也不用不服,你说说,柔月姑娘走之前可看你了没有?我看啊,老四最有可能登这月船第五层。” 狄承宁气结,赌气不语。李落哈哈一笑道:“什么对我不同,怕是没人敢像我问她能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吧?章泽柳,下次见面你们几个就说她是丑八怪,她定会对你们另眼相看,嘿嘿,保不准,还能美梦成真。不过这花船第五层,我还是算了,委实没什么兴趣。” “胡说八道!”三人异口同声的斥责道,一时笑作一团。这时四人的坐舟划了过来,几个人在仆人搀扶下,摇摇晃晃的上了轻舟,嘻哈中离开了月船。 月船,五层顶楼。 柔月安静的站在窗前,看着四人离去。唤作羽姨的女子正站在柔月旁边,顺着柔月的目光看过去,摇头叹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家世。” 柔月摇摇头,问道:“羽姨,这四人被人称作是王城四少,可有什么恶行?” 羽姨微微一愣,略作思考道:“这四人倒没听说杀人放火,不过在卓城里纵仆行凶、横行无忌,城中百姓是敢怒不敢言,据说还曾跑入待嫁闺秀的院中滋事,让好几个女子都欲上吊自尽,可以说是恶事做尽。不过由于家中权势实在太大,谁也不敢管。” “哦,”柔月应了一声,又道:“那个九殿下也是这般样子么?” “这个,”羽姨微微愣了一下,说道:“这个李落颇为奇怪,早年是京城里有名的天才,文才武略,皆都出类拔萃,就是比他年长的也比他不过,只是后来也不知怎得,就和现在这些人混到了一起,吃喝玩乐,算是丢尽了淳亲王府的脸面。怎么,难不成月儿看中了他?”羽姨调笑了一句道。 柔月轻轻摇头道:“我早已说过,此生生不入王府侯门。” 羽姨叹息一声,没有说话,远处李落四人上了河提,似是遥遥回望,驻足了一会,结伴去了。羽姨轻轻说道:“月儿,天色晚了,你早些睡吧,太子那里我去周旋。” 柔月嗯了一声,羽姨悄悄退了出去,正要掩门,突然传来柔月空灵的声音,“羽姨,以后若无麻烦,不要让他们四个再上月船吧。” 门轻轻的掩上,留下窗边单薄的影子。 第二十一章 城南庙会 回到王府天已经全黑,李落下了马车,从王府东边的侧门走了进去,王府侍卫和看门的下人已然司空见惯,这些年李落经常在外饮酒作乐,常常要天晚之后再回来,而那个美貌的婢女肯定会等在东门外的石阶上,不论刮风下雨,等李落回来了,才会跟着进去,这些侍卫下人暗自惋惜不已,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了,寥得欣慰的是每晚李落定会回到王府,不曾让这娇弱女子空盼。 李落看了一眼溯雪,没有理会,自己径直走了进去。溯雪也没有说什么,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着李落进了王府。 清心楼。 李落坐在桌前,微微后靠,躲开眼前的烛光,看着溯雪在屋里泡茶,沏茶,收拾卧榻,然后把沏好的茶和一些水果点心端到了李落身前,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李落吩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几年前开始,自己外出晚归,溯雪便每次都会在东门外等着,也不劝说,也不责备,每次都会备好茶水点心,安静的就像李落的影子一般。 突然,李落问道:“我五年前还不及你高吧?” 溯雪想了想,说道:“初见小王爷时,该要比奴婢低一点,现在么已经高出奴婢许多了,差不多应该有王爷一般高了。” “嗯,已经五年了,再过些时日我就要落冠了,十六岁,或从军或为吏,唉。溯雪,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刚满二十。” “双十年华,真的是好年纪啊,却困在了这个四面围墙的王府之中。”李落微微一叹道,继续说道:“以后我出去,你不要在东门门口等我了。” 溯雪嗯了一声,没有吱声。李落看看溯雪,溯雪却是一脸的倔强,一如五年前拦住自己的那张稚嫩的脸庞。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上,压得李落喘不过气来,李落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说道:“若我回来的晚了,你也就早些睡,不要候在这里。” 溯雪眨眨眼,说道:“小王爷,为何你现在这么不愿意待在王府?还是放不下洛儿的事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小王爷。” 李落看了看溯雪,语气转冷道:“休得放肆!我是淳亲王府的小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哈,今日还见到月下春江三仙之首的柔月,端是一个绝色人儿,明日再去看看春江二船的紫盈和凝露,是否也如传言一般。” “小王爷,你只是在逃避,可逃的一时,怎能逃的一世?”溯雪双目含泪道。 “闭嘴!溯雪,你越来越大胆了。”李落怒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勉强控制住情绪。 “小王爷,五年前,虽说你年幼,但是却比现在更有担当,怎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落大怒,抬手将茶杯掷在地上,茶杯碎了一地,碎片四溅。李落狂笑道:“我什么样子?溯雪,你说,我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寻花问柳、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哼,王城四少,不过是别人眼里的王城四霸罢了。” 溯雪没有说话,蹲下身子去捡茶杯碎片,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李落将碎片踢开,喝道:“不许捡,回你自己的屋子去。你是谁?凭什么给我奉茶递水?” 溯雪站起来,看着李落,眼泪不停的淌下。李落冷冷的说道:“出去,今天晚上不要再进来,以后不来也可以。” “是,小王爷。”溯雪呜咽着应道,捡了几个大块的碎片,退了出去。 李落重重的坐倒在椅子上,用拨针挑了挑灯芯,一时怔在了那里。 一夜无语。 次日正午,李落刚刚睡醒,溯雪进来服侍李落洗漱,眼睛还是红红的,想必昨天晚上定是哭过。李落草草收拾了下,吩咐溯雪道:“你让厨房下人给我拿过来几碟小菜,再来些粥,要快。” 溯雪咬了咬嘴唇问道:“小王爷可是还要出去?” 李落头也没抬的回道:“嗯。” “小王爷要去哪里?”溯雪接着问道。 “城南。” “小王爷,城南市井商贩,劳服走卒什么都有,这么乱的地方,小王爷你过去做什么?” 李落这才抬头,略带不耐的说道:“那里有个庙会,我约了几个朋友过去玩玩,再说我会带几个侍卫过去,出不了什么事。” “庙会?”溯雪微愣了一下。 “怎么,你也想去?”李落奇怪的看了溯雪一眼。 “奴婢还是不去了,虽说带了侍卫,不过小王爷路上还要当心些。” “嗯。”李落垂下目光,没有再看溯雪。 拔了几口饭菜,李落便着急出去王府,急匆匆的往外赶,刚走得离东门一半,却见萱妃和兰妃站在路旁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到李落急匆匆过来,停下说话,齐齐看着李落。李落躲闪不及,只好走上前去,说道:“萱姨娘,兰姨娘安好。” “楼儿,你这样着急是去哪里?”兰妃问道。 “城南有个庙会,我去那边玩玩,一会就回来。” 兰妃一皱眉头道:“楼儿,最近先生说你经常不去听习功课,可有此事?” “哪有此事,定是他人误传,我不过出去了一两次罢了。” “那今日可有向先生告假?” “哪得那个功夫,还要去西房一趟。兰姨,这个庙会每年就这一次,极为热闹,兰姨要是想去,我带兰姨一起过去,省的总憋闷在家。” “你。”兰妃一时气结。 “难道比月下春江还热闹么?”萱妃在旁边笑着问道。 “咦?萱姨娘也知道月下春江么?”李落惊诧的问道。 “怎么,你去的,我便连知道都不能知道么?”萱妃问道。 兰妃一听李落还去月下春江,气的血气上涌,半响没有说话。 “哦,这个各有各的热闹,梅兰竹菊,各胜擅场,这月下春江么,像是大家闺秀,天姿绝色,而这城南庙会像是小家碧玉,清秀雅致,都不错。” “哦,是嘛?那有机会你带萱姨去月下春江看看这些大家闺秀。”萱妃媚笑一声道。 “好啊,不过萱姨娘如此绝色,这月下春江恐怕没几人能及得上,就怕随楼儿去了,还不到这月下春江,所有才子豪杰都被萱姨娘的香气美色给引过来了。”李落嬉笑说道。 萱妃微微一怒,不过瞬间掩过,娇笑连连道:“真的么?只是萱姨这人老珠黄,也能比的过月下春江的一众仙女么?” “怎么会,萱姨娘艳满卓城,月下春江的女子怎能与萱姨娘相提并论。在楼儿看来,萱姨娘还是美艳如初呢,要是楼儿能娶一位像萱姨娘这样的娘子便足慰一生了。” “楼儿,你怎能这等放肆!”兰妃呵斥道,但看到李落还是一脸轻佻的看着萱妃,气得转身,再不去看李落。 萱妃也是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李落一礼道:“两位姨娘,楼儿先走了,有上好的胭脂水粉,楼儿会给姨娘捎上几盒。”说完便离开,出了王府。 剩下兰妃和萱妃二人无奈摇头。却听兰妃说道:“楼儿以前不是这样,怎么最近变的这般厉害?” 萱妃一笑道:“什么最近,你不知道么,楼儿现在都有了王城四少的名号,和章家大公子章泽柳,于太师的公子于英,还有狄大将军的爱子狄承宁四人,到处惹是生非,前些日子,几个人跑去宗伯府偷看人家姑娘,害的宗伯杨大人的爱女差点自尽。” “楼儿怎能做出这等事情来?洛姐姐不管管么?”兰妃惊道。 萱妃不屑道:“洛妃怎么会管,只要楼儿在身边,就是在外面欺男霸女,洛妃也会想办法平息,断不会责备楼儿半句。” 兰妃一时怔住了,听得萱妃继续说道:“不过倒不曾听说楼儿自己做过什么恶事,看来还是有些分寸,就像方才,楼儿便自有亲疏远近,和你更亲近些。” 兰妃微微一叹道:“那有什么用,王爷这些年对楼儿越来越不满意了。” 萱妃嘻嘻一笑道:“兰妹妹,怎么你比洛妃还要关心楼儿,楼儿又不是你亲生儿子。” 兰妃刹间红了脸,啐道:“萱姐姐,怎么这般乱说,让人听见多不好,再这样,我不理你了。”说完转过身去。 萱妃忙过去挽住兰妃,赔礼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兰妹妹别生气,给你赔不是了。” 兰妃颇为无奈,白了萱妃一眼,一见萱妃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人笑闹作一团,末了兰妃看了李落离开的方向一眼,叹了口气,也没奈何,相挽着萱妃去了。 第二十二章 王城四少(1) 李落到了城南,早早就看见章泽柳几个等在那里,同行的还有一些往日里相熟的官宦富家子弟,见到李落过来,纷纷迎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起李落见到柔月一事,李落抬头看看章泽柳,于英和狄承宁,三人一脸得色,微笑应是,众人连声惊呼,大惊小怪的吵闹起来,在这熙熙攘攘的庙会入口,分显烦扰,只是各家的护卫都围在身边,虎视眈眈,便是挡了路口,也无一人敢上前理论。 一行人打闹嬉笑着进了庙会,自是横冲直闯,人人侧目,若遇到也是低着头匆匆走了,不敢久待,旁边的小贩只能躬身行礼,暗自盼望着这些富贵少年早早离开,要是自己所卖之物一时入不了这些恶少的眼或是不顺了意,免不了摊毁人伤,间或都能听到只是与这些恶少理论几句,却被逼的家破人亡之事。 李落跟随在人群之中,饶有兴趣的看着商贩卖的东西,不时的驻足打量一番,也不理会浑身颤抖的小贩。余下众人除了狄承宁颇为自持外,其他几人无一不眼睛直盯着人群之中的貌美女子,若是碰到好看的,免不了一番评头论足,更甚者便直接上前纠缠,撕扯一番,朝纲法纪,伦理道德却如虚设,若偶遇水性杨花的女子,不免狎戏一番,更是惹得旁人厌恶。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夹杂在众人的哄笑声之中,格外刺耳,李落正在拨弄几个饰物的手微微一滞,背着身没有回头。就听有几人喊道:“小娘子,你就从了我们郭公子吧,下次见面,我们还得叫你一声嫂嫂了。”说完几人全都大笑起来,无人理睬这位女子凄厉的哭声,围观人群义愤填膺,几个血气方刚之人正欲上前,却被旁边之人死死按住,低低说道:“是归德将军郭勇之子郭怀明,惹不起的。” 郭怀明大笑几声,也不理围观众人愤怒,厌恶和惊惧的眼神,向四方团团一揖道:“众父老相亲,今日给小生做个见证,小生这就和这位小娘子入洞房了。” “难不成要当街洞房,让大家伙都看着么?”一群人中有人淫笑道,话音一落,惹的众人嬉笑不止。坐倒在地的姑娘浑身巨震,挣扎着想爬到人群外边,却被郭府的护卫挡了回去,彷徨失措的看着围观众人。 郭怀明一愣,随即也是淫笑道:“未尝不可一试啊,哈哈。”说完,周围人群连连摇头,一时议论之声纷扰响起,开始指责起来,郭怀明颜色一沉道:“谁有意见,站出来和本公子说!”周围众人都安静下来,郭怀明狂笑道:“好,好,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当街洞房一次。” 人群中一些地痞无赖全都应声起哄,其他富家子弟全都哄笑着催促起来,郭怀明怪笑着走向坐倒在地的女子,人群中已有数人按耐不住,便欲跳出来救这姑娘,周围的护卫也是拔刀在手,护着自己的主子,正在这时,突听到一声清丽的声音响起:“下流无耻!”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郭怀明一呆,怒道:“谁?是谁?给我揪出来!” “不用,我自己出来。”人群分开,从中间走出两个姑娘来,一主一仆,听到声音,章泽柳,于英和狄承宁面面相觑,脸上顿显尴尬,讪讪着退了几步。 郭怀明抬头一看,呆住了,眼神瞬间便被眼前的素服白衣女子深深的吸引住了,却端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眼前女子身着素服,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秀脱俗的气质,白玉般的俏脸,便如鬼斧神工一般,多一点嫌多,少一分而又嫌少,眉如新月,眼如碧波,琼鼻高挺,朱唇轻咬,却是点缀的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这白衣女子一站到街中,仿佛这天底下就只剩下这一袭白衣一般,便是天上的太阳也是失色不少,旁边的路人,街边的小摊,远处的绿树,进或是扬起的尘土中都被拂上了一层虚幻的雾气,却是映得人飘飘渺渺,一若梦境。虽是白衣素服,未着珠宝,可是这天底下所有的钟秀仿若都集于一身,却如偶过凡尘的天仙。 白衣女子脸色稍显苍白,略带着些病容,身子颇为单薄,犹如扶风的弱柳,分外惹人怜惜。 此时白衣女子俏脸含煞,冷冷的盯着郭怀明,围观数人终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围在女子身边,若是郭家家奴行凶,定会仗义出手,白衣女子微微颔首言谢,走前几步道:“我出来了,你该如何?” 郭怀明一滞,退后了几步,嚅嗫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一众富贵少年,都被白衣女子的绝美容貌镇住,一时竟没有人开口,半响,突然郭怀明被围观人群渐响的嘈杂声惊醒,定神望去,先前的女子已被白衣女子扶起,正欲离开,郭怀明恼羞道:“慢着,想走,没那么容易!” 白衣女子冷脸回到:“你还想做什么?” “放下那个女子。” “哼,这街道也不是你家的,不说你带着恶奴阻拦行人,竟还强抢民女,出言污秽,场中众人皆有耳闻,我没有报官府来抓你,算你万幸,你还想怎样?” “哈哈,报官,你报一个试试,要不你直接报给府尹的公子算了,是不是啊子遥。”说完郭怀明大笑起来,道:“承姑娘吉言,今日真是本公子万幸,不想扔个芝麻,引出个西瓜来,还是个美人瓜。” 这时少年中有人轻佻笑道:“这位姑娘,要不你就报于我程子遥吧,小生定护你周全。” “程子遥,你做什么?”郭怀明怒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郭公子何必动气呢。” “一丘之貉,端是无耻至极,小小一个府尹,也拿出来丢人显眼。”白衣女子冷哼道。 “你!你说什么?敢说本公子无耻。”程子遥跳出来,尖声叫道。 “说你无耻也是好的,谁曾见过像你这般披着人皮却行畜生之事的,真是误了卓城百姓的耳朵。” 说完围观人群中已有人高声叫好,却真正是酣畅淋漓的笑出声来,程子遥脸色整红整白,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妙人,本公子倒要好好尝尝,给我拿下。” 说完几个府尹护卫就要上前,白衣女子怒叱道:“谁敢!?” 几人脚下一顿,周围年轻之人都涌上前来,对持起来。程子遥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回去告诉我父亲,把你们这帮贱民都抓起来送入大牢。” 白衣女子面沉似水,正要说话,突然看见站在最靠后的章泽柳几个,气急道:“章泽柳,又是你们!” 章泽柳见白衣女子看到,便心知不妙,还没有躲过去,便被叫了出来,回头望去,却见于英和狄承宁都躲在一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程子遥,找死啊,还不退下,惹恼了她,我们几个都得倒大霉。” 程子遥一愣,吓了一跳,忙将几个护卫唤了回来。章泽柳舔着笑脸,行礼道:“杨妹妹怎么就带了珠儿出来了,不多带几个侍卫?” 周围众人尽皆哗然,不想这些恶少要对这娇滴滴的姑娘赔礼,纷纷猜测起来,有人已经认出章泽柳来,便即传开,白衣女子胸口起伏,好容易压下心中的怒火道:“我带侍卫做什么,学你们横行乡里么?” 章泽柳张口结舌,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程子遥和郭怀明满腹疑问,转头问于英,于英低声道:“宗伯府杨大人的爱女杨柳烟。”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程子遥更是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章泽柳眼珠一转,一把拽过郭怀明和坐在地上的程子遥,低喝道:“快给杨姑娘赔礼道歉,再发誓要痛改前非。” 两人慌忙躬身赔礼不止,若不是章泽柳提着,程子遥都要跪下磕头了,杨柳烟看着一阵厌烦,冷哼了一声,转身扶起已经半瘫的女子,分开人群正准备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望望,眼光一扫,又看见正谄媚着笑脸的章泽柳,咬咬牙,寒声说道:“你们很好!”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人群也跟着忙忙散开,章泽柳长吁了一口气,啐道:“好了,别再作揖了,人早走了。” 程子遥抬眼一看,杨柳烟果然已经不见,哭丧着脸问道:“章老大,她不会背后想法子报复我们吧。” “呸,你以为她和我们一样,心眼这么小,也不照照镜子,你还没资格让她在背后想辙收拾你。”章泽柳不屑道。 程子遥听罢便高兴起来,郭怀明若有所失的问道:“那谁有这个资格啊?” 章泽柳斜瞅了郭怀明一眼道:“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个人反正不是你。” 第二十三章 王城四少(2) 这一番折腾,数人都有些饿了,便即提议先去吃喝,于英走到一直背着身子的李落旁边道:“咦,就这么一个小饰物怎么看了这半天?喜欢就拿着吧。” 商贩忙不倏的点头道:“是,是,公子喜欢就送给公子了。” “哦,”李落谈谈应道,转头对于英说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于英哦了一声,转身跟着向酒楼走去。李落问道:“像这样的饰物你们平日里卖多少钱?” “五个小钱。”商贩老老实实的答道。 李落递给商贩一块一钱的碎银,指了指刚才轻抚的那个饰物道:“我买这个。” 商贩吓得连说不要钱,李落也不多言,扔下银子便走开了,商贩忙叫道:“公子,你的耳坠。” 突然吹过一整风,商贩惊的呆住了,摊位上刚才明明还在的耳坠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堆细沙。 进了这个叫闲情雅致的酒楼,整个二楼全被章泽柳几个包了下来,正在吃饭的几桌全被赶了下去。几个人躺在椅子上鬼叫连天,下人忙上前捏腰捶腿,掌柜的点头哈腰,愁眉苦脸的看着一群人。 有几个便开始点起饭菜来,尽是山珍海味,奇肴佳酿,掌柜的冷汗不止,若是这一顿收不来饭钱,自己这两年怕是就白白辛苦了。 点完饭菜,一众人闲谈起来,无外乎哪处有好玩的东西,哪处有漂亮的姑娘,今日被杨柳烟这一打扰,众人颇为羞恼,谋划着在何处消消这火气,一时一阵污言秽语。李落坐在窗边,看着路上的行人,有人抬头望时,看见窗边的几个人和门口的护卫,都匆忙低头,小跑离开。 正坐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二胡和琵琶合奏之声,众人来了兴致,遣了护卫强将楼下弹奏之人拉了上来,却是一个老人和一个盲女卖艺来得,程子遥扔了一块银子,着两人拉唱起来,二胡声响起,李落听着,微微跟着二胡的节调轻轻的敲着窗沿。 突然听到女子惊叫一声,李落回头一看,却是程子遥伸手去拂姑娘的脸蛋,这姑娘虽说白白净净,不过中人之资,这程子遥憋了一肚子火气,见这姑娘眼盲,更是心奇,没唱几下,就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老人连忙上前跪倒哀求,只道孙女卖艺不卖身,程子遥听得烦了,一脚将老人踢开,盲眼姑娘忙哭着扑过去却被程子遥死死抓住,纠缠中听到姑娘的哭声和布衣撕烂的响声,夹杂中众人哄堂的大笑声,李落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嘴中有些咸味,依稀听到章泽柳和狄承宁的呵斥声,慢慢的终不见了踪迹。 盲女姑娘终是逃过一劫,兴许是长相一般,在章泽柳和狄承宁的笑骂嘲讽中,程子遥还是放两人去了,倒是赏了二人一些银子,老人和盲眼姑娘跌跌撞撞的下了楼,走到一半,老人脚下一虚,滚了下去,惹的楼上诸子大笑不已,笑声中,两人仓惶出了这家酒楼。 待到饭菜上来,章泽柳向窗边一望,却发现李落不见了,奇道:“李落呢?” 于英也看了一眼道:“不知道啊,刚才还在。等等李落来了再吃吧。” “不用,咱们先吃。”章泽柳不以为意的应道。 李落回到王府,天色已晚,刚走进院门,就看见溯雪背对着屋门,站在那里,李落略感奇怪,清心楼少有人来,偶尔洛氏会过来看看,不知道今日是否也是。随即踏进屋门,看到正坐在正位喝茶的人,李落轻轻一震,竟然是淳亲王李承烨。 李落行礼道:“父亲大人,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李承烨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落,这个儿子本来是王府的骄傲,更是自己的骄傲,没有想到短短几年,李落变的不成样子,数位朝廷重臣都给自己诉苦,更可气的是偷入宗伯府,差点害的人家姑娘悬梁自尽,反观李落自己却从不知悔改,还是我行我素,便是自己这个父亲的话也是听不进去。 李落看到淳亲王端着茶杯的手轻轻颤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对溯雪说道:“溯雪,你先下去,我和父王说会话。” 溯雪看了看李落,略带担忧,应了一声,行礼退下。 李落等溯雪出了屋门,问道:“父王,不知今天找楼儿是什么事?” 李承烨还是没有说话,盯着李落半响,两父子就这般僵在屋内,过了好久好久,天色慢慢将夜,李承烨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太后身子欠安,你可知晓?” “知道。” “明日进宫,在宫里住些时日,陪陪你祖母,她这些日子想你了,已经命人多次传你过去。” 李落淡淡的应了一声。 李承烨看着李落的样子,心中极是恼怒,也不知为何,太后和皇兄却对李落维护异常,这些年不论是什么赏赐,都落不下李落一份,惹得其他皇亲国戚流言纷纷,李承烨不胜其扰,更可气的是李落却如此不争气,让自己也跟着丢尽了王府的脸面。 再看李落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李承烨愈加的生气。真是不尊道德伦常的逆子,李承烨猛的站起身来,深恐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出去。 留下李落一个人站在屋内,久久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溯雪进来添茶,看见淳亲王已经走了,李落还站在屋内,不知在想些什么,轻轻的唤了一声:“小王爷。” 李落嗯了一声,又停顿了一会,对溯雪说道:“你收拾一下,明日和我入宫,太后身体不好,着我入宫陪她些时日。” “是,小王爷,我去膳房给小王爷取点吃的。小王爷今日想吃什么?” “都好,膳房有什么你就着下人备点,不要太多,够吃就行。” 等溯雪出去,李落去后院找了趟秋吉,安顿了点事情,回来清心楼吃过晚饭,去向洛氏问安,并告诉洛氏明日入宫的事,洛氏免不了一番嘱托,无外乎让李落见机行事,多讨太后欢心,不要张扬行事,李落诺诺应下。 第二日李落早早起床,梳洗完毕,等溯雪起来李落已经收拾完毕,等溯雪过来一起吃了些早饭,便在几个虎卫和大内侍卫、宫女的带领下,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淳亲王府距离皇宫不远,都在卓城的北城。 卓城的北城是皇家重地,除了大甘皇宫,向来只有皇亲国戚才可以住在这里。 而卓城之东,则是朝中重臣高官、士子大夫以及一些富商巨贾所居之地,自然少不了许多附庸风雅的酒楼茶馆、管弦丝竹之所,不过大体上还算雅致。 城西则是经济中心,是卓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有万家共商的美誉,自来都有踏万里路,尽揽卓城之西的称号,是说踏遍大甘万里所见的东西,都可以在卓城之西找到,虽说稍显夸大,不过也彰显了城西的繁华,而各国的驿馆都立于大甘城西,更是为这城西点缀了几分异国风情。 城南是大甘其他平民小吏和一些兵将家眷居所,占地最广,想来这卓城碰碰运气的,都会先在城南落脚,相比其他三处,稍显繁乱,不过在这里却能找到大甘最传统的风俗、最热闹的节日和两百年前大甘初建时的点滴影子,而很多才俊都是在这城南蛰伏,之后一鸣惊人,入大甘王朝封侯拜相。 这四处,方圆俱过百里,尤是城北和城南已过数百里,在王城正中,四域相接之地,有一个白岩广场,名为定天台,是当年太祖李夏立国诏告天下、封赏功臣的地方,如今朝廷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广场重现当年太祖挥军点将的盛举,只是间或王朝天子贵族与民同庆时才会用到,当年的肃杀之地,也被引入了一条环绕的清河,再点缀些花树巨石,行走其间,像一个花园多些,委实让人想不起太祖点兵时旌旗遮天的景象。 月下春江是卓城一个另类的地方,同时也是卓城的标志,虽说城东和城西都有一些烟花之地,可是却不及月下春江万一,若谈风月,还看月下春江。 李落从侧门进了皇宫,这里李落常来,虽说近年李落恶名远扬,但是太后祖母和万隆帝却对李落还是宠爱有加,尤其万隆帝对李落极其看重,从来不在意后宫众人的诽谤中伤,让其亲弟李承烨也觉得有些过份恩宠,更不要说万隆帝的其他子嗣,当着万隆帝自然不敢说什么,不过私底下只要有机会,便对李落恶语相向,而李落向来只是淡然处之,也从不去万隆帝和太后面前诉苦。 第二十四章 偶遇太师 大甘皇城建在卓城的东西中轴线上,是卓城的城中之城,宫墙高约二十余丈,与外城的城墙齐高,只是少了护城河。宫门正对的便是定天台,与定天台相连的是朱雀大街,宽约十丈,街面全为整块的青石打磨砌成,旁边耸立着三十三尊石质图腾,气象宏大。 而与朱雀大街相交,平行与皇宫和定天台之间的则是青龙大街,俱为十丈宽窄。整个皇宫有一个正门和数个侧门,除了与定天台相对的一正两辅三个宫门外,其他的侧门在百年间便是堵堵拆拆,不曾常开过。 御林护卫三人一组,巡查在皇宫与定天台之间,映的皇城格外的威严。若有人从这里经过,也是低头匆匆离去,不敢驻足观望。 淳亲王府以及其他的皇亲国戚住在皇宫西侧,定国之初就定下了这个规矩,谨防皇族中人与城东的朝中大臣和领军大将私下结交,扰乱朝纲。 李落带着溯雪向太后寝宫万寿宫而去,刚走到一半,就看见当朝太师于乘云正从对面而来。李落略微惊诧,这太师于乘云是当朝荣皇后的亲兄,在朝中权柄颇大,唯有掌管重兵的淳亲王李承烨才可抗衡一二,而三公之一的太傅凌疏桐明哲保身,在朝中从不参与李承烨和于乘云之争,大行中庸之道。 据说还打算将自己的女儿凌依依许配给于乘云的长子于秀轩,很是让于英嫉妒不已,加上于秀轩在家中颇为霸道,于英不时要受自己大哥的气,便在李落几人面前唠叨,说自己父亲偏心,好好的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于英在家中无甚权势,母亲娘家只是一个州郡小族,也只能看着眼红。 不过李落暗想如果让凌依依嫁给于英,怕是也与嫁给于秀轩相差无几。 李落见躲不过去,便拱手站在路旁,等于乘云走近后,行礼道:“于太师好。” 于乘云哈哈一笑道:“原来是玄楼贤侄,今日进宫是去看望太后么?” “是,太师也是去万寿宫?” “哦,是,不过太后身子不爽利,我便没有再打扰,刚去端仪宫坐了坐。” “太师有心了,一会我到万寿宫会和太后再说一声,等得空闲了,玄楼去府上向太师问安。” “哈哈,好,比我那个不成器的于英懂事多了,难怪帝君推许你是王城年轻才俊之首,承烨兄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哈哈。”于乘云听李落说完便旁若无人的仰天大笑,溯雪暗暗皱眉,在皇宫这般放肆,再看旁边的宫女太监仿佛没有听到般,一个个低头不语。 李落轻轻一笑道:“伯父谬赞了,要说才俊,玄楼怎也及不上秀轩兄的文才武略。” 于乘云止住笑声,眼光闪动,盯着李落道:“听说贤侄和我那逆子于英相交莫逆,无话不谈?” 李落笑道:“我们常在一起,过的几****还想到府上去找他呢。” “哦,最近几日,我着人教他一些功课,恐怕不得空闲,贤侄过些时候再来吧。” 李落一愣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好吧,玄楼晚些再去找他。太师若没有其他的事,玄楼就先走了,怕太后等急了。” “嗯,去吧。”说完不等李落回礼,于乘云便自去了。 溯雪在于乘云走后问道:“皇宫重地,这人怎能如此放肆?” 李落淡淡一笑说道:“当朝太师,主天下政务,太傅中庸,在朝中无人敢拂其缨,哪能不张扬些。”说完转身离开了,正走着,李落突然问旁边的侍卫道:“这太师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侍卫想了想道:“今日清晨,末将去接小王爷时便已经看到太师的行仗,怕是来了很久了。” 李落看了看天色问道:“这时候该早朝了吧?” “是。”侍卫应道。 李落哦了一声,加紧了几步,一行人到了万寿宫,宫女如意早早候在门外,看见李落过来,急忙迎了上去,说道:“小王爷,你可来了,太后都念叨一个早晨了,快随奴婢进来吧。这位是?”如意边走边问道。 “溯雪,我的侍女,上次给太后说起,特意让我带来给她瞧瞧。” “哦,原来是溯雪妹妹,奴婢记起来了,一起进来吧。”说完也不让内侍通禀,带着李落就进了万寿宫。 溯雪是第一次过来,心里有些紧张,本来只是陪着李落,不想太后想见自己,小王爷早前也不说一声,溯雪微微有些埋怨。进了屋门,入眼是一扇琉璃大屏风,镶着百仙贺寿图,穿过三道珠帘,最里面就是太后的寝榻,屋子里一股禅香味道,桌椅都为红木所制,也不见黄白宝石装饰,颇为朴素。 刚掀开最后一扇珠帘,就听的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楼儿啊,你可来了,要来的再晚点,哀家怕就看不见我的孙儿了。” 李落一笑,和溯雪走了进去,丈许见方的木榻,铺着锦被,一个慈眉老太太正躺在上面,看见李落进来,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慌的旁边一个正剥水果的美貌女子忙放下水果,扶她起来,责怪的说了声:“祖奶奶!” 李落一见,也上前帮忙扶了一把,美貌女子看了李落一眼,说道:“九哥哥来了。” “嗯。”李落笑了笑,回道。 这女子却是万隆帝最宠爱的一个女儿,长平公主李敛玉,自小聪慧,再加上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人都称她为倾城公主。长平公主是几个对李落还算客气的皇室子嗣之一,不过李落对长平也如其他兄弟姐妹一般,不冷不热。 李落馋着脸对太后说道:“祖奶奶,气色看着尚算可以,怎么会见不到我,莫非是猜我会有横祸,不及来着万寿宫?” “呸呸,你这个没良心的,枉奶奶疼你了,还没有玉儿乖。”说完轻拍了李落几下。 李落笑道:“祖奶奶还有力气打楼儿,看来身体还好,让敛玉给奶奶剥几个水果,天气转热了,多吃点水果好些。” 太后看见李落心喜,拉着李落问东问西,长了不少精神,李落和长平公主便陪着太后闲聊,突然太后看见站在下面的溯雪,便道:“这个俊俏的丫头是谁啊?” 李落看看溯雪,回道:“是我房里的丫鬟溯雪,上次奶奶说要见见,今日我便带着过来了。” “哦,对,想起来了,丫头,到跟前来,我看看。”太后往前探了探说道。 “是,奴婢溯雪,见过太后娘娘,公主殿下。”溯雪上前行礼道。 “过来,过来。”太后高兴的说道。 溯雪站起来走到太后进前。长平乘机仔细的打量了打量,又看了看李落,似乎略有叹息,李落装作没看见,没有理会。 太后端详了片刻,连声说好,对如意说道:“如意,你把前日里婉妃给我的那支血玉钗拿来,赏给这小丫头。” 溯雪跪倒推辞道:“奴婢无功无禄,受不起太后的恩赐。” 太后摆摆手,没有说话。长平看溯雪一脸平淡,没有几分欣喜,倒是真心推辞,更觉得溯雪命苦,便对溯雪说道:“溯雪,拿着吧,血玉少见,可打磨出来的更少,这是太后的一番心意。”顿了顿接着道:“这个要学学你家小王爷。” 溯雪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微微点头,突然溯雪觉得鼻子一酸,就要再推辞不受,突然李落开口道:“溯雪,收下吧。”语音里带着一丝外人觉察不到的疲倦,溯雪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低低的回了声:“谢太后。” 如意拿来血玉钗,笑着帮溯雪带在头上,说道:“这血玉钗在宫中也是稀罕物,就是妃子贵人也不见得有,我本想央着太后求一个来,不想溯雪妹妹占了先。”说完看看溯雪,赞道:“果然,妹妹带着真是好看。” 太后笑道:“你这赖皮的丫头,等过些日子再有了,我给你一个。” 如意高兴的说道:“真的么?那奴婢先谢过太后了。” 太后和长平也暗自点了点头,溯雪带上这血玉钗,更显得百媚丛生,惹人怜惜。“好一个瑰姿艳逸的可人儿,”长平忍不住赞道:“九哥哥在哪里寻得这样一个侍女,端是好福气。” 李落望着溯雪,微微一笑:“算是我有缘吧,溯雪,你先去外屋候着吧。” 溯雪应了一声,再向太后谢了恩,退了出去。长平颇为惋惜的说道:“敛玉怎么遇不到这样的丫鬟侍女?一言一行,京城之中也没有多少闺秀能及得上。” “溯雪的出身,恐怕不是一般京门豪族能比得上的。”李落回了一句,不理长平疑问的表情,和皇太后闲聊起来。 第二十五章 倾城公主 正说着话,外面的内侍急急跑了进来通禀,万隆帝驾到。 李落和长平连忙起身站立,这时外面传来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道:“母后,朕过来看看你,今日母后觉得身体如何了?” 珠帘一动,一个面容清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万隆帝李承德,只是脸色有色发白,中气颇显不足。 万隆帝走进一看,拂须道:“玄楼和玉儿也在。” 李落和长平赶忙行礼,就听太后问道:“皇上怎么这么快就下朝了?” 万隆帝略显尴尬,回道:“今日朝中无事,朕心系母后身体,就让他们早早退了。”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哀家这把老骨头,死就死了,没什么干系。承德啊,你可要守住祖宗的基业啊。” “是,母后放心,承德定会兢兢业业,治国安民,守住我们李氏的天下。”万隆帝点头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拍了拍腿,有些倦意的说道。 “父皇,最近传言太师于乘云要和太傅凌疏桐结亲么?这一个太师,一个太傅,要再结成亲家,朝中可就无人可制了。”长平忍不住说道。 万隆帝大手一摆,说道:“休得听这些流言,还有你皇叔在,不妨事。再说这等事情,父皇不成人之美就算了,怎能横加干涉,岂不是太有损父皇的颜面了。” 长平一阵气结,还要劝说,就听万隆说道:“玉儿,你陪着太后,太后有些倦了,父皇和你九皇兄出去走走。” 说完向太后告了声退,和李落出了万寿宫,留下了气恼的长平。 承乾园。 这是万隆帝最喜欢去的一个花园,离得长明宫较近,初登基时大夫学士曾奏请万隆帝改换名字,万隆帝不准,这承乾之名一直留了下来,闲暇万隆帝便会来这承乾园看看风景。 在庭园中心的凉亭里,万隆帝背负着双手,看着眼前池塘中含苞欲放的荷花。李落坐在石桌边上,倒了两杯茶。万隆帝转过身来看着李落,叹息一口气说道:“如今我大甘虽还昌盛,但内忧外患不少。 太师于乘云自荣妃立为皇后之后,便把持朝政,若不是你父手握兵权,狄杰尚算中立,这才勉强制衡一二。太傅中庸,太师府门生遍天下,朕何尝不知太师太傅结为亲家后这朝中再无人克制,唉,实在是有心无力。” 李落抬头看了万隆帝一眼道:“其实,最重要的怕还是太子殿下吧。” 万隆帝一愣,随即有些颓然的说道:“不错,太子与这个国舅走的太近了。” 李落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万隆帝又道:“虽说我李氏皇族除你父外人丁颇为兴旺,但是可用之才寥寥无几,太子虽说有点才学,可惜为人刚愎自用,余下你的几位皇兄中除了老七还有些出息外,其他的一无是处,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勾心斗角,我大甘两百年的荣华富贵已经磨没了李氏后人的志气了,就是朕也没了当年的心气。” 顿了顿,万隆帝接着道:“可惜玉儿是个女人身。”说完长叹一声,突然转而一笑道:“现在朕还能想起玉儿小时候总喜欢缠着你,每次你来宫中,都会跟着你,寸步不离,哈哈,还笃信的说长大以后要嫁给你,不过现在长大了,这些话也不再说了。” 李落拿着茶杯的手突然滞在空中,慢慢开口问道:“大伯,这些年玄楼在外胡作非为,不思长进,父王对我也是极为失望,为何大伯对玄楼还是这般好,从不顾及他人对玄楼的说辞?” “哈哈,当年若不是你父,朕的亲兄弟,朕怎能做上这大甘的江山,他对你不喜,难道朕还不能替他担待一些么?再说了,我大甘现在说好听是盛世繁华,说不好听了便是飘摇欲坠,朕这些年精力愈加的不及,如果不是太师势大,若太子继位,这大甘朝怕是要该于姓了,这才勉强守着这片江山,唉,朕也是老了啊。可是这越老,其实倒越是舍不下这地位权势。若是朕还有一天在这皇位之上,朕便保你在卓城纵情享乐,姑且不算对错,也算是朕对子孙能做的了。” 万隆帝说完看了看李落,笑道:“其实,还有一事,便是太后曾对朕说,你可堪大用,朕信。” 李落慢慢放下茶杯,道:“大伯,玄楼能堪什么大用,只是太后的偏爱罢了。” 万隆帝大笑道:“楼儿愿出仕,大伯自会安排,若不愿意,你自也可享尽荣华富贵,只是记得空闲时来皇宫陪朕、陪太后聊聊,朕的儿子们都在成天的想着权势,讨好朕,其实朕不过是想找个亲近之人说说外人不能听的话罢了。朕的大臣有几个不贪,有几个不以权欺人的?难道到朕的侄儿这里还不如外姓之人?” “这些年,大伯操劳费心了。” “可惜,朝中除了你父外却是无人真心实意的帮朕。今日朝中太师又是在争王城都卫统领之职,皇后也总在朕耳旁唠叨,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各自的权势。” “听得太师还私下通过冢宰章大人调动钱粮。” “这个朕倒不曾听闻。不过冢宰章荣政贪财,但朕又没有一个可以帮朕分忧管理钱粮之人,若真如此,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伯,朝廷之中,还是有一些忠君爱国之士,便是那些贪婪枉法的,也俱有可用之处,大伯若想用,也是能用的。” 万隆帝摇头一笑道:“好了,不说了,楼儿,你在不久就要落冠了,可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对了,听人说前些日子你去月下春江了,还见到花魁之首的柔月姑娘了?朕倒是也想去月下春江去看看,比之朕的后宫三千佳丽如何。” 李落苦笑应了一声,望着手中的茶杯,说道:“楼儿要的,却不在这卓城之中。” 万隆帝略略诧异,没有再问,两人仿佛都陷入了沉思一般良久没有说话。 回到了万寿宫,已是晚膳前后,太后让如意收拾了偏房,让李落和溯雪住下。长平陪太后用过晚膳,过来和李落说话,溯雪奉上茶后退了下去,长平看着李落,微觉尴尬,半响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落看看长平,仿佛又如见六年以前的那个小丫头,随即一笑道:“原来不曾仔细看过敛玉,现在竟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倾城公主,哈哈,名副其实,倾城先不说,恐怕要先倾倒不少卓城才子的心吧。” 长平脸色微微一红,说道:“九哥哥怎么学得这些花言巧语,却拿来取笑玉儿。” 李落笑道:“我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若我是外人,也会拜倒在敛玉的风采之下了。” 长平刚要说什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脸色通红,低下头不语。李落心中一动,想起今日大伯说的话,微微一笑,这敛玉是宫中少有的几个还算关心自己的人了。 长平正了正容说道:“九哥哥,父皇和你说什么了?可有说到太师太傅结亲一事?父皇现在已不像几年前那般勤于政事,现在朝中太师一党权势日重,内有皇后太子,如果太傅再倒向太师一边,我大甘危矣。” 李落微露错愕的看着长平,没有说话。长平继续说道:“现在父皇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每日里多是在和后宫宠妃饮酒作乐,玉儿想或许九哥哥的话父皇能听一点进去。” “敛玉是怎么知道太师太傅结亲的?” 长平气愤的说道:“太师原是让他的儿子向玉儿求婚,皇后还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不是玉儿抵死不从,父皇没准已经答应了。太师眼看无望,有转而和太傅求亲,这凌疏桐一点骨气都没有,便即答应下来,依依是玉儿的好友,才跑来和我哭诉,这于秀轩是什么人品,王城中谁人不知,哼。”说完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一笑,这于秀轩的口碑怕是比自己能好那么一点半点,随即劝道:“敛玉,你也不用气恼,凌疏桐若是已经答应,你生气也没有用处,就望以后于秀轩看在他岳丈的面上能善待凌依依。” “那倒罢了,玉儿也不至于生那么大的气,只是于家看人的模样,真是一点不知道羞耻,委实让人觉得恶心。” 李落暗叹一声,劝道:“于秀轩是有些贪花好色,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突然李落看到长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一揪,问道:“难道不止于秀轩?还有他人?” 长平眼眶泛红道:“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容忍那个狗贼。” 李落怔住了,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长平抬头看见李落惊呆的表情,心觉不忍,说道:“九哥哥,没事,玉儿自会想办法。天色不早了,玉儿回去了,九哥哥早点休息吧。”说完起身离开。 正要出门,听见身后李落说道:“玉儿,不用担心,自会有解决的办法,我会去劝皇上的。” 长平转头,看见李落站起身来正望着自己,仿佛又看见了六年前站在自己前面的身影,展颜一笑道:“谢谢九哥哥。”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好的话,九哥哥以后还是多到宫中陪陪我读读书吧。”说完脸色一红,匆匆离开了万寿宫。 溯雪进来时,蜡烛已经燃过半,李落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溯雪沏了一杯茶,问道:“小王爷,怎么还不睡?” “溯雪。” “嗯?” “以后不用叫我小王爷了,唤我公子就行了,以前洛儿就是这么称呼我的,你也不用再称自己奴婢了。” “啊?” “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出宫。” “明天?不是要多住几天么?” “不了,明天回去,起风了。” 溯雪回头望着院子,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儿也被云层遮了起来,忽得一暗,再抬头望时,却全已不见。 第二十六章 三十三楼(1) 第二日清晨,李落早早起来,陪着太后说了一会话,一起吃过早饭,便带着溯雪回了淳亲王府,太后也没有再挽留。 快到王府门口,溯雪问道:“公子,咱们还是从东门进去么?” “不,从正门进。” “嗯,好。”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溯雪还是按着李落的意思,让马车停在了正门口。 李落下了车,没有马上进王府,而是站在王府的正门口,仔细的端详着金光闪闪的淳亲王府四个大字。 万隆帝继位后不到三个月,便封了李承烨为太保,加封亲王,还亲题了这四个大字,一并赏赐给了淳亲王李承烨,转眼也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 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映着王府的匾牌,刺的李落微微闭上眼睛,匾额旁边的对联格外醒目:纵马八方神州,将军百战声名显;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李落一动不动的看着王府的正门,溯雪很诧异,也不知道李落在看什么。这时王府门管福材略显蹒跚的跑了过来,打远就吆喝了一声:“小王爷回府喽。” 李落看着跑过来的福材,笑道:“福管事,小心些。” “没事,没事,小王爷,叫小的福材就好。”福材气喘吁吁的说道。 李落转头对溯雪说道:“溯雪,回去了。” 李落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府内,洛氏以为李落在宫中闯什么祸了,惊的急忙遣人过去询问,淳亲王也以为如此,终是惹出乱子来,正在生气间,遣去询问的下人回来了。 李落没有同行,更让淳亲王惊诧的是李落竟然主动去了西房读书,引了淳亲王的狐疑,以为李落必是在宫中闯祸了,没有半点欣喜的心情。 倒是洛氏觉着李落转性了,极是欣慰。 李落去了西房,却全然不是淳亲王和洛氏想的那样,既不是读书也不是为了避祸。 西房先生见李落过来也颇为吃惊,府中传话说小王爷入宫,恐要住些日子,不想刚走,第二天就回来了。 先生急忙拿出书册,准备和李落授学,李落笑着制止了,只是和先生闲谈了一会,临离时向先生深深一礼,道:“先生,往日李落多有懈怠,望先生谅解。多谢先生这些年为李落授业解惑。” 说完出了西房,留下一脸吃惊茫然的先生。 出了西房,李落向前院走去,来到了的武场,已经听得王府虎卫在里面操练的声音,李落走了进去,有大约五十人正在里面练习刀法,用的正是五年前李落所学的血战八式,这套刀法在军中广为流传,战场杀敌颇有威力。 李落心中微微一疼,自己就是用这套刀法,没杀的了刺客,却杀了洛儿。 走进武场,李落一呆,却是发现了一个熟人,虎卫总领王石,当年一战,王石为保护淳亲王惨失一臂,后来李落便不曾再来过这前院武场,也没有再过问王石的下落,不想原来一直还在王府。 王石这时也看到了李落,愣住了。李落轻轻一笑道:“王叔叔。” 王石这才反应过来,忙抢上前去,跪下道:“小王爷,你怎么今日有时间过来了?” 李落扶起了王石,转而对其他跪倒的将士说道:“你们随便操练,我找王总领聊聊天。” 王石凄然一笑道:“小王爷,王石已经不是虎卫总领了。” 李落摸了一下王石空空的衣袖,也是暗然一叹,扶过王石坐下道:“父王怎么不让王叔叔回家,颐养天年?还要动刀动枪的?” “小王爷,你误会了,是末将不愿意离开这里,刀拿惯了,如果离开了,王石实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再说也舍不得这般兄弟,都是在战场上一起拼过命的。 承蒙王爷不嫌,王石虽说残废了不能再当虎卫总领,不过王爷还是让末将做这武场教头,指点虎卫的武艺,好为王府效力。” “也好,这样倒还算个法子,总比王叔叔再刀头添血的强些。” “其实,末将一直在想,当时还不如直接死在战场上,现在倒好,看着自己的弟兄流血拼杀,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真是难受。” 李落看见王石难受,便叉开话题说道:“王叔叔,从五年前开始李落便再没有来过这武场,王叔叔怕是心里当我是个逃兵吧。” “末将不敢,”王石连忙说道:“小王爷的事,末将也略知一二,都怪末将,学艺不精,累小王爷的侍女白白送命,也累得小王爷自此对学武失了兴趣,王爷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这救不了人,只是自己学艺不精,没有好好研习刀法,怨不得旁人,王叔叔不用自责,倒是李落这些年一直没有再过来,还要请王叔叔不要放在心上。” 王石摇摇手道:“小王爷,不用宽解末将,末将自认对这套刀法钻研的够深够久了,可惜却连那个刺客一刀都挡不了,还被砍下了一条胳膊,要是有更好的刀法,好多兄弟都不用死的,末将无能,这些年虽一直想再精研刀法,可惜一直没有成功,唉。” 李落轻轻拍了拍王石手臂道:“战场拼杀的刀法毕竟和江湖中人的刀法不一样,再说了,江湖中的刀法都要内力配合,这些当兵的将士,没有几人有资质学这内功心法,我当年也只学了皮毛,自然也就学不了江湖中的剑法刀法。 如若不然,以我大甘的国力权势,找一些武功秘籍还不是易如反掌,王叔叔莫要内疚了。” 李落见王石还是一幅自责内疚的模样,便转而问起了王石的家乡和家人,王石一时稍稍减了悲痛,和李落说了起来,原来王石的家人已经搬到了卓城,就住在城南,李落高兴的说道:“好啊,王叔叔,有时间一些回去,我还想见见王叔叔的儿子,叫虎子是吧。” “哈哈,是,是。”王石提到虎子也是一脸的高兴,说道:“好好,有时间了一定带小王爷去,小王爷到时帮我教训教训这崽子,在家一点都不听他娘的话。” “好,一定。”李落笑道。 与王石闲聊了一会,李落起身欲离开武场,王石送着李落到了门口,突然问道:“小王爷,以后还来武场么?” 李落转身看着王石,半响,哈哈一笑道:“当然会来,不过来的日子怕不会太多,我还要把那套刀法学全呢。” 王石高兴起来道:“末将遵令,定将其余的刀法悉数相授。” 李落向王石挥了挥手,离开了前院。等回到武场,突然王石浑身一僵,才想起当年李落十岁时便已经学全了八式刀法,练武的天份虎卫中无人可及,以后怕不会再来这武场了。 李落回到清心楼时还不到中午,溯雪正准备问李落是要在哪里用饭,李落微一思量,道:“今天去外边。”看到溯雪欲言又止,李落轻轻一笑道:“放心。”便在溯雪错愕中出了王府。 城东,三十三楼。 三十三楼不是三十三座楼,而是城东最有名的一家酒楼。 号称大甘三十三州所有的美食在这里应有尽有,达官贵人宴请宾客多愿意来这座酒楼,不过除却昂贵的价格外,这里也不是谁要来都能来的,只是单单有钱并不一定能订到这里的位子,尤其是四层楼上的豪阔的隔间。 三十三楼的东主宁可空着,每天也要留出一到两间,谨防突然有自己惹不起的高官皇爵来这里吃饭却没有空余的房间,给自己惹上不需要的麻烦。 三十三楼占地约有十亩,南侧紧邻着从索水引入城中的沉香河,河水碧波荡漾,两岸烟柳依依,点缀着丝丝绿竹,景色格外优美。 一进入三十三楼,映入眼帘的是中间一个大阁台,约有一层楼高低,每天这里都有丝竹弦乐、轻歌曼舞,虽说风月不及月下春江,不过清雅犹有过之,间或会有卖艺不卖身的大甘奇女子来这里弹奏一曲。 一些自喻风雅的正人君子常来这里,如若来得一位誉满天下的大家,这里更是热闹异常,不过可是要苦了东主。 整个阁台四面环水,四座精秀的小桥将阁台与三十三楼连接起来,后面的小桥更是直接接到四楼。 绕着阁台的是大厅中的一些散桌,星星点点的布在群花绿叶之中,二楼是寻常的一些位子,论起雅致,似乎还不及一楼大堂之中,而剩下的三楼四楼全是隔间,有资格进入这三四楼的多为权贵或者高雅名士,在这里会客已慢慢成为大甘权势身份的一个小的缩影,便如同风流之人却一定要登上月春江三船一般。 第二十七章 三十三楼(2) 三楼南侧听水阁。 章泽柳往嘴里塞着酒菜,边吃边说道:“少见啊,老四,你也舍得掏银子请我们吃饭了。” 李落笑骂道:“我何时小气过了。” “哼,仗着自己年纪最小,这些年蹭吃蹭喝,也该是请请我们的时候了。”做在一侧的狄承宁自斟自饮道。 房间中正是李落几个人。 李落出了王府,去冢宰府找了章泽柳,一起约了狄承宁,然后章泽柳又想法设法知会了于英一声,听得李落说起太师给于英安排了功课,都以为于英不敢来了,不想几人刚到三十三楼,椅子还没有坐热,于英就赶了过来,原来于太师今日出了城,于英这才得了空子偷偷溜了出来。 李落眼睛一转说道:“无妨,尽管吃喝,大不了一会走的时候我挂上章泽柳章大公子的名号,反正这酒楼你家老爷子占了不小的份额,我们多吃几顿也没关系。” 众人大笑,章泽柳惊的长大了嘴,拿着手里的鸡腿指着李落,气道:“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要不你怎么舍得来三十三楼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于英老三看好了,今天老四要拿不出银子来,不能让他出门。” 李落也笑了,说道:“好了,好了,今天这顿我请,我自然会掏银子,别担心。往日我们没少挂你的名字,想来你家老爷子没少揍你吧。” 章泽柳哼哼了几声,不理李落,埋头大吃起来。 李落转向也在专心吃喝的于英问道:“慢点吃,你上次说的那个你大哥和凌家结亲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一落,章泽柳和狄承宁也来了兴趣,忙催促着于英说说有什么新的消息。 于英苦着脸道:“能有什么好消息,这件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太傅虽没有明确答复,但据说已经意准,我大哥去太傅府好多次了,如果没同意,我大哥怎会跑这么勤。苍天不公,依依就这样离我而去了。”说完于英干嚎起来。 章泽柳一拍桌子,大喝道:“闭嘴,你看见好看的就喜欢,真和你那个大哥一个样子。” 于英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和我大哥一样了,你可见过我始乱终弃?” 众人都为将嫁入太师府的凌依依一叹,狄承宁道:“可惜了,嫁给你大哥。” 于英一声长叹道:“的确可惜,要是嫁给我多好。”一看众人保持刚才的动作,一点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不禁讪讪一笑道:“李落,你向来对这些闺秀微词颇多,今日怎么倒主动问起来了,莫不是你对凌依依钟情?” 章泽柳和狄承宁一脸的惊愕,齐齐盯着李落,李落淡然一笑道:“各位少年英杰就没有对凌依依动心?” 章泽柳和狄承宁对望一眼,微觉不好意思,点了点头,齐声道:“那是,那是。” “当日我们尾随太傅夫人去官山进香,偷偷看过凌依依,那时候就已经出落的美若天仙,这时候想来更加不得了了,嘿嘿,你大哥好艳福。”李落坏笑道。 于英颓然道:“李落,别再说了。” 章泽柳眼珠一转,说道:“要不咱们想个办法把凌依依抢过来。” 于英猛地来了精神道:“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章泽柳一瞪眼道:“我要有办法还给你说,我自己不早就去了。” “能有什么办法?太师和太傅都已经应允,除非把皇上搬出来,要不啊谁也没法子。”狄承宁也是颇为低落的说道。 “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们真是没出息。”李落骂道。 “对了,老四,”章泽柳眼睛一亮道,“你不是很得圣上和太后喜爱么?要不你去请皇上说说,就说你喜欢凌依依,让太傅将女儿许配给你。皇上出面,谅太师也不敢说什么。” 李落微一错愕道:“你不是也喜欢凌依依么?怎么反倒想让给我了。” “唉,要是我能娶到凌依依,怎会让给你。不过,现在只有你有机会把凌依依抢过来,嫁给你,总比嫁给于秀轩强吧。”章泽柳刚说完,于英和狄承宁都连连点头。 李落一笑道:“此事行不通了,姑且不说我没有成家的打算,皇上似乎有意恩准太师所请,现在就差结亲之礼,选个大婚之日了。” “啊!”几人都是一声叹息,尤其于英更是面色发白,极为惋惜。 “好了,好了,吃饭吧,木已成舟,还想她做什么?”李落连忙劝道。 几人食不下咽,吃不了几口,都是唉声叹气。章泽柳没精打采的说道:“晚上去月下春江,解解忧愁。” 李落看了看几人,一拍桌子,发狠道:“不能就这样随了于秀轩的意,找个机会杀杀他的威风,也算是给于英出口气。” 章泽柳大喜道:“老四有什么主意?我早就看这小子碍眼了。” 于英也是颇为激动,道:“这样不好吧,怎么说他也是我大哥。不过他总诋毁我们王城四少。” 李落扫了一眼于英道:“不会把你大哥怎么样,只是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落落他的面子罢了。” 狄承宁颇为犹豫,道:“于秀轩毕竟是太师长子,他要丢人出丑,估计太师的面子上颇为难堪吧。” 章泽柳听完也是面露为难,于英垂头丧气,低头不语。李落哈哈一笑道:“无妨,到时便由我出马,你们藏在暗处助我。想来太师不会把我怎样。” 于英喜道:“不错,你父王是太保,又是亲王,我大哥要是吃了亏,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章泽柳微皱眉头道:“这。不会给你父王惹什么麻烦吧?” 李落想了想道:“不会,王城公子争风的事情多了,只要不出人命,没见过出什么大事的,再说这于秀轩自诩清高,向来不屑与我们为伍,还时不时诋毁我们几个,若是不出这口气,他还以为我们怕他了。” 章泽柳思量了一番,看了看狄承宁,两人重重的一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李落说道:“你们事后散播出去就说我是因为凌依依,这样即便传到太师耳中也没关系。”转而又问于英道:“你大哥都喜欢去什么地方?” 于英想了想道:“我大哥经常去些茶楼诗会,说什么以文会友,不过偷偷也去月下春江,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都是那些茶馆诗会?” “这个,我还不曾留意过。”于英尴尬的说道,看见几人脸色不善,忙说道:“不过近来几日,他总去太傅府。” 几个人眼睛一亮,章泽柳唤来随行的下人,嘱咐了几句,下人急急离开了三十三楼。 几人等在听水阁,也没有心思接着吃饭。于英患得患失的在屋内转来转去,章泽柳和狄承宁都略显紧张,李落站在窗前看着沉香河,背对着众人,一时看不到什么表情。 章泽柳看于英走来走去看得心烦,说道:“别转了,晃的人心烦。老四都没着急,你急什么?” 于英讪讪一笑,坐了下来。大约过了顿饭的功夫,章府的下人便回来了三十三楼,附耳在章泽柳近前嘀咕了几句,章泽柳一呆,挥手让下人出去了,见几人都看着自己,章泽柳略微发苦的说道:“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于秀轩刚好带着凌家大小姐去城西了。” 李落眼光微微闪动道:“还是章大公子厉害,这么短的功夫就查的清清楚楚了。走吧,择天不如撞日,去城西!” 几人见此也都咬咬牙,不再担心害怕,正要出门,李落向于英说道:“于英你莫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在听水阁待一会,然后直接回家,今天不要再出来了。” 于英一愣,道:“我还想去瞧瞧。” 李落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要避一避,我们几个无妨,毕竟不和你大哥住在一起,你就不同,如果你大哥看见你和我们在一起,定会给你找麻烦,今日之事要装做是偶然发生的,这才不会连累到你。” 章泽柳和狄承宁都点了点头,于英想了想,也觉得李落言之有理,有些意味索然的应了一声。 三人直奔城西而去,刚到城西,章家下人已经候在那里,见章泽柳几个过来,忙奔过来,引三人到了一个小茶馆,回到:“大公子,小的们已经看清楚了,前一刻太师府大公子正在水粉街,给随行的两位姑娘选水粉呢。” 章泽柳转头给了李落一个询问的眼神,李落问道:“紧邻水粉街的哪条街?” 章府下人急忙回道:“回小王爷,是绸缎街。” 李落眼睛一亮道:“嗯,他们会去绸缎街么?” “肯定会,小王爷,这出了水粉街就是绸缎街,有女子同行,他们定会在六条绸缎街中选一条逛逛。” “那好,我们去那里等着。” 第二十八章 街角争风(1) 狄承宁奇怪的问道:“为何要选绸缎街?” 李落轻轻一笑道:“绸缎街上多异国之人,于秀轩定忍不下这口气。” 狄承宁哦了一声,章泽柳又急急问道:“老四,你打算借什么理由找他的茬?”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何时说过要找他的茬了?” 狄承宁惊呼一声,指着李落说道:“你。你。” 李落止住狄承宁道:“噤声。” 狄承宁一脸怪怪的看着李落,只留下一头雾水的章泽柳。 三人悄悄到了绸缎街,章泽柳让下人跟紧于秀轩,自己找了一家临街的茶楼,几人进去要了壶茶,边喝边等。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章泽柳一乐道:“老四,你还说的真准,这绸缎街异域蛮人是多,快说,以前给谁家姑娘来这里买过东西?” 李落笑道:“出使或到我大甘行商的异国之人,最感兴趣的除了瓷器就是绸缎,而这绸缎最易携带,所以这绸缎街上的异国之人自然会比其他街上的要多了。” “哦,原来如此。”章泽柳恍然大悟道。 正喝着茶,章府下人来报,这于秀轩果然和凌依依来了绸缎街,进了锦蚕街。章泽柳和狄承宁刚才虽不把于秀轩放在眼里,这时也禁不住有些紧张,李落见状一笑道:“换地方了,记得你们俩千万莫让别人看见了。” 二人忙不倏的点了点头,李落转身出了茶楼,留下两人好像瞅着,突然章泽柳一脸茫然的问道:“老四有说他想怎么办么?” “没说啊。” “那要是出师不利,老四反倒丢了脸怎么办?” “这。”狄承宁也愣了,道:“老四没说,我也忘问了。” “你这什么脑子?快,跟上看看去。”说完章泽柳就窜出了茶楼。 狄承宁气道:“你脑子好,你怎么不问?”看章泽柳已经出了茶楼,自己也连忙跟上。 李落一路由章府下人带着到了锦蚕街,远远看见于秀轩后,李落便打发章府下人离开,自己一个人随了过去。走到近前,李落微微低头假装看着路边的货摊,随意从旁边的小店买了一小坛酒拿在手里,扫了一眼于秀轩的几个随从,这些人步伐有力,双目灵动,望之与虎卫相差无几,看来是于秀轩的贴身护卫。“出门带四个护卫,好大的排场。”李落暗自忖道。 两个女子,一个带着面纱,一个身着绿衣,该是凌依依的侍女,这个侍女看似很高兴,不时的和于秀轩和凌依依在说着什么,凌依依倒看不出和于秀轩有多么亲近,不论于秀轩怎么讨好,都是谈谈的保持着距离。 李落跟着几人走了好久,马上快出锦蚕街了,章泽柳和狄承宁急的头冒虚汗。反观李落还是神态轻松,不急不躁的跟在后面。 章泽柳低声马道:“这小子怎么这么抠门,走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也没给凌家大小姐买,要是我。”看到狄承宁的目光,章泽柳讪讪收回了嘴边的话,“有点紧张了。”狄承宁转头不理。 再有十余步便出了锦蚕街,而凌依依显着有些累了,看于秀轩心疼的模样,估计最多出了这条街,于秀轩就会送凌依依回去了。突然于秀轩走入旁边一家稍大的绸缎店铺,两个护卫也跟着于秀轩走进了商铺,仅剩凌依依主仆和两个护卫站在外面,李落双目一亮,将头发弄乱,急走几步,近前轻推身边的一位路人,路人不由自主撞向凌依依主仆,护卫连忙伸手一挡,这时李落闪身从护卫留出的空隙中走了过去,恰在凌依依后退时故意和她轻撞一下,凌依依不想身后有人,忙站定回头一看,李落已然倒在了地上,地上多了一个打碎的酒坛和断成两段的玉佩。凌依依一声惊呼,声音清脆悦耳,忙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李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怒道:“大白天的没长眼睛啊,怎么看的路?” 还不等凌依依说话,身边的小丫头便指着李落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还没说你撞到我家小姐了,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凌依依拉了拉丫鬟的衣袖,止住还欲说话的侍女和正要上前的护卫,转向李落道:“刚才是我撞到这位公子,但是无心之过,还望公子见谅。这位公子没有伤到吧?” “没看见地上的酒坛么?都让你打碎了,还有我的玉佩,这可是我家传的玉佩,是我娘留给儿媳的。” “这。我会按价赔偿给公子,还望莫要生气,” “小姐,”侍女气鼓鼓的说道:“他明明就是讹咱们。” “你说什么?看你这尖酸刻薄的样子,我讹你,也不照照镜子。” “你。”侍女气的说不出话来,就要上前发脾气,被凌依依拉住。凌依依不悦道:“这位公子怎么这般说话,先前是我不对,但是你也不能辱骂他人。” “哦,这么说,她能骂我,我便说不得她么?”李落冷笑道。 “你这个人气量怎么这么小,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侍女鄙夷的看了一眼李落说道。 李落瞥了一眼,屋内的于秀轩已经注意到了外边,似乎就要出来。李落转头向着凌依依嘿嘿一笑道:“这酒坛打碎了也就碎了,大不了我再买一坛,不过这玉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可没有地方能买到。除非你嫁给我,这样才算赔了我的玉佩。至于这尖嘴猴腮的丫鬟,哼,本公子看着就恶心,早早卖了为好。” “你说什么!?”丫鬟惊叫起来,而凌依依也是愣住了,半响没有回过神来。护卫暴喝一声:“大胆!”踏前几步逼在李落身前。 侍女的一声惊呼将周围的游人都引了过来,众人指指点点。这时于秀轩从绸缎庄中走了出来,走到凌依依身边,和声亲近的问道:“依依,怎么了?” 还不等凌依依说话,侍女便开始添油加醋的向于秀轩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自然变成了李落撞了凌依依,非但不道歉,反而讹诈起来。于秀轩听完双目寒芒一闪,盯着李落,却见李落低着头,头发挡着了面容,一时也看不清楚,身上还带着酒味,正要吩咐护卫拿下李落,就听凌依依说道:“赔了他的玉佩咱们走吧。” “小姐,这人这么无礼,还说那样的话,怎能放过他?定要给他点教训。”侍女急急说道。 于秀轩双眉一挑,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要小姐嫁给他才算赔了他的玉佩。”侍女不等凌依依说话便抢先说了出来。 “铃儿,住口。”凌依依急道,可是这个叫铃儿的丫鬟已经说了出来。围观人群中不少人笑了出来,于秀轩脸色瞬间转寒,脸色低沉的可怕,铃儿得意洋洋的抱着双臂,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于秀轩走到李落身前寒声说道:“一个玉佩,便要姑娘以身相许,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玉佩这么值钱,如果值不了,哼,我让你知道知道口不择言的下场。” “我。我的玉佩是祖传的,是我娘留给儿媳的,天底下就这一块,当然值钱了,除非她成了我娘的儿媳,这玉佩就不用赔了。” “好,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玉佩捡起来我看看,哼,今日我要割了你的舌头,看你以后还能这般巧舌如簧。” “要是你赔不起呢?” “赔不起,”于秀轩仰头狂笑一声,“若我赔不起,今日便由得你。” “于公子。”凌依依低声唤了一声。 于秀轩展颜笑着对凌依依说道:“依依莫怕,这卓城里还没有我赔不起的东西。” “于公子,只是赔给他就算了,莫要再生出事端吧。” “小姐,你总是心肠太软,刚才这人如此无礼,就该让于公子教训教训他,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谁要倒霉呢。”铃儿摇着凌依依的胳膊撒娇道。 于秀轩洒然一笑道:“依依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太师府大公子于秀轩。”一时众人议论纷纷,惊呼声交纵响起,不少的异国商客向身旁的人打听,得知是太师于乘云的大公子,都是面露讶然。 于秀轩自傲的说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这两位姑娘赔礼道歉,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放过你,若不然,你便是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李落暗自一笑,刚才人群中那声惊呼一听就是章泽柳的声音,随即说道:“你莫不是赔不起吧,要赔不起就让那个丫鬟给我道歉,我马上走。” 铃儿尖声说道:“让我道歉,别做梦了,看你一会怎么收场。” “铃儿姑娘不用担心。”于秀轩听到李落示弱,笑着对铃儿说了一句,伸出手来,“把破玉给本公子拿过来。” 护卫将捡起的玉送到于秀轩手上,于秀轩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祖宗留下的破玉有多大的来头。”说完于秀轩不屑的扫了一眼玉佩,说道:“成色尚可,不过百两银子罢了,莫说只有一块,就是百块本公子也赔得起。” “是么?”李落戏谑的问道。 于秀轩一愣,禁不住仔细看了一眼玉佩,发现玉佩上还有字迹,忙将两块玉拼在一起,突然脸色大变,惊恐的说道:“你。” 第二十九章 街角争风(2) “于公子,怎么了?”铃儿见于秀轩突然变色,心知不妙,急忙问道。 “你赔得起么?”李落缓缓的抬起头来,顺了下头发说道。李落尚是首次这么近的打量于秀轩,相貌与于英颇为相似,只是没有于英那么苍白,倒显得更加的英挺,可惜现在却是一脸的铁青。 凌依依也觉得颇为奇怪,事由自己主仆而起,不好置身事外,走到于秀轩身边,看了一眼于秀轩手中的玉佩,惊讶道:“大甘御赐,这是宫中之物。” “好眼力,万隆帝钦赐,宫中十三位皇子每人一块。” 凌依依将玉佩翻了过来,背面却写着一个九字,凌依依缓缓说道:“九皇子,你是淳亲王嫡长子李落?”铃儿一听吓了一跳,躲在凌依依身后不敢出来。 于秀轩猛的抬头盯着李落说道:“今日之事你是故意的?” 李落打个哈哈说道:“于大公子可不要信口开河,只是这玉佩不知道于公子赔不赔得起了。” 于秀轩狠狠的瞪着李落,眼睛里都能冒出火。周围人群开始指指点点,开始猜测三人之间的关系,不曾想一日中能看到两个王孙公子,一时这绸缎庄前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少有心人已然开始估算起来。李落向着周围的人群一拱手道:“这于大公子可是说要赔我的玉佩,如果赔不起,今日就由着我,让他身边的这位姑娘嫁给我,还请在场各位为小弟做个明证。” “好。”人群中传出一声大喝,众人回头寻找,却又没看到是谁这么不要命,敢得罪太师府。 果然几名护卫目光连连在人群中扫去,想将刚才呼喊的人找出来,李落说道:“多谢多谢,不过各位看好就行,莫要落了口实,让于大公子背后报复。” “李落!”于秀轩怒声叫道。 “怎么了,于大公子,可是要给我赔玉佩了?”李落嘻嘻一笑道。 “我。”于秀轩强压着怒火,正要说话,却听得凌依依说道:“小王爷,这玉佩是我打碎的,不关于公子的事,还请小王爷和于公子莫要生气。这玉佩是宫中事物,我无法找到一样的,不过不知道小王爷要怎样才可消气,不妨说来,我自会尽全力做到。” 李落眼珠一转道:“这于大公子刚才也是说的明了,若赔不上,只好委屈依依姑娘了,嘿嘿。”说完一脸坏笑的看着凌依依。 凌依依语气生硬,极是生气的说道:“小王爷也是读书之人,怎能说如此轻薄之语。” 于秀轩怒道:“好,好,我便找皇后娘娘,让皇上再赐你一个玉佩。” “这太师府果然有权势,这御赐之物也是随随便便,想要就能要到的,可惜了,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到我手了,反正不会是今日罢了。”李落阴阳怪气的说道。 于秀轩气急败坏的说道:“我今日便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于大公子怕是还没有这个资格随便进宫吧。” “你。”于秀轩一时语塞,顿了顿道:“我进不去,我父亲总进得去吧。” “于公子,”凌依依截道,“只是意气之争,莫要惊动了于伯伯。” 于秀轩一想平日父亲的严苛,也不禁心中一凉,不敢再坚持。凌依依接着说道:“小王爷,这玉佩在外虽是稀罕,不过以小王爷在宫中的受宠,想来小王爷倒也不缺这一块玉佩了,只是不知小王爷要怎么赔偿,除了说让我。”凌依依顿了下道:“还请小王爷明示,刚才确实是我莽撞了,请小王爷见谅。”说完向李落遥遥一礼。 李落轻佻的说道:“哦,忘记依依姑娘在宫中也是有不少的人脉,不过刚才口出狂言的可不是依依姑娘。有些人怕是丢不起这人,让一个姑娘出头,自己偷偷溜了吧。”说完斜瞥了一眼于秀轩。 于秀轩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火气,也向李落一礼道:“冒犯了。” “好好,免礼,于大公子。”李落嘻嘻笑道。 “不知小王爷要怎样才算赔得起这块玉佩?”于秀轩低头问道。 “啊,原来于大公子还要英雄救美啊,好,那我也就不难为于大公子了,你刚才说的这块玉值百两银子,那就给我百两银子吧。” “就这样?”于秀轩惊讶的问道。 “那于大公子要怎样?”李落拉长声音问道。 “好好,我这就赔给小王爷。”说完于秀轩忙从怀里掏出一些银票,找了找,最小的面额也是五百两,随即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了李落。 李落接过一看,说道:“果然还是太师府富甲一方,这手笔不是一般的大。” 于秀轩嘴角抽动了几下,说道:“小王爷,如此可好了?” “嗯,玉佩的事就算了。” 于秀轩听罢,松了一口气,带着凌依依和护卫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得李落缓缓说道:“不过,刚才于大公子似乎对李落祖宗颇有微词。” “你想怎样?”于秀轩倏的转身怒声道。 “藐视我大甘皇族,你说要怎样?”李落语气转寒道。 凌依依上前拦在两人中间道:“小王爷,刚才于公子不过是意气之争,怎能算的上是蔑视我大甘皇族?就是到了皇上面前也断不会定于公子这般大的罪名,还望小王爷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人群中章泽柳与狄承宁也目瞪口呆,原以为让于秀轩低头赔礼,出出气就算了,没想李落全然不留半点余地,而且似乎对凌依依也没有半分眷顾,真要是激怒了于秀轩恐怕李落要吃亏了,章泽柳连忙向一个心腹下人知会了一声,着他赶紧找几个武功高手过来,要真打起来,先抵住太师府的四个护卫再说。 李落冷笑一声道:“那要看我怎么说了?” 于秀轩深吸一口气,走前几步,说道:“李落,你想怎样?” “倒也好办,跪在地上给我磕几个头,我自然就不生气了。” “李落,你莫要欺人太甚!”于秀轩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厉声喝到。 四名护卫也是上前几步,眼露凶光,死盯着李落,只要于秀轩一声令下,便即出手拿下李落。章府的下人还没有回来,章泽柳急的满头是汗,暗骂李落弄巧成拙。 “怎么,于大公子还想动手不成,不过就怕你没这个胆量,没关系的,于大公子,大不了你将你的心上人让与我,这样成人之美,我怎能再好意思要你给我磕头呢。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最多会说于大公子知进退,善用裙带罢了。” “李落,你怎么这样?”凌依依哭道。 “依依,你且退后,我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礼仪的狂徒。”于秀轩忙把凌依依拉到身后,给四名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护卫伸手就向李落抓了过来,李落轻轻一闪,躲过了两名护卫。这时不知谁在人群中一推,好几个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护卫忙把这些人拂开,眼前已然不见了李落,突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掌击声,转头一看,于秀轩的脸上清晰的印着五个手指印,李落笑嘻嘻的站在一旁,说道:“好厚的脸皮,手都麻了。” 四名护卫怒声长啸,齐齐向李落攻了过去,掌风颇重,如果挨上,最少也要躺好几个月,危急时刻,人群中突然飞出几个人影,将四名护卫都拦了下来,逼退护卫后,便围在李落身边,将李落保护起来,面带黑巾,正是章府的家将。 于秀轩气的差点吐血,指着李落道:“李落,我和你没完!” 凌依依终忍不住哭出声来,说道:“玉佩是我打碎的,大不了我把命赔给你。”说完边哭边跑了出去,铃儿叫了一声小姐,看了于秀轩一眼,急忙追上跟着出了人群。 李落暗叹一声,道:“于大公子,若不完,你能怎样?” 于秀轩咬牙切齿的说道:“李落,不出三个月,我让你给我跪地求饶。”说完带着护卫追了出去。 李落呆站了片刻,低声道:“你们走吧,不要让人跟踪了。” 几人颔首一礼,随着散开的人群挤了出去。 章泽柳和狄承宁刚要过来,李落忙打个眼色,没理二人,匆匆也挤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第三十章 街角争风(3) 太师府。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于秀轩脸上。 “父亲,您。”于秀轩捂着脸,唯唯诺诺的看着一脸怒气的太师于乘云。 “孽畜,为了一个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人大打出手,还嫌不够丢我太师府的脸,竟然还对一个皇子大放厥词,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在三个月内让李落跪在你面前?” 于秀轩小心翼翼的说道:“父亲,我们不是要。” “住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这话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中,那对我太师府就是弥天大祸。哼,我于乘云怎么能有你这般没用的儿子。” 于秀轩暗自嘀咕道:“总比于英强多了。” “你在说什么?”于乘云寒声喝道。 于秀轩吓的一哆嗦,忙说道:“父亲大人,秀轩这些日子便在府中不出去了。” “蠢货,”于乘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几日和往常一样,去太傅府找凌家小姐,或是去你常去的一些地方,装作气愤的样子,不要让人看出什么不妥来,知道没有?” “父亲大人果然高明,秀轩知道该怎么做了。” “秀轩,你要谨记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至于女人,就是比凌家小丫头漂亮的也是任你挑选。” 于秀轩眼睛一亮,说道:“多谢父亲大人。” “嗯,你先下去吧,记住,在外面什么也不要说。” 于秀轩应了声是,退出了太师的书房。于乘云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突然开口道:“你怎么看?” “属下问过今日和少爷出去的护卫,这个小王爷还有些谋略,不想王城所传的那般纨绔。”从里屋走出一个身着麻衣的老者,双目微闭,双手拢在袖中,枯瘦的脸庞,样子却是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哦,怎样?”于乘云猛的坐直了身子,睁开双眼,目中寒芒乍现。 “这个小王爷从谋划开始便丝丝相扣,看似是凌家大小姐理屈,却不与凌大小姐过多纠缠,而是激怒侍女铃儿,这个丫鬟受她家小姐宠爱,不知进退,自然想有人能替自己出气,凌家小姐性子温婉,这人选只能是少爷,只是少爷。”麻衣老者停了下来,没有说出口。 “但说无妨,老夫的儿子老夫自然清楚是什么货色,贪花好色,原本想让他学些本事,不想为一个女人就进退失据。” 麻衣老者眉毛微微一挑,道:“这少爷确实有些喜好女色,不过今日之事却是这小王爷逼出来的,而且。” “而且什么?” “这个小王爷,武功根基不差。” “何以见得?”于乘云双目闪动,拂须问道。 “据护卫所说,他们出手擒拿李落,却被其闪过。” “有什么异常?”于乘云奇道。 “就是没有异常之处才觉得异常。” 于乘云没有说话,他知道这老者定会说出真正异常之处,果然这老者接着说道:“据擒拿李落的护卫所说,他们的出手仿佛就该落空一般。” 于乘云惊咦一声,再看麻衣老者,老者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要么是护卫出手失误,要么便是这小王爷有一身不弱的轻功根底。” “好一个李承烨,老夫还是小看他了。”于乘云大笑道,“李落身边的那些高手查清楚了么?” “查到了,是章家家将,该是随章泽柳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狄将军的幼子狄承宁。”麻衣老者不紧不慢的说道:“若真是如此,这淳亲王怕也蒙在鼓里。今日之事倒似这个小王爷和少爷为了凌家大小姐争风,王城中流传李落也是喜欢凌家大小姐,这么故意寻衅,可能是听到少爷要娶凌家小姐,这才按耐不住,落少爷的面子,这种事在王孙公子中经常发生。” “要只是这样就好了,不过我们万不可大意,要加紧时间准备。” “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这麻衣老者正要退入暗处,于乘云问道:“对了,李落去了哪里?” “宫里传来消息,躲到万寿宫去了。” “哈哈,”于乘云长笑一声,“虎父犬子。多留意不要让今日秀轩的无心之言传到宫中,如果有。”于乘云看了麻衣老者一眼,面上闪过狠色,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麻衣老者躬身一礼,悄悄的隐入黑暗之中。 淳亲王府。 李承烨在主屋里走来走去,脸色阴沉的可怕,屋内洛氏、萱妃、兰妃和夏妃都在,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承烨盯着洛氏说道:“你生的好儿子,竟然在外面为了一个女子不惜公然在大街上与人争斗,这和市井之民有何区别,堂堂王府的世子就是这德行么?” “王爷,楼儿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楼儿。” “一时糊涂,”李承烨冷哼一声道:“前前后后都蓄谋已久,还是一时糊涂,最可气的是犯了错竟然躲进宫中,以为这样本王就找不到他了?” 萱妃轻轻一笑:“王爷,楼儿喜欢凌家姑娘,这也不算是什么,凌家小姑娘听说貌美如花,温柔可亲,楼儿难免心喜,只是在大街上争斗,虽稍显过份,但也情有可原,王爷等楼儿回来教训教训就好。不过是打了于秀轩一巴掌,只能怪他儿子无能,难不成太师还能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不成,若真娶了凌家小姐,王爷,这也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太师和太傅结亲已成定局,我淳亲王府怎能做出这等惹人笑话的事,这个逆子,丢人现眼。”淳亲王气道。 “王爷,太师近年权势日重,如果连了太傅,这朝中怕就无人可制了,再有荣皇后和太子,我大甘危矣。”兰妃说道。 “唉,”李承烨长叹一声,“我已向皇兄禀明,可惜皇兄不以为意,皇后更是在旁边推波助澜,结亲之事恐是无力回天了。” “那楼儿若能破坏结亲一事,岂不是还算做了件好事。”洛氏忙说道。 “哼,这等大事怎会因为这点风波就夭折了,再说这个逆子怎能想到这些。”李承烨冷声说道。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间,管家李忠急急走了进来,见到李承烨便即跪倒道:“王爷,派去的下人回来了,只是。” “只是如何,李落可是不愿意回去。”淳亲王怒道。 “不是,”李忠嚅嗫道,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淳亲王,吓得低下头去。 “说!”淳亲王喝道。 “是,”李忠一激灵,忙接着道,“王府派去的下人根本没进得了皇宫就被赶了出来,小人托了宫中几个相熟之人打听,说是去了万寿宫。” “逆畜,以为躲在太后那里本王就找不到他了么?”淳亲王一怒将身旁的一个花瓶扔在地上,砸的稀烂,怒声对惊若寒蝉李忠说道:“备轿,进宫,今日非把这个逆畜揪出来不可。” “王爷,且慢。”兰妃急忙劝道,“此事皇上和太后都已知晓,既然没有让府里的人进去,想来也是不愿意让楼儿受罚,王爷你这般冒然进宫,太后这几日身子一直欠佳,惊扰了太后就不好了,还是请王爷稍安勿躁,过不了几日,楼儿自会回来,到时王爷再教训也不迟。” 淳亲王听完,略一思量,也觉得有理,终是压下了怒气,挥手让李忠退出去,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洛氏身上,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夏妃长出了一口气,看见洛氏一脸的惶恐,略带快意的说道:“这楼儿马上就要落冠了,怎还如此不懂事,累的洛姐姐操心。” 萱妃冷哼一声:“什么不懂事,年轻人为了意中人难免争强好胜,往日里就是杀人放火也不见得要发这么大脾气,今日不过是当街争斗而已,于家公子是什么东西卓城谁人不知,哼,怕是担心太师府兴师问罪吧,堂堂淳亲王府竟也要仰着别人的鼻息行事。” “萱姐姐,小点声。”兰妃劝道。 洛氏感激的看了一眼萱妃,道:“等楼儿回来了,还要请各位妹妹好好帮我开导劝劝楼儿,以后万不能再这样,下次要再发生这样的事,真不知道王爷会怎样责罚楼儿了。”说完哽咽起来。 萱妃一听见哭哭啼啼就烦,起身出屋,剩下兰妃和夏妃劝着洛氏莫要担心,等李落回来了好好说说。 长明宫,亥时。 李落正和万隆帝下着棋,宫女内侍都退了出去,只有萧百死站在下面,映出一道长长的身影,烛光一动,影子也跟着扭动一下,显得格外的诡异。 万隆帝长长的叹了一声道:“楼儿,你的棋艺是比伯父高出好多,只守不攻,朕的棋子寸步难行,如果是在战场,恐怕朕的子都被你吃了。” 李落笑道:“伯父,楼儿没有赢啊。” “哈哈,好一个不赢,却比赢更难。”万隆帝将棋子一推,“不下了。” 李落伸伸腰,将棋子分开放入了棋篓中。承德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晚些时候你父王差人来宫里寻你,被朕拦了出去。” 李落捡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承德皇帝自顾自的接着说道:“今日你的这巴掌打得好,太师最近是越来越放肆了,哼,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有朕护着你,倒要看看他于乘云能奈你何?” 李落抬头,看着万隆帝,没有说话,万隆帝问道:“这于秀轩没有伤到楼儿吧?若不然,朕便下旨将凌家姑娘赐婚与你。” 李落摇摇头,说道:“于秀轩只是说三个月内,我会跪着求他。” “不知死活,莫以为自己是皇帝么?”万隆帝怒极反笑,看到李落和萧百死都没有应声,李承德双目寒芒乍现,嚯地一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问道:“如何?” “枢密院,都卫统领,官山营,冢宰府的钱粮。”李落淡淡回道。 烛光微微晃动几下,殿中阴影与烛光照处交相呼应,犬牙交错,萧百死突然觉得一缕冷气渗进了自己背脊之中,一时冷的连血都凝住了。 第三十一章 卓城暗流 淳亲王本以为李落最多不过一两日就该回府了,不想连着过了三天,李落还是不见踪影,到宫中打听,这李落已不在万寿宫,更甚者竟然连太后也不知道李落的行踪,唯一知道李落下落的万隆帝这几日和宫中几个新入宫的嫔妃夜夜欢歌,通宵达旦,已是数日不曾上朝,淳亲王只好悻悻作罢,暗自气闷。 这日晚膳,淳亲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一时气氛颇为压抑。正在众人用饭之际,管家李忠匆匆走了进来,一礼道:“王爷,宫中急信。”说完向几位王妃微微躬身。 淳亲王双眉一挑,起身道:“去书房。”说罢便离开了采雅轩,留下众人议论纷纷。洛氏六神无主的看了一眼兰妃,说道:“兰妹妹。” 兰妃微微一笑,道:“洛姐姐,放心吧,不会是楼儿,若是楼儿,李管家怎也要向你说一声。” “哦,万一要是楼儿闯了大祸可怎么办?” “洛姐姐,切莫慌乱,一会我去书房看看。”兰妃止住洛氏,宽解道。 淳亲王书房。 “你说什么?”淳亲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皇上刚刚连下三旨,封皇城朱雀大街上的两个侧门,仅留正门;由七皇子玄慈任都卫统领一职;官山营即日集结,七日后午时在定天台兴师,增兵西府。”李忠将方才所述之言又再说了一遍。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之前朝中没有半点风声?”淳亲王沉吟道。 李忠低着头回道:“王爷,皇上俱是先传令谕,之后才下得圣旨,这会宫门已经封上了。” “可有李落的消息?” “回王爷,没有,宫里的消息谁都没有见过小王爷。” 淳亲王略觉诧异,不过很快便放在脑后,琢磨起万隆帝的三道圣旨,皱眉问道:“除此外,可还有其他的异常之事?” 李忠想了想,回到:“王爷,皇上下旨之前应该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是太师府也不知道,刚才从太师府传来消息,太师极是吃惊,已经遣人入宫打探了。” “皇兄到底想做什么?”淳亲王皱紧了眉头。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兰妃求见。淳亲王眼前一亮,说道:“请她进来。” 兰妃走入书房,见淳亲王和李忠一脸凝重,心中一惊,问道:“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淳亲王嗯了一声,看着兰妃说道:“洛妃让你来的吧?” 兰妃脸色微微一红,回道:“洛姐姐担心怕是楼儿在宫中闯祸,特让我来看看。” “妇人之见,”淳亲王冷哼一声,转而和声对兰妃说道:“知你性子,向来不会对朝廷之事感兴趣,楼儿没事,不过。”淳亲王见兰妃面露欣喜,便拉长了声音说道。 兰妃微微一愣,面露古怪,抿嘴笑道:“若有别的事情,王爷不妨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说不定妾身还能帮王爷一二,不过王爷可不能再生楼儿的气了。” 淳亲王尴尬一笑道:“今日还真有些事想请露微帮我指点指点。”说完正了正颜,沉声说道:“皇上今日下旨封了朱雀街上的两个侧门,并让七皇子玄慈任都卫统领一职,还要增兵西府。” 兰妃惊咦一声,皱起了眉头,说道:“皇上好大的动静。” “不错,皇兄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今日连下三旨,而且事前谁都不曾知悉,皇后恐也被蒙在鼓里。” “增兵西府?兵从何来?”兰妃追问道。 “官山营。”淳亲王回道。 “官山营。”兰妃喃喃念道,“这官山营的将领是谁?” “官山营是为保护王城所设的一支军队,人数约在万余左右,历来都是由皇亲国戚任统领一职,如今的统领正是牧王李承文。本王与他见面的次数颇多,但交情不深,不过牧王向来一直是太后的心腹。”说完淳亲王浑身一震,道:“露微,你是说皇兄不是要增兵西府,而是要增兵卓城?” 兰妃苦笑一声道:“按王爷所说,这官山营该不是去西府,那只能是卓城了。” 淳亲王深吸一口气,骇然说道:“皇兄是要平乱!” 正在众人惊骇莫名之时,突然一个虎卫急急赶了过来,说有要事禀报,传进屋后虎卫看见兰妃也在,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不该说。李忠低喝一声道:“快说。” 虎卫忙道:“启禀王爷、王妃,刚才从卓城府尹和都卫所传来消息,司徒吕大人昨夜落水,淹死在沉香河中,都卫所和府尹大人正在调查落水原因,初断应为失足所致。皇上已下旨厚葬,并命宗伯杨大人暂代枢密院参知。” “什么!?”书房内几人都是面面相觑,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 “好了,你退下吧,有其他消息,随时来报。”淳亲王向虎卫说道,“记住,不许外传,若有泄漏,以泄露军机论罪。” “是,末将得令。”虎卫拱手向淳亲王行军礼,退了出去。 淳亲王转对李忠说道:“李忠。” “小人在。” “你命人在卓城四处打探,再令虎卫严加警戒,凤舞营将士调入府中,记住,定要内紧外松。另传前院赵先生,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遵命,小人这就去办。”说完李忠匆匆走出了书房,剩下淳亲王和兰妃。 淳亲王长叹一声道:“皇兄走了一招险棋啊,万一平乱不成,这卓城可就大乱了。” “王爷,依我看,皇上这次恐怕不是平乱,而是逼乱。”兰妃已是平静下来,缓缓说道。 “什么?逼乱?露微,此语何意?”淳亲王惊道。 兰妃面露复杂的说道:“若是平乱,当是越快越好,不会像这般大张旗鼓,王爷是当局者迷,如今卓城表面上还没有乱臣贼子,所以皇上若要平乱,则定要先逼乱,之后才能平乱。” “不错,微儿说的有理。虽说太师野心朝中无人不知,可是现在毕竟还是我大甘重臣,没有什么明目张胆的叛逆行止,可是如果皇兄逼乱不成,这要怎办才好?” 兰妃听得淳亲王唤她微儿,略微不喜,皱皱眉头道:“若如此,皇上自能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乘势削减宗府的势力,到时兵临城下,谁还敢有异动。只是唯一让我担心的是,到底是谁在为皇上谋划?” 看着淳亲王也陷入思索,兰妃眼前突然闪出李落的身影,吓了一跳,兰妃忙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太师府。 机密室的地上一地的瓷器碎片,于乘云面沉似水,冷冷问道:“李承德想做什么?” 屋内站着先前的老者,还是身着一袭麻衣,另有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虎背熊腰,方面大耳,颇具威严。 这时中年人回道:“于太师,卑职以为皇上此举意图敲山震虎,以卑职看,皇上不过是做做样子,压一压王城中的一些流言罢了。” “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 “这,如果不是这样,卑职以为,咱们须先下手为强。”中年人稍稍一顿,眼中闪过狠色,一字一字的咬牙说出。 于乘云一呆,道:“时间太过仓促了。” “太师,”麻衣老者动了动,似乎刚睡醒般慢慢说道:“皇上这三旨一下,我们便没有退路了,若只是皇上想显显自己的威严,那倒不用担心,不过依着传旨的内容和城内迹象,这次皇上定是在图谋大事,而且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官山营进了卓城,我们就如刀俎之鱼,生死尽在他人之手,属下以为,逼宫之事不能再拖,当断不断,其扰自乱。” “只是这万隆帝怎么能想出这一手来,让我们如此措手不及。”中年人沉吟道。 “定是有人在背后为皇上出谋划策,卓城毕竟是王权集中之地,李承德自可用皇帝的身份发号施令,若我们稍有异动,转即就会被扣上叛贼的罪名。”麻衣老者眉角一动,说道。 “可是李承烨在背后操纵?”于乘云低沉着脸问道。 “照目前的情形看,应该不是,李承烨也是在王府之中才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听到消息后李承烨马上加紧了王府的护卫,并命人在王城中四处打探,这淳亲王府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在皇上下旨前并没有异动。若属下所料不差,为皇上出谋划策之人应是在皇宫之中。”麻衣老者摇了摇头,回道。 “宫中?”于乘云皱了皱眉,问道:“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麻衣老者回道,“自万隆帝下旨封宫门,这皇宫中的戒备明显严了许多,目前进出都已经隔离,消息很难送出,不过万隆帝定然没有想到。”说到此处,麻衣老者猛的住口,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第三十二章 太师谋反 太师府。 机密室的地上一地的瓷器碎片,于乘云面沉似水,冷冷问道:“李承德想做什么?” 屋内站着先前的老者,还是身着一袭麻衣,另有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虎背熊腰,方面大耳,颇具威严。 这时中年人回道:“于太师,卑职以为皇上此举意图敲山震虎,以卑职看,皇上不过是做做样子,压一压王城中的一些流言罢了。” “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 “这,如果不是这样,卑职以为,咱们须先下手为强。”中年人稍稍一顿,眼中闪过狠色,一字一字的咬牙说出。 于乘云一呆,道:“时间太过仓促了。” “太师,”麻衣老者动了动,似乎刚睡醒般慢慢说道:“皇上这三旨一下,我们便没有退路了,若只是皇上想显显自己的威严,那倒不用担心,不过依着传旨的内容和城内迹象,这次皇上定是在图谋大事,而且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官山营进了卓城,我们就如刀俎之鱼,生死尽在他人之手,属下以为,逼宫之事不能再拖,当断不断,其扰自乱。” “只是这万隆帝怎么能想出这一手来,让我们如此措手不及。”中年人沉吟道。 “定是有人在背后为皇上出谋划策,卓城毕竟是王权集中之地,李承德自可用皇帝的身份发号施令,若我们稍有异动,转即就会被扣上叛贼的罪名。”麻衣老者眉角一动,说道。 “可是李承烨在背后操纵?”于乘云低沉着脸问道。 “照目前的情形看,应该不是,李承烨也是在王府之中才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听到消息后李承烨马上加紧了王府的护卫,并命人在王城中四处打探,这淳亲王府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在皇上下旨前并没有异动。若属下所料不差,为皇上出谋划策之人应是在皇宫之中。”麻衣老者摇了摇头,回道。 “宫中?”于乘云皱了皱眉,问道:“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没有,”麻衣老者回道,“自万隆帝下旨封宫门,这皇宫中的戒备明显严了许多,目前进出都已经隔离,消息很难送出,不过万隆帝定然没有想到。”说到此处,麻衣老者猛的住口,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哼,李承德此举看来是冲着老夫来的,逼老夫不得不反。不过这卓城老夫经营多年,岂是他只知酒色的昏庸蠢材能想的到的。”于乘云冷笑几声,寒声说道。 突然,闭目的麻衣老者微微一动,双目霍然睁开,寒芒乍现,逼人魂魄,竟是位内家高手,此时一脸凝重,道:“太师,将军,请稍等片刻,有消息传来。” 说完不等于乘云回言,便自走出了密室,盏茶功夫,急急归来,刚一进屋门,中年人便问道:“葛先生,出什么事了?” “太师,密探刚传来消息,司徒吕大人昨夜失足落水,溺死在沉香河,枢密院参知一职已由宗伯杨万里暂代,从吕大人被发现到皇上下旨杨万里暂代参知,前后时间相差无几,必是事先已经设计好的局。” “好一个李承德,老夫往日倒小看他了。”于乘云浑身一震,目露寒光,“竟随便溺死一个司徒大人,看来万隆帝这次不会善罢甘休了。” “太师,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中年人问道。 “举兵之事刻不容缓,不能给李承德留下半点喘息之机。长河,你的都骑军负责城防,都卫负责城内治安,如今都卫新换统领,没有几日时间,将令必不能通达,我请葛先生相助于你,今日亥时响箭为号一举控制都卫,之后我们兵合一处逼宫。你还有不到三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记住,关好城门,若无我的手谕,不许打开城门,可有问题?”于乘云一眨不眨的盯着都骑统领肖长河,沉声说道。 “太师,只有一事,这李承德封了宫门,如果我们逼宫,还有禁军在,我们的兵力恐怕不够。”肖长河略带疑虑的说道。 “禁军的事情肖将军请放心,太师自有安排。”麻衣老者说道。 “告诉长河也无妨,李承孺是老夫的人,到时自会里应打开宫门。长河放手去做,老夫保你百世荣华,绝不亏待于你。”于乘云哈哈一笑道。 “多谢太师,太师果然智谋深算,末将定以死报答太师的知遇之恩。”肖长河略带惶恐的跪下谢道。 “哈哈,肖将军,你可不能死,”太师上前扶起肖长河道:“这大甘的荣华富贵你还没有和我共享,怎能言死?” “是,末将遵令。”肖长河涨红了脸,深深一礼,离开了太师府。 等肖长河离开,于乘云脸色马上又阴沉下来,说道:“葛先生,城中可有异常?” “没有,官山营只是在集结军队,还没有异动,不过也不得不防万隆帝有隐藏的手段。城中就只剩淳亲王府的虎卫和凤舞营有一战之力。” “淳亲王府不足为虑,李承烨谋算有之,胆气不足,没有弄清楚前,他不会冒然出兵,有这些时间足够我们拥立新帝了。葛先生,给老夫盯好宫中和官山营的动向,司徒一死,枢密院群龙无首,暂时不能为我所用,只能靠咱们自己的人了。”于乘云来回踱了几步,转向麻衣老者说道。 “是,太师,属下这就去准备,是否要带大公子一起?”麻衣老者突然想起,站定问道。 于乘云眼光一闪,随即说道:“算了,竖子无谋,去了只是添乱,今日事出仓卒,个中环节不能有半点岔子,他若去了徒增变数,还是不要去了。” 麻衣老者躬身一礼,这时传来于乘云平静的声音:“幕后之人,要活口,老夫要看看是何等人物敢和太师府做对。”麻衣老者一顿,回道:“是。”退了出去,剩下太师于乘云一人站在房中,喃喃自语道:“今晚不错,月夜风高。”说完眼中射出森寒目光,也离开了密室。 此夜,卓城,暗流涌动。 亥时,都卫护所。 一声凄厉的响箭划破夜空,几名黑衣人翻过都卫护所的高墙,打开大门,数百武士跨过门前倒在血泊之中的侍卫,涌入了护所之内,悄无声息的包围了整个卫所。 卫所内人影灼灼绰绰,但却极为安静,没有一丝卫所护卫说话的声音,黑衣人首领走上前去,正是太师府葛姓老者,看了看映在窗上的人影,突然脸色一变,掌风挥出,破开一扇窗户,飞身窜入,随即又倒退着飞了出来,大喝一声:“中计了,快撤。”手里攥着一件长衣,屋中空无一人,只是长衣帽子挂在一个竹竿之上,一头连着麻绳,穿过房梁,系在笼中几只野兔身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卓城城东一声巨响,麻衣老者脸色又是一变,低喝一声:“快退,去朱雀大街。” 一行人一阵疾奔,来到了朱雀大街前,太师于乘云和都骑统领肖长河已在广场之上,于乘云见麻衣老者匆匆赶来,还不等老者说话,便即一挥手说道:“我已知晓,好一个李承德,老夫还是小看他了。葛先生,带领死士准备妥当,进入皇宫之后要最快镇压住宫中情势,活捉承德小儿,到时老夫挟天子以令天下。”说完双眼射出摄人的凶光,一字一句的说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此夜,很多宗府彻夜不眠,卓城随着东城的一声巨响风起云涌,人人自危。 第三十三章 四面楚歌 淳亲王府。 李承烨穿好铠甲,策马站在白玉广场之上,遥望着城东方向,刚才的一声巨响,震惊了王府,淳亲王召集虎卫和凤舞营整装待命,一名五十余岁书生模样的青衣老者疾步走了过来,说道:“王爷,再不出兵可就晚了。” 淳亲王微微沉吟,道:“外面情况没有探明,如此冒然出兵,府内防备空虚,万一再和官山营、城中护卫发生冲突,白白便宜了于贼。还是与禁军联系上之后再出兵,放心,有禁军在,皇宫无忧。” “可是,王爷,我们派出联络的虎卫已有连着两批都没有消息传回,这时再不出兵,老朽恐宫门有变。”青衣老者急道。 “赵先生,请稍安勿躁,承烨再派人过去。”说完淳亲王正要派侍卫再去联络。 突然一个虎卫纵马急奔过来,马还未停,人便飞身落地,就势一滚,跪在淳亲王面前道:“报!王爷,于太师已经兵临宫门,城中都卫除城西卫所外,其余两个卫所都是空无一人。” “什么!?”淳亲王和青衣老者俱是脸色大变,青衣老者急急问道:“城西卫所的都卫现在何处?” 虎卫一顿,颤声说道:“都死了。” 淳亲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和青衣老者面面相觑。青衣老者急声说道:“王爷。” 淳亲王稳了稳心神,大喝一声道:“出兵朱雀。” “是。”虎卫和凤舞营将士齐声呼喝,纵马扬刀,淳亲王一提马缰,第一个出了王府大门,青衣老者微微叹息,在后面紧紧跟上。 从淳亲王府出来到宫门所处,很有一段距离,便是策马狂奔也需些时间,等得淳亲王来到朱雀大街,这里已是兵旗遮月,猎猎作响。淳亲王勒住战马,麾下虎卫和凤舞营弓箭上弦,齐齐对准广场上的兵将,只等令下便放箭。 这时广场上的兵将突然分出一人一骑直奔淳亲王而来,青衣老者忙喝止住虎卫和凤舞营将士,来人距离淳亲王十步之遥,抱拳行礼道:“可是淳亲王?” “是,来将通名。”淳亲王沉声问道。 “末将曲哲,官山营怀化郎将,这是牧王爷的令谕,请恕牧王爷无法亲身前来。禁军参加了叛乱,现皇宫已落入于乘云之手,请王爷将麾下将士安顿于广场西侧,牧王请王爷中军一叙。”说完一礼,将令牌抛给淳亲王。 淳亲王接过令牌,果然是牧王令谕,思索片刻,转对青衣老者说道:“赵先生,你在此统携兵马,见机行事,我去中军会会牧王。” “是,王爷。”青衣老者微一颔首道。 淳亲王提转马头,将令牌交给老者,带着两个亲兵随着校尉曲哲一路来到了中军,刚到中军,便迎上来一骑,隔远问道:“可是十三哥来了?” “是,承文,怎样了?”淳亲王见到李承文心中一喜,忙问道。 说话间牧王迎了上来,牧王李承文是万隆帝最小的一个弟弟,三十余岁,生的仪表堂堂,身着戎装,更显得英武不凡。 “局势不妙,都骑军已反,济南王李承孺竟然也被于乘云不知用什么法子收买了,打开了宫门,现在皇宫已经在于乘云的掌握之中,皇兄下落不明。” “长明宫可有什么消息传出?” “没有,宫门封闭,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去,这皇城已成死地。”李承文杀气一显,冷声说道。 “嗯?”李承烨一惊,问道:“叛贼兵力如何?” “都骑两千余众,禁军近五千,再加上太师府的私兵,有近八千之数。” 李承烨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这么多?” “是啊,十三哥,愚弟才说局势不妙。”李承文叹气道,“我官山营尽起兵马也不过一万三四之数,再加上十三哥的定北军,最多也就到一万五,正面交战我自不惧,可是若要攻城,就稍显不足了。” 淳亲王也皱起了眉头,宫门紧闭,也是一筹莫展,若要攻城,没有攻城器械,这些兵马和送死没什么两样,只能等于乘云肃清皇宫之后,再伺机而动。 淳亲王抬头正欲与牧王商量对策,却看见牧王的表情颇为奇特,只是焦急,却不见多少担忧,随即李承烨开口问道:“承文,你何时入的城?可知城中都卫何在?依你刚才所说,都卫并没有加入叛军之中,现在除城西卫所,城东和城南两个卫所中的都卫都已不见踪迹,承文你可知晓个中原由?” 李承文一脸惊讶的看着李承烨,说道:“十三哥,你不知道么?”说完见淳亲王摇了摇头,牧王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官山营从卓城东门入城,十三哥你应听到一声巨响,便是炸开城门的声音,我们骑兵入城,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没有在于乘云入宫前截住他,更不曾想到李承孺竟然真降了于乘云,被于乘云抢了先机。至于炸开城门的,便是都卫营。” “嗯,好,玄慈知机善断,当是咱们李氏下代的翘楚了。”淳亲王点了点头说道。 牧王奇怪的看了一眼淳亲王,没有说话。 此时,突然听得皇城之东传来厉响,破空划出三支响箭,升至五十余丈炸开,在月色下映得绚烂非凡。李承文剑眉一挑,嘴角含笑道:“成了。” 淳亲王微觉奇怪,正要问什么成了,就见刚才领路而来的怀化郎将曲哲飞奔过来,近前回到:“两位王爷,皇宫东墙刺水门已经破开,我步兵、射声、虎贲、越骑四校已经入宫,请王爷示下。” “好,”牧王长笑一声,喝道:“萧大人何在?” “属下在。”从身后中军传出一声,这个声音很是熟悉,淳亲王惊讶转头,果然是九命萧百死。 萧百死冲两位王爷微一点头,飞身跃到一个图腾之上,大喝一声:“众将接旨!” 牧王在马背之上提气喝道:“承文接旨,请恕承文无法全礼之罪。” “好,”萧百死纵声长啸,将场中喧杂之声尽数压下,随即展开手中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命牧王举兵清君侧、平叛乱,乱军降者不杀,领军将领免职,贬为庶人,其余下众将朕不再追究,若执迷不悟,诛九族。若朕身死,由淳亲王李承烨继位,为了大甘第十四代君,所遇叛贼尽诛杀于宫门之前,钦此。” “承文领旨,谢皇恩。”牧王暴喝一声,抽出长刀,一指宫门,“攻!” 官山营将士刀枪出鞘,缓步向皇宫正门逼了过去,淳亲王顾不得吃惊,忙向亲兵示意,命定北军也随着官山营一起行动,安排妥当,淳亲王转头赞叹一声道:“十七弟,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看来愚兄要和你好好学学了。” “哈哈,十三哥,别取笑我了,论行军作战,你可是大甘第一人,我怎么能比得上你,这些计策三哥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只不过是照本而已。” “嗯?”李承烨一愣,不过事态紧急,只能将满腹疑问压下,随着大军向宫门逼去。 这时宫中的杀喊之声越来越大,在宫墙之外也清晰可闻,官山营与定北军行至弓箭射程之外,牧王示意将士停下,李承文提声高呼:“禁军将士听令,皇上有旨,投降者官复原职,除李承孺外余下众人皆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待城破之日,就是尔等丧命之时。” “我官山营将士已攻入皇城,破开宫门只见早晚,若诸位愿意归降,我淳亲王李承烨担保各位官复原职,活捉李承孺者,官升三级,赏银万两,但若执意孤行,父母妻儿尽诛于宫门之前,定北军听令。”牧王话音刚落,中军中又响起一个威严声音。 “在。”千余将士齐声呼喝,一时震的宫门禁军鸦雀无声。 “本王数十声,若城门不开,尔等速去将禁军建册将士的父母亲属尽皆擒来,有反抗者杀无赦。如违此誓,犹如此剑。”说完李承烨抽出身旁亲兵的长剑,向上一挥,内力到处,长剑应声而断。 “是,”定北军齐声呼道。 “一。二。”呼应着淳亲王的声音,皇宫之中的喊杀之声越来越大,而且离得宫门越来越近,“七。” 突然宫门顶楼传来一个苍老满含怒气的声音:“李承烨,有本事明刀明枪一决高下,堂堂的淳亲王定北候,怎能如此下作!?” “哈哈,”淳亲王一声长笑道:“李承孺啊李承孺,兴兵做反,背叛宗族,竟然还说别人下作?为了一己私欲,拉上千余条禁军将士一起为你陪葬,这便算堂堂正正?叛乱之前你可曾想过,这五千禁军,有几人家不在卓城之内?如此行径,按律当诛九族,你可曾为他们想过?” “你。好一个淳亲王,牙尖嘴利,哼,我们才是真正正朝纲清君侧,而今我大甘风雨飘摇,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只知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朝廷被你们搅得乌烟瘴气。” “好一个忠君爱国之士,”李承孺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李承烨打断,“只是你李承孺是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难道本王还不知道?本王十八岁参军,如今已有二十余年,生平百战,胜多败少,才打下我大甘北府的基业,塞外异族不至于踏马中府诸州,便是这样,本王也不敢拿着忠君爱国的旗号来谋我一己私欲,更不会拿着自己生死弟兄的命来换去自己的荣华富贵。 禁军将士,你们效忠的是我大甘王朝,不是这个卑鄙小人,若连自己的父母都保护不了,还怎么能保家卫国?”说完不等李承孺回话,李承烨便狂喝一声“十!” 这时听得宫墙之上有人大喊道:“我投降,不要杀我的父母,我。” 一声惨叫,话音戛然而止。此时定北军齐声喊到:“残杀同袍兄弟者,杀!” 官山营将士也齐声喊道:“残杀同袍兄弟者,杀!” 数声惨叫又从宫墙之上传了出来,只听李承孺气急败坏的骂道:“住手,全都住手,不要乱。” 突然李承孺没了声响,一声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出:“全都住手,不然,萧某杀了李承孺。”竟是九命萧百死。 萧百死乘乱,用一种军中用具虎爪跃上宫墙,乘济南王不备,出手一举拿下,宫墙之上的将士兵心涣散,竟无一人发觉萧百死已攀上宫门,等到发觉时,却已经迟了。 “打开宫门!”萧百死低喝道。 宫墙上的将士全无斗志,低垂着武器,几个李承孺的心腹已被乱刀砍死,剩下的兵将都惶恐不安,此时城下李承烨的声音又再响起:“打开城门,本王方才所言,仍然算数。” 一个禁军军官模样的将领长叹一声,将兵器扔在地上,说道:“打开宫门吧。” 剩下的兵将也都将兵器扔在地上,颓然坐倒。李承孺见此,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却是昏死过去了。 宫门吱一声,缓缓打开,淳亲王和牧王并骑而行,进了大甘皇宫。牧王赞叹一声道:“十三哥,好一个上兵伐谋,这样兵不血刃拿下宫门,果然了得。咦,十三哥,你似乎不高兴啊?”李承文看见李承烨紧皱着眉头,问道。 李承烨摇了摇头,道:“如此紧要位置,于乘云怎么不在这里?” 李承文一愣道:“莫不是宫中还有其他变数?” 李承烨没有说话,看着正押解禁军的定北军和官山营将士,一拍战马,说道:“走,承文,去问问李承孺。” 两人策马来到萧百死身旁,李承烨含笑道:“萧大人,不愧是我大甘第一高手,二十丈的宫墙,如履平地。好,此次平乱,当记你一大功。” 萧百死微微一笑,将李承孺提到马前,刚一松手,李承孺便瘫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在说什么,李承烨连唤了数声,都没有答应。萧百死一怒,上前抓起李承孺大喝一声道:“逆贼,皇上在哪里?” 李承孺一愣,便即嚎啕大哭,一时天愁地惨。李承烨大怒,命定北军带下去,严加看管。 牧王急道:“要是皇兄落在他们手上,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萧大人,你可知道皇上去了哪里?” 萧百死摇头道:“下官一直和王爷在一起,也不知道宫中情势。” 李承烨眼中厉色一闪,说道:“没其他的法子,承文,你的官山营和我的定北军一起搜,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一定要找到皇兄。” 牧王点了点头,正要传令,突然远处影影绰绰的来了好些人马,定北军和官山营马上戒备起来,正欲进入弓箭射程之内时,萧百死忙喊道:“王爷,是自己人。” 这时从人群中飞出一人,几个起落,宛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到了淳亲王和牧王面前,抱拳一礼道:“王爷,总领。”竟是位女子,只听声音便让人冷的发抖,身形娇美,头戴着黑纱,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淳亲王和牧王兄弟被来人的绝世身法一惊,狐疑的望向萧百死,却见萧百死微一点头,说道:“王爷,这是萧某五妹,八星拱卫中第四星,四面楚歌楚影儿。”说完转向楚影儿问道:“五妹,宫中如何?” 宫中侍卫八星一卫,身手武功由低到高而排,自以九命萧百死武功最高,身份排行却是由高到低,萧百死为八星一卫的老大。这九人中除了三四个侍卫外,其他的平日里很是低调,都是久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这四面楚歌之名还是萧百死一次宫宴之中说起,论武功,老五接不了自己十招,不过若论轻功,这辈子自己都追她不上,宴会宾客人人讶然,不想八星中还有比萧百死身法更好的高手,一时四面楚歌之名风传于卓城上下,只是萧百死当时并没有说这四面楚歌姓谁名谁,是男是女,今次一见,众人都是极为的惊讶,谁也没有想到四面楚歌竟是一位女子,数位大胆的将士护卫目光已在楚影儿绰约多姿的身上上下游弋。 楚影儿语气更寒,冷哼一声道:“七皇子马上就到,皇上去了祈天台。” 第三十四章 问心路上(1) “啊!”淳亲王和牧王一声惊呼,面显喜色。这祈天台是皇上为求天护佑所建,初建于高宗末年,经两代君王修建,才最终完工。祈天台通体由一种罕见的名为云儿冰的白玉打磨而成,高约三十余丈,所砌白玉全部一块一块研磨,上下无一丝缝隙,随着阳光转迁,云儿冰中的云纹也随之流动变化,堪为奇观。 云儿冰坚硬无比,打磨后更是光滑异常,顶部白玉砌成莲花状,莲台中间高耸一块丈许见方的祈案,由一块整玉雕刻而成。自下而上的弓箭无法及至祈天台,除了一条三尺宽许的没有任何凭栏,名为问心路的白玉小径可达外,即便是绝世高手,也无法借力攀上这祈天台。若有数人守住问心路与莲台相接之处,弓箭难及,纵有千军万马,一时也登不上去。 李承烨和李承文,还有萧百死都松了一口气,若有八星护卫,万隆帝在这祈天台上想来也能支持几个时辰,不至于功亏一篑。 说话间远处的军队已经来到近前,正是七皇子李玄慈和他所率的都卫军,李玄慈拍马急奔到淳亲王和牧王跟前,拱手一礼道:“皇叔,请恕侄儿无礼之罪。” “没干系,”牧王大手一挥,道:“玄慈,于乘云这老贼是否去了祈天台?” “是,皇叔,玄慈按计策里应外合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刺水门,接应官山四营入宫后,玄慈便领军去肃清了万寿宫和其他几位娘娘宫中的叛贼,护送她们到了安全地点,这才过来和皇叔汇合。” “玄慈,万事需以皇上为重,太后也就罢了,怎还有这功夫去管几位娘娘?扫清了叛军,宫中自然就安全了。”李承文皱眉道。 李玄慈尴尬的摸了摸脸颊,道:“皇叔,这是父皇的意思。他还特意去祈天台,吸引叛军的注意。” 淳亲王见牧王还要说话,便截道:“承文,时间紧迫,这些话回头再说。定北军听令,随本王救驾。” 牧王醒悟过来,随即也命官山营随行救驾,李玄慈急忙跟上,突听得萧百死惊咦一声,说道:“殿下,怎么八星都在?谁在护驾?” 淳亲王和牧王大惊,转头看去,李玄慈倒是颇为镇定,随即稍稍放下心来,就听李玄慈略带担心的说道:“他在。” 萧百死哦了一声,脸色和缓下来。淳亲王颇为奇怪,不知道萧百死和七皇子口中所说的“他”是谁,想不出卓城之中还有能让萧百死放下心来的武功高手,反观牧王虽不惊讶,却是极为担心。 说话间众人策马狂奔,离得祈天台越来越近,李承烨看着身侧的李玄慈,剑眉入鬓,双目含威,在月光下更是显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微微叹息说道:“皇侄一表人才,大乱之中,当断则断,果然是人中龙凤啊。” 李玄慈微微一滞,略带复杂的说道:“皇叔谬赞,玄慈只是依计行事。” 淳亲王好奇的问道:“牧王也说是依计行事,今日之事莫非是皇上定下的计策?” 李玄慈张了张口,说道:“皇叔,一会你一望便知。” 祈天台已然在望,李承烨只好压下疑问。就听李玄慈大喝一声:“八星一卫,先行一步,肃清暗中所伏叛贼。” 话音刚落,九条人影嗖一声,齐整的飞了出去,四面楚歌楚影儿的身法果然为九卫翘楚,比之萧百死还要快上一线。刚才若不是两位王爷和七皇子在场,恐怕早就教训那些目光放肆的兵将,此时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将令一出,楚影儿便先众人一步,提气跃了出去,迅若闪电,萧百死轻轻摇摇头,连忙跟上。 盏茶功夫,已来到问天阙前,穿过问天阙,就是祈天台。众人到时阙门前已是尸横遍野,八星一卫正在与叛军厮杀,萧百死站在阙门之前,一动不动的钉在正中,稳若泰山,手中长剑划出阵阵剑影,一如惊涛骇浪,向涌上来的叛军将士卷了过去,剩下的八卫分别立于阙门之上,防止叛军越过墙头,而楚影儿更是像一朵轻云,飘忽在墙头和阙门之间,所到之处,血花飞溅,凶厉不弱男儿。 到了阙门前,李承烨带着定北军直冲向阙门,牧王和李玄慈相顾骇然,就听李承烨大声道:“凤舞营上弓,三列,冲!”说罢率先骑马冲向问天阙,凤舞营将士紧随其后。快到阙门,李承烨狂喝一声:“萧大人,墙头!” 萧百死立即明白过来,内力运过长剑,将前面的几名叛军逼开,长啸一声,反身跃上了墙头。啸声刚落,就听得一声大喝:“放!”凤舞营武侯连弩三弩齐发,嗡嗡声接连响起,门内的叛军倒下了一片,虎卫迅速抢上,逼住反击的叛军。一跃一冲之间,定北军已经攻破了阙门,李承文和李玄慈忙催马进入阙内。两军短兵相接,定北军久经沙场,单枪匹马或许未必是禁军和都骑军的对手,只是这般军阵相接,禁军和都骑军远远不及,便是官山营八校,进退配合也远在禁军和都骑军之上。 叛军节节败退,八星一卫更是冲杀在最前端,人影翻动,生生破出了一条血路,定北军和官山营将士紧紧跟在九卫之后,宛如一支立锥,向祈天台刺了过去。 萧百死闪到李承烨身旁叫道:“王爷,不太对劲,叛军人数不少,但是没有一个高手,萧某恐前方有变。” 李承烨心念电转,道:“萧大人,凤舞营交与你指挥,用弩箭开道,杀出一条血路!” “是,下官遵令。”萧百死回道。 “赵庆之,”淳亲王高声叫道。 “属下在。”正是随淳亲王而来的青衣老者。 “带上所有的凤舞营将士和武侯连弩,随萧大人一起,杀出一条血路,不能有半刻停留。” “属下遵命。”说完赵庆之招来所有的凤舞营将士带着武侯连弩,跟随萧百死而去。 便在两军相接的瞬间,阙门到祈天台的路上已留下千余尸体,后面进来的都卫军都要踩着尸体才能前进。这时萧百死突到军列最前,八星围了过来,九人合力杀出数丈,突然齐齐收刃,急速退回,叛军一愣,正要借势杀回,突然嗡嗡声再响,武侯连弩从缺口中整齐的射了出去,惨叫声不绝于耳,更有弩箭将前面的士兵射穿又刺入了后面的将士,箭声刚落,九卫又再次杀出,如此几次,叛军已是岌岌可危。 看着遍地的尸体和飞溅的血迹,在月色映照下分外的醒目,残臂断肢,随处可见,李玄慈脸色发青,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李承烨轻轻一笑道:“玄慈,第一次上战场都这样,你已经很不错了。” 李玄慈想说句客气话,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来。 李承文走了过来,叹息道:“十三哥,以前都说定北军勇猛无比,世间少有,愚弟从来不信,以为自己的官山营不弱于定北军,今日一见,才知自己是坐井观天了。十三哥,佩服。” 李承烨淡淡笑道:“承文,在卓州能有官山营这样的军队,老实说,我比你更惊讶。不过承文啊,今日之局,为兄委实佩服,到底是谁谋划的,这时候你该说说了吧。” 李承文打了个哈哈,突然眼睛一亮道:“十三哥,破了,走,一会你自己看。”说完率先拍马冲了上去。 李承烨一望,果然叛军从中割开,被官山营包围,已然是在负隅顽抗了。李承烨率领定北军和李玄慈的都卫军冲了过去,直奔祈天台下,便是刚才,千余之众的定北军已经不到八百人数,而李玄慈所率都卫在举兵之时尚有三千余众,此时也仅剩下不到两千,好在叛军所剩无几,李承烨留下赵庆之协助李承文留下的一个副将指挥官山营,全歼叛军,自己和牧王以及七皇子率余下的军马向祈天台杀去。 穿过人墙,李承烨终于看见了太师于乘云,一脸惶恐的太子,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皇后,以及几个吓晕的嫔妃。于乘云此时正望着祈天台之上,即使李承烨率军而来,也没有转一下头。顺着于乘云的目光,李承烨看到了万隆帝,还有万隆帝身前的一人。 李承烨仅是抬眼一望,便被万隆帝身前之人深深吸引住。此人手持一把长刀,衣服本来的颜色已经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浑身的鲜血顺着衣角和刀尖慢慢的滴了下来。最令李承烨惊惧的是这人带着的一个大罗鬼的面具,惨白的面具上已经溅上不少血滴,虽显可怕,只是这些却还远不及面具主人的眼神,平平淡淡,仿佛没有感情般,满阶的尸体全如行云流水,不能在此人的眼中留下半点涟漪,李承烨看过一遍,便马上掉转过头,心中怦怦直跳,好半响才平静下来,再看牧王和李玄慈也好不到那里,已是脸色有些发青。 第三十五章 问心路上(2) 万隆帝正站在问心路与莲台相接之处,扶着旁边的云儿冰。高台之下堆满了尸体,再加上问心路上的残骸,于乘云派出的过百武功高手,全被鬼面人斩杀于祈天台下。李承烨狂喝一声:“于乘云,你气数已尽,还不束手投降!” 说完定北军和都卫军将于乘云麾下仅剩的三百将士团团围住,凤舞营将武侯连弩对准于乘云,监视着于乘云的一举一动。听到李承烨的呼声,于乘云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李承烨,突然泄了气一般,面容瞬间老死,仿佛苍老了好多岁,长叹一声,一幅枭雄末路的模样。 突然,就在众人刚放下心来之时,一道人影,快如鬼魅般窜上了问心路,几个起落,已到了鬼面人跟前。萧百死在下面看的真切,脸色巨变,大喝一声:“葛麻衣!”人已经如大鸟般向问心路扑去。 此音一落,八星面容齐变,李承烨和李承文正想问葛麻衣是谁,便被问心路上的暴起的刀光吸住了眼神,于乘云也如回光返照般看着扑上去的人影,就连跃起的萧百死也只是随意指挥阻拦一下。 人影正是太师府的葛姓老者,一直藏到最后伺机出手发难。麻衣老者身形倏动,抽出拢在袖中的双手,手上带着一副寒光闪闪的手套,在月光映照下发出幽幽蓝光,显是涂有剧毒。萧百死狂喝一声:“小心他的拳套。” 鬼面人一动不动,在萧百死高呼后眼珠竟没有转动一下,这时麻衣老者双掌已经快触到鬼面人的咽喉,突然脸色一变,急急飘回了数丈,站在问心路上。萧百死手中微微一滞,险些被刀剑伤到,喃喃自语道:“好快的刀。” 鬼面人这才将眼珠转向麻衣老者,麻衣老者被鬼面人的眼神一浇,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忙定了定心神,双手微张,桀桀怪笑,高高跃起,从高而下向鬼面人抓去。鬼面人似是一呆,看着跃起的麻衣老者,思索了一下,突然提气纵身迎了上去,手中长刀爆出一团璀璨的刀光,一时众人都产生了一个幻觉,仿佛在问心路上凭空又出现了一轮圆月,只是刀光却强于月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只听得金戈相击之声数十下,两人又再分开,却还是麻衣老者被迫退。 鬼面人刚一及地,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拖着一道亮光,直向麻衣老者杀了过去,麻衣老者勃然变色,方才相击,双方都已受内伤,鬼面人更是拼着重伤生生将自己迫退,原以为暂时无力出手,只是守住问心路,却不想刚落,便由高处反向自己杀来,勇悍异常。 麻衣老者醒悟之时已经晚了半拍,刀光已到面前,麻衣老者仓促出手,被鬼面人从问心路顶端一路逼回了十五丈余处,鬼面人手中长刀狂暴异常,偏又迅若闪电,只闻刀声,却看不清刀影,真如地府恶鬼一般。 麻衣老者苦苦抵挡,若能撑过鬼面人的长刀,麻衣老者有九成把握可以反击击败鬼面人,只是在这刀光之下,麻衣老者只能拆招,却没有半点反击的机会,突然麻衣老者一声大喝:“杀!”双臂互交,划出一个半圆,用绝强的内力逼开刀光,双手探出,压下口中的鲜血,急急抓向鬼面人,眼看鬼面人已经无法避让,麻衣老者心中狂喜,掌上加劲,便欲将鬼面人毙于双手之下。突然,麻衣老者看见鬼面人的眼神,带着几分疯狂、几分不屑和几分残忍,笑了,电光火石之间,这是麻衣老者唯一的念头,鬼面人笑了,微一恍惚,鬼面人已不在眼前,下面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麻衣老者定睛一看,已和鬼面人换了位置,而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祈天台上的万隆帝。 麻衣老者心念电转,脚下却没有停,乘势向万隆帝急掠而去,鬼面人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于乘云大喜,这已是最后一搏,麻衣老者越来越近,距离万隆帝一步之遥,探出手就要抓向万隆帝,李承德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呆在当场,无法移动半步,而李承烨军中都发出一声惊呼,双方混战中的将士都缓了下来,齐齐盯着麻衣老者和万隆帝,萧百死和楚影儿已经抢上问心路,却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麻衣老者出手擒住万隆帝,一切努力在最后都付之东流,大喜大悲的情绪在众人之间迅速的游走。 突然,麻衣老者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于乘云狂喝道:“葛先生!” 麻衣老者缓缓的转过头,朝着于乘云诡异一笑,站在万隆帝前,半响没了动静,于乘云和叛军都惊呆了,李承烨乘机大喝一声:“擒下反贼于乘云者,赏银千两!” 叛军醒悟过来,拼死抵挡,只是斗志全无,再加上自己人数已不过三百,若不是都是于乘云心腹死士,早都缴械投降了。 万隆帝定了定心神,轻推麻衣老者,老者应声而倒,翻滚了几下,落入祈天台下。萧百死一直留意着万隆帝,看到麻衣老者翻下祈天台,萧百死心中一冷,鬼面人的最后一刀,震破了葛麻衣的心脉,只是刀从何处,自己竟也没有看清楚,若这一刀砍向自己,不知道有几成把握接下,萧百死暗自盘算,若胜葛麻衣,对于萧百死也非难事,只是这般干净利落的击杀,就是萧百死也不敢放言必能做到。 万隆帝见麻衣老者已然身死,长出了一口气,稍稍活动了下,拾阶而下。萧百死一惊,正要去扶,却见面前射来森寒的目光,如掉入冰窖之中,浑身一冷,萧百死一惊,忙止住上前的念头,只说了声:“皇上。” 森寒目光一闪即逝,鬼面人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直到万隆帝快走到跟前时,才缓缓说道:“多走些路,能多看看。”萧百死一脸的惊讶,鬼面人没有理会,转头看着万隆帝,万隆帝抬头含笑道:“这还是朕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条路。” 鬼面人微微颔首,突然呕吐一声,鲜血顺着面具流了下来,万隆帝惊道:“你受伤了?” 鬼面人摇了摇头,指指下面,万隆帝略微沉吟,点点头,说道:“好,你可能下去?” 鬼面人微微点头,万隆帝沉声说道:“好,我们走。”说罢率先走了下去,萧百死和楚影儿伴在左右,鬼面人跟在最后。 李承烨和李承文看到万隆帝下来,急忙迎上前去,口呼万岁,七皇子也急急跑了过来,唤了一声:“父皇。” 李承德点了点头说道:“朕与于卿说几句话。” 李承烨大喝一声:“众将听令,后退。” 叛军已被李承烨和牧王从问心路台阶处围逼到一角,于乘云家将死士已不到百人,这还是因为叛军中有人质在手,如若不然,这会功夫,恐怕早就被屠杀的干干净净,余下众人自知必死,皆为困兽之斗。 定北军、都卫和刚赶来的官山营士兵停下攻击,退开几步,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万隆帝和淳亲王,还有牧王以及七皇子一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八星一卫。 万隆帝看了看于乘云,又看了看太子和皇后,长叹一声道:“于卿,你这是何苦?” 于乘云长笑一声,满脸悲苦道:“李承德,你命好,我今日连番低估于你,也是我命中该绝,怨不得旁人。” “于卿,朕自问往日带你不薄,于家权势,虽说不算只手遮天,但是也够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为何要有今日之举?” 于乘云冷哼一声道:“李承德,不用在这里假惺惺。成王败寇,老夫输便是输了,你也不用羞辱于我。” 万隆帝轻轻叹息道:“于卿啊于卿,你果是一代枭雄,只是这多少人因为你受到牵连,落得家破人亡,你可曾想过?” 于乘云冷冷说道:“若老夫今日胜了,他们自然会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世间事,有得便有失,谁人可以尽算?” 玄奕太子突然哭出声来,尖声叫道:“父皇救我,孩儿是被这个逆贼挟持来的,父皇救我啊。”说完想冲过来,被身旁的死士用刀柄拍倒在地。 于乘云脸庞抽搐一下,没有说话。万隆帝看看倒在地上呻吟的太子,将目光转向皇后,闻到:“荣妃,是这样么?” 荣皇后在刀兵之中,仍是一幅雍容华贵的气派,胜负流转之间竟是没有半分慌乱,丰姿冶丽,难怪集后宫权宠于一身,淳亲王和牧王见状都是暗赞一声。 荣皇后听到万隆帝问话,缓缓看了一眼玄奕太子,低沉磁性的声音回道:“皇上,事已至此,你认为是怎样便是怎样吧。” “好,不亏是朕的皇后。”万隆帝赞许道,转向于乘云道:“于卿,再做困兽之斗已无必要,你投降吧。” 第三十六章 问心路上(3) “笑话,”于乘云大喝一声,“老夫就是死在乱刀之下,也不会向你这昏庸无度的皇帝卑躬屈膝。众死士听令,若有异动,先杀了这几个嫔妃,大家一起冲出去,老夫这辈子愧对你们,到地府之后再与你们把酒言欢。” “是,”死士目光坚定,俱已抱了死志。几个嫔妃都吓得哭出声来,悲声呼喊,万隆帝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和不舍,怒道:“于乘云,你。” 凤舞营的武侯连弩全都对准了叛军,只待令下便射死剩下的士兵,只是这连弩威力惊人,太子皇后和几位嫔妃也会沦为箭下亡魂,众将投鼠忌器。李承烨看到站在于乘云身旁的都骑统领肖长河,心念电转,高声喊道:“肖长河,将叛贼于乘云拿下,本王向皇上求情,饶你全家不死。” 万隆帝眼睛亮起,说道:“肖长河,快将于乘云拿下,救下朕的嫔妃,朕赦你无罪,不,朕让你官复原职。” 话音刚落,身后众人都皱起眉头,不过无人反驳。肖长河沉默不语,于乘云哈哈大笑道:“李承德啊李承德,老夫还是没有错看你,我大甘有你,国将不存。” “大胆!”数人齐声喝止道。于乘云连连冷笑,却不言语。 这时肖长河缓缓说道:“太师,卑职幸得您的栽培,才有今日的身份地位,自太师当年从狱中将长河救出,长河这条命就已经是太师的了。”说完射出仇恨的目光盯着万隆帝,咬牙说道:“当年武举,我不过家境困苦,衣着寒酸,只是赢了几个王孙公子,便被你们怀恨在心,不但不让我参加最后的几场较量,竟还要治我藐视皇朝之罪,我被关入天牢近一年,若不是太师搭救,我早已经成了一堆尸骨。李承德,当年就是你做的武举监场,你可曾记得?” “这,这朕如何记得?”万隆帝喃喃说道。 “当年太师还没有今日的权势地位,便可为了我倾尽全力,肖某虽说不才,但也懂得礼义廉耻。太师,长河愧对您的器重,先走一步了。”说完不等于乘云说话,掏出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低声说道:“太师,来世长河再效犬马之劳。” 于乘云没有回头,眼神连闪,略带悲意向万隆帝说道:“李承德,你说老夫害人性命,可是这些年你害的人还少么?我大甘风雨飘摇,边疆战事不断,贼盗四起,而你只知风花雪月,可曾想过大甘的黎民百姓?此时此处,你还想着你的宠妃美妾。” 万隆帝语塞,看着苦苦哀求的嫔妃,实在是下不了狠心将她们和叛军一起格杀。淳亲王和牧王对视一眼,齐声道:“皇兄,迟恐生变,请下令吧。” 万隆帝闭上眼睛,耳中听着嫔妃的哭声,留下了两行热泪,正要下令放箭,突然从身后传来声音道:“于乘云。” 万隆帝忙睁开眼睛,大喜过望,转头看去,正是祈天台上的鬼面人。 周围将士自动为鬼面人分开一条道路,在经过万隆帝时,浑身的血气刺的淳亲王微微皱眉,鬼面人走到于乘云面前站定,静静的看着于乘云,萧百死正想上前保护,被万隆帝拦住,就听鬼面人冷声说道:“于乘云,今日你败了。” 于乘云眼中射出摄人的凶光,恨恨说道:“就是你在背后为李承德出谋划策?” “算是吧,”鬼面人略带疲倦的说道,淳亲王心中一惊,只是觉得这个语气似乎特别熟悉。 “好,好,”于乘云脸说了数个好字,冷声道:“若你是想让老夫放了这几个嫔妃,还是省些口舌吧。” 鬼面人缓缓抬头说道:“于乘云,你精于算计,懂取舍。你回头看看这几位妃子,痛哭流涕,全不如荣后这般仪态端庄,你想用她们换什么?是换你死无全尸,还是换你家中子女永世为奴为娼,或者我可以打断他们的腿脚,让他们在闹市天天骂你,让人取笑?再或者将你的血肉喂给族中的老人幼子?想来也不是每人都能有你这般想得开,不怕死,定有人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吃完了再换别人的,说不准该轮到秀轩公子了。太师府家大业大,却不知太师心疼哪个?” 在场众人除了心志狠硬之辈,都是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尽皆骇然,一时场中阒无人声,再加上阴气森森的大罗鬼脸,便是哭泣的几位女子,也惊得止住了声音。于乘云周身发寒,颤声说道:“好狠的心,老夫也该想得到,司徒大人和宫中护卫,你想杀就杀,论狠毒,老夫不及你。” “太师长于攻心算计,远胜于我,若不是猝然发难,谁胜谁负殊难预料。只是,”鬼面人顿了顿,接道:“太师你留着太子皇后和几位嫔妃,一直不杀,心中已然存有侥幸,方才更没有阻拦肖将军自杀,即是要让我们觉得你已下定决心要鱼死网破。于太师,你也算的上是一代枭雄,不用让我轻看你,我许你,于氏族中祠堂仍在,除参与此事者其他于氏族人流放北疆,抄家之后,我会请皇上恩准,散些钱粮,够你的族人余生用度,若于家之人无谋反通敌,我护他一世平安。”说完静静的看着于乘云。 于乘云脸色变换数次,最后长叹一声:“随你吧。只是我麾下死士,还请一并放了吧,我以这些年私藏金银兵器的宝库相换。” 鬼面人不语,侧身站开。 万隆帝忙道:“好,朕准了。” “收起兵刃,让她们过去。”于乘云命道。死士移开兵器,几位嫔妃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太子也站起身来,急奔向万隆帝,经过皇后时,荣后刚想开口唤住,却见太子一脸的害怕,披头散发,早没了往日里的雍容气度,心中一软,没有再说话。 嫔妃过去后围在万隆帝身边,嘤嘤哭泣,万隆帝却在一边温言相劝,于乘云看罢长叹一声,说道:“李承德,我不及你命好。” 李玄慈喝道:“无耻逆贼,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于乘云不以为意,转向鬼面人说道:“我有最后一事相求。” 鬼面人没有说话,待了片刻,缓缓将面具拿了下来,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除了事先已经知道的万隆帝,萧百死,牧王和七皇子外,余人全都一声惊呼,于乘云更是怔在当场,鬼面人转过头,向李承烨走了几步,跪倒道:“父王。” 在鬼面人开始说话时,淳亲王便觉得声音似曾相识,却一直不敢肯定,等到鬼面人拿下面具,看清侧脸之后,淳亲王耳中突然嗡一声响,脑中如有黄吕钟声,眼前一黑,半响什么也看不清楚,叫他父王时也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淳亲王才艰难的吐出道:“李落!” 当日李落在城西锦蚕街与于秀轩争风,听到于秀轩狂言三月之内定让自己下跪求他,再从章泽柳那里听来太师最近一直在私传圣谕,通过冢宰府调集粮草,便猜测这于乘云图谋不轨,随即进宫,去万寿宫找了太后,告知一切。 一众孙子孙女中李落最受太后疼爱,自小李落便时时找太后倾诉,随端木沉舟习武一事太后也是知晓。自洛儿身死,李落心中凄苦,肆意放纵,若不是得太后时时宽慰开解,李落恐早就失心错乱。 太后平素就惊叹李落的才学,才有为万隆帝说出李落可堪大用之言,听到李落谋划,便即答应,密召了万隆帝一起商议。万隆帝初时颇为惊讶,但自小信任太后,又对李落宠爱有加,没有过多思量,竟放心招萧百死依计行事。 于乘云镇定下来,望着李承烨道:“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李承烨却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只是看着满身是血的李落,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乘云长叹一声,看着荣皇后,欲言又止,荣后微微一笑道:“兄长,不想今日是这个结局,这些年,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处处与你方便,你也不会萌生这么大的野心,事到如今,就让妹妹最后陪你一程吧。” 于乘云嘴唇翕动,低沉说道:“诗菀。”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荣皇后向李落说道:“以前见你聪慧,心底却过良善,今日一见,倒是放下了本宫的心事。皇上信你,莫负了皇上。玄奕是你大哥,此事他并不知晓,若太子当不了了,以后便让他平平安安的做个普通人了此残生,算是本宫求你一事,你能应么?” 李落看了看荣皇后,又看了看万隆帝,随即说道:“好,我应。” 荣后笑道:“你生在这帝王之家,倒是个异数。”又向万隆帝说道:“皇上,我负了你,照顾好奕儿。” 万隆帝不忍道:“菀儿,朕不怪你,都是你兄长蛊惑,回来吧,朕还如以前一样待你。” 荣皇后轻轻一笑,道:“皇上,晚了,赦了于家灭族之罪,总得有人替死,要不然枉死的将士怎能瞑目。”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慢慢倒下,于乘云悲呼一声,将荣皇后抱住,终忍不住流下了泪水:“诗菀,是大哥错了,是大哥错了。” 牧王微一挥手,将士上前将于乘云架起,剩下的死士围做一团,都是收刀还鞘,闭目等死。万隆帝叹了一口气道:“押入天牢。” 于乘云被带了下去,场内只剩下几十死士,孤零零的站在众军包围之中。万隆帝望向李落道:“由你处置吧。” 李落一愣,转过身去,缓缓说道:“杀。” 机括声和嗡嗡声响起,随即又停了下来,回首望去,再无一个站着的死士。李落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一阵眩晕,似乎万隆帝在说些什么,但是一点都听不见,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耳旁隐约听到一声惊呼,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七章 狱中闲谈(1) 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以后,李落睁开眼看着床顶,过了好久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挣扎着下了床。 冰心决果然是绝顶的内家心法,受的内伤竟然没有恶化,已经开始好转。 环目一扫,不是清心楼,李落慢慢的走出房门,几个站在外面的宫女和内侍连忙迎了过来,道:“小王爷,您怎么起来了?”另有一人急急跑了出去,显是通知他人。 李落问道:“这是哪里?” “回小王爷,这是长明宫。” “嗯?我睡了多久了?” “回小王爷,您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还多三四个时辰。” 李落淡淡哦了一声,看看日头,果是清晨,随即说道:“你们忙吧,我随便走动走动。” 众人应是,却无一人离开,都跟在李落身后。李落绕着楼前缓缓散步,突然听得一声欣喜的声音传来:“楼儿,你醒了。” 李落回头一望,万隆帝匆匆走了过来,宫女侍卫全都跪倒行礼,李落也正要跪倒,被万隆帝一把扶住,说道:“御医说你今日差不多该醒了,朕特意备了些膳食,就等你起来。 哼,要不是宫女通传,朕定会砍了这些庸医,累朕等了好长时间。” 李落微微一笑道:“皇上,那也该砍楼儿才对,是楼儿一直没有醒来,怨不得太医。” 万隆帝哈哈一笑,问道:“楼儿,觉得如何了?” 李落动了动手脚道:“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稍微有些虚弱,过几日慢慢就好了。” “好,那就去更衣,陪朕用膳,用完膳,再随朕去看看太师。” “哦?”李落略微惊奇的问道:“皇上,这几日卓城和太师府怎样了?” “不急,等你更衣,边吃边说。” 自李落昏倒,于乘云被下入天牢,太师府便树倒猢狲散。 往日依附太师府的世家商贾都纷纷四散而去,不敢与太师扯上半点关系,更不时有人向卓城府尹揭发太师府往日的贪赃枉法之事,府尹大人亦是忙的焦头烂额。 不过对卓城的平常人家来说,太师府府门的封条似乎如投入湖中的一粒小石子,只是掀起了一星半点的涟漪,多了几句饭前茶后的谈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日子还是往常的日子,规矩也是往常的规矩。 都卫军统领仍由七皇子李玄慈暂代,都骑军此次叛乱损失极重。 参与逼宫的两千将士尽被屠杀,剩下的除东门护军死伤外,其他三门的将士都被押解讯问,若与此次叛乱有关者,皆被关入天牢,空缺的人数由官山营补充,牧王李承文代了都骑统领之职。 禁军也是损伤颇重,除了半数投降的将士外,余下的也俱沦为这场宫廷政变的亡魂,只留下了叛贼的名声,牌位不得进宗族祠堂,真正的成了孤魂野鬼。 皇宫护卫空虚,万隆帝急招了定北军补充禁军,命淳亲王李承烨暂代禁军统领一职,至此,这场宫墙之变才平息下来,朝中各司重新开始运转。 李落昏迷至今,万隆帝却只是命了卓城三军的统领,着人封了太师府,查获了于乘云私藏的金银钱粮,空出了三公太师的爵位,余下的都维持了原状。 朝中大臣,世家豪门和富商巨贾纷纷猜测,人心惶惶,不知万隆帝将如何善后,最惶恐者便是太傅凌疏桐,三次求见万隆帝,都被挡了回去。 而谁也没有想到,万隆帝根本没有思量这些事,只是等着李落醒了,便兴冲冲的去了天牢,看看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的于乘云。 李落终于看到沦为阶下囚的于乘云,虽说发髻散乱,脸色灰白,但是却端坐在草芥之上,亦没了当日的落魄样子,反透着一股摄人的气魄。 于乘云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万隆帝,眼光在李落身上略作了停留,便又闭上了眼睛,冷冷说道:“老夫以为你昨天就该来了,没想到今日才来,要么是老夫又低估你了,要么或许李承德你不敢一个人来?” 万隆帝哈哈一笑道:“乘云啊,朕是不敢一个人来见你,你没猜错。唉,诗菀也如你一般,争强好胜,老实说,朕真的怕见你们兄妹二人。” “哼,老夫看你下手,狠辣决断,就是诗菀身死,你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已然要诗菀死了吧,果然不亏是一国之君。”于乘云冷声说道。 李落听到,皱皱眉头说道:“于大人。” 于乘云睁开眼睛,双目闪过寒芒,道:“老夫不过是一介阶下之囚,当不得大人之称。” 李落不理睬,接着说道:“于大人,若不是你将荣后扣于身边,荣后怎至于会死?仅是你事败,皇上自会想办法保住荣后的性命,而像你这般,带着荣妃太子兵逼祈天台,皇上怎能不杀荣后以平众怒?若荣后不死,太子更是危矣,这一切不过是你逼出来的,便是皇上在荣后身死之前,就说过赦了死罪,观之你于大人不过在荣后死后干嚎了几声,心中早有定计,用你再加上荣后换来你们于氏宗族的一线生机。论起心计狠辣,于大人,你高出皇上许多。” 于乘云盯着李落看了一会道:“李落,老夫从来没有想到李家还能出你这么一个人物,就是你父也不见得有这般决断。不过李承德,这样的天纵之才,你能御驾的了么?” 万隆帝不等李落说话,道:“乘云啊,姑且算是你在为朕着想吧。” 说完看了李落一眼,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大甘就如你所说,表面上看得还是繁华强盛,不过亦是朽木难支,若有野火燎原,大甘必然大乱。朕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这些年朕懒了,不愿意操心了,这大甘朝廷里的大臣亲王,没几个真心替朕分忧的,朕的皇子,也没几个争气的,但这大甘的基业朕还想传下去,楼儿有本事,朕将这大甘传给他又有何妨?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驽驾李落,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朕知道他是对我大甘好,对我李氏宗族好,已然足矣,别的事,就留给乘云这样的人去操心吧。” 李落听完呆了一呆,于乘云脸上同样露出震惊的模样,半响说道:“如果你所言非虚,李承德,老夫真的低估你了,用人不疑,推心置腹,老夫不及你。” 万隆帝哈哈大笑道:“乘云啊,你没有这样的子侄,朕还是要强过你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真的当上了这三十三州的皇帝,怕比朕也强不到那里去。” 于乘云冷哼一声,道:“李承德,你若想奚落我,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万隆帝嘿嘿一笑道:“不错,朕确实不够资格奚落你,不过朕今日特地带了李落过来,想来朕就有这个资格奚落你了吧。” 于乘云脸庞微微抽搐,狠狠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万隆帝自顾自的说道:“乘云啊,你屡次说你低估了朕,朕想知道,你到底哪里低估了朕?” 于乘云淡淡的看了万隆帝一眼,沉默了半响。 开口道:“当日一战,老夫低估你有四,其一,老夫不曾想到你会猝然发难,让老夫的布置大都落空,更让老夫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无凭无据,就敢杀了九卿司徒。”说完看着李落道:“好狠好绝的心。” 万隆帝听完也是兴趣盎然的问道:“对了,楼儿,当日你为何非要萧百死先杀了吕名博?” 李落看到于乘云眼中闪过一线阴霾,微微叹了口气。 随即回道:“回皇上,吕名博执掌枢密院,卓城之中事无巨细,必要经过吕名博。于大人蓄意谋反,有心人都敢猜测一二,但是枢密院却没有半点情报,无外乎三种可能。 其一,吕大人已投靠了于大人; 其二,被人控制; 其三,不知悉此事。 枢密院三支向来单独行事,只有到了参知这里才会整合起来。 若是其一,杀了吕名博,枢密院自不能再为于大人所用,我们就多了两天的时间。 若是其二,吕名博一死,幕后之人亦不能操控枢密院,如果是被枢密院之人控制,三支定会互相牵制,没有吕名博弹压,这乱的时间也是够了。枢密院一向隐忍,众人只知参知,其他人员多不得知,比之禁军更要严苛,忠心上也是不遑多让,于大人恐没有时间将枢密院三支都收罗麾下吧。 至于其三,”李落顿了顿,说道:“死,也就死了吧。” “好,好一个事无巨细,原来吕名博死在落水之前,”于乘云赞道:“若不是老夫的人,杀就杀了,也不能留下半点风险,李承德,有此子是你之幸。” 万隆帝接道:“那其他的低估之处?” “老夫低估你的第二点,不想李玄慈能这么短的时间控制住都卫,手段毒辣比之李落有过之而无不及,将几个老夫的心腹及所辖兵将都集中与城西卫所,全部屠杀,其中必定少不了大内九卫。不过这里有不少兵将本与此事没有牵连,为麻痹老夫,竟然用这么多人命陪葬,好,好,李承德。” 正说间,于乘云突然看到李落和万隆帝的表情,微微一滞,转声大笑道:“好,原来还是李落的计谋,不过老夫想知道,你怎知都卫中谁才是老夫的心腹之人?” 李落萧索说道:“知道的就调去城西卫所,不知道的也遣去,杀了将领,封锁消息几个时辰,辅以大内九卫,自然能控制住余下的都卫。” 于乘云眼中异芒练练闪动,点点头道:“不错,若是老夫,也会这般做法。” 顿了顿,于乘云接着说道:“其三,老夫不想你在宫中早有布置,宫内的禁军侍卫全都打散重整,各营总领悉数互换,库中弩箭也是尽数烧毁。军令不行,老夫入宫,竟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将禁军重编。”说完看着李落道:“你猜到李承孺是老夫的人了?” “只是都骑都卫,破不开皇宫大门。” “其四,官山营。在月下春江这个地方,藏十几艘船,若是无心,谁也发觉不了,若无官山营,大事定矣。”于乘云说完长叹一声,“天不佑我。李落你从何时便开始谋划此事?” 第三十八章 狱中闲谈(2) “当日与秀轩公子争斗之后。”李落心中微微一沉,低声答道。 “什么!?”于乘云站起身来,走前几步道:“你仅花了一天的时间?”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于乘云面如死灰,颓然坐倒道:“一天,仅仅一天就毁了老夫数年的心血。” 万隆帝又唤了几声,于乘云只在喃喃自语,万隆帝颇有些意兴索然,拍了拍李落,说道:“走吧,回去了。” 李落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万隆帝转身正欲离去,突然听于乘云唤到:“李落。” “嗯?”李落微微诧异的回头应道。 “听说犬子于英与你关系莫逆,还望多加照料。于英虽说是老夫亲子,但在家中并不受宠,老夫素来不甚喜他,还望看在往日你二人的情分上放他离去。”于乘云低头说道。 “我自会安排。”李落缓缓说道。 于乘云抬头看了看李落,微微点头,闭上眼睛。 李落转身随万隆帝向外走去,转过一道墙,正在前行,突然旁边一间监牢之中的犯人猛的扑向栅栏,嘴中呜咽作响,伸出两手,欲抓向万隆帝,万隆帝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李落也是吃了一惊,旁边的侍卫忙挡在万隆帝身前,就要拔刀去砍,被李落拦过,道:“算了,走吧。” 众人正欲离开,突然万隆帝叫道:“停下。” 侍卫和李落不明所以,就见万隆帝上前几步,侍卫连忙跟上,万隆帝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济南王。” 李落一惊,仔细看了看牢中之人,只是所关人犯披头散发,疯疯癫癫,一点没有济南王的影子。就听到牢中人犯喃喃说道:“济南王,谁是济南王?谁是济南王?” 万隆帝微微一叹,道:“承孺,你就是济南王啊。” 疯癫人犯又继续说道:“我是李承孺,我是济南王,你是李承德。”突然人犯眼中突然射出光芒道:“李承德,你还我茹儿。”说完猛的又扑向万隆帝,双手乱抓,一名侍卫用刀鞘狠力打向李承孺伸出的手,李承孺惨呼一声,将手缩了回去。 万隆帝一呆,惊问道:“谁是茹儿?你说的可是怡妃?” 李落微微皱眉,向跟随的侍卫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在外面等我们。” 侍卫看了万隆帝一眼,却见万隆帝满脸的怒容,互望一眼,躬身一礼,匆忙退出了天牢。 万隆帝怒道:“朕待你不薄,命你护佑皇宫安危,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同外人作乱,李承孺,你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么?” 李承孺狂笑道:“李承德,你不用在这里满口仁义,我这个禁军统领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想我李承孺不过是庶出,无权无势,如果不是茹儿帮我求情,我怎么会坐上禁军统领的位置。李承德,你见茹儿美貌,竟然下旨就将茹儿收入后宫,李承德,你难道不知道茹儿与我已经订了终身么?论年纪,我还是你的哥哥,不想你竟然能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若你好好待茹儿也就罢了,可是李承德你喜新厌旧,茹儿过不了几年就已经失宠,现在在宫中也只能勉强度日。我大甘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我要解救茹儿出来,我要救茹儿出来。”李承孺重复了几句,突然大声说道:“李承德,我反的是你,没有反我李氏宗族。” 万隆帝脸色阵红阵白,咬牙说道:“好好,好一个痴情人,朕就随了你的心愿,让怡妃一起陪你吧,省得你路上寂寞。”说完转身离开。 李承孺在身后狂骂不止,直到万隆帝快转过墙角之时,又传来李承孺的苦苦哀求之声,声音凄惨尖利,李落闻声心中阵阵悸动,看了看身前的万隆帝,没有说话。 两人一语不发的回到了长明宫,万隆帝气还没有消下去,在房中转来转去,拿起桌上的花瓶用力砸在了地上,一声脆响,吓得满屋的宫女内侍全都跪倒,浑身发抖,噤若寒蝉。 李落上前几步,轻轻唤道:“皇上。” “什么事?”万隆帝怒声问道,看是李落,压了压火气,对宫女内侍喝道:“全都滚出去!” 宫女内侍如释重负,慌忙退出了长明宫。万隆帝又在转了几圈,站定盯着李落怒声说道:“这就是朕的皇兄,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将我大甘的基业送给一个外姓之人,李落,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杀?” “该杀。”李落淡淡回道,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怡妃若与此事无关,还请大伯网开一面。” 万隆帝猛的转身盯着李落,看见李落一幅疲惫之态,心中一软,泄气道:“楼儿,你是不是觉得大伯也是个荒淫无道的皇帝?”说完不等李落回答便即说道:“朕没有那么硬的心肠,只是气急才会这么说,放心,若怡妃与此事无关,朕不会枉杀。” 李落缓缓点头道:“谢皇上。” 万隆帝重重的叹了声气,说道:“楼儿,午时你随玄慈去抄太师府吧,朕一直留着这个差事,就为了等你醒转,若有什么你喜欢的,就拿去吧,不用问朕了。这次抄家,你为主,玄慈为辅。”万隆帝见李落欲出言推辞,便即说道:“不用说了,朕有些累了,你自去太和殿等玄慈吧。” 李落黯然应了声是,退出了长明宫。 到了太和殿没有一会,七皇子兴冲冲的走了进来,看到李落,高声叫道:“玄楼。” 李落站起身,回礼道:“七皇兄。” 李玄慈一把拽过李落道:“别坐着喝茶了,走,去抄于乘云家了。”说罢拉着李落就出了殿门。李落看看满脸兴奋的李玄慈,心中微叹,轻挣开手,跟着李玄慈出了太和殿,直奔太师府。 刚到太师府,就听得里面一片吵闹,还夹杂着女眷的哭声。李玄慈先李落一步跨入府中,大喝道:“喧哗什么?” 负责抄家的是宫中禁军,见李玄慈进来,连忙行礼,一位禁军头领上前道:“七殿下,于家老太太拦着我们不让抄家,兄弟们正和他们理论呢。” 李玄慈怒声道:“还理论什么?若再有阻拦,命人拖出去了事。” “是。”禁军头领应了一声,正欲下令,就听大门处传来李落的声音:“七哥,等等。” 李玄慈讶然回头问道:“玄楼,还有什么事?” “我去和于老夫人说吧。” 李玄慈听罢不以为然,不过此次抄家,万隆帝已明旨李落为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哼一声道:“也罢,老九你去说说,若还不识抬举,就休怪七哥心狠了。” 李落点了点头,走了进来,禁军近半是来自定北军,见是李落进来,全部跪倒行礼道:“小王爷。” 李落微微点头,道:“都起来吧。”说罢李落环目一扫,就看见人群之中的于英。于英看见李落进来,偷偷瞅了几眼,看见李落望来,忙把头低下,缩入众人之中。李落心中微微一疼,定了定神,走到于老太太身前,还没等说话,于老太太一杖便挥了过来,厉声骂道:“哪里来的逆贼,光天化日敢来太师府行抢,我儿呢,我儿是当朝太师于乘云,叫他来全把你们杀光。” 李落没躲,老太太的拐杖砸在了李落肩上,旁边的侍卫见状怒吼一声,当日一战,李落血衣鬼脸,状若,早已在禁军中竞口相传,今日见于老太太竟敢如此无礼,数人已拔刀出鞘,就欲上前砍倒于老太太。李落挥手一摆,拦住侍卫,转向于老太太道:“贵子所谋事败,想来老夫人也有听闻,于乘云密谋谋反,兵逼皇城,现已被下入天牢。老夫人,你也是经过大富大贵的人,朝野上下,浮沉起落,想必看过不少,如今皇上网开一面,没有株连九族,已是莫大的恩惠,若老夫人还是这般刚烈,恐怕院中的于氏族人没有几人可以幸免了,还望老夫人斟酌。” 于老太太一呆,回首问道:“可是真的?” 旁边一位中年女子低泣道:“母亲大人,是真的。” 于老太太怔住,脸色瞬间衰败下去,待了半响,听到身后哭泣之声,一拄拐杖喝道:“别哭了,让他们抄吧,这都是命,别丢了我于家的脸面。”说完身形一晃,旁边丫鬟连忙扶住,于老太太一把推开,挣扎几下站定,对着李落说道:“抄吧。” 李落回头看了李玄慈一眼,微微点头,李玄慈一挥手,众禁军便即上前,将持刃的太师府护卫尽皆拿下,护卫见于老太太已经发话,都已没了反抗的心思,全部束手就擒。几队禁军侍卫争先恐后的冲入府中,于老太太脸色发青,嘴唇颤抖,李落见状暗自叹气,转身便欲出太师府,听得府内遥遥传出女子哭声,李落双眉一挑,蕴含内力的声音淡淡送到场中众人耳中:“太师府上下,生者生,死者死,若有借机欺辱府中女眷者,斩。”说完走出了太师府。 第三十九章 七霞宝珠 场中诸人都颇为惊讶,尤其是太师府众人,有些貌美女眷都已认命,要少不了一番凌辱,不想李落有此一说,都面显复杂的看着李落的背影,不过若是知道便是李落胜了于乘云,怕别有一番滋味。 李玄慈也是心中惊诧,看到李落萧索的身影,突然想起祈天台上的杀景,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落出了大门,长吸了一口去,门外已是有不少人围观,若不是有禁军和一些都卫看守,恐早都进来一观究竟。觉得心中憋闷,走到太师府大门一侧的古树下,斜靠在树干上,抬头望着树叶,风怀其中。 又一番物是人非。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落正看着一只落在枝头的喜鹊,突然李玄慈疾步出了太师府大门,四处张望,看见李落,忙叫道:“老九,快看,这是什么。”说完跑到李落身边,摊开双手,将手中物件递给李落。 还没等李落仔细看,就听得旁边人群发出阵阵惊呼,李落不禁低头细看,手中物件大若鸡蛋,通体浑圆,竟发出七色之光来,李落震惊问道:“七哥,从哪里来的?” 李玄慈微微得意道:“想不到吧,太师府中竟然还有如此上品的七霞珠。太师这老东西真是私藏了不少奇物,就是宫中也不见得有。” 李落微微一笑道:“七哥,这个七霞珠价值连城,你若喜欢,就留着吧。”说完将七霞珠递还给李玄慈。 李玄慈微微一怔,道:“老九,你不要么?这于乘云将府中珍品都藏在一个密室中,方才被侍卫找到,我进去看了下,稀罕物不少,不过这个是最少见的,我这才拿出来给你。 这七霞珠并不只是看着好看,这玩意留在身边,修习内功时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还能解毒。再说,你若不要,送给谁家中意的姑娘也是天大的美事啊,对了,城中不是都在传你喜欢凌家姑娘么,要不送她?” 李落摇头笑笑道:“都是误传,哪有此事。无妨,七哥,你若喜欢就留下,玄楼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李玄慈奇怪的看着李落说道:“那你可是要太师府中最漂亮的女子?” 李落哭笑不得,回道:“七哥,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玄楼确无兴趣,就留给七哥吧。” 李玄慈长叹一声道:“老九啊老九,为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前放着好好的天之骄子不做,浪荡在风月之地,皇城危难之际,你又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事成之后却又不要封赏,为兄真的猜不透。 不过此次父皇已然说过你若不要府中东西,着我挑一样最好的给你,你若不要,我怎么向父皇交差。” 李落听完李玄慈一番话,思绪恍惚,抬头看时,眼前已经没了李玄慈的身影。李落看了看手中的七霞珠,终是收入了怀中。看看天色,竟已经在树下站了好长时间,已有不少围观之人散去,李落起身拍了拍肩膀,走进了太师府。 府中财物已基本查清,几个府僚正在登记造册,剩下就是抓捕于家牵扯宫变之人,李玄慈每念一人,就有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将所念之人揪出,被揪出之人已是瘫倒在地,哭都没了气力。 李落看了看场中于府众人,竟有三分之二被抓了出去,于秀轩赫然在内,就是丫鬟侍卫也被带走了许多,幸好于英还在,还有几个美貌女子也被单独挑出,于老太太也是被念及之人。 侍卫在李玄慈念完后,将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带上镣铐,押解出去,若是瘫倒在地的,便被直接拖走,于老太太步伐踉跄,被禁军拖拉几下,几近摔倒,李落见状道:“不要拖拉,走慢些,若不行就架出去。” 于老太太恶狠狠的看了李落一眼道:“不用你可怜,假仁假义。” 李落没有回话,李玄慈看见说道:“老九啊,你这般心肠却又能杀那么多人,你这心是怎么长的?” 李落落寞一笑道:“剩下的事就劳烦七哥了,愚弟有几日没回家了,我想先回家看看。” “好,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来打点。”李玄慈爽快应道。 李落道一声谢,转身离开了太师府,至走,也没有再回头看于英一眼。 李落没有备马,步行着向淳亲王府走去,路人纷踵而行,不时有人说起太师府被抄一事,不过谁也不曾注意身旁这位落寂的少年便是这场宫廷厮杀的局中之人。 回到王府,天已全黑,李落走到了东门,坐在往日溯雪等自己的石阶之上,看着路人的行人车马。 李落在宫中的事迹早已由虎卫和凤舞营传开,尤是在问心路上以一己之力阻挡叛军一个多时辰,斩杀逆贼数以百记,一时府中人人惊惧,从不知以前荒唐懒惰的小王爷,内里竟藏着另外一个模样。 东门的下人侍卫看到李落回来坐在石阶上,没有一人敢上前说话,门房管事赶紧着人去报了内府知道,溯雪听到消息后最快赶了出来,一出东门,看见坐在石阶上的李落,轻轻唤道:“公子。” 李落回头一看,问道:“溯雪,你怎么出来了?” “东门遣人来府内通报了,说公子回来坐在东门外,奴婢这才出来的。” 李落扫了一眼,东门下人侍卫低头偷偷的看着自己,见自己望去,慌忙将头压得更低。 李落看着溯雪,展颜一笑道:“哦,我们回去吧。”如同往日一般,李落走在前边,溯雪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回到了清心楼。 到了清心楼,洛氏的丫鬟翠蛾已经候在这里,见李落回来,急忙上前低低说道:“小王爷回来了。” 李落嗯了一声,对翠蛾说道:“你回去告诉我母亲一声,今日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明一早我去居雍阁给母亲大人请安。” 翠蛾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了清心楼。 溯雪进屋问道:“公子,可要吃点什么?奴婢让下人去备些。” 李落轻轻摇头道:“不用了,没什么胃口。溯雪,以后便不要再称奴婢了,我听得也是心烦。” 溯雪又是嗯一声,不再说话。李落又好气又好笑,溯雪每次便是这样,嗯完一声后还是我行我素。 李落走到溯雪身边,歪头打量着溯雪,溯雪抬头一看,李落的面庞近在咫尺,忙退后几步,微微红了脸。李落哈哈一笑道:“溯雪,你可害怕我?” 溯雪摇摇头,道:“不怕。” 李落点了点头说道:“不怕就好。你下去吧,我想睡了。” 溯雪备好床榻,正要离开,被李落叫住道:“溯雪,等等,送你个礼物。”说完将怀中的七霞珠拿了出来,递给溯雪道:“你在清心楼都已经五年了,我还没有送过你东西,今日补上吧。” 溯雪一看低呼一声道:“七霞珠!” “怎么,你见过?”李落奇道。 溯雪咬咬嘴唇道:“嗯,以前见过一次,不过比这个要小上许多。公子,七霞珠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我用不上,你留着吧,以后若有什么事,也还能派上用场。”说完李落抓过溯雪的手,塞给溯雪,见溯雪还要推辞,李落接道:“这是今日从太师府得来的,我也不愿留着,就送给你吧。” “公子。” “真是乏了。”李落伸伸腰说道。 溯雪将七霞珠握了握,道:“公子,奴婢是不会要的,若公子担心以后,那溯雪就先帮公子收着,以后再还给公子。”溯雪说完见李落已经转过身去,眼眶微湿,躬身一礼,退出了屋门。 第四十章 一夜白了少年头 次日清晨,李落早早起来,溯雪正帮李落梳理发髻,突然惊呼一声。李落一愣,问道:“怎么了?” 溯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李落见状一笑道:“何事大惊小怪,难道我头上有虱子不成?”说完起身穿好衣服,对还在发呆的溯雪说了一声:“我去给母亲请安,中午不回来了,出去一趟。” 溯雪还是呆呆的站着,李落微微一笑道:“怎么不问我去哪里?” “啊?”溯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再转头时李落已经出了屋门,溯雪连忙赶出去叫道:“公子,你。” 远远传来李落的声音:“午时,我去送送一位朋友。” 溯雪看着渐渐远去的李落,背影越来越模糊,终于一滴眼泪沿着白皙的脸庞慢慢的滴了下来。 路过常春院,李落信步走了进来,呆呆的站在当日的小径当中,眼前又浮现出洛儿的一张笑脸,李落喃喃道:“洛儿,你可还好,已经五年了,我躲了五年,还是没有躲的过去。洛儿,我许诺要踏马天南,可是却没有做到,你,会怪我么?” 正在李落暗自神伤之际,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惊咦道:“你是何人?怎么擅闯内府?” 李落一听,却是兰妃的声音,微微奇怪,忙定下心神,转身笑道:“兰姨,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记得楼儿了?” 兰妃看到李落转过身来,掩口惊呼,说道:“楼儿,你怎么。” 李落看去,却是兰妃,萱妃还有一位平日少与李落说话的黎嫔御。李落一礼道:“三位姨娘好。” 三人都是一脸讶然的看着李落,李落奇道:“姨娘,楼儿有什么不妥么?” 萱妃惊诧道:“楼儿,你自己不知道么?你的头发。” “头发?”李落如坠云里,突想起早上溯雪也是一声惊呼,走到水边一望,李落便怔住了,溪水中的倒影却是一侧的头发竟已白多黑少,李落伸手揪下几根拿到眼前,尽是白丝。 三人互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李落呆了片刻,回头笑道:“哈哈,不想白了这么多头发,怪不得让兰姨认不出来。” 兰妃皱眉说道:“楼儿,怎会这样?” “没事,想来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休息几日慢慢就好了。三位姨娘这么早来常春院,可是要赏花么?” 兰妃还是一脸的心疼,萱妃转而笑道:“是啊,来看看这新开的花树。” “姨娘高雅,楼儿倒一直没闲下功夫看看着满园秀色。” 萱妃眼睛一转问道:“听说楼儿昨日得了一个七霞珠,可让姨娘瞧瞧?” 兰妃埋怨一声道:“萱姐姐。”萱妃拜拜手,止住兰妃说话。 李落见状一笑道:“真不凑巧,七霞珠楼儿已经送人了,以后有机会楼儿帮萱姨娘再找一个来。” 萱妃抿嘴笑道:“是么?上次的胭脂水粉,楼儿还没有送给姨娘呢吧。” 李落尴尬一笑道:“是楼儿不好,忘记了。” 萱妃咯咯娇笑道:“胭脂水粉,楼儿以后买给心上人就好,不过要有七霞珠了,定要送给姨娘。这次不是送给凌家姑娘了吧?现在城中都传遍了,楼儿为了凌家姑娘,都不惜要诛于氏一族呢。” 兰妃微微生气道:“萱妃,怎么如此说话?” 李落哈哈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哪有的事,当日只是碰巧遇上罢了。若下次楼儿得了七霞珠,定送给姨娘。”说完向三人一礼道:“不打扰姨娘雅兴了,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 萱妃点点头,回道:“去吧。” 李落离开时,又向兰妃颔首一礼,出了常春院。 萱妃见兰妃赌气不说话,上前咯吱了几下,嘻嘻笑道:“怎么,心疼了?” 兰妃脸色微微一红道:“哪里轮到我心疼,只是萱姐姐你为人长辈,怎能管楼儿要东西,还说那么过份的话。” 萱妃眼神连闪道:“这些东西,难道我林家没有?” 兰妃奇道:“那你?” 萱妃摇摇头,问道:“露微,小黎,你们觉得李落现在怎样?” 兰妃一时不知萱妃何意,没有回答,就听黎嫔御说道:“还好啊,现在比以前正经了许多,人也开朗了,倒像是以前的那个小王爷了。”兰妃听罢也点点头。 萱妃一扶额头,叹气道:“露微,说你什么好,遇事精明,怎么遇到人你便这般糊涂?” 兰妃忙问道:“萱姐姐不这么看?” “嘻,不叫我萱妃了?” 兰妃假装生气,转身不理萱妃,萱妃扳过兰妃身子道:“好啦,不逗你了。”说完长长叹气道:“楼儿的心思,自打五年前我就看不透了,现在王府上下谁都看不透这个小王爷在想什么,心思缜密,狠辣决断,谁想过楼儿有这么一身惊人的武艺,不过数天,就让权倾朝野的于太师家破人亡?” “那楼儿现在?” 萱妃苦笑道:“更看不透了,只是。” “只是什么?”兰妃追问道。 “楼儿现在有一股透在骨子里的忧愁。” “啊!?”兰妃和小黎两人面面相觑。 兰妃道:“王爷怎不开导开导楼儿?” “开导?”萱妃讥笑一声道:“你还觉得楼儿是以前的楼儿么?平乱一役,王爷怕了。” “怕?”兰妃一愕,看看居雍阁的方向,许久没有说话。 却说李落来到居雍阁,洛氏看见李落满头白发,经不住哭了出来,李落好一番劝说,才让洛氏止住哭声,陪着洛氏说了一会话,洛氏竟也提到凌家姑娘一事,要向凌家提亲,李落啼笑皆非,忙阻住洛氏。 再听洛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要留住李落一起吃饭,李落忙说还有事情要做,许下晚膳回来吃,洛氏才放李落离开。 申时,索水河畔。 李落靠在一颗柳树下,望着远去的一帆孤舟,片刻,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赶了过来,李落见二人走进,直起身来,问道:“走了?” “走了。”章泽柳应道。 “走了好。”李落索然回道,“卓城这个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 “李落。”狄承宁忍不住说道。 “嗯?” “你为何不送送于英?” “我,”李落低下头说道,“我不敢见他。” 章泽柳上前拍了拍李落的肩旁,叹气道:“别这么想,于英说了,他不怪你,仍把你当四弟,只要你还认他这个二哥。” 李落抬头,再看看远处已然模糊的小船,问道:“他家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于英和他娘到老家瞿州时,我已传书让知州亲自去接,再送回他舅舅家。知州是我父提拔起来的,这点事肯定能办妥,你放心,于英以后在瞿州一样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嗯,那就好,不用和于家其他人去北方流离失所,不求过了怎样,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说完几人都沉默下来,许久,狄承宁轻轻问道:“李落,宫中惊变真的是你谋划的?” “适逢其会罢了。”李落长吁一口气道。 “那些都卫和禁军都是你。”狄承宁还没说完,就被章泽柳狠狠的踢了一脚。 李落笑道:“承宁,若是真的,你可是怕了?” “怕?”狄承宁涨红了脸道,“别人怕你李落,我狄承宁会怕你?若是遇到我,哼,管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你,省省吧,连个诗都做不好。”章泽柳斜瞥道。 “你。”狄承宁气道。 李落哈哈一笑,道:“我说是真的,你们信么?” 章泽柳和狄承宁对视一眼,想了想,齐齐摇头。 李落点点头道:“那真与假还有什么关系?” 三人都笑了起来,好半天都没有止住,到最后一个一个捂着肚子都坐了下去,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已出了卓城的于英。 止住笑,章泽柳眼珠一转道:“不说这些了,去哪里玩玩去?离得这么近,要不。”说完一脸坏笑。 李落道:“今日不去了,有些倦了,再者答应我娘要回家吃饭的。” 章泽柳难得的叹声气道:“也是,少了一人,总归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几人意味索然的向城中走去,李落数次回头瞧着,远处的帆影渐渐淡去,越走越远,终于没了踪迹。 采雅轩。 这是宫中兵变后李落第一次和家人吃饭,淳亲王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众人围做在桌前,谁也没有出声,气氛端是压抑。 吃完饭,李落端坐在椅子之上,静静的望着李承烨。 李承烨眼光闪烁几下,躲开李落,垂目说道:“楼儿,今日皇上召父王入宫,问起你落冠之后的事来。” “嗯。”李落恭敬答道。 李承烨眼角一动,吸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奇怪的说道:“皇上想让你任枢密院参知一职。” “什么!?”座中众人都惊呼起来,枢密院参知向来都是由九卿之一来任职,在朝中已是举足轻重,是皇上的耳目,监视群臣以及四方局势,想不到万隆帝竟会将参知一职赐予李落。 洛氏喜形于色,兰妃和萱妃暗自皱了皱眉头,看看李落,没有说话。 淳亲王看着李落,突觉得李落鬓间的白发格外刺眼,眯起眼睛问道:“楼儿,你觉得如何?” “非楼儿所想。”李落愣了一下,摇摇头道。 “哈哈,好,有志气,父王也不喜这躲在暗处的衙门,楼儿不愿意最好,省的遭人闲话。”淳亲王似乎略微送了口气说道。 “王爷,这么好的事,为何不让楼儿去?”洛氏急道。 淳亲王看了洛氏一眼道:“枢密院参知,位高权重,多少人在背后盯着,何必将楼儿推到这个风尖浪口上。 再说楼儿尚且年幼,如何能做得了这参知一职,皇兄这次真是有些过犹不及了,我大甘还从无以落冠之龄领九卿之位的,早早就锋芒太露,也非好事。” “可是。”洛氏还要说道。 李落见淳亲王面色沉幽,便即说道:“母亲,卓城上下,豪门贵族,人情世故错综复杂,周旋其中非楼儿所长,再者楼儿性子也合不进去,落冠之后楼儿自有打算,母亲不要担心了。” 洛氏见李落不愿,也不强求道:“如此也好,省着到时忙得不着家,反正只要在卓城就好。” 李落垂首回道:“母亲,您放心,楼儿定会守护大甘,守护我淳亲王府。” “呵呵,好,楼儿这样想就好。”洛氏高兴笑道。 吃完饭,淳亲王似乎不愿意久待,说了几句便离去了,剩下众人围在一起闲聊,出奇的李落没有不耐,不论谁说都安静的听着,不时也说上一两句,仿佛又是五年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小王爷。 是夜,长明宫。 “大伯,不知这么晚了召玄楼进宫有何事?” “楼儿,快过来。”万隆帝大声说道,看着走到跟前的李落,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李落鬓间的白发,一愣道:“楼儿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不妨事,调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李落微笑应道。 “那就好,你坐。”万隆帝连连点头道,“楼儿,你父可有为你说起落冠之后的事?” 李落一礼坐下垂目回道:“有说起。” “楼儿觉得如何,朕将枢密院参知一职赐予你,哈哈,朕如此不拘一格提拔我大甘的栋梁之才,定会给后世留下一段佳话。”说完万隆帝便大笑起来。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万隆帝,宛如同一个孩童般,憧憬着流芳百世,也不顾及李落,更不必顾及这大甘的朝堂,只为了这一刻而纵声长笑。 这些年大伯想必也背负了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没了往日的尊重,就是自己的父亲在说起皇上时言谈中也有了丝丝的轻藐,可是当日拟到圣旨时,万隆帝不加思索的直言若是出了意外,由淳亲王登基为帝,为大甘的第十四代帝君,从无一点的隔膜。 李落看着眼前还在笑着的万隆帝,突然觉得阵阵心痛,仿佛一如站在于乘云面前恳求放过自己心爱的嫔妃的那个男人,非国之幸,但何尝不是家之大幸,都是经历了却慢慢忘却了,不记得当年的流光,当年的风和雨。 万隆帝停下笑声,转头正欲问李落,却看见李落正在灯下怔怔的出神,微显稚嫩的面庞却突兀的拂上几缕白发,单薄如此。 万隆帝颇为尴尬的说道:“哈哈,你看大伯,将这么重的事讲于你听。楼儿不要放在心上,朕只是随口说说,等你过的几年再说,这些年楼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了祸也莫怕,万事都有朕在。”说完万隆帝拍拍胸口道。 李落突的惊醒,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这么高的官职,大伯怎放心交与楼儿一个落冠少年,万一楼儿惹出天大的乱子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万隆帝颇为窘迫的说道:“哈,这个朕倒是略有考虑,只是依着楼儿的才学,这枢密院参知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落摇头笑道:“大伯,上次之事,只是以有心算无心,并不是楼儿有多少的真才实学,若以后楼儿不在卓城了,大伯,楼儿斗胆直言一句。” 万隆帝一愣道:“楼儿你说。” “用人之处,如今官场的浑浊,莫论清廉,但定要因材授官。只要大伯可以做到,大甘自可传至第十四十五代帝君。” 万隆帝呆了呆,缓缓说道:“楼儿,你是不是要离开卓城了?” 李落展颜道:“大伯,莫要担心,楼儿不会忘记当日一诺。” “嗯。”万隆帝轻轻说道,走近几步,坐在李落身边,看着李落自嘲一笑道:“楼儿,那些事不要想了,若你想出去走走就去吧,哈,堂堂一国之君反倒逼迫起你一个落冠少年来,真是不长进。反正朕不着急,等你回来的时候,朕再许你高官厚禄。” 李落抬头看着万隆帝道:“大伯,你会忘了楼儿当日的承诺么?” 万隆帝一呆,大力拍了一下李落的肩旁,大声笑道:“你若想大伯忘了,大伯从明日起便不再记得了。” 李落微微一笑,跪倒低声说道:“大伯,侄儿先出宫了,离得楼儿落冠还有些时日。谢皇上对玄楼的信任,玄楼自当省得。” 万隆帝忙扶起李落道:“楼儿,怎么如此多礼,让太后看见又少不了一顿说教。” “皇上,玄楼该行这一礼。” “嗯,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去吧。” 李落又再一礼,转身出了长明宫,万隆帝目送李落走出偏殿,烛光映下,李落的影子越来越大,将半个偏殿尽数拢在其中。 第四十一章 漫步寻常里 自出宫之后,李落似乎恋上了卓城的城里城外。 每天一个人去城西和城南逛逛,听听说书先生讲些演义评书,看看商贩吆喝贩卖的东西,若有人在街上卖艺或是什么杂耍,李落也挤入周围的人群之中,兴致勃勃的旁边喝彩,走时少不了递过一块碎银。 倘若累了,便随便找一个小茶馆,喝几杯白水,这才知道原来城南的白水是不要钱的,若人不多,掌柜的没什么说辞,也会一起坐在桌边听着茶客天马行空的高谈阔论。 不过谈起最多的就是太师府被抄家一事,不过无风起浪,传的千奇百怪,有人说是李落一怒为红颜,于秀轩横刀夺爱才惹得李落不惜诛尽了太师一族。 更有甚者谣传这喜欢凌家姑娘的其实是淳亲王李承烨自己,这才借着李落的名号,将于家连根拔起。 不过众人普遍认可的便是此事定是淳亲王和万隆帝设计的,李落不过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传出这样的话只是淳亲王为了李落设计谋一份好前程罢了,每每听到这里,李落都是微微轻笑,说不得随声附和,却也从不动气。 这也难怪,当日之事,除了皇室几人外,就于乘云几人知悉,不过也是死的死抓的抓,事后李落也不愿张扬。 淳亲王自是应允,在场的定北军和官山营虽未严令守口如瓶,但也是告诫莫要谈论,万隆帝没有多说,知悉始末者不多,此事就不了了之。 就连其他的九卿也是半信半疑,听起风声,难辨真假。 倒是流言淳亲王为李落前程,不惜将自己的功劳加在李落身上更为可信,反之倒显得有些惊世骇俗,如若不然,依万隆帝和太后对李落的宠信,怎能不对此事大肆宣扬。 李落听到也就罢了,无论什么流言都是一笑置之。 一日,李落在城南走的远了,天已渐黑,赶不及回家,李落便循着一条路走了进去,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不想这巷子越走越深,路也越走越窄,行人渐少,却见不到头。 李落不禁哑然失笑,原是走进了一个偏僻小道,便索性不去看,沿着青石板的小路一直向前走去,转过街角,前面突的出现几盏灯笼,灯笼下还有两口大锅,锅里还冒着热气,灯笼一照,颇为好看。 李落心中一喜,进而笑了起来,往日里就是见到绝色女子,炫目珍宝也没有此时心中这份高兴,不料今日普通的两口大锅能让自己有久违的知足。 李落快步走近,是一个卖面的小摊,依着墙角摆着三张桌子,虽木头深旧,却擦的很干净。 一个老人坐在一张桌子前抽着烟袋,脸色黝黑,如剑刻刀划般布满了皱纹,只是一双眼睛却清澈透底,恍惚间这深巷之中多了两颗星辰。 看到李落过来,老人微微一惊,李落高声说道:“老丈,煮碗面。” 老人笑了,磕了磕烟袋,吆喝声:“好嘞。”一语一答,似乎本就已经在了这里好多年一般。 李落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侧身看着老人煮面,除了李落和老人这里已无他人。 老人放下烟袋,在旁边的木盆中仔细的洗干净手,拿出刀,稳稳的切菜,巷中刀接木板的声音传出很远,老人放进去面,搅一搅,气哈得厉害,老人侧过头,就着灯笼看锅里的面有没有煮好。 不一会,面条煮好了,放上新鲜的菜和调料,老人端过来说道:“客官,趁热吃吧。”说完放下面,又帮着李落盛了一碗面汤放在桌上。 李落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拌了拌,吃了一口,一股清香沿着喉咙就窜了下去,李落讶道:“老丈好手艺!” 老人一笑道:“哈哈,客官喜欢就行,小老儿没别的,只是这碗面煮的还算能吃,这十里八店的老一辈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嗯,名不虚传。”李落赞道。 老人笑的合不上嘴,干脆坐在李落旁边的桌子边,问道:“看客官面生,不是这里的人吧,怎么走到这么深的巷子里来了?” “只是闲逛,不认得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不过幸亏如此,才能尝到老丈的面。”李落边吃边说道。 “慢点吃,慢点吃。”老人将面汤碗向李落边上推了推。 李落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道:“老丈,这么好吃的面,怎么不见几个人来?” “呵呵,现在啊走这条路的人少了,吃面的人也就少喽。” “咦,这是为何?”李落奇道。 “这话就长了,十几年前,这条道还是从百里坊去卓城其他地方的一条要道,那时候走这条道的人多啊,到了子时都还有人,后来新修了一条道,比这条更近也更好走,慢慢的人都去走那条道了,这条路上的人就越来越少,最近几年,到了酉时,就没几个人了。” 李落心中一凉,不免有些内疚,正欲说话,抬头一看,却见老人一脸的安详,看着巷子一头,似乎在等着巷子里走出一个人来,却没有半分的失落,李落呆呆道:“老丈。” “哈哈,看我,这不来一个人,来了人小老儿便说个不停,客官,面凉了吧,我去给你热热。”说完就要起身,被李落阻住,李落笑道:“没有凉,这才多大工夫。” “没凉就好,没凉就好。”老人连连说道。 “老丈,我走进来,这条巷子里的住家好像也是不多了。”李落问道。 “这巷子偏了些,巷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闯荡了,也搬走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年纪和小老儿差不多的,天一黑就早早睡了,所以看着客官,小老儿就知道客官不是这里的人。” “老丈怎么不再找个人多些的地方卖面?” “呵呵,”老人微微一笑,陷入了回忆中。 慢慢说道:“小老儿啊,从六岁就跟着老爹出来讨生活,那时刚来卓城,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日子过的紧巴巴,每天天刚亮就出去,天黑的厉害才能回草棚,不过真是高兴,跟着老爹走街串巷,都没想过世上还有像卓城这么大的地方,后来给人说起我和老爹走的地方,原来还到不了这卓城的一半大小,尤其是中间那个大的场子,说是叫定天台,那白玉,远远的看着真是漂亮。”老人说着说着嘴角也泛起了笑意。 “老丈怎么不到定天台去走走,要白天天好些,地下的白玉都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来。”李落笑道。 “哈哈,小老儿也想去,那时小,不懂事就央着老爹带自己过去,谁想。”说完老人的脸色暗淡了几分,片刻,又高兴起来道:“不说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老丈说说,没准我能帮老丈偿了心愿。”李落轻轻笑道。 “小老儿多谢客官了,不过算是看过了,心愿也偿了。” 老人笑着说道,“官老爷说我们是贱民,不让我们过去,爹也傻,非和他们理论,结果被官老爷打了一顿,腿也不好了,没法子走街串巷,只好找个地方卖面,也幸亏这样,才找到这条巷子,我和老爹在这里卖面,也没人来赶我们走,看我们可怜,时常有人来我们这里吃饭,幸好老爹煮的面不差,还算对得起这些好心人。小老儿自打那天起就和老爹一起一直在这条巷子里卖面,爹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这巷子和巷子里的人在咱们最苦的时候帮过咱,咱做不了别的,就给在这巷子里过的人行个方便,卖一碗面,算是还恩。小老儿想着也是这么个理,自从三十年前老爹死了,我就一直守着这个面摊,就想着要人走的累了饿了,到小老儿这里吃碗面,也就知足了。” 李落拿在手里的筷子僵在面条上,半天提不起,声音微微发涩的问道:“老丈这还恩想还到什么时候?” “呵呵,到小老儿死的时候就还清了吧。”老人笑笑道。 “嗯?”李落愕然道,“老丈,这些年,巷子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还守着它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老儿的这个面摊还是以前的面摊啊。” 老人笑了起来,“以前啊,也有人劝过小老儿。我这么说,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实际哪有这么多说法,小老儿生来胆小,不愿意换地方,能守着这里就知足了,要能多来几个人吃面就更好了。” 李落愣道:“这要没人来吃面呢?” 老人点上烟袋道:“这几年没人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不过要是自己的事不做,小老儿这浑身还真是不舒服,本来就是会这么个卖面的行当,要还做不好,或者干脆不做,真正个没脸活下去了。” 李落仔细的看看老人,老人熟练的用手压着烟袋里的火,抽了起来,不显得急躁,也不显得孤单,仿佛已经印在了这深巷之中。 李落想了想,笑了起来,还是有很多人记得这深巷中的老人,记得这个面摊,两盏灯笼,再加一点火星,却像是个记号一样,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李落笑道:“老丈好心境。” “啥心境,客官说笑了。” “你看你这两盏灯笼可比天上的星星照的亮多了。” “哈哈,那是那是。”老人很是高兴,起身对李落说道:“小老儿给你热热面吧,听我磨叨这半天,面早都凉了。” 李落摇摇头,没有让老人再动手,几口将面条吃完,问道:“老丈,多少钱?” “三个小钱。” “这么便宜!?”李落惊讶道。 “呵呵,这碗面也就是值个两个小钱,收客官三个小钱,小老儿也是赚了。” 李落刚要说话,恍然想起老者刚才所说,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约莫两钱的样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一看,面显尴尬,嚅嗫道:“客官,这可找不开了。” 顿了顿说道:“要是客官看得起小老儿,这碗面就算小老儿请你吃了。”说完将银子递了回去。 李落没有接,笑道:“老丈,银子你先收着,多的先存在你这里,过几天我还要来这里吃,到时要带几个朋友来,老丈给我把面做好些就成。” “这。”老人一脸的为难,李落见状微微一笑,起身问道:“老丈,我若要去城东,可是怎么走?” 老人忙为李落指了路,深恐李落没有听清楚又说了一遍,李落道了谢正要离开,突然想起,站定回头道:“老丈,你可恨过当年打伤你父子的官府中人?” 老人一愣,随即摇摇头道:“刚开始恨的厉害,只是后来想想,人家也没有做错,我和老爹挑着面担子进去,磕磕碰碰不说,万一倒了砸到谁就不好了,早就不恨了。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说要去参军报国,小老儿也让他去了,总不能让他跟着我在这巷子里一辈子,再说上阵杀敌报效国家也是男儿应该做的。小老儿啊只是求着我那儿子能平安回来。” 李落看时,老者却是一脸的神采,深以有子为荣。李落点点头道:“老人家,保重了。”说完快步走开。 老人突然惊醒,高声呼道:“客官,你的银子。” 李落遥遥的摆摆手,等老者再一眨眼,巷子里已不见了李落的身影。 第四十二章 海棠树下(1) 亥时,宗伯府。 夜已将深,杨万里正和夫人柳氏,还有长子杨柳青在前堂品茶闲谈,也是说起杨万里代枢密院参知一职,杨万里一脸的愁容,长吁短叹,杨柳青对着父亲一番激励鼓动,杨夫人含笑看着两父子,只是不见杨柳烟。 正在说话间,下人突然来报,淳亲王世子李落求见。杨万里不免呆住了,柳氏也是一脸的愕然,杨柳青一拍桌子道:“他来干什么?不见!” 下人为难的看了看杨万里一眼,低头没有出声。杨柳青怒道:“我说话没有听到么?还不赶他走。” 下人张口结舌,一时不敢回声,杨夫人责道:“柳青,怎么总是这种急性子,听听你爹怎么说。” 杨柳青忙凑到杨万里跟前道:“爹,咱把他赶走吧,还能替妹妹出口恶气。” 杨万里拽拽胡子,求助的看向柳氏,柳氏摇头苦笑道:“好啦,再怎么说是王府世子,怎能说赶走就赶走,你爹的枢密院参知一职据说是这位世子在旁边周旋的。” 话刚说完就看见杨柳青一脸的嘲弄,柳氏气笑道:“怎么这么小心眼,就算是如他人猜测般是淳亲王给自己儿子谋的名声,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人家有补偿之心了。你们爷俩啊,就宝贝着柳烟,好了,让人家进来吧,看看是来做什么的。” 杨柳青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囔道:“娘不也是宝贝柳烟么?上次出事,娘还要亲自到几人的府上评理呢。” “多嘴。”柳氏白了杨柳青一眼道:“你去大门口,接他进来。” “啊?”杨柳青惊呼一声,扭头道:“我不去。” “还不快去!”柳氏双眉一立,语气转寒道。 “是。”杨柳青打了一个激灵,忙不倏的跑了出去。 杨万里刚说一句:“你看你。”就看见柳氏冷冷的眼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上次淳亲王倒是一直有歉意,说要登门赔礼,只是出了乱事,这才晚了几日。 可以见见李落,说不准是淳亲王让来的。”声音越来越低,在柳氏冷哼一声后戛然而止。 少顷,杨柳青和李落一前一后的进了前堂,李落环目一望,杨万里一脸忠厚长者之像,柳氏眉目间和杨柳烟颇为相似,杨万里端是好福气。 杨家姑娘倒不在前堂,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上前对杨万里和柳氏躬身一礼,道:“小侄深夜拜访,多有叨扰,还请杨大人和杨夫人见谅。” 杨万里偷偷看了一眼柳氏,笑道:“无妨,无妨,不知贤侄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这。”李落微一沉吟,坦言道:“杨大人,夫人,李落此番前来是为了特地致歉,李落行为不端,冒犯了杨姑娘和宗伯府,还想请杨大人和夫人能原谅李落的莽撞失德之罪。”说完深深一礼。 杨万里看了柳氏一眼,眼里含着你看果是如此的意味,却不想柳氏根本没有看他,只是轻轻问道:“做了错事,还可以道歉,若当日烟儿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却不知小王爷想怎么弥补?” 杨万里连连给柳氏使眼色,柳氏装作不见,杨柳青抱臂站在李落身旁,冷冷的看着李落听他如何回答。 李落微微抬头,道:“若因为李落,杨姑娘香消玉殒,等我做完几件事,李落自会到杨姑娘墓前抵命谢罪。” “好啊,一点诚心都没有,只是动动嘴。”杨柳青怒极,从带着李落进来就忍着一肚子怒气,听李落这番回答,终是按耐不住,上前就要和李落动手,杨万里忙喝道:“柳青,怎可无礼,快快退下。” 李落一愣,没有避过,发髻被杨柳青碰到,撒下了近半的长发,众人这才看得清楚,撒下的头发却已经半白,杨柳青愣了一下,僵在当场,柳氏叱道:“放肆,还不快退下。” 杨柳青听到柳氏说话,悻悻的退了回去。李落伸手理了理头发,胡乱将散下的头发并到发髻之中,抬头看了看杨大人和柳氏,又转向杨柳青道:“李落未有虚言。” 杨柳青哼了一声,转开头不看李落。杨万里和柳氏眼前还飘着李落侧鬓半白的长发,长嘘了一口气,对望一眼,柳氏缓缓点头。 杨万里随道:“好了,好了,亏得烟儿没事,就算了吧,只要贤侄真心悔过,年轻人嘛,难免做些糊涂事,以后万不能再这样了。” 李落点点头,恭敬应了一声是。杨柳青一脸不忿,刚要说话,突看见自己母亲的目光,摸摸面颊,没敢吱声。 杨万里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贤侄啊,我有一事还想问问你。” 李落垂目回道:“这参知一职,确是皇上的意思,和李落没什么关系。” 杨万里讶道:“我还没说,贤侄怎么猜到?”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说道:“杨大人,杨夫人,夜已经深了,李落就不再打扰了,下次,李落再来,定当登门拜会府上。” 杨万里一惊道:“贤侄就要走了么,这刚来一会怎么就着急走了?” “今日前来,已是冒昧,怎还好再打扰府上,李落告辞了。” “等等,”杨柳青喊道。 “杨公子何事?” “今次你来向我妹妹道歉,就这样空手来么?” 杨万里插言道:“柳青,什么话,烟儿向来不贪图财物,这话要传到烟儿耳中,少不了埋怨,只要有心就好。” 杨柳青瞄了柳氏一眼,见她没有说话,便即放下心来,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踌躇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卷锦帛道:“是小侄考虑不周,只是来的匆忙,素闻杨姑娘品行高雅,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以示歉意。这一幅字,小侄仓促间得来,还请杨大人和夫人莫怪,算是李落的赔礼之物。” 杨万里高兴道:“好好,贤侄有心了,我们怎会怪罪。” 杨柳青冷言道:“只是一幅字,哼,真是好算计。” “闭嘴,成天只知道舞枪弄剑,让你多读些书,你向来不听,你哪里知道一幅字的价值?”杨万里怒斥道,随即展颜向李落说道:“快,拿来我看看。” 杨万里不好钱财美色,只是对字画颇为钟情,不过却更喜欢品字画,至于对藏些名家字画之类反倒没有多大的兴趣,在这大甘朝中算得上是一朵奇葩,向来和他惧怕妻子的名声一样出名。 李落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字递了过去,杨万里急忙打开,惊叹道:“好字!” 第四十三章 海棠树下(2) 杨万里深好此道,品字画的功夫却是真才实学,这一声惊叹,也勾起了柳氏的兴趣,轻移了几步,向锦帛上看去。这锦帛三尺长短,上面写的正是一首诗: 莫愁三九少飞花,一夜龙鳞舞万家。 山野茸茸铺厚被,树凇脉脉裹轻纱。 顽童逐巷忙攻垒,好友围炉细品茶。 玉魄冰肌何处去,喜看庭草吐新芽。 字迹隽秀,如行云流水,落笔之处如云如烟,却又锋芒暗藏。 杨万里边看边不停的点头,连声道:“好字,好字,字迹饱满,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铁划银钩,果然是一幅好字。”说完往下看了看,咦了一声:“怎么没有落款?” 说完用手轻抚了一下锦帛上的字迹,奇道:“字迹未干,怎还是新作?” 柳氏讶然抬头,看着李落,朱唇轻吐道:“这幅字是你写的?” 杨万里大吃一惊道:“真的么?” 李落点点头,没什么异色。杨万里叹道:“想不到,落冠稚龄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哼,字写的好就是英雄了?”杨柳青不屑道:“听城中四传李公子一身武艺,曾在祈天台独自一人阻叛军一个时辰,斩敌过百,不知可否赏脸与我较量一番。”说完挑衅的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一笑,还没有说话,就听杨万里暴喝一声:“混账,我宗伯府何时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你这样咄咄逼人传出去岂不是要别人笑话。 明日给我将《行军十要》抄上一百遍,少一遍就不要吃饭,谁也不许求情。”说话重重一拍桌子道,柳氏见状正想劝劝。 还没说话,就听杨万里大声道:“你也不许替这逆子说情,还有明个看好烟儿,别又让烟儿替这逆子抄书。” 柳氏不禁脸色微微一红,没有说话。杨柳青瞠目结舌,满脸的苦色。 看着还气鼓鼓的杨万里,李落莞尔一笑道:“杨大人,小侄前来赔礼,若反倒害的杨公子受罚,李落委实过意不去,还请杨大人不要罚杨公子。” “你看看,学着点。”杨万里指着杨柳青说道。 “说两句好话谁不会。”杨柳青嘀咕道。 “你说什么?”杨万里两眼一瞪,“可是又想抄书了?” “没有,没有。”杨柳青吓得连连摆手,看见父亲脸色不善,十分不情愿的向着李落一拱手,没精打采的说道:“谢了。” 杨万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想来还是不满意,李落微微一笑道:“杨公子客气了。”顿了顿,李落接道:“杨公子身法不及拳法,若再快点,掌下功夫能更厉害些。” 杨万里和柳氏不懂武功,自然觉不出什么来,只是杨柳青怔在场中,李落所说和宫中九卫中的拳术大家六根清净掌空和尚指点自己的不谋而合,只是自己当日是演了一遍拳法给掌空,而李落却从未见过自己出手,不想竟说出和掌空和尚一样的话来。难道掌空将这些事向李落说起过,杨柳青暗自忖道。 李落再一礼,就要告退,刚一转身,突然看见堂前一道单薄的身影,手在领口处轻轻提捏着一袭白色披风,静静的站在一株海棠树旁,远远的看着,却是杨柳烟,身后有个丫鬟在探头探脑,正是珠儿。 杨柳青见李落收回前倾的身形,不免惊讶,顺着李落的目光,看到了树旁的杨柳烟,忙跳将出去,跑到杨柳烟身边说道:“夜里凉,妹妹怎么起来了?” “没事的,我的身子还没有那么弱。”杨柳烟轻轻一笑,似是凌波的仙子,惹的百花齐放,翩若惊鸿,看看一脸心疼的兄长,轻移莲步,进了前堂,杨柳青急忙跟上。杨万里满脸笑意,拂须极是高兴的说道:“烟儿,怎么这么晚起来了?” 杨柳烟走进了前堂,向杨万里和柳氏行了一礼,看着站在侧旁的李落,说道:“珠儿告诉我说,有人来向我赔礼,却为何不见我就要走了?” 李落一愣,道:“只是太晚了,求见姑娘未免太过唐突,这才想让杨大人和令兄替在下向杨姑娘说一声,非是李落没有诚意。” 杨万里接道:“是啊,烟儿,这那有一个男子大晚上见姑娘的,再说小王爷也是真心前来,不是虚情假意。” 杨柳烟一扫其父,看见杨万里手中的锦帛,抿嘴一笑道:“爹,可是得了一幅好的字画了?” 杨万里愕然道:“你怎么也能猜到为父的事情?”柳氏在一旁暗自咬牙,这一晚上可是尽丢宗伯府的脸了。 杨柳烟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小王爷倒是有心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杨万里哈哈笑道:“烟儿,来看看,这是李贤侄自己写的字。”说完将手中的锦帛展了开来,杨柳烟看了一眼,便即掩口惊道:“这是。” “不错吧,”杨万里啧啧赞道,“真是好字。” 杨柳烟轻轻的念了一遍,突然脸上染上两朵红云,瞪了一眼还在品字的杨万里,跺足道:“爹!” “哦,是,是,忘记正事了。”说完不舍的将锦帛收了起来,问道:“烟儿,你这出来是要说什么话么?” 柳氏咳了一声打断了杨万里,狠狠的瞪了杨万里一眼,向李落说道:“小王爷,烟儿不怪你,上次的事就算过去了,只是还望小王爷以后莫要再做这些荒唐事,男儿就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才对。” 李落嗯了一声,道:“李落省得,谢过杨姑娘。”说完微微向杨柳烟一礼,杨柳烟也还了一礼。 李落随即说道:“打扰杨大人久了,请各位早些歇息吧,李落告退了。” 杨万里点头道:“好,好,以后常来,不用叫我杨大人了,显得生分,叫伯父就行。” 李落轻轻一笑,看了杨柳烟一眼,转身出了前堂,突然身后传来杨柳烟的叫声:“哎。” 李落回头问道:“杨姑娘可还有别的事?” 杨柳烟不理会堂中三人惊诧的目光,嚅嗫几下,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没事了,你。。慢走。” 李落轻轻颔首,离开了宗伯府。 李落一走,杨柳青便嚷嚷道:“爹,娘,这个小王爷看似不简单呐,竟然说的和掌空大师说的一模一样。” 杨万里一瞪眼道:“就你练得那样,谁都能看出来。” 杨柳青不服气道:“爹,掌空大师都说了,孩儿的掌法在卓城年轻一代中已经是少见的高手了,你说是不是啊,烟儿?嗯?妹妹。”杨柳青连着呼了几声,才将杨柳烟惊醒。 “哦,哥哥,你说什么?” 杨柳青气结,索性不说了,反问道:“你最后想给李落说什么啊?” 杨柳烟闪过一丝落寂道:“没什么,烟儿去睡了,爹娘,哥哥,你们也早点睡。”说完便和珠儿回了后堂。 杨万里等得杨柳烟出去了,向柳氏说道:“这淳亲王府的小王爷倒不似城中所传那样,看着还是知书达理的。” “哼,爹,知书达理还能翻到后院偷偷看待嫁闺中的女子么?”杨柳青一提起此事还是颇为愤怒。 “这个么,不过上次珠儿说,这李落开始的时候没有进来,只是被府中众人发觉章泽柳几个,后来不知怎地他也在了,要不然依着烟儿的性子,能原谅李落才怪。此事定是荣政家的小子生出的点子。”杨万里越想越是,说完不停的连连点头。 柳氏气道:“你们父子俩,一对榆木脑袋。看不出烟儿为何出来么?” 杨万里和杨柳青互望一眼,茫然摇头,柳氏白了一眼,转身也离开了前堂,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第四十四章 再会柔月(1) 再过得七日,就是李落的落冠之日。 这几日李落抽的时间去了一趟太傅府,拜会了太傅凌疏桐。 对这卓城上下的风言风语,太傅也是苦恼不已,召了凌依依过来和李落说话,李落心中颇为诧异,不过脸上倒无其他颜色,凌家姑娘却还是红肿着眼眶,仿若带雨梨花,柔柔弱弱,颇为委屈,不过尚是明理,不曾埋怨李落,言谈间倒有几分谢意,只是心情委实低落,勉强振颜和李落说了几句话,李落见状,便告退离开了。 刚回到王府,章泽柳已遣人来寻,这些日子,李落多一个人出去走走,已推脱了章泽柳和狄承宁好多次,这次章泽柳干脆让下人等在王府,李落哑然失笑,便应了下来。告诉了溯雪一声,出了王府。 找到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是想去月下春江,李落所料不差,不禁摇摇头,无奈应了下来。 来到月下春江,天色尚明,散散落落已经有了不少的游人,李落三人挤到月春江三船的对岸,章泽柳使劲瞅了瞅,说道:“今咱们去哪艘船?” “你想去哪里?”狄承宁问道。 “要不你选。”章泽柳转头问李落道。 还不等李落回话,就听旁边有人冷笑一声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月春江还能想挑哪个就去哪个的,就是当今皇上也不见得有这么大的面子。” 章泽柳回头看看,出奇的没有反驳,只见冷言之人看到章泽柳回头看他,哼了一声,一脸倨傲,章泽柳一笑,没有理会,问李落道:“怎样?” 李落看了看章泽柳和狄承宁,说道:“还是试试月船吧。” 两人点点头,狄承宁窜出去雇一艘小船,三人上了船,谈笑着向月船荡去,方才出言嘲讽之人还想再说几句,突然被旁边同行之人死死掩住,等到三人走远了才放开手,嘲讽之人怒问道:“你做什么?” “你作死么,中间头上有白发的是淳亲王府小王爷李落。” “不过是个小王爷。”话音未落,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落!?可是现今城里传的那个李落?” “噤声,还能有哪个。”说完两人面显骇然,对视一眼,熄了游玩的兴致,匆匆离开了月下春江。 李落三人不知身后发生的事,将小船荡到月船侧舷停靠下来,章泽柳高声呼道:“有人没?有人没?” 这时侧舷边探出一个小丫头的脑袋来,瞅着三人,章泽柳忙道:“这位小妹妹,我们特来求见柔月姑娘。” 小丫头皱皱眉头,缩了回去,三人等了半响却是没有一点动静,几人互望,狄承宁说道:“今个咱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章泽柳看看李落和狄承宁,讪讪笑了起来。 船家小心的说了句:“三位爷,像今天这样的我见得多了,这多半啊是见不上,要不咱回去再找个别家的花船,不见得比这月船差到那里去。” 章泽柳一瞪眼道:“谁说我们上不去了?爷没少给你船钱,划你的船!” 船工连忙哈腰应是,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又等了片刻,还不见来,船工已开始暗暗嘀咕,章泽柳急道:“怎么还不来?老三老四,快想想办法。” 狄承宁一翻眼睛道:“你让我们在春江月里挑,现在上不去,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李落想了想,轻轻吟道:“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 章泽柳捅了捅李落,皱眉道:“你这念的也太小声了,柔月姑娘也听不见啊。” 李落笑笑道:“能,咱们再等等,若没人来就回去吧。” 章泽柳狐疑的看看狄承宁,却见狄承宁只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好压下疑问,仰着头盯着船舷。 月船,五楼。 方才探头的小丫头正站在柔月旁边,说起方才几人想上月船之事,小丫头嘟着嘴说道:“哼,这几天也见了些脸皮厚的,不过还没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大咧咧的直言就要见姐姐,一点教养都没有。往日哪个世家公子不是诚惶诚恐的,深恐惊扰了姐姐,这几个倒好,刚来就扯着嗓子瞎喊。” 柔月轻轻一笑道:“碧游,这再是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这月船,看人要看心,不要只看着外面,这藏头露尾,乔装做作的还不如方才你说的这几人,至少算的上坦诚。” 碧游呆了呆,问道:“那姐姐,你可是要尝鲜见见他们么?” 柔月俏脸一红,道:“死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以后不许乱说。我不见他们,你让船工想办法打发他们走。” 碧游哦了一声,正欲出舱,突然柔月听到李落念的诗句,忙把碧游唤住,碧游奇怪的回头,正欲问所以,却见柔月双眉紧缩,脸色变幻,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舱门推开,唤作羽姨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柔月抬头看看,说道:“羽姨。” “我听到了,果然传言非虚。月儿,这。”羽姨问道。 柔月轻轻伸了下腰,说道:“唉,相见不如不见,让他们上来吧。” “嗯。”羽姨转头向碧游说道,“碧游,请他们过来。” “咦?”碧游狐疑的眨眨眼,羽姨一笑道:“你不是这几天一直念叨想见见这个人么?” “啊,哪个是呀?”碧游连忙问道。 “吟诗的那个便是了。”话音未落,碧游就跑了出去,留了两人相视苦笑。 李落三人又在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人理睬,章泽柳泄气的说道:“老四,你的诗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李落笑道:“看来今日我们运气不好,回去吧。” 正说着,要船工掉转船头,就听得头顶有人问道:“刚才是谁念的诗?” 几人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探头出来的小丫头,章泽柳忙一把拉过李落说道:“就是他。” 碧游仔细的看了看,皱了皱鼻子,自语道:“也没见有多么英武不凡。”转而想起柔月的话,展颜道:“我家小姐想见你们,你们上来吧。” 章泽柳和狄承宁欣喜若狂,船工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的瞧着几人。三人沿着揽梯上了月船,这亦是三人第二次攀上月船,章泽柳拍拍身上的衣服,整整衣袖,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多多见谅。” 碧游微蹙蛾眉,道:“刚才还好,怎么现在又开始装斯文了?” 章泽柳拿起的手僵在空中,一时哭笑不得,李落眼眉一抬,仔细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却是唇红齿白,双目灵动,虽说是穿着男儿的衣服,不过却透着别样的神采。 碧游带着三人进了船舱,直奔楼上而去,身形轻盈,追的章泽柳已是气喘吁吁,李落眉头一皱,随即展开,脚下紧紧跟上。 碧游领着三人到了镜花水月,柔月已然等在那里,章泽柳慌忙行礼,李落和狄承宁也是跟着一礼。柔月还礼,轻笑道:“不用多礼了,还请就座吧。” 章泽柳轻咳一声,正要说话,眼角一瞟,看见碧游正狠狠的看着自己,忙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坐了下去。 柔月今日没有多做打扮,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头上的发髻亦由一个玉钗盘起,几缕青丝颇为顽皮的倚在白皙的脸颊上,别有一番独特放任的韵味。 身着素白衣裙,宽大的衣袖却难掩骄人的身姿,反而更引得人遐想联翩,清丽绝伦的面庞未擦半点粉黛,却更显得风姿卓越,楚楚动人。舱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扑在白衣之上,风动着纱帘,映得阳光在白衣上轻轻飘动,如梦如幻。 此时柔月一双秀目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李落,李落反倒没有在意,坐下后便低头喝了几口茶,没有说话。 章泽柳道:“柔月姑娘几日不见,更加漂亮了。” 柔月不置可否,谈谈道:“章公子说笑了,过的一天便老了一天,柔月怎会妄图。” 狄承宁接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刚说完,就听碧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狄承宁瞬得脸涨的通红,柔月责怪的看了碧游一眼,说道:“碧游,不可无礼。” “嗯,”碧游勉强止住笑道:“只是小姐,你看他们几个年纪轻轻的,却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嘻嘻,沾点胡须,就能当教书的先生了。” “你这丫头,”柔月轻叹一声道。 狄承宁红着脸说道:“不妨事,让柔月姑娘和。碧游姑娘见笑了。” “咯咯,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碧游学着男儿般一礼道,不过看着似没有多少诚意。 一时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开口。突然听到柔月缓声问道:“不知今日几位公子怎么想到小女子这里来了?” 章泽柳抬头瞄了碧游一眼,一时没敢出声。狄承宁随道:“只是心中思念柔月姑娘,就过来了,倒是唐突的很,不想柔月姑娘能屈尊见我等三人,多谢姑娘错爱,承宁先谢过柔月姑娘。” 柔月轻轻一笑道:“狄公子过谦了,言谢倒显得生分些。”说完转向李落道:“不知道李公子却为何想来月船?” 李落抬头,正颜道:“只是有几句话想和柔月姑娘说,这才大胆相邀。” 第四十五章 再会柔月(2) “哦?”柔月好奇的望着李落,章泽柳和狄承宁也是颇为惊讶,不知道李落想和眼前玉人说什么。 李落缓缓道:“上次对柔月姑娘心中所愿,在下颇为无礼,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柔月掩嘴娇笑一声,略着些调皮的问道:“不知李公子是有感而发,还是如上次章公子所想,来见柔月一次,顺便道声歉呢?” 章泽柳颇为尴尬的说道:“柔月姑娘记性真是好,不过我们确为真心来道歉的。”说完猛给李落使眼色,碧游看见仍不住笑了起来。 李落黯然说道:“章公子说的不错,我们确是真心,并非只是寻个借口。世间人与事,纷扰繁杂,李落以前看得浅了。” 柔月见李落神情萧索,微微一叹道:“李公子有心了。男儿自当畅舒其志,一展抱负,可不能想柔月想的这样,负了这大好的年华。” “年华易老,真如柔月姑娘心中所想,了此一生,也是幸事。” 柔月讶然的看着李落,却见李落轻抚着茶杯,嘴角含笑,眉头微皱,眼中似是心疼,又似是缅怀。柔月坐了起来,向碧游说道:“你去将我的萧取来。” 此言一出,章泽柳和狄承宁喜出望外,三船佳人,才貌双绝,柔月更是以琴箫歌喉名动索水上下,只是这要听柔月的琴箫比之见她一面还要难上许多,没想到今日竟要吹奏一曲,难免二人欣喜若狂。 碧游正要去取萧过来,突然听得李落说道:“这位姑娘是新来卓城么?上次来还不曾见到。” 屋中众人全都惊讶的看着李落,不知李落在这个关头突然想起问这个,碧游倒颇为高兴的答道:“我叫碧游,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前些天听人说起你来,今天就看见了,运气真好。” 李落微微一笑道:“听人说我什么了?” 碧游皱皱鼻子道:“说你武艺高强,智谋不凡,可是。” “可是和碧游想的不一样,英武不及漠北游侠,俊雅不及天南诸子,是不是?”李落截道。 “咦,你怎么知道?”碧游狐疑的看着李落。 李落哈哈一笑,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碧游脸色微微一红,嘟囔道:“本来就是嘛。” 章泽柳笑着问道:“难道碧游姑娘见过漠北游侠和天南士子不成?要不然怎知我兄弟不及他们。” 碧游急道:“我自是见过。” “好了,碧游,你在哪里见过了?去取萧过来。”柔月无奈的轻摇玉首道。 李落叹了一声,略带疲倦的道:“今日冒昧相邀,只为当日失言之过,倒不是奢望能再闻姑娘琴箫绝艺。”说完不理章泽柳和狄承宁的目光,径自站起身来,向柔月一礼道:“江上风大,还请柔月姑娘保重身体,李落还要他事,先行别过。” 柔月美目深深的看着李落,轻抚着茶杯,沉吟起来。 碧游吃惊道:“我姐姐刚要弄萧,你怎么想走了?姐姐的萧吹的很好听的。” “哈哈,好,”李落看着碧游笑了起来,“若李落再来月下春江,定来看望姑娘,如得幸,祈愿可闻柔月姑娘的天籁仙乐,以了缺憾。” “嗯?”柔月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轻柔问道:“李公子可是要离开卓城么?” 章泽柳和狄承宁一脸讶色,齐齐盯着李落,李落抬头看了看窗外,呓语道:“卓城。”随即展颜道:“有这个打算,柔月姑娘果是敏锐。”又对章泽柳和狄承宁道:“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可不要扰了镜花水月和柔月姑娘。” 说完向舱门走去,章泽柳和狄承宁都站起身来,一脸的错愕和惋惜,柔月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柔月不强留李公子了,只是若得闲,还请来月船与柔月一叙。” 李落转身,微微示谢,看到旁边的碧游,展颜笑道:“碧游姑娘身法轻灵,轻功不错,只是这江船晃动,以后还是少用轻功,若是磕到碰到,该惹得你姐姐心疼了。” 碧游讶然出声,随即笑道:“哈哈,谢谢你了。” 李落和章泽柳二人招呼一声,便自去了,刚走到舷侧,正在等船,听得后面有人高呼李落,回眼望去却是章泽柳和狄承宁两人,李落一笑道:“怎么出来了?” 章泽柳叹气道:“你走了,我们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兄弟自然是要同富贵,共进退的。”说完,恶狠狠的扑了过去,抓住李落道:“下次要再敢先跑了,别怪我们不客气,唉,这次就算了吧。”说完和狄承宁恋恋不舍的抬头看了看船上的楼阁,看到柔月几人站在窗边,章泽柳忙挥手告别。 瞧得几人上船走的远了,柔月玉容转淡,轻轻说道:“卓城里卧虎藏龙,实不能小觑,羽姨,月船人多眼杂,你还是将碧游安顿在他处吧。碧游,你是不是又用了你家传的轻功?” 碧游嘟着嘴明显不高兴起来,羽姨愕然道:“月儿,说不定只是李落的无心之言,何必如此当真,若碧游不见了,反倒落了口实。我倒不觉得他能从碧游的身法中看出什么来。” 柔月叹气道:“这李公子最后说的话可圈可点,怕是已经认出碧游的武功,看来宫中所传李公子武艺惊人,非是空穴来风。他言谈下似是不想追究,不过也可能只是故意试探,就依着羽姨,过些时日,将碧游送去他处吧。” 碧游听完,使劲揉着衣角,不理二人,柔月一笑,宠溺的整了整碧游的发簪,说道:“你个小丫头,还生起姐姐的气来,那你说说你想怎样?” 碧游皱皱琼鼻,仔细的想想,说道:“那个大哥哥就算知道了也肯定不会说出去,碧游以后不乱用轻功了,姐姐让我待在这里吧。” 柔月拉过碧游坐下,说道:“碧游乖,听姐姐的话,过些时候跟羽姨去别处,想姐姐了就过来,姐姐待的地方不适合你。” “嗯,好吧。”碧游十分不愿,不过还是乖巧的点点头。 羽姨笑道:“要是公子知道柔月姑娘这么疼爱碧游,不知该感激成什么样子?” 柔月俏脸瞬间转寒,冷声道:“我疼不疼爱碧游,和你家公子有什么关系,羽姨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羽姨语塞,没有应声。碧游眼珠一转,咯咯笑道:“就是,羽姨不要再提哥哥,姐姐有我疼就够了。”说完便钻到柔月怀里,柔月笑骂几句,轻轻将碧游揽在怀中。 第四十六章 奉旨西征(1) 过了七日,宫中传出了一条更使人震惊的消息,李落以落冠之龄,被赐封了辅国大将军,领西府经略使,三日后万隆帝在定天台点兵,雄兵十万,出战西府,一平乱贼。枢密院参知一职正式由宗伯杨万里出任。 当日朝堂,万隆帝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宣了此旨,一时众臣尽皆哗然,就连淳亲王都没有想到,惊在当场。 余下群臣纷纷议论,加之之前城中的流言,全都暗自嘲弄李承烨不知轻重,恳求万隆帝收回御旨。 西府经略一职事关重大,还有征西使狄杰在,若一时处理不当,兵败事小,倘若让西戎得了空子,攻破大甘防线。 这可是震动王朝的大事了,更有一名御史御前血谏,哭诉不休,却不想惹得万隆帝大怒,命人将御史拖出去,打了四十大板,已是奄奄一息,众臣这才止了喧哗。 回头四望,却发现除了淳亲王外,还有新任都骑统领牧王李承文,太傅凌疏桐和冢宰章荣政都是一言不发,这才醒悟此事非只是万隆帝一时兴起,忙不倏的垂首站下,不敢言语。 杨万里等明识之人虽是暗叹,不过见万隆帝主意已定,余下二公也不反对,便知事已成定局,只好退而求其次,挑选一个稳重的监军,辅佐李落。 淳亲王堂兄怀王李承越在朝中领了上大夫的虚职,一直没担过要职,见状赶忙毛遂自荐,出任西征大军的监军。 这怀王也以为是万隆帝和淳亲王给李落谋的一份差事,只是到西府转转,再随便找些人充数是西府乱军,回来后自是能享尽荣华富贵,也想跟着去分一杯羹。 万隆帝见是自家人,竟也没有多想,应了下来,此语一出,就连淳亲王都皱眉不止,杨万里便第一个站出来,婉言不妥,望皇上三思,谨言派一个善战懂兵之人辅佐李落,以怀王的人品才学都无法当此大任。 话音刚落,万隆帝略微思量,怀王见此,慌忙大表忠心,定能胜任监军一职,自也不忘说着祖上对大甘的赫赫功劳。 万隆帝心软,不理宗伯力谏,准了怀王的奏请,言道万事须和李落商量,李承越大喜,满口应下,心中盘算着以后怎么找宗伯的麻烦。 李承烨本欲出言反对,不知怎地,竟然出奇的没有出声,就连李承烨自己都觉得吃惊,太傅,冢宰和牧王见淳亲王没有反驳,猜测或有定议,也没有反对,监军要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落到怀王李承越的头上。 朝堂之上人人默然,怎也想不到此次西征竟然如此儿戏,只余下神情激愤的宗伯和数位忠君明臣以及意气风发的怀王李承越。 随后枢密院参知一事,群臣争执却比李落领军西征更激烈,数位重臣各有人选力荐,一时争的不可开交,近半个时辰也无结果。 万隆帝哈欠连连,大手一挥,着宗伯杨万里正式接任枢密院参知一职,也不等重臣异议,便下了圣旨,匆匆退朝离开。 杨万里素有才名威望,不比李落,朝中大臣见此,不论心中喜憎,都纷纷上前恭贺,怀王更是接连高声恭维,一点看不出适才杨万里反对自己出任监军是的狠色。 朝中圣旨一下,宗伯杨万里任枢密院参知一职未起波澜。 只是李落贵为辅国大将军,领军西征一事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加上怀王李承越任了监军一职,更是群情激奋,街前巷口人人谈论,莫不大骂朝廷无能失察,任用无才无德之人,自然有很多人掩不住话间的羡慕和嫉妒,却也寒了不少立志报效朝廷的才子游侠的心思。 才子云集的茶楼书社和游侠勇士的武堂剑阁便没断了谈论,莫不是在议论此次征西之事,皆都叹息大甘气数,世事造化无常,难得皇帝兴出征西的念头来,却最后成了王孙公子的名利场。 不知何人应情做了一首诗,刹间就传遍了卓城上下: 十年书生寒窗苦,百载侠客闻鸡舞; 欲效武侯天狼射,莫为竖子凭栏语。 圣旨刚下最头疼的当属新任的枢密院参知,城中人心浮动,流言四起,杨万里忙的焦头烂额,又不愿像前任般动辄定人生死罪责,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和府尹将城中的流言压了下去,心中也是极为不满万隆帝如此草率,用人唯亲。 李落倒很是平淡,无喜无忧,听到王府下人报传,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稍稍问了几句,挥手让下人退下。 溯雪暗暗神伤,一想到李落要出征西府,心里便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似乎要失去什么东西。 就是往日李落肆意放纵时,自己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神情恍惚,泡茶时一不小心将水全倒在自己手上,疼的溯雪大叫一声,茶壶应声而落,碎在地上,惊醒正在发呆的李落。 李落忙上前查看,手尽烫的发红发肿,李落皱眉,叫来下人去西房取些治烧伤烫伤的膏药,拉过溯雪坐下,用手轻轻的拂过溯雪烫伤的手指,溯雪脸上发烫,低着头不敢抬眼。 突然觉得一丝清凉的气息沿着李落的手指传了过来,极其受用,禁不住微微呻吟出来,随即脸色通红,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李落正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溯雪大窘,将头深深埋下。 过了片刻,溯雪便觉着手上已经没有那么疼了,道了一声谢,将手抽了回来,李落嗯了一声,起身倚在门栏上,溯雪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李落缓缓说道:“我在想,父王为何在朝中不阻我西征,也不阻怀王任监军一职。” “那公子可想到答案了?” 李落转身,轻语道:“想到了,但愿是我错了。” “啊。”溯雪奇道,细看时,李落却又转过脸朝向屋外,久久也没有回首。 万隆帝授意朝中诸臣筹备西征一事,只是行军遣将,兵马钱粮一应事物却都大张旗鼓,没有半分隐密之意。 西征大军还未入城,在朝中,行军主帅和麾下各将已经是耳熟能详,有识之士莫不摇头叹息,这半点也不像出征,宛如是要去打秋猎。 如此动静,兵未至,西戎早就有了对策防备,而今这番举动,更惹得西戎不满,也不知道狄杰能否撑过这段时间,汇合西征大军;等到这西征大军到了,天已入冬,更是不利久战,怕是两军尚未相接,这西征军就得损伤近半。 如此一来更增了众人所想,万隆帝只是让李落去西府换一身军功说辞罢了,不过为了竖子的一丝名声,就让十万大军白白奔忙一趟,劳命伤财。 更有人恶语李落怕是出身不甚干净,与这万隆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若不然,怎能任由李落这番胡乱折腾,就算是皇宫之内,也是流言不断。 一众皇子和宫中嫔妃纷纷谏言,万隆帝却依旧如此,惹得众人嫉恨不已,李落也是不胜其扰,暗自苦笑。 此次征西大军,过半是由太祖起兵的幽州征调,此处本是淳亲王李承烨构筑的第二道北线,却不知为何让万隆帝撤了下来,编入今次的西征大军中,另有近三万人是比幽州更靠北的牧州都督呼察赐的游骑兵。 呼察赐本是科库族人,雄踞牧州,民风勇悍尚武,在太祖起兵时,立过汗马功劳,长胜十将中的风将呼察孤雁就是科库族人。 之后待大甘平定,这呼察家便世代居于牧州,守着大甘的北方门户,只是近年朝廷积弱,朝中有人怕呼察赐做反,便强征了科库族近半的骑兵,却无处可用,也无人敢用,便随意找了个护卫卓城的借口安置在了昆江以北的秦州。 已是过了四年,此次西征一并并入军中。 军中主将,除了大将军李落和监军李承越外,幽州部由云麾将军刘策,宣威将军石冲和明威将军邝立辙所率,牧州部由忠武将军呼察靖所率,征西大军主要由这两支组成,余下之数便在周边州郡抽调了一些,凑足十万之众。 征西大军之中除了刘策有些才名外,其余数将都是以勇武闻名,尤其是这忠武将军呼察靖,更有万夫难敌之名,相传倨傲,目中无人。 刘策其人虽有才名,只是从未受朝廷重用,手握雄兵,却只是闲置,到现在还只是个云麾将军。 卓城军中同僚尽言此人心胸颇为狭窄,无容人之量,这才一直搁置至今,其麾下的宣威将军石冲和明威将军邝立辙也是以武力成名。 外人看来这西征大军兵强马壮,只是内里却是破绽百出,驾驭不当,征西大军只会四分五裂,许多人只求着大军能平安归来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万隆帝亲自操点兵马钱粮,极是神速,冢宰章荣政此次出奇的没有克扣,令行上下极为通畅,惹得有心人暗骂不已,若是往日西征也有这番作为,西府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苦苦支撑。 征军令在月前便送了出去,牧州游骑离得不远,下旨之日已在昆江江边集结,而幽州部先头骑兵也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卓州,余下大军也在路上了。 如此行军,倒是让杨万里虚惊一场,枢密院报来急件,两军私动,杨万里大惊,疑为宫变残党,忙入宫面圣,万隆帝已然知晓,卖了个关子,只让杨万里等着,原心中早已有意征西,至于内中始末原由,杨万里便不得而知了。 圣旨刚下不久,来淳亲王府拜会的人络绎不绝,纷纷前来恭贺淳亲王和这位卓城新贵,王府众人喜忧参半,李落和淳亲王府名声骤响,只是背地里诽谤之人却比恭维之人更多,就连深悉内情的李承烨和几位王妃也极是疑虑。 李落虽说平了宫变,但这行军打仗还是首次,万隆帝便压下如此重的筹码,就连李承烨自己也极为担心,和李落说起几次,李落反倒不甚在意,李承烨暗怒李落不知好歹轻重,只是万隆帝一意如此,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渐也相信万隆帝仅是要李落去西府走一遭罢了。 洛氏又是担忧,又是高兴,这些天哭哭笑笑倒是让李落一顿好劝。 第四十七章 奉旨西征(2) 这几日,李落带着溯雪偷偷跑到了王府后院,待在秋吉处,看看书打发时间,难得偷闲,吃晚膳的时候才会回去。 往日里李落每次来见秋吉,秋吉都会问起洛儿,只是这次听说李落要领军出征,秋吉倒担忧起来,出奇的没有再打听洛儿的事情,李落心中微惊,不知道如何说,只是宽言秋吉。 溯雪首次见到了端木沉舟,依稀在哪里见过,却实又认不出来,端木沉舟这些年领着王府花匠的身份,在王府住了下来。 其他人都以为李落念旧,找人来帮衬秋吉,谁也不曾留意过端木沉舟,溯雪也是打量了几眼便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微微觉得奇怪,这老者和李落的关系颇为奇怪,似是亲近,又有些疏远,老者对李落没有半点尊重,反倒李落对老者很是敬重,溯雪皱皱眉头,随即扔在脑后。 到了下旨后的第三日,再过一天,万隆帝就将在定天台点兵,这几日里牧州游骑和幽州骑兵已经陆续到了卓城城外,安扎下来,等到万隆帝点兵后,即刻兴师征西。 清晨,李落早早洗漱完毕,一个人直奔兰妃的住处而去。 兰妃的居所离得较远,已到了东院边上,梅竹深处,几间雅致的小楼阁,居如其人,也是一般的清雅悠远。 李落来到兰妃居所梅园外,轻呼了几声,走出一个丫鬟来,问清李落来意,微微一笑,着李落稍等,自己去向兰妃禀报,片刻,丫鬟带着李落走了进去,却是直奔兰妃的香房,李落站在门口,暗暗挠头,正踌躇见听到兰妃唤道:“楼儿,进来吧,你来得这般早,我还没有梳洗呢。” 李落走了进去,低着头道:“兰姨娘好,只是今天的事情多些,这才这么早就来烦扰姨娘,还请姨娘莫怪。” 兰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李落讶然抬头,却见兰妃慵懒的斜倚在竹几上,外衣只是刚刚披上,衣摆下露着白玉无瑕的赤足,更添了几分风韵,刚才领着李落进来的丫鬟正在给兰妃梳着头发,见李落抬头,和兰妃一起看了过去,李落暗骂一声得罪,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兰妃娇笑连连道:“楼儿啊,你这般小孩子的神态,姨娘看着才心喜,以前从哪里学的放荡不羁,可不是你原来的样子,还是这样好些。” 李落笑道:“多谢姨娘疼惜玄楼,玄楼以后不会了。” 兰妃见李落恭敬站立,叹息道:“楼儿,你不用这般恭敬,我从入了王府,就疼爱你多些,怕比你父王还要亲近,只是这些年看不透楼儿在想着什么,想开解楼儿,却也是有心无力。楼儿,往日你对我敬重,姨娘觉得出来。” 说完兰妃轻咬贝唇,脸色微红道:“我向来视你如己出,楼儿若有什么事不妨给姨娘说说。” 李落惊讶的看了兰妃一眼,摸摸鼻翼道:“姨娘怎么知道楼儿有事求你?” 兰妃嗔怪的看了李落一眼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来我这里,都是偷偷在外面看,却从不进来,今天是第一次过来,我猜多半是有事。” 李落一呆,道:“原来楼儿小时候偷偷在梅园外边姨娘都是知道的。” 兰妃微微一笑,旁边的丫鬟说道:“小王爷,你没有察觉么?刚进王府时我还打趣小姐,小姐天香国色,只是没想到惹得小王爷这么小的孩子也眷恋梅园。” 兰妃笑骂道:“疏星,不可乱说,楼儿那时还小,哪里有大人的心思。”见李落略显窘迫,随即岔开话题道:“楼儿,今天过来梅园,所为何事?” 李落咳了一声,正颜一礼道:“姨娘,李落有一事相求。” 兰妃一愣,见李落这般严肃,也便收起来慵懒,点了点头道:“楼儿,你说。” 李落低声说道:“姨娘,明日楼儿便会离开卓城,几时回来,能不能回来,楼儿也未可知,只是清心楼中尚有两个丫鬟,楼儿放心不下,想求姨娘多为照拂。” 兰妃看着李落,缓缓说道:“楼儿,此番征西,你可是真要在沙场与西戎刀兵相见?” 李落静静的站着,没有回应。兰妃长叹一声道:“楼儿,这两军对垒可不比武林中的厮杀,身后万余将士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你一人之手,稍有差池,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姨娘,不用担心,说不定楼儿就和众人所言一般,只带着将士在西府走走罢了。” “楼儿,”兰妃不悦的说道,“若你真是这般想法,就去辞了这将军,先莫论数月行军需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就是这十万大军长途跋涉,若有人伤亡,你心中可过意得去?” 李落抬头,眼中风云变幻,半响道:“姨娘,行军打仗非我所愿,楼儿虽说生在鼎食之家,但也知道民生不易,楼儿从没有儿戏过人命,只是有些时候心不由己。一将功成万骨枯,楼儿就是没有经过,也想的出来。” 顿了顿继续道:“若可为,楼儿自会做些事情,若不可为,楼儿也不会拿着将士的血去换自己的高官厚禄。”说完看了一眼兰妃道:“姨娘放心,楼儿不会白白糟蹋了十万大军的兵马钱粮。” “楼儿。” “姨娘人好,楼儿才厚颜相求,请姨娘莫怪,若楼儿一时不得回来,还请姨娘答应楼儿所请之事。”不等兰妃再说,李落便深深一礼道。 兰妃樱唇微张,却只是吐出了一个好字,李落松了一口气,再施一礼,便即退出了梅园。 疏星等到李落出了梅园,说道:“小姐,小王爷今日脾气怎么这么大,小姐也是为了他好。” 兰妃叹气道:“他只是怪我不信他。” “咦,小姐哪里不信他了?”疏星奇道。 兰妃苦笑道:“我没信他能做得好这个大将军,也没信他能知轻重,看破俗世的红尘名利。” “那小姐,你心里信小王爷么?” “我信,但我又不愿信。”见疏星似要还问,兰妃略带倦意说道:“疏星,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落自不知道自己几句话惹得兰妃神伤不已,出了梅园,直奔城东狄府。 这几日狄承宁知道李落要去西府,说是有书信要捎给自己的父亲,已经派人来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李落,无奈只好留下口信,让李落得悉务必来狄府一趟。 到了狄府,下人通报没一会,狄承宁便迎了出来,不过却没有邀李落入府,而是和李落一起在路边找了一间茶馆,李落见状也是一笑,狄府中人看来也是不喜淳亲王府。 到了茶馆坐下,狄承宁掏出怀中一份书信交给李落道:“李落,你去西府,见到我父亲,将这封书信交给他。” “好。”李落接过,仔细收起。 “李落,此去西府路途遥远,西戎更是虎豹豺狼之辈,功名利禄只是其次,你定要活着回来。还有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我父亲。”狄承宁艰难的说完几句话,长出一口气,显是轻松了许多。 李落一笑道:“好,借你贵言,我定会活着回来。” 狄承宁略带些羡慕说道:“李落,我也想领军西征,到时看看我父亲是什么个表情,可惜这次出征母亲怕出危险,死活也不让我去,唉,我只好熄了这个念头。” 李落大惊,忙道:“承宁,令堂所言甚是,你还是不要去了。” 狄承宁一瞪眼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去得我就去不得?”话音刚落,笑笑摇头接道:“还是算了,此次西征大军,有你一个就够了,要我再去,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反驳,狄承宁本欲邀上章泽柳,一起去三十三楼为李落践行,听到中午时分,万隆帝要在宫中宴请刘策和呼察靖诸将,当然少不了这位新晋的朝中大将李落,便任李落去了。 第四十八章 呼察冬蝉(1) 李落来到万盛宫时,时间尚早,皇上和征西诸将还没有过来,李落看着厅中宫女内侍穿插忙碌,微觉的无聊,便自坐在宫前的石阶上,斜靠在雕漆云柱边,闭目养神。 万盛宫在长明宫以西,皇宫外城之内,是皇帝宴请诸国国君使节,或奖励大甘立下汗马功劳的名臣武将时,才会用到这里。 在宫中向来与皇帝和群臣同宴的辞旧宫齐名,除皇亲国戚的家宴外,这里是宫中最隆重的赐宴宫殿。 正在半睡之间,李落忽闻得三人的脚步由远及近直奔万盛宫厅门而来,两重一轻。 李落心中一动,一股清凉之气突然从百会穴横贯而下,游走于七筋八脉之中,虽未睁眼,却似是已经看到来人。 脚步略重的当是两位男子,步伐稳健,每一步踩下却都暗含内劲,仿佛如绝壁苍松,时时的防备着劲风暴雨,而另外一位声响几近可闻的应为一个姑娘,脚步忽缓忽疾,忽上忽下,飘忽不定,不得半刻的闲暇,仿若旷野中的青草白花,随风摆动,看似柔弱,狂风却难损分毫。 脑海中出现的三人身姿,李落已猜是牧州游骑军中来人,其中一男子当是忠武将军呼察靖,只是不知余下的二人是谁。 此番却是冰心决已然小成,到了心映外像之境,只是须得这般大起大落,纵横盘杂,李落微微一叹,心中实没有半分欣喜。 李落没有睁眼,靠在柱子上没有动静,三人经过时,果然听得一个女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带过一阵香风。 三人进殿,片刻又走了出来,似是也等在厅前,李落不知该和几人说些什么,干脆装睡。 这时听女子的脚步离得自己越来越近,李落暗暗皱眉,果然就听到一个清脆女声问道:“喂,我问你,皇上什么时候来?”若玉盘落珠,煞是动人。 李落只好睁开眼,见李落睁眼,女子将脸探前凑近看了看。 李落微一错愕,科库族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女子带些异域风情,面容不像卓城女子那般柔柔弱弱,反倒透着一股英气,眼睛宛如草原上的湖泊,清晰明亮,能映出天上的云彩和远处的青山,鼻子高挺,朱唇外朗,皓齿内鲜。 单说一处,似乎有些棱角,只是若合在一起,便给人一股惊艳的感觉,分外有朝气和活力,却是梅兰竹菊,各胜擅场,一点也不弱于北府之外的女子。 李落头微微后仰,站起身来。 女子见李落站了起来,皱皱眉头,退后了一步,待李落站起身来,惊讶的发现这女子竟快及上自己一般高矮。 李落在一众王孙公子中已经算高的,卓城少有女子能有这般身姿的。 女子头上挽着武士结,穿着一身青衣劲装,勾勒出的娇躯无限美好,李落不自觉的眼光移动,缓缓扫过女子高挺的****,落在俏直挺立的玉腿上。 李落一愣,暗骂一声,耳闻目睹也染上了章泽柳的毛病。 果然就听女子不满的冷哼了一声,李落暗叫一声惭愧,忙将目光投到厅前站着的两名男子身上。微微颔首一礼,两人也正看着这边,见李落行礼,愣了一下,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还不等李落细看,就听身前的女子愠怒道:“是我问你话,你和他们打什么招呼?” 李落回过目光,轻轻一笑道:“我也刚来一会,还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过来。” “哼,”女子不高兴的转过头,走回了两名男子处,不理李落。 李落顺着女子背影看去,厅前站着的两名男子一个年纪稍长,满脸虬须,面色黝黑,不怒自威,自有一股沧桑豪迈之感,另一个年幼许多,看着不满三十,面容俊秀,剑眉入鬓,若不是李落听得步伐落声,还以为只是个世家公子,长相和中府男子没什么异样。 女子回到二人处,用族语和两人交谈,叽里咕噜。 李落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由着三人站着也不太好,随即扬声说道:“皇上应该一会就到,我先让人给三位搬几把椅子,坐下再等。” 说罢,便到厅门口招呼了几名宫女内侍,搬来几把椅子,再叫人端出三盏茶来,女子看见,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留下两人无奈苦笑,遥遥向李落一礼,也坐了下去。 李落安顿下来三人,便又靠在柱子边发起呆来,突然听到女子唤道:“喂,喂,靠着柱子的那个。那个公子。” 李落愕然回首道:“是在叫我么?” 女子气结道:“不叫你我在叫谁?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呼察冬蝉,你叫什么名字?” 李落微微一笑道:“嗯,原来是呼察姑娘,我姓李,字玄楼。” “哦,那个李公子,看你好像是皇家的人。”呼察冬蝉见李落点点头,继续道:“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李落的,你见过么?” “李落么。见过。” “啊,他长什么样?”呼察冬蝉连忙问道,旁边两名男子也来了精神,转头望着李落。 李落一笑,说道:“就长我这样啊。” 呼察冬蝉白了李落一眼道:“是人就长你这样,我问的是李落的高矮胖瘦,是俊是丑?” 李落正要说话,突听到宫外传来一声长笑道:“哈哈,呼察将军比朕还到的早些。” 伴着话音万隆帝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了十数人,有九命萧百死,怀王李承越,三皇子李玄旭,四皇子李玄郢,七皇子李玄慈和十皇子李玄悯,剩下的除了几个宫女内侍,李落竟全然不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最引李落注意,一身文士打扮,高额剑眉,目若悬珠,开合之间,顾盼生姿,只是多是低头垂目,腰微微有些躬了,头发竟全半白,英挺中带着些卑微,委实有些矛盾。 呼察冬蝉三人见到万隆帝走来,忙站起身,行了一礼。 四皇子李玄郢见三人只是拱手为礼,冷哼一声,面容转寒,心中不喜,却不知科库族除非拜祭他们的祖神青狼犬时才会下跪,其他便是见到父母最多也是拱手为礼。 当年太祖得闻此事,便准了科库族可见天不跪,只是时日过的久远,大甘中人已经慢慢忘了当年太祖对科库族的敬重。李玄郢眼光在呼察冬蝉身上打了一个转,见到呼察冬蝉艳色,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万隆帝手一挥,哈哈大笑道:“不必多礼,朕也得迟了,一会当自罚一杯。” 两名科库族男子忙说不敢,呼察冬蝉没有在意李玄郢的脸色,一双大眼睛在万隆帝身后的几人身上转来转去,看到李玄慈时微微一亮,显已认定此人必是李落了。 十皇子李玄悯,见到呼察冬蝉美艳如仙,偷偷的望去,又怕别人看见,看一眼便即低下头,却不想这样更引人注意,呼察冬蝉忍不住笑了出来,李玄悯大窘,忙不倏的藏到李玄慈身后。 万隆帝身旁的一个老太监眼角一翻,尖声喝道:“大胆!” 第四十九章 呼察冬蝉(2) 呼察冬蝉俏脸一寒,正要说话,身旁的年轻男子低喝一声:“冬蝉。” 呼察冬蝉皱皱眉,转过头去,老太监一怒道:“藐视皇威,还不快给皇上和十殿下请罪。” 李落心中眉头大皱,这老太监也是朝中老人,今日一来就给牧州游骑如此大的罪责,以后这西征一路恐要生些事端。 果然呼察冬蝉回头,已是满脸怒容道:“他能看我,就不许我笑他么?” 万隆帝一愕,回头问道:“玄悯,你看这位小姑娘了?” 李玄悯涨红了脸,小声说道:“父皇,玄悯没有。” “十弟,看就看了,没看就没看,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到底看了没有?”李玄慈拉出李玄悯问道。 “七哥,我没有。”说完十皇子看见呼察冬蝉双眼欲火,忙又藏到李玄慈身后,话音刚出,这科库族的两名男子也是脸色转寒,上前几步将呼察冬蝉护在身后,萧百死眼眉一挑,和另一人也上前几步,几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却是迸出了杀意。 “父皇,米公公,牧州游骑武誉天下,民风豪爽,刚才不过是这位姑娘的无心之失,还请父皇莫要责怪。”李玄慈劝阻道。 “是无心还是有意,七弟可看得真是清楚,不过今日里第一次见面,你就这般维护外人,哼哼。”李玄慈刚说完,就听得四皇子李玄郢冷言讽刺道。 李落心中一烦,走前几步道:“皇上。”李玄慈见到李落上前,深吸一口气,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万隆帝微微一喜颔首道:“玄楼。” 听到万隆帝称呼玄楼,白发中年人倏地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看了一眼李落,又垂下头去。 李落走下楼阶,来到万隆帝身前一礼,看了萧百死一眼,启颜笑道:“萧大人,宫墙之中,何必如此剑拔弩张。 都是我大甘族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共阵杀敌的。”萧百死一愣,轻轻点头,退后了几步。 李落又对李玄悯说道:“玄悯,站出来,藏在七哥后面做什么。”说完回身对厅前三人颔首示意,看着呼察冬蝉说道:“呼察姑娘美若仙子,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十弟,我先来些,也是一直偷偷看着呼察姑娘。” 呼察冬蝉讶然道:“你也看我了么?刚才不是一直靠在柱子边上睡觉么?我看你的时候你都没有看我。” 李落一笑,道:“玄悯,这才是牧州游骑,看了也就是看了,你是我大甘的十殿下,做得就要说得,依着呼察姑娘的容貌和性子,你便是求她嫁给你,也不是丢人。” 怀王李承越打个哈哈道:“玄楼说的不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呼察冬蝉听完大喜,连连点头,两名科库族男子对视一眼,年长者微微点头,英俊男子踏前一步道:“皇上,殿下,草野之民,不知皇宫规矩,如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上赎罪。” 万隆帝哈哈一笑:“何罪之有?勇士莫要多礼。” 李玄悯走前几步,满脸通红,嚅嗫道:“父皇,刚才玄悯确实偷看这位姑娘来的。”说完又对呼察冬蝉一礼,结结巴巴的说道:“对。对不起。” 呼察冬蝉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小殿下,没关系啦,男子汉就要敢作敢当,不过你还小,我不能嫁给你。”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紧张气氛。 十皇子李玄悯脸色却是如猪肝一般,红的欲滴出血来。 李落微微一笑道:“共道幽香闻十里,绝知芳誉亘千乡,这看也是该看,至于笑么,丹唇逐笑开,才能应得上今日的景色。 只是,米公公,好大的罪名啊。”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米公公,米公公只是眼角微动,随口说了声得罪。 却吓出了萧百死和李玄慈一身的冷汗,李落望去米公公眼神,一如问心路上大罗面具下的眼神,平平淡淡,米公公平乱之时一直跟在太后和几个皇妃身边,却不知这双眼睛下埋了如山的尸骨,成河的血流。 呼察冬蝉微蹙,随即展颜道:“你说的好难懂,不过听着像是在夸我,谢谢你啦。” 李落微微一笑,退到万隆帝身后。万隆帝拂拂须,问道:“小姑娘,你是谁,你叫什么?” 呼察冬蝉不满道:“我已经不小了。”看英俊男子头来责备目光,噘噘嘴说道:“我是呼察赐的女儿,我叫呼察冬蝉。” “冬蝉?”万隆帝一愣,“冬天怎会有蝉?” “皇上,”李落低声回道,“冬蝉是牧州一桩奇物,夏天为蝉,到了冬日便在绝壁中结茧,度过冬天,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才会破茧而出。 这夏蝉无甚用处,不过冬天结茧的冬蝉却是稀罕至极,可治百病,好些疫疾都能治得,最难得的是不止是人,就是牛马也能用冬蝉治好,不过这种蝉无法人工养育,所以在牧州也是不多,很是珍贵。” 李落话音虽小,但场中多是内家高手,听得清清楚楚,全诧异李落知道的这般详细。 而科库族三人都是惊讶的看着李落,这冬蝉稀少,很少流出牧州,不想皇室中人竟也如此了解,呼察冬蝉更是美目涟涟,看着李落。 万隆帝微一沉吟,心中定计道:“好,好一个冬蝉,朕便取你牧州的牧和你名字中的一个蝉字,赐你牧蝉郡主。” 话音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呼察一族世代世袭牧州侯,这呼察赐也不过是个侯爷。不想万隆帝第一次见到呼察冬蝉,就赐了郡主,论起爵位尊卑,呼察赐还需要为呼察冬蝉行礼。 三皇子李玄旭和米公公对望一眼,闪过一丝阴霾,万隆帝为了李落西征一事可是煞费苦心了。 呼察冬蝉还没有觉得什么,余下的两名男子极是震惊,一时不知道怎么谢恩,呼察冬蝉倒没有想太多,只是喜滋滋的说了声谢,盈盈一礼,难得的没有了方才的任性烂漫。 万隆帝哈哈一笑道:“好,好,都进去吧。”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到了席间,万隆帝居中坐于高席之上。 左侧席榻上依次为怀王李承越,三皇子李玄旭,四皇子李玄郢,七皇子李玄慈,九皇子李落和十皇子李玄悯。 右侧首座则是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下手紧挨着的竟是科库族的年轻男子。 这呼察冬蝉被御赐为牧蝉郡主,地位崇尊,坐在了第三席,余下依次为随中年男子而来的两名武将和科库族的年纪稍长的威猛汉子。 萧百死和另一名护卫在万隆帝身后坐下,此人也是九卫之一,当日平乱时李落倒看到过一两眼,只是不知道排行第几。 米公公安排众人坐定,清了清嗓子,将右侧来客宣了一遍。 上首第一位白发男子果是云麾将军刘策。 第二位的便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牧州游骑忠武将军呼察靖。 第三位自不必说,第四位昂藏七尺的大汉正是宣威将军石冲。 紧挨着的精明中年人是明威将军邝立辙。 最后一位,刚来时李落误以为是忠武将军的虬须汉子却是呼察靖的师傅,军中教习总领丁斩。 米公公随即也将怀王和众位皇子一一介绍一番。 只是其中没有念道这个朝廷的辅国大将军李落,刘策和邝立辙还好些,自已经知晓李玄楼便是李落,余下四人都微觉得惊奇。 怀王年长,神情倨傲,一望便知,只是剩下的几人中实不知那个才是李落,其他三人还好点,呼察冬蝉便已经开始放肆的在几位皇子中扫来扫去,惹得众人不满,最后落在李玄慈身上,倩目含笑,李玄慈自持,装作没有看见。 万隆帝举起酒樽,遥遥示意,自是说了几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扬威沙场,辅佐李落一平西府乱贼,归来之日光宗耀祖,封侯拜相云云。 只有石冲颇为兴奋,余下几人只是言谢,谢了圣恩,眼中却多少有些忧色。 刘策心思最为难明,李落看了看,没有猜的出来。 放下酒杯,米公公招出宫中乐师,万隆帝便命宴会开始。 美丽的宫中侍女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席间斟酒加菜,一时杯光盏影,好不热闹。诸位王子都是不停的向万隆帝敬酒,怀王更是恭维不止,引的万隆帝大笑不已。 李玄旭和李玄慈和征西众将把盏一杯,不过却暗藏些许不屑和自傲,颇为冷谈,几人有心回敬,刘策还好些,其他几人怎也融不到这宫中言辞气氛之中,往往只是尴尬举杯,说不了几个字,便一饮而尽,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众人中喝酒最多的却是呼察冬蝉,新为郡主,怀王和四皇子李玄郢又特意多敬了几盏,已是俏脸嫣红,娇艳欲滴。 席间,这牧蝉郡主站起身来,走到李玄慈身前,要和七皇子喝酒,惹的众人都在一旁起哄。 怀王更是阴阳怪气的说道:“玄慈,生的俊俏果然是有女儿缘,可莫要让牧州美人儿强掳了去,做个压寨夫人了,这在牧州据说可是常事。” 说完几人都是笑的前仰后合,万隆帝也是哈哈大笑,李玄慈微微窘迫,不过却更有得色,在众人哄笑中长身而起与呼察冬蝉同饮了一杯。 呼察冬蝉没有觉察出什么,转身正要回去,却看见其兄呼察靖低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呼察冬蝉不以为意,反正兄长向来管自己的颇多,也没放在心上,径自走回席榻前坐下。 第五十章 守身刃舞 “九哥,你怎么不去和牧蝉郡主说几句话?”正在李落发呆时,旁边的十皇子李玄悯偷偷问道,刚才跑过去和呼察冬蝉说了几句话,正逢父皇在和怀王说话,没有注意自己,甚为窃喜。 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了,以后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 “哦,对了,九哥要和他们一起去西府。”李玄悯恍然大悟道。 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心头一动,却是对面的虬须大汉丁斩看了过来,李落抬头一笑,丁斩一凛,转开目光。 酒过三巡,刘策起身向万隆帝一礼,问道:“皇上,此次西征,臣等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只是军中多是末将的幽州军和牧州游骑,明日便要起兵了,不知臣等在军中职务可有变动,如何协作?” 话音一落,场中诸人除了李落和李玄悯都打起精神,听着万隆帝如何安排,谁知万隆帝随意说道:“无妨,到了军中,一切听辅国大将军李落的即可。” 众将尽皆愕然,如果城中流言非虚,征西大军果然是命途堪忧,若只是随便走走还好,上阵杀敌,恐是不堪一击。 呼察冬蝉忍不住站起来问道:“皇上,这个辅国大将军是谁啊?可是他么?”说完一指李玄慈。 万隆帝愕然,问道:“你们还不知道?” 呼察冬蝉奇怪的看了万隆帝一眼道:“我听说他叫李落,可是刚才我仔细听得你们念了一遍,没有叫李落的呀?” 万隆帝大笑道:“看来是朕的不是了,李落,和诸位将军见个面。” 李落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在下便是李落,幸会诸位将军郡主。” 呼察冬蝉惊呼一声,看看李落,又看看李玄慈,讶然道:“你不是李落啊。” 李玄慈脸色微微一变,淡淡说道:“李落是本王九弟。” 呼察冬蝉眨眨眼睛,看看李落,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一边的石冲说道:“咦,原来你是大将军,怎么这么年轻文弱,倒像个读书的书生。” 刘策连忙喝道:“石冲,皇上面前,怎可胡言,还不快给九殿下赔礼谢罪。” 石冲撇撇嘴,刚要站起来,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石将军说的是真话。” 石冲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赔礼还是坐下,转头看刘策,刘策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石冲一时僵站在席前。李落接道:“石将军,坐下吧,以后还要和将军在一起很长时日,不必拘礼。” 石冲闷声坐下,几人互望几眼,都是有些失望,虽说来之前已然听到些流言蜚语,只是众人多少还抱着一丝希望,期盼这辅国大将军并不像众人所说,也是侥幸宫中平乱确为李落所为,只是眼下一见,李落年纪轻轻,清秀萧索,英气远不及李玄慈,都有些颓然,果然和流传一样,一众将领只是要陪着这卓城的新贵去西府换身功名罢了。 众将坐在席上都有些食不下咽,勉强强颜应承几句,犹是呼察靖和石冲两人都是眉头紧缩,怀王、三皇子李玄旭和四皇子李玄郢三人却是大赞皇上圣明,恭祝此次西征可以大获全胜,只是李玄旭言辞露骨,多了些别的意味。李落轻轻笑笑,转头看着门外,没有理会。 呼察冬蝉眼珠一转,起身说道:“皇上,我们科库族在与尊贵的客人一起喝酒时都喜欢舞兵舞,不似宫中女子的吹拉弹唱,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 呼察靖低声说道:“冬蝉,快坐下。”呼察冬蝉定睛看着万隆帝,直当没有听到兄长说话。 万隆帝来了兴致,问道:“哦,还有这种事情,朕倒想见识见识科库族的兵舞。” 余下几人也来了兴趣,纷纷议论起来,呼察冬蝉巧笑道:“皇上,这兵舞若有两个人来跳最为好看。”说完瞄了瞄李落,道:“听闻大将军武艺不凡,不知道能否和冬蝉一起,只要能跟得上冬蝉的步伐就好,放心,不会伤到大将军的。” 怀王李承越问道:“牧蝉郡主,这两人和一人有何区别?” 呼察冬蝉笑道:“王爷,这兵舞本传自科库族年轻女子寻找心上人时跳的舞,只有跟得上喜欢的女子脚步的男子才有机会追求自己的意中人,如果一个人跳,这舞怎么能好看?” 怀王喜道:“原来还有这种事情,可惜本王老了,要不然本王也去试试了。” 呼察冬蝉提身一纵,在空中一个美妙的转身,稳稳的落下,站在厅中,身法端是轻盈灵动,众人都喝了一声彩。 四皇子李玄郢本想出场试试,只是看见呼察冬蝉的身法轻功,咽了一口唾沫,按耐下来。 三皇子李玄旭笑道:“好,好一个美人舞,九弟,佳人相邀,可不能落了我们李氏皇室的面子。” 怀王李承越接道:“是啊,玄楼,怎好叫牧蝉郡主一人独舞,你也去试试,说不定能追得上牧蝉郡主。” 万隆帝也是满怀期待的看着李落,李落微叹一声,笑语道:“皇上,牧蝉郡主身法不凡,献丑不如藏拙,玄楼就不试了,若哪位皇兄有意,倒可上前一试,莫不七皇兄去试试?” 呼察冬蝉一皱琼鼻,冷哼一声,低声说道:“胆小鬼。” 万隆帝略一沉吟道:“好,玄慈,你不妨去试试。” 李玄慈一愣,看了看呼察冬蝉,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长身而起,道:“如此,玄慈就献丑了,牧蝉郡主,请。” 呼察冬蝉抿嘴轻笑道:“这样才好嘛,你要小心些。”说完从腿上的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米公公勃然变色道:“大胆,来人给我拿下。” 万隆帝一摆手,不悦道:“米公公,何必大惊小怪,退下。” “是,”米公公向萧百死打了个眼色,后退几步。 呼察冬蝉瞅瞅米公公,微微撇嘴道:“这匕首在我们科库族中叫守身刃,科库族女子护身用的,刀不离身,如果到了紧要关头,这匕首是要来自绝性命,防遭恶人侮辱的。” 众位皇子相顾骇然,科库族女子竟然这般刚烈,李落也仔细看了看这把护身刃,刀薄如柳叶,宛如新月,煞是好看,许是藏在长靴之中,侍卫不好仔细搜查,这才带进了万盛宫。 呼察冬蝉向李玄慈招手,示意七皇子过来。李玄慈走进,闻到呼察冬蝉身上的阵阵幽香,一时如坠梦中,待到呼察冬蝉将守身刃提到李玄慈面前,李玄慈让这逼人的寒气一激,心中一凉,却见眼前的俏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李玄慈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正颜道:“郡主,请。” “七殿下,一定要跟紧了,要不然会被守身刃割伤的。”说着呼察冬蝉用手轻轻一带守身刃,在方圆之地身形开始腾空挪转,守身刃上下翻飞,像一道银色丝带绕着呼察冬蝉飘转,李玄慈大骇,急忙跟在呼察冬蝉周身尺许之内,数次李玄慈都能感觉出守身刃刀风扫过后背,激起了一身的寒栗。 初时,李玄慈还能跟上,慢慢呼察冬蝉越来越快,李玄慈已是额头见汗,呼吸急促,已见难色。呼察冬蝉看见,眉头轻皱,轻轻说道:“七殿下,我收刀啦。”说完,素手一挥,翻飞的银光拢入刀鞘之中,静静的站在厅中。 李玄慈面显赧色,拱手一礼道:“郡主好轻功,本王远不及。” 呼察冬蝉笑道:“没关系,总比有些人试都不敢试强多了。” 李玄慈看了李落一眼,抱拳一礼,回到席榻前坐下。万隆帝看着呼察冬蝉,有些意犹未尽,随即说道:“玄楼,可要前去试试?” 李落笑着摇摇头,呼察冬蝉愠怒,守身刃倏地跳脱出来,刀光随身,宛如游龙,在厅中盘旋飞舞,比之刚才更快了七分,李玄慈骇然,若一开始呼察冬蝉就这般迅捷,自己怕早就丧命在守身刃下了。 没有李玄慈在一旁,呼察冬蝉的身法更见流畅圆润,仿若行云流水,进退身影千变,青袖摆舞,纤腰拧绦,端是曼妙万分。 娇躯腾转,手臂腿腰都能带转这守身刃,进退之间,只见这一丝白线在身上各处盘旋,一如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的仙家之舞。 众人都摒住了呼吸,提着心,就怕这守身刃在这玲珑的娇躯上划出哪怕是一道小的伤口。李落与萧百死眼中俱见震惊,呼察冬蝉方圆之内的腾挪变化无方,竟似在楚影儿之上。 正在李落聚精会神之间,这守身刃似是一时失手,脱开呼察冬蝉的娇躯,迅若惊雷,直奔李落而去,万隆帝和众将一声惊呼,声音未落,刀已近李落面门。 李落面容不改的看着刀光,眼见就要血溅当场,突地青衣一绕,守身刃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呼察冬蝉的手中。 万隆帝长出了一口气,面见不愉,呼察靖连忙起身,行至堂中深深一礼道:“皇上,殿下,舍妹一时技疏,惊扰了圣上和九殿下,还请赎罪。” 呼察冬蝉说道:“我的守身刃,我自然能追的上的。” 呼察靖回头怒声道:“胡闹,还不谢罪。” 呼察冬蝉气鼓鼓的看了其兄一眼,走到呼察靖身旁。万隆帝沉默不语,一时厅中落针可闻,李落似是刚刚回过神来,笑道:“皇上,这兵舞果然不凡,舞好人更好,皇上果然有眼光,初次见面就御赐了一位轻功天下少有的郡主,恭喜皇上了。” 万隆帝见李落如此说,便大笑一声道:“不错,舞好人更好,朕怎么会怪罪,呼察将军,牧蝉郡主快快免礼。” 呼察靖谢恩起身,呼察冬蝉十分不愿的也谢了一礼。 四皇子李玄郢冷笑道:“老九真是好定力啊,刀快破颅了都没有躲闪一下,果然胆识过人。” 李落一笑,没有应声。三皇子李玄旭笑道:“九弟是不是看着牧蝉郡主美若天仙,舞惊天人,一时忘了躲吧。” 李玄慈截道:“九弟定是相信牧蝉郡主能追上这守身刃,这才不躲的,依牧蝉郡主的轻功,这方圆之内,怕是转念及至。” 怀王也接道:“哈哈,刀光这么快,那能看得清,玄楼,你是不是刚才没有看清,等看清了,刀已被牧蝉郡主截下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或许吧。” 第五十一章 整装待发 对面众将见几位皇室中人唇枪舌剑,面面相觑,不敢插言,这顿饭吃的确有些辛苦。终了,万隆帝举杯预祝西征可旗开得胜,众人附和,怀王三跪九拜,更是高呼定当不负圣恩,此次践行宴才算结束,万隆帝着了李落送着众将出宫回去驿站,明日吉时在定天台点兵。 刚走出宫门,就听到呼察冬蝉和石冲长吁一口气,几人都笑了起来,李落也不禁莞尔。 几人沿着朱雀大街正缓缓走着,呼察冬蝉不时好奇的向李落问东问西,已然是忘记了宫中的不快,李落耐心一一解答。正走着,李落突地微微一皱眉头,呼察冬蝉奇道:“怎么了?” “西戎使节,羌摩。” “咦?”众人闻言巨震,都齐齐向前看去,只见迎面果然走过来几名西域一带打扮的男子,头戴缠帽,衣服比之大甘中府之人要更为贴身,色彩也是更为的繁复,中间一人看见李落,竟然迎了过来,老远便拱手一礼道:“敝人西戎羌摩,见过小王爷和众位将军。” 李落身旁的众人都是眉头大皱,石冲更是面显怒色,有上前动手的意思,刘策跨前了一步,将石冲挡在自己身后。呼察冬蝉冷哼了一声,皱皱鼻子,转过头不去理睬。 李落微微一笑道:“羌大人是来辞行么?” “哈哈,是啊,听说诸位要去西府,那里离得敝人狄州的庄园不算太远了,小王爷到时和众位将军一起过来,我自当倒履相迎,以谢小王爷月下春江款待之恩。” 李落谈谈回道:“好,我自当不负阁下盛邀之情。”话音刚落,西征诸将俱都恚怒,冷眼看着李落和西戎使节。 羌摩大笑道:“好好,敝人定会备好最好的美酒,当然少不了最漂亮的少女。” “无耻。”呼察冬蝉忿怒道。 “哦,这位是科库族的珍珠,呼察姑娘吧,果然貌美如花。我西域的大漠绿洲可不差于关外的飞雪连天,说不定呼察姑娘这次去了就舍不得回来了呢。”说完随行的几人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呼察冬蝉大怒,手一拂,守身刃便已经到了手中,就要教训几人,呼察靖和丁斩也是怒不可遏,西戎使者忙后退一步,宁神应对,一时这朱雀大街上剑拔弩张起来,侍卫远远看着,只是西戎势大,大甘积弱,竟不敢上前制止。 正在紧张之时,李落伸臂将呼察靖三人拦住,阻住石冲,看了刘策一眼,对羌摩说道:“羌大人,从此到西戎路途遥远,路上可要当心些。” 羌摩微微一笑,略带嘲讽回道:“那倒不怕,只是担心这回去没多少时日又得再回来。等下次敝人再来,一定请诸位去月下春江游玩一番,这要说道娇嫩水灵的姑娘,我西戎是远远不及大甘啊。” 石冲冷喝一声,若不是刘策拦着,只怕已经冲了出去。 李落仿若没有察觉般点点头道:“好,如此有缘再见。”说完做了请的一个手势,羌摩微一施礼,一行人施施然的向宫门走去。 呼察冬蝉几次都想冲出去,却俱被丁斩拦了下来,呼察冬蝉怒道:“师叔,你拦我做什么?” 丁斩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呼察冬蝉转向李落怒声问道:“这个西戎使节说的是真的么,你和他们一起寻欢作乐?” 李落想了想,无奈道:“算是有吧。” “你。”呼察冬蝉脸色铁青,道:“前方将士用命换回来的中府平安,你们怎么能和这些虎狼之辈在一起?这帮贼人在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大甘子民惨死在他们手中,就算不上阵杀敌,你们怎。还能这么做?” 众将尽皆漠然,李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疲惫一笑道:“呼察姑娘所言不错,我们确也冷了不少前方将士的心。诸位,今日天色尚早,可要在卓城走走么?来一趟也不容易。” 呼察冬蝉不屑道:“哼,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边疆将士的血肉堆铸起来的,平白看着让人觉得不值。” “冬蝉,怎么越说越过份了!”丁斩叱道,向李落抱拳一礼道:“冬蝉年幼,向来心直口快,还请李将军不要往心里去。” 李落看了看呼察冬蝉,眼中似乎有些落寞,轻声说道:“丁将军言重了。” 刘策见场中气氛颇为压抑,笑道:“牧蝉郡主,咱们的驿站刚好在城西,这个地方可是卓城号称万商云集的地方,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样样皆有,要不让我们几个陪着你一起瞧瞧去?” “不去。”呼察冬蝉赌气转身,不理众人,径直离开了,刘策愕然,摇头苦笑道:“果然是位奇女子。”说罢看着李落。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的背影,嘴角含着笑意,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各位将军且回去休息吧,我差人候在驿站,如果诸位想出去走走,跟下人说一声即可。” 刘策一礼,道声谢,带着石冲和邝立辙离开了,呼察靖勉强一礼,也和丁斩自行去了。李落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众人离去,长叹一声,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回到王府,洛氏便遣人来寻李落,李落到了居雍阁,洛氏备了好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一并让李落带在路上。 李落一笑,仅言路途遥远,诸多不便,不用带着这些东西,洛氏见李落坚持,只好作罢,又不放心,言下欲让淳亲王多派些虎卫一路护送,李落轻轻一笑,宽解洛氏,所率十万大军,皆为护卫。 洛氏关心则乱,唠叨了许多路上要注意的东西,只是却没提对阵沙场,李落心中一叹,陪着洛氏说了好些话,洛氏又再叮嘱此次须是最后一次出去卓城,李落笑笑,没有应声。 到了酉时,李落早早到了采雅轩,等得淳亲王和众位王妃都进来,李落向众人行礼问安。 李落刚刚落冠,虽说封了大将军,但若继承王位,自不必另寻住处,也还是住在淳亲王府,只是以后便不用再来采雅轩和众人一起用膳了。 淳亲王勉励了几句,着李落一路小心,其他众人多是如此,只是担心李落水土不服,风吹日晒,让李落小心身体,唯兰妃言道事若可为则为之,李落深深看了兰妃一眼,躬身一礼,兰妃回了半礼,淳亲王目光闪动,却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溯雪在一旁为李落整理行装,李落轻轻的抚了抚万隆帝御赐的将军甲。 这套铠甲名为惊邪,是由一种稀有的矿石陨银制成,陨银世所罕见,重量很轻,却有极好的韧性和展性,因为材质较软,向不用来打造兵器,不过若在打造铠甲时加上一点,只要工匠手艺不是太差,所铸铠甲必为神兵之列。 大甘王朝历代都有搜寻,再加上从残商得来一些,至万隆年间,皇宫之中亦是存下了十一套陨银超过六成的铠甲,除了一套万隆帝赐给淳亲王李承烨外,其他十套都收于宫中,便是骠骑大将军狄杰也没有。 李落的手指缓缓划过惊邪铠,从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平神静气,却是和冰心决相得益彰。 惊邪铠所含陨银已过七成,在大甘皇宫中也属上品。修剪的极是合身,通体青白之色,光线照处,似是铠甲中流着一弯碧波,微微荡漾。 铠甲边上依着是万隆帝御赐的星宿剑,李落抽出剑身,倒影着自己的脸色,看去格外的惨白。 李落转头去看溯雪,眼见玉人清减了许多。溯雪皱着眉头,拿起这件,想想放下,又拿起别的一件来,塞到包裹行装之中,不一会,已是有了满满两大包了。 李落不禁失笑,阻住溯雪道:“溯雪,不用这么多,换洗的衣服准备三四套,带上几种常用的药即可,其他都不要带了。” 溯雪啊了一声,说道:“可是夫人还有各位王妃都准备了不少呢,奴婢的还算是少的。” 李落微微一笑道:“都不带了,就带你备的几件就好。” 溯雪将衣物都又拿了出来,重新归置起来。少顷,收拾完毕,李落一看,不禁苦笑,却也是少的有限。 少时,淳亲王遣人来唤李落,李承烨为当朝太保,李落算是其父麾下,今日点兵,淳亲王也是要当场的。 洛氏和众位王妃、嫔御、嫔嫱早早就等在王府正门处,王府稍有地位的下人也都站在一边,恭送李落。 淳亲王挑选了几名身手了得、机灵精明的虎卫担当李落随身侍卫,此时正牵着几匹良驹等在府门外侧。 洛氏上前几步,又是千叮万嘱李落一路要多加仔细小心,话音中已闻哽塞。 李落心中微微一酸,强颜劝慰,淳亲王在一旁也是宽解了几句,不多时和李落出了王府大门,虎卫牵来战马,李落接过马缰,顿了顿,回身向洛氏跪倒一礼道:“母亲,保重身体。” 说完站起飞身上马,看了看人群中的溯雪,秋吉也站在溯雪旁边,见李落望来,忙挥挥手,李落微微点头,一提马缰,几人瞬间远去,留下洛氏溯雪几人张望了许久。 第五十二章 定天台 巳时,定天台。 李落一身戎装,站在台下。 定天台形若一方古朴的方鼎,三丈见方,三丈高低,也由巨大的白岩垒成,台上没有刻画凭栏之类,显得分外的苍茫萧索。 广场上的一些点缀之物都已不见,军旗遮天,似是有了几分当年太祖点军的雄图壮景。 牧州游骑进城者不过三千余骑,幽州部也相差无几,其他的兵将皆由都骑和都卫暂时充当,当日逼宫之后,万隆帝便责令各营充兵,三营都已人数逾两万,此时抽调一些站在广场上,倒也有些精神。 幽州部和牧州游骑各有数位将领站在李落身后,除了当日宫中所见几人外,多了几位偏将,呼察冬蝉也跟在呼察靖身后,身着轻甲,显的英姿不凡,竟比李落更引得旁人留意。 呼察冬蝉见到李落身着戎装过来,眼睛一亮,随即便转过头,不予理睬。 倒是呼察靖和刘策诸将一一上前行礼,李落回礼,抬头望去,幽州部和牧州游骑的将士都在看李落,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只是不曾看见都骑和都卫脸上浮现的欣喜之情。 定天台两侧站满了大甘重臣,一个个精神抖擞,比场中的将士更加的意气风发,只有寥寥几人面带忧色,显是担忧此次西征战事。 司空大人仇自省正激昂的颂读天子诏书,昭显皇恩普则天下,选吉辰吉日,兴兵西府,平息外乱,建大甘万世基业,仿若这诏书下,再选个吉日,用不得这些将士,四海俱可平得。 李落静静的听着,面容之上无喜无悲,万隆帝正和各位皇子站在定天台左侧,重兵守护,含笑看着场中将士。 皇子却没有这份耐性,在司空宣读之间,便自交头接耳,除了七皇子李玄慈,其余几人看向李落,除了深深的羡慕,却也带着极为的不屑。 李落没有想到敛玉公主也来了,身着便服,看到李落,微微一笑。 李落去过宫中几次,看望太后,只是没见到倾城公主,不想今日点兵,竟也在人群之中。 司空仇自省的诏书读了好大一会,还没有读完,就听到身后呼察冬蝉长长的打了一声哈欠,被身旁的呼察靖轻碰了一记,终是忍住,李落虽未回头,不过想来呼察冬蝉定是一脸的不耐。 好容易等到司空大人读完,恭请万隆帝亲自点兵,万隆帝缓步走上定天台,双手平按,待场中无喧杂之声后,宣读李落任西征大军主帅和怀王李承越任监军一职,余下众将一一点到,却只有官职,宗伯杨万里听罢心中叹息,将不明责,已是行军大忌,再加上主帅和监军人选不善,此次西征,怕也只是落个无功而返的结果。 万隆帝点到最后,另下一旨着怀王李承越行监军一职,军中众将士若有违军规,定当公私分明,处置决断,断不可有徇私情违法乱纪之事发生。 怀王从定天台左侧扑将而出,跪在李落前面谢恩领旨。李落和刘策眉头大皱,李落更是吃惊,不知道怀王从哪里讨到这份圣旨,万隆帝事先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李落抬头看了看台上的万隆帝,再看看胁肩谄笑的怀王李承越,没有说话。 正在恍惚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李落抬头,正是万隆帝在台上招手,李落一愣,这定天台点兵向来是皇上宣读完军中将领后,勉慰几句,便即起兵,不想此次万隆帝最后要李落登台,勉慰诸军。 李落走上定天台,万隆帝退到一边,李落微微一礼,站到台前,看着台下将士和远处遥遥张望的城中居民,兵刃的寒气反着阳光照了过来,李落一阵眩晕,良久,缓缓说了一句:“我,带你们回来!” 第五十三章 天生神力 李落斜倚在马车边上,身上的惊邪铠已经脱了下来,扔在后面的车厢里。 眼前似飘着万隆帝在听到自己出言时的惊讶之情,耳边还萦绕着皇室族人和数位朝中大臣的讥笑讽刺之声,想必父亲也觉得很丢脸吧,李落暗自忖道。 松了松筋骨,李落向正在赶车的虎卫倪青问道:“倪青,走了多远了?” 倪青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苦笑道:“将军,才不过走了三十余里。” 李落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自出了卓城,牧州游骑和幽州部与城外驻扎的将士兵和一处,再加上从周边州郡征调的军队,一众十余万人,缓缓的向西府行进。 牧州游骑善骑射,走在最前,幽州部殿后,军中主将除了呼察冬蝉外,其余众人都离得李落不远,各自走在一起。 李落还好些,只不过带了两辆马车,七个亲卫,这怀王李承越可是排场不小,光是马车就有十几辆,亲卫逾百,个个趾高气昂的纵马在大军中间穿插,不时的训斥经过的将士,整顿军纪。 没走多远便和牧州游骑争吵起来,若不是呼察靖急忙压下,两方人马恐都打斗起来了,牧州游骑皆都怒目而视,而怀王亲兵却还是我行我素,李承越也不加节制,想来是要在军中立威,李落一笑,只做没有看见。 此时的亲卫已没了刚出卓城时的精神,都有些没精打采,伏在马鞍上喘着气,反观牧州游骑和幽州部骑兵还是刚出城时的样子,行军队伍未见散乱,较之怀王的亲卫,高下立判。 李落抬头看看,太阳渐斜,已过了最热的时候,转头向走在旁边的一个身高七尺,极为魁梧的大汉问道:“武塔,能赶的上么?若口渴了,后面有水。” 大汉看看李落,咧嘴一笑,摇摇头,瓮声回道:“不用。”说完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迅若奔马,紧紧跟在李落的马车旁边。 李落看看武塔,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旁边的马车,突然车帘微动,掀起了一角,从里面出来一位身穿儒衣的清隽老者,留着几缕长髯,看见李落,微微颔首示意,坐在赶车的虎卫旁边。 李落微笑回礼,转头望去,卓城的城墙还遥遥可见。此次征西,出了卓州,再穿过贡州,泉州和胡路州,就到达了西府地界。 西府地广人稀,三州人口不过数百万,但说地域,一州比之中府两州加起来还要广些,狄州、天水州和沙湖三州成品字形,狄州是西府最西端的一州,现在全境已尽入西戎之手,征西使狄杰在天水州和沙湖两州设防,抵挡西戎。 不过这两州,幅员辽阔,狄杰的五十万大军也只能守些边塞要道。 西戎部族善战,骑兵享誉西域诸国,若是大军行进尚有迹可循,但千人左右,端可称的上是来去如风,比大甘的探子还要快。 等得戍边之军得到消息,西戎军队早已远去,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年轻男女和幼女尽被掳走,当作奴隶,若没有人要,就卖与他方,至死再无机会重回大甘,其他人则全被杀死,一个村落中西戎过境,如果能存活十指之数便已算异数。 狄杰见此,将防线之后的大甘百姓全部后撤,至此五十里内再无人烟,虽说每年惨死的人数少了许多,只是这戍边军队也大多让西戎吓破了胆,只能龟缩守在要塞之中。 西戎骑兵出入天水州和沙湖如无人之境,更甚者竟然已经有西戎牧民在这两州清野之地牧马放羊,视大甘军队如无物。 万隆帝得李落言及欲往西府,大喜过望,言谈之下王城之中,若得差遣,李落尽可选为自己的亲兵。 只是李落原欲在狄杰麾下任职,不想万隆帝属了西府经略一职,自立一军,平定西府。 李落得知后,思量再三,没有推辞,应了下来,万隆帝原本预征二十万大军,被李落奏请削减为十万大军,幽州部和牧州游骑的调兵之令就是李落自己斟酌而选。 淳亲王本备了三百亲卫,李落只留了四名,倪青倪白兄弟,另外两个一个唤钱义,一个唤朱智,都是虎卫中佼佼之辈。 其他三人是李落亲自挑选的亲卫,其中一个便是走在旁边的魁梧大汉武塔。 另一位清隽老者,名为沈向东。最后一人李落本意欲寻一位熟悉西域诸国风俗事物之人,本身有些自保之力的最好。 万隆帝便招来萧百死,着他在卓城寻一个可靠之人。 不想萧百死一听,便即笑了起来,言道这天公作美,欲成李落征西之事。 原来这四面楚歌楚影儿便是西域大月国之人,少时生活在大月国一个行商世家。后来家族遭人陷害,族人尽被诛杀,楚影儿也是九死一生,恰巧萧百死在西域游历,救下了楚影儿,见楚影儿孤苦无依,萧百死便托付一位隐于西域的好友代为照顾。 此人原也是大甘武林中一位名扬四海的高手,不知何故隐于西域,见楚影儿根骨上佳,动了收徒的念头,随即答应下来,不但悉心照料,更将自己一身所学尽数相授,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暴毙。 楚影儿在西域流浪了数年,手刃了当年的仇家,随后便只身来到大甘寻萧百死。 好在萧百死声名远扬,楚影儿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萧百死也极为惊讶,言谈之下甚为唏嘘,收留了楚影儿,楚影儿这个名字也是苦求萧百死之后,萧百死为当年所救的小姑娘起的名字,后见楚影儿轻功不凡,恰逢萧百死新任九卫之首,随将楚影儿招入九卫之中,只是自此楚影儿便常常带着面纱,萧百死颇为不解,不过毕竟是好友之徒,也就随她去了。 此次征西听闻李落所请,萧百死马上想起了楚影儿,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得萧百死说完,楚影儿沉默半响,应了下来,万隆帝特下了口谕定要护李落周全,此次征西添为李落七名亲卫之一。 武塔和沈向东二人,李落当日奏请万隆帝之时,万隆帝极其惊讶,这两人并非身份显赫之辈。 恰恰相反,皆为大甘天牢中的死囚,万隆帝不知李落为何会选这两人,不过早已明言,卓城之内,李落可任选亲卫,随即下旨免了两人死罪,充做李落亲卫。 武塔本是卓州本地郡县之人,天生神力,在索水码头靠着苦力养家活口。 前年将家中父母和两个妹妹一起接到卓城城南,只是刚到卓城便卷入了凶案之中,杀死了三位府尹衙役和十三名无辜之人,其中还有武塔的两个妹妹。 在卓城也是罕见这样骇人听闻的惨案,卓陈府尹雷厉风行,少有的迅速破案,抓了凶手武塔,当天下午便张贴布告,宣告了武塔的罪状。 言道武塔自小暴虐成性,神志时常恍惚,因为小事暴起杀心,连杀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和三位赶来劝阻的衙役,之后又将不相识的十一名无辜路人残杀,罪不可赦,定了三日后处斩。 武塔刚搬到卓城,无甚亲眷,父母年事已高,受了刺激,俱都疯癫,下落不明,也就无人再去诉状。 李落当时也有听闻,还曾稍稍打听过凶案始末,这十一名无辜路人倒是颇为奇怪,有城西也有城东之人,不知为何会跑到武塔所住城南最贫苦之地。 案子结的很是仓促,误杀之人也是一笔带过,颇为蹊跷,只是李落无心于此,也就不了了之,三日后与府尹公子程子遥一起喝酒时才知晓,原来此案让太师于乘云压了下来。 当日万隆帝着李落挑选亲卫,李落突然想起武塔,随即通查之下,武塔一直关在天牢之中,太师怜才,留了武塔为己用,只是此案过于惊世骇俗,于乘云当日也没敢马上就将武塔放出来,还将其关入狱中,命人教授武塔内功心法和武艺,以便他日所用。 没想到于乘云所谋之事败露,自己也成为了阶下之囚,白白便宜了李落。 第五十五章 目无军纪 申时刚过,天气刚刚转凉,兵马都提起了些精神,正要加紧赶路,突然怀王亲卫纵马过来四处喊道:“怀王有令,众将就地安营,休息做饭,明日再赶路。” 话音刚落,就听牧州游骑已经喧闹起来,这般行军,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西府。军中诸将皆都望向李落,虽说怀王亲卫过来传令,但此已算越权之举,是否安营扎寨,军中向来都是主帅下令,从未听过监军可以行主帅之职的。李落跳下马车,扬声说道:“先让诸军停一下。” 刘策和呼察靖对望一眼,着卫兵传令,暂停大军行进,随后打马到李落身旁,翻身下马,抱拳一礼道:“大将军,今日天气刚刚转凉,不如再走一会,中午天热时大军可以休息休息,谨防将士中暑。” 李落点点头,说道:“两位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大军行进太过拖拉,呼察郡主的先头部队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后面的万余将士,站在卓城城墙或许还能看见,如此行军,等到了西府,是否还能凑齐十万之数都难说了。” 刘策点点头说道:“不错,军中诸将职责不明,派系不同,各行其是,如果一直这样,难保军中无逃兵散将,不知大将军?” 李落笑笑,看了一眼呼察靖,说道:“先到西府再说。今日就先在此安营吧,半个时辰后让诸将到中军帐中。” “是,大将军。”两人拱手一礼,正欲离去,就见怀王亲卫奔了过来,在马上微微一礼,远远说道:“小王爷和两位将军,怀王有令,大军暂且休整,防将士中暑,明日再行军。” 呼察靖冷哼一声,李落淡淡说道:“军中无小王爷,以后叫我官职或直呼李落也可。” 亲卫一呆,讪讪一笑,拍马离去。 呼察靖怒道:“小人得志。” “呼察将军慎言!”刘策忙喝道。 呼察靖气呼呼的看看刘策,没有说话,李落一笑,道:“两位将军去忙吧,一会让其他州郡的几位将军也一起过来。” 半个时辰后,众位将领都陆续到了中军帐中,幽州部和牧州游骑诸将都已到齐,这两部已过八万余众,其他万隆帝在周边郡县抽调了三支军队,人数皆为万人左右,此时除了秦州部怀化中郎将秦叔童外,其余两将和怀王都还不见踪影。 已过了李落所定的半个时辰,营中诸将皆都小声议论,呼察冬蝉一脸不耐的看着李落,不过更是好奇的看着李落身后面带黑纱的神秘人,只有刘策,端坐在将位上,没有半点不耐烦。李落轻抚着茶杯,看不出喜怒。等了近两刻,还不见怀王和其余两将,刘策说道:“大将军,可要末将遣人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既如此,我们就先开始吧,军中定计我会着亲卫通传给监军和其余诸将。” “大将军,军中规矩,若不按时至中军帐,轻则四十军棍,重则革职查办,监军尚可不算,但是这两位将军都是从军之人,怎会不知道这些规矩。大将军,请从严惩处,以立军威。”石冲眉头大皱,起身说道。 李落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怀王慢条斯理的声音道:“两位将军是随本王一起来的,本王刚才帐中有些杂事,过来的晚了,石将军是要和本王一起杖责么?” 说完帐帘一挑,怀王和余下两将,还有四名侍卫走了进来,倪青忙道:“监军大人,军中规矩,除主帅外,外人不可带侍卫进中军帐。” “放肆,”其中一名侍卫大声喝道,“敢在怀王面前胡言乱语,怀王怎是外人,来人,拖出去给我掌嘴。”说话者正是刚才策马通传李落之人,旁边的几名侍卫就要上前动手,倪青手按刀柄,望向李落。 “中军大帐,小小侍卫也可狂言。”呼察冬蝉怒声而起,呼察靖刚要伸手去拉,却被呼察冬蝉闪过,几步走到帐门处,怒道:“军中自有规矩,中军帐除了主帅和皇上,外人入内都不可带侍卫,这位小兄弟所言非虚,你几人想怎样?” 怀王打了个哈哈道:“你看你,怎能惊扰了牧蝉郡主这美若天仙的巾帼英雌,还不快给郡主赔礼。” “是。”侍卫打了个眼色,其他三名侍卫稍稍退后几步,侍卫走上前去,回道:“末将怀王侍卫总领钟国,惊扰了郡主千岁,请见谅。”说完拱手一礼,站在怀王身后,一脸傲然。 呼察冬蝉脸色铁青,冷冷的哼了一声,回将位坐下,怀王李承越看着呼察冬蝉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瞬间掩去,抬头一望,见李落正看着自己,没来由的心中咯噔一凉,李承越微微恼羞,倨傲说道:“本王奉旨监管军中事宜,代天行事,怎能算是外人。再说本王为李落皇叔,都是自家人,还能对主帅不利不成?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话刚说完,怀王身后的两将就随声附和,李落站起身来,淡淡说道:“皇叔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者无罪,帐中亲卫也是照章行事,请皇叔莫要生气,快些入座吧。” “哼,本王怎会和一个小卒生气,辱没本王的身份。”说完转身指着倪青说道:“以后把眼睛擦亮些,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拦的。今日算你运气,本王不追究了,要是有下次,休怪本王治你以下乱上的死罪。” 倪青忍着气,低头应道:“多谢王爷。” 怀王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向监军席位走去,李落含笑一礼,怀王勉强笑了笑,说道:“玄楼啊,以后你的亲卫可要好好提点提点,没有规矩。” 李落应道:“皇叔教训的是。”等怀王入座,李落正要说话,就听怀王说道:“咦,戚将军和窦将军怎么坐这么远?来人,换个桌椅,两位将军坐的离本王近点。” 最后进来的两将军连忙起身道:“王爷,末将军职低微,中军会议都是按照军职排座的,多谢王爷抬爱。” 怀王冷哼几声,说道:“本王一会就派人回报皇上,给你二人升些军职。” 李落打断怀王说话,问道:“你二人谁是归德中郎将戚邵兵,谁是壮武将军窦胜?” 两人站起身来,面白无须的回道:“回大将军,末将窦胜。”另一矮胖中年人回道:“大将军威武,末将是归德中郎将戚邵兵。”似还要说话,李落手一挥,扬声说道:“倪青倪白,将两位将军的座椅换到监军下首。” “是。”倪青倪白走前将两人的座椅搬到怀王下首放好。 戚邵兵连连拱手道:“大将军,这如何是好,使不得,使不得。”但也没有阻拦,等座椅搬过去,回了一礼,急匆匆走过去坐下,面显得色。 窦胜一直站在帐中,等到座椅放好,拱手一礼,神情自傲,走到怀王跟前,躬身一礼,这才坐下。 怀王拂须微笑,等窦胜坐下后,才道:“还是玄楼深得本王的心思,以后回王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皇叔。” 李落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说道:“如此,先谢过皇叔。” 怀王哈哈大笑道:“玄楼啊,这窦将军是本王亲外甥,在军伍之中已有好些年了,可是少见的一位将才,定要重用,再者你还能跟着学不少行军之法。” 李落看了窦胜一眼,颔首道:“好。” 第五十七章 重编大军(2) 送众将出了帐门,李落站在大帐处,远远望去,军旗绵延而去,瑟瑟作响。 李落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正看时,怀王从帐内走了出来,窦胜和四个侍卫还跟在怀王身后。 怀王看到李落哈哈一笑道:“玄楼啊,不错,安排的极为妥当,不愧是承烨的儿子,本王一定要在皇上面前为玄楼多多美言,今晚回去本王就写一份奏章,钟国,连夜给本王送回王城去。” 李落笑笑说道:“多谢皇叔,不用了,这才离开王城不过百里,省的有心人搬弄是非。” “这有什么,皇上对你我放心,谁敢说什么。”怀王顿了顿又道:“不过玄楼想的也有道理,那就迟些本王再写奏章吧。” 李落颔首称谢,突然怀王凑近低笑道:“玄楼啊,给皇叔说实话,是不是看上呼察家的小姑娘了?” 李落苦笑着摇摇头,怀王见状,拍拍李落的肩头道:“没什么,这个牧蝉郡主可有一股子野劲,看的本王心里也直痒痒。 不过玄楼你以后要继承亲王爵位,这王妃人选可得好好思量思量,这小妮子虽说美艳动人,不过还配不上你亲王的爵位,玩玩还好,千万不能当真。” 李落微微有些反感,不过还是一脸淡淡的笑容,只言对呼察冬蝉从没有半点非份之想。 怀王大笑说道:“玄楼,你要这般推辞,那皇叔可就不客气了,以后可别怪皇叔没有让过你了。”说完怀王纵声大笑,留下一脸吃惊的李落,在众侍卫的谄笑恭维声中渐渐远去。 李落站在帐门处看着怀王的背影,过了好久,突然开口说道:“沈先生,是不是有些后悔和我去西府了?” 正是沈向东和楚影儿悄立在李落身后,沈向东微一惊讶,回道:“刚才老夫确是想着有些后悔和这样的人同在军中,不过李将军怎么知道?” 李落转头看着沈向东,微微一笑道:“心有所想,身有所动。” 沈向东双眉一挑道:“想不到李将军武功已到这等境界,老夫先前小觑了。” 楚影儿闻言一动,看了李落一眼。沈向东面容一肃,说道:“前几日偶闻几个侍卫谈论李将军武功盖世,看楚姑娘所感,当非虚言。” 楚影儿讶声说道:“我有说了什么么?”却还是一如同往日的冰冷。 李落一笑,说道:“沈先生果然心细如发。既然五年都等了,沈先生不会没有这点耐心吧。” 沈向东一怔,哑然失笑道:“不错,老夫白白浪费了五年的光阴,也不在这几个月。” 这时倪青走了过来,向李落和两人一礼,说道:“大将军,属下去准备晚饭,不知将军想吃点什么?” 李落微笑道:“你们吃什么,我和沈先生就吃什么,楚姑娘的做的细致一些。” “不用,我也和你们一样。”倪青还是第一次听到楚影儿说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轻移了一步。 李落莞尔一笑,点点头道:“那就都一样吧。对了,武塔呢?” “他已经帮着军中的兄弟在做饭了,估计是饿了。”倪青笑道。 李落和沈向东相视一笑,让倪青自去准备,三人回到帐内,李落坐下说道:“沈先生,楚姑娘,请坐。” 待两人坐下,李落轻呷了一口茶,抬头问道:“此次西征,沈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沈向东怅然一笑道:“老夫说了实话,李将军必不愿意听。” “哈哈,先生倒是直爽,那就不说了。”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道:“只是一个壮武将军就任了军中副帅,看着也不是什么声名显赫之辈,李将军就不怕军中不服?” “只要我不死就无妨。”李落淡淡说道。 “这壮武将军任军中副帅不妥么?”楚影儿奇道。 沈向东看了一眼楚影儿,微微一笑道:“楚姑娘少在行伍,大甘武将级别森严,除了皇上御赐特封的元帅上将军外,其余众将共分九等。 太保,上将军和骠骑大将军是第一等,皆可辖制五十万以上大军。 辅国大将军和镇军大将军是第二品,可辖制二十万以上的大军。 其次是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和怀化将军,按品级不同,所辖军队自五万至十万不等。 军职稍低些的是云麾将军,归德大将军和归德将军,所辖军队不得超过五万之数。 第四等忠武将军,壮武将军和怀化中朗将,可率领三万以下的军队。 次一些的宣威将军,明威将军和归德中朗将,不过能带万余左右。 第五品的如定远将军,宁远将军,游骑将军和游击将军这些都只能率千余之众,或者在军中任职,不能独力领军。 余下各营校尉伍长还分四等。 每一品级中军职最少有三四个,多者超过数十,有正从之分,皆又分上下两品,如这云麾将军刘策便是从三品上,而壮武将军窦胜不过是个正四品下,比之忠武将军呼察靖还要低些。” 楚影儿暗暗咂舌,没想到大甘的军职如此复杂,接着问道:“那大将军的军职算高了?” “哈哈,很高,一品二品只有正从,没有上下之分,李将军贵为辅国大将军,已是正二品。不知近几年还有没有新赐的骠骑大将军,如若没有,李将军在大甘也就次于太保、征西使狄杰和朝中几员老将了。” 楚影儿转头看看李落,李落微微一笑道:“有的,定北军副帅就是一位骠骑大将军。” 沈向东叹了一口气道:“虽说品级森严,不过大甘军中自来都没少过带兵万余就加封辅国大将军和镇军大将军的,也有像刘将军这样率军已过五万,才不过授了云麾将军的从职。将士百战,不及朝堂之前的阿谀奉承。”言下似是这李落的大将军也有些名不副实。 正在几人唏嘘之间,倪青走进帐中通报晚饭已经做好,沈向东和楚影儿告退回了各自帐中。 倪白端来晚饭,李落一看,山珍海味齐全,李落微叹一声,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多了,有一两样就好,还有饭菜太多,拿出一半,你们几人分了吧。” 倪白挠挠头回道:“大将军,监军帐中也要这些吃的,怎也不能差了大将军的。” “好了,以后就按我说的做,能省一点是一点,监军要怎样就随他去吧。” “是,属下遵命。”说完倪青出了中军大帐。 吃完晚饭,李落在营中走了走,幽州部还好些,看见李落过来都起身行礼,只是牧州游骑看见李落,随意一礼,有些干脆就装作没有看到,没有半分敬重。 若有人行礼,李落自颔首回礼,若装作没有看见的,李落也没有生恼。 营中诸部已经开始有序移动,除了幽州部外,其余各部都是一片嘈杂,尤其是窦戚二将所部,嘈嘈杂杂,一片混乱。 次日清晨,各部已按照军中议会重列军阵,比之刚出卓城时行军快了许多,大军齐整,军令上下也较为通畅,不似初时的散乱。 如此行军一月有余,西征大军过了贡州,行入泉州。 李落自行军第二天起就不再坐马车,将马车留给了楚影儿,自己和虎卫骑马走在军中。 李落骑术了得,众将都有些惊讶,先前几日还好,等到了第三日,李落觉得全身都散了架,疼痛难忍。 倪青劝阻李落回马车歇息,李落只是不肯,暗运冰心决,倒也能捱得下来。 第四日,李落正欲上马,却见楚影儿也牵出了一匹马,跟在李落身后,李落一愣,自到军中,除了中军议会,楚影儿鲜有在人前的,不想今日要出来透透气。 楚影儿身姿窈窕,又面带黑纱,刚一上马,就引来一片喝彩,只是楚影儿性冷,但凡有人喝彩,皆都冷冷看去,生生将别人的喝彩冻住,若有人再放肆些,杀气便如影随形,一时人人惊若寒蝉,无人敢再上前放肆。 李落一笑,也就随楚影儿的性子去了,大军刚开拔,楚影儿从旁边赶了上来,邀李落赛马比试,李落眼神闪动,欣然同意,带了几名虎卫和军中分拨的中军护卫,一起出了军阵,策马向前军奔去。 果然楚影儿出了军阵不远,便放缓了战马,不急不缓的跑在李落前面,李落跟在楚影儿身侧,如此几个来回,楚影儿止住马,回头望去,李落一脸思索,楚影儿随即告了一声退,自返身回了大营。 李落自己一人在阵外策马不停的来回跑动,待到晚饭时分才回到大营,看见楚影儿,颇为高兴的道了声谢,楚影儿平平淡淡的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不过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如此几日后,李落已然可以在马上与牧州游骑一较高下,就是脚不沾地的连续行军也不在话下,牧州游骑以及幽州部众都对李落颇为佩服,犹是牧州游骑,已经没了初时的轻视。 这月余行军,李落闲暇之时便看看书,或者跟着中军刘策,看幽州部众行军布阵和安营扎寨,大军如何选择行军路线。 在何处扎营,是否需要靠山背山,风向风力,距离河岸远近等等,一一对照兵法所云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此处山之军;绝水必远水,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渡而击之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视生处高,无迎水流,此处水上之军;绝斥泽,唯亟去无留,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此处斥泽之军;平陆处易,右背高,前死后生,此处平陆之军。 若有不懂之处,有时也会向刘策询问一二,平时则多是回去帐内求问沈向东,沈向东通古博今,行军作战更有一番见识,李落极为佩服,若论见解不凡,还在刘策之上,确不负潜龙之号。 第五十八章 仗势欺人 大军西进,一路事无巨细,怀王都要过问,军中诸将微词极多,幸亏李落从中凯旋,怀王虽说居位自傲,但是李落毕竟是万隆帝钦赐的九皇子,其父淳亲王李承烨更不是怀王小小的上大夫能及的。 李落要做什么事,军中诸将不反对,怀王也不好阻拦,只是背地里免不了拿捏众将。 好在一路行军粮草和饮食病防李落极为重视,诸将多只是发发牢骚,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 唯一一次次军中较大的冲突是未出贡州时,窦胜所率的万余部众本按照中军决议,各营皆由刘策节制。 初时尚好,过不得几日,这些营中官兵仗着窦胜擢升为军中副帅,李落也似对窦胜忌惮三分,个个趾高气昂,全都高幽州部众一等一般,就是看见比自己军职高的,也都仰面朝天,惹得幽州军极为不满,不过刘策强加节制,且在军中素有威望,幽州将士听到窦胜所率部众冷言嘲讽也只做不见,忍气吞声。 一日天晚,大军正在扎营,李落刚随刘策回来,进了大营,刘策自去中军各营巡查,李落看看离吃饭还有些时间,便策马带着倪青倪白两人在营中四处查看。 走到大营右侧,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颇为嘈杂,走到近处一听,却是窦胜麾下将士要幽州部众为他们搭建军帐。 这几日里窦胜麾下将士越来越嚣张,军中三餐都要他们吃过之后才让其他人再用,稍有不如意就出言谩骂,幽州将士已是忍无可忍,到了今日更变本加厉的让幽州将士为他们搭建军帐。 几个幽州将士和窦胜麾下部众争执起来,不一会便围了好多人,窦胜麾下的一个游击将军站在场中指着幽州将士一顿训斥。 眼看双方就要动武,恰逢宣武将军石冲从中军回营,路过此处,过来问清楚后刚劝了几句,没曾想这个游击将军竟然连石冲都骂了进去,言下便是李落亲来他也不放在眼中,更莫论石冲这个宣武将军了。 石冲原是一员猛将,脾气本就不小,这几日特意被刘策叮嘱压着火气,心中一直暗自生恼,不想今日好好劝说还被别人奚落,怒极就要动手。 看到幽州将士围将上来,此人这才慌了,色厉内荏的将窦胜和李落都搬了出来,言道李落也要给窦帅七分面子,惹怒了窦帅,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石冲大怒,提起拳头就要动手,这个游击将军连忙纵声高呼,边上窦胜部的士兵刀剑出鞘,对准幽州将士。 李落大怒,军中打斗之事向来都断不了,有些将军更暗中鼓励将士互斗,只是都有明令,禁止用刀枪剑戟的,可以打斗,但绝不能出人命,若擅自在营中动刀动枪,轻则杖责逐出军旅,重则斩首,没想到窦胜部众目中无人至此。 眼见幽州部众也都按上刀柄处,李落高呼一声:“住手。” 石冲回头一看,忙抱拳一礼道:“是大将军,快退开。” 幽州将士齐齐一礼,躬身退开一条路。 李落走入人群,这游击将军见李落过来,挥手让身后部卒收起兵刃,向李落行了军礼,却没有说话,眉宇间还有一丝傲色。 李落皱眉道:“军中规矩,善动刀枪者,从严惩处。你们不知道军规么?” 游击将军一抱拳,大声说道:“大将军,这幽州军仗着他们人多势众,从不把窦帅看在眼中,方才也是他们几个出言无礼,还要动手,我们这才拔刀防卫的。” 李落气急而笑道:“好,好。我大甘军中自有军规,虽不禁打斗,但若持械者轻则革军,重则斩首,就算幽州军要与你们动手,你们就不敢还手么?” 游击将军讥笑道:“他们人多,我们要还空拳,岂不是就是傻子了。” 李落呆住了,还从未见过军中一个游击将军敢如此放肆的,身后倪青大喝一声道:“放肆,敢在大将军面前如此说话,活得不耐烦了么!” 对面的游击将军这才一个激灵,想起李落是三军主帅,忙又躬身行礼道:“大将军明鉴,方才确是幽州军滋事在先,末将及麾下士卒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大将军见谅,末将一会就去窦帅帐中请罪受罚。” 石冲怒喝道:“放屁,我们滋什么事了?” 李落打断石冲,面向游击将军怒声说道:“巧言令色、目中无人竟然到了这种程度,谁给你们的胆子?先不说你等所言是否属实,竟然敢拿刀剑对准军中上司,看你军服不过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石将军贵为大甘宣武将军,以下犯上,就够依军法治你的罪,窦将军就是这样带兵的么?” 游击将军强辩道:“末将在军中只听窦帅的令。” “住嘴!”李落暴喝一声,“军中各部都是平等相处,窦帅告诉你等高幽州军一等么?营帐竟要他人代为搭建,我在外面看了已有一会,不想西征军中有你们这等祸害。”说完见这游击将军似还要狡辩。 李落一怒,喝道:“宣威将军石冲!” “末将在。”石冲踏前一步,大声应道。 “刀剑出鞘,将这些不尊军纪的将士全部拿下,如有反抗者,杀无赦。”话音刚落,倪青倪白刀剑皆出鞘,抢前几步,护在李落身前。 石冲大喜,高声喝道:“儿郎们,抄家伙,给我拿下。” “谁敢!”游击将军大惊失色,狂喊一声,麾下将士也都围了过来,齐齐拔出刀剑。 幽州军这几日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有李落和石冲撑腰,一个个都拿起兵器,杀气腾腾的逼向窦胜的部众。 正在这时,远处几骑飞奔而来,人还未至,就听一声狂喝:“谁在军中滋事,都给我住手!”近前之后,来将怒声喝道:“石冲,你做什么,还不给快放下手中的兵刃。”却是窦胜和刘策。 石冲看了李落一眼,李落面容平平淡淡,没有半分波澜。 石冲微一扬首,外侧的幽州军让出一条通道,窦胜绝尘而至,到了场中也不下马,一扬马鞭,指着石冲正要说话,突然看见场中的李落。 窦胜一惊,急忙翻身下马,上前一礼道:“大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还不等李落说话,这游击将军便高呼一声:“窦帅,救命啊。” “闭嘴。”窦胜恼羞道,“还不把兵刃收起来。”见部众收起兵器,窦胜笑道:“大将军,只是将士们一时冲动,军中常有的事,石将军,你也把兵器收了吧。” 石冲冷哼一声,看着李落,没有下令,窦胜脸上闪过一丝阴狠,随即隐去。 笑言道:“大将军,你在军中时日尚短,还不清楚这些,等待的时间长了些就知道,将士们都是血气方刚之辈,这些事怎也免不了的。” 李落冷冷说道:“窦将军刚来,眼前发生的事你就能全部知晓,窦将军是真能料事如神还是说此事是窦将军授意?” 窦胜一愣,回头看看游击将军,只见他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窦胜心知要糟,强颜说道:“大将军。” 李落手一挥打断窦胜,皱眉道:“石将军,还不拿下。” “是。”石冲一扬兵刃,幽州军如狼似虎地将场中的游击将军和其麾下将士缴械,刘策哎了一声,还不等说出声,人都已被擒下。石冲走到李落面前,大声回道:“启禀大将军,违军规者全部拿下,请大将军示下。” 李落扫了一眼场中几人,又看了看脸色阵红阵白的壮武将军窦胜,淡淡说道:“将这个游击将军推出营外斩首示众,其余人四十军棍,以正军规。” 窦胜一愣,不想李落竟起了杀心,这游击将军一声哀嚎,大叫道:“窦帅,救我!” 窦胜忙道:“大将军,末将下属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请大将军网开一面,末将定严加责罚,以儆效尤。” 李落冷冷说道:“窦将军,你知道你的下属违的是什么军规?” 窦胜语塞,看看自己的下属,想让他赶紧推脱几句,谁知这个游击将军只是不停的呼叫窦帅救我,别的什么也没说,窦胜心中连连暗骂,一时没了主意。 李落接道:“仗势欺人,以下犯上,私自持械争斗,辱骂同僚,就是见到我这个三军主帅也敢巧言令色不知悔改,放言军中只听窦将军的,就是我这个主帅的将令也可以不听,是么?” 窦胜大惊,连忙跪倒道:“大将军,这只是末将下属一时糊涂说的瞎话,末将怎敢在军中擅养私兵,请大将军明察。” “没有最好,一会你自可找你营中将士,问清楚些,看看我有无冤枉你的下属,来人,推出去斩了。” 石冲也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李落一旦发起怒来,五品的将军说斩就斩,一时没了主意,抬头看看刘策,刘策干咳一声,上前说道:“大将军。” 还没等刘策说完,李落转头看着石冲,问道:“石冲,你不敢么?” 第五十九章 中饱私囊 石冲气血冲顶,大声说道:“笑话,我石冲什么刀山火海没见过,还怕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儿郎们,推出去,给我砍了。”说完一扬手,几个幽州士卒押着这个游击将军就向营外走去,一路惨嚎,高呼窦帅救命,窦胜恼羞成怒道:“石冲,你狠。” “窦将军,”李落冷冷的盯着窦胜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下的令,和石将军无关,若窦将军不服,自可来找我理论,还有,以后窦将军麾下若还出这不尊军纪之辈,莫怪李落手下无情,倪青。” “属下在。” “八百里加急,将今日之事传回王城,另传信给皇上和我父,若王城有人在背后对石将军不利,一律斩了。” “遵令。”倪青高声应道。 窦胜一呆,这才醒觉李落才是真正的三军主帅,是朝廷御赐的辅国大将军,更是万隆帝属意的九皇子和淳亲王李承烨嫡子。 只是这些日子军中事宜李落少有插手,有什么事也多由着怀王和自己,渐渐的忘了李落背后的靠山和大甘的军中之魂淳亲王李承烨。 想到此处,窦胜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若是李落要治自己擅养私兵的罪名,怕是除了叛出军营外别无他法了,就是怀王也救不了自己。 刘策被李落打断,僵在当场,听到李落传信回都,也觉察这些日子是有些轻视李落了。 李落虽因为怀王是自己皇叔,诸多忍让,但是李落才是西征大军的主帅。 若无李落,也就没有这西征大军,自己或许也还在幽州养老吧,神情恍惚之间就连李落看着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石冲颇为惊喜,没有想到李落竟然如此看重自己,心中涌起知己之感,看着李落似也顺眼了很多,连连点头,站在一旁嘿嘿直笑。 不一会刚才押着游击将军的几名幽州军跑了回来,已将其在营外斩首,尸首悬挂在营栅上示众。李落摇头,命士卒将尸身收起来,就地安葬了事。 李落翻身上马,看了看军中诸将,此时呼察靖、秦叔童和戚邵兵都赶了过来,只是不见怀王和呼察冬蝉。 李落冷声说道:“今日之事就算了结,若再发生这样的事,连同军中主将一起问责。”说完策马回营,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将和呆如木鸡的窦胜。 此后几日,大军行进快了不少,营中少了仗势欺人之事发生,各营将领也都多加节制,摩擦少了不少,窦胜部众也不敢再招摇过市,就连怀王亲卫也有些收敛。 怀王一段时间没有再找中军的麻烦,看来当日李落震怒,怀王也有些忌惮。 过了些时日,怀王派人找了李落过去,却是让李落看自己写给万隆帝的奏章,尽是对李落的称赞奉承之言,李落一笑置之,言道监军奏章本是机密,无需军中主帅过目。 怀王藏怒宿怨,暗骂李落不知好歹,自此奏章便不拿给李落,只是这奏章再怎么写,李落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行军,各部磨合也有些时日,相互配合的比起刚出卓城好上不少,行军速度也快了近一倍。 李落这些日子一直在营中各处巡查,看些军中布置之法,就是后军粮草配备李落也去看了好几天,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戚邵兵貌不出众,一脸奸猾,打理起粮草来倒是井然有序,秦叔童赞叹不已,言下颇为佩服,李落虚心求教了几次,戚邵兵有些飘飘然起来,洋洋得意,甚有得色。 大军又行进了半个多月,已是在泉州境内,午时天气还没有转凉,大军停下来歇息,李落正坐在简帐中看书,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还不等李落出去看,帐帘一挑,呼察冬蝉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看见李落勉强行了一礼,问道:“为何我军中将士的粮饷少了一半?” 李落一愣,不知这是怎么缘由,只好说道:“郡主,你先不要着急,坐下来说。怎么你军中的粮饷少了么?何时开始少的?”说完挥手示意倪青倪白不用担心。 呼察冬蝉气呼呼的坐下,说道:“已经有三天了,也不知后军为什么把我们前军的口粮都减了一半,说是军中粮草不足,可是我到中军去看,中军各营的粮食都比我们的多。今天更遣人来说,要将我前军的饷钱减半,这是什么道理?” “粮草不足?”李落一惊,抬头望去,倪青忙道:“大将军,军中没有报钱粮不够。” 李落眉头紧皱,看看还自生气的呼察冬蝉,问道:“这几日有发生什么事么?” 倪青想了想,说道:“没有啊,各营都没有出什么事。” 呼察冬蝉插言道:“我们前军所过州郡,从没有滋扰百姓,更不会和中军后军冲突。” 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前几天,监军的护卫来我营中,说监军找我有事相商,只是一个个傲气凌人,还对我帐中护卫嘴里不干不净,被我揍了一顿,扔出了大营,这不算违反军规吧。”说完抬头看看李落,略微有些局促。 李落沉吟起来,倪青说道:“大将军,郡主有十余女侍卫,全都容貌动人,可能。”还未说完,呼察冬蝉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倪青,倪青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李落仿若未觉,对倪青说道:“去将后军两位将军和中军刘将军窦将军请来这里。” “是。”倪青一礼,吩咐一声,倪白转身急急出了营帐。 大帐中一时落针可闻,李落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背对着呼察冬蝉。 少顷,帐外传来马嘶之声,倪白通报一声,刘策,窦胜,戚邵兵和秦叔童鱼贯而入,看见李落躬身一礼,道:“大将军。” 李落转过身来,走到几人面前,既没有免礼也没有赐座,半响寒声问道:“前军粮饷为何减半?” 几人皆都不语,戚邵兵一进营帐,看见呼察冬蝉就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不禁暗暗叫苦,听到李落发问,缩起脑袋不敢抬头。 “戚邵兵,说,怎么回事?” 听到李落叫自己,戚邵兵无法只好挪前几步,嚅嗫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刘将军,此事你是否知晓?” “这,末将确有耳闻。”刘策沉吟一声,应道。 “如此大事,怎么没有报与我?” 刘策看了一眼站在身前的窦胜,没有说话。 窦胜上前一步道:“大将军,兴许是后军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前军粮草供应向来都是秦将军打点,秦将军,前军钱粮减半是怎么回事,据实禀报。” 秦叔童回道:“大将军,三天前,军中拨给前军的粮草确实少了一半,末将也自查过,可能这几日供给不足,末将再催促几次,把余粮都补上。” “可是中军为什么没有减半,就我们前军减了?”呼察冬蝉忽地站起身来,质问秦叔童道。 窦胜冷冷说道:“秦将军,这其中是怎么回事,是你办事不力还是别有隐情?戚将军,你是后军主将,是不是有人仗着军职不好好办差,更或是中饱私囊?” 戚邵兵唯唯诺诺,看了秦叔童一眼,没有说话,窦胜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李落望向秦叔童,却见秦叔童一脸戚然,紧咬着嘴唇,没有反驳。 “戚将军。”李落突然出声道。 “末将在。”戚邵兵急忙哈腰回道。 “还记得当日我任你做后军主将时说的话么?”李落淡淡问道。 “记得,记得。”戚邵兵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连声应道。 “记得就好,来人,拿我的星宿剑来。”倪青应了一声,取了星宿剑过来,众将不明所以,不知道李落想做什么。戚邵兵脸色发青,以为李落要拔剑斩了自己,双腿止不住不停的发抖,转眼看见李落拿了剑走到呼察冬蝉面前,这才送了一口气。 李落说道:“这把剑名为星宿,是皇上钦赐,今日暂借与你。” 呼察冬蝉也不明白李落为什么要赐剑,站起身接过剑,不知该如何答谢。 李落接道:“若明日,前军营中粮饷还是半数,你拿此剑,无需向我禀报,自去取了后军主将的首级给我。” “啊。”呼察冬蝉惊呼一声,戚邵兵吓得跪倒在地,险些哭将出来。 “前军皆为牧州游骑,二三十里,眨眼及至,耽误不了顿饭的工夫。戚将军,明日粮草能否备齐,若备不齐就早些说,省得郡主明日多跑一趟。” “能备齐,能备齐。”戚邵兵不等窦胜说话,便哭丧着脸说道。 “好,退下吧。”说完李落转身,看着墙上挂的大甘地图。 戚邵兵爬了起来,颤身出了大帐,窦胜和刘策对望一眼,皆都看到眼中的惊惧,不过窦胜惊惧的是李落杀伐决断,刘策惊惧李落一眼就可看出内中缘由。 第六十章 两男两女 等到众将都出了大帐,沈向东走了进来,拂须说道:“李将军不以常理领兵,老夫大开眼界,只是戚将军不过是个棋子罢了,李将军如此强压,时间一长,怕会出岔子。” 李落转过身来说道:“在其位,谋其事。做得后军主将,就该做主将应做之事,军中兵马粮草岂是他人手中的儿戏,若做不来,就换个人来做,如今大甘兵祸四起,哪里有时间操心这些事。” “老夫既然答应李将军西府一行,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 李落正颜道:“先生请讲。” “带兵之道,讲究刚柔并济,主帅以身作则固然不错,但其身过刚,手下将士慢慢就会只习惯听令,军令如何,将士就如何。军中不乏睿智之人,主帅再怎么智计过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真正名将者,定是任人为用,知人善用,这样才能运筹帷幄,大战之时方能张弛有度;带兵过柔,则军中威信不济,容易将令不行,甚者会有不服管束的兵将,如此大军,恐会不战自破。老夫愚见,带兵之道,在乎刚柔之间,李将军以为然否?” 李落点点头,回道:“先生言之有理,只是其中张弛之法,李落还把握不透。”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李将军刚到军中不过一月有余,要已能刚柔并济,那老夫不得羞得无地自容了。” 李落一笑,颔首言谢。 到了第二日,前军粮饷全都补上,再无拖欠,呼察冬蝉特地来中军帐中道谢,以后再见李落,倒多了几分敬意。 行军再过数百里就要出泉州地界,大军经过七泉府,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李落下令全军就地择高处扎营。 大军驻扎下来,李落正在和刘策诸将商量进入胡路州的行军路线,突然前军探子报称七泉知府求见李落,李落一愣,看看帐中诸将,这几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当地知府求见所为何事。 窦胜说道:“大将军,这小小知府跑来军中大营做什么?再说军中主帅是他们想见就见的,让末将派人去问问,没什么紧要事就轰出去吧。” 李落微微沉吟,看了看帐外的大雨,说道:“算了,下这么大的雨还过来求见,兴许真有什么要事,今日也行不了军,见见他无妨。来人,传令,带知府大人入营。” “是。”倪青一礼,披上蓑衣钻出了中军大帐。李落埋头与众将继续研究起胡路州的山势水貌来。 盏茶的工夫,倪青回报人已经带到,就在帐外,李落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倪青颇有难色,李落疑惑道:“出什么事了么?” 倪青一顿,微微摇头,随即掀开帐帘,雨和着风一起灌入中军大帐,窦胜打了一个寒颤。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一行四人走进了中军帐内,两男两女,虽打了雨伞,不过雨大风大,全身已尽淋湿,男子还好些,只是身后跟着的两名女子已经冻的瑟瑟发抖,衣服尽湿,身上凹凸尽显,极为狼狈,众将不免多看了几眼,女子似是害羞,低着头。 走在最前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面蓄三髯,倒像个儒生多些,进帐一看,不想帐中站着数人,一时愣住了。 正发呆间,就见帅位上的素服少年向自己走了过来,这才想起传闻西征主帅只是个落冠王孙,躬身就要跪倒行礼,李落抢前一步,将知府扶住,笑道:“知府大人,无须多礼。来人,给知府大人看座。” 倪青端过椅子,请知府坐下。这知府一脸不安,看看帐内诸将,一时不敢坐下,李落笑笑道:“你们也都坐下吧。” 待得众将都坐下,知府才挨了半个身子坐在椅子上。 李落命倪青给知府几人端杯热茶,知府忙说不敢劳烦。李落展颜问道:“外面风雨这么大,知府一路辛苦了。不知知府大人找李落所为何事?” 知府连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说完又看看四周诸将,没有说话。刘策起身说道:“大将军,这路线研究的差不多了,等末将几个下去再仔细看看,明个呈给大将军,我等先告退了。” “外面雨大,你们先等等。知府大人来是否有我军部众滋扰地方了?众将都不是外人,你尽管说来。”李落问道。 “这。”知府抬头看看李落,嘴唇蠕动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 李落笑道:“你放心说,若是帐中众将失职,少不得我也叫他们到帐外淋雨去。” 众将都笑出声来,知府涨红了脸,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李落倒不着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突然知府后面的一名女子上前跪倒在地,低头说道:“民女欧雨幕,这位是小女子义父七泉府知府欧清寒,今日冒昧打扰大将军和诸位将军,还请赎罪。”声音清脆悦耳,应着雨打营帐的响动,分外轻灵。 帐中几人都不觉被此女声音吸引,皆转头看着这个欧雨幕,李落也有些惊讶,放下茶杯说道:“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一个女孩子起这个名字,有点意思。不必拘礼,你起来说话。” “谢大将军。”欧雨幕一礼,站起身来,抬头看着李落,嫣然一笑道:“大将军文武双全,民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欧雨幕一抬头,众人看清这女子容貌,都惊叹一声。虽说算不上倾城倾国之貌,但也是千中无一。 淡妆素服,却难掩一身的清丽脱俗之气,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身上衣服皆被淋湿,颇显狼狈,不过举止大方得体,观之可亲。 此时静静站在帐下,轻盈自持,宛若一朵雨中的百合,极为动人。 帐外的雨声似是也小了不少,仅闻众将的呼吸之声,呼察冬蝉冷冷的哼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欧雨幕,不屑的转过头去。 李落一扫,便将目光投到茶杯之上,温言说道:“你和你义父今日来军中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欧雨幕回头看了一下知府欧清寒,欧清寒一脸的焦急之色,似是担忧,似是期盼。 欧雨幕轻咬贝唇道:“大将军,请赎我义父办事不力之罪。今年七泉府雨水太多,发了好几次的洪水,庄稼收成都不好,现在就等着秋季雨水停了,抢种些熟的快的粮食,备以过冬。” “乡民可还有余粮?有吃的么?”李落问道。 “请大将军宽心,现在怎么说也还是夏天,野间还能采集些吃的,府衙也变卖了积蓄,从别的州郡买了粮食,现在还应付得了。” “可有此事?”李落转头向刘策问道。 “回大将军,确有此事,军中探子回报,七泉府发过洪水,不少饥民都被府衙集中安置。”刘策起身回道。 “怎么不向知州禀报,筹些粮食银两?既然发了洪水,该有很多人无家可归,若情况属实,知州都督不管么?”李落语气微微转寒向欧雨幕问道。 “知府大人已经向知州禀报了,只是知州大人说今年战事吃紧,粮草供应都捉襟见肘,让我们自己多想些法子,知州大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在众乡民齐心协力,虽有难关,倒能过的去。” “那就好,如此看来欧大人在百姓中很有威望了。”李落望去,欧清寒连忙摆手,谦称不是。 李落点头微笑道:“今年战事确有些吃紧,无怪知州如此说,不过若一点粮草都拿不出来,也是他这个知州的失职。我会休书一封,加急送到州衙,让他们尽快协助你们渡过难关。” “多谢大将军。”欧雨幕盈盈一礼道:“只是今日来,我们是有别的事。” “贪得无厌,大将军都已答应帮你们筹粮渡过难关,还有什么事?还不快快谢恩退下,耽误了军中议事,你们谁担待的起!”窦胜听到欧雨幕还有事禀告,大声喝骂道。 “窦将军稍安勿躁,既然我们遇到了,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李落止住窦胜。 和颜向欧雨幕问道:“今日来,你们可是想从军中借粮?军粮事关重大,我不便擅自做主,一会我让军中掌管粮草的将军过来一趟,如果余粮充足,到时给你们留下一些,好撑过这段时间,但是不会太多。” “大将军。”窦胜还要说话,被李落打断,说道:“我心中有数,窦将军无需担心,几位将军意下如何?” 刘策和余下几将议论几句,军中粮草供应确实充足,点点头答应下来。李落正要传戚邵兵过来,欧清寒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大将军,我们不要粮。” 李落奇道:“不要粮?那你们要什么?” 欧清寒一紧张又说不出话来,李落暗暗摇头,欧雨幕鼓足了力气说道:“大将军,我们不要军中的粮草,只是想请大将军能免了七泉府的贡奉,府库空虚,实在凑不齐大将军要的。”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来人给我拖出去。”窦胜气急,站起身来喝骂道。 第六十一章 七泉府 “窦胜,坐下。”李落眉头一挑,直呼其名道。 窦胜一听,已知李落动怒,忙坐了下来。 轻声说道:“大将军,这几人不知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知府都不一定,没准是来扰乱军心的,这要传出去,对大将军的名声可是不好啊。” 李落看了窦胜一眼,没有理他,转头向欧雨幕说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若属实还好,若不属实,扰乱军心,诋毁军中主帅,我就能治你的死罪。” 欧清寒急忙跪倒说道:“大将军息怒,都是下官管教无方,大将军要责罚就责罚下官吧。” 欧雨幕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也跪倒在地,身后两人也全跪倒。 李落面色阴沉,看不出在想什么,诸将极为惊讶,不想有人假冒李落的名声在外敛财,难怪李落如此震怒。 半响,李落缓缓说道:“将此事始末仔细说给我听。” “大将军,山野之民,不通礼数,诋毁大将军,我看传护卫将他们拖出去乱棍打死,看这些草民还敢放肆。刘将军,你说怎样?”窦胜忙说道。 刘策看了一眼窦胜,没有说话。李落寒声道:“堂堂大甘知府,正四品命官,是说打死就打死的么?窦将军如此扰乱视听,莫不是这借名之人是你?” 窦胜大惊,忙道:“大将军冤枉啊,末将怎敢。” “不是你就住嘴。”李落喝道。 窦胜眼中杀机一闪即逝,坐在一旁不再说话。帐中数人都已留心窦胜,见他眼中闪过杀机,皆暗自摇头。 李落向欧清寒说道:“知府大人,你说。” “是,是,下。下官。”却是又紧张的结巴起来,李落眉头微皱,转向欧雨幕道:“欧姑娘,你来说。” “是,”欧雨幕理了理思绪。 回道:“大将军,前日知府大人率众迎接西征大军,为西征将士接风祈福,只是府库空虚,我们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贡奉,大军过后,军中传来一个礼单,是要我们按礼单准备贡奉,三日内军中派人来取,可是遍搜七泉府,也仅凑了不到三成。大将军,请念在今年天灾难挡,赦了七泉府的贡奉。”说完深深向李落叩了一头。 “将礼单拿来。”李落淡淡说道。 “是。”欧雨幕转头向身后跪着的男子说道:“黄叔叔。” 男子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双手呈上,倪青接过,打开查验一番,递给李落。 李落拿出盒中礼单,看了一遍,脸上看不出喜怒,随手递给坐在旁边的窦胜,说道:“念。” 窦胜接过一看,一脸讥讽道:“只有礼单和落款,没有军中大印,你们从哪里找来这份礼单陷害大将军的?” “念!”李落加重声音道。 窦胜冷哼一声,颇为不满,念道:“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上等丝绸一百匹,玉镯一百对,翡翠饰物一百件,粮食一万担,侍女五名。” 帐内众将齐吸了一口凉气,这份礼单,数额可不是一般的小,就算是大甘最富饶的郡县,一年也不见得能交出这么多贡奉,还需是风调雨顺,没有天灾人祸的时候。 窦胜将礼单扔在一旁嗤道:“这不过是拿来糊弄人的,我看不过是想从军中要粮,才用这以退为进的伎俩罢了。” “哦?窦帅怎么不怀疑这几人是假冒的知府了?”呼察靖在一旁嘲讽道。 窦胜冷冷的看了呼察靖一眼,向李落说道:“大将军,事已明了,这几人定是为了粮草才出此下策的,大将军可不要被他们蒙蔽了。” 刘策听完,眉头大皱,心中暗想怎能有如此愚蠢之人,李落又不是三岁孩童,果然李落听完头也没转,盯着欧雨幕问道:“如何证明?” 欧雨幕刚才就觉察不妙,此时确已证实闯了大祸,不过到了这种境地,再遮掩已经没了必要。 开口说道:“大将军,带来礼单人中有两位将军我们见过,大军祈福时就在当场,余下几位穿的服饰都和军中的一样,而且不止我们几人看到,府中最少也有数十人看得清清楚楚。” “将将士所穿的军服样子说出来。” 欧雨幕将各将所穿的军服一一仔细的描绘出来。 众人一听,都恍然大悟,拿着礼单之人是怀王侍卫,陪同怀王侍卫来的将士穿的是中军军服。 中军各部军服虽大致相同,但细微处还有些分别,在欧雨幕描述下,正是窦胜部众无异。 窦胜大怒道:“大胆狂徒,尽敢污蔑本帅,信不信我砍了你们。”说完锵一声抽出腰中长剑。 “大胆。”倪青大喝一声,拔出长刀扑了过来。 窦胜恼羞,正欲说话,突然背心一凉,回头一望,却是楚影儿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后,冷冰冰的看着自己,窦胜半点也不怀疑,若还不弃剑,自己定会血溅当场。帐中诸将也都纷纷起身,手按兵刃。 窦胜扔下手中长剑,扑地哭道:“大将军,末将是清白的,大将军一定要帮末将洗脱冤屈。” 李落端坐在帅位,众将拔刀时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窦将军,欧姑娘和你素不相识,更没有见过你军中将士,怎会一见面就冤枉你,再说这等事,一查便知,谁能冤枉的了?” 窦胜呆在帐中,一时不知说什么。李落向刘策说道:“中军刘策。” “末将在。”刘策上前一礼道。 “命幽州军五百,牧州游骑五百,倪青朱智率军,速去七泉府将此事始末给我查清楚。” “末将遵令。”刘策一礼,看了窦胜一眼,转身出了大帐,倪青朱智跟了出去。 “若当面见到,还能认出当日向你们索取财物之人么?”李落转头向七泉府几人问道。 欧清寒已然明白身陷军中权斗之中,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说道:“大将军息怒,小女雨幕,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相貌也是不差,给大将军做个侍女,服侍大将军,还望大将军看在小女的份上免了这些贡奉。” 话刚说完,就听呼察冬蝉冷哼一声,怒道:“无耻。” 欧雨幕在欧清寒说出要做李落侍女时已是满脸通红,突听到营中有女声,这才讶然抬头望去,却见正有一位女将一脸怒容看着欧清寒。 刚才和李落说话,欧雨幕一直没敢四处张望,不想军中竟然还有女子为将的,只是这个女将美艳更胜自己,本以为自己容貌已是人上之资,谁知这员女将竟比自己还要漂亮些,更显英气非凡。 欧雨幕脑中电光闪过,急忙说道:“这位姐姐,你误会了。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向来视如己出,今日提议是雨幕自己想出来的,和义父没有关系。” “好一个视如己出。”李落冷喝道:“若是我军中贪赃枉法,我自会查处。你为人之父,本应守护自己的家人,哪能将自己儿女随便外送的?遇事有违天合,你可以争,可以斗,可以战,但怎能送自己的女儿,就算你求来一时的平安,若有下次,你还送什么?李落向来认为在其位谋其事,你是人父,更是百姓的父母官,你能送得自己的女儿,明日你会不会把视你为父的百姓子女也送出去?” 众生平等,我是人,你女儿也是人,我比她命贵在哪里了?你敢送,就不敢争么?” 欧清寒坐倒在地,呆若木鸡,欧雨幕已是俏目含泪,怔怔的看着李落,半天没有言语。 “呼察靖。” “末将在。”呼察靖一听李落点到自己,急忙站出来应道。 “尽起中军牧州游骑,去监军大帐,找出借我名号敛财之人。” “是。”呼察靖大声领命道。 “大将军,末将也去召集军队,找出逆贼。”窦胜见状忙又说道。 李落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不用,一会你随我一起过去监军大帐。石冲。” “末将在。”石冲跨前一步道。 “右锋战备,军中若有哗乱,一律给我拿下。” “末将领命。”石冲一礼,转身随呼察靖出了大帐。 “那我呢?”呼察冬蝉急道。 李落淡淡一笑道:“带着两位姑娘,一起去监军营帐。” 众人准备得当,呼察靖来报左锋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捉拿逆贼。李落点头低喝一声:“走。” 掀开帐帘,李落也不穿雨衣,倪白牵出马匹,李落翻身上马,帐外雨下得小了许多,只是起了雾,白茫茫一片。 众人正欲过去,就见刘策纵马疾驰而来,看见李落,微微一愣道:“大将军,这是?” 第六十二章 监军营帐 “去监军营帐。”说完率众而去。 刘策啊了一声,还要说话,见李落已经远去,无奈一提马缰,随后而去,沈向东也骑马跟在一旁。 知府和黄姓男子被两名牧州游骑带在马上,呼察冬蝉带上欧雨幕,看看另一名女子,皱皱眉头,此次过来也没有带侍卫,只能找别人了。 正欲张口,楚影儿骑马走了过来,微一弯腰,一提一放却已经将女子带在身后,呼察冬蝉一脸惊讶,娇笑说道:“好俊的功夫。” 楚影儿瞥了一眼呼察冬蝉,没有理会,打马而去。呼察冬蝉撇撇嘴,一夹马身,也自跟上。 监军营帐被窦胜部众紧紧围住,李落众人策马而入,将士刚要喝止,看见马上的窦胜,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散回各营。 来到监军帐外,怀王营帐比起李落的中军营帐要大上许多。众人走到帐前,竟连个侍卫都没有,许是雨大,侍卫都回去各自的营帐中休息了。 李落翻身下马,诸将也都下马走了过来,刚到帐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乐音,还有女子的调笑娇喘之声,诸将对望一眼,默然不语,李落走在前面,无人看到李落的表情。 李落站在帐门外,里面的笑闹之声不绝于耳,似是怀王正在里面狎戏。突然帐帘一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是怀王手下的侍卫,看见帘外站着许多人,也没看清是谁,醉醺醺的破口大骂道:“站在这里,想吓死大爷么?” 众将怒哼一声,窦胜箭步上前,扬手一记耳光,大声骂道:“大胆,瞎了你的狗眼,没有看到大将军来拜会怀王么?” 侍卫一愣,这才看清面前来人,除了李落,军中诸将都来了,吓出一声冷汗,酒全醒了,忙不倏的点头哈腰道:“大将军喜怒,小人狗眼,小人狗眼,没有看到大将军和诸位将军。” 李落抬步向帐内走去,侍卫忙阻拦一声道:“大将军,怀王现在不便。” 话未说完,李落掀开帐帘走了进去,窦胜跨前一步,挡在帐外,不让其余众将跟进。到了帐内一看,怀王正衣衫不整的斜靠在床上,旁边有两个少女也是衣冠不整,面若红霞,看见李落进来,似要挣扎着起身,帐中除了怀王,还有其他几名心腹侍卫,当日闯入中军大帐的侍卫总领钟国也在其中,帐内还有数名女子,此时正焦急整着衣衫。钟国睁着醉眼,指着李落说道:“哈,大将军也来了,刚好一起喝几杯。”说完伸手就去撕扯旁边女子的衣服,女子惊呼一声,跳开一步。 李落面无表情,缓缓说道:“监军。” 怀王哼哼唧唧几声,在身旁女子撑扶下坐起身来,不悦道:“皇侄,怎么不通报就闯进来,你看,都惊扰了美人儿。”说完又淫笑着在身旁女子身上摸了一把,惹得旁边姑娘娇喘不已,一双美目却直向李落投来,颇为好奇。 李落眼角微动,不含感情的说道:“军中得报,有人借我名号在外胡作非为,罔顾民生,身穿服侍是怀王侍卫的衣服,为辟谣言,李落特来搜查。” 怀王一呆,哈哈大笑道:“哪有的事,皇侄啊,这些人就只会造谣生事,依我看,推出营外斩首了事,最为方便,省的鼓噪烦人。” 李落淡淡的看了怀王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一旦传开,必将军心动荡。再者,皇叔,军中严令,不能带家眷,更莫论歌妓了,你身为监军,则还能明知故犯。” 怀王打个哈哈道:“皇侄啊,行军途中寂寞,找几个姑娘解解乏闷,不是什么大事,要闷出病来,如何是好?皇叔不像你,身边自有美人相伴。皇侄,要只是这些莫须有的事,你就回去休息吧,要不,陪着皇叔再喝上几杯。” 李落转身,向门外喝道:“进来。” 怀王一愣,动了动身子,向门外看去,外面几声嘈杂,帐帘微动,窦胜、刘策以及军中诸将都走了进来,看见帐内形景,除了窦胜,都是一脸的愤慨和鄙视,怀王尖声喝道:“李落,你干什么?” “呼察靖何在?” “末将在。” “将怀王侍卫一一带入帐内,请知府大人和欧姑娘查看,若有负隅顽抗者,可使弩箭。窦胜,随呼察将军一起去。” “末将领命。”说完呼察靖转身出了大帐,窦胜看了怀王一眼,没有行动。怀王铁青着脸,尖声刺耳叫道:“李落,你要造反么?岂有此理,谁敢放肆,小心本王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摘了他的官帽。” 李落冷冷看着怀王说道:“监军大人,若我在皇上面前参一本今日帐中所见之事,不知皇上会怎样?” “你!”怀王语塞,一时气的嘴唇发抖。 李落接道:“窦将军还不快去,去的晚了,难保监军侍卫还能剩下几个,死人可就不会说话了。” 窦胜打了一个激灵,一想不对,马上跑出了营帐,外面怀王侍卫已是大呼小叫起来,夹杂着窦胜的呼喝之声,分外尖利。李落皱皱眉头,回头看去,七泉府知府欧清寒和其义女欧雨幕,以及随行的两人都已进来,李落缓缓说道:“一会怀王侍卫都会进来,你们仔细看好,认出当日所见之人。” “是。”欧清寒擦擦头上的冷汗,连忙说道。 “哪里来的山野乡民,跑到军中胡闹?”怀王一听,连忙跳下床喝道,却是跳的有些急了,脚下一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若不是身旁的姑娘扶住,恐怕就趴倒在帐内地上了。怀王闪电般的缩回手,一拂袖,冷哼了一声,一幅道貌岸然的表情。 李落淡淡说道:“我已说过,关乎军中主帅名望,事态紧急,还请监军大人海涵。” 怀王冷哼一声道:“本王清清白白,指认就指认,本王也要看看谁敢在军中造事,连皇上钦赐的圣旨都敢不顾。”说完将脸转到一边,眼珠乱转。 呼察冬蝉轻轻上前几步,将前些日子李落暂借给她的星宿剑悄悄递给楚影儿,向楚影儿努努嘴,指了指李落。楚影儿接过星宿剑,拿在手中。 “大将军。”正在这时,欧雨幕突然出声道。 “什么事?” “当日来人,大帐之内就有一个。”欧雨幕说道。 “哪个?” “就是他。”欧雨幕一指躲在一位女子身后的侍卫说道。 “胡说,我都没见过你,你瞎指什么?”侍卫见众人都看过来,只好从女子身后挪了出来,反言辩道。 “你能肯定?”李落问道。 “能。”欧雨幕铸定答道。 “小女自幼过目不忘,她记住的人决计不会出错。”欧清寒忙接道。 “荒谬。”侍卫嗤笑道,“那天那么多人,你怎么能认出是我,说不定是你眼花了呢。” “这么说那天你在场了?”李落眼眉一展道。 “没有,小人只是猜的。”侍卫声音越来越小,低头回道。 “不错,往日地方官员为西征大军祈福,我们军中都要去不少人,一直如此,他如此猜也无可厚非,是不是啊,李大将军。”怀王怪声说道。 “大将军,他还自称是中军大将罗展,要我们按他说的做,要不然就将知府大人革职查办,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人。”说完欧雨幕一一将几人介绍的名字都念了出来,还把当日祈福时在人群中的位置也一一说明,便是身边的人也描述的分毫不差。众将齐齐盯着这名侍卫,看他如何作答。 名为罗展的侍卫浑身发抖,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怀王眼珠一转,厉声道:“是谁和你们这些刁民串通起来污蔑本王帐下侍卫的?还不从实招来,竟然捏造事实,意图不轨,来人给我拿下掌嘴。” 一名侍卫向欧雨幕扑了过去,人影一闪,众人还未看清,这侍卫已经倒飞了回去,落地之后才发出惨哼声,倒在地上抽搐,众女子惊呼一声,齐齐跑到帐角处围在一起,瑟瑟发抖。呼察冬蝉眼睛一亮,定睛看去,正是楚影儿。 “大胆逆贼,竟然敢在本王帐中行凶,你是何人?不怕掉脑袋么?”怀王声色俱厉的喊道。 “王爷,我是宫中九卫之一,四面楚歌楚影儿,身受皇命保护大将军,王爷可不要记错了。”楚影儿冷冰冰的说道。 怀王一时噎住,宫中九卫向来是万隆帝的心腹亲卫,深得皇上信任,更天天围在帝君身边,触怒了这几人,没什么益处。怀王脸色阵红阵白,终还是忍住没有说话。 罗展见李落又盯向自己,慌忙说道:“大将军,真的是他们污蔑小人,小人从没给他们送过礼单。” 李落哦了一声,奇道:“我也没说给他们送的是礼单,你怎么知道?” 罗展面色发黑,苦言道:“刚才听大将军说有人冒充大将军之名在外敛财,小人猜的定是送的礼单之类,着地方官员准备的。” 李落面容平淡,慢慢说道:“我只说有人借我名号在外胡作非为,你怎就猜得是敛财,不是欺男霸女?再者,刚才你不是说你没见过他们吗?怎么又知道他们是地方官员了?” 第六十三章 杀人灭口 罗展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转头望向怀王,却见怀王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眼中欲冒出火来,罗展慌忙低下头,不敢应声。 怀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落,没准是侍卫刚才听差了,听成你说在外敛财,才会这么说。刚才侍卫贪杯多喝了几杯,肯定是没有听清楚。” 李落看了一眼怀王,说道:“军中忌酒,这是军规,怀王贵为监军,连自己的下属都监管不力,我怎能放心王爷监管十万大军。” 怀王语塞,一脸阴沉看着李落,正要说话,李落抬手说道:“无心之言,我不会用来定人罪名。一会将所有人等都辨认出来,分开一个一个审。” 怀王无语,脸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少顷,呼察靖押解怀王侍卫到了帐前,按着李落属意,一个接一个的走入监军营帐之中。 李落不许旁人说话,这三百人走了一个遍,欧雨幕果然将其中几人逐个认出,连名字也都一一说出,怀王侍卫中除了罗展还有三人,这几人看见罗展一脸死气呆在当场。 情知不妙,只是被呼察靖严令进出不许说话,一个个祈求的看着怀王,怀王面颊抽搐,强忍着没有说话。 等侍卫都出去后,李落问道:“欧姑娘,可都认清了?有无遗漏?” “没有了,其他几人不是穿这个衣服的。”欧雨幕想想答道。 “好,带他们下去,分开营帐一个一个审。”李落向呼察靖说道。 “遵令。”呼察靖正要带几人出去,后来的三人忙跪倒在地上大声哭道:“王爷救命啊。” 怀王眼中闪过狠色,对窦胜一使眼色,窦胜上前大声喝道:“你们几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枉费王爷细心栽培,说,你们是不是受人唆使,假冒大将军之名在外强取豪夺?” 几人一呆,不知窦胜言中何意,以为是要嫁祸给别人,忙不倏的连连点头,跪倒趴到怀王面前哭道:“王爷饶命啊,小人只是受人蛊惑才犯下滔天大罪的,求王爷开恩呐。” 怀王阴森森的说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真是胆大包天,说,是不是军中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是,是,王爷,小的们只是一时糊涂,受人唆使。” “大胆,不知悔改,军中能指使你等的只有几个将军,你们贪婪敛财不说,还想污蔑军中大将,来人,给本王收拾这几个逆贼。” 几名侍卫一愣,不知道怀王要做什么,就见窦胜抽出长剑,楚影儿心中一动,正欲阻拦,耳中突然传来李落低沉传音说道:“拦住郡主。” 果然窦胜抽出长剑就要灭口时,呼察冬蝉脚下一动,正想抢上前去,突然眼前人影一闪,呼察冬蝉忙收回脚步,看清后恼道:“你拦我做什么?”却是楚影儿。 就在这一耽搁之间,三名侍卫已被窦胜一剑封喉,最后一个大惊,急忙喊道:“王爷饶命,大将军救命,都是王爷。”还没说完便被窦胜一剑刺入口中,侍卫一脸的惊诧,眼中的惊慌还没有退去,就已没了呼吸。 眨眼间,这四名侍卫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帐中诸将见李落未动,都没有出手,眼睁睁看着侍卫被杀人灭口。帐角的女子中有几人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窦胜放下剑道:“大将军赎罪,这几人不但不知悔改,还要动摇军心,死有余辜,请大将军示下。” “人都死了,还要怎么示下?”李落疲惫的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又看看一脸愤怒的呼察冬蝉和营中诸将,转头向欧清寒说道:“礼单就不必再准备了,明日我会留下些余粮,你们遣人来拉走,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多谢大将军。”欧清寒喜极说道,欧雨幕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窦胜小心问道:“大将军,那身穿我部军服的逆贼,你看如何处置?” “你去查吧。”李落挥一挥手,说道。 “是,大将军,末将遵令。”窦胜大声说道。 “皇叔,这等事军中不能再发生了,行军一路现在已经快出泉州,路上这么多州郡,若每个州郡都有一两起,西征大军没到西府都已经是天怒人怨了,这仗还怎么打?”李落看着怀王,无奈说道。 “哈哈,好说,好说,本王定会细心监督军中各部,以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怀王宽心大笑道:“咱们到西府看一看边疆战事,也该回去了,这到冬天,西府天寒地冻可怎么待得下去。” “皇叔,慎言。” “好,好,皇叔不说了。”怀王一脸的不以为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看了一眼李落说道:“皇侄,今天就这样了,你也回去早早歇着吧。” 李落长叹一声,淡淡说道:“营帐里面的尸首皇叔你。” 李落话没说完就被怀王打断,怀王一招侍卫,说道:“本王侍卫自会收拾,这些事就不用再劳烦皇侄了,替军中分忧,本就是本王该做的。” 军中众将极为愤怒,呼察靖和呼察冬蝉被刘策和邝立辙死死拦住,才没有动起手来。 怀王装作没有看见,抬头看着帐顶。 李落实在无话可说,若再待一刻,恐怕这呼察兄妹马上就会打起来,刘策和邝立辙小声不停的劝解。 李落转身走出了营帐,身后传来怀王声音:“皇侄慢走啊。” 出了营帐,李落看着满营的白雾,心中憋闷,直想纵声高呼,正自发呆,突然远处几骑狂奔而来,奔至近处,众人一看,是李落的亲卫倪青和几名中军将士,看见李落,倪青一擦脸上的湿气,下马一礼道:“大将军,属下到七泉府查探,知府大人所言非虚,不少人都。” “倪青,事情已经明了,假借大将军之名者已被处斩,你送知府大人和欧姑娘回去吧,一定要安全送回七泉府,人到了府衙再回来。”沈向东说道。 “这。是,属下遵命。”倪青看看众将脸色,已觉不对,连忙应道,过来招呼欧清寒几人,送他们回府。 欧清寒上前一步,说道:“大将军,多。多谢,下官铭记于心。” 李落摇摇头,没有说话。欧雨幕万福一礼道:“大将军劳心,此事我们几人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还有多谢大将军赐粮之恩。” 李落看了欧雨幕一眼道:“无妨,传出去就传出去吧。”说完走到马桩前解开马缰,纵身上马,离开监军营帐。 余下众将回头看看怀王营帐,满脸厌恶,呼察靖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上了马也自离去。呼察冬蝉看了一眼楚影儿,赌气道:“把剑给我,前军没粮草了,我还得拿着这把剑去要粮呢。” 楚影儿也没推辞,伸手将剑递出,呼察冬蝉劈手拿来,斜瞥了楚影儿一眼,却还是记恨刚才楚影儿阻拦自己,狠声说道:“都是胆小鬼。”显是连刘策也骂了进去,刘策也不觉苦笑,看着呼察冬蝉离开,邝立辙苦笑一声,向刘策拱手一礼,也上马随呼察冬蝉离去。 李落虽未向众将介绍过沈向东,不过每次军中会议,沈向东都会参加,刘策便知必是李落幕僚之辈。刘策向两人颔首一礼,也无话可说,自行离去。 沈向东没有骑马,牵着马慢慢向中军大帐走去,楚影儿出奇的也没有骑马回去,缓缓走在沈向东身旁。沈向东微觉诧异,笑道:“来西征大军已经快两个月了,还从未和楚姑娘单独在一起过。” 楚影儿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 沈向东哑然一笑道:“楚影儿不愧是军中流传的冰美人,拒人千里之外。” 楚影儿狠狠的瞪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哈哈一笑,楚影儿目光虽然冰冷,却无杀气。沈向东拂须问道:“楚姑娘在想什么?” 楚影儿没有说话,别转头看向别处。沈向东也不生气,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半响,沈向东正想别的事情,突然旁边的楚影儿说道:“我在想,要是逼怒了九皇子,军中会出什么样的事?” 沈向东一愣,醒觉过来,讶声问道:“怀王毕竟是李将军叔父,更是御赐的王爷,李将军不能怎样吧?” 楚影儿看了沈向东一眼,摇头说道:“话虽不假,可现在的怀王还及不上当日于太师一分,若没有这点血亲。怀王最好能收敛一些。” 沈向东看看楚影儿,沉默不语,不知当日宫变发生了什么,竟能让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在话音中略带点颤音。两人牵着马各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 众将出了监军大营,怀王脸色马上阴沉似水,咬牙切齿道:“李落这个黄毛小儿,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本王下不了台,给本王记着,等回了卓城,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畜。” 窦胜看了帐中众人一眼,低声说道:“舅舅,小声点,要传到李落耳中就不好了。” 怀王怒道:“本王会怕他?” 第六十四章 欺男霸女 “舅舅,李落身后可是当今圣上和太保淳亲王,咱们惹不起啊。” “哼,本王也是皇族中人,说起来淳亲王还要管本王叫一声兄长,本王教训李落,他也只能有看着的份。” “是,是,舅舅,等回去卓城再说。”窦胜连忙劝道。 怀王也只是色厉内荏,说说而已,真要是到了淳亲王面前,也只敢点头哈腰了。 窦胜一指地上的尸首,说道:“钟国,派人快些收拾干净,将营帐中的女子全都带出去,给她们说好了,要谁敢说出去一个字,本帅保管她活不到第二天。” “是。”钟国一礼,忙招呼几人,抬尸体的抬尸体,带女子回营的回营,一时帐中乱糟糟的。怀王心中又是一阵厌烦,低声骂道:“这个蠢货害本王损失了四个心腹侍卫,这笔帐都要记在他们淳亲王府头上。” 窦胜笑道:“舅舅,等回去咱们有钱了,还怕没有四个侍卫么?别说四个,四百个都有。” 怀王一想到此,才高兴起来,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李承烨给他儿子赚功名,本王可不是傻子,这一趟可要多捞点,以后还指着这点钱财养老。”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奸笑。 “对了,你还要交出几个人充数,别忘了。”怀王突然想起说道。 “舅舅宽心,我定做的天衣无缝。舅舅,这李落还是要给您面子的,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敢把您怎么样。”窦胜谄媚道。 “哈哈,本王是他皇叔,他还能把本王抓起来不成,再说本王手中还有万隆帝钦赐的圣旨,就是他父亲来,也不敢把我怎样,你就放心好了。走,我们再喝一杯。”两人回到桌前又喝了起来。 三日后,大军到了泉州边境,窦胜从所率部众中找来了三个人,砍下首级,呈给李落,说是当日逆贼,李落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随了刘策出去,查探山貌地势。 一进入胡路州,州郡景致已和中府相差甚远,更接近西府一些。每到一处,李落都先要四处走走,将这些山川地貌、行军路线都记在心中。 李落的骑术已经相当精湛,除了像呼察靖等寥寥几个牧州勇士,军中再无人能在骑术上胜过李落。 呼察冬蝉就极为不服气,当日在监军大帐,仅有对李落的好感也荡然无存,本想羞辱李落出出闷气,没想到在军中比试马术竟然输给了李落,牧州游骑全都起哄,就连自己的兄长也在一旁哈哈直乐。 气的呼察冬蝉就想拔出李落借给她的星宿剑,去砍了在一旁傻笑的呼察靖。 刘策心中极为复杂,幽州部几个将领在一起也经常谈起,李落勤学,天资不凡,待人倒也诚心,没有王孙公子的架子,只是年纪太幼,如果再长大几岁,说不定又是大甘另一个淳亲王。 此次西征,行军途中的事很多都瞒着李落,所过郡县,骂者多,赞者少,传回卓城都不知变成了怎样,万隆帝在宫中怕也难安。 大军也只是勉强凑合在一起,若不是有怀王在其中四处生事,惹得大家同仇敌忾,牧州游骑和幽州军之间的摩擦就少不了,徒有西征其形罢了。 刘策和李落两人站在一座山丘之上,看着下面的地势,刘策心中微微叹息,似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遗憾和愤懑,正自伤感间,突听李落说道:“刘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我胆小怕事,不敢惩处怀王?” 刘策一惊,急忙回道:“没有,大将军你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差错,怀王此人皇上可以查,就是太保大人也可以查,但就是大将军你要查,恐怕就惹人闲话了。” 李落微微一叹道:“我从不在乎这些虚名,骂就骂了,说就说了。只是怀王是我皇叔,在朝中一直没有重用,看见皇族中人不管是谁都打躬作揖的,出来之后又是扬眉吐气、颐指气使,看着确实惹人厌,不过想想也是心酸。怀王是什么人品我也知道,只因他是我皇叔,我才容忍他至今,等到了西府就把他闲置起来吧。” 刘策张张嘴,心中有什么话,却又咽了回去。李落一笑道:“刘将军,都是沙场将士,脑袋怎么说来着,哦,别在腰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战死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就算是放肆之言,今天我绝不计较,刘将军大可痛快的说。” 刘策一滞,脸色微红,沉吟一下道:“大将军,如果末将说,恐有造谣生事之嫌。” 李落一笑,摇摇头,没有在意,说道:“刘将军你自己看吧,想说就说,不愿说就算了,我不强求。”说完转过头去,仔细看起地势来。 “大将军,”李落诧然回头,刘策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说道:“末将不说,但是大将军可以看。” “哦,怎么说?”李落问道。 “怀王举动,末将在军中有所耳闻,中军地域都是幽州军的探子,窦帅的探报算的上形同虚设,若大将军同意,下次末将带大将军去看。” 李落看了看刘策,不知何事,略一思索,便即说道:“好,到时你来找我。” “是。”刘策一礼道。 回了大营,李落猜测刘策想让自己看的事,无怪乎就是强取豪夺之类。 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大军就要出泉州地界,刘策突然飞骑而来,到李落跟前低头私语。 原来今日恰有刘策欲让李落看见之事,李落点点头,牵过马,准备和刘策出去一趟,刘策突然说道让李落换一身便装,看刘策这般神神秘秘,李落不觉哑然失笑,不过还是换上便服,没有要亲卫跟随,和刘策出了大营。 刘策一路急奔,也不说话,打定主意了今天只看不说。 两人座下都是良驹,不一会便出了大营,刘策带着李落绕过一条小路,向大军尾端而去,路上刘策不时查看一下中军探子留下的记号,李落暗自留心,刘策所言非虚,中军外围果然都在幽州军的探子监视之下。 大约再过了盏茶工夫,刘策勒住战马,向身后的李落低声说道:“大将军,到了。” “嗯?”李落抬头看去,前面出了树林边上,正有几个乡民打扮的中年男女站在林边焦急等待。李落和刘策隐在树后,若不留心,外面的人决然看不到。李落看到,不知何意,疑惑的看着刘策,刘策应道:“大将军,请稍等片刻。” 李落点点头,和刘策在树后等了起来,过了一会,就见一辆马车鬼鬼祟祟的离开军营,向林边驶了过来,旁边还有两骑,看着服侍却是幽州军的,刘策冷哼一声,极是不满。 等马车到了林边,车帘掀开,从里面探出两个人的脑袋来,四处打量一番,看见林边站着的乡民,回头说了几句,跳下车来,穿的却是便服。李落一看,讶道:“怀王侍卫?那旁边的人应该是窦胜部众了?” “不错,掩人耳目!”刘策话中杀气一显,便即隐去。 李落耐下心中的疑问,凝神看去。 这时从车厢中走出了两名女子,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其中一名下车之后,看见其中两个乡民,扑了过去,三人抱在一团痛哭,看着似是这人家的女儿。 另一女子正在旁边和怀王侍卫说着什么,却见侍卫极为不耐烦的挥挥手,将女子推开,探手从车厢里拉出一卷草席来,扔在地上,似是指着众人骂了几句,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这时另外两名乡民,急忙跑了过去,将草席打开,李落看得真切,是一具女子尸首,这两人吓得跌倒在地,又仔细看了看草席中的尸体,隔得太远,听不见几人在说什么,好似是又放下心来,草席中女子的衣服穿的极为别扭,便是站在远处也能看出,像是死后才穿上的。 刚才还抱在一起的三人中,年长男子突然一把将下车的女子推倒在地,大声喝骂起来,声音很大,说什么伤风败俗,不要脸面之类,说完上前猛的踢打起来。 旁边的中年女子急忙劝阻,被中年男子呵斥了几句,呆站在当场,男子还要再打,旁边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张开双臂,护住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子,和眼前的中年男子争执起来,男子越来越凶,眼看就要动手。 这时查看尸首的两人上前,劝阻了几句,男子这才收手,指着拦住他的女子大骂起来,不时也用手指着地上坐倒的女子说些什么,只是似乎带着方言,除了开头几句,剩下的李落和刘策都没有听明白。 只断续闻得女子凄惨的哭声,声音不大,却有撕心裂肺的感觉。 男子骂了一会,在两人劝阻下,转身向回走去,中年女子刚要过去,被男子呵斥了几句,无奈看了看地上的女子,终也随行而去,没有回头。 几人走入树林,已然不见,留下两个柔弱女子和一具尸首。 拦住中年男子的女子坐下身,不时的轻轻拍着痛哭的女子,似是安慰着这个同伴。 过了一会,女子止住了哭声,另一女子见状,把她扶到边上的树下坐好,起身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四下找了找,从树后翻出一根手臂粗细的枯枝,找了一个稍高点的地方用枯枝挖了起来,不时跪倒用手将泥土掀出。 突然李落冷冷说道:“把你的刀给我。” 刘策大惊,忙说道:“大将军。” 第六十五章 动了杀机 “给我。”李落喝道。 “是。”刘策抽出腰间的佩刀,递给李落,手有些微微发抖。 李落接过刀,一提马缰,向两个女子奔了过去,刘策急忙在身后跟上。正在挖土的女子听到马蹄声,抬头一看,远处两骑急奔而来,女子连忙起身,护在树下发呆的女子身前。 李落到了近前,跳下马,提着刀,大步走了过来。 女子极为警惕的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声音清脆,宛若黄鹂唱柳。 没有说话,李落径直走到女子刚才挖土之处,抽出长刀,帮女子挖了起来,跟来的刘策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帮女子挖墓,还以为李落要来灭口,随即苦笑起来,这把百战刀跟随自己南征北战,浴血无数,今日用来修墓还是第一次。 刘策跳下马来,说道:“大。公子,我来吧。” 李落没有应声,只是不停的挖了起来。刘策插不上手,只好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两名女子,站着的女子双目明亮,脸上似总有一丝甜甜的笑意,树下坐着的却若带雨梨花,楚楚动人,都正是年华正茂的好光景。 刘策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眼中寒芒暴现,地上也是一位年轻女子,不过面色发青,似是被人掐死,脖子上还留有指印,身上的衣服也穿的乱七八糟,更甚的是女子就穿了一件衣服,风轻轻吹过,掀起女子的衣角,露出下面惨白的身子。 站着的女子看见两人是来帮助自己,甜甜一笑道:“谢谢大叔和这位公子了。” 刘策一愣,问道:“谢我们什么?” 女子咯咯一笑道:“谢谢你们帮我们呀。” 刘策张了张口,实在说不出话来,走过去将女子尸首抱了起来,放在墓旁。站着的女子突然说道:“等等,大叔,我帮她把衣服穿好。”说完走到尸体旁,突然脸上一红道:“这个,大叔能不能帮我抱到树后,我替她整整衣服。” 刘策点点头,将女子尸体抱到树后,女子又道了声谢,跑到树后整理起衣服来。 少顷,女子转出,略微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叔,能帮我再把她抱出来么?” “嗯。”刘策转到树后又将尸首抱了出来。 李落已经挖了大半,刘策想帮李落,李落一直不应声。 女子站在墓旁看了一眼,说道:“公子谢谢你,要是就我一个,不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了。”突又想起什么的低声说道:“公子,大叔,我们不是坏人,这是我们的一个姐妹,染病身死,我们也不知道她家住何处,只好先把她埋了,等找到她家人,再把她移回故乡去。” “嗯,我们知道。”李落应了一句道。 “咦?”女子惊讶了一声,看李落没有抬头的意思,就和刘策说起话来,问问刘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似是看不出有什么悲伤,问道什么,刘策就答什么,不便回答的,女子也不追问。很快,已经有两尺多深了,女子忙说道:“公子,够深了,够深了。” 李落看了看,把里面的石块捡了捡,跳了出来。刘策将尸首放入墓中,盖上草席,女子跪在墓边看着,脸上再也看不见一点方才的神色,充满了哀伤。 半响,女子呀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说道:“谢谢你们,我把她掩埋了。” “不用。”李落上前,将刀平放,暗运内力,几下就已经埋了大半,女子啊了一声,李落一顿,问道:“还要再看看?” “不了,埋了吧。”女子低声说道。 不一会,已经全都埋好,女子从旁边找来一些石块堆在一起,做个记号。 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只知道她姓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连个墓碑都没法写,过些时候,要我们俩也不幸离开了,这世间就再没有别人记得她了。” “她叫张巧儿。”身后传来声音,刚才一直呆坐树下的女子扶着树站起来,看着坟墓说道。 “小莹,你怎么样了?刚才一直不说话,吓死我了。”女子急忙走过去,拉住名叫小莹的女子问道。 小莹摇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了。” 女子还一脸担忧的看着小莹,李落喃喃念道:“张巧儿。”抬头看去,头顶刚好有一枝近尺粗细的树枝,李落提气扬刀,一道白练倒卷而上,比之树荫外的阳光还刺眼些,树枝应光而断,刘策倒吸一口凉气,这把百战刀在自己手中从来没有如此乍亮过。 刘策看着李落,树枝落下,李落随手一挥将树枝击开,截下一段三尺长短的木桩,修剪起来,两位女子还没有回过神,李落已经做起墓碑来,只有刘策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明。 卓城传李落武功过人,今日一见,刘策暗想,哪里是过人,放眼武林,怕没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刀法,就是穷自己这辈子也挥不出方才那一刀。 正在刘策吃惊间,李落已经修好木碑,用刀尖在上面刻出了张巧儿三个字,插在墓前。 女子拉着小莹过来看了看,喜滋滋的说道:“公子的字也好漂亮,谢谢你,还有大叔。” 李落沉默,突然说道:“你不问我们是什么人,做什么的?” 女子一愣,说道:“啊,这个不问了,要是公子愿意说,自然会告诉我们,要是不愿意说,我们问了,反而不好。” “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女子娇笑道:“你和大叔看着不像啊,这世上有坏人,但也有好人,只是现在坏人多了,好人却少了,不过公子和大叔都是好人。” 李落和刘策对望一眼,李落伸手将刀还给刘策,问道:“你二人以后去哪里?这附近有村落么?” 女子急忙说道:“不用担心,离这里不远就有一个驿站,我们和路过的商人一起就能回城了。” 李落抬头看看女子,点了点头,说道:“嗯,好。”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将所有的银两都拿了出来,递给女子。 刘策也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凑到一起,加上银票,有六七十两,女子连忙摆手,推脱不要,李落塞到女子手中,说道:“你二人要安家落户,有些余钱能好过点,不要推辞。” 女子怔住了,突然眼泪流了出来,哽咽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好人了,只有我们这些苦命人,谢谢你,谢谢公子,没有你们,真不知道日子还有什么盼头。”说完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小莹走到旁边将女子揽入怀中。 李落悄立一旁,没有说话,一小会,女子便强止住泪水,抬头笑道:“公子,大叔,对不起。” 李落摇摇头,言道无妨。女子自己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却先把小莹脸上的泪珠都擦了下去。捏了捏手中的银两,女子赧然一笑道:“谢谢公子,我们会好好活下去,不辜负你和大叔的好心。” 李落微微一笑道:“好,你们活的好了,我。我们也才有活下去的盼头。” 女子一呆,说道:“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刘策看看天色,说道:“公子。” 李落点点头,看着两名女子,想了想,只说了句保重,便飞身上马,女子忙喊道:“公子,你叫什么?我以后怎么还钱给你?” 李落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远远传来声音:“不用了。” 女子怔住,回头看去,小莹却是痴痴的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那个是刘将军,那么这位公子就是大将军了。大将军,你怎么不早来救我们。”两行清泪沿着脸庞滑落下来。 李落和刘策一路无话,回到营门,大军已经准备开拔,倪青等在营门,看见李落,急忙迎了过来,说道:“大将军,你都没吃午饭,去哪里了?” 李落勒住马,转过头盯着刘策,满脸怒气,刘策颓然,长叹一声,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又压了下去,怒气消散,满脸的落寂,缓缓说道:“是我错了。” 刘策不知道说些什么,倪青一脸雾水的看看两人,跟上李落进了大营,跑到李落身边问道:“大将军,你要吃点什么?还留了饭菜。” “不必,行军就是了。” 第六十六章 长枪疚疯 傍晚大军扎营,李落在中军帐前叫过武塔问道:“武塔,你善用什么兵器?” 武塔憨憨说道:“俺用铁棍。” “哦,找到合手的了么?” “嗯,要到西府打仗,俺找军中的铁匠师傅给俺打了一个。” “好,取来和我比试比试。” 武塔看看李落,挠挠头说道:“将军,俺的铁棍可沉了,碰伤你怎么办?” 李落一笑道:“若你的铁棍能碰到我,晚上我烤一只羊腿给你。” 武塔一喜,又摇摇头说:“将军都没有羊腿吃,俺也不能吃。” “若你能胜我,晚上就吃一顿好的。” 武塔想了想,点点头,回去帐中拿出自己的兵器,李落一看,不觉微微一惊,铁棍通体黝黑,比婴儿的手臂还要粗些,丈许来长,看着极为沉重。 李落眼皮微微一跳,问道:“多少斤?” 武塔不好意思的说道:“打兵器的时候,俺总念叨着铁匠师傅打沉点,打沉点,师傅怕是恼俺了,落足了料,俺试了试,有八九十斤。” 李落讶然一笑,命倪青拿来一杆长枪,倪青看看武塔的兵刃,又看看李落,喉结滚动,低声说道:“大将军。” 李落微微一笑道:“放心,你去取来。” 倪青无奈,转身去中军大帐旁边的军需库中拿出一杆长枪,双手横陈,递给李落道:“大将军,这是从皇宫内库中找出来的,据传得自残商库府,枪名疚疯,长一丈二,只因名字不祥,便扔在库中一直无人使用。这次出发前皇上命我等给大将军带些兵器,不知怎地属下就把它也给带上了。属下看了看,可能就这把疚疯枪能抵得住武大哥的铁棍了。” 李落接过,入手有些沉重。 青白枪身,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而成,竟有些通透之感,枪身里面有一道一道的细纹,看似裂纹,却又不是,仿若自打造之日就已在了。 枪尖也是和枪身一样的材质制成,与枪身连接处,古朴浑圆,竟没有半点痕迹,枪尖下首两尺处有一个血挡,防止血顺着枪身流下。 末端手持之处,磨有细沙纹。不似军中长枪,疚疯最末端没有倒刃,只有一个奇形蛇纹,蛇尾盘绕在枪尾,蛇头处似是人首,模糊不清,伸出双臂,抱着一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圆珠。 李落随手舞动了一下,除了略有些沉重外,其他都好,枪身流畅,破空几无声响,李落暗暗咂舌,就是大甘的工匠也少有能打出这样长枪的。 李落一摆长枪,说道:“倪青,不要让人进中军大帐。武塔,来。” 武塔嗯了一声,也不客气,一棍当头就砸了下来,倪青哎了一声,却是嫌武塔不尊礼数。 李落也不躲闪,双手上举,架住了武塔的长棍,兵刃相交,发出一声闷响,李落身形一矮,已将武塔的长棍挡住,武塔微有些吃惊,没想到李落竟能看似极为轻松的挡了自己这一棍,以往在军中,能挡住自己这一棍的已经不多了。 李落微一沉吟道:“武塔,这是你几分力?” 武塔想了想,回道:“将军,差不多有五分力了。”一旁倪青直翻白眼,暗骂武塔没心眼。 李落点头笑道:“说你天生神力,果然不差,若我全力,最多也就能接下你八分力气。” 武塔看看李落,眼中满是不信,便是呼察靖素称有万夫不当之勇,也才不过只能接下自己七分气力,两人虽然都看着是世家公子一般的长相,不过李落瞅着更加文弱。 看到武塔上下打量,李落也不生气,收回长枪道:“武塔,我出枪了,你小心。”看武塔做好姿势,李落微笑道:“若有时机,你尽攻无妨。” 说完用手一带,长枪宛如出水的猛龙,向武塔卷去,武塔还没怎样,旁边的倪青吓了一跳。 自李落进入军中,从未在人前显过武艺,就是牧州游骑挑衅,李落也多是一笑了事,或者和他们比试骑术,也从没见李落练过枪法,没想到枪一出手,就是浸淫枪术数十年的高手也不过如此。 疚疯如狂风暴雨般向武塔扫了过去,初时李落还有些不适,随着疚疯越来越顺手,枪也越来越快,渐渐只能看见枪尖的白光而看不见枪身,身上各处都能带转长枪,似是有一点呼察冬蝉守身刃的影子。 对面武塔心中暗暗叫苦,开始时自持力大,多少有些轻视之心,可一交手,武塔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李落手中的长枪从不和自己硬碰,往往一触即走,不过每碰一下,武塔就觉手中的铁棍沉一分,战到现在,武塔手中的铁棍已经是越来越沉,这倒好些,只是有力无处使的感觉憋得武塔差点吐血,每次要攻,刚要放开,枪尖就已经到了眼前,吓得武塔急忙又收回长棍,只能护身,也是李落手下留情,若不然武塔恐怕早已躺下。 盏茶时间,武塔额头见汗,微微有些喘气,李落一荡一挑,分开武塔兵刃,纵身后退,收住长枪道:“武塔,如何?” 武塔喘了一口气,说道:“将军,俺打不过你。” 李落微微一笑道:“武塔,从明日起,挥你手中的铁棍,挥出之后随意收回,先用小些的力气,再慢慢加劲,按你学的内功心法调息呼吸,如果能做到收发自如,我也不能轻易胜你。” “说得好,武塔,李将军之言恰到其锋。你就按着李将军说的练习,假以时日,必能成器。”沈向东和楚影儿走出了自己的营帐,看李落和武塔比试,见李落指点武塔,沈向东忍不住出言赞道。 李落回头一笑道:“沈先生,既然来了,不妨也和我试几招。” 沈向东想了想,说道:“李将军,枪者,诡变之道,在军中自来被奉为百兵之首。不过李将军看来以前没有怎么习过枪术,武林中枪术分为两派,一种流派以大开大合的主,这种枪术堂堂正正,练成之后非常霸道,就像北方鄞州的唐家堡和秦州的战门这些门派,所习枪法都是以霸道称雄;另有一流派以诡秘见长,此类枪法虽有开合招式,不过所有的杀招都是暗藏其中,这种流派多像福州的流云宗。不过真正的用枪高手都是两种兼长,即行霸道,也行诡道,但若悟不透,就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老夫观李将军枪术,虽不知出处,但二者都已经兼长,转换之间却有迹可寻,若李将军能隐去痕迹,出枪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之时,老夫就不是李将军对手了。”顿了顿,沈向东说道:“李将军手中长枪能看出刀法的影子,观将军枪法,必知将军刀法已入大成之境。” 李落没有回答,轻轻一笑道:“沈先生言之有理,李落记下了。” “不知道大将军所习的枪法叫什么?”楚影儿在旁问道。 “这枪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李落轻轻的拂过疚疯,没有看到场中四人眼中的惊骇之情,脸上有几分癫狂,却有更多的悲伤,呢喃低语道:“疚疯,疚疯,是不是当年你的朋友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才唤你做疚疯的。”手中长枪似是更凉了几分,李落随即抬头一笑道:“这套枪法就叫恨吧。” “恨?”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落为什么想到这个名字。 西征大军进入胡路州后,天气转凉,夜里都有些冷了,午时不用再休息,行军速度比前两个多月快了许多,再加上胡路州人迹较少,大军行进也不必再绕开田间庄稼,虽说比之前两州都大,大军反倒没用多少时间就穿过了胡路州。 秋末冬初,征西大军终于到了沙湖,李落已派人先行和征西使狄杰联络。狄杰大营驻扎在天水州,传信之人骑千里马,日夜兼程也要近月才能到,这个时候估计也就是刚到。 大军驻扎下来,李落和军中诸将策马登上一个山头,极目遥望,夕阳映照之下,大地都镀上了一层金黄之色,暮烟霭霭,远处高山连绵起伏,自有一幅平沙千里、白草黄云的景色。 脚下西征大营中,将士正在搭建营帐,军中旗帜飞舞,望去如盘蛇飞舞,远远传来军中号声,别有一番苍凉雄壮。 众将站在山头,风吹过,一扫身上的烦尘,都觉心旷神怡。 这时候王城的百姓官商不知在做些什么,索水沿岸的枫叶也应红了不少,章泽柳和狄承宁想必定去了月下春江,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再上月船,李落微露浅笑,回首望去,故乡已在万里之外。 第六十七章 辕门溅血 李落在中军大帐,挑灯看着从卓城传回的密件。 与武塔试枪的当天晚上,李落写了一份密函,命倪青加急送到淳亲王和枢密院杨万里手中,不许过第三人之手,大军驻扎沙湖的第三日,卓城之中传信回来,倪青取了密信悄悄呈给李落。 看完密件,李落微微一叹,将信件装好,吹熄了灯,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李落召集众将和怀王至中军议事。 怀王这几天在营帐中纵情声色,军中已经有不少将士知道,再加上怀王和窦胜两人平日里趾高气昂,虽说途中李落整顿了几次,但最后都不痛不痒,草草了事,军心多少有些浮动。 刘策眼见如此,小心暗示过李落,早些采取措施。 不过李落仅是下了严令,命军中各部修建营寨,若不合格者,所部将领营前受罚,大军须在第一场大雪之前建好大营。 大营是军中几位将军勘察之后所选之地,大军驻扎在两个山包上,中间的谷地有一条宽许五尺左右的小溪,水量充沛,正前方五十里就是狄杰所设的防线要塞,两地之间一马平川,天气好些,能看到前方要塞中升起的袅袅炊烟。 定寨之时,怀王百般阻挠,想让大军后撤五十里,李落只是不允,怀王暗暗衔怒,军中诸将除了窦胜无人附和,李落脸色如常,对怀王的无理取闹只作不见,军令下达后着三军即刻修建营寨,不再理会怀王鼓噪。 怀王随后又找了李落一次,催促李落早些回都,不愿在西府久待,李落这几日也在军中帮忙筑营寨,听到怀王在耳旁絮叨,只是笑笑,也不答应。 怀王无奈,只好回了帐中每日里寻欢作乐,自然少不了恶语重伤李落,让自己受着风沙之苦,还要担惊受怕。 等到怀王到中军大帐的时候,诸将都已经到齐,自从第一日的中军会议之后,怀王便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来,众将除了窦胜戚邵兵外都很不满,不过主帅李落未见不愉,众将只好暗自诽谤,怒气却渐积厚。 怀王一进中军大帐便出言不逊道:“西府这破天气越来越冷,晚上水都结冰了。本王在这里吃苦受冻,戍卫边疆,王城那些闲散无能之辈这会不知道窝在哪里喝花酒呢,咱们还不快些回去,要是营中将士冻伤了可如何是好。”说完往监军将位上大模大样的一坐。 几位将军都脸色不善,呼察冬蝉更是显于颜表,自从过了七泉府,怀王有事没事就招呼察冬蝉过去,说些不合监军身份的话。 有一次呼察冬蝉被烦不过,在监军大帐和怀王与窦胜喝了几杯,以往呼察冬蝉的酒量不小,不知为何当日没喝多少就有些醉了,头晕眼花,恰逢李落过来有事和怀王说,顺便就将呼察冬蝉送回了前军。 第二天起身头痛难忍,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侍卫看见呼察冬蝉都是一脸窃笑,呼察冬蝉以为是侍卫笑话自己酒量不佳,也没有生气。 过了没一会,呼察冬蝉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监军帐中喝的酒恐怕其中有诈,随即气冲冲拿起星宿剑去找怀王。 途中转念,又去找李落,李落一脸惊诧,只作不明呼察冬蝉话中含意,气得呼察冬蝉差点咬碎了银牙,不过无凭无据,只好作罢。 至此再见怀王,呼察冬蝉都是一脸怒色,杀气暗含,怀王心中也有些发毛,刚到西府就催着李落早些定下回都的日子。 怀王接着说道:“皇侄啊,今天过来又有什么事?快些说完,早早散了吧。你这大帐之中怎么这么冷,也没叫人多加几个火盆,下次中军议会不若就在本王帐中开吧,还能暖和点。”说完裹了裹身上的狐皮锦裘,缩成了一团。 怀王这个样子,众将已是司空见惯,李落端坐在帅位上,身穿素服,只加了一件棉衣。李落看了看营中诸将,平静说道:“招诸位到中军大帐,只为一件事,今日要做个了断。” 刘策心中一动,望向李落,突然微微一惊,往日中军议会,李落多带那位沈姓老者,有些时候楚影儿也会在场,不过今天除了这两人外,武塔也在帐内。 李落不等众将应声,径自从怀中取出一份信函,打开后看了一眼,缓缓说道:“这是从王城枢密院传来的,宗伯杨大人亲手所书,请诸位仔细听好。” 微顿一下,李落念道:“玄楼贤侄亲启,应贤侄书信所请,愚着枢密院整理,自西征大军离开卓城,经卓州,越贡、泉、胡路三州,终驻扎沙湖,沿途共五郡二十七府,其中三郡一十九府西征大军索要贡奉,合约白银一百八十四万两,侍女共计五十三名,归家者不过四十有六。。还有,西征大军十一万七千余众,冢宰府却接到足够十七万大军的征粮令,余下的我就不再念了。”说完李落将信函放在眼前案几之上。 大帐中一片寂静,众人或惊讶、或愤怒、或恐惧、或恼羞,脸色千变万化,只听到粗重的呼吸之声。 沈向东极为吃惊,没有想到李落竟然将此事以如此方式捅了出来,且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李落淡淡说道:“众位有什么想法,都可说出来听听。这西行一路,大军搜刮钱财,都看在朝廷的眼里,更惹得地方百姓深恶痛觉。我们本应是保家卫国,谁知这才不过几日,就全成了祸国殃民之辈。” 刘策拱手一礼道:“大将军,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要小心取证,不如等回了王城之后,再着枢密院详加调查。” 李落皱眉说道:“刘将军,这一路行军,论到行军布阵,治军严谨,刘将军是我西征大军中的翘楚,就是在大甘军中,以我看,能及得上刘将军的也不多,只是。” 李落顿了顿,看了刘策一眼道:“到底是什么磨没了刘将军的胆气?从军行伍,是要讲阴谋阳谋,有些时候心狠手辣也不为过,但若血都凉了,从军还有何用?刘将军,我一直想起那个小姑娘,你我总需得是一些人心中的盼头才好。” 刘策默然,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呼察冬蝉看了其兄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大将军,冬蝉有话要说。” “郡主请讲。”李落点点头说道。 “西征大军所过一路,滋扰地方州郡,贪赃枉法要查,军中违纪也要查处。若不查清,怎能给军中十万将卒一个交代,军心不稳,这仗还怎么打?要是查不清,哼,冬蝉和牧州前军第一个不服。” 怀王和窦胜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和狠厉之色。 怀王打了个哈哈说道:“郡主可要小心说话了,言过其实,也容易惹得军心不稳。如此说来,郡主这一路行军,以女子之身领一军,还带着十几位女子侍卫,在军中横冲直闯,若有人看不过眼,便出手教训,这一路下来,军中少说也有成百上千的将士在郡主手下吃过苦头吧。这样一来,军心怎还能稳?也不知道郡主是谁在背后撑腰?”说完看了帅位上的李落一眼。 “好,不错,监军所言确有发生。”李落不理呼察冬蝉一脸怒容,点头应道,“诸位若还有其他违纪之事,都可说来,今日一并做个了解。” 呼察靖站起身来说道:“大将军,监军说末将妹妹在军中行凶,这些人都是见末将妹子长的好看,动了色心,冬蝉才会动手的。若说违反军规,首先就是监军,军中不许带家眷婢女,可是监军营帐之中夜夜笙歌,军中将士都有耳闻,这难道就不算?” 怀王冷哼道:“呼察将军看来对本王颇有微词啊,难道许你妹妹带得侍女,就不许旁人营中也有侍女么?哼,谁知道前军营中的侍女是做什么用的。”话音刚落,呼察兄妹皆都大怒,呼察冬蝉怒声说道:“李承越,你嘴里干净些,这一路你对我诸多留难,还有上次在你帐中是不是给我的酒里动手脚了?” 呼察靖一愣,随即狂怒,大喝一声:“老匹夫!”手按上刀柄,就要跃出,李落骤然双目精芒暴涨,将呼察靖逼住,刘策连忙一把拉住呼察靖道:“快些坐下,万事有大将军。” 呼察靖气极,不过在军中这些时候,对刘策颇为敬重,强压下火气,坐在将位之上。 怀王睁着三角眼阴声说道:“哼,先不说呼察冬蝉无凭无据,污蔑本王,刚才你口出狂言,本王就能革了你的军职,让你滚回老家放羊去。李落,若没有别的事,本王回去了,乌烟瘴气!”说完给窦胜打了一个颜色,起身就要出帐。 李落淡然扫了帐中一眼道:“事还没有完,谁也不能离开这中军大帐。” “李落,”怀王猝然转身,厉声说道:“本王是万隆帝钦赐的西征监军,更有皇上亲手书写的圣旨,在军中可代天行事,本王要走,谁敢拦我?” 第六十八章 斩杀怀王 李落看着怀王,眼神平淡,仿若无物,沉声道:“军中沉疴宿疾难除,将不知兵,兵不知命,如何能守住大甘边塞。今日行军一路该说不该说的都要说出来,谁若敢走出这个大帐,武塔,” “到,将军。”武塔起身说道。 “守住帐门,若有人想要出去,不必留情,若能在你棍下不死,算他运气。” “俺知道了。”说完武塔从地上捡起铁棍,几步走到帐帘处一站,铁棍触地,发出一声闷响。没见过武塔兵刃的全都大惊,刚来时还以为是帐内撑顶的柱子,没想到是武塔的兵器。 “楚影儿。”李落接道。 “属下在。”楚影儿冷声应道。 “若有人敢破帐而出,按行刺主帅论罪,格杀勿论。” “是。” 除了刘策,帐中诸将尽都骇然,观帐中情形,李落真是要做一个了断了。 怀王脸色阵青阵白,转念又自怪笑道:“好,好,既然大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本王就再听听。”说完回去坐下。 李落说道:“监军大人,方才呼察将军所言,你在营帐之中寻欢作乐,作何解释?” 怀王打声哈欠说道:“哪有,都是前个月被你处死的那几个侍卫偷偷带在军中的,只是这些个女子实在娇弱,本王也无法看她们自生自灭,一时没有闲人可送她们回去,没办法,只好带在身边。可能是在帐内谈笑,声音大了些,才被军中将士误以为本王在寻欢作乐吧。” 帐中几个将领都发出冷哼之声,呼察冬蝉气得美目圆睁,说不出话来。 李落哑然道:“不知道上次我去监军帐中,那几个人还没死,怎么监军已经和这些女子一起狎戏了?监军莫不是不知道军规么?” 怀王嗤笑一声,装作睡着,闭上眼睛不理会李落发问。 李落轻轻一笑,长出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年少无知,出了卓城,怀王便主动请缨,沿途打理地方事物都由你来操办,说替我分忧。其实我知道,怀王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收取钱财,只是我竟允了,想着怀王收取一些也就算了。” 话还没有说完,怀王冷冷说道:“李落,虽说你是军中主帅,但本王也是御赐的监军,如果你也这般中伤本王,休怪本王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免了你这西征主帅一职,等你回了卓城,本王倒想看看,你靠什么来邀功。” 李落淡淡说道:“怀王,一路行军,你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话说的更多,口无遮拦。不错,大甘上下都在传我为了军功才到西府,恐怕帐内众将也都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何时说过我要回卓城了?” 邝立辙惊道:“大将军,难道。”话还未说完,忙又闭上嘴,看看刘策,一脸的杂色。 李落看看邝立辙,微微点头,接道:“人性本贪,我本该想到的,还有那些惨死异乡的无辜女子,这些都是要算在我的头上。” 刘策起身说道:“大将军,末将受命辖制中军,这些事末将都已知晓,只是隐瞒没有报给大将军,末将理当领罪受罚。”说完走出跪在帐中。 还不等李落说话,怀王冷声说道:“李落,你越来越放肆了。不错,本王是让地方府郡呈些特产,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多是吃的。可能有些夹带在其中贿赂本王的银两没有被侍卫及时退回,哪有什么一百多万两银子,还有什么侍女,都是莫须有的事,这杨万里也不知怎么做的枢密院参知,回去一定要着人好好查查他。”说完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李落没有接言,向刘策说道:“刘将军,请先入座。”刘策谢礼,回将位坐下。李落接着说道:“枢密院掌管天下大小情报,怎会在这么大的事上出差错,再说怀王一路所作所为,漏洞百出,随便一审,也就清清楚楚了。” 怀王眼珠转动道:“李落,凡事都要有证据的,你若没有证据,如何能让旁人信服。” “怀王,我不会再行审你麾下侍卫,今日之事,就在这个大帐中了断。” 怀王大笑道:“好一个初生牛犊,本王还倒要看看你怎么做一个了断,私定皇族王爷的罪名,怕就是李承烨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落径自说道:“这一路行军,怀王借西征之名,强取豪夺,欺占民女,更置数人惨死,在军中不尊军纪,仗势欺人,挟权谋私,侮辱军中将领,众将可有异议?”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李落想怎样,一时谁也不敢说话。窦胜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怀王气急败坏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待在这里实在是辱了本王的耳朵。侍卫,随本王回营,若有人阻拦,杀无赦。”说完起身,众侍卫簇拥着向帐外走去,刚到帐帘处,武塔铁棍直指,瓮声说道:“不许出大帐。” “反了,敢阻本王,不怕本王要了你的脑袋。”怀王尖声喝道。 武塔嘿嘿一笑道:“你是谁?俺都没见过你,怕你干啥?” 怀王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喝道:“侍卫,给本王杀了这个逆贼。” 侍卫吆喝一声,看看眼前的铁棍,犹豫半响,就是不敢上前,呼察冬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怀王气道:“钟国,给本王杀了他。” 钟国眼见躲不过,只好咬牙上前,武塔嘿了一声,铁棍横扫,钟国刚用剑一架,一股大力传了过来,惨哼一声,连人带剑都被扫了出去,倒地不起。余下侍卫看见武塔神威,更不敢上前。 怀王怒极回头,看着李落说道:“李落,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不怕军中将领不服?” 李落一脸漠然,看着怀王说道:“监军大人罔顾军中法纪,我若任你进出中军大帐,不听军令,军中将领怎会服我这个军中主帅?” 怀王转过身,一脸的怒意,一字一句说道:“李落,看来今日你是不想与本王善罢甘休了。众位将军,将李落这个逆贼给本王拿下,等回卓城之日,本王一定奏请皇上为各位将军加官进爵。” 几位将军一动不动,呼察靖讥笑道:“监军大人,你这可是鼓动军中将领造反,按律当斩的。” 怀王狠狠的看了呼察靖一眼,转头对戚邵兵喝道:“戚将军,还不动手!” 戚邵兵看了怀王一眼,起身跪倒道:“大将军,监军大人将沿途所收贿赂和索取的钱财都着末将和窦帅藏在五处,末将一一记下,请大将军过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呈上。 怀王惊怒交加,哆嗦着手指指着戚邵兵说道:“戚邵兵。” 正在这时,窦胜突然拔出长刀,闪电般投向李落,身子往后一滚,向大帐抢去,手中擎出匕首,挥手向大帐划去,突听得一声冷冷叱喝:“回去。” 刀刃相击,窦胜闷哼一声,退了回来,一脸痛楚,鲜血顺着指缝留了下来,楚影儿俏立在一旁,眼中寒芒,死死的盯着窦胜。刺向李落的长刀已被沈向东轻轻一拂,掉在一旁。 怀王被场中惊变吓呆了,半响喃喃说道:“胜儿,你干什么?” 窦胜忍痛道:“舅舅,你还不明白吗,李落要杀你我二人。” “啊!”怀王颤声叫道,看着李落哆嗦着嘴唇说道:“玄楼,你要杀皇叔?” 李落看看怀王窦胜二人,缓缓点了点头。怀王似是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脸色苍白。帐中众将在窦胜刺杀李落时都站起身来,呼察冬蝉纵身跃到李落身前,石冲和邝立辙阻住了怀王侍卫,窦胜刚被逼回,呼察靖已抢到窦胜身前,蓄势待发,刘策轻移几步,将中军大帐之中的薄弱空隙挡上。 此时听到李落要杀怀王,众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察冬蝉惊呼一声,回首看去,李落一脸平静的坐在帅位之上。刘策忙道:“大将军,请三思。怀王有违军纪,末将派人将他二人关起来,等到回了王城,再交于皇上发落。” 李落摇摇头说道:“不必了。” 邝立辙也接道:“大将军,此事还需三思后行,怀王毕竟是先帝钦赐的王爷,如果死在军中,对将军不利啊。” 李落站起身来,走到怀王身前道:“这一路,我数次劝阻王爷,万事须得有度,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王爷竟然这样看轻人命,是我错了。” 怀王突然爬前几步,一把抱住李落双腿,痛哭流涕道:“玄楼啊,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皇叔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就抱过你,我每次见到你都疼爱有加,每年我还送贺礼给你父亲,你不能杀我,对,你不能杀我,我手中有万隆帝亲手写的圣旨,你不能杀我。” “圣旨上可有写我不能杀你么?” 怀王一愣,突的又尖声喊道:“李落,我是你皇叔,还是大甘的王爷,你若杀我天地不容,军中将领我看谁敢杀我。” “不错,你是王爷,军中诸将都不能动手杀你,这欺师灭祖的罪名就落在我身上。皇叔,祸不及妻儿,你放心去吧。”说完李落手轻轻拂向怀王面门。 怀王大惊,喊道:“李落,你可知道,我得的银钱,你父也拿了一大份,朝中王公大臣人人都有,你若杀了我,就不怕朝中有人找你的麻烦,对了,是不是你父让你来杀我灭口的,天杀的李承烨,我给他的可是最多的。”说完大声的哭嚎起来。 李落一顿,沉声缓缓说道:“皇叔,你送出去的钱财李落必会想法要回,还与百姓。”说完轻轻在怀王脑门一拂,怀王面容一僵,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众将看着死去的怀王,都呆在场中,一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李落身负高绝内功。 第六十九章 重整军威 倪青四人站在帐门出,嘴里暗暗发苦,不知回去如何向淳亲王交代。众将中唯有刘策和沈向东二人能阻李落,只是刘策方才被李落触动心事,心中多少有些愤懑,等平静下来,怀王已死。沈向东本不赞成杀死怀王,不过李落早已明言若不杀怀王,定然无法重整西征大军,沈向东长叹一声,也就由着李落。 帐内一片死寂,半响窦胜仰天长笑道:“好狠的心啊,李落,你这一路让众将将怨气都集在我二人身上,现在杀了我们,重凝军心,是不是一出卓城的时候就已经起了杀心,这一路才对我们容忍至此?” 李落看着已渐冰冷的怀王,淡淡说道:“你怎么想的,都算是我心中所想吧。” “好,好,李落,这些财物他日你都可取回,莫忘了你方才所说,祸不及妻儿。”说完窦胜挥刀自刎,却死不瞑目。 李落回到帅位,沉默了半刻,道:“呼察靖。” “末将在。”呼察靖低声应道。 “将怀王侍卫全部斩杀,不留活口,其他人等暂且收押。” “是。末将领命。”说完呼察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出了大帐。 “刘策,石冲。” “末将在。” “至中军窦胜所部,将校尉及以上军职的将领带至中军大帐。” 刘策石冲对望一眼,领命而去。 倪青看着已经吓作一团的四名怀王侍卫,问道:“大将军,他们。” “杀。” 几个侍卫还没来得及求饶,已被倪青四人格杀当场,将尸体拉出了大帐。 帐内重陷入了一片寂静,呼察冬蝉退后了几步,离李落远了些,一脸惊惧的看着李落,心中念头纷杂而至,想着这一路上的李落,似乎便的极为陌生。 李落定定的看着怀王的尸体和怀王一双惊骇欲绝的眼睛,突然说道:“戚将军。” “末将在。”戚邵兵伏地回道。 “你起来,虽有失责,但罪不在你,以后军中粮草要好好打点,秦将军今日之后将重回中军。” 戚邵兵和秦叔童皆一愣,互望了一眼,点头应是。 李落又自沉默,帐中诸将都回将位坐好,各自心中忐忑,揣测李落接下来会做什么。 顿饭工夫,呼察靖回帐复命,怀王帐下三百一十二名侍卫全部斩杀,其余十二名侍女也被收押起来,牧州游骑死伤一十六。李落点点头,令呼察靖帐下候命。 过了少顷,中军窦胜部众校尉及一名宁远将军被带到中军大帐,刚进大帐,突然看见地上窦胜的尸体,几人大骇,宁远将军侧腿横扫,将身后跟进来的几名校尉踢向帐外,大喝道:“快跑!”自己拔刀在手,立在帐门处。 几名校尉被这宁远将军踢飞才反应过来,刚掉出帐外,就听几声闷哼,便没了声音。宁远将军心头发寒,苦涩说道:“大将军,此事与士卒无关,请大将军放过他们,末将甘愿领罪。” “哦,你要领什么罪?”李落问道。 宁远将军一愣,颓然说道:“大将军,西征一路,我部将士不遵将令,在军中仗势欺人,更借机敛财,强抢民女,违反军纪,按律当斩。只是这些事都是我们几个将军做的,麾下的士卒只是听命行事,怪不得他们,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说完解下刀,跪倒在地。 李落看看刘策,刘策接道:“大将军,这宁远将军叫付秀书,在军中为人尚算正派,窦胜部众多亏他大力节制,才能勉强行军。窦胜军中,唯有付将军还有些将才。” 付秀书心中暗暗苦笑,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才勉强够得上将才之称,正自思量之间,就听李落说道:“把他们都带进来。” 帐帘掀开,刚才被付秀书踢出帐外的四名校尉被倪青倪白几人提了进来,扔在地上,付秀书抬眼一扫,却见几人只是被制住,没有性命之忧,忙说道:“多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李落看了看五人,说道:“你们都起来。” 几人狐疑的对视了一眼,一时没敢动,石冲大喝道:“叫你们起来就起来,婆婆妈妈的。” 付秀书一想,事已至此,多忧无益,便站起身来,低声给旁边几人说道:“你们站起来。” 几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浑身哆嗦不止。李落见几人站起来,接道:“窦胜在军中所为何事,你等心中比我更清楚,也不用我再多费口舌了。今日找你们过来,只有一事,听听你们的意思。” 付秀书刚才瞥见帐中还有一具怀王尸体,不禁嘴中发苦,此时听到李落言道有事相商,忙应道:“请大将军示下。” “你等若想留下,就留在中军,归刘将军辖制,若不想留下,今日就离营,自回你们原来的辖地。不过若留在军中,将士须得用命,不遵军令者定斩不赦。” 付秀书几人一愣,没想到李落竟肯放他们离去,俱都心中一凉,难保不是李落已经生了杀心,如果离营,半路上将他们全部劫杀,皆都沉默不语。 李落接道:“若你们想离营,可修书一封,将此事始末传回王城,我另会传令地方,你们这一路自会有地方照应,返回原来驻地。不过若还有违法乱纪之事发生,休怪军法无情。” 付秀书惊道:“大将军,你可是要和西戎决战?” 李落看了付秀书一眼,没有应答,径自说道:“军中将士须得齐心,将士用命,才可成百胜之师。你们若不想留下,就早些离去,不必留在西征大营中。” 付秀书想了想,暗自咬了咬牙,回道:“大将军,末将愿意留下,还望大将军不计前嫌,我等定会死战沙场,不负西征大军威名。” 李落谈谈说道:“我西征大军没什么威名,付将军愿意留下,不知你麾下的几位将军可有什么异议?若要离去,今日就提出来,他日再走,便算逃兵。不必着急,想清楚了再做回答。” 余下四名校尉互相看了一眼,低头回道:“末将愿为大将军效力。” 李落点点头说道:“从今日起,诸位便是同阵袍泽,众军平等,不可再有之前的事发生,刘将军辖制各军,不可再结私怨。以往各军之间的罅隙,今日便一笔勾销。” “是。”刘策与付秀书同声应道。 “好,付将军且留下,你们四人先回营,安顿营中将士。” 四名校尉告退离开大帐,中军大帐仅剩下军中各部大将,李落看了看众将,略带自嘲的说道:“不想我刚来这西府,连西戎反贼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双手就已经沾满了自己族人的血。”见众将一脸肃然,李落哑然笑道:“诸位不用担心,此事自有李落一力承担。” 呼察靖大笑一声道:“大将军,你可是小看人了。虽不知刘将军的幽州军怎样,但我牧州游骑想杀这怀王和窦胜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哼,这帮无能之辈,死的多些,我大甘的百姓过的就能好一些。” 刘策接道:“大将军,末将等联名将此事始末详写成书,传回王城。” 李落摆摆手道:“不用,我自有定议。怀王由我所杀,想必过不了几日,王城中也该收到消息了。”说完看了帐中的倪青四人一眼,倪青心中一惊,急忙将头低了下去。 李落见状一叹,随即说道:“倪青,你几人将怀王和窦将军的尸身收起来,过些日子送回卓城。” 倪青连忙应是,将二人的尸首抬了出去。李落定定的看着怀王尸身被抬了出去,过了片刻,李落一扫倦容,一整身形,正颜道:“各位将军,今年岁末回不了卓城,我们就在西府过年关。” 刘策起身,沉声应道:“请大将军言令!” “好,西征大军重排八营,军中除副帅外,增设长史参军一职,行军师之责,另外诸将领八营将军,重整大军。” “这,大将军,如此阵前重整大军,若有乱象,让西戎大军得了空子,恐怕我军会猝不及防。”刘策想了想,谨慎出言说道。 “刘将军不用担心,军中各部需要重整的不多,还是由原各部将领辖制,只是自今日起就没有幽州军和牧州游骑之分,以后就只剩下西征大军。” 众将互相看看,都不再有异议,只是呼察冬蝉小声嘀咕了几句,想是不舍得牧州游骑的名号。 刘策点点头道:“大将军所言不差,军中如果还是各部分散,难保沙场上不会各自为战,殆误军机。只是这征西大军的名号听起来和狄将军的差不了多少,不若大将军为大军重起一个名号。” 众将皆都耳语一番,连连点头,如能有自己的名号,确能鼓舞军中士气。 李落一笑道:“刘将军与我不谋而合,大军名号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石冲说叫飞虎军,呼察靖反驳到名字太过普通,还不如叫青狼军,又被邝立辙批说听着像塞北和西域诸国的军队,几人争执起来,李落笑笑,没有言语。 过了半响,也没有争出什么结果,突然呼察冬蝉扬声说道:“好了,哥哥,你也别吵了,还是让大将军起个名字吧。” 第七十章 牧天狼 帐中一静,众将互望一眼,都点头称是。虽不知李落领军作战的本事如何,但论及诗词文采,除了沈向东外,西征军中无人能及。刘策说道:“不错,大将军,还是你来起名吧。” 李落一笑,向沈向东问道:“沈先生可有什么提议?” 沈向东拂须摇头回道:“老夫还是算了,李将军若让老夫起名,还不如让帐中诸将说来得痛快。” 李落微一思索,沉吟道:“大漠风沙里,危城雨雪边;倚弓玄兔月,饮马白狼川。大军就叫牧天狼吧。” 沈向东心中一动,微微颔首,众将交头私语,呼察冬蝉转忧为喜,名号中有一个牧字,也算还有牧州游骑的影子。 “好一个牧天狼。”刘策眼中精光一闪,击案赞道。 呼察靖哈哈一笑道:“好啊,大将军,咱们就好好放牧西戎这头狼。” 见帐中诸将皆都同意,李落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从今日起西征大军就叫牧天狼。倪青,将军中议事传信王城。” “是。”倪青回道。 “军中八营,以越、胡轻骑两营为重,军中各部原有两营全部并为一处,忠武将军呼察靖领越骑一军,军中教头丁斩领胡骑一军,胡骑军以牧州游骑为主,若有胡骑心有异念,杀无赦。牧州游骑分入两营,以越骑营为主,呼察将军总领两营,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看了看,没有人应声。 李落轻轻一笑,接道:“如此,我便将军中各职一并讲出,若有不妥之处,请诸位明言。” 顿了顿道:“重骑兵屯骑营由宣威将军石冲所辖,怀化中郎将秦叔童领射声一营,明威将军邝立辙为正,武塔与宁远将军付秀书为辅,领步兵、虎贲两营,云麾将军刘策领中垒营,并代军中副帅之职,后军粮草仍由归德中郎将戚邵兵打点,归刘将军辖制,军中暂不设长水营,各部长水一营并入胡骑。至于长史参军一职,” 李落看了一眼凝神倾听的诸将,微微扬声道:“由沈先生担任,若我不在军中,中军议事由长史参军和副帅二人同军中诸将议定。诸位可有异议?” 帐中诸将见李落如此胸有成竹,显是已有定计,军中各部将领皆都重新任命,倒也是量才而用,只是长史参军一职,等若副帅,众将都不知李落口中的沈先生所为何人,皆满是疑惑的望去。 沈向东也是一脸诧异,不想李落竟授予重任,虽说这长史参军的军职并不看在自己眼里,不过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之意。 见众将都望了过来,正想推辞,突然看到李落似喜非喜,似忧非忧,却又带着几分凝重,想起当日狱中李落说言,心神触动,见李落也望了过来,沈向东不自主的微微颔首。 李落轻轻一笑,虽未说话,却已颜表感激,转头向营中诸将说道:“各位可能没见过沈先生,不过沈向东这个名字应当听过吧?” “苍洱潜龙?”刘策倒吸一口凉气道。 “老夫沈向东,见过诸位将军。陈年旧事了,潜龙之名不提也罢,现在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沈向东哈哈一笑,向众人团团一礼道。 帐内几人都面露震惊之情,苍洱潜龙的名号在大甘可说是如雷贯耳,各种流言纷传不断,不绝于耳,聚草莽之辈以抗大甘军队数十年,虽道不同,但却无愧英雄豪杰之名。 只是后被押解到卓城,本以为是英雄迟暮,谁也没想到在西征军中竟然会遇见这名满天下的一代豪杰,一时都惊讶异常。 呼察冬蝉奇怪的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几人,不知道这苍洱潜龙是何人,随即面带不愉的说道:“怎么没有我?” 李落微微一笑道:“呼察姑娘先在你兄长麾下效力,领胡骑营副将,受呼察将军和丁将军辖制,若可自领一军,我许你长水一营。” 呼察冬蝉撇撇嘴说道:“我连前军都领得,更不要说是小小的一个营校了。哼,我哪里比男儿差了,你们定是嫌弃我是女儿身。” 诸将一愣,都笑了起来,呼察靖脸微微一红,低声道:“冬蝉,中军大帐不要乱说。你行军尚可,但大军作战可不比往常,你先跟着丁师叔学学,大将军都许诺长水营了。” 呼察冬蝉想了想,也觉得兄长言之有理,有些泄气的说道:“那长水营是做什么的呀?” 邝立辙在前军任过副将,帐中诸将,除了呼察靖外,就算是他与呼察冬蝉颇为相熟,闻言一笑道:“大将军可不是随便说说,长水营与胡骑营相似,都是轻骑,让郡主去丁将军军中也是先熟悉下轻骑作战。” “真的么?”呼察冬蝉狐疑的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应声。呼察冬蝉也知事关重大,虽说不愿,但也没有多做纠缠。 众将略作思量,各部大军都有器重,说来还算公正。刘策和沈向东暗自点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为帅才。刘策起身走至帐下,半跪一礼道:“末将云麾将军刘策,领大将军令!” 余下众将也纷纷走出将位,跪倒一礼,齐声道:“末将领命。”沈向东也从李落身后走出,行礼领命。 李落站起身,走前将诸将一一扶起,躬身一礼道:“李落年少,若有轻狂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石冲嘿嘿一笑道:“大将军若不轻狂,我们还在幽州晒太阳呢。” 刘策忙喝道:“石冲。” 李落一扬手,笑道:“刘将军无妨,李落虽说轻狂,但还有些分寸,诸位都是大甘军中翘楚,只是命途不济,这才闲置这么多年。若论军中精锐,怕不差于定北军,假以时日我牧天狼定能名扬天下。” “李将军所言甚是,牧州骠骑再加上治军严谨的幽州军,磨练上几次,这大甘又要再出一支劲旅了。”沈向东插言说道。 众将都是血性之辈,闻言齐齐一礼,扬声道:“定不负牧天狼威名。” “牧天狼现在还没什么威名,这样也好,不为名声所累,天下人都不信我们是为战而来,就算是西征军中也不信,西戎更不相信,如此以有心算无心,我们便在这西府放手一战吧。” 李落凝声道,看见刘策微有忧色,展颜接道:“至于王城之事,自有我周旋。当日我答应过将士要带他们回去,却不知道多少人要埋骨他乡,哈,算是我李落食言了。” 呼察靖抱拳一礼道:“大将军,将士征战沙场,生生死死都是常事,要怕死,还来什么军旅,回家种地牧马最好,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道:“人无男女贵贱之分,能活下去就算好,多谢呼察将军。若诸位没有异议,即刻起重整牧天狼,三日之内,各营重列,呼察将军领越骑营,阵中戒备,刘将军严查各营,今日之事除了帐中诸将,不许外传,外松内紧。军中定有西戎的探子,首战便交与越胡屯骑三营。刘将军安排军中心腹之人巡查,莫让西戎得到半点风声。另外呼察将军和刘将军各从原军中挑选千五轻骑,汇入中军,由我亲率。” 刘策,呼察靖和石冲上前一步,齐声领命,丁斩尚且不在,帐议后自有倪青倪白递传将令。 第七十一章 各自领罚 诸事分派妥当,众将正欲起身告退,李落出言道:“还有最后一事。” 众将正颜聆听,李落看了怀王尸首一眼,说道:“我方才说与监军大人,大军行进,若违军纪,必以军法处,此言非虚。” 众将面面相觑,军中违纪以怀王窦胜为首,如今两人都已伏诛,不知李落却又要治谁的违纪之责。 李落看了诸将一眼,缓缓说道:“刘将军辖制中军,军中违纪之事早已了然,却隐瞒不报,帐前领二十军棍。” 刘策一愣,低头道:“是,末将领罪。” 众将愕然,李落接道:“军中违纪,虽说是怀王和窦将军主使,不过我屡次纵容,草率了事,众将欲言无门,如此恶果,其责在我,帐前领六十军棍。” 帐中诸将一片哗然,邝立辙忙道:“还请大将军收回罪责,此事也不能算大将军一人之失,我等知情不报也难辞其咎。” 李落怅然道:“错便是错了,我是军中主帅,更是淳亲王世子,也只有我这个小王爷的身份怀王才会顾忌一二,怀王如此肆无忌惮,与我心存侥幸脱不了干系。” “这,”刘策劝道,“大将军,怀王和窦胜已被诛杀,王爷一命也抵得上大军沿途所犯的过失了。” 李落淡淡一笑道:“怀王也不过只是一条命罢了,怎能抵了西征大军所犯的过错。刘将军无须劝我,只是连累你受罚,非李落所愿,帐前二十军棍便由李落一并承担。” 刘策一呆,心中一热,吸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末将与你同罚。” 余下数将互望一眼,齐身一礼,道:“末将与大将军同罚。” 李落摇摇头,说道:“大军从严,有罚有赏,无罪者不罚。”微微一顿,接道:“还有一人须得受罚。” 众人惊咦一声,不知还有谁要领罚。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呼察冬蝉一惊,忙不倏的往后一躲,看到众人都望了过来,气鼓鼓的说道:“是要罚我纵卫行凶了。” 众人都讪讪一笑,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呼察靖似还略微有些幸灾乐祸,坏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李落直视着呼察冬蝉道:“虽说有些将士见郡主帐下侍卫美貌,出言无礼,确实该罚,不过郡主麾下侍卫日渐目中无人,稍有不顺意,便有行凶辱骂之举,军中行事须得讲究分寸,念在初犯,一众侍卫就先不责罚,若再犯,两罚并处。牧蝉郡主治兵不严,帐前领十军棍。” 呼察冬蝉眼珠一转,看了看呼察靖,呼察靖打了眼色示意,呼察冬蝉万般不情愿的回道:“冬蝉领罚。” 李落看了众将一眼,道:“诸位回营,按方才所言重整大军,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将怀王和窦胜已死的消息放出,只说营中叛乱,另外沈先生的身份务必要严密封锁,不许外传。” 众将躬身领命,告退出了大帐。 李落唤过中军刑监,着人在大帐前行刑,众将苦求李落减罚,李落只是不准,不过刘策坚持同罚,意态坚决,李落无奈只好允下,自领了六十军棍,幸亏刑监掌握分寸,没有太重,若不然,恐怕须得半个月下不了床了,不过也染红了素服。 呼察冬蝉倒是傲气,没发一声,深深捱下了十军棍,呼察靖初时只觉得好玩,不过看到妹妹被打,又是心疼不已,刚打完便即上前搀扶,被呼察冬蝉一把推开,恶狠狠的瞪了呼察靖一眼,没要人扶,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余下场中诸将都苦笑不已。 将养了三日,李落身上的伤才全好,刑监手下着实打的不重,也亏得营中大夫的良药,到了第四日,李落行动已无大碍,军中大夫颇为吃惊,按他估计,少说也要七日李落才能下地,不想刚过了三天,李落就形如常人。 出了大帐,远远望去,营栅虽无变动,不过细心去看,营中诸部都已重列,暗藏兵气杀机,李落暗暗点头,沈向东和刘策二人果为大将之才,说道行军布阵,比自己强出许多。 正自凝神查看间,突然听到旁边一声娇喝道:“牧州轻骑,前来领令。” 李落讶然回望,呼察冬蝉一身戎装,领着几名牧州游骑的骁将站在李落身后,看到李落转身,皆都拱手一礼。李落微微一呆,随即微笑道:“嗯,好,怎么不去胡骑营?” 呼察冬蝉倔强回道:“冬蝉冲锋陷阵不差男儿,怎能躲在叔父身后。” 李落一笑,点点头,呼察冬蝉身后有两个侍卫偷偷探出头来,仔细看了看李落,又看了看呼察冬蝉,抿嘴偷笑,显是想起前几日帐前的处罚了,李落只做不见。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年轻将领,沉声说道:“末将昭武校尉迟立,率轻骑一千五百人,听候大将军差遣。” 李落定神看去,眼前一位英挺男子,年纪不过双十许,虽看似清秀,不过给人一股身负武力的气概,想必也是幽州部中的翘楚。李落也是和颜一笑道:“辛苦了,你二人所率部众分左右两营,牧蝉郡主掌管左营,迟将军领右营,直接听命与我帐中,这几日勤练兵马弓箭,不可懈怠。” “是。”两人齐声领命。 李落着二人退下,自己一人慢慢走上营中地势高处,静静的看着营中忙碌的将士,耳中不时传来兵将操练的呼喝之声,突然旁边传来沈向东的声音:“李将军,怎么不在帐中休息?” “不妨事了,出来走走,透透气。” 沈向东走前几步,站在李落身旁,顺着李落的目光看去,营中一片肃杀,兵戈林立,沈向东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了楚姑娘?” “我着她另有要事去办。” 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半响,沈向东接道:“李将军在想什么?” 李落回头看了沈向东一眼,轻轻一笑道:“没想什么,只是站在高处,想起了王城的定天台。” 沈向东愕然,随即笑道:“李将军确有抱负啊,要是能重现当年太祖祈天盛世,也不枉此生了。” 李落眼中风云之色一闪而过,耳中却想起了当日在定天台上自己说的话,“我,带你们回来。” 第七十二章 准备迎战 几天后,从王城传来回信,淳亲王,枢密院和万隆帝各自书写了一封,淳亲王暴怒,信件言辞苛厉,斥责李落无宗族伦常,着实教训了一番。 杨万里的书信却温和了许多,只是说李落这般做法在京中激起了轩然大波,颇为不妥,不过言语之间竟似还有几分赞誉。 反观万隆帝的书信最为简单,只写了四个字:回来再说。 李落看罢,过了良久将书信都收好,放在一边,起身挑开帐帘走出大帐。 沙湖的天气日益渐冷,今日竟漓漓落落的撒起了小雪粒,卓城这时候正是达官贵人沿河赏景的好时光,西域却已是满目萧索。 李落信步在大营中走动,耳中不时传来马嘶之声和将士的呼喝,自斩杀了怀王和窦胜,军中萎靡风气一扫而空,各部将士厉兵秣马,多了几分战意。 李落走到步兵营,远远看着营中士卒练习刺杀之术,是李落以前学过的血战八式,不过比之王石所授简单了许多,招式开阖,显为了便于阵前厮杀。 正在李落观望之际,刘策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走到李落身边,低声耳语道:“大将军,前锋探子回报,西戎军中似有异动,这几日有小股西戎军在我军四周探查,大将军,要不要末将率人将他们擒杀?” 李落微微摇头道:“不用,迟早要来,我想着也就是这几天,多加戒备就是了。” 刘策领命,策马而去。李落转身回了中军大帐,传各营将领前来中军议事。 少顷,各将都已到齐,呼察冬蝉和迟立也因是主帅护卫左右两营的将领,添坐于末席。待众将坐下,李落着刘策将探报向诸将重述了一遍,众人心头皆是一震,该来的终是要来了。 呼察靖抢先请战,李落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几路探卒,不用大动干戈,由他们去吧。这几日营中以守为上,不可主动出击。” 呼察靖颇有些遗憾,讪讪坐回。 沈向东见状,哈哈一笑道:“呼察将军,切莫泄气,这些年西域战事西戎占尽了上风,此次交战我们定要一战扬名,才能鼓舞边疆将士,若让几个西戎探子就露了牧州游骑的本事,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呼察靖恍然大悟,抬头看向李落,李落也正一脸笑意,呼察靖一抿嘴,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李落接道:“营后十里处设一营寨,囤些粮食,戚将军,这几日守好了,没遇到西戎大军之前,莫要丢了粮食。” 戚邵兵急忙领命,随后小心问道:“大将军,要是碰到西戎的大军了,末将怎么办?” “若碰到千人以上,守住你帐下将士的性命。” 戚邵兵心中一松,深深一礼,坐了下来。 刘策起身道:“大将军,末将派人将西戎的探子撵走,这些天像苍蝇一般围着大营乱转,没有一丝忌惮,若我军没有行动,恐他们生疑。” “嗯,刘将军言之有理,此事呼察将军去做,能追上的擒到帐下,追不到的就放他们走。” “是,末将领命。”呼察靖沉声回道。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西戎定会前来扰营,这些天各营多加防备,呼察将军主外,刘将军主内,不能给西戎半点可乘之机。”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道。 大营开始戒备,西戎军队已近在咫尺,军中多了几分凝重和紧张。 李落暗自唏嘘,大军虽说兵强马壮,可是离开战场时日已久,张弛之度已见散乱,常有士卒彻夜难眠,比之父亲讲起的大战将至,寝食自安差了许多。 想罢,李落不免暗自嘲弄,战前自己也是心中繁乱难耐,恐怕比这些将士还远远不如。 刚到了第三日,李落正在帐中读书,突然倪青匆匆通报跑了进来,西戎大军已在三十里外。 李落眉头一挑,问道:“前方征西大军有何动向?” 倪青一愣,随即醒悟是说征西使狄杰的军队,忙回道:“大将军,他们只在西戎过界之时,放出狼烟,但没有出兵。” 李落长身而起,这几日惊邪已是甲不离身,拿过倚在一边的疚疯,李落挑开大帐,倪白已经备好了马,李落飞身上马,一提马缰,向营门驰去,呼察冬蝉和迟立紧紧跟随。 呼察冬蝉一身银白轻甲,英挺非凡,正是一幅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景象。 到了营门,众将除了后营的戚邵兵外都已经早早聚在营前,马蹄惊起,众人回首,都被呼察冬蝉所引,齐齐的看了过去,就连刘策也不例外。 呼察冬蝉倒是一脸平静,未见喜怒,淡雅自如,更惹的几个年轻将领移不开目光。 刘策暗叫一声惭愧,一提马缰,来到李落身前说道:“大将军,西戎大军已在三十里开外。” 李落嗯了一声,上前几步,远远看见西戎骑兵扬起的尘土,如同卷起的恶龙,向大营压了过来。 “可探知来者何人?所率多少军马?” “禀大将军,这支军队是西戎左元帅羌行之麾下五虎大将之一的飞天虎宁厄尔峰所率,大概有三万余人。” “三万?”李落讶道。 “是。”刘策笃定的答道,“西戎虽号称有四十万大军,不过能战者不过三十余万,左右元帅各领十万余众,这宁厄尔峰是西戎的一员猛将,有勇有谋,纵横西域,旱逢敌手,深得羌行之信任,才特许他自领一军,独立镇守沙湖州沿线。” “我大甘五十万大军对三十万西戎狼军,不过一个勉强维持的局面,这却是为何?”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贸然应答。李落一笑道:“积弱了这些年,能维持住也难为狄将军了。” 石冲插言道:“这些孙子,都让西戎打怕了,西戎大军这样堂而皇之的穿过沙湖州阵线,竟然连一兵一卒都不敢派出来,要这要塞还有什么用?” 李落哈哈一笑道:“他们是在看我们。” 石冲一愣,挠挠头道:“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说话间,西戎大军已经到了阵前十里,漫天的黄沙卷起,聚而不乱,行军颇见章法,就连刘策也不禁暗暗点头。 李落见状问道:“前方是何人督战?” 呼察靖道:“大将军,前方是丁斩率胡骑营拒敌。” “嗯,莫要让西戎大军冲散了军阵。” “大将军放心,”刘策接道,“各营都已安排就绪,若西戎敢纵兵强冲,我牧天狼居高而下,定叫他有来无回。” 李落点点头,众将一礼,各自回营,余下沈向东和刘策,及呼察冬蝉和迟立围在李落身边。 踏马之声已渐入众人的耳中,夹杂着西戎骑兵的呼喝之声,一些首经沙场的士卒面色苍白,太过用力的握紧兵器,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刘策偷偷望去,李落一脸平静,未见紧张,也没有一丝兴奋,却似带着莫名的悲伤。 第七十三章 示敌以弱 西戎大军行至阵前一里处,领先的将领长啸一声,数万战马齐声长嘶,深深的停了下来,潮水般的大军说停便停,竟然没有一丝杂乱。 便是眼高于顶的牧州游骑见状也是心头一惊,去了几分小看之意。 随着行军骤停,从西戎大军中传出一个狂傲的声音,虽说战马嘈杂,但声音却清晰的传入了众将耳中:“西戎宁厄尔峰,幸会诸位大甘豪杰。听闻云麾将军刘策与忠武将军呼察靖是大甘少有的不世勇将,不知本帅有无机会得缘一见。” 李落轻轻一笑道:“这西戎猛将也有这般多的心思了。” 刘策莞尔,回道:“难怪能自领一军,果然是有勇有谋啊。大将军,可要让末将来回话。” “不用,既然都这般说了,我怎么也要说上几句,要不然让这位宁厄尔大帅的心思用在何处。” 说完提气喝道:“大胆狂徒,吾乃大甘辅国大将军李玄楼,尔等宵小蟊贼,敢犯我大甘边境,速速退去,我还能饶你一命,若不然定叫你等有来无回。” 话音刚落,西戎军中爆出一阵狂笑,宁厄尔峰纵声长笑道:“对对,是本帅糊涂了,忘记还有一位少年将军。李将军以落冠之龄总领十万大军,又能统率这些大甘名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回了卓城想必定能加官进爵,众位将军也能跟着沾光不少。哈哈,看来我们要多亲近亲近,好攀上这株高枝。不知道西域的天气诸位还受得了么?这飞沙连天的,可不比你们大甘的山清水秀、风和日暖。” “住口!你们这些蛮疆异族,占我大甘一州不算,这些年还在边境屡兴战事,犯我大甘百姓,此次本将军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好一个蛮疆异族,好一个志比天高的辅国大将军。” 宁厄尔峰狂笑道:“天下神州,莫不有德者据之。数百年前李太祖在商君眼中不过也只是个草莽异类罢了,如今你李氏大甘也传承了十几代,哼,这天下谁说就是李姓一族的了?” 话音刚落,西戎大军中就爆出一阵呐喊喝彩之声,声震长空。 李落一脸淡然,未有喜怒,转头对迟立说道:“迟将军,速去通报越骑营呼察将军,以中军旗语为令,向西戎出兵,以将士为重,营中指挥由呼察将军决断,随后中军的任何旗令命其不用留意,守全越骑营,若西戎全军压上,可自行退兵。” 迟立一呆,拱手一礼道:“末将遵令。”说完策马驰去。 刘策笑道:“大将军好一招示敌以弱。” 李落微微一顿,轻声道:“只可惜我大甘的将士却要白白送命了。” 沈向东在旁劝解道:“李将军,两军相交,死伤难免。今日小败只是为了他日我牧天狼可少流些血,切莫心存不忍。” 李落没有应声,等了片刻,提气喝道:“好狂妄的贼子,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大甘的军威。中军,举旗。” 呼察冬蝉一声轻叱,身后的中军士卒将令旗举起,命越骑营出击。 前方呼察靖正自揣摸李落话中的含意,见中军举旗,随即将心中的疑虑扔在一旁,一挥手中的长戟,狂喝一声道:“越骑营,跟我冲!” 说完一拍胯下战马,一骑绝尘,率先向西戎军阵冲了出去。 阵前的胡骑营忙闪出一条通道来,越骑营风驰电掣般席卷而去,喊杀声响起,刀枪映着寒光,牧州游骑以及幽州军的骑兵翘楚紧随着呼察靖,齐齐向西戎士卒冲了过去。 宁厄尔峰心中一紧,虽说从不曾将大甘军队放在眼中,不过牧州游骑名扬天下,盛名之下无虚士,眼见越骑营来势凶狠,宁厄尔峰忙命令将士展开军阵,严命以待。 转瞬之间,越骑营便冲入了西戎大军之中,越骑营挟初战之勇,宛如洪水,将西戎大军的防线冲的七零八落,百步之后,已见艰难,再过十余步,越骑营死伤渐重,呼察靖暗自苦恼,不知如何守全越骑营。 正在此时,突然旁边的亲卫喊道:“将军,中军传令,命我们绕开西戎中军,兵分两路,展双分流水阵,由两侧突入敌方军阵。” 呼察靖怒道:“看清楚了没,这种变法,不是找死么?” 亲卫一呆,回头又看了一眼中军旗语,回道:“将军,没看错,中军令确实是这样。” 呼察靖一仰身,荡开齐胸砍来的巨斧,手中长戟顺着斧柄迅雷般刺出,将眼前的持斧大汉挑落马下,荡挥之间,一气呵成。 呼察靖一脸怒气的说道:“哪有这样临敌变阵的?这不是晾开肚皮让别人拿刀子捅么?不知道是哪个无能之辈..” 正说着,呼察靖突然想起迟立方才的传令,微微一呆,差点让一把长枪刺了个对穿,呼察靖恼羞成怒,长戟如同铁棍般当头砸下,对面将士急忙举枪抵挡,不想呼察靖力过常人,连人带枪被砸落马下,战马踩踏之下,眼见不活。 呼察靖狂喝一声:“变阵,以后为前,双分流水阵,往回撤。” 亲卫一愣,叫道:“将军.” “闭嘴,快传令,传慢了,我要你的脑袋。” “是。”亲卫连忙传令下去,越骑营宛若潮水般顺着牧天狼的大营两侧向军阵后方撤去,远远就见中军处一阵骚乱,隐隐传来呼喝之声。 宁厄尔峰也是一愣,本想给牧州游骑一个下马威,谁曾想呼察靖只是一触即走,再瞧瞧中军的骚乱,宁厄尔峰哭笑不得,是有些高估了牧天狼。 便在这一迟疑之间,两军已经分开,旁边的西戎副将问道:“大帅,要追么?” 宁厄尔峰摇摇头道:“不用追,大甘军队扎好营地,我军一时不慎就会受到腹背之敌,由他们去。” 说完看了看坡上中军渐急渐乱的旗令,哈哈一笑道:“虽说这个辅国大将军年幼,但大甘军中还有刘策这样的智将,不可轻敌。可惜了呼察靖这员虎将,方才进出阵中,手下竟无一合之将,这大甘不少出猛将勇将,只可惜都毁在了这些个王孙贵族手里,要不然..” 身旁的几员副将讪讪说道:“大帅,大甘的军队都是些吃草的绵羊,偶尔蹦出来几个,也不过就是强壮些,怎么能和大帅这样的猛虎相比。那个征西使狄杰,左爷要是想打,早就把他剥皮煎骨了。” 宁厄尔峰斜目一横,低喝道:“无知!大甘再怎么说也有逾百万的士卒,若左爷破了西线,万一惹来了定北军和李承烨,平白让蒙厥得了好处。” 几员副将尴尬异常,唯唯诺诺应下。 宁厄尔峰驻目再望,越骑营已经撤入了牧天狼大营之中,中军处战马嘶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宁厄尔峰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戒备严密的牧天狼布军,低声喃喃自语道:“刘策,呼察靖..” 片刻,前方军阵之中的喧杂已渐平息,西戎大军停军原处,未见动静。 第七十四章 初战不利 牧天狼,中军。 呼察冬蝉疑道:“这西戎大军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留在这里做什么?” 刘策看了看李落,见李落正自思量,便没有应声。呼察冬蝉皱皱琼鼻,转过头去,不理李落。 李落望了一眼五十里开外的沙湖边塞,直至此时竟然还没有出一兵一卒,李落微微皱眉。突然营中一阵嘈杂,迟立回首看去,戚邵兵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了进来,看见李落老远便哭喊道:“大将军,西戎贼兵偷袭了营后营寨,军粮都被他们劫走了。” 李落一脸平静,扫了一眼戚邵兵,问道:“何时劫寨?” “两刻之前。” 呼察冬蝉冷哼道:“戚将军跑的可真快。” 戚邵兵心头一凉,缩了缩脖子,低头不敢应声。李落接着问道:“西戎军队有多少人?从哪条路劫的寨?” 戚邵兵急忙回道:“大将军,少说也有三五千人,从屯林道杀出来的,听到声音的时候这些强盗已经冲进了营寨,实在是太快了,末将来不及列阵,求大将军饶恕小将拒敌不力之罪。”说完跪倒在地,磕头如捣。 李落嗯了一声,随口说道你先起来,便不再看戚邵兵,凝神望向屯林道的方向,果然瞧见林动鸟惊。 少顷,一队骑兵冲出了林子,汇入了西戎军中,此时后营十里处的营寨才升起股股黑烟。戚邵兵哆哆嗦嗦的大骂道:“这些该千刀万剐的恶贼,肯定是烧了我们的营寨。” 李落自语道:“不过两刻,兵行近三十里,还要劫营放火,这西戎大军果然算得上来去如风。”说完回头看了刘策及沈向东一眼,两人眼中俱见凝重,李落一笑,微微点头,刘策和沈向东心中莫名的一松,也是微微一点头,默然不语。 西戎大军军阵微变,缓缓的向后方撤去,却是一派轻松悠然的姿态,宛若是在自家的后花园中散步一般。 “宁厄尔峰领教了,来日方长,本帅他日再会呼察将军和诸位豪杰贵人,今日天色已晚,李大将军想也乏了,早些休息吧。”说完随着一阵长笑,西戎大军退向前方西征大军的防线。 李落看着西戎大军越退越远,暮霭升起,渐渐隐去了行踪,又过了片刻,前方的要塞之中放出了白烟,西戎大军已经撤出了沙湖防线,初次交锋虽说牧天狼损兵不多,不过西戎先声夺人,军中士气颇为低落。 中军大帐。 李落坐在帅位之上,仔细看着各部传来的军情。 初战不利,帐内众将都有些垂头丧气,越骑营战死三百余众,伤兵近千,多是在最后撤军之时被西戎骑兵趁势斩落,不过西戎大军也留下了超过八百尸体。 若以此来看,似是牧天狼占了些许上风,只不过后营军粮被劫,西戎大军进出如无人之境,大涨了宁厄尔峰部的声势,或可算差强人意的是戚邵兵麾下竟无一人受伤。 看完战报,李落颇为不喜,怒责呼察靖没有听从中军指令,按律当斩,便要中军推出营门斩首,刘策和沈向东连忙苦劝,大仗未起,便先斩了猛将,实属不智,余下众人也都为呼察靖求情,呼察冬蝉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耐不住众将苦劝,李落着倪青倪白杖责呼察靖八十军棍,以儆效尤,算是了结了此事。 戚邵兵护营不力,也自领了六十军棍。 自呼察靖被杖责之后,军中颇有些怨言,俱传李落只是纸上谈兵,实不知军,刘策四处奔波,才将流言压下。 呼察冬蝉看到其兄受苦,禁不住泪眼婆娑,背地里没少埋怨李落,还好呼察靖不停的宽慰,劝其万不可意气用事,呼察冬蝉见兄长如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少不了对李落冷眼。 过了半个月,呼察靖的伤势渐好,已能纵马练兵,心中憋了一股气,操练越胡两营更严,势要雪耻,营中将士见主将受辱,练兵再苛,也没有半分不满。 一日,李落巡查了各营,策马来到营寨中间的小溪处,跳下马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已渐冰封的水面出神,正自发呆时,突然被一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惊醒,转头看去,一个素服女子正抱着一推衣服站在溪水边,望了望溪水,放下手中的衣物,费力的捡起身旁的石块想将溪岸边上的结冰砸碎,只是身娇力弱,砸了好几下也没有砸开。 李落起身走到近前,问道:“可要帮忙么?” 女子啊了一声,忙整了整衣服,轻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盈盈一礼道:“打扰将军了,民女想取些水洗衣服,只是没想到才几天,这冰就冻的这么结实了。”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李落,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这位将军,能否请您帮小女子把这些冰砸开。” 李落看了一眼女子微微发红的手,肤质白嫩,不像是常做这些活计的模样,轻轻一笑道:“怎么这么冷的天气叫你一个姑娘来这里洗衣物?还多是男人家的。” 女子脸色一红,窘迫的回道:“不是将军猜想的,民女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不能总待在营中白吃白住,惹人白眼。” “军中不是向来没有女眷么?你怎会跟在军中的?” 女子闻言眼中一暗,低头回道:“回将军,民女不是自愿来军中的,是前些日子随着王爷一起来的。” 李落奇道:“是怀王么?不是后军运送粮草的时候送你们回去了么?怎么还没有走?” 女子一呆,低着头不说话。李落哑然,摇头苦笑,挑起身旁的大石正要向结冰砸去,突地一骑飞奔而来,远远的喊道:“大将军!” 却是倪青。李落放下石块,回首望去,马到近前,倪青纵身下马,跪倒一礼道:“大将军,楚姑娘回来了。” “哦,”李落笑道:“我去看看。”说完便向战马走去,倪青急忙跟上。李落翻身上马,向倪青说道:“倪青,你送这位姑娘回营。” 女子此时已是一脸的惶恐,急忙跪倒道:“民女不知道是大将军,请大将军饶恕民女无知之罪。” 倪青瞅了瞅刚才便站在溪水边的女子,挠了挠头道:“大将军,这。。” “怀王之过,非你之过。”李落和声说道,“你们这些人中若有愿意留下的,便去帮着营内的大夫做些伤药,和他们一起照顾伤兵吧,不用做这些事了。放心,在营中不会有人伤你们的性命。” 女子一惊,连声回道:“大将军,民女没有这样想过。” 李落长叹一声道:“你们不愿意回去,只因怀王一死,不论为了皇室的名声或是帮我开脱找些说词,王城之中定有人会对你们暗下杀手,可能回不了王城便命丧黄泉。只是这些事,我鞭长莫及,也护不得你们周全,既然不想走,就留在军中一些时日,等这件事过去了,再送你们回去。” 女子一脸惊容,怔怔的看着李落,一时竟忘了回话。 第七十五章 粮食贸易 “你起来吧,收拾下衣物,随倪侍卫一起回去,怀王之过,就该由我善后。” 说完李落一转马身,对着倪青说道:“倪青,你先带这位姑娘回营,将怀王帐中的侍女安排去军中大夫处,告诫军中将士,莫不可有轻薄无礼之举,有违此令者,按戏辱良家妇女论罪。” “是,属下遵令。”倪青应道。 李落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目已泛泪的女子,心头一痛,转身离去。 回到中军大帐,楚影儿已经等在帐内,见到李落进来,起身一礼道:“大将军。” 李落双手虚接,微笑道:“不用拘礼,这一路辛苦楚姑娘了。” 楚影儿也不虚套,径自回道:“大将军,属下在西戎数处重镇和狄州各处查探了一番,近年西戎人口遽增,军队不断扩充,从事农耕放牧之众却未见增加,西戎每年都要和西域其他诸国换些粮食。” 楚影儿一顿,冷声道:“以奴隶换粮食在西戎已经司空见惯,年景不好的时候,一个人还及不上一只羊的价钱。” “这些被贩卖的人都是大甘的么?” 李落的声音颇为奇怪,楚影儿抬头看了一眼李落,只是李落目光悠远,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楚影儿回道:“不全是,大甘可占到七成左右,其他还有一些与西戎相邻的西域小国,还有,奴隶买卖的商人之中,最少有近半是从大甘来的。” 李落没有意外,当年在卓城时,就有不少西域的艺伎女子,虽说朝廷明令不可贩卖人口,只不过几近虚设。 莫说暗地的交易,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有这些买卖,章泽柳和于英就买过几个,还要送给李落,不过都被李落谢绝。 只是再从楚影儿口中听到这些话,心中还是有莫名的难受,似是有巨石压住胸口一般,脸上倒没有流露出半分颜色来。 李落微微定下心神,问道:“今年西戎景况如何?” “还算好,与西域诸国交战都占了上风,没有什么天灾人祸,除了战事比较多外,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过往商旅都传言西戎左右元帅不合。”楚影儿看了看李落,接道:“这个恐怕要枢密院来查探了。” “嗯。”李落点点头,“我会让杨大人帮忙,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楚影儿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双手递给李落,道:“大将军,这是属下将沿途的一些风俗地理以及其他杂事详记下来,包括地方官员和一些有影响的宗族,请大将军过目。” 李落喜道:“好,好,楚姑娘果然心思缜密。”接过书册,李落随手翻开,映入眼帘的字迹娟秀异常,行转勾划极为流畅,下笔轻重粗细自然分明,比之一些大家不遑多让。李落看了楚影儿一眼,讶声说道:“楚姑娘写的字好工整。” 楚影儿一滞,似是没想到李落会夸奖自己的字,不知在想什么,神思恍惚了一瞬,等到李落连唤了两声,才将楚影儿惊醒。 “大将军,还有别的事?” “哦,”李落微觉诧异,不过没有多问,“你下去休息休息,我着倪白找人做些吃的给你送去,这两天就不用再做什么,好好在营中歇歇。” “不用麻烦大将军,属下自去安排。”楚影儿躬身一礼,又自恢复冷冷冰冰,转身走出大帐。 李落微微一笑,低头仔细看起楚影儿记下的西戎民情。 楚影儿掀开帐帘,突然停下来,回身说道:“大将军,还有一事。” “嗯?什么事?” “年关之后再过五天,是西戎每三年一次的长宁节。” “长宁节?可是西戎各宗族去祖山祭奠一事?” “是,原来大将军已经知晓了。” 李落眼中精芒一闪,轻轻一笑道:“在书上读到过,传说这祖山之上有西戎的祖神巴罗,就是这巴罗神创造了西戎各族。每过三年,西戎的大小家族都要去祖山祭拜,按着各族的名望和所侍之事,以列各族在祖山的排位,拿些庙祝和皇家的好处罢了。” 楚影儿些微带点娇嗔道:“大将军,这可不是大甘的庙祝,西戎一国的圣引,地位崇尊,比西戎国君更受族人爱戴,都可以联诸族废国君,另立他人,就是西戎的国君见到圣引,也要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哈哈,长此以往,怎会不出乱局?堂堂一国之君,锦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如今的这位西戎国君不过刚逾而立之年,志向高远,近年更是大兴武力,看来这西戎王朝也非是平平静静。” “哦,大将军已经有了定计?属下不打扰了,先行告退。”楚影儿似是觉得自己说的多了,匆忙一礼,出了大帐。 李落莞尔一笑,也不生气,坐在地图前仔细的看起了手中的书简。直到掌灯之后,李落放下书简,沉思了片刻,传了刘策和沈向东前来中军议事,直到天明几人才自散去。 李落没有休息,唤过倪青倪白,向卓城发了一份急件。 急件发出后几日,营中一如往日未见异常,不过中军的探子私下在沙湖以及天水一带活动更密,李落也悄悄出去了两三趟。 数日之后,从王城传来回信,李落看过之后,当即命众将到中军议事。 不到一刻,营中诸将尽皆到齐,除了刘策和沈向东外,其余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为何事。 李落也不多言,将万隆帝的圣旨宣读了一遍,众将心头一震。 旨意天水沙湖两州的粮食买卖自今日起都要建册在录,无论大小须得经过征西经略,若私自交易粮食,不论对方为何许人,都按通敌叛国之罪论处,立斩不赦。 此令一出,李落在西府的权柄可算是极大。 西府数州,粮食买卖的商贾占到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是一些马匹铁器以及丝绸等物的商家,若算上以物易物,还要再加上数成,如此一来,除非公然造反,不然辅以十万牧天狼将士,超过三成的商人都要仰着李落的鼻息行事。 近些年,西府一些大甘商人唯利是图,勾结边关,私下和敌国过从甚密,罔顾死战边疆的将士,投敌卖国者更不在少数,还有一些干脆和马贼勾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只是朝廷无道,无人去整治,而且大甘律例军队向不能干涉地方政事,如此一来,州府官员更是无法无天,戍边将士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干脆同流合污,以牟巨利,在西府惹得天怒人怨,直到征西使狄杰到任之后才稍稍有些遏制。 李落念完圣旨,帐内众将都面含喜色,有了万隆帝这道谕令,西府天水沙湖两州的粮食交易俱被牧天狼控制住,虽不见得能惩治多少投敌叛国的奸细,不过至少不会让大甘的粮食随随便便就落入西戎的手中。 第七十六章 士兵小六 李落没有理会众将的窃窃私语,扫了众人一眼道:“众将听令。” “末将听令。”帐内诸将同声回道。 “明威将军邝立辙,呼察冬蝉。” 呼察冬蝉和邝立辙一愣,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领令的将领,急忙起身一礼,应道:“末将在。” “领中军左营,按此密函,将上面所列的商人都抓起来,所有财物全部封存,若有反抗者,斩。呼察靖,你在越骑营中再抽出千五之数,一起交与呼察冬蝉统率,凑足三千骑兵。” “是,末将遵令。”三人齐声领命,呼察冬蝉抬头看了李落一眼,似是觉得李落现在杀伐过重,动辄便定人生死,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说道:“只是末将就这么去抓人,怕有人不服。” 李落不易觉察的轻轻一笑,接道:“我的星宿剑还在你手中吧。” “啊!”呼察冬蝉脸一红,飞快的看了帐内诸将一眼,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忙将头低了下去,轻声回道:“在我这里。” “好,你带上星宿剑,再带上这封自枢密院的密函,若有人不服,自有我和杨大人为你撑腰,凡是密函上列出来的,全部擒下,地方州府官员倘若从中作梗,一并拿下。” “是,末将遵令。”呼察冬蝉应道。 “邝将军,这次你和牧蝉郡主一起查办此事,兵贵神速,尽量将密函所列之人全部擒获,若漏网几个,就随他们去。此次邝将军为主,牧蝉郡主一路之上多听邝将军的,不可擅自行动。” “末将遵令。”邝立辙与呼察冬蝉领命。呼察冬蝉初时面色不愉,不过领命之后便向邝立辙正颜一礼,坦然坐下,邝立辙回了一礼,暗暗点头,也自坐下。 “怀化中郎将秦叔童,归德中郎将戚邵兵。” “末将在。”秦叔童还好些,戚邵兵一听到李落念起他的名字,声音都有些哽咽,自上次不战而逃,被责了六十军棍之后,戚邵兵便一直忐忑不安,深恐李落对自己心有芥蒂,今日听到李落传令,险些痛哭流涕,只是戚邵兵向来如此,众人早已经习惯,李落也就由着他了。 “你二人领兵五千,将沙湖与天水两州立市之处的所有粮草都登录在案,集中起来,如果有人买卖,凭军中字据文案,核查之后才能放粮。” “是,末将定不负大将军厚望。”戚邵兵不待秦叔童回言,抢先答道。 秦叔童略一思索,回道:“大将军,行商自来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如果我们贸然将他们手中的粮食货物都扣押起来,末将恐会激起民怨,惹出别的事端来。不如末将派兵在各个商阜重镇,将所有粮草买卖都登记在册,这样一来既可以防止商家私自交易,也不容易激起民愤。” 话音刚落,帐中几人都交头接耳起来,对秦叔童的提议颇为意动。李落也不气恼,点头回道:“秦将军所言甚是,强行缴粮确易激起民怨,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你照做即可。至于收粮,就交于戚将军去做,我想戚将军有的是法子让这些商户把粮草交出来吧。” “那是那是,”戚邵兵急忙回道,谄笑道:“大将军放心,末将最少有十个法子能让这些人乖乖的把粮食草出来。”说完又转向秦叔童道:“秦将军放心好了,这次你为正,我为辅,让秦将军看看小将的手段。” 秦叔童微微皱眉,似还是放不下心来。刘策见状,出言接道:“秦将军,你依大将军的意思做,切记军法从严,不可有中饱私囊和强取豪夺之事发生,如今非常时期,自当有些非常手段才行,做到公平公正,这些商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怨气。” 秦叔童见刘策赞同,戚邵兵也在一旁不停的劝解,又再思量片刻,沉稳一礼道:“末将领命。” 李落点了点头,长身而起,众将也纷纷站起身来,李落扫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再有一个月多便是年关。” 众将一呆,不知李落所言何意,只有沈向东和刘策两人对望一眼,眼中精芒闪过,齐齐的看向有些感慨萧索的李落。 行风谷,午时刚过。 一队车马缓缓的走在山谷之中,蜿蜒数里,车辙极深,骡马吃力的拉着车在路上前行。 队列中间处一辆马车边上,两名士卒正边走边低声的说着话,时不时还要搭手推马车,就听年幼的士卒问道:“伍头,还得多远才能到啊?” “这才走了一半多些,带着这些辎重要到咱们大营,少说还得半个月呐。”年长的士卒伸了伸脖子,望望前面看不到头的队列,叹口气说道。 “啊,那咱们不是赶不上过年了?出来的时候营里的将军都开始准备年货了,后军他们抓了好多的牛羊还有鸡鸭鱼啥的,俺有个老乡是在后军的,他偷偷告诉俺说这次大将军花了大功夫,让他们后军在营里好好办。”年幼士卒惊呼一声,一脸遗憾的说道。 这时,从队伍前方奔来一骑,朝着两人喝道:“队列之中,不可喧哗,多望四周看着点。” “是,是。”年长士卒连忙应道,“新入伍的,不知道规矩,将军请息怒。” 骑兵嗯了一声,没再多言,打马向后方巡查而去。年幼士卒一撇嘴,嘟囔道:“神气啥!” 年长的士卒狠狠的瞪了一眼,喝道:“收声。以后看着点,这些是军中巡骑,战场之上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你脖子还能比他的刀硬?” 年幼士卒一惊,急忙一缩脖子道:“啊?”说完转头望了望远去的巡骑,又一脸羡慕的说道:“那俺以后也要当巡骑。” 年长者嗤笑道:“你先学会了骑马再说。” 年幼士卒一听,垂头丧气的走在一边,没有了精神。年长士卒见状无奈一笑,猛拍了一下年幼士卒的肩膀,说道:“瞧你这熊样,咱们步兵营又不是没有骑兵,再说了你立了战功,自会有军中教习传你骑术武艺,到时候将军都做的,更不要说小小一个巡骑了。” 年幼士卒眼睛一亮,喜道:“伍头,是真的么?你可别骗我。” 年长士卒哭笑不得,点点头算是应了。年幼士卒又高兴起来,奔前走后,不时喊着号子帮着推马车,不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走到年长士卒旁边,哈着气说不出话来。 年长士卒瞥了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倒是把马车推回咱们大营里去啊。” 年幼士卒喘着气问道:“伍,伍头,这里面是啥啊?这么重。” “哼,抄的沙湖天水两州投敌叛国的黑心商户的钱财全在这里,后面还有征调来的粮草,你有多大的力气够使的?” 年幼士卒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问道:“这,这里都是?” 年长的士卒似是觉察说的太多了,低叱一声:“别问了,记住千万不要到处乱说,要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年幼士卒似乎没有听进去,只是痴呆的看着这些大车,喃喃自语道:“娘啊,这得要多少啊!” 队列就在这一长一幼两名士卒的交谈中缓缓的行进,不时夹杂着巡骑的呼喝之声。 午时正中,年幼士卒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空,说道:“伍头,看着要下雪了。” 年长士卒也抬头看了一眼道:“嗯,看着架势,这场雪小不了。西府一下雪就好吹风,打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说完叹了一口气。 队列前方几名传令兵策马而来,高声喊道:“各部就地休息,生火做饭,午时一过,即刻起兵,不得有误。” 令一下,队中各部马上停扎下来,井然有序的开始生火做饭。忙活了一会,年长士卒一看边上的小子还一幅痴痴呆呆的表情,气道:“小六,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快过来帮忙。” 年幼士卒呆呆回道:“这天气要有人劫营,把宝贝都抢跑了怎么办?” 年长士卒气得正要破口大骂,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哨,就听一声狂喝:“有人劫营!” 年长士卒也呆住了,片刻才让旁边的呼喝之声惊醒,一把推醒已惊若木鸡的小六,骂道:“瞧你这破嘴,这次老子要死不了,回去我肯定扒了你的皮。” 小六哭丧着脸问道:“伍头,咋办?” 年长士卒大喝一声:“慌什么慌,抄家伙,跟在我们后边。”说完拿起长刀和伍中其他人聚在一起,列好军阵准备迎战,小六一看,也急忙拿过刀跟了上去。 正在这时,几名巡骑狂奔而来,大喝道:“各部将士,将马车移到路中,摆刺马阵,退向东南山坡,准备拒敌。” 众将士齐喝一声,六辆马车结阵,摆在路中,刚刚接好阵,就看见千军万马从谷口疾奔而入,前面竖起的大旗,正是西戎左帅麾下的宁厄尔峰部。 小六吓得脸色发青,哆哆嗦嗦的问道:“伍头,他们怎么这么多人?我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闭嘴,看看你这点出息,还想当巡骑。你看哪个巡骑躲别人后面哆嗦的跟个面团一样了?你快回家喝奶去吧,省的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年长士卒骂道。 旁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士卒笑道:“行了伍伯,你第一次上战场估计也和小六差不多,别骂了,能活着就成。” 伍伯泄气般叹了口气,回头对小六说道:“一会机灵点,活下去,我死了,替我收尸。” 小六一呆,眼眶一热,哽咽道:“伍头......” 第七十七章 粮钱危机 伍伯转过头去,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西戎骑兵。 百步之外,牧天狼已用重弩射出了三轮箭雨,稍稍减缓了西戎骑兵的速度,只是重弩携带不便,此次押解钱粮一共也没有带多少,射倒的西戎骑兵有限,无伤大局。 转眼之间,西戎骑兵已进了百步,大甘将士能清晰的看到西戎骑兵兴奋的面容,还有正在弯弓搭箭的手臂。 空中交错一轮轻弓利箭,牧天狼有马车藏身,死伤无几,反倒是西戎骑兵被射倒了不少。 刺马阵终是发挥了作用,绊住了西戎骑兵,只是牧天狼不过五千之数,而西戎骑兵超过两万,两军初接,牧天狼便死伤惨重。 牧天狼的将领见状高呼一声:“打乱马车,各营往山上撤!” 方才刺马阵中,有近半马车没有卸辕,骡马尽被蒙上黑布,除了中箭吃痛乱跑的之外,大多还留在原地,此时解下黑布,眼前突然出现了过万战马,骡马全部受惊,慌乱起来。 再加上牧天狼将士在后驱赶,这些骡马带着大车全冲着西戎骑兵狂奔了过去,阻住了西戎骑兵,一时人仰马翻,牧天狼借着慌乱,急忙向山上撤去。 方才两军一接,伍伯的阵中已是一死一伤,余下七人带着伤者还有一个已经吓傻的小六,急急向山上林间奔去。 小六回头望去,数百巡骑正在死命拒敌,将一些落单的士卒救下来,一名巡骑一边抵挡一边喊道:“各营将士,不可落单,往山上大石和林中......” 话音未完,就戛然而止,小六急忙看去,这名巡骑已经跌落马下,一动不动。小六突然鼻子一酸,禁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旁边传来伍伯低沉的声音道:“小六,你记着,我们这些兵服巡骑,不是因为他们骑着马吆五喝六。 你以后要想当巡骑,就得照着他们的样子学。” 小六重重的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数百巡骑在这转瞬之间已所剩无几,受巡骑和骡车阻挡,这些落单的士卒都已经退到了林边,此时正三五结阵,急急找大石和密林护身。 突然就听对面西戎军中传来一声暴喝:“杀!”如若平地惊雷,震的牧天狼将士耳中嗡嗡作响。 只见人群一分,一名身长八尺的大汉提着一柄巨斧走了出来,右臂一挥,巨斧横扫,将一匹受惊的马砸飞,左手急探,捏住另一匹骡马的脖子,大喝一声,单臂使力,生生将骡马压垮,手指猛握,骡马一阵抽搐,瘫倒在地,显是已捏断了颈骨。 西戎军中传来一阵喝彩之声,借着大汉的气势,终破开了刺马阵,行风谷中的骡车已尽入了西戎骑兵之手,有些心急的骑兵挑开了车上的大箱,露出里面黄白之物,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发出惊叹之声。 押运钱粮的牧天狼将士且战且退,只是钱粮丢失,事关重大,按律当斩,领头的将领只好硬着头皮与西戎骑兵纠缠,盼望谷外的援兵能及时赶到。 恰逢装着钱粮的箱子被破开,一时吸引住了西戎骑兵的注意,这才给了牧天狼将士喘息之机,利用地势遮挡,向西戎骑兵还击。 “西戎的勇士,这些财宝粮食人人都有份,先把这些大甘的苍蝇扫干净了,拉回去我们慢慢分。” 一个威猛的声音传出,正是宁厄尔峰,此时正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之上,端是神骏。 宁厄尔峰扫都没有扫钱粮一眼,只是凝神看着退向山坡的牧天狼,点点头说道:“将士用命,败而不乱,看来大甘军中果是有几员将才。” 旁边一位副将回道:“大帅所言不差,这刘策和呼察靖在大甘素有威名,练兵果然有一套,不过碰到这个飞扬跋扈的皇子主帅,有力也没处使。” “这个李落年轻气盛,不过也难保再过几年不是另一个李承烨,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副将应下,不过神色颇不以为意。 说话间,西戎骑兵高呼一声,放下手中的财物,纵马向余下的牧天狼将士逼去。 山坡上。 伍伯一行人正依着巨石,向冲上来的西戎骑兵放箭,这些骑兵身手矫健,马下功夫也是不差,挥着马刀将射来的利箭拨开,一步步向牧天狼将士逼去。 小六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兵,禁不住转头向伍伯说道:“伍头,这么多敌人,咱们跑吧。” 伍伯喝道:“闭嘴,慌什么。记住了,战场上临危不乱才有命活下去,想你这样慌慌张张的,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小六吓得一缩身子,低头不敢说话。 牧天狼将士依地形之利,勉强抵御西戎骑兵的攻击,西戎骑兵稍有后退,牧天狼便上前几步,缠住敌军,不让西戎部众有时间将运送钱粮的马车拉走,不过西戎人多势众,不一刻,这些马车多已入了西戎阵营。 拉锯之间,伍伯的行伍已折损近半,小六也不再躲在人后,拿起了长刀,向扑上来的西戎敌兵死命砍去。 突然西戎军中传来一声号角,大军已经掉头开始向谷外撤去,谷中的车马悉数落入了西戎之手,前军断后,部众杂乱之后急速向谷外奔去。 牧天狼军中传出一声悲凉的呼喝:“将士们,生亦人杰,死亦鬼雄,绝不能让粮草落入西戎的手里,跟我杀!”说完狂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余下将士紧随而出,向着西戎部众杀去。 伍伯行伍。 之前戏说伍伯的男子提起长刀,扫了仅存的六人一眼,哈哈一笑道:“活下来的给弟兄们收尸,十八年后我们双峰营再会,我请你们喝酒!” 说完转身跃出了掩身的巨石,剩下的几人狂叫道:“十八年后我们双峰营再会!”旁边的几队人马也高声喝道:“十八年后双峰营再会!” 一时这声音感染了牧天狼还活下来的将士,众人齐声高呼,豪迈苍凉的声音竟盖过了战场的厮杀之声。 第七十八章 宁厄尔峰 小六撕声大喊一声紧随着冲了出去。 一支利箭,划着刺耳的尖响,小六看到时,已经刺穿了身边一位几刻之前还和自己开玩笑的袍泽兄弟的脖子,血飞了出来,溅慢小六的脸颊。 小六失神愣在了当场,便在这一瞬间,伍伯大喊一声,飞身过来推到了小六,等到小六清醒过来,伍伯已经倒在了地上。 一名西戎武士举起马刀,就要砍下去,小六哭喊着,挥舞着长刀,全然不顾的朝着西戎士卒合身扑上。 这名武士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小六杂乱无章的刀法,耻笑了几声,数招过后,小六左支右绌,若不是悍不畏死,就已经倒下了。 伍伯蠕动着嘴唇,想告诉小六快跑,只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渐渐的伍伯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小六的影子也越来越淡。 突然,伍伯努力的睁开了双眼,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看去,也是一支利箭,这次却准确的刺入了西戎武士的胸口,身旁传来喜极的呼喊:“援兵到了!” 伍伯一笑,想伸手拉住扑过来的小六,只是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什么也再看不到了。 小六哭着爬到伍伯身上,摇动着伍伯的身体,想叫醒伍伯,没有理会已反身杀回的西戎骑兵。 两名西戎武士看到痛哭流涕的小六,疾步掩了过来,挥刀斩下。 眼看小六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条漆黑的长棍,挡在小六头顶,刀斩落在棍身上激起了几点火星,只是长棍却纹丝未动。 刀身刚一弹起,长棍横扫过去,两名西戎武士急忙回刀格架,不料棍身沉重,连人带刀都被砸飞,跌退回去,趴在地上半响也起不了身。 一个巨塔般的壮汉立在小六身边,手中提着儿臂粗细的铁棍,扫了战场一眼,挑起脚边的一把长刀塞到小六怀里,瓮声说道:“小兄弟,小心些,躲到我后边去。” “俺不躲!”小六站起身来,一把抹过眼泪,抓紧手里的长刀,狠声说道:“俺要杀光这帮牲畜。” 撕心的怒吼让巨汉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好,那你跟着我。”说完大步流星的朝着西戎部众走去,宛若洪涛巨石,碰到大汉的西戎将士皆都倒飞而出,一人一棍,在这巨浪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正是武塔。 小六和一众牧天狼将士紧随其后,朝着西戎部众掩杀过去。 战局骤然逆转,行风谷东南和西北山坡扬起了牧天狼的旗帜,在风中瑟瑟作响,战旗之下,涌出无数牧天狼的将士,动若弹石,却悄无声息的跃向谷中央,和运送粮草的牧天狼将士兵合一处,与西戎武士厮杀起来。 宁厄尔峰脸色巨变,大喝一声道:“各部听令,丢掉钱粮,朝谷外冲。探报,快!” 身旁一位副将愕然道:“大帅,只不过是大甘的一点援军,杀了就是,钱粮咱们好不容易抢过来,还留给他们做什么?” 宁厄尔峰怒喝道:“愚蠢!你见过翻山过来的援兵么?” 副将脸色一变,明白过来,正要说话,军中斥候急报而来:“大帅,西南出口有大甘的重骑兵冲了进来,谷中东南和西北都有大甘军队杀出,看旗帜是中垒和步兵两营。” “东北谷口情况如何?”宁厄尔峰急急问道。 “报大帅,没有动静。” 宁厄尔峰倒吸一口凉气,惊声道:“什么!?” 斥候一礼,策马匆匆而去。宁厄尔峰脸色阴晴不定,身旁几位副将也已明了事态紧急,慌忙呼喝麾下将士速速聚集起来。 一位副将急声喊道:“大帅,山谷之中,我们敌不过大甘的重骑兵,往东北谷口冲吧。” 宁厄尔峰脸颊抽搐几下,咬牙说道:“收拢各自部众,向谷东北口撤。” 几个副将打马而去,大声喊着放下钱粮,速速撤军。 西戎军队正围着钱粮马车,有甚者更是打开装着钱财的箱子,哄抢起来,如此主将高声呼喝,才将众部集合起来,便在这耽搁之间,屯骑营已与西戎骑兵相接。 石冲一骑当先,率着过万重骑兵绝尘而来,摧枯拉朽的撕破了西戎骑兵仓促结成的防线。 西戎军中还是一片杂乱,只是以往行军来去如风,鲜有大甘军队能追得上的,虽说此时中了埋伏,不过还有好些西戎骑兵不以为意,仍在埋头哄抢。 宁厄尔峰大怒,催马过去,连斩了三四名不听号令的士卒,才将乱局控制下来,三五结阵,堪堪抵住石冲的屯骑营,不过在重骑兵数次冲击之下已是岌岌可危。 宁厄尔峰急展帅旗,大军开始向东北移动,队列之中的车马却成了拖累,阵不成阵,西戎骑兵无奈只好将马车推到路两旁,抵住两侧步兵的弓箭,俯身急速向东北谷口冲了过去。 眼看再有五百步便可冲出行风谷,突然谷口两侧,漫天的箭雨从天而降,冲在最前的西戎骑兵和战马皆被射倒,余下的西戎部众急忙勒住战马,后退到弓箭射程之外。 宁厄尔峰脸色阵青阵白,狂喝一声道:“刘策,本帅定叫你血债血偿。”声音远远传开,在谷中回荡。 行风谷,东南山坡。 数千的骑兵抖擞的站在牧天狼中军帅旗之后,最前面站着四人,正是李落,刘策,呼察冬蝉和迟立。听到远处传来的怒吼,刘策失笑道:“大将军,这宁厄尔峰看来到死也不能瞑目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迟立本出自刘策帐下,与刘策半师半友,不见多少拘束,见状开玩笑道:“将军,你可要小心些了,以后这宁厄尔峰可要天天惦记你了。”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李落眉头突地一皱,问道:“那个西戎猛将是什么人?” 第七十九章 勇士羌罗 刘策一愣,顺着李落的目光看去,一个西戎大汉聚地势,辖近千之众,将石冲的重骑兵阻住,此处较为平坦,四面颇为开阔,居中是一缓坡,中垒步兵两营再无地势之利。 原本这种地形,屯骑冲锋之下,概莫能挡,只是不想西戎大军之中有人武勇至此,巨斧之下,战马都被齐腰斩断,周身的西戎武士也齐齐发力。 生死之间,竟然将牧天狼的重骑兵截住,其他的西戎骑兵向山上掩去,虽不时有人被弓箭射中,栽倒在地,不过与射声营越来越近。 刘策吸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此人应是西戎第一勇士羌罗,他是西戎左帅羌行之的侄子,武勇之名在西戎家喻户晓,没想到在宁厄尔峰军中。” 李落点点头,回道:“气势迫人,也无怪西戎第一勇士之名。” 谷口处,西戎骑兵虽被射杀了不少,但射声一营只有远攻之力,近战并非擅长,一旦两军相接,谷中的西戎骑兵定会伺机冲出行风谷。 刘策急道:“大将军,末将速速传令让武将军前去抵住这个羌罗。” 呼察冬蝉和迟立连连点头,若说勇猛,牧天狼军中除了呼察靖之外当属武塔,但若这种以力破力的猛将,武塔还在呼察靖之上。 李落没有应声,刘策正要传令,就听李落沉声说道:“刘将军,中军令旗暂由你执掌,命射声营不用阻挡敌军,全力杀敌。左右二营,随我下去。” 三人一愣,刘策正要说话,突然看见李落从怀中掏出一物戴在脸上,是一个面具,戴好后李落缓缓转头,看了三人一眼。 呼察冬蝉和迟立一惊,一提马缰,后退了一步,刘策一望之下,突觉得战场已经从自己耳中剥离了出去,仿佛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一个惨白的面具和一双毫无表情的眸子,安安静静,再无别的声响。 三人心中一冷,虽说战事激烈,但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凉气从后背渗到了脊骨之中。 李落调转战马,轻轻一拍,向谷中西戎断后的部众急奔过去。 呼察冬蝉和迟立回过神来,呼喝几声,左右二营汹涌而出,马嘴的笼头和包蹄的麻布都已撕掉,三千轻骑向着羌罗以及近千死士急冲了下去。 刘策急忙传令,让屯骑分开一条道路,让中军轻骑通过。 呼察冬蝉跟在李落身后,心中砰砰的跳个不停,眼前还一直留着那张惨白的面具和平淡的眼神,呼察冬蝉侧头看了看迟立,迟立也凝视着李落,脸色青白,看来也受惊不小。 眨眼间,中军轻骑已经跃入谷底,屯骑营让出一条通路,三千轻骑没有半分减缓,直直向着缓坡飞驰而去。 石冲一惊,急忙高呼道:“大将军,”正要说话,被面具下的李落冷冷一扫,深深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再望过去,李落已经冲上了缓坡。 石冲一挥长刀,咬牙狂喝道:“儿郎们,跟着大将军和中军的兄弟冲!”说完双腿一夹,战马一声长嘶,如出弦的箭窜了出去。 山坡上,羌罗立在高处,状若天神,脚下伏满了一地的残尸断臂,右手杵着丈八巨斧,冷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李落,哈哈大笑道:“大甘的娃娃将军来了,弟兄们,谁砍下他的脑袋,我把他扛回咱露水大营,营里的无主的姑娘随便挑。”众将士哄笑起来,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落一言不发,只是打马越来越急,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羌罗和身旁过人的战斧。 西戎骑兵弓箭已经告罄,只有间或投来的几支短枪,被李落随手挑落,二十步开外,羌罗双手紧握巨斧,作势欲将李落和胯下战马齐齐斩断。 李落一按马背,战马一顿,李落飞身向前扑了出去,身后呼察冬蝉惊呼一声,还不待说话,李落手中的疚疯已经点到了羌罗的巨斧之上。 羌罗心中吃惊不在呼察冬蝉之下,不想李落悍不畏死至此,竟然孤身杀入己方军阵之中,手下不禁微微一慢,却被李落手中的长枪先点到斧面之上。 羌罗掌心一麻,急忙双手加劲,当头砍下,只是手中的巨斧似被丝线缠住,自己使不上全力不说,还被长枪带到了一边。 羌罗骇然,连忙收起轻视之意,大喝一声,双臂一拖,巨斧横扫过去,只是斧还没有斩到李落。 突然眼前映来一抹刺目的刀光,径直向自己的眼睛划了过来,羌罗脸色大变,一仰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刀光,这才看清李落不知何时左手中已经擎出一把长刀,右手的长枪一挥,架住羌罗已经泄力巨斧,脚下微一沾地面,人如离弦之弓,向羌罗怀中扑了进去,羌罗回斧不及,无奈只好再退一步,这牢不可破的西戎防线,瞬间便在最坚固之处被李落破开了一道口子。 李落只身突入西戎军阵,不过羌罗却似感觉仿佛是自己孤身一人般,周围的部众皆被大甘骑兵冲的七零八落,自己不退还好,一退之下,余下众人都被逼退。 羌罗大急,怒吼一声,连喊三声杀杀杀,西戎部众精神一震,拼死抵住大甘骑兵。 羌罗也自明了,这不过只是回光返照,若是自己不能逼退李落,这道防线过不得一时三刻就会被大甘骑兵淹没。 便在三声杀之后,羌罗已然再退三步,添了数道伤口,手中的巨斧却还在李落身后,来不及收回,疚疯枪被李落留在三步之外,手中长刀如同龙卷风一般卷向羌罗,刀刀不离羌罗周身要害,三步之间,已经斩落八十一刀。 羌罗勉强用斧柄抵住,手臂渐麻,竟没有空隙能抽出背上的马刀。 第八十章 羌罗身死 李落手中的长刀诡异多端,跳脱无度,尽向着羌罗内力不到之处拂过。 羌罗心中渐凉,不曾想到李落身手如此了得,刀法狠辣,内力阴柔,却又带着狂暴,极难应付。 苦苦支撑数招,败像已成,无奈之下,羌罗扔下手中的巨斧,赤手空拳向李落轰去,没有巨斧拖累,拳风呼啸,一如两把战斧截住了李落的长刀。 面具之下的李落仍旧没有半分声响,长刀疾快疾慢,一刀快如闪电,另一刀却又慢似飘絮,快慢之间,没有半分痕迹。 羌罗心中一沉,自己所习内功本是西戎武林的绝学十象力决,内力浑厚霸道,只是在李落的刀下,尽被割开,而李落的长刀却能沿着内劲的空隙探到自己难防之处,轻重变幻,每每自己有力都无处可施。 几招过后,李落刀风一转,刀势暴涨,一刀重过一刀,羌罗大喜,大喝一声,提起双拳迎上。 李落刀劲渐重,羌罗虽暗自惊讶李落内力惊人,不过正合自己心意,论起力大,在西戎无人是羌罗的对手。 十刀之后,长刀已有裂纹,李落微一旋身,手中长刀映出一道逼人白光斩向羌罗,这一刀比前几刀要慢些,向羌罗胸口斩落,羌罗伸出满是伤口的双臂,有些刀口已深可见骨,不过伤处都向里收缩,没有流多少血。 羌罗猛提一口气,双掌拍向刀面,手掌接到刀身,李落的长刀还是直直斩向羌罗胸口,羌罗暗自心喜,内力狂涌而出,结结实实的击到长刀之上,白光闪动,长刀应声而碎。 羌罗一愣,长刀碎了,却不是断了,刀屑疾射向羌罗的面门,羌罗急忙挥手挡开碎刀,还是有几个碎片割进了面颊之中。 突然,羌罗微感咽喉一痛,仿佛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之中,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的干干净净,羌罗放下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李落逼了回去,周围西戎部众怔怔的看着自己,就是被大甘士卒砍到身上都忘了躲闪。 羌罗暗暗着急,想告诉他们快躲,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角瞄到一身青甲拖着一杆长枪进出西戎军阵之中,每一过处,血流成河,羌罗大急,提步想过去截下来人,只是怎么也迈不出步子,心中着急,眼前一黑,整个人缓缓的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牧天狼纵声高呼:“羌罗死了,羌罗死了。” 断后的西戎部众的斗志随着羌罗身死,全都烟消云散,在大甘铁骑冲杀之下,顷刻便如洪水中的小石块,被淹没的无影无踪。 天空的阴云散去了一些,旁晚时风,几缕夕阳透过云层撒到了行风谷中。 东北谷口。 李落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云彩,面具已经收进了怀中,疚疯随手放在身旁的枯草上,一匹战马,低头啃着草叶,不时用马蹄刨刨地。李落捡起手旁的一枝枯萎秸秆,衔在嘴里,耳中听着谷中众将士高声嬉闹之声,轻轻一笑,闭目养起神来。 马蹄声传来,几骑远远奔了过来,到了李落近前,跳下马走了过来,脚步轻快,显是来人心情极好。 到了李落身前,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大将军,清点完了。”正是刘策。 “哦,”李落应了一声,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刘策,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阴云,微一颔首,道:“说。” “回大将军,此次行风谷一役,我牧天狼将士伤三千余众,阵亡四千,多是押送粮草的后军和巡骑将士,西戎狼军兴兵两万七八千众,最后逃出行风谷的不过两千而已,我牧天狼大胜。”刘策略显兴奋的说道。 李落一滞:“我们伤亡了这么多?” “大将军,宁厄尔峰部是西戎左帅麾下的精锐之师,这些年和狄将军在沙湖交战,屡占上风,在五虎大将中居首,不过此次行风谷一战,依末将看这宁厄尔峰再无东山再起之势,我牧天狼死伤还不过万余,已算得上是大胜了,大将军请宽心些。” 李落重又闭上眼睛,微微一顿道:“刘将军,谷中钱粮都打点整理好了,除里通投敌者之外,其他的都送回天水和沙湖的诸商手中,马上要过年了,也让他们安安心心的。” “是,大将军。”刘策拱手一礼,见李落心情颇为低落,不好再多说,转身离去,同来的两人留了下来,一时除了谷口风刮过传出的呜呜声,就连谷内将士的呼喝声也都淡了下去。 良久,李落坐起身子,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呼察冬蝉和迟立,展颜一笑道:“怎么了?” 呼察冬蝉一惊,和迟立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李落垂下头,用手拨弄着地上的枯草。 迟立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大将军,请恕末将先前怠慢之罪,末将实不知大将军智谋武略如此惊人,迟立坐井观天了。”说完深深一礼,呼察冬蝉也急忙跟上一礼。 李落一笑道:“迟将军不用如此,李落不过一介凡人,只是有个好些的家世罢了,此次一役,也多亏将士们不畏死,奋勇杀敌,再者西戎心存轻视,才能有今日之胜,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大将军,您千万莫看轻自己。”迟立急急道,“末将和呼察冬蝉跟在大将军身后看得最为清楚,大将军单人匹马就能破开西戎大阵,数招之间就能斩落西戎第一勇士,这份武力,莫说是咱们牧天狼,就是放眼整个大甘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李落点点头道:“迟将军放心,李落心中自有定数,此次各部都有大功,我会奏请朝廷,犒赏三军。迟将军,你去看看谷中情形,整点好了,让诸将过来议事。” “是,末将遵令。”迟立再一礼,上马而去。 第八十一章 三鬼之首 剩下呼察冬蝉一人站在李落身旁,颇有些局促不安,低声问道:“大将军,你受伤了么?” 李落莞尔一笑道:“牧蝉郡主,若李落没有记错,这是你第一次唤我大将军吧。” 呼察冬蝉脸色飞红,大声回道:“大将军,先前是冬蝉不好,以为大将军不过是个王城的皇家王子,请大将军责罚。” “哈哈,好。”李落开怀大笑道:“这才是我牧天狼的牧蝉郡主,小心翼翼的样子委实可不像你了。”说完拍了拍身旁的一个石块,示意呼察冬蝉坐下说。 呼察冬蝉略一迟疑,走前几步坐了下来,正颜端坐,望着李落。 李落哭笑不得,只好说道:“牧蝉郡主,不用这么拘礼,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斩杀羌罗,如果不是你们在我身后,我也不敢一个人就冲上去。” 呼察冬蝉稍稍活动一下,坐的舒服些,小心说道:“大将军,你方才扑了上去真的吓了冬蝉一跳,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敌军人多势众,万一大将军出个什么好歹,冬蝉只能以死谢罪了。” “嗯,李落受教了,以后不会再这么冒失。” 呼察冬蝉连忙摆摆手道:“大将军,冬蝉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大将军破开西戎后军,我们也不能杀的西戎大军丢盔弃甲,这可是我们大甘近年少有的大胜。只是大将军身份尊贵,以后冲锋陷阵的事情让我们来做好了,大将军就做那个叫什么千里的就行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对对,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呼察冬蝉连连点头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为什么每次你和你兄长都是冲锋在前?” 呼察冬蝉一愣,道:“我和哥哥,这都是我父亲教的,我们打仗,就要身先士卒,自己冲上去了,手下的将士才能不怕死跟着我们杀敌。” 李落点点头,回道:“是啊,也只有我冲上去了,你们才能跟着我纵横杀敌,若我只能躲在你们身后,你们怎么才能不怕死呢。” “可是,”呼察冬蝉一时语塞,想了想道:“你是大甘的九皇子,和我们不一样啊。” “怎会不一样。”李落望了一眼谷中,轻轻说道:“莫说是和你这个郡主相比,就是谷中战死的将士,我又能比他们高贵在哪里。一样的上阵杀敌,一样的保家卫国,其实我比他们还自私些,我留下了沽名钓誉,他们却只剩下一堆黄土,我在定天台上许诺带他们回家,可不知几战下来还有多少人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说完长叹一声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呼察冬蝉摸摸琼鼻,没有说话。 李落接道:“牧蝉郡主,你的命也是命,不比我的命轻贱,这些埋骨他乡的忠魂,命更比我高贵,即便无法魂归故里,我们也要记得他们。” 呼察冬蝉重重点头道:“嗯,大将军,你说的和我父亲说的一样,他总是说我们牧州游骑才是我们呼察家最大的财富,不是金银财宝和功名利禄能换来的。” 李落一笑道:“说得好,以后有机会了我定要去牧州,拜会呼察将军,顺便见识见识牧州的兵舞。” 呼察冬蝉一皱琼鼻,不满道:“大将军,上次你在宫中,冬蝉邀你兵舞,你都推三阻四的,方才你突入军中,一身轻功武艺都不在冬蝉之下,哼。” 李落讶然一笑,不想呼察冬蝉还记着此事,摇头笑道:“牧蝉郡主,论起轻功,方寸之间的腾挪,李落怎是郡主的对手,献丑不如藏拙,再者战场之上,郡主一点不逊于李落,你没看中军骑兵现在看到郡主都绕开来走么?只敢在背后偷偷看着郡主。” 呼察冬蝉喜滋滋的点点头,傲然说道:“那是,我呼察冬蝉可不比男儿差在哪里,大将军啊,你以后别总叫我郡主郡主的了,就叫我冬蝉吧。” 李落一愣,随即笑道:“好,那我就冒昧以后唤你冬蝉了。” “嗯,”呼察冬蝉高兴的点点头,“我们牧州姑娘不像大甘的姑娘那么娇滴滴的,连个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 说完两人又再沉默下来,李落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呼察冬蝉嚅嗫几下丹唇,似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李落回过头说道:“你可是想问我面具的事?” “啊?大将军怎么知道?” “你时不时看一眼我怀里,又这么欲言又止,所以我猜你想问。” 呼察冬蝉微显女儿态,不过更是好奇的盯着李落,李落缓缓说道:“这个面具叫大罗鬼,是地府三鬼之首。”说完看看呼察冬蝉,轻声问道:“你怕么?” 呼察冬蝉想了想,重重点头道:“冬蝉有些怕,看着好吓人,还有大将军带上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眼神也冷的可怕,真像是地府的......” “像地府的恶鬼。”李落眼中痛楚一闪而过,不知道洛儿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说,是也会吓得躲开,还是会一把将面具从自己脸上摘下来。 “大将军,你不带面具的时候好看多了。”呼察冬蝉期盼的说道。 “嗯,那我以后少带它了。” “大将军,这个大罗鬼是什么鬼啊,地府不是有百鬼么?怎么又有三鬼了?” “地府本有百鬼,这百鬼都在阎罗殿中,十二地藏管辖之下,不过山河异志中,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身死之后魂归地府,自然就有魂魄不愿受地府拘束,慢慢的有三鬼超脱阎罗殿外,在地府之中随处飘荡,这其中就有这个大罗鬼,据这些异志记载,大罗鬼聚十三鬼王,曾与阎罗与十二地藏在地府混战千年,最后被诸天神佛干涉,除了大罗鬼外,其他众鬼都被重收与阎罗殿中,仅剩下这个大罗鬼在地府飘零。” 第八十二章 露水大营 李落声音平静悠远,似是在说别人,却又像是在说自己,呼察冬蝉怔怔的看着李落,眼前的李落似是熟悉又是极为的陌生。 这时,谷中奔来几匹快马惊醒了呼察冬蝉,呼察冬蝉起身一看,正是牧天狼行风谷一役的几位大将,除了戚邵兵还在整点钱粮外,其他几将都已赶了过来。 马到近前,诸将都跳了下来,走到李落身前,齐齐一礼道:“大将军。” 李落也已站起身来,回了一礼道:“诸位辛苦了,李落先谢过。” 刘策急忙回礼道:“大将军言重了,行风谷一战,若没有大将军的过人谋略,我牧天狼也不会有如此大胜,从今之后,我牧天狼大军定会名扬天下,末将定当尽心竭力,成我牧天狼百胜之名。” 余下诸将齐声说道:“末将定当尽心竭力,成我牧天狼百胜之名。” 李落哈哈一笑道:“好,胜败不必放在心上,等我们饮马平沙滩时,我请诸位痛饮八百杯。” “与君同醉。”众人振臂高呼,夹杂着呼察冬蝉的清脆灵音,洞穿了天空厚厚的云层。 马蹄声伴着与君同醉平沙滩的豪言,李落带着中军两千余骑和射声营骑射两千余众,扬尘而出。 谷内钱粮已经清点完毕,李落着邝立辙和戚邵兵二人将粮草再送回西府诸商手中,命刘策和秦叔童将多出来的钱粮和牧天狼大军带回双峰营,随后点了中军轻骑和射声骑射将士,共五千骑兵,沿着西戎残军的径途追了过去。 诸将请命前去追击西戎残军,被李落婉拒,只言双峰营防卫几近空虚,只剩下付秀书一人守营,命几人速速回营固守,等他们回来。 大军狂奔数里之后,迟立赶上李落,问道:“大将军,为何我们要等这么久再追击西戎残军?” “不用追的太紧,我军将士也需要休整,若逼得太急,他们会跨过露水河,投到羌行之边营之中。” “末将明白了,今日一战没有看到呼察将军和丁将军,他们已经在前边了吧。” 李落嗯了一声,呼察冬蝉也跟了上来,急忙问道:“大将军,哥哥和丁师叔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不用担心,这次有沈先生随行,若遇变数,全身而退不难,冬蝉放心。” 迟立听到李落直呼呼察冬蝉的名字,惊诧的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只见两人神色自如,心中不禁一暗,低头不语。 呼察冬蝉继续问道:“大将军,你为什么要让大军休整一个时辰呢?” 迟立一听呼察冬蝉问此,也忙凝神倾听,李落回道:“西戎骑兵来去如风,以上次劫我后军营寨计算,不过两刻,来回三十里,而行风谷距离西戎露水大营,快马急奔也不过两个时辰,如果我们去的太迟,恐露水北岸的西戎军队在途中设伏,如此一个时辰,就算他们得了消息,也于事无补,如果宁厄尔峰直接投了他营,也就算他命不该绝。” “那......大将军,你觉得宁厄尔峰回直接逃到露水北岸去么?”迟立迟疑一下问道。 “不会。”李落望着前方答道。 迟立略一思量,也明白过来,点点头,以宁厄尔峰的威名当不会就这样舍弃露水大营,剩下就看越胡两营能否截住这些西戎残军了。 大军一路狂奔,三个时辰之后,露水大营已经遥遥在望,路上间或碰到西戎游牧,却没有看到西戎的骑兵。 这些西戎游牧看到大军呼啸而过,极为惊讶,都不知道这些骑兵是从哪里来的,多少年从未有大甘骑兵敢纵马在露水沿岸,一时之间竟无人能认出这些骑兵的来历,还以为是西戎的边军。 距离露水大营不过数里,李落示意大军放缓。 这时从露水大营中驰来一骑,天已经全黑,看不清来人相貌,到了近处众人才看见来将穿着西戎军服,向着李落他们直直飞奔而来。 迟立策马微微踏前半步,凝视着来人,还不待迟立看清,就听李落说道:“是呼察将军,我们走吧。” 这时呼察冬蝉才看清楚,惊喜道:“是哥哥。” 李落双腿一夹马身,向呼察靖迎了上去,还不等李落靠近,呼察靖远远就高兴的喊道:“大将军,我等幸不辱命,事成了。” 李落心中一定,长笑一声,道:“好,牧州游骑,名不虚传。” “哈哈,大将军,这里可只有牧天狼的越胡两营,没有牧州游骑了。”呼察靖心情大快,掉转马头,跟在李落身边说笑了一句,不忘回头看了呼察冬蝉一眼,说道:“冬蝉也来了。” 呼察冬蝉一扬眉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呼察靖嘿嘿一笑,没有接话,五千余骑眨眼之间就冲进了西戎露水大营。 沈向东和丁斩聚在营门正前迎接李落,楚影儿也随二人站在营门外。 见到李落诸人,三人翻身下马,沈向东抱拳一礼道:“李将军,露水大营已被我牧天狼所控,宁厄尔峰残部也被我大军围阻,半数被我军射杀,除了不足百人逃走外,余下士卒都已被擒下,宁厄尔峰也是阶下之囚。” 诸将也都跳下马,李落回了一礼,说道:“沈先生,呼察将军,丁将军,辛苦你们了。” 李落扫了楚影儿一眼,嘴角微微一扬,楚影儿轻轻颔首,退到了一边。 沈向东微微侧开一步,没有受李落之礼,拂须道:“老夫不过是跟着两位将军出点主意罢了,何功之有?要说功劳都是两位将军武勇惊人,再者若不是李将军行风谷大胜,怕我们得白白跑这一趟了。” 李落摇头道:“沈先生过谦了,呼察将军和丁将军武勇自是过人,天下少有,不过如此行军数百里还不惊动西戎军队,更一举攻下露水大营,封锁露水大营和行风谷之间的通路,沈先生把握时机精准,确在李落之上,李落受教了。” 呼察靖在一旁插言道:“大将军说的一点都不差,出兵之前大将军传令让我听沈先生号令,刚开始末将还不服,不过这一路沈先生料事如神,让末将大开眼见。” 说完向沈向东一礼接道:“沈先生设计骗开营门,在露水南岸设伏,逼西戎残部只能逃向西北,处处都占得先机,呼察靖佩服,以后要多多请教参军大人。” 丁斩听完也是连连点头,此次一役,这两位牧州猛将,对沈向东心服口服。 沈向东轻轻摆手道:“老夫愧不敢当,呼察将军以后多学学李将军的......” 第八十三章 格杀勿论 话未说完,就见李落微微摇头,随即话锋一转道:“这些以后再说,李将军,我们先去看看宁厄尔峰吧,此处离北岸西戎军营不远,非久留之地,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呼察靖哈哈一笑道:“他们来一个,我们杀他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管叫这些毛贼有来无回。” 李落微一皱眉,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暗自苦笑一声道:“呼察将军,西戎骑兵绝非一般山匪之流,我越胡两营对付三千余老弱之军,他们已无地势之利,却还突围出了数百人,再说宁厄尔峰麾下残部也是强弓之末,入大营被我军重兵包围,还能反身杀出近百人,这份勇力天下少有,呼察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我军新胜,但也需得戒骄戒躁才好。” 呼察靖一顿,想了想道:“参军说的是,西戎骑兵不差我牧州游骑,是我小觑他们了。”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无妨,呼察将军有这份霸气,我牧天狼才能百战百胜。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去看看这位西戎大将,他不是一直想拜会呼察将军么?” 众将听罢都笑了起来,一行人朝着西戎残军的关押之地走去。 李落环目扫了露水大营一眼,大营修建的确是坚固,最外是圆木栅栏,大营四周还有一圈坚石垒成的围墙,其中营帐罗星密布,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这宁厄尔峰绝非等闲之辈。 迟立咂舌道:“参军大人,这么严密的营寨,你们怎么能这么快就攻破了?”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以有心算无心,攻寨之策李将军早就胸有成竹了。营寨虽严,不过这些西戎武士太过轻视我牧天狼,兵临城下,还不相信是我们大甘的将士。” 丁斩接道:“不错,不说这一路都没见到几个探马,竟然还不时有西戎游牧在牧马放羊,看到我们也不逃跑,都被我们杀了,可惜本是大甘的农耕土地,现在满山遍地都长满了野草。” 呼察靖狠声说道:“参军让我率三千越骑,假冒西戎骑兵,守城的将士一点都不生疑,就放我们进去了,刀落到脑袋上还满脸的不信,该死!” 李落走在最前,闻言沉声说道:“两国交战,平民遭难,以后若无必要,这些平民百姓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呼察靖和丁斩一愣,不免觉得李落有些妇人之仁,不过也都点头应下。 沈向东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只是李落背对着众人,看不见李落脸上的表情。 说话间,几人到了关押战俘的地方,数千西戎将士背缚双手,三五一堆,靠坐在一起,四周围满了刀枪出鞘的大甘将士,高处更有将士持弓戒备。 宁厄尔峰端坐在正中,闭着双目,李落几人第一次看清宁厄尔峰的相貌,生的气宇轩昂,虎背熊腰,虽落魄潦倒,不过坐在人群之中却自有一股捏人心魄的威势。 听到脚步声传来,宁厄尔峰缓缓睁开眼睛,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李落看了看宁厄尔峰,转头对迟立和丁斩说道:“你二人速去将露水营中的兵器钱粮全部清点出来,半个时辰之后弃营。” 两人一礼,匆匆而去。 李落接道:“请宁厄尔将军帐中一叙。” 宁厄尔峰睁眼看了李落一眼,轻蔑道:“哼,黄毛小儿,就懂得耀武扬威,若是想羞辱本帅还是省省吧,我宁厄尔峰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些废话。” 呼察靖暴喝道:“放肆,在大将军手下一败涂地,还敢口出狂言。” “大将军?”宁厄尔峰仰天长笑道:“不过是个纨绔皇子,哼,一有胜仗,就急不可待的要出来显显自己的威风,无耻之徒!可惜呼察将军这般猛将却要在这等人手下委曲求全,白白糟蹋了呼察将军的一身本事。” 呼察冬蝉嗤笑道:“坐井观天的人是你才对,你们那个什么西戎第一勇士,连我们大将军十招都接不下,大言不惭。” 宁厄尔峰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显是不相信羌罗是死在李落手下。 李落也不气恼,笑笑说道:“是李落强人所难了,将军傲骨不凡,如此强求倒真是羞辱你了,若有遗言,李落他日定会带到。” 西戎残部众人皆都哗然,数人挣扎起身,向李落扑了过去,还不待宁厄尔峰喝止,就被牧天狼将士格杀当场。 宁厄尔峰大怒道:“李落,呼察靖,你们......” 呼察靖喝道:“凡再有异动者,格杀勿论。”说完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没有说什么,手一挥,高处的牧天狼将士皆都满弓对准场中西戎残部。 宁厄尔峰眼若滴血,过了良久,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宁厄尔峰败了。” 西戎众将士悲呼道:“大帅。” 宁厄尔峰望着李落道:“我没有什么遗言,不过有一事相求,不知李将军能否答应。”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若你是我,你会答应么?” 宁厄尔峰一滞,随即狂笑道:“不错,若是我,我也不会答应。宁厄尔峰愧对众兄弟了,祖神有灵,来生我们还是兄弟。” 西戎残部有人高呼应和,有人痛哭,还有不少人大声咒骂,更有人哀声祈求,惹来旁边将士的呵斥,一时乱作一团。 宁厄尔峰沉声喝道:“收声,别丢左帅的脸,左帅定会为我们报仇。” 除了数人低声的抽噎,西戎部众都安静下来。 宁厄尔峰冷冷的看了牧天狼诸将一眼,问道:“是谁设的计策?刘策或另有他人?别说又是你们的大将军。” 李落见宁厄尔峰不过沉声一喝,数千士卒竟都静了下来,心中暗赞,如此关头,将士还能遵令领命,只论领兵,这宁厄尔峰还在自己之上。 李落正颜道:“刘将军确出了不少主意,将军算得上是败在刘将军的智谋之下。” 第八十四章 市井泼妇 宁厄尔峰长叹一声道:“大甘气数未尽,皇帝荒淫无道,官逼民反,却还能有李承烨刘策之辈守着这烂到根里的朝廷,天道不公啊。” 李落语气转淡,缓缓回道:“宁厄尔将军,李落敬你是一代豪杰,你又何必为自己找这些借口。先不说我大甘,西戎近年穷兵黩武,不但与我大甘征战不休,就是诸边邻国也不胜其扰,西域诸国,你西戎贩卖奴隶之风最盛,更甚者就是你西戎子民也被卖到他乡,这样的皇家朝廷还论什么天道,不说其他,西戎占我大甘狄州,却还觊觎沙湖天水两州,屡兴战事,说到底不过是贪念作祟。就算西戎得了天下,你敢保证比我大甘朝廷能清廉多少?” “总会比你们的承德老儿强上不少。”宁厄尔峰强辩道。 “或许吧。”李落索然无味,随口应了一句,就欲转身离开。 宁厄尔峰一愣,没有想到李落会如此回答,抬头看了看李落,嘴角微微抽动,扬声说道:“李将军,且慢。” 李落止住身子,道:“宁厄尔将军,还有别的事?” “你们怎么知道我军定会到行风谷?我西戎军中可有你们的奸细?”宁厄尔峰凝神问道。 李落摇摇头道:“将军不用生疑,我军中并无西戎的探报。” 宁厄尔峰皱眉道:“难不成刘策真有神鬼之才,能料到我会去行风谷?他为何没来?” 李落轻轻一叹道:“如果宁厄尔将军没有贪念,不是轻视我大甘将士,想必是不会来行风谷的。” 沈向东看了看一脸嘲弄的宁厄尔峰,笑道:“李将军,人怎会承认自己有贪念。” 说完转向宁厄尔峰回道:“天水和沙湖数百商贾的身家,也难怪将军动心,再者,西戎这些年行伍之间越来越多,农耕放牧之民越来越少,粮草多数供不应求,近年以物易粮在几个商阜重镇越来越多。我军控制天水沙湖两州的粮草交易,在你宁厄尔峰的眼中我们肯定是眼中钉肉中刺了,不除之何以甘心?” “不错,我从未将西征大军放在眼里,在我看来,你们不过是我随时想吃就能吃的一块肉罢了,没想到这飞扬跋扈的王孙公子竟能采贤纳谏。狄杰大军天水境内一路相护,谷外五十里要塞有大军接应,就留下一个行风谷等我们中计,环环相扣,我宁厄尔峰败的也不算冤。” 沈向东微微一哂,道:“宁厄尔将军怕也有私心,也是为了长宁节上的祖山排位吧。” 宁厄尔峰阴狠的扫了沈向东一眼,冷冷说道:“这位将军以前没有见过,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倒想看看有没有资格说教本帅。” 沈向东哈哈大笑,没有回言。 呼察靖在旁接道:“嘿,有眼无珠,说出来还不吓死你。” 转头一看,沈向东并无不愉,随即喝道:“听清楚了,这位是我牧天狼的长史参军沈大人,大甘赫赫有名的苍洱潜龙沈向东,别忘了。” 宁厄尔峰一惊,盯着沈向东,喃喃道:“原来如此。” 转念讥笑道:“想不到如雷贯耳的苍洱潜龙竟也做了大甘的走狗,当年沈大人起事,战死数十万人,西域塞外莫不给沈先生竖大拇指,称一声豪杰。没想到最后只是换了自己一身的功名利禄,只是本帅想不通的是沈老怎么不换个高些的爵位,反而跟这这个乳臭未干的竖子小儿?难不成沈帮主的宝藏里面都是些废物?” 沈向东脸色煞白,被宁厄尔峰说到心中的痛楚,神情黯然。 呼察靖兄妹大怒,手扶上刀柄,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斩了宁厄尔峰。 李落微一扬手阻住两人:“宁厄尔峰,沈先生和我牧天狼做的事,还轮不到一个阶下之囚来指点,等到我们纵马平沙滩之时,你看不到也算幸事。如果你们的祖神巴罗有灵,说不定会将我们做的事告诉你,到时你就知道我牧天狼为何物了。” 见宁厄尔峰还欲出言讽刺,李落猛一挥手道:“我许你全尸!”说完转身离去。 沈向东心中一暖,李落向来谦逊有礼,少与人动怒,就是初战不利也只是为掩人耳目才杖责呼察靖和戚邵兵二将,不想今次却真的动了怒气。 呼察冬蝉嘴角一扬道:“什么五虎大将,心比市井泼妇的还小,恶心。”说完转身施施然的跟上了李落。 沈向东一听失笑出声,再看看宁厄尔峰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哑然一笑,摇摇头,自己还是放不下,拱手一礼道:“宁厄尔将军提醒的是,沈某不会忘了今日之言。” 呼察靖嘿嘿一笑道:“沈先生,咱们走吧,宁大帅这心思都及不上我们冬蝉,咱们要是和他争论,白白让冬蝉看轻了。”说罢不理激愤的西戎将士,拉着沈向东追了上去。 到了营门,李落帮着将士整点钱粮,呼察冬蝉苦着脸也帮抬着装满细软的箱子,只是每每呼察冬蝉出力之时,都有很多的士卒过来帮忙,呼察冬蝉反而闲了下来。 呼察冬蝉一瞧,帮着李落的将士远没有帮自己的多,冲着走过来的沈向东和呼察靖努努嘴,盈盈一笑,说不出的女儿态。 沈向东也没有点破李落武艺修为已经到了心映外像之境,微带宠溺的会心一笑,呼察靖向来疼爱妹妹,看见之后略带责备的施了一个眼色,呼察冬蝉咂咂舌,没有理睬。 李落极是认真的搬运粮草,似是没有觉察呼察兄妹之间的小动静。 沈向东心中一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群围在自己身边的弟兄,却不知他们泉下有知,会否原谅自己。 李落倏然抬头,朝着沈向东扬声说道:“沈先生,打点的差不多了。想不到小小的一个露水大营,钱粮兵器还真是不少,只能先拿走钱财和兵器了,剩下的粮草带不走的全部烧了吧。” 第八十五章 来者何人 沈向东收起心绪,闻言点点头道:“只能这样了,这里西戎经营已久,我军实不能长居,成众矢之的,早些回营为好。要是我部能和狄将军同心一致,今日大胜未必不能成我军收复狄州之机。” 李落轻轻一叹,看了看脚下的土地,没有说话。这时迟立和丁斩赶了过来,行了一礼道:“大将军,参军大人,营内钱粮兵器都清点完毕,我军整装,随时可以拔营。” 李落看看天色,晚上行军还是首次。李落向迟立和丁斩两人问道:“将士休息的怎样?” “放心,大将军多有嘱托,我们轮换着让弟兄们都歇了歇,急行八百里绝无问题。”丁斩忙回道。 李落嗯了一声,道:“起兵,拔营。” “大将军,那营寨和西戎残兵?”迟立恭声问道。 李落微微一顿,望着营外黑黑的深夜,似藏着一个洪荒巨兽,静静的窥视着营内的数万将士。 李落淡淡说道:“放火烧营,带不走的粮草也全部烧了。西戎将士,”李落微微一顿,沉声道:“杀,把尸体用帐篷盖上,不要让秃鹰和豺狼叼走,给他们留全尸。” 呼察靖咽了一口口水,领命正欲前去,李落唤过,翻身上马道:“我和你同去,其他众将整军,备好火把。” 众将俱都领命,各自准备去了。 李落和呼察靖打马向西戎残部驰去,听得后面传来马蹄声,两人回头望去,却是呼察冬蝉。 呼察靖皱眉道:“你来干什么?回去!” 呼察冬蝉不理兄长,径自向李落说道:“大将军,我也要去。”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用手轻拂眼前的几缕长发,突觉得心中莫名一痛,刹那间就向心里钻了进去,疼的李落仿佛停了心跳。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王城的大家闺秀这时候是在赏灯游玩,还是几几一起在嬉笑玩闹,李落懒的去想,只是眼前这个玉人,却纵马在西域黄沙之中驰奔,看那些腥风血雨。 李落慌忙转过头,没有说话,一提马缰,先行了一步。 呼察兄妹皆是愕然,不知李落何意,呼察冬蝉嘿嘿一乐,从呼察靖旁边跑了过去,呼察靖无奈也就由着呼察冬蝉的性子去了。 听到马蹄声,宁厄尔峰睁开眼睛,就着点起的火把看清是李落和呼察靖。 还有刚才嘲笑自己的女将,长叹一声道:“时间到了么?”声音低沉萧索,一副英雄迟暮的疲态。 “宁厄尔将军,我们各为其君,世事造化无常,得罪了。”李落一挥手,正欲放箭,就听宁厄尔峰问道:“李将军,行风谷一战,可有你谋划?” 李落沉默片刻,轻声道:“没有,都是沈先生和刘将军定计。” 宁厄尔峰纵声大笑,笑声未落,李落沉声喝道:“放箭!” 西戎残兵向四周拼命冲了出去,只是全被牧天狼将士所阻,几轮箭雨之下,数千西戎士卒都倒在了地上。 宁厄尔峰端坐在地上纹分未动,身上刺中了数十箭,已命丧黄泉,不过双目圆睁,显是心有不甘。 旁边的牧天狼将士走了进去,给那些还在残喘的西戎士卒补上一刀,片刻之间,方才还活着的人就成了一堆渐凉的尸体。 呼察冬蝉上阵厮杀从来不惧,不过杀这些无还手之力的降卒还是首次,顷刻间,血已侵透了营地。 呼察冬蝉呼了几口闷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天虽然冷,却出了一身香汗。 呼察冬蝉回头看看兄长和李落,两人一脸平静。 李落命牧天狼的将士速将尸体遮盖起来,不多时已经收拾妥当,数千降卒,再无一个活口。 出营之时,呼察冬蝉闷在一边,半响也没有说话。 呼察靖颇为担忧,却不知怎么开口,数次望向李落,只是李落也似有心事,浑然未觉周身的异状。 大军只点了不到半数火把,一路只闻马蹄的闷声,将士皆都悄无声息,整军急速退向沙湖。 行军过半,还没有出狄州境,一路李落几人谁也没有说话。 大军正在疾行,突然前方锋营的探子急急回转,隔着数丈便高声喊道:“大将军,前方左翼二十里发现西戎骑兵,看不清旗号,人数约莫过万。” 呼察靖一扬手,身旁亲卫急急传了下去,放缓了行军。 李落眼眉一挑,自语道:“来得真快。” 呼察靖快赶几步,问道:“大将军,沈大人,我军是迎敌还是避开他们?” 沈向东没有说话,拂须望着李落。 李落看了看远处的山脊幽谷,缓声说道:“大军减缓行进,我们去见见这个西戎的左帅。” 沈向东一笑道:“李将军已经料到羌行之会来么?” “猜到了,但是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快。跨江而来,西戎的骑兵最多不过万余之数,如此兵疲马倦,我牧天狼将士数倍与他,若是羌行之行险,我们何惜一战?传令下去,卸下多余的兵器钱粮,大军戒备,十里之内,如果西戎不出兵,我们便战!” “末将遵令。”诸将精神一振,齐声回道。 呼察靖和丁斩二人急急到军中传令,牧天狼大军放缓行军,蓄势向前掩去。 两军相接已近十里,李落正欲传令全军亮起火把,轻骑突击,突然前方的探马匆忙回报,正前方竟又再出现一队骑兵,人数也是近万余众。 李落和沈向东面色俱是一变,不知来者何人。 李落再传将令,命大军亮起火把,列军阵,严加戒备。 迟立凝重说道:“大将军,前路已断,我军要想回营,只能冲过去了。这个羌行之果然了得,如此仓促,竟然还能分兵截住我军,西戎骑兵果然名不虚传。” 李落眉头一皱,沉声喝道:“再探!” 前锋探马一礼,匆匆驰去。沈向东一脸思索,回道:“李将军,你觉得来者是何人?” 李落驻目望向左前,影影绰绰已看到漫山的火把,似是天上的星星都倒影到了这苍凉无垠的山川之上,正前方的大军没有半分异动,只是不疾不徐的向着牧天狼靠近。 左前的大军微微一顿,火把缓缓的集中起来,大军却是停了下来。 沈向东心中一动,和李落互望一眼,讶声说道:“莫非是刘将军来了?”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道:“沈先生,你还忘了一个人。” 沈向东沉吟道:“西府此地,除了羌行之和我牧天狼之外,那就是......” 第八十六章 是友非敌 沈向东眼睛一亮道:“是狄将军。” “不错,除了羌行之部外,此时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我们就只剩下狄将军的征西大军了。” 呼察冬蝉也明白过来,接道:“大将军,沈先生,若我是羌行之,可兵分两路截住我军,那前面的这一路大军肯定会埋伏起来,等到我军经过时再杀出来,左右夹击,伏击我们牧天狼。不过看现在,左前的这队骑兵也不知道另外来人是谁,怕首尾受敌,这才按兵不动的,所以前面来的人一定是友非敌了,是这样吧?” 沈向东笑道:“郡主果然聪慧。” 呼察冬蝉嘿嘿一乐,果然片刻之后,前锋探马再报,来者正是征西使狄杰亲率的骑兵。 众将心中一松,皆都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李落心中微微一叹,如此一来,西戎定要撤军,不过看到众将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李落哑然一笑,自己却实在有些贪心了。 转瞬间,三军相接都已近了十里之内,左前西戎大军已然有了退意。 众人遥遥看着火把晃动,军阵变换,西戎已经摆出行军阵列,正欲退回露水之北。 李落心念急转,伸手拿过旁边将士手中的火把,提过马缰,正要出阵,突然楚影儿从旁闪了出来,拦住李落,冷冷问道:“大将军,你要去哪里?” 这楚影儿自被李落授命随着沈向东破开露水大营,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跟在李落身边,这时拦住李落,还是一贯的冰冰冷冷。 李落也不气恼,微微一笑道:“我去邀羌行之阵前一叙。” “我随你去。”楚影儿也不问李落,便直接冷声应道。 众人一惊,齐声唤道:“大将军,不可。” 李落摆摆手,笑道:“我意已决,放心,没事,我想要看看这个羌行之有没有这个胆量。” 沈向东见李落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若西戎有所异动,己方也可以及时护住主帅。 转言回道:“大将军,那就让楚姑娘随你过去吧。” 呼察靖和丁斩都点了点头,齐声应是。 呼察冬蝉一愣,看了看呼察靖,又看了看楚影儿,不知道为何眼高于顶的哥哥会如此放心这个神秘的宫中九卫之一。 李落哈哈一笑,看了楚影儿一眼,道:“我一个人去,不用跟来。”说完策马越众而出。 呼察靖和丁斩急道:“楚姑娘,你快些跟上去吧。” 楚影儿转头看了看李落的背影,留在了原地未动。 呼察冬蝉见呼察靖和丁斩一脸焦急,咂舌道:“哥哥,师叔,放心好了,恐怕西戎还没有人能留下大将军呢。” 呼察靖和丁斩一愣,看了看呼察冬蝉,又转头瞧瞧沈向东和楚影儿,见两人形态淡然,沈向东脸上更是未见半点惊慌,这才稳下心神。 呼察靖传令下去,若西戎大军稍有动静,大军即可出兵。 李落越过众人,孤身单骑数里,站至三军相接正中,提气缓缓道:“大甘李玄楼,请左帅阵前一叙。” 声音洞穿了黑夜,在山间谷地回荡,远处西戎大军一阵骚乱,前军火把急速晃动,数刻之后,又再归于平静,随后大军缓缓的退向了露水以北。 牧天狼以及狄杰的征西大军爆出一阵大笑,夹杂着嘲讽的呼喝。 李落静静的站着,看着西戎大军隐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微风轻轻拂过,头顶的云层似是再散开了些许。 正在出神间,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 李落回头一看,身后过来一骑,来将五十上下,面蓄三髯,剑眉入鬓,高鼻阔目,开阖之间自有一股威勇气势,手中倒提着一杆大刀,身着暗红铠甲,火光闪烁下似是有血流将出来。 只看面容与狄承宁有七分相似,李落已知来人正是大甘征西使狄杰。 李落提转马身,翻身下马,深深一礼道:“世叔,玄楼告罪,劳烦世叔行军千里,相助玄楼。” 狄杰在马上一顿,随即跳下马来,双手虚接,道:“玄楼不必多礼,军中你我都是袍泽,以后军职相称就好,不用讲究这些俗礼,莫要受了世家门阀所累。” “谢世叔提点。”李落敬声回道。 狄杰看着李落,良久,吐出一口浊气,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承烨有子如斯,他该有资本笑话本帅了。”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狄杰接道:“行风谷一役,玄楼和你的牧天狼定将名扬天下。不过此次大胜,谋算占了五成,西戎轻敌占了五成,以后再战,他们绝不会再像宁厄尔峰这般大意,玄楼切记不可因胜生骄,让羌行之有可趁之机。” 李落又再一礼道:“狄帅,玄楼自当小心行事,虽不敢言能胜,但最少也要守住沙湖一线。” 狄杰点点头,提气将手中长刀插入脚下土地之中,活动活动筋骨道:“本帅真是老了,看着你和承宁长的一年比一年高,这以后啊,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李落笑道:“狄帅贵为我大甘仅存的两个上将军之一,怎能言老?西府这些年若不是狄帅镇守,恐怕亦是摇摇欲坠了。” 狄杰打了个哈哈道:“西府能有现在的局面,本帅还得谢谢你父王,若不是定北军,羌行之也不会蛰伏这么久,不过现在又出了玄楼,哈哈,天佑我大甘啊。”说完便纵声长笑起来。 李落静静的站在一边,这些年狄杰受先祖名声,在西府苦力支撑,在朝中更与淳亲王意见相左,颇受排挤,若不是大甘无可用之将,这狄杰或许早已被闲置。 如今西府之中,万隆帝授李落的权柄更大,不过狄杰未尝不是难得的喘了口气,没有如此多的人盯在了自己身上,缚住的手脚总算能稍稍活动一二。 第八十七章 承宁书信 待狄杰止住笑声,李落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双手递给狄杰,道:“狄帅,承宁托我捎份书信亲手交与您,只是这些日子我没来得及拜会狄帅,不想到了今日才有机会相见,还请狄帅见谅。” “哦,”接过书信,狄杰奇道:“承宁的书信?” 说完随手拆开信件,借着火光看了一遍,狄杰猛地抬头看着李落。 只见李落一脸坦然,随即问道:“玄楼,你可知道信件里写了什么?” “玄楼不知,也没有问过承宁。” “那你可猜到承宁写了什么?” 李落微微沉吟,缓声回道:“玄楼略略猜到了一点,不过这是承宁的私信,玄楼不便妄言。” “要是承宁有你一半的聪慧,本帅也便不必这么操劳了。”狄杰微微一叹道。 “狄帅过虑了,承宁武艺文采在卓城皆为年少一代的翘楚,鲜有人能及得上,他日定可成大器,世叔且再等几年。” “哈哈,不错,宁儿虽说比不上玄楼这般天纵之才,不过在卓城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假以时日,也能替本帅分忧。” 狄杰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转头对李落说道:“宁儿在信中所书让本帅莫要有门户之见,在西府定要护住你周全,若是你一意孤行,让本帅把你扣在身边。” “承宁兄有心了,玄楼先行谢过。”李落展颜笑道。 “哈哈,看来玄楼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若不然也不会时至今日才将这份书信交与我。只是本帅想不明白的是玄楼为何要放纵这些年?” “玄楼放纵这些年,实是本性如此,不想宁厄尔峰倒因此看轻了我,换来了今日侥幸之胜。” 狄杰见李落不愿谈及此事,也不再强求。 就在两人说话间,军中将领和亲卫都赶了过来,李落和狄杰都止住言谈。 等到众人走近,狄杰看到和呼察靖一起过来的沈向东,抱拳一礼道:“今日能见到名动天下的沈先生,狄某三生有幸。” 沈向东还了一礼道:“狄将军过谦了,老夫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来得名动天下之说。” “哈哈,沈先生才是真正的过谦了,李将军有你相助,是我大甘之幸。这位是呼察将军吧,呼察将军武勇之名在朝堂之上可是如雷贯耳啊,有时间到我军中走动走动,指点指点本帅麾下将士的武艺。” 呼察靖见这位大甘的上将军对自己如此推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看了一眼李落,见李落未有不满神色,随即回道:“末将见过狄帅,以后有机会还请狄帅不惜赐教。” 狄杰见呼察靖回言之前还需看看李落,心中微微一松,看来这李落在军中已经有了些威望。 点头笑道:“好,好,来日方长,今次仓促行军,既然羌行之不战而退,我们也早些回营,莫再出什么岔子。” 说完回头向赶来的亲卫传令过去,即刻回军天水。 狄杰没有向李落三人介绍麾下的将领,只是方才李落单枪匹马阵前邀战,再加上行风谷大胜,众将看向李落的眼神再无半分轻视,再加上沈向东呼察靖二人,论起兵强马壮,似还在狄杰的西征军之上。 李落见狄杰欲走,忙唤道:“狄帅。” 狄杰止住身形,讶然问道:“李将军还有其他的事?” “今日邀战,玄楼本想看看羌行之为人如何,只是他不战而退,玄楼想狄帅与他交战多年,不知在狄帅看来羌行之此人带兵如何?” 此言一出,沈向东和呼察靖也凝神倾听。 狄杰沉吟半响,一字一句说道:“这些年本帅与羌行之在西府交战多年,也算得上知根知底。羌行之此人称得上是算无遗策,行事谨慎,但有喜兵行险招,不好对付,李将军切莫大意了。” 李落点头应是,见狄杰已准备回军,上前几步道:“狄帅,牧天狼能全身而退,要多谢狄帅万里相助,方才我们在露水大营截下不少财物,多是我们大甘的民脂民膏,玄楼斗胆,分出一半给狄帅,犒劳贵部将士,马上就是年关了,也算是玄楼的一点心意,请狄帅勿要推辞。” 狄杰哈哈一笑,翻身上马道:“今日本帅行军,本分而已,李将军不必如此,他日我若有难,想来李将军也会千里相助的,这些财物你就留着吧,此次大胜,李将军怎么也要犒赏三军,哦,对了,朝中也需打点一二,皇上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哈哈。”说完向众人一礼,催促将士火速返程。 李落见狄杰无意财物,只好作罢,拱手一礼,恭送狄杰回营,却见狄杰走了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望着李落道:“承宁的书信是你今日带在身上的?” 李落一愣,随即笑道:“没有,承宁的书信我一直带在身上。” 狄杰若有所思的看看李落,又再冲沈向东和呼察靖微一颔首,纵马而去。 几人目送狄杰远去,呼察靖上前道:“大将军,我们也走吧。” “好,回营。”李落几人翻身上马,打马朝牧天狼营中驰去。 途中,沈向东微微一笑道:“看来李将军算定狄将军今日会赶过来。” 李落看了沈向东一眼,两人相视一笑,留下呼察靖一头的雾水。 等到李落回到双峰营,已是数日之后,行军过半,刘策早早派石冲接应,大军一路喜气洋洋,数月的轻视流言,嘲讽中伤,便在行风谷中随着西府的大风,被吹散的干干净净。 李落刚刚踏进营门,营中突然爆出一阵欢呼:“大将军回来了。” 营帐中的士卒早早都已列队等候李落归来,看到李落众人回营,齐声高呼道:“大将军威武,牧天狼必胜!” 数万人纵声高呼,刘策刚说了几句话,都被淹没在声浪之中,索性不再多言,微笑着站在一旁,余下众将也是满脸的欣喜,就连楚影儿似也受到了兵将的快意高兴,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呼察冬蝉此时已被她留在营中的侍卫围住了,众人团团围着呼察冬蝉,不是传来娇笑银铃之声,在这大营的欢呼之中,添了别样的韵味。 李落翻身下马,难得的纵情笑了出来,双手虚按,等到将士们静了下来,扬声说道:“弟兄们,我们过年!” 漫天的欢呼声久久的留在了双峰营上空。 第八十八章 公主思绪 卓州,卓城,大甘皇城,敛玉宫。 窗外残雪点点,调皮的挂在树梢屋檐下,鸟儿嬉笑玩耍,不时的打下来一两朵,若落在了身上,便抖抖翅膀,拂到他处。 长平公主正在窗前专心的作着画,是一幅雪下青竹,只是似是画的不甚顺心,紧蹙着眉头,身旁还站着一位画中的仙子,也被公主的专心所染,略带些紧张的看着将成的画卷。 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宫女,刚一进门便呼道:“公主殿下。” 这猛地传来的呼声,惊得长平公主手下的画笔一抖,一幅将成的画卷已然没有了原来的神韵。长平公主愠怒的将画笔掷在地上,寒声说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没看到我在作画么?” 来人慌忙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旁边的美貌女子轻易莲步,捡起长平公主扔在地上的画笔,轻轻一笑道:“敛玉,依我看,今天你心绪不稳,改日再画好了。”说话者是长平公主的好友,太傅之女凌依依。 长平公主狠狠的瞪了跪在地上的宫女一眼,泄气道:“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这画怎么画也画不好。” 凌依依笑道:“画不好就不画了,本来就是修身养性的事,反倒让你这般着紧了。” 长平公主揉揉眉头,坐倒在椅子上,苦恼道:“唉,作一幅好画怎么就这么难。对了,依依,你说我的画艺有长进么?” 凌依依嘻嘻笑道:“谁人不知我们的倾城公主不但艳绝天下,而且诗词书画莫不是样样精通,你的画要拿出去了,不知要让多少大家羞的无地自容。” 长平公主俏脸一红,啐道:“依依,你取笑我,我的画再怎么画也还是及不上杨姑娘的。” 凌依依坏坏笑道:“咦,还有这么一个人么?画的比敛玉还要好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多少卓城的才俊打破头都想争来敛玉的一幅画呢。” 长平公主玉脸通红,作势欲打凌依依,凌依依笑着躲开,屋中一时莺莺燕燕,冲淡了方才的沉闷。 突地,长平公主神情一暗,自语道:“只是卓城的又有什么用?”凌依依没有听清,愕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长平公主急忙正了正颜色,向跪在地上的宫女没好气的说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给凌姑娘沏杯热茶。” “是。”宫女连忙起身,给长平公主和凌依依换上了热茶。凌依依也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头对宫女说道:“流霞,什么事这么慌张?” 唤流霞的宫女抬眼偷偷看了长平公主一眼,长平愠声说道:“看我做什么,快说什么事。” 凌依依苦笑着摇摇头,示意流霞快些说。流霞低声回道:“回禀公主,方才奴婢在院中听到几个侍卫说,九殿下在......” “九哥哥怎么了?”长平公主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一晃,杯中的水溢了出来,长平公主吃痛微微惊呼一声。 流霞急忙上前道:“公主殿下,奴婢该死,水太热,烫到公主了。” 长平公主一把拂开流霞,叱道:“快说九哥哥怎么了?” 凌依依无奈的放下茶杯,起身抓过长平公主的纤手,掏出手绢轻轻的擦了擦,回头对流霞说道:“你快说九殿下怎么了,这个时候了,公主还能惦记这水是热是凉啊。” 长平公主不理凌依依的调笑,一脸焦急的望着流霞,流霞急急回道:“奴婢听到侍卫说,九殿下在西府大胜西戎,斩敌数十万,还杀了西戎的一个什么元帅。” “啊。”长平公主掩口惊呼,凌依依也是一呆,讶声问道:“这是真是假?” 流霞慌忙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院子里的侍卫们说的。” 长平公主抽回玉手,就往门外跑去,流霞哎了一声,急忙喊道:“公主,慢点,你要去哪里?” “我去问问父皇。”人已经到了屋外。 凌依依也愣在当场,就连长平公主跑出去也没有回过神来,这时长平公主又再跑回屋里,看着凌依依道:“依依。” 凌依依听到长平公主唤自己才回过神来,见敛玉一脸的急色,微笑道:“你快去吧,一会我自己回去。” 长平公主嗯了一声,对流霞说道:“你留在这里陪着凌姑娘。” 说完又要往外跑,被凌依依叫住:“敛玉,你慢点,在皇宫里面这样被人看见多不好,放心好了,侍卫们敢这般说想来不会是空穴来风。” 长平公主略带感激的看了凌依依一眼,转身急急出了敛玉宫。 凌依依缓缓的坐倒在椅子上,低声自语道:“真是想不到......” 看到气喘吁吁的长平公主,万隆帝急忙问道:“敛玉,慢些,慢些,出了什么事?” 长平公主稍匀了下气,急急问道:“父皇,听侍卫说西府有九皇兄的消息传来?” 万隆帝听罢哈哈大笑起来,长平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娇嗔道:“父皇,你快告诉玉儿,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万隆帝止住笑,长出了一口气,大声说道:“玄楼在行风谷大胜西戎宁厄尔峰部,破了狄州露水大营,斩敌三万,哈哈,朕果然没有看错玄楼,这些年了我大甘从没有这样一场大胜,今次年关,朕要大宴群臣,将楼儿的事迹传遍整个天下......” 长平公主呆呆的站在地上,思绪已然飞到了万里之外,耳中响着万隆帝意气风发的言谈,却不曾再听进去半点。 第八十九章 名扬天下 淳亲王府,采雅轩。 淳亲王李承烨握着手中的筷子,望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半天没有动上一下。 洛氏在旁问道:“王爷,今天怎么吃不下东西了?可是做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王爷想吃什么,让下人重新做点。” 李承烨放下筷子,看了看洛氏,又再看了看轩中盯着自己的众位王妃,用手拂了拂茶杯,漠然不语,一时轩中落针可闻。 良久,李承烨猛地抬起头来,双眉一挑,大声笑道:“今日是有一件喜事。” “哦,什么喜事让王爷这般模样?莫不是我们姐妹又要再添一位了?”萱妃见好些人都惊若寒蝉,便开起玩笑来。 李承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件喜事与本王无关,是楼儿的喜事。” “啊,楼儿?”轩中同时响起两个人的惊呼,一个自然是洛氏,另一个却是兰妃。萱妃轻轻拍了下额头,抿嘴不语。 李承烨也是看了兰妃一眼,见兰妃一脸的急切,启颜笑道:“楼儿没事,你们放心吧。唉,本王也看走眼了,没想到,没想到。”李承烨喃喃自语道。 “王爷,楼儿怎么了?”洛氏略略带些颤音问道。 “楼儿在行风谷大败西戎宁厄尔峰部,斩敌三万余众,破了西戎的露水大营,过不了多久,楼儿就将名扬天下。” “什么!?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李承烨话音一落,在座的众位王妃就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人马上起身向淳亲王和洛氏道喜。 兰妃一脸惊容,这般境地,虽说以前自己也曾想象过,只是亲耳听到的时候,却是分外的震惊,思绪久久也没有平伏下来。 “露微,露微。”萱妃在一旁连唤了几声才将兰妃惊醒了过来,“啊,什么事?” “你怎么这般出神?我都叫你好几声了。”萱妃狐疑的问道。 兰妃苦笑一声,没有作答,隐隐显出当日梅园里李落那副寂寞伤心的模样,就连李承烨眼中闪过的一丝阴霾也没有觉察到。 宗伯府,后府。 杨柳烟正和母亲柳氏坐在窗边绣着一幅刺绣,柳氏不时伸手轻轻的抚弄杨柳烟垂下的发海,慈祥的看着一脸专注的爱女,间或传来杨柳烟的轻咳声,柳氏就起身拍拍女儿的后背,心疼的说道:“好了,烟儿,明个再绣吧,今天早些休息。” “没事,母亲,你累了就早点回去睡吧,烟儿绣完就睡了。” 柳氏宠溺的拂拂杨柳烟的发髻,轻声说道:“唉,你这个丫头啊......”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杨柳青从前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还没进屋,就喊道:“母亲,妹妹,出大事了!”话音刚落,人已经冲到了杨柳烟和柳氏跟前。 “这毛毛躁躁的品性什么时候能改改?天塌下来了么?”柳氏不满的冷哼一声道。 杨柳青讪讪的一摸鼻尖,嘿嘿笑道:“母亲,天真的塌下来了。” “胡说什么!”柳氏喝道。 “母亲,哥哥这么匆忙,肯定是有什么事。”杨柳烟嫣然一笑,转向杨柳青问道:“哥哥,出了什么事?” 杨柳青也觉失言,面容一正道:“母亲,我要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柳氏没好气的白了杨柳青一眼道:“快说。” 杨柳青神神秘秘的凑到跟前,低声说道:“刚才我偷听父亲和他下属在书房里谈话......”还不待杨柳青说完,便被柳氏打断,柳氏语气转寒道:“告诫过你多少次,你父是枢密院参知,一言一行卓城中有多少人都在盯着,你跑在书房偷听,要让外人知道了怎么得了,平白又惹出事端。” 杨柳青见母亲发怒,吓得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一时僵在了当场。 杨柳烟拉过母亲坐下道:“母亲,别担心,要是哥哥在外偷听,父亲还没有察觉,那枢密院就不是枢密院了。今天能让哥哥听到,想必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杨柳青急忙应道:“妹妹说的是。” 柳氏也觉得有理,狠狠的瞪了杨柳青一眼,没再说话。杨柳青这才又低声说道:“母亲,真是件大事,西府传来密报,李落在行风谷大胜西戎,斩敌三万多,听说还杀了一个大将,叫什么宁什么峰的。” “咦,你可听清楚了?”柳氏讶声问道。 “千真万确。”杨柳青急急辩道。 “宁厄尔峰吧。”杨柳烟轻轻一笑,接道。 “对对,就是宁厄尔峰,妹妹怎么知道的?”杨柳青奇道。 “宁厄尔峰是西戎左帅麾下的五虎大将之首,向来镇守狄州接沙湖沿线,恰好是九殿下大军所驻之地,除了他还会是谁。” “妹妹果然博学啊。”杨柳青不理柳氏的白眼,啧啧赞道,“妹妹要是男儿身,肯定比他李落要强上百倍。” “好啦,今天不绣了,我去睡了。”杨柳烟伸伸懒腰,调皮一笑道。 “哎,妹妹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杨柳烟嫣然一笑,似是昙花乍现,迷离妖娆,杨柳青从未见过妹妹这般神态,一时愣住了,突地耳垂一痛,却是柳氏起身揪住了耳朵,杨柳青吃痛喊道:“娘,轻点。” 杨柳烟噗哧一笑,就听柳氏寒声说道:“你妹妹要睡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说完提着杨柳青出了杨柳烟的闺房,隔了老远还听到杨柳青喊道:“妹妹,是真的,哥哥没骗你。” 杨柳烟手托着香额,看着桌上的烛火,嘴角慢慢的弯起一丝浅笑。 月下春江,月船。 柔月听到羽姨说完,面容未起半点波澜。 “真没有想到,这个李落竟然隐藏的这么深,骗过了天下人。”羽姨叹了口气道。 “他谁也没有骗。”柔月淡淡说道。 “咦,月儿怎么这么说?” 柔月没有应声,站在窗边,遥遥的看着卓城边上的万家灯火。 羽姨也没有作恼,径自说道:“没想到大甘竟然还出得这样的人物,假以时日,恐怕又是一个李承烨。” “李落可远不是李承烨可比,怕是虎父出了一个龙子。” “啊,难道此子比李承烨还要厉害。”羽姨惊道。 “若他不死,你宋家危矣。”柔月说完,不理惊呆的羽姨,转身回了舱中。 第九十章 又见兵舞 李落并不知行风谷一役,让卓城这么多人彻夜难眠,双峰营中此时正是灯火通明。 全营将士除了戍守各部外,都在大帐外围着篝火,吃着烤肉,载歌载舞,嬉笑畅谈,一点也没有因这西府的寒冷,驱散哪怕半点的兴奋之情。 军中那些还没有送回大甘的女子也被邀了出来,一起过年关,给这苍凉之地增了一份柔情色彩。 中军大帐。 牧天狼中各部的将领齐聚,和帐外将士同饮了几杯,齐齐回到了中军帐,谈笑风生,杯来盏去,好一派意气风发的热闹模样。 李落举起酒杯,团团一礼道:“今次李落还是第一次在这西域边塞过年关,却道是千峰带积雪,百里临危城,哈哈,别有一番滋味。我敬诸位一杯,他日若等到兵马休战之日,我请诸位畅游索水,不醉不归。” 诸将都哄笑起来,痛饮了一杯,数人开始窃窃私语,却是谈起了索水上的月下春江,石冲借着酒劲嘿嘿笑道:“大将军,末将早就听闻索水仙子的大名,不知道能不能沾大将军的光,一览月春江佳人的容色?” 李落摇头苦笑道:“这个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邝立辙一拍石冲道:“石冲,就你长这个模样,还没等你上得船,就被扔下河里喂王八了。” 石冲不以为意,摸摸脸颊鄙夷道:“你懂什么,我这样的才是男儿本色,小娘子都喜欢,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关键是别的事儿厉害才行。” 众人都坏笑起来,刘策喝道:“喝点酒就口无遮拦,没看到大将军和郡主在么?今晚你不能再喝了,立辙,看着他。” 李落微微一笑,示意无妨,呼察冬蝉却不依了,起身对着石冲说道:“好色之徒,我倒要去月下春江看看,这些所谓的索水仙子能好看到什么境地。” 呼察靖捂着肚子笑道:“冬蝉,你和她们争什么?她们再好看还能有妹妹你这么美若天仙的,是不是啊,大将军?” 呼察冬蝉忙不倏的一眨不眨的望着李落,李落哈哈一笑道:“呼察将军这次说对了,单论容貌,或有几位能与郡主相媲,不过说起郡主身上的英气,莫说月下春江,就是放眼大甘也少有女子能及。” 呼察冬蝉面色微微一红,瞪了呼察靖一眼,呼察靖装作没有看见,转头敬了刘策一杯。 正在杯盏交错之际,突然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说道:“小将听闻郡主的兵舞委实不凡,不知道能否见识一二?” 众人讶然回望,说话的正是迟立。 迟立从军尚浅,军职在众人中是最低的,进了中军大帐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见众人齐齐看了过来,更涨的满脸通红,看了呼察冬蝉一眼,急忙便把目光转到一边。 石冲怪笑道:“怎么,你小子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迟立一听,脸色红的欲滴出血来。 沈向东拂须笑道:“迟将军,邀郡主兵舞,可要小心她的守身刃了。” “我没有......”迟立急急摆手,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呼察冬蝉长身而起,甩开外衣,露出一身劲装,脚下微微一点,人影一晃,已经立在了大帐之中。 呼察冬蝉斜着玉首打量了一番,咂舌道:“这中军大帐,小是小了点,不过将就着也够用了。迟立,你来。” “啊!”迟立窘迫的看着呼察冬蝉,众人在旁边都起哄起来,当数呼察靖的声音最大。 迟立望着俏立帐中的呼察冬蝉,许是微沾些酒气,呼察冬蝉俏脸上印出两朵红云,美目渺兮,红唇欲滴,还带上一抹娇笑,恰似渐消酒色朱颜浅,欲语离情翠黛低,就连沈向东不免也多看了几眼。 迟立傻傻的看着呼察冬蝉,一时忘了身处何地,直到众人哄笑起来才回过神来,只是这脸色却比方才更红上几分。 呼察靖指着迟立说道:“迟立,我妹妹也出来了,你怎么就站在这里傻看啊,兵舞,兵舞,向来都是两个人,你还不快出去和我妹妹舞上一曲。” 在众人催促中,迟立红着脸移到场中,抱拳一礼道:“郡主,末将斗胆妄言,还请郡主莫怪。” 呼察冬蝉撇撇嘴,叱道:“小心了。” 话音未落,一抹白光绕过一弯残月,洒向迟立,迟立大惊,急忙提气后退几步,呛呛闪过,一时酒醒了大半,没想到呼察冬蝉说舞便舞,没有半点拖拉。 迟立深吸一口气,凝神应对。 看到迟立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呼察冬蝉扑哧一笑道:“难道我是老虎不成,你躲这么远做什么?站近点。” 石冲见识过呼察冬蝉的兵舞,喊道:“迟立,快近些。” 迟立一呆,回头看看石冲,挠了挠头,看着石冲的样子也不像是取笑自己。 石冲见迟立还回头看看自己,一翻白眼,咂舌道:“这个榆木脑袋,一会有他好看的。” 呼察靖嘿嘿笑道:“迟兄弟,要不要叫几个姑娘进来给你边弹边舞?”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落心中一动,喊道:“倪青,你去借一管牧笛来,今日我就借着这年关,替郡主和迟将军吹上一曲。” 诸将一愣,都大声叫起好来,戚邵兵的声音最是响亮。 倪青啊了一声,笑嘻嘻的转身跑出了大帐,少顷,拿着一管牧笛走了进来,躬身交到李落手中,李落微微一笑道:“不用拘礼,你找地方坐下,郡主的兵舞可是难得一见。” 倪青心中一暖,退了回去。李落抬头看了看帐帘,轻笑一声道:“还有人跟你一起来么?让她们进来吧。” 第九十一章 天籁之音 倪青一头雾水,走到帐帘处,掀开一看,却是几个方才自己借笛的女子,此时正一脸好奇的向里探望。 今夜李落下令撤了中军大帐的守卫,这几个女子跟着倪青寻到了中军大帐,只是倪青着急送笛,竟然没有觉察到后面有人。 见她们躲在一边窃窃私语,没好气的说道:“大将军让你们进里面来。” “啊。”几人一脸的惶恐,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倪青一笑道:“快进来,不然我治你们私闯中军大帐之罪。” 几人对视一眼,无奈只好跟着倪青走进了中军大帐,帐内皆是军中主将,几位女子进屋后谁也不敢抬头看,站在帐门处一动也不动。 刘策见状哈哈笑道:“倪青,你说什么了,把几位姑娘吓成这样?” “就是,咱们帐中哪来那么多老虎?有一只就已经差不多了。”就听呼察靖坏笑着接道。 “哥哥,你说谁是老虎?” 众女子耳中突然传来微微带些怒意的清脆女声,全都抬起头来,一起望向这位名传牧天狼上下的牧蝉郡主。 帐中俏立着一位英气逼人的绝代佳人,此时正狠狠的瞪着对面席间一个世家公子模样的将领。 这个将领看似放荡不羁,却又给人觉得深悉武功,只看两人眉宇间的几份相似,便知此人正是呼察靖。 在呼察冬蝉面前还站着一位年轻英俊的将领,只是此时脸红的厉害。 几位女子唯一认识的就是戚邵兵了,这会正一脸馋相的盯着呼察冬蝉,不时的傻笑上几声,旁边一将,正襟危坐在席间。 最上首中间一位清秀男子,正在把弄着牧笛,左手边是一位长髯老者,端着茶杯,笑着看着清秀男子手中的牧笛,右手边则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 几个女子望去时正一脸笑意的看了过来,几人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随即又再偷偷瞄向了一边,有两将指着帐中的英俊将领,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有一个虬须大汉正自自斟自饮,见她们望了过来,微微一笑。 最末座依稀有些眼熟,似是以前在怀王帐中见过,仿佛有些醉意,斜倚在桌几上。 李落看看几位女子,笑道:“倪青,让几位姑娘坐下,端些水果给她们。今日我班门弄斧,还要几位姑娘指点指点呢。” 几人正要推辞,便被倪青倪白拉到旁边坐下。 倪青倪白和钱义朱智也都坐了下来。 李落将牧笛拿起,帐中倏地静了下来,李落一愣,随即一笑道:“我先试试,若吹不好,也就只好将就了。” 突地,轻灵的笛音从唇边的牧笛中钻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充满了大帐中的各处,如银盘玉珠,蹦跳在桌椅之间,轻柔的绕过如花的玉颜,融入豪情英气之中。 清幽依约,没有半分牧笛本该有的苍茫萧萧。 宛转悠扬,一如笛声三弄,梅心惊破之态。 这大漠飞雪下,却掩不住迸出的暖风春意,仿若这天地之间,已是万物齐发,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呼察冬蝉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故乡牧州,似是回到了儿时那个草长鹰飞的季节,依着骏马,随着云彩,在牧州的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走走停停。 帐内诸将皆被李落的笛音引入了思遐,或是年少的青梅竹马,或是初入行伍的豪气干云,又或是挣扎中的委曲求全,心中总有那么一块小小的地方被拨动了一下,停下来再看时,却已了然,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一曲终了,大帐中一片寂静,李落哈哈一笑道:“看似我的笛艺欠佳,怕是入不得诸位的法耳。” 几员猛将虽说不懂多少乐器,不过听罢方才李落一曲,心中霍然多了些别的意味,想说又说不出来,只是一些记忆中零散的闪念都被串了起来,心中难得的安宁了下来。 沈向东击案赞道:“了不起!没有想到牧笛还有这等吹法,今次老夫大开眼界,本是这塞外牧马放羊的苍劲雄豪的曲风,竟被李将军吹出江南小桥流水般的安逸平静来,啧啧,老夫头一回得闻,确可算得上是天籁之音。” 李落连连摆手道:“沈先生谬赞,李落愧不敢当。” 说完看了一眼帐内,只见随着倪青进来的几个女子一脸的吃惊,怔怔的看着自己。 呼察冬蝉也自一脸笑意的望着李落,迟立不知在想什么,呆立在帐内出神,刘策也是一脸的唏嘘,最甚者当属付秀书了,方才便有些醉意,此时竟已是泪流满面。 李落轻咳了一声,道:“喧宾夺主,当自罚一杯。” 说完满饮了一杯,放下酒杯,便不再多言,拿起牧笛,曲风急转,正是凤求凰的意味,只是李落手中的牧笛却不单是大甘乐坊音阁里常闻的曲调,应着帐中的光景,加了些别的曲风进去,似是月下恋人的窃窃私语,又似高亢的凤吟求凰,微带些调笑,多的却是激励。 呼察冬蝉掌中的守身刃随即便飘了起来,如梦如幻,迟立初时还有些局促,不过没过几刻,便发觉呼察冬蝉的轻功身法实在自己之上,忙忙踏前几步,不敢离的太远。 沈向东击案高歌道:“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分付新春与垂柳。 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 永丰坊那畔,尽日无人,谁见金丝弄晴画?断肠是飞絮时,绿叶成阴,无个事、一成消瘦。 又莫是东风逐君来,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 一曲渐终,呼察冬蝉的守身刃愈来愈快,迟立已是左支右绌,满头大汗,引的众人哈哈大笑,其中石冲和呼察靖的起哄声最响,只可惜了沈向东的一首好词。 李落多留意了迟立几眼,虽说身法不及呼察冬蝉,轻灵之处更不能与之相比,不过长在稳健,显是下过一番苦功,见得慌乱,步伐反倒没有乱上半分。 此时呼察冬蝉的兵舞比之当日在万盛宫所舞已经快上了许多,迟立亦如当日的七殿下李玄慈,只是呼察冬蝉正舞到兴头,心中亦无顾虑,脚下已有渐快之势,帐内众人都在嬉笑迟立的笨拙,将这守身刃都抛之脑后。 刘策微微着急,正欲出言,扭头看向沈向东,沈向东微微颔首,示意刘策稍安勿躁,再看李落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刘策微微放下心来。 第九十二章 巾帼英雄 果然就在迟立力将难支之际,突地曲子之中传出几丝不易觉察的异音,恰恰嵌入呼察冬蝉的身法之中,将呼察冬蝉的身法微微带得微微一滞,便在这圆融无痕的步伐中留出了一线空隙。 迟立急忙后退,闪了出来,身形已是有些颤抖。 迟立擦了擦汗,长吁一口气,赧然道:“郡主身法不凡,末将远不及。” 李落轻轻笑道:“迟将军莫要沮丧,郡主的轻功身法,牧天狼中或许只有楚姑娘才能媲美。方才你能舞到曲终,已是难得了。” 迟立想起呼察冬蝉出入军阵之中的鬼魅身法,确是鬼神难测,便不再多言,向呼察冬蝉和李落一礼,回到席间坐下。 石冲哈哈笑道:“迟立,你能坚持到大将军吹完一曲已经了不起了,要是我去,还不等大将军开始吹,怕就被郡主扫到桌子下面去了。” 众将都笑了起来,呼察冬蝉站在帐中,似有些意犹未尽,眨巴着眼睛看着帅位上的李落。 呼察靖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看李落,低下头出奇的没有起哄。 石冲正要说话,被旁边的邝立辙一把摁到了酒案下面,帐中一时气氛微妙起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李落摇头苦笑,把弄着牧笛。 呼察冬蝉见李落不看自己,便自上前几步道:“大将军,当日你在宫中推辞不与我做兵舞,今天冬蝉斗胆再邀大将军。” 石冲刚从桌下爬起来,正欲说话,却被邝立辙眼疾手快将一只羊腿塞进了嘴里,呛得石冲直翻白眼,好半天才抠了出来,正要大骂,却见刘策正定睛看着自己,忙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李落笑道:“我还是算了,献丑不如藏拙。” 呼察冬蝉皱皱鼻子道:“大将军,行风谷中我就跟在你身后,你的轻功可不比冬蝉差到哪里。” 李落摇摇头,微笑不语。 戚邵兵插言道:“郡主,不如加些彩头,要是大将军跟得上郡主的兵舞,郡主就输给大将军一样东西,要是大将军避战,大将军送郡主一样东西如何?” 此语一落,帐内诸将都来了精神。 军中赌风自来都有,只是李落治军从严,严令军中不能赌博,这些日子众人都是憋着,此时变个法子解解赌瘾也是乐事,众将纷纷议论起来。 石冲大声说道:“要郡主输了,干脆就把这个什么刃送给大将军算了。” 石冲本是一句戏言,不想话音刚落,帐中识得牧州风俗的几个将领面面相觑,皆是哭笑不得。 石冲看着一脸杀气的呼察兄妹,顿若坠入雾中,摸不出头绪来。 呼察冬蝉双颊绯红,娇艳欲滴,狠狠的看了看石冲,转头大声说道:“好,要是大将军胜了冬蝉,我就把守身刃送给他。” “噗......”呼察靖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呛得不停的咳嗽,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李落神情一暗,转即微笑道:“石将军,这个玩笑可不能随便开。科库族的女子只有对中意的男子才会交出守身刃,便是说这男子可在女子与守身刃之间有一席之地,和寻常人家的定情信物是一个意思,这个当作赌约可是有些儿戏了。” 石冲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挠挠头忙不倏冲呼察冬蝉团团一礼,赔了个不是,帐内其他诸将这才恍然大悟,怨不得呼察冬蝉一脸的飞红。 李落扫了迟立一眼,看着呼察冬蝉展颜笑道:“看来郡主对自己的轻功身法极是自信,才会应下这个赌约,不过这样我就更不能与郡主兵舞,省得让大家笑话。” 呼察冬蝉撅嘴道:“那大将军可是要认输,不知道要送给冬蝉什么?” “冬蝉,休得无礼。”丁斩喝道。 李落哈哈一笑,摆摆手道:“若我没有记错,郡主现在还拿着我的一件东西吧。” 戚邵兵呼道:“星宿剑!” 见诸将都看着自己,戚邵兵苦笑道:“郡主拿着这把剑可是在小将脑袋上比划好几次了,小将怎能忘得了。” 众人莞尔笑了起来,呼察冬蝉眼珠滴溜溜一转道:“那大将军要把星宿剑送给我么?” 沈向东接道:“从来都是宝剑赠英雄,没想到这次倒反过来了。” 呼察冬蝉气鼓鼓道:“沈先生,难道冬蝉算不上英雄么?” 沈向东哈哈笑道:“郡主不是英雄,是巾帼英雌。”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道:“星宿剑不能送给郡主,不过可以借与你,等得兵戈战罢之日,你再还我。” 呼察靖忙起身道:“大将军,舍妹年幼,还请大将军不要怪罪。冬蝉,星宿剑是大甘数得着的神兵利器,更是皇上亲手赐予大将军,还不快快还给大将军。” 呼察冬蝉一脸的惋惜,不过也知道星宿剑是大甘王朝七大名剑之一,更是万隆帝亲手所赐,意义非凡,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强求。 李落摇摇头道:“我不善用剑,交给郡主也算是物尽其用,就先由郡主代为保管。” 说完长身而起,举杯道:“诸位,我们再痛饮一杯就各自回营吧。” 帐内诸将皆都起身,满饮了一杯,相继离开了中军大帐,李落吩咐倪青送了几位女子回去。 等到众人出了大帐,中军帐骤然静了下来,远远传来营中将士的呼喝之声,李落坐在灯前怔怔的出神。 突然身后传来冷冷的女声道:“大将军,快子时了。” 李落双眉一挑道:“好快......” 第九十三章 实则虚之 战马轻刨着地面,不时从鼻子中呼出两道白气。 李落一身戎装,倒提着疚疯枪,静静的望着眼前的黑暗,沈向东、呼察靖和迟立三将围在两旁,身后紧跟着楚影儿和逾万牧天狼将士。 迟立略带紧张的低声问道:“大将军,西戎今晚真的会来劫营?” 李落淡淡回道:“羌行之善行险,我故意留下露水一路,按着西戎骑兵的速度,酉时一到,他们也该来了。” 沈向东长叹道:“李将军思虑过人,老夫佩服,若我是羌行之,今晚定会兴兵劫营,我军新胜,又大肆设宴,防备必然松懈,犹是到了酉时,兵乏马倦,如能一战功成,便可一振军威。” 李落没有言语,一时众人都静静的等在黑暗之中,除了战马呼气的嗤嗤声,万余将士竟没有半分声响。 半响,李落突然开口道:“沈先生,我已奏请皇上将苍洱的税赋减了一成,朝中已经答应,这个时候圣旨应该到苍洱了。” 沈向东心中一热,缓声道:“多谢。” 呼察靖和迟立不明所以,不过见两人不愿多说,也便没有多问。 正在这时,远处一骑探马急奔而来,近前回道:“大将军,前方五十里有西戎探子活动,末将遵照大将军吩咐,没有太靠近,具体有多少人没有探清,请大将军恕罪。” 众将一振,没想到西戎大军真的兴兵来犯,迟立看着身前的李落,心中百感交集。 呼察靖呼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末将佩服!” 李落轻轻一笑,挥手让前锋探马下去歇息,道:“若此次羌行之亲来,我们便留下他。” 沈向东点头道:“不错,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边,恐怕羌行之料不到李将军已经识破他心中定计。” 呼察靖急急传令,全军戒备。李落看了看远处的双峰营,喃喃自语道:“羌行之会从哪条道攻我牧天狼?” 沈向东沉吟道:“将军以为哪条道最有可能?” 迟立紧蹙着眉头道:“会不会是屯林道?” 呼察靖接道:“这条道上次宁厄尔峰就曾用过,我军之后一直有设营防备,羌行之该不会还选这条道吧?”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说不定羌行之会反其道而行。”迟立担忧道。 李落略一思量道:“应该不会,沈先生怎么想?” 沈向东细想一下回道:“老夫也觉得不会,屯林道虽说隐蔽,不过出口却在我军后侧,若有不慎,反倒起不到偷袭之效。” 李落点点头道:“不错,此次行军,羌行之定会报一箭之仇,才能平伏西戎军愤,若想大胜,须要攻下双峰营才可,如此算来,只有一条路可选了。” 说完与沈向东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浅溪。” 呼察靖和迟立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失色道:“这羌行之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李落抛开思绪道:“兵来将挡,敌在明我在暗,且看看羌行之有没有这个胆量。” 大军悄然无声,暗藏在山谷林后。 少顷,远处果然传来战马狂奔的闷声,西戎大军也和牧天狼一般用布包上了马蹄,一队骑兵远远驰来,望不尽的西戎将士,看似竟然有近万之数,直直向屯林道奔了过去。 李落微微咋舌道:“难怪狄将军评羌行之行军谨慎,这个时候还能分出这些疑兵来,白白让刘将军捡到了。” 众将都笑了起来,渐也没了方才的紧张。迟立仍放心不下道:“大将军,若这是西戎主力该如何?”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迟将军稍安勿躁,双峰营有刘将军镇守,就算西戎倾力来攻,一时半刻也攻不下来,到时我越骑营从后加攻,便是他西戎兵败之时,再说夜晚行军,羌行之最多也不过两三万骑兵,不会太多。” 李落点点头道:“不过迟将军担心不可不防,羌行之的虚实之道我们还不曾领教过,万事小心为上。” 不过几刻,双峰营远远的传来杀喊之声,漫山的火把亮起,火点燃了枯木,一片人呼马嘶之声。呼察靖急道:“大将军,没想到西戎真的选了屯林道,我们出兵吧。” “等。”李落沉声喝道。 远处的喊杀声愈演愈烈,呼察靖和迟立已面显焦急,此次大贺,固然有愚敌之意,不过牧天狼军中多半将士都被蒙在鼓里。 几员大将,除了沈向东、刘策和呼察靖外,其余众人事先都不知晓,迟立也是在出兵之刻才知悉此事,若刘策守不住双峰营,诱敌之计怕也就真成了引狼入室。 呼察靖提着马缰的手紧了紧,不住的凝望着屯林道,迟立也是脸显细汗。 李落微微皱眉,难不成羌行之真将全力都押在了屯林道,军中探马已经收缩回来,以免打草惊蛇,此时也不知是否还有西戎其他的部众,正在众人焦急等待之际,突然前锋探马急报又有一队西戎骑兵,直取浅溪。 众将长出了一口气,李落也微微松了一口气,传令道:“呼察将军,命全军将士整装,浅溪不比他处,无险可守,今日我军没有戒备,一定不能让西戎冲上双峰营。” “末将遵令。”呼察靖大声领命,掉转马头亲自传令下去。 少顷,西戎大军已越过牧天狼伏兵,重兵强攻了过去,人数比之屯林道有多无少。 李落一挥长枪,大喝道:“牧天狼,随我杀!”说完双腿一夹马背,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楚影儿紧随其后。 万余牧天狼将士潮水般顺着西戎骑兵的背后掩了过去,西戎骑兵刚与浅溪的守营将士短兵相接。 李落扬声大喝道:“点火把。” 黑夜瞬间便被映的血红,越骑营齐声暴喝道:“杀!”声震长天,西戎大军背腹受敌,顿时慌乱起来,急急向右侧仓惶逃窜。 就在这耽搁之间,牧天狼已经追上了西戎后军,西戎骑兵勉强抵御,只是大军已见乱势,仓促抵挡几下,便被越骑营摧枯拉朽的冲的七零八落。 李落心静若寒谭,手中疚疯如狂风暴雨般卷向西戎部众,所遇之敌无一合之将。 侥幸未死的西戎残军,在西戎将领撕声呼喝下围了过来,拼死突了出去,越骑营紧跟其后,状若地府阎罗,收割着西戎将士的性命。 西戎残部已溃不成军,呼察靖追到李落身旁,哈哈笑道:“都说这个羌行之用兵如神,我看有些言过其实了,麾下将士这般熊包,就知道抱头乱窜,慌不择路,要是和屯林道的大军汇合还有一线生机,这下可就真的是让咱们给放牧了。” 李落心中一动,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第九十四章 虚则实之 呼察靖一愣道:“末将说羌行之名不副实......” “后面的!”李落打断呼察靖,急道。 “末将说这西戎残部若是向屯林道突围,或还有一线生机......”还不待呼察靖说完。 李落脸色大变,狂喝道:“停军,全军停止追击!” 呼察靖愕然道:“大将军?” “快传令!违令者斩!”李落寒声怒喝道。 沈向东脸色巨变,提气喊道:“大将军有令,穷寇莫追,越骑营停止追击。呼察将军,快传令。” 呼察靖一头雾水,不过军令如山,急急传令下去,牧天狼大军停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西戎残军逃了出去,几员越骑营将领策马围了过来,大声问道:“大将军,为什么不追了?” 李落望着逸出的西戎残部,沉声说道:“羌行之果然名不虚传。” 越骑营将领不满道:“大将军,错失战机可就放虎归山了。” 呼察靖低喝道:“闭嘴!”说完策马上前几步道:“大将军,这是何意?为什么不......”话音未落,突见西戎残部逃出的方向亮起了数万火把,粗略望去,少说也有三万余众。 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惊呼:“伏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羌行之。”沈向东赞道。 呼察靖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李落下令,此时越骑营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西戎将士数倍与牧天狼,猝不及防下整个越骑营恐怕就全军覆没了。 越骑营将领皆都大惊,急忙收整大军。 呼察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幸得大将军传令,要不然越骑营危矣,末将服了。” 李落摇摇头道:“我也没有料到,若不是呼察将军一语点破,今日我牧天狼怕要满营缟素。” 众将围了过来,望着远处的西戎大军,三万大军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暗藏在双峰营右翼,胜败之数,若不是呼察靖无心之言,委实难料。 呼察靖疑道:“大将军,这羌行之能算到我们会设兵埋伏?” 李落摇摇头,沈向东接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难怪狄将军如此评价。” 迟立讶声道:“难道羌行之一早便如此打算?” 呼察靖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打算?” 李落缓缓说道:“羌行之打算要我的项上人头。” 呼察靖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他是要攻右峰中军大帐!” “不错,若我军没有防备,西戎破开浅溪,羌行之便挥军直取帅营,军中大乱,这右峰极有可能被羌行之攻下,若行军有变,他也可以就势设伏,围歼我军。”迟立答道。 李落回头赞许的看了迟立一眼,迟立脸色微微一红,止声不语。 说话间,西戎大军缓缓开始后退,李落微微一叹道:“没想到这次又与羌行之失之交臂,撤军。” 大军开始后退,李落回头再望望渐渐隐去的西戎大军,喃喃自语道:“战场,战场,我还是看得浅了。” 沈向东一时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李落淡淡说道:“我把这沙场看得轻了,胜败一线之间,不知下次会否还有这等侥幸。” 沈向东拂须道:“李将军,战机向来都是稍纵即逝,哪里有人可以面面俱到,都是在搏谁能快上一线,李将军能抓住战机就是胜了。” 李落默然,如此一夜,便在美酒血光中流走。 越骑营回营安顿下来,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营地上还残留着昨夜欢歌之后的痕迹。 李落一行来到负伤将士集中之处,军中大夫正在忙碌,见到李落等前来,急忙起身行礼,李落回了一礼,着他们不必拘束,继续治伤。 怀王帐中的女子也帮着救治伤兵,所到之处伤者的呻吟声便小上许多,一个个面色和悦。 不过其他的大夫却没有这样的礼遇,若不小心碰到伤口,脾气暴躁的将士动辄破口大骂,最后还需得这些女子来换药。 呼察冬蝉还为被蒙在鼓里暗自气恼,皱眉道:“这帮无赖,怎么这么多花花心思。” 余下众男将互望一眼,会心一笑,没有应声。 第九十五章 新建术营 邝立辙上前几步,耳语道:“大将军,军中留下这些女子,实非长久之计,以后难保不会出乱子。” 李落点头道:“邝将军言之有理,我这些日子也有思量。” 转身向随行的众将说道:“我欲在军中增设一营,将军中医师、机关算计、兵甲冶炼以及山水测绘这些将士集中到一起,与其他八营不分轩轾,诸位以为如何?” 乍闻李落此番提议,众将都有些吃惊。 军中自古以战为先,这些机关算计和医师之类向来都是从属,虽说各因主帅不同,地位高下也有分别,但还从未有设营先例。 不过似乎也说不出什么不妥来,诸将一时不知该是赞成还是反对。 沈向东眼中精光一闪,赞许道:“李将军此议独具匠心,军中人才辈出,只是这些人物往日都被视为旁门左道,难有出头之日,若能单设一营,未尝不能出些奇才,他日必有妙用。” 刘策沉吟半响道:“大将军此言确实颇为中肯,不说其他,单论这山水测绘的画师,稍有不慎,就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种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行军偏出百里之遥还算是好些的,动辄数百里的也不是没有,若是能增设一营,群策群力,日后行军当不会出现怠误战机之事,末将赞成此议。” 众将议论几句,李落本就对这些俗事旧礼从未放在心上,诸将心性多为豁达,除了秦叔童外,少有古板之人,再者沈向东和刘策都已赞成,此议又有利而无害,即便答应下来。 刘策问道:“大将军,这一营不知叫什么?何人所率?是否要回报朝廷奏准?” 李落轻轻点头道:“是要奏请朝廷,此事我亲自书信一封,传回卓城。” 顿了顿,接道:“这一营,就叫术营吧,至于营中领将,就先由我来担任,以后有其他合适人选再换。” 沈向东和刘策对望一眼,见李落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 李落见状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若有异议,但说无妨。” 沈向东看了一眼刘策,见刘策向自己施眼色,劝说道:“李将军贵为军中主帅,平日的军务决断繁多,老夫以为再添一营领将,或分了李将军的心神。若李将军信得过老夫,就让老夫任术营领将。” 李落环目一扫,见诸将都颇为意动,长叹一声道:“沈先生的好意李落心领了,只是军中设营,正名分,这是改了先帝和开国十将定下的规矩,非比寻常,朝中对我牧天狼本就流言颇多,再加上我擅自斩了怀王,更是雪上加霜,若不是行风谷一役,恐怕皇上也难为我牧天狼说话。只有我任这术营领将一职,借着年轻气盛之势,才能堵住朝中的悠悠众口,不让皇上难做。” 沈向东和刘策皆都一叹,也知李落所言非虚。 自牧天狼刚到西府,朝中奏请万隆帝下令撤军的折子就没有断过。 虽说万隆帝颇为气恼,但也不能将每个谏臣都拖出去斩首,更遑论行军一路,怀王大肆搜刮,民怨极大,添了有心人的十分微词,不少自诩忠贞之士便时时进言,请朝廷下令撤军。 后来李落斩了怀王,卓城之中非但没有半分赞誉,反倒斥责李落无尊理伦常,更有正统大儒泣血死谏,恳请朝廷撤李落军中主帅一职,如此不尊礼法的初生公子,实不能统领十万大军。 只是幸得朝中几员重臣大将没有参言,万隆帝闭朝不见,这才拖到行风谷一战,也难怪当日万隆帝听到牧天狼大胜,欣喜若狂。 此次军中设营,这些俗礼旧习的学士,定会再谏,不过若是李落亲任一营领将,或可压下这些流言蜚语。 沈向东也叹了一口气道:“文人误国啊。” 李落微微一笑道:“文人空谈,不过误国者必是这些朝堂重臣或是皇家贵人,与他们没什么干系,为名所累,终是作茧自缚。” 几员大将面面相觑,没想到李落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刘策忙道:“大将军,隔墙有耳。” 李落自嘲一笑道:“传到朝堂上才好。” 说完回头向戚邵兵叮嘱道:“戚将军,上次斩杀宁厄尔峰,得了那匹白马,过些时日你派人顺道带回卓城,交与皇宫内府,还有查抄通敌叛国者和怀王的钱财,清点列账,除了抚恤战死将士亲属和犒赏三军之外,若有盈余,一并带回去。” 戚邵兵愕然道:“大将军,钱财小将打点的差不多了,怀王藏在各处的钱粮小将都已派人拉回营中,不过宁厄尔峰的战马可是一匹宝马,西戎称之为雪云踏月,在西域也不多见,比汗血宝马还要珍贵,小将这些天好生伺候着,打算让大将军乘骑呢。” 石冲等将也劝说李落留下来,若送回卓城,恐怕又成了达官贵人赏玩之物。 李落摇头没有答应,呼察冬蝉接道:“大将军,你都说物尽其用,这匹战马到了卓城还能叫雪云踏月么?” 李落神情萧索,岔开问道:“刘将军,昨夜我军伤亡如何?” “回大将军,昨晚屯林道不过千余西戎骑兵,其他都是在战马上绑些草人,末将初时也吓了一跳。此次一战,我军伤亡不过千数,西戎屯林道的扰兵全军覆没,浅溪也留下了三千余死尸,哈哈,倒是让我们白得了五千多匹战马,羌行之是偷鸡不成反蚀米。” 众将闻言都精神大振,呼察靖嘿嘿笑道:“刚过完年关,这羌行之就急急送咱们些年货来,下次留下左帅时我要好好请他喝上一杯。”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唯有呼察冬蝉还自闷闷不乐。 李落面容平静,没有太多欣喜,看了看营中的伤兵,道:“戚将军,好生医治这些伤兵,不可马虎,天气冷,莫要让营中将士冻伤了。” 戚邵兵急忙领命,李落接道:“你们各去忙吧,我四处走走。”说完让倪青牵过战马,上马离开。 浅溪。 李落缓步来到营外戍守之处,楚影儿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没有说话。 李落信步走到一名守兵旁边,这个士卒急忙要跪倒行礼,被李落扶住,看看相貌,比李落大不了多少。 李落问道:“冷不冷?” “回大将军,小人不冷。”守兵大声回道。 “军中没有小人之称,你叫什么?”李落和颜道。 “回大将军,小......我叫曾百。”士卒涨红了脸,颤声答道。 “嗯,曾百,你回去帐中休息,我替你守一会。” “这万万不可,大将军......”曾百急忙摇头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这是军令。” 曾百一呆,李落拿过长枪,站在戍守岗哨处。 曾百不知如何是好,张口结舌,待在原地不敢离开,楚影儿寒声说道:“走!” 曾百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转头看着面带黑纱的楚影儿,楚影儿不耐的冷哼一声,曾百急忙一缩脖子,匆匆跑了回去。 李落回头看了看楚影儿,莞尔一笑,凝视着前方,太阳慢慢探出了头,将两人的影子拉了好长。 李落怔怔出神,想着这名叫曾百的牧天狼士卒,却不曾问起他家乡何处。 第九十六章 假扮商旅 一队商旅,从天水州出关,越过狄州,缓缓向西戎都城朔夕行进。 今年恰逢西戎三年一次的长宁节,各地的商旅都赶往西戎。 随着西戎国力日盛,疆域不断扩张,以军力论,西戎在西域诸国可入前三之列,这长宁节也便水涨船高,放眼西域诸国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盛会。 长宁节共计二十八天,初时为皇室中人与民同庆。 前后整七日,每天一样祭祀仪式,取辞旧迎新之意; 再之后的七天,是西戎王朝以及豪门大族朝圣之日,祭拜他们的祖神巴罗,而祖神殿的圣引便依着各宗族的名望贡献,将各族宗牌在祖神殿中重新排位,以受神灵护佑。 当然并非仅限于此,排位之后殿中圣引和西戎皇室各拿出一些财物,按照殿中排位赐予各族。 排位愈靠前,则受赏越多,在西戎的权势也越大。 西戎的豪门大族祭拜完祖神之后,就轮到平民百姓和地方小族前来拜祭,这些人进不了祖神殿,只能在殿外。 甚至有些都上不了祖山,不过是在山脚望一望,听听钟鼓号角声,但其心却为最诚,许多人早早便围在祖山周围,只等他们的祖神巴罗赐福之时。 最后七日,是西戎各家各户自己庆祝长宁节,张灯结彩,接巴罗神的福引,祈求之后三年风调雨顺,家人安康,和大甘的年关极为相似。 在这之后,西戎王朝为了吸引各国商旅,还会特意再留出半个月的时日以供各国商旅交易些货物,比之以往,仅收半数课税,并在西戎四境设兵护卫。 一时西域各国行商趋之若鹜,便是远在大甘各处的商家也会来分一杯羹,西戎王朝自号天下共商,言下比之卓城的万家共商更胜一筹。 出了天水,兵祸不断,虽说西戎许诺保四境平安,不过西域地广人稀,有不少的流寇马贼,借着此番盛会大肆劫掠,西戎军队也无可奈何。 只是向来人为财死,莫论这一路凶险,时时听到的人财两空,每年前往西戎的行商者仍不曾减少过,所谓富贵险中求,一些巨商则多请护卫随行,小些的商家便搏上一搏,换来数年的富贵。 再加之近年来不知从何处时常流传的一夜巨富的传闻,引的不少人不顾这一路的艰辛,只愿自己也可成为这神灵眷顾的宠儿,能在西域盆满钵溢而归。 稍大些的商家,每年都自联合一些好友一同赶往西域,以免遭劫。 至于那些巨商,一般都不愿与其他的商家同路,向来独行,旅中护卫比之一些军队不遑多让,便如大甘的六大世家之类,少有马贼敢劫掠,更不要说这些世家或多或少都与这些马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这些商家毕竟还是少数,其他近七成都是些小行商,这些人没有多少余钱请的起武林高手护送,只得在出关之前联络前往西域的同道,凑足了人手再出关。 颇有口碑者运气好些,或可加入稍微大点的商队,这一路活下来的机会就增了几成。 如此一来,虽说要交上不少的钱财,一路上更是被人呼来喝去,但小行商莫不以能与这些大商家同行为荣,若听得有大商队要召集人手,几乎全部的小行商都会去碰碰运气,争的头破血流,引来招募之人的嬉笑嘲讽。 眼前的这支商旅却不是大商队,只是些小行商临行凑在一起,去往朔夕。 商旅靠后处,四名骑士围着两辆马车,缓缓的跟着商队前行,马车上塞满麻袋,不知装些什么。 前面车上两名男子和衣靠在车辕处,闭目养神,突然其中年纪较轻的睁开眼睛,望望日头,打了个哈欠,问道:“走到哪里了?” 旁边马上的骑士急忙回道:“大......公子,出狄州已有两日了,照着这个脚程,再有一日就到三岔口。” “嗯?”年轻男子一愣道:“三岔口?怎么选了这条道?” 骑士摸了摸鼻子道:“从狄州直接进西戎,这一路关卡不少,到了朔夕,恐怕各个商家也剩不下多少钱财交易了。若取三岔口西进,从陈河谷入西戎,能省下来近半的赋税。昨日里领头的程家召集众人商议,这些人都同意取道三岔口,属下见公子在休息便没有打扰。” “哦,知道了。”年轻男子又自闭上眼睛,少顷,睁开眼睛对身旁年长者说道:“近半的赋税,怎么这么巧。” 身旁长者拂须微笑道:“不是巧,依老夫看,不过是豺狼分食罢了。” 年轻男子呵了一声,转首对一边的骑士说道:“堂兄,你上来歇一歇,我骑马走走。” 只是旁边的骑士似没有听到,径自在马上打瞌睡,年轻男子和长者皆是莞尔,长者呼道:“吴靖。” 骑士一惊,转头说道:“叔父,什么事?” 长者微微一笑道:“长青让你到马车上来睡会。” “不用,我在马上习惯了,骑着马也能睡觉。”骑士摆摆手推辞道。 “我们可是苍洱行商,哪有这么好的骑术。”年轻男子哈哈一笑道。 骑士一呆,明白过来,嘻嘻一笑,稍一打马,靠近马车,双手微按,人已经纵身上了马车,马车未见半分晃动。 年长老者摇摇头,年轻男子接过马缰,轻点车辕,翻身上了马背,对余下三骑说道:“你们也在后面的车上歇息片刻,过了明日这一路就不平静了。” “是。”两名骑士应声道,余下一人没有吭声,侧过马身,跟在年轻男子身后。 年轻男子轻轻一笑道:“辛苦你了。” “嗯。”语调冰冰冷冷,正是九卫楚影儿。 说话者是李落,年长者是沈向东,唤吴靖的正是牧天狼大将呼察靖,其余两骑却是李落亲卫倪青和朱智。 第九十七章 加入商队 自年关战罢,李落召集众将议事,决议借苍洱行商的名头,亲往西戎走一遭。 众将本是劝阻,西戎新败,羌行之在浅溪铩羽而归,此番长宁节西戎定会对大甘商旅严加防备,若被西戎发现蛛丝马迹,实是凶险。 只是李落所料西戎定不会大肆张扬兵败之事,长宁节是西戎盛事,最多不过外松内紧,决计不会断然不允大甘的商旅进入朔夕。 届时商旅云集,西戎也不能一一查点,小心些反倒更不会惹人注意。 再者牧天狼为大甘新锐之师,与西戎交锋不多,没有多少人能识得李落诸人。 众将听罢也觉得有理,沈向东颇为意动,没有反对,其余众将多是胆大包天之人,从未将西戎放在眼里,见李落豪气过人,倒是兴奋多过担忧。 刘策谏言了几句,也应了下来,最后李落亲点了沈向东,呼察靖,楚影儿和倪青朱智无人同行。 呼察冬蝉本欲前去,不过被李落婉言拒绝,这牧天狼中若说声名显赫,当属牧蝉郡主。 呼察冬蝉虽说惋惜,但也不敢拿着李落的性命开玩笑,若是不小心落到有心人眼中,可是追悔莫及。 李落严令军中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着刘策全领大军,若羌行之有异动,皆不必理会,万事等众人回来再说。 沈向东又再叮嘱刘策不要在西府多增探马,一切与往常一般即可,刘策一一应下。 六人离了双峰营,一路快马扬鞭,昼夜兼程,急赶七日,每日近千里,快出狄州之时停马休整了半日,恰逢这队商旅也要前往朔夕,李落便与众人商议一番,加入了这支商队。 程家众人见李落一行虽说人不多,但看似都深悉武功,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再听闻来自苍洱吴姓家族,忙不倏的应了下来。 吴家是苍洱首屈一指的大族,自沈家没落,在苍洱便是以吴家为首,虽说及不上大甘六大世家,但也相差无几。 程家和其余几个大些的行商来人不时查探李落等人,沈向东一一解答。 只言带着族内子侄吴长青和吴靖出来见见世面,说起苍洱地理风俗,言语之下见地极深,一众商家莫不折服,少不了有人便暗示李落等人是否出自苍洱吴氏一族。 沈向东微笑否认,不过更添了众人的猜想,必是吴家公子随长辈出来历练,全都过来和李落等人攀些交情。 过不得一日,李落便不胜其扰,尤以楚影儿为甚。 此次出行,楚影儿不好再带着面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青铜面具带在脸上,不过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反倒惹得不少浪荡子流连忘返,欲睹真容。 楚影儿杀气渐胜,只是按耐着不好发作。 这些人不会武功还好些,可是苦了李落众人,稍不留意,周身便坠入刺骨的寒意之中,气得呼察靖就想拿起刀砍了这些有眼无珠的男子。 李落无法,告知商旅自己来断后,跑到商队后方,这些行商见李落等人不愿太多深交,也就不敢再多做打扰,这才省了烦扰。 夕阳渐落,程家几人已经招呼众人找地方安顿下来,今日早早养精蓄锐,从明日起,全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李落伸伸腰,跳下马,倪青和朱智已选了一处背风之所开始安扎帐篷。 呼察靖下了马车,帮着一起收拾行装,楚影儿也过去帮忙,倪青本欲让楚影儿在一旁歇息,不过看到楚影儿冷若冰霜的双眸,深深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再转眼瞧见楚影儿安扎帐篷的手法,却连自己这个久在行伍的士卒都极为汗颜,心中再不敢生出半点念头来。 李落和沈向东将马车拉到一起,把战马系在打好的马桩上,这些战马在出狄州之前都已重换了一批,都是没有军中标记的骏马。 李落微微一顿,问道:“叔父,我们这次从苍洱来,可有不妥?” 沈向东明白过来,回道:“长青放心,苍洱每年都有人来西域从商,苍洱的珍珠卖到西域诸国,比大甘还要贵上几分,再者易带,以物易物极为方便,不会有人起疑。不过说起来,苍洱的行商是马贼最喜抢劫的,每年惨死西域的苍洱行商不在少数。” 李落见沈向东神情暗淡,不再多问,收拾好马车,招呼众人过来吃饭,晚饭是干粮和肉干。 出了狄州,几家商旅都早早嘱托晚上切记不可生火,这几日只能就着清水吃些干粮,直到入西戎边界后才会好些。 倪青朱智初时生怕李落吃不习惯,不过李落倒没有觉得什么,吃的津津有味,两人也就放下心来。 楚影儿反是众人中最适应西域行旅的,不过众人都知趣的没有追问。 吃过饭,众人正要安歇,程家过来一人,邀李落沈向东前去商议明日里的行程。 李落微一沉吟,应了下来,和沈向东呼察靖随来人一道过去。 路上所见,这些行商全都乱七八糟的四处找地方安扎帐篷,呼察靖眉头大皱,若是真有马贼来犯,莫说齐力迎敌,就是想四散逃跑都来不及,更遑论这些人全都将自家的财物紧紧的围在中间,深怕别人偷走,将整个商队割的七零八落,没有半分人多之势。 这程姓男子边走边耻笑道:“这些鼠目寸光之辈,深怕别人知道自己贩卖的是什么,一个个都像抱着祖宗排位,连个营都扎不好,来了马贼我看他们哭都哭不及。” 呼察靖微怒,正要出言讥讽,就听李落轻笑道:“呵,来了马贼,你们不是就有时间先躲开了么。” 程姓男子一凛,缄默不语,急急引着三人向族中营帐走去。 到了程姓商族帐住所,营帐果然比一路上所见的行商安扎的都要好上不少,能见几分法度,与其他几个大些的商家环围在一处,四方都有通路,不过落在李落三人眼中,却仍是破绽百出。 第九十八章 规划路线 李落三人一进帐篷,帐中几人都起身见礼,沈向东回了一礼,同诸人打了招呼,找个地方随便坐下。 营帐颇小,众人一坐,显得有些紧促。 程姓中年人略带歉意说道:“这么晚还打扰吴老过来一趟,纪元委实过意不去。”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程当家客气了,四海之内皆朋友,我们也算是有缘,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 “哈哈,吴老快人快语,果然是性情中人。” 程纪元捧了沈向东一句,不过见沈向东只是微笑,未见欣喜。 忙一敛心神道:“帐中几位吴老都已经认识了,纪元就不必再多费舌,此次请吴老过来主要是商议下明日之后的行程。” 说完正了正身形,肃言道:“诸位都已知晓,最多一日我们就到三岔口了,这个地方是西戎、拜火和回蒙交界之处,土地贫瘠,各国都没有驻兵,真正称得上是无主之地,流寇马贼多于牛毛,恐怕这一路最不太平......”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帐中一人略带不耐的说道:“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跑江湖,这地方谁不知道,要是太平,谁还走鹰愁峡,都跑陈河谷了。” 说话者也是几个较大的行商之一,名为赵天赐,其人极为倨傲,李落等人欲加入商队之时就颇有微词,诸多阻挠,更因为程纪元为商队首领藏怒宿怨,时常争锋相对。 果然程纪元脸色一沉,眼中阴霾闪过,看了赵天赐一眼,语气生硬道:“不知赵兄有何提议?” 赵天赐打了个哈哈道:“程兄贵为商队首领,你说怎么走赵某就怎么走,岂敢有什么异议?” 程纪元脸色阵红阵白,极是气恼。 不过这赵姓行商在这支商队实力算的上最厚,只是人缘不善,常有以大欺小之事,其他两家随即齐推了实力次之的程家行商为商队首领。 赵天赐心胸狭隘,不满众人推举程纪元,便时不时的刁难一二。 耐着赵家的实力,众人都不愿得罪,帐中一时无人开口说话,极是沉闷。 沈向东打破闷局,笑道:“老夫少来西域,倒不知道这三岔口的由来,听闻程当家的如此说才觉凶险。程当家和赵当家必是走过几趟了,可否说说看明日走哪条道稳妥些?” 程纪元见沈向东解围,颔首示谢。 赵天赐虽说目中无人,但李落几人谈吐确实不俗,一路走来似是闲庭信步,未见半点忧色,锋芒内敛,自有一股世家门豪的气势。 赵天赐虽说狂傲,但也颇为忌惮,见沈向东如是说,冷哼一声,不再插言。 程纪元欲从靠近西戎一侧的这条路入陈河谷,这条路与西戎之间隔着一条名为哈兹的断山。 哈兹山是西戎与三岔口的屏障,地势险恶,干旱少雨,毒虫却是不少,几为死地,只有到了陈河谷一带,地势才会变得平坦些。 过往商旅多选这条道入西戎,避开盘踞三岔口的马贼。 等得程纪元说完,其余两商户都赞成此议,沈向东不置可否,颔首应下,赵天赐见众人望着自己,冷哼一声算是同意。 接着程纪元又再叮嘱了一些路上须多加留意的地方,沈向东稍稍指点了几句,俱是此番西进生死攸关之处,程纪元和其他两个商族莫不佩服的五体投地,即便赵天赐眼高于顶,也凝神倾听。 商议了近一个时辰,呼察靖躲在后面不住的打瞌睡,程纪元有意无意的暗示沈向东倘若真遇到马贼,就向几个大商族靠过来,一起拒敌,莫要挂心旁人,沈向东笑了笑,没有作答。 议完次日行程,几个人长出了一口气,其中一名韩姓行商叹道:“我们大甘积弱,这些年在西域从商,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深怕把命扔在路上,尸首都不知道会被埋在哪条沟里。” 程纪元也叹了一口气道:“世道乱,我们这些商人能求个平安就酬神拜佛了,朝廷谁会管我们的死活。” 另一人接道:“程兄,胡某在天水时听人说起我们大甘近些日子在狄州大胜西戎,杀敌数十万,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韩姓商人啊了一声,接道:“我也听到这个传闻,说是朝廷新晋的一位少年将军,还斩了西戎一员什么大将来的。” 程纪元点点头道:“我也曾听人说起过,不过有人说杀了数万敌军,又有人说是数十万,到底是多少,程某也不知晓。” 赵天赐阴阳怪气的说道:“无稽之谈。” “赵兄,此话怎讲?”胡姓商人急忙问道。 “不过是糊弄山野村夫的话,竟然有人会信。”赵天赐耻笑道。 “哦,还请赵当家赐教。”沈向东微笑问道。 赵天赐双目一翻,傲然说道:“赵某也听到过这些传闻,领军者是淳亲王李承烨之子李落,年仅落冠,便领了辅国大将军的职位,位高权重,哼,其实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们也不想想,狄杰狄将军从军数十年,大小百战,雄兵五十万镇守西府,都没有过像这样一场大胜,他李落从军连狄大将军的零头都算不上,莫非有三头六臂还是会撒豆成兵的仙家之术不成,刚到西府就能斩敌数十万?依我看,就是李承烨亲来,也不见得能胜过西戎左帅。” “那这西府为何会有此传闻?”沈向东拂须问道。 赵天赐轻蔑的看了沈向东一眼,道:“这还不简单,战功夸的越大,回了卓城受赏就越多。数十万,可笑至极,能杀十个都不错了。什么辅国大将军,不过是个在女人裙子下逗弄的纨绔子弟罢了。” 呼察靖大怒,正要起身教训赵天赐,李落忙一把拉住,向呼察靖微微一笑,示意无妨。 呼察靖强压下怒气,坐了回去,赵天赐还一幅洋洋自得的神情,全然不知差点惹下滔天大祸。 程纪元眉头一皱道:“赵兄,怎么说的这么难听,小心传到官府耳中。” 赵天赐白眼一翻道:“怎么,程兄想告密?” 程纪元勃然大怒道:“赵天赐,我程纪元是这等人么?” 赵天赐冷哼一声,还要说话,韩胡二人急忙起身,劝住两人。 韩姓商人劝道:“好了好了,这王府朝廷的事我们这些黎民百姓哪能管得到,莫要伤了和气。他们自有他们的富贵,我们也有自家的日子,这次能顺顺利利的回到乡里比什么都好,一路上还要相互照应,万万不能斗气啊。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这个大将军都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程兄,不要生气,赵兄只是无心之言,莫要当真,赵兄,程兄也是为了你好,万一传到这位大将军耳中,平白惹出劫难,再说程兄为人大家都清楚,怎会做出这种事来,马上到西戎了,沙场上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程纪元拂袖恼怒,不理赵天赐。 赵天赐也觉失言,勉强一拱手,算是赔礼。 第九十九章 西域蜂后 李落三人微笑不语,程纪元赧然道:“吴老见笑了。”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两位当家都言之有理,老夫怎会笑话。夜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起早。” 说罢起身一礼,李落拉过还自气恼的呼察靖,出了帐篷,程纪元要遣人送沈向东回去,被沈向东婉言留步。 离了营帐,呼察靖怒道:“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大将军怎么不让我教训教训他们。” 沈向东轻笑道:“都说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呼察将军何苦和他们气恼。” “这个姓赵的口无遮拦,信口雌黄,说的太难听了。” “呵呵,呼察将军算了,比这更难听的我也听过。”李落也劝说道,微微一顿,接道:“不过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嗯?”呼察靖愕然道。 “这些行商的死与活,我们管不了。”李落索然说道。 三人一时静了下来,快到营帐时,李落开口道:“不管何处,大甘中人的内斗都从不曾停息,就是这等关头还不忘争权夺势,堂堂一国,让西戎弹丸之地也能这般张狂。” 沈向东叹了口气道:“李将军所言极是,若是上下齐心,莫说西戎,就算强如蒙厥,也断然不敢染指大甘寸土。” 呼察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回到营帐,楚影儿三人还没有睡,等着李落回来,李落心中一暖,吩咐几人早些休息。 帐篷只搭建了三顶,楚影儿独处,李落和沈向东同住,呼察靖与倪青朱智挤在一起。 楚影儿本意不愿,揽下守夜戒备之责,李落只是不允。 西域天气寒冷,昼夜相差更大,时常还飘些细雪,李落着余下几人轮流守夜,自己也不例外,几人劝阻无果,只好领命。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李落几人早早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商队杂乱无章,一片马嘶人沸之声,呼察靖嘟囔道:“乌合之众,这样走法,长宁节过了都到不了朔夕。” 沈向东算算天数,已过了十日,明日起便是西戎皇室大族朝拜祖山之日,笑着对呼察靖说道:“怎么,你也想去祖山拜拜巴罗神?” “拜它做什么,这些人走的太慢,还不如我们从鹰愁峡直接入西戎来得快些。”呼察靖哂道。 李落从一旁走了过来,听到呼察靖抱怨,沉声说道:“堂兄,这条路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走。” 呼察靖转头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点点头,呼察靖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一路上除了李落几人,其余商旅全都战战兢兢,不少人口中念念有词,想来是在求神护佑。 途中的景色已与出关前截然不同,狄州在大甘也称的上是贫瘠之地,不过比起这里却还是好上不少。 漫天的黄土沙石,远处可见高山峻岭,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望到山顶的积雪,只是到了眼前却是一片干涸沉寂,间或有几只飞鸟走兽,看到商队也便匆匆避开,一路行来,除却几个落脚的驿站外,几乎都看不到人家。 商队行进之路,也是凹凸不平,最窄处尽容一辆马车通过,尽收眼底的皆是戈壁荒滩。 山或许本是高山,只是数千年来风沙侵袭,此时已不过是丘陵一般,被磨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除了商队行进的车马声和风声,便不曾有其他的声响。 所行一路,若是有泉水的地方,便围上几株矮树和些杂草,若是没有水,就只能看到零散的枯草,偶尔见的树木也多已干枯,错根盘杂的倚在山坳之中。 李落尚是首次得见这西域风光,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这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景色,只是其他的商户就没了心情,不时的咒骂几句。 商队颇显臃肿,缓缓的沿着黄土碎石之间的道路行进,好在这一日还算太平。 除了途中几家商户马车侧翻外没出什么异常,可笑李落等欲上前帮忙,反被拒绝,几人哭笑不得,果然如当日程家来人所说,这些行商都深恐别人知晓自己车中所贩的货物。 到了旁晚,商队停下来休息,各家商户开始安营扎寨,正在这时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骚乱,李落一愣,不知出了什么事,看似又不像是马贼来犯。 倪青打马奔了过去,少顷回报,原来方才遇到了一支商队,与己方合为一处,只是途遇的这支商队并非拼凑起来的,而是一整队商旅,虽说合在一起,但却没有什么走动,独自在李落这队商旅外安营,泾渭分明。 李落问道:“问到是什么人了没有?” 倪青挠挠头,回道:“说是叫蜂后,属下也没有听过。” 旁边一人惊呼道:“蜂后!?” “嗯?这是什么人?”呼察靖讶声问道。 身旁的行商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落几人,道:“你们不知道蜂后?” “我要知道还问你做什么。”呼察靖没好气的回道。 这个商人大喜回道:“蜂后是一支常在西域走动的商旅首领,听说美若天仙......” “是个女的?”呼察靖惊讶的问道。 商人似看白痴的望着呼察靖,拍拍脑门说道:“蜂后蜂后,哪有男人叫蜂后的,你还听不听,不听我不说了。” “听,你接着说。”呼察靖哈哈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蜂后多大年纪没人知道,只知道她从商以来,从来没有马贼敢劫她的车队,在西域,比大甘的六大世家的名头还响上不少。传闻说人长的像画里的仙女一般,不少的皇家贵族、世家公子都想亲近,可是蜂后洁身自好,这些好色之徒都没有得逞。听说还有人散尽万贯家财,就为能见蜂后一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所到之处,人人争相护送,其中有的是一国之君。出关入关连税都不用交,在西域风光无限,我们要是有幸能和她一道去朔夕,这一路上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要是哪伙马贼敢不开眼,抢劫我们,到时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商人一幅一荣俱荣的模样,陶醉的喃喃说道:“说不定还能看到蜂后的模样呢。” 李落几人微微一怔,没有想到在西域行商中还是这等人物,呼察靖哦了一声,转身接着收拾起来。 商人见李落几人平平淡淡,没起一丝波澜,奇怪的问道:“怎么,你们不高心么?” “嗯,高兴。”呼察靖头也不回的回道。 李落笑了笑,帮着倪青朱智扎起帐篷来,留下这个商人愣在当场,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第一百章 马贼首领 这一晚,商队一扫前些日子的压抑,时不时传来说笑之声。 蜂后商队晚上生起了火,映得人影灼灼,不过营内井然有序,营外还有护卫把守,看似确是颇为不凡。 呼察靖按耐不住,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对沈向东说道:“叔父,要不我们也生些火,烤点肉吃?好几天了,都是干粮清水,嘴里都淡出味了。”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这才几天,你就馋成这样。还是不要惹人注意的好,我们又不是这些行商,且再忍耐几天吧。”说完看了看己方商队之中急不可耐的也跟着生火做饭的商户,摇了摇头。 呼察靖见李落没有说话,悻悻坐下道:“这尊菩萨好大的架子,程纪元几个过去拜见,结果连营门都没让进,嘿。” 李落抬头看了看远处蜂后的营帐,淡淡说道:“祸福难料,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是。”几人应道。 第二日,商队早早收拾停当,等着蜂后的这支商队动身,急忙跟在后边,向陈河谷走去。 有大商队在前带路,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众商旅心情极好,就是程纪元也很是高兴,虽说吃了闭门羹,但也难掩眉宇间的欣喜。 李落骑在马上,望着前方整齐的蜂后商队,不知在想些什么,呼察靖纵马赶到李落身边问道:“长青,有异常?” “没有,只是太静了。”李落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商队正北突然扬起一阵尘土,卷起一道黄龙,朝着商队直直奔了过来。 李落眉头大皱,呼察靖也瞧见了,眯着眼睛凝视了片刻,沈向东和楚影儿几人围了过来。 呼察靖便望便说道:“这个速度该是骑兵,扬尘杂散,不是行军,人数约莫近千,看样子像是马贼之流。” 果然应了李落的一句祸福难料,蜂后的商队此时也留意到了马队,停了下来,撤到一旁的高地,戒备起来。 反观李落所处的这支商队,好多人还不明所以,不知前方商队为何停下来,等到远处骑兵近了,这才慌乱起来,一时鸡飞狗跳,若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好多人想到蜂后的营中避难,都被护卫挡在外面,更有人苦苦哀求起来,只是这些护卫全都无动于衷,冷声呼喝,没有放一人入营。 呼察靖一扶刀柄道:“我们怎么办?” “先等等看。”李落淡淡说道。 程纪元几人也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荒野之地若是落单突围,无疑是羊入狼口,无奈之下,急忙大声招呼众行商靠在一起,紧挨着蜂后的商队,这次蜂后的护卫倒没有再驱赶一众行商。 李落一行六骑随着众人聚在一处,来犯骑兵越来越近,商队中不少人哭了起来,嘈杂无章,胆小者干脆就瘫倒在地。 李落暗叹,这队行商也有五百之数,非是没有一战之力。 程纪元大声呼喊,却被淹没在哭声之中,商队本就松散,竟然连防御的阵势都摆不出来。 程纪元眼中狠色一闪,正要招呼李落几人靠到自己这边来,却见李落六人策马立在人群之中,神态自若,一时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马队狂奔而至,夹杂着骑兵的呼啸声,手中明晃晃的马刀已是清晰可见。 看到森严戒备的蜂后商队,马贼似乎也没有料到,放缓了马速。 到了近前,一位看似首领的马贼一扬手,整队人马停了下来。 呼察靖一看,嘿嘿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给我一百人,就能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楚影儿冷冷的哼了一声,沈向东笑道:“哪里去给你找一百人?” 呼察靖摸摸鼻子,脸色微微一红道:“咱们六个杀他几个回来,再扬长而去也不是难事。” 李落看了看四散的一众行商,再看看已准备弃营的程纪元几人,没有说话。 马贼首领在蜂后的营前转了转,打量了片刻,扬声问道:“不知是那路的神仙?” 蜂后商队的护卫头领寒声说道:“我们是西域蜂后的商队,你是谁?报上名来。” 马贼中一阵骚动,看来这蜂后在西域的名气果然极大,马贼首领一滞,不想会碰到蜂后的商队,颇有些棘手。 马贼首领怪笑一声道:“没想到碰到青夫人了,真是出门遇贵人。青夫人艳冠西域,不知道可在营中?某家有没有这个荣幸一睹青夫人芳容。” 护卫头领冷哼一声,一字一句说道:“报上你的名字,滕某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沈向东咦了一声,讶道:“这个蜂后麾下还有这等高手,看来不简单啊。” 李落点点头,这滕姓护卫方才说话,暗含内劲,是一个内家高手。 众行商见蜂后的名头镇住了马贼,皆都缓过神来,止住哭声,大气也不敢出,深恐马贼注意到自己。 果然马贼首领脸色微微一变,语气转寒道:“某家贺一天,不知有没有这个资格?” 滕姓护卫冷笑一声,没有接言,显是不将来人放在眼中。 只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李落旁边一个商人惨呼一声,从一匹瘦马上直直的掉了下去。 李落信手一拂,将这名商人轻放在地上,倪青拉住马,带到一边,几人回头一看,正是昨晚向呼察靖说起蜂后的商人。 商人坐在地上喘着气,两眼无神的带着哭腔喃喃自语道:“贺一天,贺一天,怎么会碰到这个煞星。” 呼察靖奇道:“你怎么了?” 商人抬头看着呼察靖,颤抖着说道:“是贺一天啊!” “嗯?贺一天是谁?” “你......你连贺一天都不知道?”商人仿若看到一个稀世珍宝般盯住呼察靖说道。 呼察靖挠挠头,略微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商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悲呼道:“贺一天是西域漠北七大马贼之一,在西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在七伙马贼中排名最末,不过手段却最是凶残,向来杀人劫财,从不留活口,行商中都流传宁遇狂鹰,不见一天。” “狂鹰是谁?”呼察靖追问道。 商人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答道:“狂鹰是七大马贼之首。” “哦。”呼察靖平淡的应了一声,转头又再看向贺一天,商人拍拍脸颊,已不知身处何地。 第一百零一章 贺大当家 李落脸色转寒,自语道:“贺一天。” 贺一天脸色阵青阵白,半响狂笑道:“好,好,青夫人果然豪气过人,不把贺某看在眼里,这西域风沙大,夫人一路小心了。” “不劳贺当家挂念。”滕姓护卫冷冷接道。 贺一天恼羞成怒,此番铩羽而归,传出去大损颜面,不过蜂后势胜,贺一天也不敢造次,放下狠话,正准备退兵,突然看到旁边杂散的商旅,眼睛一转道:“这些人也是蜂后商队中的?” 滕姓护卫看了一眼,不理众人祈求的眼神,沉默不语。 沈向东叹了口气,问道:“长青?” 李落双眉一展,沉声说道:“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吴靖倪青朱智,摆刺马阵,蜂后商队一侧不必留防。叔父,一会你拖延些时间,若马贼来犯,楚影儿吴靖随我一道,先斩了贺一天。” “是。”众人领命,呼察靖三人急急奔走,招呼众行商掉转马车,摆出刺马阵来。这时突然营后一阵慌乱,原来程纪元四人带着各自的人手,趁贺一天还没有围过来,仓惶逃窜了出去,一时众行商人人自危,哭天抢地,好多人已起意四散逃亡。 呼察靖暴喝一声道:“别哭了,按我说的做,跑能跑的过数千马贼么?” 商队中没了主心之人,听到呼察靖呼喊,认命般按着呼察靖的意思掉转马车,最先照做的竟是方才摔落地上的商人,众人见有人动作,随即效仿起来,只是远不能与牧天狼士卒相较。 贺一天一脸残忍的狂笑道:“弟兄们,给我杀,一个活口也不留,刚才溜走的那几个,也给我杀了,谁抢到的钱财算谁的。” 马贼中分出百人,向程纪元几人追了过去。贺一天积羞成怒,欲给蜂后一些颜色。马贼面露狰狞,看着众行商仿佛一堆死人,猫戏老鼠般缓缓围了过去,至于营中车马异动,在马贼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沈向东上前道:“苍洱吴用,有幸得见贺大当家。” 贺一天桀桀怪笑道:“什么有用没用,到了阎王殿里再和别人说见过我。” 这时贺一天身旁的马贼耳语几句,贺一天双眼一翻,看着沈向东道:“苍洱吴家的人,倒也不虚此行,就看看你吴家的珍珠换不换得来你这条老命。”说罢一挥手,大喝道:“除了这老匹夫,其他的都给我杀了。” 沈向东长笑一声,压过马贼的呼喝,缓缓说道:“贺当家,不知道多少钱财能请你网开一面,放过我们?” 贺一天心中一凉,沈向东看似老弱,没想到也是个内功高手,羞恼成怒道:“全杀了,一个也不留!” 身旁的马贼一愣道:“大当家的,那这个吴用呢?” 贺一天扬手抽了一马鞭,骂道:“你聋了?没听到我说话?” “大当家的,吴家也是大甘豪族,要这老匹夫是吴家本家的人,杀了他恐怕会有后患啊。”身旁马贼忍痛急急劝道。 “狗屁,他吴家在苍洱耀武扬威,到了西域,还不就是个泥鳅,能翻出什么浪来?信不信老子先砍了你?”贺一天喝骂道。 “是,是。”马贼一缩脖子,不敢再劝。 说话间,三人来到李落身边,呼察靖低声说道:“摆好了,将就着能用。” 李落嗯了一声,向沈向东说道:“沈先生,一会你与倪青朱智善后。” 沈向东见李落直言其名,此番定不会善罢甘休,点头应道:“好,若李将军斩了贺一天,这些马贼都是乌合之众,攻不了多时就会撤走。” 众人身后的行商已知到了生死关头,皆都放手一拼,反倒少了几分害怕。六人立于营前,自有一股万夫莫敌的气势,马贼一时未敢冒进。 五十步之遥,李落一握长刀,正要说走,突地从蜂后营中传出一句慵懒的妖娆女声:“贺大当家。” 李落一顿,收住冲势,转头望着蜂后营中传出声音的马车,马车装饰极是奢华,四周护卫林立,必是商队首领处所。 贺一天脸色又是一变,道:“原来青夫人在营中,方才不是不将贺某放在眼里么?这会又有什么指教?” “奴家怎会不把贺大当家放在眼里,贺当家的大名在西域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只是奴家近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这才没有出来与贺当家一会,倒让贺当家误会了。” 贺一天冷哼一声道:“青夫人身子娇贵,要是因为贺某再染上风寒,那这西域还有贺某的容身之地么?” 青夫人微微一叹道:“奴家不过是个弱女子,怎比得上贺当家纵横西域,未尝一败。奴家行商多年,时时都有人在耳边说起贺当家呢。” 贺一天脸色减缓,看来蜂后一番话颇合了心意,哈哈一笑道:“岂敢,比起青夫人来,贺某不过一介草莽罢了。”顿了顿,接道:“不知青夫人唤贺某有什么事?” “草莽多雄豪,”青夫人语气一转,柔柔说道:“奴家想和贺当家讨一份薄面,放过这些商人。” “哦,贺某只听闻青夫人从商无往不利,原来还有一幅菩萨心肠,贺某佩服。” “贺当家谬赞了,奴家和他们也算有缘,实不愿因为妾身的关系让他们丢了性命,还望贺当家体谅。” 贺一天看了看李落身后的商队,行商们都一脸恐惧的望着自己,心中的怒气消解了些许,再看这堆商人七零八落,一瞧便知没有什么油水,方才只是想出一口恶气,现在青夫人给了台阶,贺一天略一沉吟道:“既然青夫人开口,贺某怎么也要给夫人面子,今天我就饶过他们的狗命。” 呼察靖冷冷的看着贺一天,若不是李落未下令,早就纵马杀向贺一天了。 “那奴家先谢过贺当家。” “先不忙谢,贺某行事从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你们把身上的钱财留下,赶紧滚回大甘,下次再让我碰到,别怪贺某刀下无情。”贺一天一扬马刀,指着李落几人轻蔑喝道。 “贺当家,”青夫人似是不悦,道:“你要了他们的钱财岂不也是要了他们的命?还请贺当家高抬贵手。” “哈哈,青夫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走江湖了,何时听过贺某像今天这般仁慈,若不是青夫人为他们求情,哼,他们不过都是野狼口中的肉食。”贺一天讥笑道。 第一百零二章 马贼退去 青夫人沉默下来,李落身后的行商不少已经意动,若能在贺一天的手下保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确有很多人如青夫人所说,要了钱财也便是要了他们的命。沈向东一使眼色,若贺一天执意取财,先下手为强。呼察靖和楚影儿微微一点头,握了握兵刃。 青夫人又再开口道:“唉,既然如此,那他们的钱财就由奴家来付好了。” 贺一天眼珠一转,竖起拇指赞道:“青夫人果然热肠,不过刚才你也听到了,这队行商里可有苍洱吴家的人,身上说不定藏着多少珍珠,不知道青夫人愿意出多少?” 青夫人语气转冷道:“贺当家,莫不是你想连奴家也洗劫上一番?奴家只听到他叫吴用,可没有听到他是来自苍洱吴家。倘若真是苍洱吴家的人,贺当家莫非今日想得罪奴家和这位老先生不成?” 贺一天一凛,打了个哈哈道:“贺某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怎敢在青夫人面前放肆。”顿了顿,猥亵笑道:“贺某听闻夫人手下的歌姬个个貌美如花,不知道能否赏赐一二?” 话音刚落,李落扬声说道:“多谢青夫人援手,只是马贼贪得无厌,夫人家眷,岂能随便送与他人,若是良善人家还好,万万不可送给这些饿虎饥鹰之辈。” 此语正合呼察靖心意,若让几个女子换来一时平安,依着呼察靖的心高气傲,断然不会接受。 只是身后的商人却不这么想,一个个死死的瞪着李落几人,若不是面前还有马贼,都想跑过去吐上几口口水。 贺一天转头戏谑的看着李落道:“吆,还是个怜花惜玉的雏儿,放心,爷也是同道中人。” 李落将手探到怀中,捏住大罗鬼面具,正要取出,蜂后营中又再传出青夫人的声音道:“这位公子真是古道热肠,胆识过人,不过方才你们护着这些商人,这时候反又不要奴家的帮忙了,一旦交手,恐怕要死伤不少人。” 李落不顾身后商旅的低呼责备之声,淡淡说道:“为人做事,但求心安,要用几个女子换在下平安,身安心却难安,不要也罢。再说夫人未必会将女子送给这些马贼吧。” 青夫人呵呵一阵轻笑,娇声嗔道:“你这个小孩子啊,年纪不大,倒像个老学究,老气横秋的。” 李落微愣,还是第一次有人唤自己做小孩子,呼察靖暗骂一声不知死活。 贺一天不耐烦的打断道:“青夫人,既然不领你的情,就让贺某代劳,送他们归西。” 商队中突然抢出一位商人,爬前几步,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哭喊道:“贺爷饶命,贺爷饶命。”说完指着李落说道:“贺爷,我们不认识他们,只是在出狄州的时候,他们死活要同我们一道走,都怪那个程纪元,不知收了他们什么好处,也不管我们反对,执意要把他们留下来。贺爷饶命啊,真的不管我们的事,都是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冲撞了贺爷。”说完又不停的磕起头来。 身后数位商户开始附和,辱骂李落多管闲事,不知好歹。李落和沈向东平平淡淡,没有把这些恶言恶语放在心上,不过呼察靖四人杀气暴涨,却是动了真怒。 贺一天阴笑道:“晚了。” 不过贺一天颇忌惮青夫人,不明蜂后意向,虽如此说,但却还是按兵不动。 众商旅一边苦苦哀求贺一天,一边抱怨谩骂李落几人,青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公子,你还要为这些人出头么?”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青夫人笑道:“也是,方才公子就说但求心安,奴家多问了。”说完语气冷了下来,缓声道:“贺当家,奴家手下的歌姬没有带在身边,不方便送与贺当家,不过奴家手边正好有一对玉狮,虽说不是价值连城之物,但也是稀罕玩意,今日就送给贺当家,算是孝敬大当家的。” 蜂后营外护卫一分,一匹快马急驰而出,马上骑者手捧木盘,上面放着两物,用红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样子。 沈向东心中一动,李落微微颔首,也留意到护卫策马而来,手中木盘上盖着的红布却连一个小角都没有扬起,小小商队之中竟然有这么多武功高手,确有些出乎意料。 来人与呼察靖年纪相仿,脸上带笑,一团和气,到了贺一天身前,将左手中的木盘伸出,右手掀开红布,露出一对玉狮。这对玉狮雕刻的栩栩如生,刀工流畅,狮身圆润无暇,玉质剔透,光华内敛,确是一对上品宝玉。 贺一天眼中贪色一闪即逝,垂涎三尺道:“青夫人,一对玉狮换这么多人的性命,贺某是不是亏了些?” 呼察靖一提马缰,喝道:“我还从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我们的命在自己手中,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身后数个商旅破口大骂起来,呼察靖怒视着贺一天,未加理会。 青夫人淡淡说道:“奴家本是孝敬贺当家一件玩物,不过贺当家却想用这些人的命来和奴家换,那就依贺当家。”顿了顿,接道:“奴家以为足够了。”语气已渐生硬。 贺一天面露狠色,转即笑道:“青夫人误会贺某了,贺某怎会用这些夫人没用的东西,来和夫人做买卖。哈哈,青夫人既然这么客气,那贺某却之不恭了。” 说完使了个颜色,旁边一名马贼上前几步,从笑脸男子手中拿过玉狮,男子笑了笑,策马返回了营地,临走时不忘回头看看李落几人,颔首示意。 贺一天接过玉狮,把玩了几下,入手清凉,果然是宝贝,抬头冲着青夫人的马车说道:“贺某多谢青夫人美意,以后有空了请夫人到贺某的山寨坐坐,贺某定当尽心竭力,款待夫人。” 马车中没有声息,贺一天狂呼一声,一众马贼掉转马头,正要离去,李落道:“贺一天,召你的手下一起离开。” 贺一天一顿,转身看着李落,一脸杀气,狞声说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若不是当青夫人面,贺某倒要好好调教调教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上下打量李落一眼,残忍的舔了舔嘴角。 马贼猥琐的笑了起来,李落一脸淡然,静静的看着贺一天。马车中再传出青夫人的声音:“贺当家。” 贺一天哼了一声,拿出一支讯箭点燃,讯箭发出一声利啸,升到空中炸了开来,一团紫烟久久不散。贺一天又再看了李落一眼,领着众马贼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三章 拜访蜂后 李落看着贺一天渐渐远去,呼察靖低声问道:“大将军,要不要追上去,伺机杀了贺一天?” “不用,去朔夕要紧,暂且留下他的性命,待到时机成熟,堂兄,这批马贼一个也不要留下。” 呼察靖微一抱拳,领命道:“是!” 身后的行商见马贼退走,这才放下胸口巨石,瘫坐在地,喜极而泣。听到身后传来的哭泣声,倪青皱眉问道:“公子,先生,这些人?” 李落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沈向东微微一笑道:“由他们去吧,这些商人多半怪我们多事了,不必理他们。” 倪青应了一声,和朱智将出狄州之前买的两辆马车又自拉回队尾处,除了些忠厚人家外,过半商旅都没有好颜色,甚至有人恶语相对,数落起来。 倪青强忍怒气,只做没有听到。这些商人见倪青朱智挪开了马车,急急忙忙也将各自的马车收紧,推推搡搡争吵起来,好不聒噪。 蜂后商队自贺一天退走后,便没了声息,营中护卫解开防备,将马车重新列阵,准备继续赶路。 沈向东见状说道:“长青,今日承蜂后之情,该当拜谢。你们二人可要随我同去?” 李落点头应道:“好,叔父做主即可。”说罢和呼察靖随着沈向东来到蜂后营前,却见己方商队中几个心思活络的商户,借着今日之事,已然前来和蜂后套些交情,在商队左近,携礼拜会青夫人,只是皆被守营的护卫挡在了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脸的尴尬。 见到沈向东三人前来,其中数人都转过头去,更甚者还有人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若不是有蜂后护卫在,恐怕会恶言恶语相向。仅有一人似觉有些愧疚,微微冲三人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李落三人没有放在心上,李落看了颔首示意的商人一眼,轻轻一笑,也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三人下了马,沈向东上前几步,对蜂后护卫道:“苍洱吴用,多谢今日蜂后援手之德,冒昧前来拜会贵夫人,不知能否请列位通传一声?” 还不待蜂后护卫答话,就听身旁一名商人冷哼讥讽道:“不自量力!” 呼察靖看了一眼说话之人,微微一哂,转头仔细打量起蜂后的行阵来,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不知道我们的阵列在吴公子看来可有什么纰漏之处?” 呼察靖不加思索的回道:“首尾护卫远远少于中间处,探路的骑兵派的不好,人数应有多有少为上,多着探,少者传,以营中讯号为记,若不然遇到强敌,会有全军覆没之危。” “吴靖!”沈向东喝道,“不可妄言。” 呼察靖一激灵,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正是送玉狮的那位护卫,此时正一脸的惊喜和笑意,见到呼察靖回头看自己,急忙一拱手道:“公子见识不凡,原来这行进途中还有这么多说法,我们都不曾注意,吴公子不亏为世家翘楚。” 呼察靖打了个哈哈,抱拳一礼,闪到沈向东身侧。沈向东责怪的看了呼察靖一眼,一礼道:“老夫侄子年不更事,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护卫连连摆手道:“吴先生多虑了,贵侄所言我们确不曾留心,我对这商队行进的阵列并不在行,不过若吴公子所言有理,那我们还要多谢吴公子指点。” 身旁方才讥讽李落三人的商人靠近一步,谄媚笑道:“蜂后手下能人辈出,高手济济,小小一个队列怎可能还会有什么疏忽之处?真是井底之蛙。” 护卫微微一笑,一团和气的回道:“这位同道过奖了,术有所长,就是一国之君也不见得能网罗尽天下英才,更不要说我们只是一个商家,说到排阵布兵,与这几位相比我们可是远远不及。” 商人没想到护卫并不领自己的奉承之言,讪讪一笑,退开几步,不敢再说话。 三人见这护卫不卑不亢,言谈之下如沐春风,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之态,心中都暗赞一声。沈向东说道:“不知这位豪杰怎么称呼?苍洱吴用,特来拜会夫人,以谢夫人方才援手之恩。” 护卫看了看空手而来三人,再看了看候在一边的几名商人,李落三人回过神来,皆是一脸的尴尬。护卫哈哈一笑道:“我可算不上什么豪杰,在下柳州徐残歌,今日有幸得见苍洱英豪,果然名不虚传,残歌三生有幸。” 见三人只是客气的回礼,并未有半分异常,徐残歌略一狐疑,接道:“请诸位稍等片刻,我去通禀夫人一声。”说完向一礼,返身回去营中。 其他几位行商一脸嫉妒,没想到蜂后的侍卫对李落几人如此看重。少顷徐残歌匆匆出营,颇为遗憾的说道:“实不凑巧,夫人身子不适,方才贺一天退走已经睡下安歇了,劳烦几位空跑一趟,残歌实在过意不去。”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岂敢,还要请徐英雄莫怪我们叨扰。夫人可有什么大碍?老夫粗懂些医术,若有用的着的地方,请徐英雄知会一声。” 徐残歌眼睛一亮,略微沉吟一下道:“原来吴先生还精通医术,等残歌回去和夫人通禀一声,不过夫人今天确有些倦乏,晚些残歌再请几位过来。” 沈向东言了一声谢,带着李落和呼察靖返回了营地。 徐残歌又再和颜对几位行商说道:“诸位也请回吧,还要赶路,莫要误了时辰,今日之事诸位要谢就谢这位吴先生,我们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说完微微一笑,辞别而去,几位行商颇不是滋味,徘徊了片刻,各自回去了。 商队重又开始行进,再不复初时的兴高采烈,无人敢再大声说笑,全都蒙头赶路。李落一行仍是走在最后,随着商队向朔夕进发。 众行商羡慕的看着前方的蜂后商队,不想凶名远播的贺一天在蜂后面前也不敢造次,不过却有人私下偷偷议论,这蜂后在西域与不少马贼有联系,说不定本身就是马贼之一。 李落几人听到,皆是一叹,倒是那位两次与呼察靖交谈的行商特地赶过来向李落几人道了声谢,言下对呼察靖几人极是佩服。 第一百零四章 神医鬼谷 商队行进不到一个时辰,方才弃众而逃的程纪元几人狼狈的赶回了商队,只是出去之时有四家商户,回来时却只剩下程韩胡三家。 赵天赐一行已不知踪影,想必凶多吉少,这三家折损了不少人手,货物也仅剩半数,全都垂头丧气的跟在商队最末,不复出发时的意气风发。 李落几人看到程纪元,打了声招呼,程纪元神情一暗,没有应声,装作没有看见,低头赶路。 商队中其他商户不免冷言冷语,几人自知理亏,谁也没敢反驳。 到了傍晚,商队停了下来,安营休整。李落着呼察靖点起篝火,烤些肉吃,呼察靖大喜,招呼倪青朱智两人,兴冲冲领命而去。李落和沈向东莞尔而笑,再想不引人注意已是无望,李落便索性不再理会。 吃过饭,呼察靖酒饱饭足,正和倪青朱智天南海北的闲扯,楚影儿不时的往火堆里加些枯枝,一个人呆呆出神,李落就着火光看书,沈向东见状问道:“长青,在看什么?” 李落放下书,笑道:“前些日子有位故人送我一本医书,闲来无事打发点时间。” “哦,什么医书?”沈向东勾起兴趣问道。 李落合上医书,递给沈向东道:“万里闲云。” “咦?”沈向东接过医书,奇道:“好奇怪的名字,老夫还不曾听说有医书叫这个名字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道:“鬼谷老人!” 一旁的呼察靖不明所以,问道:“叔父,谁是鬼谷老人?” 沈向东紧皱着眉头,急忙翻开医书,看了几眼,又将医书合上,双手递还给李落道:“长青,这可是一本奇书,小心收好了,莫要落到旁人眼中。”李落微微一笑,接过医书。 沈向东这才对呼察靖说道:“这鬼谷老人是个天纵之才,除了医术通天外,用毒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绝。说到武功,江湖中向来无人愿意自承第二,不过论起医术,这位鬼谷老人若说自己第二,那无人敢妄言第一。” “这么厉害?”呼察靖不相信的看了看李落手中的医书一眼。 朱智笑道:“公子爷,你可是孤陋寡闻了,这鬼谷老人的大名在大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传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通,端是了得。只是为人性格孤僻,难以接触,王侯将相都不看在眼里,以前王......家主亲去拜会,还曾被拒之门外。”说完敬佩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微微一呆,轻拂医书,没有说话。呼察靖颇为气恼的说道:“今天怎么说起的人我都没有听过,难不成真像那商人说的,我是井底之蛙。”说罢苦恼的摇摇头。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吴靖,话不能这么说,你长于武功,这些山野奇人没有听说也是情理之中,今天我们遇到的贺一天,还有马贼之首的狂鹰,老夫也不曾听说过,老夫痴长你这么多岁,你若是井底之蛙,那老夫算什么?” 呼察靖也是一笑,随即便抛之脑后。沈向东转向李落道:“长青,不知有无机会引见,老夫想拜会拜会这位鬼谷老人。” 李落抬头,看了楚影儿一眼,楚影儿也正看着李落,李落怅然道:“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鬼老已经仙去了。” “啊!?”沈向东极是遗憾的唏嘘叹道:“医者不自医,老夫又错过了一位世外高人。” 楚影儿冷冷接道:“鬼谷老人并非死于疾病。” “哦,那是为何?”沈向东讶声问道。 楚影儿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缓缓闭上眼睛,楚影儿微微一顿,沈向东见状已知事出有因,便不再追问,正要岔开话题,就听楚影儿说道:“鬼谷老人死在卓城。”说完闭口不再言语。 沈向东见李落和楚影儿异状,已知鬼谷老人之死与大甘皇室脱不了干系,不再追问,哦了一声,添了添火。一时静了下来,呼察靖也不再与倪青朱智两人谈笑,靠着火堆发呆。 李落又再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医书,轻声说道:“鬼老不仅是死在卓城,更是死在大甘皇城之中。” 顿了顿,接道:“万隆皇帝听闻鬼老医术高绝,便遣人请鬼老前来卓城,欲授以御医总领之职。只是鬼老性格异于常人,本不愿前来,不过迫不得已,无奈只好答应。万隆皇帝便让其研制可延年益寿,青春永驻的丹药。此举原本有违天合,实非鬼老所愿,再加上鬼老之名招嫉,一些小人时常作梗,设计陷害鬼老,差点被万隆帝一怒之下处斩。最后虽说没有问斩,不过也被软禁在皇室之中,郁郁寡欢,心结难解,最后气郁而亡。在皇宫中,我曾见过鬼老几次,厚颜被鬼老结为忘年之交,鬼老临终前将毕生所学著称一书,赠与我,言道一身无有他求,但愿能如这万里闲云般,自由自在,便是这本医书的来由。算算时日,应是叔父在卓城的第二年间的事。” 沈向东明白过来,也是惋惜的叹了口气,不过见李落似是不愿多说,便没有再问。这时楚影儿接了一句道:“当日带鬼谷老人前来卓城的是宫中九卫。” 正在这时众人见程纪元走了过来,皆都止住言谈。等到程纪元走进,沈向东起身笑道:“程当家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快请坐。” 程纪元脸色微红,赧然道:“纪元厚颜前来请罪,还望诸位莫要责怪。” “程当家说的哪里的话,坐下说。” 程纪元挨着沈向东坐下,难为情的说道:“今日纪元所作所为,怕遭大家耻笑了,只是纪元不过来赔罪,纪元实在是心中难安。” 李落微微一笑道:“程当家言重了,马贼来劫,又非是程当家泄露的行踪,大难临头,自保之举乃人之常情,程当家莫要放在心上。” 程纪元急忙说道:“纪元本本分分,与这马贼绝没有半点关系。”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我们从未怀疑程当家与马贼通风报信,程当家不用自扰。” 程纪元叹了一口气,道:“晚些时候我才听到旁人说起,今日马贼前来抢劫,几位挺身而出,侠肝义胆,端是大豪杰,真英雄,纪元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沈向东轻笑一声道:“程当家听到的当不是这般讲的吧。” 程纪元一呆,随即打抱不平道:“这些行商全是见利忘义之辈,几位冒死维护他们,他们反倒不领情,恶语中伤,纪元真是替几位不值。 这一路,多亏有我们扶持才能走到此地,一会功夫便翻脸不认人,实在是薄情寡义之徒。” 呼察靖冷哼一声,程纪元一缩脖子,讪讪闭口。 几人谁也没有接话,程纪元颇不自然,坐立难安,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低声说道:“纪元听闻蜂后对几位另眼相看,虽说冒昧,但有几句话,纪元不吐不快,还请吴老见谅。” “哦,程当家有话请讲。” 程纪元四处查看一番,生恐有人偷听,呼察靖不耐烦的皱皱眉头,程纪元急忙又再压低声音道:“这蜂后在西域可不是等闲之辈,纪元听闻她与不少马贼暗地里都有勾结,帮马贼打理抢劫来的财物,是西域最大的销赃商人。今日之事,未必不是蜂后设下的圈套,故意卖个人情给我们。” 第一百零五章 蜂后营帐 李落轻咳一声,就听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几位都还没有歇息啊,太好了,夫人身子刚好些了,听到几位午时前来探望,夫人先谢过几位,请恕怠慢之罪。不知吴先生是否方便随残歌一行,夫人在帐中等候几位。”正是徐残歌。 程纪元脸色大变,低下头不敢去看徐残歌。 徐残歌看也没有看程纪元一眼,笑着对沈向东几位说道。 沈向东起身一礼道:“如此便有劳徐英雄了。” 徐残歌连连摆手道:“吴先生折煞残歌了,若先生看得起残歌,就唤我的名字吧,不要再称我为英雄了,要不然让夫人听到该责罚我了。” 程纪元惊呼一声,抬头看着徐残歌问道:“尊下是柳州徐残歌?” 楚影儿眼中精芒一闪,随即隐去。徐残歌没有理会程纪元的惊呼,笑着望着楚影儿说道:“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 李落对沈向东说道:“叔父,你看?”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好,老夫斗胆就倚老卖老了,贤侄请带路。” 徐残歌大喜,点了点头,领着沈向东三人向蜂后营中走去。程纪元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徐残歌怎么会在蜂后营中?” 楚影儿盯着徐残歌的背影,半响冷冷对倪青朱智说道:“你们留在营地,我出去走走。”说罢起身隐入黑暗之中。 四人穿过商队,路上所遇行商皆都躬身向蜂后侍卫打招呼,徐残歌团团作揖,没有半点轻视之意。 众人看到跟随徐残歌的李落三人,全都窃窃私语。 只是四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虽说声音压的颇低,但几人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徐残歌回头正要说话,却见李落三人一脸淡然,笑道:“三位果然非等闲人家啊。” 沈向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一行人到了蜂后营帐,有徐残歌带路,护卫谁也没有阻拦,看到徐残歌,皆都恭敬一礼,徐残歌一一回礼。 到了帐前,徐残歌高声说道:“夫人,吴先生和吴公子前来探望。” 帐内传来白日里的女声说道:“快请进来。” 李落三人走进蜂后营帐,营帐中和暖似春,一点也觉不出是大漠飞雪的寒冬腊月。 帐内装饰极为考究,刺花的绣帷,轻轻柔柔。随着李落三人挑帘而入微微摆动,红木的塌几,雕刻的极为精致,或飞禽,或走兽,或是日月草木,皆是栩栩如生。 桌几之上已是用白玉盘盛满了瓜果点心,即使在这寒冬之际,竟然有牧天狼营中都不曾有的南方鲜果,白玉衬着红红绿绿的果子,煞是好看。 桌几之后的锦榻也是富贵华丽,飞针引线的刺绣下,图案似要活了过来,便是李落自幼生于王侯之家,也暗暗吃了一惊。 营帐正中立着一个大火盆,点的也是上等的木炭,没有一丝烟尘。 正对着帐帘处,铺着一片雪白的兽皮,不知是何种动物的皮毛所制,全然看不出半点罅隙。兽皮之上,端坐着一位女子,众人望去,仿佛若轻云蔽月,飘飘若流风回雪。 远处看去,皎若初升朝霞;再走的近些,灼若芙蕖出渌波,仪态纤纤得衷,修短合度,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一派似水柔情的绰态,媚于语言。 身着罗衣,似珥瑶碧华琚,戴金翠首饰,点缀明珠,艳光迫人。见李落三人进帐,女子双目含情,俏笑凝望。 呼察靖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好一位美人。” 沈向东和李落虽说早有预料,不过见到这位名满西域的蜂后,也是吃惊不少。 还不待沈向东说话,蜂后便稍稍一欠身,轻柔说道:“不知贵客到来,还有怠慢之处,请各位英雄莫要见怪。” 沈向东洒然一礼道:“夫人言重了,是我们唐突在先,岂敢责怪夫人。” 蜂后抿嘴一笑道:“残歌,还不快请三位英雄坐下,到了帐中,还站着说话,传出去恐怕别人要笑我们不懂待客之道了。” 徐残歌嘻嘻一笑,引三人落座。 李落环目一扫,除了己方三人外,帐中还坐着几人,有白日里喝退贺一天的滕姓护卫,还有一位老者,眯着眼睛正自斟自饮,见到李落三人进来,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 帐中还有两名侍女,帮着给众人斟酒添茶,不时给火盆中添些木炭,偷闲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三人,不过眼神却在呼察靖身上停留的时间更多些。 沈向东谢过徐残歌,和李落呼察靖坐下,拱手一礼道:“今日多谢夫人援手,我们才幸免于难,他日定还夫人之恩。” 滕姓护卫冷哼一声,显是听闻白日里三人空手而来之事,再加上沈向东出言似是敷衍了事,颇为不满。 蜂后嗔怪的看了滕姓护卫一眼,浅笑道:“吴先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举手之劳。贺一天在西域倒行逆施,若不是奴家有心无力,真想替枉死西域的行商除了这个恶贼。” 徐残歌哈哈一笑道:“夫人,不若让我去杀了他,替夫人出了这口恶气。” 蜂后微微一叹道:“我们只是本分行商,大甘和诸边几国都放任不管,我们也难有做为。这贺一天多少还给奴家一些薄面,若我们强出头,恐怕以后在西域就寸步难行了。” 呼察靖接言道:“嘿,这些马贼人人得而诛之,留他们在世上也是祸害,夫人若是不便出手,就让给我们叔侄好了。” 蜂后掩嘴巧笑道:“贺一天要是知道他有这么多豪杰惦记着,怕是后悔的死的心都有了。”说完眼珠一转,调皮的说道:“如此说来,白天里是奴家多事了,平白救了贺一天一命。” 呼察靖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沈向东连连摆手道:“夫人过虑了,行商参差不齐,能守住性命都已经是大幸,我们几人岂敢奢望替天行道。倒是几位豪气干云,令吴某大开眼界。白天听闻夫人身子抱恙,可有什么大碍?” 第一百零六章 祝老往事 蜂后微微一笑,显是不信沈向东所言,轻声回道:“不妨事了。” 转眼看着呼察靖道:“吴少侠侠肝义胆,奴家佩服。听残歌说起,少侠对行军布阵,颇有见地,若得机会,还要请少侠不惜赐教呢。” 呼察靖看了李落和沈向东一眼,见两人未有异色,笑道:“雕虫小技,怎入得了夫人法眼。” 滕姓护卫正颜接道:“吴少侠过谦了,滕某看的清楚,这些乌合之众不过盏茶功夫就能列出阵来,滕某虽说不懂军阵,不过看起来有攻有守,杀机暗藏,端是了得啊。” 徐残歌点头接道:“不错,吴少侠还指点了残歌几句,都是残歌闻所未闻之事。” 沈向东拂须笑道:“呵呵,都是鄙侄信口乱说了几句,倒给诸位添了麻烦。” 呼察靖摸摸鼻子,不以为然。正自饮酒的老者双目一睁,眼中精光一闪隐去,沙哑说道:“吴先生真人不露相,白天行商所列的阵势应该是大甘军中赫赫有名的刺马阵,这个军阵传自大甘建国之时长胜十将之一的无智将军,人称落地秀才的华无心,虽说在大甘广为流传,不过能得其中真谛的已是不多,就是一些行伍将军也未必能操练的这般娴熟。” 蜂后咦了一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称呼?长胜十将怎会还是个落地秀才?” 老者没有答话,端起酒壶又自再斟上一杯,蜂后娇嗔道:“祝老,当心你的身子。” 老者摇头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蜂后无奈的叹口气,不再劝解。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还不知尊下如何称呼?” 老者把玩着酒杯道:“老朽行将入土的糟老头子罢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 徐残歌接道:“祝老也是真人不露相,哈哈,沈先生,祝老大名可比残歌响上不少,江南的才子若算上十指之数,祝老必在前三之列。” 老者苦笑一声道:“什么才子,现今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见过哪个才子靠着残酒度日的?” 沈向东双眉一挑道:“祝先生可是出自江南乘风好去万里山,才尽西窗百步梅的梅山祝家?” 老者似是一呆,咧嘴自嘲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老朽的半亩梅园,可惜梅庄已经不在了,哈哈,老朽祝行帆,吴先生不知听闻过没有?” 沈向东和李落皆是一震,沈向东起身一礼道:“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得见祝先生,乃吴某幸事。” 祝行帆也起身回了一礼,不知是起身急了还是酒喝的多了,连连咳嗽起来,侍女急忙上前轻拍后背,才止住咳声。呼察靖低声问道:“这老头很有名气么?” 李落莞尔一笑道:“堂兄,让你多读书,你偏好习武。祝先生出自江南名门梅山祝家庄,学富五车,天下间的读书人莫不以能见祝老先生一面为荣。” “啊,是个有名气的读书人。”呼察靖恍然大悟道。语毕帐内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祝行帆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错,吴少侠,老朽就是个稍有名气的读书人。” 沈向东责怪的看了呼察靖一眼道:“吴靖,休得妄言。当年江南一带贼寇肆虐,祝老散尽家财,率领乡民抗击流寇,保一方安宁,在江南人人称颂,端是一位了不起的豪杰英雄,不可不敬。” 李落接道:“不错,当年流寇肆虐,又有魔门中人暗中扶持,断流山一战,祝先生一力抵抗魔门数位高手,据传先生与魔门高手同归于尽,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祝先生,长青有礼了。”说完向着祝行帆深深一礼。 祝行帆一愣,就是蜂后几人也是一脸吃惊的看着祝行帆,想来祝行帆从未说起过此事。李落恼色一闪,歉疚的看着祝行帆。祝行帆哈哈一笑道:“这位公子不必着恼,都过去这些年了,再说当年老朽与魔门的恩怨都已了解,若不然,老朽岂能活到现在。” 徐残歌起身说道:“祝先生,残歌恨不能与先生身旁摇旗呐喊,若魔门中人还敢寻上门来,先得过残歌手中的长剑。” 祝行帆含笑点头道:“老朽先谢过徐少侠,不过魔门中人也不见得全是十恶不赦之辈,哈,说出来也无妨,当年老朽这条命还是魔门中人救得。” “哦,还有这等事?”滕姓护卫也惊诧问道。 “呵呵,断流山之战,江湖中人所知不多,老朽也好奇吴公子如何得知此事。当年老朽被魔门三子围困,说来惭愧,老朽虽自号文武双全,不过比之这些魔门高手来却还是差了不少,久战之下,老朽难得脱身。眼见不支之际,也算是命不该绝,遇到了魔门的一位奇人,大罗刀端木沉舟。不过数招,就逼退了魔门三子,还是这位大罗刀念在魔门一脉,任三人离去。放言若有人敢再找老朽麻烦,皆为大罗刀下亡魂,说完飘然离去,老朽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祝老顿了顿接着道:“等到老朽回到祝家庄,家中已是一片废墟。后来才知道老朽被围前后,几个儿子都已战死,老朽心灰意懒,便一心求死,终日买醉,只想让魔门来人杀了老朽,一了百了。不曾想大罗刀一言既出,江湖之中竟然无人敢找老朽,就连那些流寇见到老朽都避的远远的。嘿,老朽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可笑坐井观天,小瞧了天下英豪。再后来若不是遇到青夫人,老朽不知道是何处的一堆白骨。” 众人一片唏嘘,宽解了祝行帆几句,滕姓护卫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枯寂岭,大罗刀,没想到竟有这等威势,有机会定要讨教讨教。” 祝行帆抬眼看了滕姓护卫一眼道:“滕峰,你若碰到大罗刀,千万不可轻言讨教,依你的武功,接不了他几招,大罗刀杀性极重,一时不慎,恐怕性命难保。” 徐残歌见滕峰似有不服,便笑道:“滕兄,你可得听祝老劝,想当年大罗刀在卓城,杀退大树寺解空和尚和宫中第一高手九命萧百死,在定北军数千将士围困下全身而退,这等功夫,放眼江湖,除了那几位不出世的几位高人外,恐怕无人能敌,我等遇见了,还是避开为妙,省的端木前辈一时性起,拿咱们磨刀,到时候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徐残歌说的风趣,滕峰也不着恼,哈哈一笑,应了下来。呼察靖上前一礼道:“原来祝先生是这等英雄人物,吴靖有眼不识泰山,敬祝先生一杯。” 蜂后还不等祝行帆说话,截道:“吴少侠,可不能再敬酒了,祝老只许喝茶,你敬祝老茶最好。”说完柔声接道:“你们啊,论起英雄来就不管奴家了,累得奴家也要站起来和你们说话了。” 祝行帆哈哈一笑道:“说起来陈年旧事就没完没了,果然人一老,这话也就多了,喧宾夺主,该自罚一杯。”说完举杯和呼察靖同饮,随即招呼众人坐下,蜂后为之气结,轻抚香额,苦笑不语。 第一百零七章 事在人为 众人又再落座,徐残歌笑道:“祝老,你还总说你老,你看看,吴先生都知道你的威名,我说了我的名字,吴先生都不曾听闻过。” 滕峰讶声说道:“吴先生在江南行走,怎么没有听过柳州徐残歌徐大公子的盛名?” 蜂后美目连闪,看着沈向东几人。沈向东抱拳一礼道:“老夫近年少有在外,还真不知道徐少侠的名头,请恕老夫孤陋寡闻。” 徐残歌摆摆手道:“吴先生,莫要听滕峰的,残歌一介游子,哪有什么名气。” 沈向东回道:“不过看少侠身手不凡,必是声名显赫,老夫久居故里,已有数年不闻江湖事,此次若不是带着家中两位幼侄出来见见世面,恐怕到死也不会再踏足江湖了。” 蜂后娇笑说道:“吴先生早该带着两位公子到江湖上走走了,奴家还能早点结识两位公子,今日两位公子临危不乱,可是让残歌滕峰赞叹不已呢。” 祝行帆叹了一口气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吴先生后继有人,足慰平生矣。” 沈向东摇头笑道:“还差得远,以后多多磨练或能成器。” 祝行帆定神看了看呼察靖,道:“晚间听闻残歌说起吴少侠指点探马之事,颇得三味,少侠可是从过军?” 呼察靖嘿嘿一笑道:“祝老果然见多识广,吴靖所言确是传自军中,不过我没有从军,家中有数位长辈都曾在军中任职,吴靖也是听他们说起才知晓的。” “哦?原来吴少侠还是出自将门世家,苍洱吴家老朽倒也有几位相识之人,不知道和少侠怎么称呼?” 沈向东接道:“我们非是来自苍洱吴姓世家,只是恰巧同姓罢了。” 蜂后见沈向东不愿多说,便岔开话题道:“天下同名同姓者都有不少,更莫论只是一个姓氏,方才说起大甘长胜十将之一的无智将军华无心,奴家只是听过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又称落地秀才呢?” 沈向东转头对李落说道:“长青,你来说说。” 李落向蜂后微微一礼,接道:“华无心本是一介书生,残商末年,朝廷昏庸无道,朝政皆为权臣把持。无智将军本有惊世之才,只是无人赏识,屡次科考,都不曾高中,心灰意懒之下便开始云游四海。所到之处,贪官污吏鱼肉百姓,饿殍遍野,华无心心郁难解。酒醉之后在酒楼题下了一首反诗,不想被朝廷鹰犬知悉,便把华无心抓起来入了大狱,定了叛乱之罪,要斩首示众。也算他命不该绝,恰逢太祖李夏,见华无心有几分文采,随即用五两银子保了华无心一命。华无心感念太祖之恩,相随千里。初时太祖并不收留,最后实在纠缠不过,便应了下来,不曾想华无心才智高绝,慢慢受太祖器重。” “当年太祖起兵反商,华无心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心思。后人才有龙侯权重,无智知心之说,就是说无智将军华无心才是太祖真正的心腹之人。其后烽烟四起,华无心领军作战,虽说手无缚鸡之力,但深谋远虑,谋算过人,犹善布阵。太祖见其算计太重,便取了无智之号,告诫华无心。只不过华无心受尽冷眼,心性颇有些乖张,所攻之城,残商鹰犬一个不留,杀伐过重,十将的排名才比较靠后。不过说起才学,就连龙侯都叹为观止。” “晚年四海平定,著了一本兵书《兵家百阵》,将生平所学都留在这本兵书之中,大甘军中的军阵过半都习自这部兵书,至于这落地秀才的称呼,倒是华无心自嘲之言,非是旁人起的称呼。” “咦,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蜂后惊叹一声道:“大浪淘沙,多少风流人物,可惜大甘再不复当年的盛景,万里江山,只剩下一个淳亲王和一个狄杰勉力支撑,害得像奴家这样的商人也受尽欺辱。” 徐残歌笑道:“夫人,西府不是还出了一个淳亲王世子李落么?行风谷一役,斩飞天,退左帅,风头之劲,一时无二,我看说不定大甘又要再出一员虎将。” 蜂后轻摇玉首道:“这位小王爷名头太胜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能平安过得几年还好,就怕锋芒毕露,惹来旁人的暗算。” 祝行帆接道:“如今的大甘,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若不能动其筋骨,再平平庸庸这么几年,大甘李氏恐怕凶多吉少。李承烨虽说有些将才,不过守土尚可,让他震朝纲,恐怕还没有这等气魄,狄杰就更不用说了,倒是这位小王爷家世好,手段狠厉,老朽倒想看看他能有什么做为。” 滕峰不以为然道:“祝老会否走眼了,滕峰听闻这个小王爷以前在卓城就是个王孙子弟,横行王城,无恶不作,这次行风谷一战,说不定只是昙花一现,借着西域轻敌,侥幸胜了一场。” 祝行帆不置可否,徐残歌沉吟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此次西征大军,麾下将士都是大甘有名的猛将,只是这些年被闲置了,就看这个小王爷能驾驭得了这些将才,就知他绝非等闲之辈,残歌倒是和祝老有一样的心思。” 蜂后轻笑道:“王府朝廷的事,我们怎管的了,这位小王爷若真有本事,替咱们翦除了这些马贼,就算是帮我们大忙了。不知道吴先生怎么想?”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依老夫看,李将军定然不会任由这些马贼肆虐,西域兵败之时,就该轮到这些马贼了。” 滕峰哼一声道:“想让西域兵败,岂是易事。” “事在人为,出兵之前,天下人谁也没有想到西域宁厄尔峰会死在西征大军的手中吧。” “好一个事在人为,残歌敬吴先生一杯。”徐残歌举杯向沈向东一礼说道。 沈向东微笑示意,举杯同饮。蜂后嫣然一笑道:“看吴先生和两位公子谈吐不凡,倒有几分像是传闻中的岭南宋家公子。” 第一百零八章 塞外七寇 李落微微一笑道:“天下英豪,也不见得就宋家才有,今日要是宋崖余亲来,恐怕要惊讶夫人的商队之中,尽是卧虎藏龙之辈。”说完似是有意无意的看了看蜂后身后的帷帘。 蜂后娇笑连连,不再追问。呼察靖向徐残歌问道:“徐少侠,我听人说起宁遇狂鹰,不见一天,还有七大马贼,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 徐残歌笑道:“吴少侠不必客气,唤残歌就好,我可当不起一个侠字。”说完一顿,接道:“看来几位真是少来塞外。” 呼察靖点头应是,道:“不错,此番还是第一次来西域塞外,看着商人的谈色,似是这什么狂鹰和贺一天的来头不小。” 徐残歌哈哈一笑道:“不错,寻常商人一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无不是谈虎色变。塞外一带,不比他处,连年战乱,不少人迫不得已落草为寇,有些干脆是溃散的逃兵,聚在一处,靠劫掠为生,马贼多如牛毛,这其中以七支马贼实力最强,便被冠以七寇之称。” “听徐兄弟如此说来,这些马贼委实可恨,以后遇到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呼察靖杀气一显道。 蜂后微微一叹,香唇微吐:“吴少侠,这些马贼也不尽然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只不过世道所迫,无法生计,才出此下策。天下若太平,没有多少人愿意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奴家早些年曾遇到一伙马贼,唉,姑且算是马贼吧,带着妇女幼子前来劫营,满脸的惶恐,奴家至今还记得那些人的模样。” “后来怎样了?”呼察靖问道。 “奴家实在过意不去,留了些钱粮给他们,放他们离开了。只是这些只能保得一时,粮食吃完了,无地可耕,无畜可牧,这些人终还是要再去抢劫,或饿死,或战死,总归是一条不归路。” 沈向东欣慰叹道:“夫人宅心仁厚,遇到夫人,实是福气。世道艰辛,吴靖,再遇到马贼,定要分清是非,莫要一概而论。” 呼察靖点点头应了下来。徐残歌接道:“吴世兄,像今天碰到的这个贺一天,在塞外马贼之中都是异数,没有多少马贼会像他们一样赶尽杀绝。” “天下纷争,战祸不断,固然是朝堂之罪,不过靠劫掠为生,本就不是善事,可怜这些人,枉死的商旅却又何处诉冤?本分求生,便是死也是堂堂正正,这些马贼拿起兵刃的时候,就已是错了,若是要反,还不如反一反这个天下来得痛快。”李落缓缓说道。 帐中几人皆是一愣,徐残歌若有所思,蜂后眼睛一亮,滕峰连连点头,颇为赞成李落的说法,看着李落似也是顺眼了不少。 祝行帆满满饮了一杯,大笑道:“吴公子这番话发人深省,君子当乱世立身,不错,与其苟且偷生,不如与天争命,不过没有多少人能有吴公子这般气魄。” 沈向东微微一叹,劝道:“长青,乱世纷争,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不可杀性过重。” 李落点点头,神情萧索。蜂后见状一笑道:“这些马贼中倒真有像吴公子这般的豪杰。” “哦,是谁?”呼察靖忙不倏的问道。 “便是七大马贼之首,狂鹰。”蜂后朱唇轻启,娓娓说道:“贺一天虽说也列为七寇之一,不过比之狂鹰,相差不可以里记,论起实力,在七寇中添为最末,只不过手段凶残,声名狼藉,才拿来与其他几人并列。”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茶,接道:“这七寇中,狂鹰居首,聚众逾万,纵横塞外,说他是马贼倒有些轻视了,确切的说他该算是****才对。” “愿闻其详。”沈向东惊讶的问道,没有想到商旅中人,还能如此推崇马贼,一时对这个狂鹰极为好奇。 蜂后盈盈一笑:“塞外七寇,除了狂鹰与贺一天外,余下几支马贼分别是排在第二位的蒙厥朝术,排在第三的皖刺图图格连,这两支马贼人数都有近万之众,与狂鹰有一战之力。剩下的都要差些,分别是回蒙昭平尼,平沙谷羌子桓和渤郡韩虎,这些马贼或多或少都与塞外诸国有些关系。也有一说这些马贼不少是受各国皇族支持,放任他们在塞外劫掠,一来抢些财物,二来还能影响他国的商贸,只是明处都深恶痛绝,恨不得将这些马贼斩草除根。” “只有狂鹰谁的帐也不买,我行我素,所劫多是诸国押解钱粮的军队,平常商旅很少理会,就是碰到了,也是取一些钱财,断不会将商队洗劫一空,更不要说伤人性命。还曾听闻狂鹰帮过不少的小商旅,护送他们免受其他马贼滋扰。马贼之中若是起了争斗,多是找狂鹰主持公道,在塞外所有的马贼都对狂鹰恭敬有加。狂鹰善使双刀,一长一短,在塞外旱逢敌手,在年轻一代中更是其中翘楚。在大甘武林中,他可与宋家无缺公子一争高下,麾下部众都是勇悍之辈,在塞外曾与不少军队征战,未尝一败。遇到军队洗劫村庄之事,狂鹰向来手下从不容情,深得塞外诸族的敬仰,让诸国皇族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 塞外群豪纷争,在蜂后磁性的嗓音中缓缓的流淌在众人的心间,呼察靖惊叹道:“果是一位奇人,不知蜂后可有见过这个狂鹰么?” 蜂后神色一暗,转即平复过来,低笑道:“想来是奴家的身家太薄,还提不起狂鹰的兴致。” 呼察靖惋惜的轻叹一声:“要得机会,定要会会这个狂鹰。” 徐残歌莞尔一笑道:“吴世兄要多在塞外待待,英雄惜英雄,说不定这狂鹰还会亲自找上门来,结识各位。” 几人都笑了起来,一时相谈甚欢。再闲谈了一会,夜已深,沈向东谢过蜂后,便带着李落和呼察靖两人起身告辞,徐残歌起身正要送几人回营,李落突然站住身形,徐残歌讶声问道:“吴公子还有什么事么?” 第一百零九章 大隐于市 李落定神看着蜂后,徐残歌微微一愣,滕峰似有些不喜,脸色微变,倒是祝行帆颇有兴致的看着李落,猜测李落要说什么,沈向东出奇的没有说话,站定当场,静静的等着李落。 蜂后心中微微一动,有些异样的瞧着李落。李落沉声问道:“西域流传夫人与不少马贼相交莫逆,不知可有此事?” 滕峰怒气一显,跨前几步,挡在李落与蜂后之间,冷冷的看着李落,徐残歌尴尬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得蜂后缓缓说道:“滕峰,不可无礼,退下。” 滕峰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不情愿的侧开几步,李落一脸坦然,直视着蜂后,蜂后似觉得李落目光有些灼人,微微避开,柔声回道:“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奴家确识得一些马贼,但如贺一天之流,奴家虽是女流之辈,但也耻于与他们相交。” 李落展颜一笑道:“多谢夫人,还请诸位莫怪长青无礼。”说完一礼,转身欲走,蜂后唤道:“公子留步。” 李落转过头来,颔首道:“夫人请讲。” 蜂后缓缓起身,美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落,突地霁颜一笑,百媚丛生,轻声说道:“奴家青桑,还望公子莫忘记了。” 李落一愣,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说完和沈向东呼察靖返回了营地。 且说蜂后帐中,蜂后斜倚在锦榻之上,帐中的侍女都已不在,只留下祝行帆,徐残歌和滕峰三人,祝行帆还自斟自饮,蜂后出奇的没有理会,低头沉思。 滕峰不满的说道:“这个吴长青,真不知好歹,竟敢这般出言不逊,哼,早知这样,还不如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蜂后抬头看了看祝行帆,问道:“祝老,你怎么看?” 祝行帆咂了一下嘴,哑声回道:“非池中之物。” 蜂后又再望向徐残歌,徐残歌略一沉吟道:“不错,这几人虽说不愿透露身份,不过谈吐举止,皆为不凡,虽说这个吴公子最后有些放肆,不过看似非是无的放矢,倒像是有心之言,残歌愚钝,不知他为何要问夫人此事。” “这些世家子弟,生来都重羽翼,恐怕是担心传出去损了自己的名声。”滕峰不忿的说道。 蜂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三人若是担心声名,就不会待这么长的时间,反倒像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一般。” 祝行帆微带些醉意说道:“苍洱吴家可出不了这等人物。” 徐残歌心中一动道:“难道是无缺公子?应该不是,若是宋无缺,断然不会直呼宋崖余的名字。” “那会是谁?”滕峰皱眉苦思道。 “若不是前些日子传来消息,大甘的少年将军在浅溪破了西戎左帅的奇兵,我倒觉得他是大甘的辅国大将军李落。”蜂后轻叹一声道。 “大甘的世家门阀多如牛毛,虽说明面上比不得六大世家这般风光,不过百年底蕴的大家族不在少数,说不定又是哪个老不死的得意传人又重现江湖,如今朝廷风雨飘摇,这些家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祝行帆放下酒杯说道。 徐残歌眼睛一亮,回道:“祝老言之有理,虽说当今武林少年英杰以宋家公子宋无缺居首,不过少不得也有些低调行事的俊杰,残歌出关前曾听闻一个好友说起,魔门最近又开始活动起来,大隐于市的传人似乎也再现江湖了。” 滕峰低呼一声:“大隐于市!?残歌,此事是真是假?” 徐残歌苦笑道:“我怎知是真是假,若不是竞口相传,我都以为大隐于市只是个传说罢了。” 滕峰喃喃自语道:“魔门,大隐于市,江湖又不安宁了。” 蜂后香唇轻启,微微一叹:“江湖暗流汹涌,魔门既出,大隐于市若真是存在,恐怕也会来凑热闹,天下是要大乱了。” 祝行帆突然对着蜂后身后的帷帘处说道:“冷冰,你还待在后面做什么?出来陪老头子喝一杯。” 帷帘微动,从后面转出一个年轻男子,倒提着一把长剑,面若冠玉,目若朗星,卓尔不群,好一位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冰冷,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让人莫敢正视。 冷冰冷冷的看了蜂后一眼道:“只此一次,若再有这样的事,莫怪我剑下无情。”话刚一出,这营帐中的暖意荡然无存,却似是跌入万丈冰窟一般,冷入心肺,比之楚影儿似是更冷更傲。 滕峰微微打了一个哆嗦,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转过头不去看他。蜂后轻笑一声,没有作答。徐残歌勉强一笑道:“冷公子息怒,只是不知这几人底细,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怎还会有下次。” 冷冰扫了徐残歌一眼,面容却似万年寒冰般没有分毫变化,站在帐中也不坐下,漠然无语。 蜂后略略带些歉意的问道:“冷公子,不知方才几人你可看出什么没有?” “你说对了一件事,今天你救了贺一天一命。” “咦!?”帐中几人一脸吃惊的望着冷冰,滕峰也转过头来。徐残歌凝重的问道:“冷公子请讲。” 冷冰眉头一皱,似是不愿多说,半响开口道:“老者武功已入化境,这个商队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唤吴靖的和你有一战之力。”冷冰说完看了徐残歌一眼,不过显是没有把自己算在商队之中。 “最后一个如何?”祝行帆来了兴致,追问道。 “看不透。”冷冰眼中精芒暴涨,身上迸出逼人的战意,盆中的火光忽的一暗,火焰上仿若结了一层薄冰,就连众人的衣角发梢也悄悄盖上了寒霜。大帐之中一片死寂,只听得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徐残歌涩声说道:“怎会这样?连冷公子都看不透?此人到底是谁?”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盯着冷冰。冷冰轻抚了一下剑柄,嘴角显出一丝笑意,自语道:“端木沉舟,吴长青。” 第一百一十章 铲除剑宗 蜂后也没有想到冷冰竟然没有看出李落的深浅。 冷冰虽名不显于江湖,不过痴剑如命,剑术精绝,舍剑之外再无他物,便是强如徐残歌都不敢轻言比试。除了剑术高超外,这个冷冰更有近乎妖孽的眼力,所触人物,一望便知深浅。 只是无人知他来历,就连蜂后也不知到冷冰的根底,只知冷冰曾受过一位仰慕蜂后之人的恩情,才答应此人守护蜂后一年。平日里惜字如金,从不主动与人言谈,在这商队之中是个迷一般的男子。 “他可不叫吴长青。”蜂后伸了伸蛮腰,似觉得身上压了重物般,随意的摇摆了几下。 冷冰剑眉一挑,冷冷的看着蜂后。蜂后微掩嘴角,楚楚动人的说道:“人情世故,我可不必你差,方才离帐之时,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他直言自己记得了,不曾说起自己的名字,神态可圈可点,这三个人或是来自苍洱,不过绝非吴姓。” 祝行帆哈哈一笑道:“夫人和老朽想到一起了,这三人虽说以吴用居首,不过这个年轻人身份之贵,不在吴用之下。” 徐残歌惊叹道:“真是出人意料,姑且称他为吴长青吧,看着文文弱弱,像个清秀的少年郎一般,却没想到城府如此之深,看他年纪也不大,难道他的武功还在吴先生之上?” 冷冰仿佛又再凝成了一块寒冰,众人的惊叹和蜂后的花容,尽皆不闻,抬步便超帐外走去。 众人也无异色,已然习惯了。走到帐帘处,冷冰一顿,没有回头,径自说道:“他觉察到我在帐中,方才大帐之外暗藏一人,他们离帐之前退走了,这个人轻功在我之上。”说完挑开帐帘,没入帐外黑暗之中。 祝行帆老态全无,倏地坐直了身子,一按桌几,沉声说道:“他们到底是何人?” 蜂后娇呼一声,惊出了一身香汗,转念道:“随他们去吧,此是善缘,我们莫再要打探他们的底细了。” 滕峰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和徐残歌对望一眼,齐声领命。 李落并不曾料到自己在蜂后几人的眼中也成了一个迷,三人回了营地,楚影儿已等在帐外,倪青和朱智向火堆中加些木材,火苗窜动,应和噼叭的迸裂声,在旷野中显得格外的宁静。两人看见李落三人回来,急忙起身,李落微微一笑,招呼他们自去安歇。 商队中多数人都已经休息,营地之中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映着天上的疏星残月,别有一番塞外的风情。这时和李落几人相熟的商人偷偷跑了过来,拉了拉呼察靖衣袖,悄声问道:“吴公子,见到蜂后了?” “嗯,见到了。” “怎样?”商人急急问道。 呼察靖哈哈一笑道:“国色天香,你说的一点不差。” 商人一幅色与魂消的模样,喃喃道:“原来传说是真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看见蜂后玉容啊。” 楚影儿冷哼了一声,鄙夷的看了两人一眼。呼察靖嘿嘿一笑,没有出声。商人又再闲聊了几句,告辞回了自己的营帐。 李落一时没了睡意,坐在火堆旁,怔怔出神。 呼察靖围了过来,盘腿坐在地上,随手向火堆中扔了一枝枯木,问道:“有心事?” 李落抬头看了呼察靖一眼,沈向东和楚影儿也坐在一旁,楚影儿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李落。 李落一笑:“没有,想起了以前的事。” “卓城?” “嗯。” “卓城好么?”呼察靖一脸的怀疑,接道:“我在卓城待了不过几日,总觉得那个地方压的人喘气都难,人来人去,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总是急匆匆的。一点不像这里,虽说荒凉,但是自由自在。” “是啊,卓城的风是死的。”李落伸了伸腰,看了看天边的残月,天上的星星近的就仿佛挂在了山顶,眼前显出秋吉胖乎乎的模样,李落慢慢的在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对,对,就好像是......”呼察靖苦苦思索,却想不出到底是像什么。 “像一座坟墓。” “啊,不错,就是坟墓。咦,长青,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呼察靖惊讶的问道。 “以前有位朋友告诉我,卓城王府的风是死的。我不知道外面的风是怎样,和王府的风有何不同,出来之后才发现,岂止是王府,就是卓城,甚至整个天下,都是活少死多。”李落淡淡的回道。 “这个么,嘿嘿,那也不尽然吧。不过你这位朋友倒有些见地,不知是哪里的前辈高人?”呼察靖岔开道。 李落轻轻一笑道:“她可不是什么高人,是我王府中的花匠。” “花匠!?”呼察靖一脸诧异,仔细看了看李落,见李落没有半点戏弄之意,才知确是如此。 又再坐了片刻,李落让三人自去安歇,当晚前半夜恰是李落守夜,呼察靖和楚影儿行了一礼,各自回帐。沈向东待两人离去之后,沉吟不语,李落拢了拢火堆,慢慢说道:“我知道叔父想问什么。” 沈向东拂须的手微微一顿,沉声道:“长青你的杀性减重,恐怕和你所习的刀法脱不了干系。在营间传闻,当日行风谷一战,你所带的是一个大罗鬼的面具,又曾听将士说起你的刀法,恕老夫放肆,江湖之上这样的刀法,不会超过五指之数,除了已经失传的密宗破界刀,其中仅有一种勉强算是正道外,其余几种莫不是以狠辣著称,但若论威力绝伦,其中又以枯寂岭大罗刀为最,若真是大罗刀,老夫斗胆,长青,你还是少习为妙,日后若是为刀所困,悔之晚矣。” 李落仔细听沈向东说完,正颜回道:“叔父放心,长青省得,若真有这么一天,叔父,你们不必手下容情。” 沈向东微叹一声,说道:“江湖之中,自来有不少武人为器所制。残商末年,享誉三十三州的剑宗,便是奉剑为主,以己为仆。这些人习武初期,境界极速,只是越到后来,人性越少,若不能及时醒悟,最终便会成为兵刃的傀儡,只凭本能和剑意行事。剑宗传人后来慢慢地脾性越来越古怪,漠视遵纪伦常,视人为死物,不论缘由,动辄取人性命,更甚者飞鸟鱼虫都不放过,行事愈来愈偏激。” “太祖统一天下之后,亲令龙侯挥军数万,铲除了剑宗,只是虽说剑宗总坛被毁,但数百年根深蒂固,朝廷势大,一些漏网之鱼随即蛰伏下来,不过这剑宗以器奴人之术却散落江湖。长青所习的刀法虽然与这些不同,只是越是霸道的武功,就越是容易引人心神,一时不察,恐怕会踏上这条歧路。” 第一百一十一章 血色玉牌 李落思索半响,缓声回道:“叔父所言与当日授我刀法者相差无几,只是依我思量,所谓为器所奴者不过是为自己的执念所制,将自己的执念强加到他物之上,说到底不过是找个借口,杀人也好,救人也好,笑也好,哭也罢,都是人在做。一把神兵利器,或砍柴,或杀生,又有何分别?” 沈向东一愕,道:“长青的心思确非常人,不过人之执念,岂能随随便便看透?长青,你可有执念?你可想过若是看不透时会怎样?” 李落苦笑一声,索然说道:“怎能没有执念,我的执念在卓城,穷我一生,怕是看不透了,若看得透,我便反了这个天下。随他去吧,想的多了也是无用。”李落顿了顿,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幽谷青灯,闲度残生,只叹缘尽,莫恋红尘。” 沈向东轻笑一声道:“好一个只叹缘尽,莫恋红尘。长青心性之坚,年少一辈中罕有人能及,或许老夫多想了。” 李落点点头,微笑谢意,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商家继续赶路,蜂后商队一改昨日拒人千里之态,倒是面色和悦,队中护卫从属不时和李落所处商队中的行商谈笑几句,一时让这些人受宠若惊,不过除了滕姓护卫外,就连徐残歌都少有露面,似是也想赶些时间,早日到朔夕。 自贺一天之后,这一路极为太平,间或遇到几支马贼,见到蜂后商队,稍有见识的急急避开,若遇到不长眼的马贼,皆被蜂后帐下护卫随手打发,无人能拂其缨。几日后,陈河谷已然在望,算算时日,正是西戎大族在祖神殿中排位时分,李落几人商榷一番,入了陈河谷之后,便辞别蜂后,先行赶往西戎都城。 入关之时,西戎戍边将士见是蜂后商队,没有过多盘查,便即放行,连带李落众人也一并放行,就是过关的课税也少了数成,其他行商尽都满脸羡慕的看着蜂后商队,难掩嫉妒之情。 李落几人交过税款,沈向东和李落二人前去拜会蜂后,表明去意。徐残歌一脸遗憾,却是相聚时短。蜂后在马车中沉默半响,突然帷帘微动,一张如梦如幻般的俏脸映入众人眼中,同来的商旅,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深恐惊扰,竟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听蜂后一贯磁性的嗓音缓缓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奴家委实心有不甘,不过诸位英雄想必另有要事,青桑纵然不愿,也不好强求,只能盼下次能与诸位相逢。” 沈向东拂须笑道:“这一路多亏夫人照应,吴用铭记于心,他日夫人重返大甘之时,老夫定当前往拜会。” 蜂后微微浅笑道:“吴先生可是大英雄,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哈哈,老夫算不得英雄,不过守诺一事,勉强还说得过去,就怕到时再有叨扰。” 蜂后抿嘴轻轻一笑,烟波流动,看了李落好一会,素手轻轻从怀中抽出,摊开白玉般的掌心,露出一块血色的玉牌,向沈向东说道:“吴先生,这是奴家一点心意,还请莫要推辞。” 沈向东和李落一愣,不明所以,就听旁边传来一众行商急促的呼吸声,显是此物不凡。沈向东略一沉吟,再看看蜂后,轻侧一步,没有说话。 李落讶声问道:“夫人这份礼,虽说我们叔侄不知个中缘由,不过想必极为贵重,夫人相助在先,我们如何还能厚颜再收下此玉,多谢夫人美意。” 蜂后咯咯娇笑道:“奴家这块玉,又不是定情信物,吴公子不惧千军万马,怎么反倒怕起小女子手中的一块玉了?莫不是也疑心奴家手中的玉来路不正?” 滕峰哼了一声,还自不满李落当日无礼之举。李落脸色微微一红,颇为尴尬的回道:“夫人言重了,我怎会有这样思量。只是夫人援手之恩未谢,又受夫人馈赠,心中委实难安,还请夫人莫怪。” “唉,奴家怎会怪吴公子,只是朔夕不比苍洱,几位初来乍到,对西戎的商贸买卖似并不明了。奴家在朔夕还有几家小店,若吴公子信得过奴家,生意上的什么难事,公子可前往与血玉图案一样的商铺,只要向掌柜示出此玉,能力所及,奴家属下定会为公子办妥,也算是奴家的一点心意。” “这......”李落沉吟片刻,启颜笑道:“如此多谢夫人。”说完从蜂后掌中接过血玉,郑重收入怀中,拱手一礼道:“路天早秋,边城夜暗,夫人一路请多多珍重,他日四海升平之日,我与诸位共谋一聚。” 蜂后美目涟涟,在李落身上打个转之后,落到沈向东处,香唇轻启,低声道:“奴家盼吴先生和吴公子此去能得偿所愿,平安而归。” 诸人上前一一惜别,徐残歌叹道:“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转念长声一笑道:“你我相知便可,残歌着相了。” 沈向东哈哈大笑,朗声说道:“神州弟子今安在,天下何人不识君,吴某告辞。”说完带着李落洒然而去,一行人翻身上马,四骑并着两辆马车,绝尘而去,只余下几道身影慢慢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良久,徐残歌轻声说道:“夫人,他们已经走远了。” “嗯。”蜂后应了一声,玉容平淡,突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记住,他们是来自苍洱吴家的商人,相识于途中,相散陈河谷。”滕峰与徐残歌对望一眼,齐声领命。蜂后再驻目凝望了几眼,嘴角微动,却没有说话,轻轻放下了帷帘。 李落几人奔出了数里,沈向东微微叹了口气,呼察靖奇道:“叔父,怎么平白叹起气来?” 沈向东回头望了一眼,说道:“可惜了。” 呼察靖摸不着头脑,追问道:“什么可惜了?” “可惜了一位奇女子,花样年华却在这纷纷扰扰的乱世中求生。” 呼察靖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接道:“是有些可惜。” 李落听着两人说话,突然脑中闪过索水中那个孤单的影子,和她一方田园,几处桃花,一杯清茶,一个知己的愿望,李落心中一痛,脸上却没有任何颜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比试骑术 楚影儿在旁沉默了半响,突然冷冷接口道:“公子,先生,以后行事还是需谨慎些,西戎之地卧虎藏龙,非是善地,若我们露出破绽,此行恐怕多生变数。” 沈向东和呼察靖一愣,沈向东低头微一思量,这一路与蜂后几人相交,确没有多加隐藏,恐怕蜂后他们早已经对几人的身份起疑,只是不知他们会否猜出几人的真实身份。沈向东点头道:“楚姑娘所言甚是,此行还要多加慎重。” 李落突然开口道:“那日在帐外?” 呼察靖大吃一惊,早听说宫中九卫艺业不凡,没想到楚影儿当日竟暗藏在帐外,而自己竟没有半点察觉。呼察靖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暗自嘀咕,若是得罪了这冷若冰霜的煞星,怕是会死的不明不白。 楚影儿自不知呼察靖心中正在诽谤自己,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沈向东虽说料到楚影儿必定武艺高强,当日攻入露水大营时也有见识,不过这般鬼魅的身法还是首次听闻,不禁也吃了一惊。 李落并没有说出当日帐内还藏有一人,接道:“兵不厌诈,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若不能坦坦荡荡,我怕有一天心会乱,心乱了,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说完长吸一口气,朗声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不敬鬼神,不敬朝纲,只敬天地伦常,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堂堂正正的走一遭,也不枉身为这天地之间的人。” 许是这西域平沙万里的豪迈,让李落说出了心中从未和他人说起的心思。呼察靖大喜,连连点头,哪里还管这些话是不是大逆不道。沈向东也大笑起来,将方才的疑虑抛之脑后,自从出了卓城,沈向东才是真正的笑了一次。 李落一夹马身,转头笑着对呼察靖说道:“堂兄,我们比一比脚力如何?”说完坐骑一声长嘶,窜了出去。 呼察靖嘿嘿怪笑一声,一扬马鞭,紧随李落冲了出去。沈向东微微一滞,随即长啸一声,竟然也追了出去。三人都没有注意到楚影儿万年不化的明眸中却起了几丝涟漪。 倪青和朱智正被李落一番话激的心神动荡,突见三人已经狂奔而出,急忙紧赶马车。倪青羡慕的说道:“我也想和公子比比骑术。” 朱智还未说话,突然身旁的楚影儿冷冷接道:“上马。” 倪青一愣,张着口不知道说什么。朱智接口道:“楚姑娘替你赶会车,你还不上马追。” “这......这怎么使得?”倪青张口结舌的说道,突然感觉到楚影儿投来冰冷刺骨的目光,忙不倏的连连称谢,急忙解下马车边上的一匹战马,正欲上马,就听楚影儿说道:“上我的马。” 倪青吓得一回头,却不知楚影儿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旁,倪青急忙后退几步,差点掉下马车。 楚影儿微微恼怒,也不见身形怎么移动,素手一探,已经抓住倪青的衣领,回手扔向自己的战马,倪青大惊失色,好在武功根底颇为扎实,稳稳的骑在楚影儿的战马之上,正要道谢,就见楚影儿一双眸子正如万年寒冰般瞧着自己,慌忙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拍马身,追了出去,远远传来倪青的声音:“多谢楚姑娘。” 半个时辰之后,朱智和楚影儿才赶上四人,呼察靖正自拍着倪青的肩膀不知在说什么,倪青一脸的沮丧,李落和沈向东两人面带笑容在一旁看着。 楚影儿到了近前,见状冷哼道:“没出息。” 倪青大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进入西域之前,李落特意为楚影儿找了一匹千里无一的良驹,比之雪云踏月也相差无几,在众人坐骑中脚程最快。 楚影儿见倪青落后,便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他,没想到还是赶不上几人,李落和呼察靖同时到达,算上李落策马在先,论起骑术来还是呼察靖略高一筹,沈向东也不过差了几步。 只是倪青纵有宝马,却怎么也赶不上几人,一脸的懊恼。正被呼察靖打趣评说,不想被楚影儿一句没出息羞的满脸通红,急忙跳下马来,牵过马缰交到楚影儿手中,垂头丧气如斗败公鸡般爬上车辕,一语不发,众人皆都莞尔。 楚影儿翻身上马,冷声说道:“公子出发之时的骑术还不及你,现在你反倒没有长进,垂头丧气做什么?有这些闲情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追上公子。” 倪青愕然抬头望去,楚影儿已经转身策马离去,望着楚影儿的背影,倪青一扫颓态,大声说道:“谢楚姑娘提点,倪青定不负姑娘厚望。” 李落轻轻一笑道:“倪青,我的骑术就是楚姑娘教的,有时间不妨向楚姑娘多多请教请教。” “是,公子。” 楚影儿身形一动,没有回头,马上的影子愈拉愈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入朔夕 西戎都城,朔夕。 望着数十丈高的城墙,呼察靖咂舌道:“真没有想到,西戎的都城这么雄伟,比起卓城来,也差不到那里去。” 李落凝神打量片刻,点了点头,眼前的城墙,高约十余丈,或比卓城稍稍低了些,不过厚重犹有过之。 整面墙都是用西域特产的黄岩铸成,这种岩石在西域常见不过,最是能耐风沙侵袭,西域中人多用黄岩来修建房屋。 只是这里的黄岩极是庞大,俱是半丈方圆,整整齐齐的堆积在一起,围起了这座号称日落之城的朔夕。 城墙墙面略作打磨,没有任何的花纹修饰,仿佛这城墙便如亘古不变的大山般矗立在平沙滩以南,走得近些,还可以看见墙上残存的箭孔刀痕,一道道刻在西戎的风沙日月之中,诉说百年来西戎的刀光剑影。 不似卓城的城墙,青石上早已经声势浩大的被刻上了各式的图案花纹,恭述着先祖的丰功伟业和富贵天下的荣华。 平沙川是贯穿西戎的一道平川,西接大月楼兰等西域诸国,最东边便是西戎与大甘狄州相接的鹰愁峡。 虽说平沙川比不上大甘中原腹地一带的一马平川,不时还有奇山恶谷,不过已算是少有尚算是平坦处所,有不少的地方可以出产粮食,这在西域已经称得上是宝地。历来诸国相争极为惨烈,埋了无数的白骨。 自一百年前,西戎立国,便战火连天,前两代君主都战死沙场,第三代君主痛下决心,要在这平沙川上建一座不倒之城,穷尽两代国君,惨死数十万民众,以血汗换出了这座朔夕。 自此西戎便以此城为基,雄立西域,纵然有他国可以兵困朔夕,但这座城池却从没有沦陷,再过数代的厮杀,才成就了今日西戎位尊西域大国的声威。 朔夕以北的平滩正是平沙滩,平沙滩中有西戎境内唯一一条从不干枯的河流。 平沙河,即便是大旱之日,河流不过尺许,但从西戎立国起始,至今却从未断过,不似西域多数的河流在大旱之日都会断流,相传若是有平沙河断流之日,便是西戎亡国之时。因此这条河在西戎臣民心中极其重要,地位仅次于祖山。 平沙河以北,便是西域大国其中之二的拜火和回蒙,其中回蒙的国力较之西戎不遑多让,数十年来为了平沙川,三国数度交锋,都以西戎借地势之利稍占上风。 三国相接的广袤旷野之中还暗藏有一处险恶之地,绝峰林立,山间草木繁盛,在西域算是一处奇地,名为平沙谷,在这里盘踞着塞外七大马贼之一的羌子桓。 羌子桓借着平沙谷的险要地势,数十年纵横西域,虽有不少人虎视眈眈,欲除之而后快,不过都是无果而终。 李落一行站在北门前,凝望着黄岩城墙,粗略看去,近似有卓城一半长短,沈向东也是首次来到朔夕,看过朔夕城防,和李落对望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平沙川若在沙盘上看,似一个葫芦,而朔夕恰恰就在葫芦腰上,易守难攻,西戎历百年风雨不倒,绝非侥幸。 城墙之上,三五步便有一个西戎岗哨,手中兵刃在阳光映下,发出阵阵寒光。城门口也多加了许多士卒,皆是孔武有力之辈,目光锐利的在过往商旅身上来回探视。 李落几人正在队伍中缓缓随着人流向城门走去,突然前方传来耻笑之声,几人抬头望去,就见几个军官模样的西戎将士正对着面露震撼之容的商旅极尽嘲讽之能,商人脸含怒气,却不敢发作,低下头赶路,没有作声。 李落几人再交完税款,马车被西戎士卒仔细搜查了数遍才放他们进去。西戎不禁武风,兵刃可带入城中,只是若在城中滋事,免不了会身死他乡。 西戎皇朝立法不多,生死罪责全凭将官好恶,尤其是远来的商旅,常有为一些小事而被杀死,落得人财两空。 走进城门,若方才城外只是震惊,看到城内建筑之后,李落几人心中隐隐忌惮起来。 在旁人看来,朔夕城内的建筑算不上太高,错落有致的排布在城内。 比之大甘卓城,并非东西南北划分的极为整齐,城中道路也不像卓城般正南正北,在李落几人眼中,城中道路都刻意的绕过一个弧度,在城门位置又再汇聚起来,暗含阵法,极是利于骑兵突刺。 西戎皇城地势最高,立于城南,俯视着整个朔夕,若是攻入朔夕,西戎军队还可依皇城聚兵反击,借地势之利,驱逐来犯之敌。 李落三人对望一眼,心中不免平添几分沉重,西域诸国连年征战,所立所建皆是为了备战,大甘的歌舞升平与之相较相差不可以里记。 李落淡然说道:“西戎占据天时地利,胜之不易。” 呼察靖咂舌道:“易守难攻,能在西域称雄,也不算是侥幸。” 李落突然记起什么,从怀中取出蜂后赠予的玉牌,交给沈向东道:“叔父,玉牌由你来保管,如遇意外,毁掉此玉,莫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沈向东接过玉牌,点头应道:“正该如此。” 身旁几个入城商人在一起窃窃私语道:“怎么今年守卫比往年多了这么许多,难道朔夕出什么事了?” 沈向东心中一动,低声说道:“走吧,小心行事。” 几人随着人流向城内走去,到了近前,更觉这朔夕的建筑与大甘迥异,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以土石居多,很少见木制楼阁。房门低窄,窗户也多是狭长,仅容一人侧身而入,风沙大时,可防尘土吹到屋内。每个屋子都似是一个堡垒,即便是攻入城中,要趟过这些堡垒进攻皇城,绝非能一蹴而就。 李落颇有兴趣的打量了几眼,赞道:“羯沙端是了得。” 呼察靖奇道:“羯沙是谁?” 沈向东拂须接道:“羯沙是西戎第三代国君,朔夕便是他在位之时开始修建的。胸有沟壑,在西戎历代诸君里也算得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呼察靖哦了一声,转念回道:“能让长青和叔父都称赞的人想来不会太差,就不知道他的子孙如何?” 李落一笑道:“以后我们自会知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镇店之宝 几人随即将心思抛开,一路打听下去,寻找落脚的客栈。 幸亏来的早些,就算这样朔夕城中的客栈竟然已经满了过半,不少的客栈都已经被一些大商家预先定了下来。 一行人走了半响,才在一条小街上找到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一听租金,几人不免暗暗吃惊,小小的一间客房,竟然不比卓城内的客栈便宜。 好在几人意不在此,朱智上前讨价还价了一番,便住了进去。倪青将马车赶到院内安顿下来,两辆马车还又要交些银两,气得倪青和店小二吵了起来。 已经住下的商旅都凑了出来看热闹,几位好心的店客劝说了几句,在朔夕这已是常事,过往商旅,除非是势力极大的商家,余下这些散商,都会被朔夕的商户狠宰一笔,却还无处诉苦。 倪青低下头隐去眼中的杀意,不去看小二趾高气昂的模样,交过银两,将坐骑牵到一旁,和马车一起安顿好。李落不以为意,拍了拍倪青的肩旁,让他收拾好进去休息。 几人在店内随便吃了点东西,回房休息了片刻,朱智和倪青留下来看着行李。 李落四人出了客栈,信步沿着大街小巷四处走走,李落不时驻足看看临街商铺中的货物。 沈向东博闻识广,虽说尚是首次来朔夕,不过所遇物件,竟都能论出个七七八八,商铺店家极为佩服,莫不以为是碰到了一位行家。 溜达了近一个时辰,李落买了几株在大甘少见的药材。沈向东也随意买了几件西戎的饰物,呼察靖百无聊赖,买了些干果,边走边吃。 等到几人来到一处市集,已经有些行商在这里支起摊位,早早准备起来。 至于那些大商家却都不用这般在外抛头露面,交些银两,便可以在市集中心租用西戎备好的黄岩石屋,更多的大商族在朔夕都有自己的店面,只有在易物之时才会到这些市集来。 市集中虽然嘈杂,不过各处都有西戎士卒巡视,各路商人都很规矩,看起来似是朔夕城中最为安全之地。 李落几人在其中走了走,半数的摊位都还空着,几人随意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趣,出了集市,向客栈走去。 四人只是记得客栈的方向,不过这朔夕城内的道路有些玄机,走着走着,离得客栈越来越远,几人哑然失笑,没想到纵横天南海北,竟会在城墙之内迷路。 沈向东苦笑一声道:“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城门对着的那条大道,再折返回客栈。” 李落微微一笑,跟在沈向东身后。 再走了数刻,铁匠铺越来越多,路上形形色色的打铁营生,其中兵刃武器的商铺占了七成,余下三成才是打些农具或是家常的用具。 呼察靖来了兴致,看到长戟马刀之类都要取下来试试是否合手,李落仔细瞧了瞧,这些铁匠打出的兵刃是比大甘寻常工匠做的好些,不过精品不多。果然在进了几家店后,呼察靖就有些索然无味,打了声哈欠,摆摆手道:“不看了,咱们回吧。” 几人加紧脚步,朝着巷子外走去,突然听到侧旁一家兵器铺中传来气愤之声:“你怎么打人?”声音稚嫩,是个孩童。 李落驻足望去,见左侧一家名为神兵利器的兵器铺前围了许多人,李落眉头一皱,随即摇摇头,抬脚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方才的孩提哭喊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李落身形一顿,微一沉吟,就听身旁沈向东说道:“过去看看。” 走到人群外,听着孩童呜咽杂乱的诉说,李落几人才明白原委,原来这弟兄两人也是随着族中长辈今日才到朔夕,刚一住下。 弟弟好奇,便央着兄长带自己出来玩,想来哥哥必是推脱不过,便瞒过族中长辈,偷偷带着幼弟跑了出来。 一路玩耍,到了这家兵器铺门前,被店铺的横匾吸引,进了店堂,见堂中所挂的兵刃皆为凡品,兄长大失所望,带着幼弟正要离开。这店家却说店中还有一件神兵,言道堂中所挂不过是徒弟们练手的活计。 兄弟二人来了兴致,让这店家捧出镇店之宝,店主拿了出来,不过是一把寻常的长剑。 只是这剑虽说好些,也只是和店中悬挂之物相比,两人就要离开,没想到店主恼羞成怒,恶从胆边生,狂言凡是看过这把剑的就须得买,要价一千两。 可怜弟兄两人周身不过二两碎银,哪里凑得齐这一千两银子,被店中的伙计围了起来。兄长据理力争,反被打倒在地,痛苦不堪,弟弟趴在兄长身上,护着伙计的拳脚。 围观众人尽皆不忿,不过耐着兵器店伙计的凶神恶煞,谁也不敢上前。再者这些人多是异域他乡之客,谁也不愿意惹出事端。 此番嘈杂,引得不少临近店铺的西戎工匠过来看热闹,李落随意打量几眼,静观其变。 这店中掌柜看着四十余岁,双眼一大一小,满口黄牙,正口水横飞的指着兄弟两人破口大骂。周围围了四个伙计,嘻嘻哈哈的跟着冷嘲热讽。 店家提起年幼的弟弟,让回去取来银两赎人,孩童紧紧的抓着兄长的胳膊,怎么也不放手。 店家嫌的哭声聒噪,扬起手就要打将过去,突然听到门外围观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好英雄的人物,要真有本事,不妨去木括古城闯一闯,对着两个孩子显什么能耐?” “谁?滚出来。”店主大怒,指着人群暴喝道,围观众人也四下寻找出言之人,只是仅闻人声,却找不到说话者。 “一把长剑,出价一千两,这条街上其他的兵器铺中最贵的兵刃也不过五十两上下,再看阁下的招牌,想必这条街上手艺最好的也就是你了。”声音又再飘忽的传了出来。 店主脸色一红,大声说道:“不错,就我打出来的兵刃才值千两。” 话音刚落,就听得看热闹的西戎工匠冷冷的哼了出来,显是不满店家的大言不惭,只是大多手艺者重名声,便是明知不妥,为了羽翼,也要强自撑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巴勒神兵 嘿嘿,哈哈,阁下的一把剑值得上别家近百件兵刃,只是我不知道,想请教请教在场的诸位,究竟什么样的兵刃才值得上一千两银子?” “哈哈,要值得上一千两银子,那得是巴勒招牌上写的神兵才行。”果然一位西戎工匠面露嘲讽,讥笑回道。 “不错,不错,要是神兵,那就得花一千两,就像是大甘的七大神兵一般,要一千两都是少了。”声音微微一顿,接道:“不过有一事在下不甚明了,还要请教方才的兄台。” 方才说话者没有应声,这声音自顾自的说道:“但不知什么样的兵刃才能算得上是神兵?兄台在这一行里淫浸时日想必不短了,不知能否帮我们解答一二。” 巴勒恶狠狠的望着刚才接话的工匠,不过这个工匠的技艺在这条街上数一数二,名望远不是自己能及,再加上平日里巴勒趾高气昂,就看敢用这个牌匾就可略窥其行迹。 这个工匠打了个哈哈,说道:“要成为神兵,第一为顺,第二为韧,第三要利,这第四嘛叫做灵,只有合了这四处,方才算是神兵。” “哦,原来如此,兄台果然知之甚深,不知这四点,这把长剑能占几点?” 这个工匠扫了一眼长剑,眼中闪过嘲弄之色,没有说话,不过旁人都看得出来,这把剑恐怕是那一点都不符合神兵之属。 巴勒脸色阵红阵白,指着人群骂道:“谁在这里说话,给大爷站出来。” 声音不理会恼羞成怒的巴勒,接着道:“巴掌柜,你觉得你的剑哪处像是神兵?” “我说是神兵就是神兵,哪来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说法......”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方才说话的工匠耻笑道:“原来天下的神兵都是你巴勒说出来的,明个我也说几件神兵出来。”周围人群听罢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巴勒脸色转青,不理会嘲笑自己的工匠,目光凶狠的在人群中寻视,方才说话的声音明明就在左近,巴勒和店中的伙计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搜寻,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言之人。 这懒散的声音又再传了出来,叹息道:“原来神兵是巴掌柜自己封的,这可了不得了,以后天下兵刃就以这间神兵利器阁居首了,大家都要以巴掌柜马首是瞻,赶的巴掌柜高兴了,也封一两件神兵出来,好卖上个白银千两。” 围观众人都大笑起来,这些人大都来自五湖四海,与西戎交恶者比比皆是,见西戎工匠出丑,莫不横加嘲讽。 虽说诸西戎工匠中也有人略觉不对,不过巴勒方才盛气凌人,口不择言,这些人随即将心中疑虑抛开脑后,只看着巴勒受窘。 声音话锋一转接道:“巴掌柜,既然你说这是神兵,不妨让我们开开眼界,瞧瞧这神兵是个什么样子,也好让这两人年轻人心甘情愿的拿银子。” 倒在地上的年纪稍长的男子心中不免暗暗叫苦,自己却从哪里找来这一千两银子。 巴勒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将手中长剑抽了出来,剑身黯淡,着色竟然还有参差,不及星宿剑万一。 果然剑刚一拔出来,就有人大声说道:“这把剑怎么能值得上千两银子。”众人交头接耳起来,对巴勒指指点点。巴勒脸色青红变幻,此事若是传开,在朔夕恐怕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声音又道:“看着卖相倒是不起眼,不过好多兵刃都是其貌不扬,但实则金玉其内,不知道巴掌柜能否试上一试?” 巴勒暗暗咬牙,阴声说道:“怎么试?” “当然是用你的神兵和诸位中任一人随身所带的兵刃相击,若是你的兵刃能斩断别人的兵刃,这把长剑就是神兵了,不过若是没人敢上前,那大家自然是怕了你的兵刃,也算你这是神兵,两位小兄弟自然要买。” 巴勒听罢,不等两人回话便急急接道:“好,谁敢来试上一试?”说完舔了舔嘴角,阴狠的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果然,众人围着看热闹尚可,一旦要上前,一时却无人有这个胆量,西戎的工匠也不愿为了两个外人平白接下梁子。 不过此时朔夕风云际会,少不了浪子游侠,只是听到方才有人说话,眼见巴勒被套入话柄之中,也都乐的在一旁静观其变。 巴勒阴笑道:“既然没人敢试,那我这把长剑就是神兵,当值得上一千两银子。小兔崽子,方才你二人也承认了,快去给老子拿银子来,要不然就送你们进大牢。” 方才说话的声音突然没了踪迹,人群中数人都眉头大皱,显然没料想到会是这般结局。 正在这时,突然人群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年轻男声道:“胡说八道,这把剑丢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去捡,怎能值一千两银子?我西戎长宁节本是普天同庆,你这店家,好没道理。” 人群闪开,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少年郎走了进来,面容清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挂着几丝病态的晕红。 身周跟着三名侍卫,将少年围在正中,有眼尖者看到侍卫腰间的铁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退了出去。 巴勒正要破口大骂,不过见少年似是身世不凡,强自忍住,辩道:“他们两个已经认了我这是神兵,就得按方才说的,拿一千两银子来买,你这娃娃,少管闲事。” 一名侍卫冷哼一声,也不见什么征兆,突然闪到巴勒身前,抽出腰刀,向巴勒面门砍去。 巴勒大惊失色,好在这侍卫似是出刀并不快,急忙拿起手中的长剑一挡,就听一声脆响,巴勒手中的长剑连带着剑鞘,被侍卫手中的长刀一斩为二。 巴勒大怒,招呼店中伙计就要上前围攻,侍卫杀气大盛,手指微微一动,这时方才出言讥讽的西戎工匠突地跪倒在地,高呼羯哲。 巴勒一愣,回头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工匠,又再转头仔细打量了几眼侍卫,突然看到侍卫腰间的铁牌,脸色巨变,浑身抖若筛糠,瘫跪在地上,软成一堆。 少年让兄弟两人起身回去,随后似是在责骂巴勒什么,李落几人已经远远走开,不过听到不时传来的欢呼声,想必这少年说的话深得人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到密函 李落向楚影儿问道:“羯哲是什么意思?” “西戎的族语,意思是尊贵的王子。” “咦,这几日不是西戎王族拜神的日子么?怎么还有个王子在朔夕城里瞎逛?”呼察靖讶声问道。 楚影儿冷冷的看了呼察靖一眼,没有接话。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我看这个王子先天不足,身子骨有些单薄,祖山听说颇为险峻,必是族中长者不让他去吧。” 呼察靖装作没有看到楚影儿的神情,径自点点头道:“叔父说得有理,不过那三个侍卫的身手真是了得,方才出刀的那个,武功应该在倪青之上,怕是和钱义不差上下了,嘿,当然比我和长青还是要差些的。” 沈向东心中暗赞一声,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看着呼察靖说道:“吴靖,方才长青的传音入密,你可做的出来?还有那个少年郎在人群外逗留,恐怕你就没有留意到,若不是长青阻住你,斩断长剑的就不是那个少年的侍卫了。” 呼察靖摸摸鼻子,讪讪一笑,摇了摇头,心中也暗自诧异李落竟然有如此精纯的内功。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随后两日,李落待在客栈中没有再出去,只是让朱智找了家店铺,讨了讨价格,将随身的两辆马车上的货物卖了出去。马车上只是大甘寻常的丝绸以及织物,没什么特别之处,行商西戎的商旅十中有三都会带这类货物,毫不出奇。卖出之后,李落将所得银钱交与呼察靖几人,嘱咐不可生事,便让他们自去游玩。 第三日,用过早饭,李落着几人入房议事,进了李落的房间,就看见桌上放着几封密函,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沈向东一礼,李落点点头,请了几人坐下。沈向东看了一眼密函,问道:“长青,这是?” 李落示意几人看过密函再说,沈向东拿起密函,仔细看了一遍,脸色微变,将密函交与呼察靖,呼察靖一脸狐疑,接过后一看,惊咦道:“这如何得来的?” 李落没有应声,等到倪青和朱智都看完后,将密函烧毁,沉声说道:“此事就我等六人知晓,切不可传与第七人知悉。” 沈向东神情凝重,点头道:“好。” 李落抬头看了几人一眼,接道:“密函来自枢密院安插在朔夕的内应,不会有假。诸位怎么看?” 呼察靖望了望沈向东,没有说话。沈向东轻叹一声道:“这枢密院果然名不虚传,杨万里此人素有才名,枢密院在他手中才算是物尽其用,此番与西戎交战,枢密院举足轻重。”沈向东顿了顿,接道:“西戎左右两帅不合,我们或可在这里做些谋算。” 呼察靖颔首接道:“不错,末将也以为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未必不能破羌行之百战百胜的神话。” 李落望了望楚影儿,问道:“楚姑娘深悉西域诸事,不知有何见解?” “我?”楚影儿一愣,没有想到李落会问自己,想了想回道:“说起运筹帷幄,属下远不及沈先生。”说完看了一眼呼察靖接道:“也及不上呼察将军。” 呼察靖坏笑一声,楚影儿眉头一皱,没有理会,接着说道:“不过祖神殿在西戎地位崇尊,西戎国君也不见得能得偿所愿。” “哦,说来听听。”李落来了兴致,追问道。 “属下以前在西域时,听闻祖神殿的圣引都是女子担当,殿中另有四位长老辅佐。这圣引必是才情高绝的佳人,且是终身不嫁,以示对祖神的尊重,年岁长些便传位于其他的年轻女子,自己隐身祖神殿,任长老一职,若无大错,定会终老祖山之上,百年来从无例外。照着枢密院的密函,现今西戎国君有意娶圣引为妻,依属下看恐怕有不实之处。” 李落哈哈一笑道:“这个国君,果然很有野心。” 沈向东低头沉吟半响,缓缓说道:“以次入手倒也未尝不可,长青可有定计?” 李落微笑道:“方得到密函,我们还需从长计议,一切等回去再说吧。今日我欲启程祖山一行,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呼察靖急急接道:“好啊,咱们赶了一次长宁节,怎么也要上祖山看看,才算不虚此行。” 沈向东摇头叹道:“吴靖,我们不是来西戎游山玩水的,与西戎一战迫在眉睫,羌行之绝不会放任我牧天狼陈兵沙湖,最多半年,必有一场恶战,我们要小心为上。” 呼察靖讪讪一笑,嘟囔道:“我也没有不小心啊。” 众人莞尔,李落展颜道:“恐怕等不到半年。好了,一切照着叔父的意思,小心为上,午间一过,我们就动身往祖山一行,好在路程不算太远。” 朱智恭声回道:“公子,客栈的房间还是留着么?属下担心若我们返回朔夕,怕是各处都已经人满了。” 李落点点头道:“嗯,你交些银两,留到长宁节过罢即可。” 朱智领命,转身出了客房,沈向东几人又再闲聊几句,各自散去,收拾行装,准备赶路,留下李落在屋中独自沉思。 午间刚过,六人收拾好行囊,也没有告诉店家要往何处,牵过坐骑,缓缓出城而去。 出了客栈,就见街上不少的西戎族民都备了不少包袱,幼子妇孺一起,熙熙攘攘的往城外走去,也是赶往祖山祈福,有好些已经早早上路,剩下的多是家中颇为富足,有马车可乘的人家,便不用贪早赶路。 李落几人没有骑上马,快马行程到祖山不过日余时光,李落也不着急,随着人群向城外走去,同行的也有些他国的商旅,去往祖山看看热闹。来到城门处,人流突然拥挤起来,呼察靖皱眉道:“不出城,堵在这里做什么?” 旁边一个西戎老妇低斥道:“年轻人,小声些,前面是西戎小贤王,等他走了我们才能出城。” 呼察靖连声称谢,别过头,一脸嘲讽道:“什么小贤王,好大的架子。朱智,这人是谁?” 第一百一十七章 祖山拜神 朱智微礼道:“公子爷,西戎小贤王叫羯可天,在西戎素有名望,文才武略俱都不凡,西戎传闻下代国君便是此人。” 呼察靖讶声问道:“这个羯罗都有子嗣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楚影儿实在忍受不住,急赶了两步,越过众人走在了最前。朱智哑然失笑道:“公子爷,西戎贤王羯可天并不是羯罗的儿子,是他的弟弟。西戎自来都是皇室血脉中德才兼备者才有望立为国君,并不是如我大甘一般。” 呼察靖这才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不语。沈向东回头看了看呼察靖,摇头叹气,一幅怒其不争的模样,呼察靖脸色发红,斜眼一瞥,见朱智和倪青正暗自偷笑,喝道:“笑什么笑,快些赶路。” 突地李落低声说道:“从侧边走。” 几人一愣,不明所以,倪青眼利,低呼道:“蜂后!” 沈向东几人抬头微微一扫,羯可天正自和身旁一人低声谈笑,这人身姿窈窕,面蒙白沙,正是蜂后青桑,身后还站着两人,众人认出是徐残歌和滕峰。 呼察靖惊讶道:“传说不假啊。”说完垂下头,跟着李落和沈向东从侧边悄悄逸出人群外,绕过羯可天的护卫,出了朔夕。 蜂后几人虽说留意人群,但城中民众实在过多,加之羯可天在一旁,也不便让西戎的这位贤王窥出端倪,虽有心想再遇到李落几人,殊不知却与几人擦肩而过。 出城之时,西戎守卫倒没有多加为难,出了城,李落几人翻身上马,朝着祖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六人已到了祖山山脚,眼前景象,就是素来狂放的呼察靖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祖山有多么气象不凡。祖山并不高,远远比不上西戎他处的崇山峻岭,就是在大甘,比这祖山秀丽高耸的大山比比皆是。 虽说山上苍松劲柏。郁郁葱葱,积雪皑皑,倒也算得上赏心悦目。不过看惯大甘的名山,眼前的祖山丝毫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就是山顶的祖神殿。忽隐忽现的藏在松柏苍石之中,也不见多么雄伟壮观,比之索水沿岸的官山都颇有不及。 真正让几人吃惊不已的是祖山四周前来朝圣的西戎族民,此时已将祖山围的水泄不通,仅留出一条可过两辆马车的窄道,而这些族民全都朝着祖神殿的方向焚香叩拜,一脸的虔诚。 有些年过花甲的老人伏在雪地之中,喃喃自语,祈求祖神保佑。还有一些幼童,也跟着族中长者趴在雪地中。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更多的是西戎青壮男女,叩头行礼,皆都一丝不苟,没有半点怠慢之态。 营地各家的帐篷搭建的参差不齐,大小各异,贫富显露无疑,不过在这祖山之下却没有一个人彰显富贵,都安静的向着祖神殿叩拜,没有半点嘈杂之声。就是说话也都是低声细语,唯恐惊扰了祖山之上的神灵。 李落几人相顾骇然,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没有料想到会有眼前这番景象。李落几人早早下马。缓步走到一边,在一处空地处安扎了几顶帐篷。 许是被这些西戎族民所感,几人在搭建帐篷时都轻手轻脚,尽量不惊扰到他人。旁边有几位西戎族民见到李落诸人搭建帐篷,走过来帮忙,搭好帐篷。李落言谢,几人都微笑摆手,也不多话返身回去。 沈向东暗叹一声道:“都说西戎族民是些方外蛮族,未经教化,不过要是看了今日这般情形,谁还能说他们只是嗜杀的蛮人。” 李落看着眼前这些西戎族民,眼中未见喜怒,平静说道:“论起民心,犹胜大甘不知几许。” 倪青挠挠头道:“那我们拜么?”话刚说完,就见几人投来诧异的眼神,急忙闭口不言。 “拜吧,”李落淡淡说道,“莫论是非,守得一方安宁,就当得起我们一拜。” 几人一愣,沈向东看了看李落,沉思不语,倪青嘿嘿一笑,招呼朱智取来出城时稍带的香烛,学着西戎族民的样子,也是一丝不苟的礼拜起来。科库族向来只敬天地父母,呼察靖不便叩拜,和李落沈向东站在一旁,看着倪青和朱智焚香,倪青嘴中念念有词,隔得远些,也不知在说什么。 等到两人拜完,李落也向着祖神殿的方向深深一礼,呼察靖拉过倪青问道:“你刚才嘟囔什么了?” 李落转头看了倪青一眼,莞尔一笑,倪青一呆,嚅嗫道:“属下祈求我们牧天狼可大胜西戎左帅部众。” 呼察靖嘿了一声,说道:“你让西戎的神灵保佑你,要这么灵验,我们该把祖神殿搬到卓城才对。” 倪青一脸窘色,沈向东看了看李落,心中更是觉得李落深不可测,方才倪青喃喃自语,沈向东离得倪青与李落相距几乎一样,却也没有听清到底倪青在说什么。 正在这时,方才帮李落几人搭建帐篷的一个西戎族民走了过来,呼察靖止住说话,颔首示意。西戎男子带来一坛西戎当地出产的烈酒,递给呼察靖道:“我看你们几个穿的都不多,这西戎晚上风大,喝点酒驱驱寒气。” 呼察靖谢过,接过酒坛,西戎男子接道:“晚间祖山上是不能去的,只能等到白天殿中圣引早事过罢才会放开山路,让我们上山。” 呼察靖皱眉道:“这么多人,少说也有数万,这要上了山,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西戎男子苦笑一声道:“祈福的最少也有十万多人,当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山。”说完回头看了看身后远处的一个老妇,叹息道:“阿妈每次长宁节都来,每次都没能上得了祖山,身子越来越差了,恐怕这次是阿妈最后一次来祖山,神灵护佑,但愿阿妈能偿了心愿。” 李落几人转头看着远处佝偻的身影,呼察靖心中不忍,问道:“怎样才能上祖山?” 男子回道:“要碰运气了,像你们这些不是西戎族民的人也有机会上祖山,就看这些接引会选中谁。” 李落问道:“我们不是西戎族人,祖山之上也能容他人礼拜祈福么?” 男子笑道:“好些像你们这样来祖山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祖神都是一视同仁,只要心诚向善,祖神都会保佑,管他是哪里来的。” 李落点点头,没有再问,男子说了一会话,祈福的人陆续都起身回了各自的帐篷,有些人家家境贫寒的,干脆就和衣靠在别人的帐篷外,不过也有不少人被同来祈福的他族众人请进帐篷内避寒,祖山之下,再无纷争。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祖山圣引 第二更求订阅 方才送酒过来的男子也告辞回了自己的帐篷,搀扶起还跪在地上的老妇,送她回去歇息。沈向东一叹道:“世间难得净土啊。” 有几人见李落等人的帐篷颇为扎实,过来告了声叨扰,靠着帐篷坐了下来,呼察靖看了一眼,心中不忍,转头对李落说道:“长青,叔父,你看......” 李落淡淡说道:“把酒给他们御寒。”说完转身回了帐内,“今夜无需守夜。” 呼察靖一呆,看了看沈向东道:“叔父?” 楚影儿难得的没有冷言冷语,低声说道:“靖公子,把酒给他们就好。” 沈向东拂须道:“吴靖,莫要多言,长青心中生怒,可惜了这些西戎族民。” 呼察靖低叹一声,走过去将方才得来的烈酒送与这几人,几人连忙起身道谢,呼察靖摇摇头,回到沈向东身边。 沈向东收住声音,缓缓说道:“祖山神殿弃了如此多的族民,却为西戎豪族留出这些时日,难怪长青生怒,再者恐怕多少对大甘也有不满吧。” 楚影儿垂首道:“公子向来以人为重,只是所遇之事,多违其心意,不论再怎么才智高绝,公子也都不过刚刚落冠。” 呼察靖看了看紧靠在一起西戎族民道:“叔父,要不要让出一顶帐篷来?” 沈向东轻轻摇头道:“夜了,都去睡吧,明日且看看这祖神殿到底如何。” 第二日天色微亮,李落便被帐外私语之声惊醒,出了营帐。这些前来祈福的西戎族人早已收拾妥当,齐齐望着祖山山峰,男女老少尽都引颈而盼,满脸热忱。沈向东几人出了帐篷,围在李落身旁。 少顷,远远从祖山之上走来一群人,该是晚间西戎男子口中所说的接引。 李落驻目望去。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身着朴素棉衣,沿途所遇西戎族人。都躬身行礼。这些接引倒也一一行礼,不见丝毫盛气。 走过人群中,间或会驻足停留下来,与族民攀谈几句,这些被问到的西戎族民莫不是欣喜若狂。祖神殿的接引便在所问人群中挑选出一些来。记下名号,准许他们上山礼拜,被选中的族人都是大喜过望,跪倒在地,高呼祖神巴罗。 也不全是被问到的都能有机会登上祖山,没有选中者占了多数,不少人低声抽泣,悲喜之色形于言表。 李落几人所处之地已然靠外,不过几刻,选中的西戎族人已有过千。已经有不少接引带着选中之人朝着祖山走去。 西戎男子大失所望,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老妇眼中含泪,身子微微发抖,呼察靖暗叹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她。 突地,近处一阵骚动,呼察靖定神望去。原来是一名祖山接引到了近前,周围人群全都一脸希冀,老妇眼中乍现喜色。挣开儿子搀扶的手臂,微颤颤的走前几步,望着接引,一脸的祈求。 这接引看到老妇。微笑上前,拉住老妇的手说了几句,想来是西戎古语,李落几人都没听清是什么。 老妇嘴角抽动,泪沿着眼眶流了出来,隐入沧桑的皱纹中。只是这接引仅是说了几句,便松开老妇向他处走去,并没有问老妇姓氏,准她上山。 老妇失魂落魄的站在当地,西戎男子心中悲苦,上前揽着自己的母亲,低声开解,但凡见者,莫不心酸难以。 呼察靖大忿,正欲出言,沈向东低喝道:“吴靖,不可。”呼察靖悻悻收声。 接引四望之时,看到李落几人,李落一脸淡然,静静立在一边,余下几人各具风采,但都颇为不凡,接引脚步一顿,转向李落而来,走到近前,看着李落微笑问道:“几位不是我们西戎族人吧?”字正腔圆,竟是大甘的腔语。 李落一礼,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回道:“不是。” “哦,那为何而来?” 李落洒然一笑,走开几步,抽出腰间的长刀,在雪地之中写了一个心字,略一思量,又在旁边写了一个信字,收回长刀,没有说话。 旁人一脸的惊诧,不知道李落为何要在地上写两个字,接引也是一愣,凝神看了看雪地之中的字迹,讶然惊叹道:“好一手行云流水的字!引刀成心,以心为信,这位公子别有一番意境,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苍洱吴长青,这位是我叔父吴用,另一位是我堂兄吴靖,余下几位都是我家中族人。” “原来是天南来客,不知可愿祖山一行?”话音刚落,周围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个接引竟会选中几个外来之人。 李落道了一声谢,回道:“这位先生,长青有一事相求。” 西戎族人一片哗然,向来被接引选中之人都是感激涕零,还从未有人敢在当面直言所求。这中年接引也是一呆,不知李落所求何事,应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李落缓言回道:“我要带这位老婆婆上山。” “啊!?”人群中不少人发出惊呼声音,西戎男子也没有想到,惊讶的回头看着李落,感激之情显于颜表。 “这,”接引沉吟片刻道:“没有这样的先例......” 李落朗声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若不违祖神殿中训诫,无中自可生有,想必祖神不会怪罪吧。” 接引思索少时,看着李落说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祖神并无戒律不可如此。只是苦灯不解,不知这位老婆婆是公子什么人?” “算起来也是昨日才见过。” “哦?原来如此,公子心地良善,苦灯佩服。” 说完这位名叫苦灯的接引和颜说道:“祖山之上,原本也没有这些规矩,只不过族民逐年越来越多,上山的人也越多,如果不是选一些人上山来,恐怕祖山山口早早就被挤满了,如此一来,能上山的人却又更少了。” “先生所言不差,上的祖山的不愿下来,山下的人自然就上不去,像这样每日里上山些,再下山,确能让更多的人拜一拜祖神。”沈向东插言道。 苦灯微微一笑,道:“此为善举,也是她的善缘,苦灯怎好再做有违祖神圣意之事。苦灯只是一个小小的接引使者,各位请唤苦灯的名字吧。”说完转身走向西戎母子身边,老妇还自哀伤,孰不知峰回路转,终于能了了心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秘女子 第三更求订阅 西戎男子看到苦灯走来,恭敬一礼,低声说道:“阿妈,阿妈,别哭了,接引许我们上山了。” 老妇一愣,抬头看着儿子,沙哑颤声问道:“能上山了?” “嗯,能上山。”男子含泪说道。 老妇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直到苦灯走到身边才确信是真的,老妇急忙擦了擦眼泪,恭恭敬敬的行了拜礼。 苦灯扶起老妇,面对众人说道:“上得了祖山和上不了祖山的,都是祖神的族民,你们的诚心,祖神都会看到。不管身在何处,山上山下,西戎四境,想来却来不了的,祖神都会佑护你们,保佑我们西戎风调雨顺,长寿平安。” 西戎族民齐声颂歌,高呼祖神圣灵,虽然人人都想进祖神殿参拜。 不过看到别人得偿所愿,自己无缘上山时,出奇的没有半点嫉恨之意。固然遗憾神伤,多的却仍是祝福,仿若心中的阴暗在祖山之下荡然无存,莫论贫富贵贱,年长年幼。 沈向东心中暗暗一惊,怪不得当日看到枢密院的密函,李落会对羯罗与祖神殿圣引一事多加留意。若此事成真,西戎部众人和之利,绝非大甘能及。 沈向东望向李落,李落一脸风轻云淡,安静的看着远处的祖山,猜不出心中在想什么。 祖山,山腰。 在山脚解下兵刃,李落几人隐在人群中,缓缓向山顶走去。 虽说浅雪残存,不过李落几人都是身手高强之辈,似是闲庭信步般边走边欣赏四周的景色,间或还要分心照顾周身老弱一二。 西戎男子扶着自己的母亲走在李落几人身后,李落着楚影儿在旁搀扶,省却了不少时间。 老人一路不停的向沈向东和李落称谢,断断续续的向几人讲述祖山的传说,呼察靖听的津津有味,不时还要评上几句。一幅游玩的闲情逸致。 祖山上山的路仅有一条,最窄处仅容一人而过,一路行来,巨石耸立。石间长满了苍松劲柏,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低矮丛木,在西戎干旱之地确属少见,如今积雪未化,点缀其中。别有一番景色。 李落难得的放下心中思绪,随着西戎族人的欣喜,朝着祖神殿方向缓缓拾阶而上。 石阶零散,布满暗痕,看来有些年月了,修筑的颇为坚实,不过没有多少修饰,若不是遇到这些西戎族人,初见之时,还以为只是哪里年久的深山古庙。 天色刚亮时开始登山。到了午间,才来到山顶祖神殿前。 眼前的祖神殿便如这山路一般,朴素异常,背靠祖山的最高峰,殿前有一块开辟出来的空地,最多不过能容数百人。 殿左是一些石屋,应是这些接引和圣引长老们的居所,殿后有一条崎岖山路通到祖山最高峰祖峰处,祖峰上便是圣引观天象,聆听祖神圣谕的地方。除了圣引和几个长老外。绝不许他人踏足,就是西戎的国君亲来也不能上这祖峰,论起神圣,还在祖神殿之上。 李落一行来到殿前。老人已是气喘吁吁,若不是楚影儿一路扶持,恐怕上山都难。 刚一看到祖神殿,老人连气都不及喘上一口,便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伏在土石地面拜了起来,再看周遭众人,莫不都是一般模样。 李落暗叹一声,轻轻抚了抚老人背脊,悄然将冰心决内劲缓缓度了少许,老人的呼吸才平伏下来。 西戎男子以为李落只是宽慰自己母亲,也没在意,只是感激的看了李落一眼,跪在母亲身边,低声祷告起来,祈求祖神垂怜,保佑家人安康。 殿前虽说聚了千余人众,极是拥挤,不过相比之下山却更是安静,祈福之声几近可闻,深恐惊扰了神灵。李落心中微动,不知道远在卓城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般每天都向着神灵祈求自己能平安归来。再看呼察靖几人,都似怀着心事,脸色变幻,便是沈向东也不例外。 沈向东低声说道:“我们站的远些。”说完轻轻侧身,移到人群外,若不然几人站在这里,确显得突兀。 李落微微点头,跟着沈向东移到了人群之外。殿前的西戎族人逐一被接引引入殿中,少顷又再出来,都似换了一个人般,喜笑颜开。 沈向东低声道:“若是圣引令下,西戎族人怕是连命都可交与祖神殿。” 李落微微颔首,不少族人上山之时都带着大小行囊,出殿之时都已不见,想来是贡奉了一些财物。 这些西戎族民都是心甘情愿,未见半分勉强,传言祖神殿可决西戎皇位,非但传言不虚,恐怕犹有过之。 正在几人凝神观望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轻灵女声问道:“几位怎么不到祖神殿中看一看?” 沈向东一惊,来人近身丈余,自己竟然没有察觉。猛然抬头向李落望去,李落脸上微显讶色,许是众人诚念所引,也不曾发觉有人走到自己身后。 沈向东收敛心绪,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素服女子,一脸笑意,静静的看着几人。 楚影儿身形一动,挡在李落身前,倪青和朱智护住李落身侧,呼察靖上前几步,与沈向东成掎角之势。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女子出声,话音刚落,阵势已成。 女子眼中惊色一闪即逝,随即抿嘴轻笑道:“惊扰几位,罪过。” 几人这才定神打量了眼前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岁,身着麻衣素服,双手拢在袖中,悄然站在几步开外。安然静怡,几人莫名的心中一松,李落虽没有什么异色,不过心中却极为震撼。 眼前女子不见任何异动,只是静静的站着,一股祥和之气已然充斥在天地之间,李落微运冰心决,没有丝毫异状,竟似这女子天性便是如此。 两缕青丝随意的披在肩旁,轻眉皓目,嘴角带着一丝浅笑,面容如鬼斧神工般不见半点瑕疵。肤白胜雪,若不是出现在祖山,谁人都以为是个水乡佳人,轻轻柔柔,如同一幅大家的书画一般,让人一望之下,就心旷神怡。 容颜娇美,未施粉黛,周身上下不见金石之物,便是发梢,也只是用麻绳随意的扎在一起,清丽脱俗,李落望去,犹是这悄然而立的神态,仿佛与那株海棠下的人儿叠到了一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再次偶遇 第四更求订阅收藏 李落脸上落寂之色稍显,便即隐去,不过却落入了素服女子眼中,女子微微诧异,不知李落想起什么,年纪青青却有这幅神态。 李落定了定心神,回道:“我们不是西戎族人,能上祖山,已是大幸,怎还好厚颜入殿,再说我们怎及殿前族人的诚心,还是莫要惊扰祖神为好。” 女子嫣然一笑,不过显然不信李落所言,轻点玉首道:“不错,心中无念,不拜也罢。” 呼察靖问道:“姑娘也是上山拜祭祖神的么?好高明的轻功。” “公子过誉了,只不过是几位心神为外物所引,一时没有察觉。” “姑娘可是祖神殿中的侍奉?”李落突然开口问道。 “正是,这位公子是如何知晓的?”女子讶声说道。 李落没有回答,目光微微一转,方才几人退出殿前,无意间移到殿左边缘,恰是祖神殿中的侍奉居所之前。 祖神殿处地势险峻,除了正殿所对的一条路外,其他各处几不可落足。若单凭轻功,想欺到李落几人身后,恐怕整个天下都找不几个来。 女子见状抿嘴轻笑道:“几位请自便,我不打扰各位了。”说完微微一礼,向祖神殿中走去。 待走得远了,沈向东才缓缓说道:“看来这个祖神殿没有那么简单,卧虎藏龙啊。” 朱智接道:“不错,西域原多战事,西戎自建国到今日,这战祸就从未断绝过。祖神殿能屹立百年不倒,单凭西戎族人,恐怕力有未逮,乱世求存,没有自保之力一切都是空谈。” 沈向东赞许的看了朱智一眼,朱智慌忙躬身一礼,呼察靖拍拍朱智的肩膀。哈哈笑道:“不错不错,那个叫什么什么子可教来得?” 朱智微微一笑,回道:“是孺子可教,属下大胆了。还请公子和叔父见谅。” 李落轻笑道:“这里人多眼杂,不必多礼。” 几人转头望向祖神殿,女子身影已隐入殿中。 等西戎男子和他母亲拜祭完祖神,一道和李落下了祖山,天已近午。祖山之上还有近半族人没有入殿拜祭。 楚影儿扶着老妇,下山之时快了许多,不多时,已能看到山下还没散去的密麻人群。一路上老人止不住的向李落几人称谢,西戎男子也很是感激,极力邀几人到他族落中做客。 李落只是笑笑,言道若得了空闲,自会去他处走走。 在西戎,离得祖山远些的族落,长宁节祈天之后。族中的节日由族中长者决定,并不像朔夕般紧随着祈天之礼,尚可往后延些时日。 到了山脚之下,李落辞别了西戎男子准备回城。老人拉着李落,神采焕发,又再嘱托了一次族落所在之地,言道李落几人一定要去待些时日,李落一一应下。 倪青朱智取回众人的兵刃,几人翻身上马,离开祖山。返回朔夕。 才走出不过三刻,道旁的一个纤弱身影,身后背着一个包裹,徒步向朔夕方向走去。 刚越过这名路人。李落突地勒住马缰,掉转马头,回头问道:“你也要去朔夕?” 沈向东也停了下来,回首望去,正是在祖山之上询问李落几人为何不入殿祭拜的女子。 女子一愣,也没有想到会再碰到李落几人。双手合什一礼,微笑道:“嗯,没想到又碰到几位了。” 李落还了一礼,呼察靖接道:“你怎么也不找辆马车,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天快黑了,一个姑娘家孤身赶路多不安全。” 女子嫣然一笑道:“怎会不安全?这一路都有人家,又没有什么野兽。” 呼察靖和倪青朱智面面相觑,倪青小心的问了一声:“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 女子点点头,俏然望着李落几人。 呼察靖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个么......野兽倒不怕,就怕有人心怀不轨。” 女子皱了皱眉头道:“我以前在书上也有看到,这世间的坏人很多么?” “书上?”呼察靖惊讶道。 “是啊。”女子轻轻一笑道:“我从六岁入殿侍奉祖神,从未下过山,今天是第一次呢。” 呼察靖苦笑一声,抬头看看李落,李落也是有些诧异,向沈向东微微一颔首。 沈向东策马踏前几步,拂须说道:“天色不早了,姑娘这般走法,到朔夕恐怕要有数日,不如和我们同行吧,到了朔夕后,姑娘再自做打算。如今战乱四起,匪盗横行,以后最好能与别人结伴。” 女子神色一暗,低声说道:“在祖神殿中时常听到族人祈求四海升平,或是远在军中的亲人能平安归来,只是慢慢听到越来越多的却是希望亲人在天国能长宁安康。南征北战,最后都是百姓在受苦,成就的功业又有何用。” 或是这女子悲悯的心性,李落几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 良久,沈向东才接道:“姑娘心地善良,只不过人心的贪念恒古便有。若要能天下太平,实则难之又难,我们不过都是凡夫俗子,做事无愧于心,但凡力所能及之事,莫论功名利禄,便做上些,总归是好的。就如姑娘一样在祖神殿中祈求祖神护佑西戎族民,以善小而为,集则成大善。” 女子俏目连闪,看着沈向东,又在看看李落几人,微微一笑,似是百花齐放,道:“先生所念,乃天下人之福。”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乱世求存,哪来的福分。天色不早了,姑娘可愿与我们同行?” 女子微一思量,便即一礼谢道:“如此长宁就谢过诸位了。”说完女子定睛看着李落几人,却见几人只是还了一礼,未见有任何的异色,女子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沈向东将众人略作介绍,李落对倪青和朱智说道:“倪青,你与朱智同乘一骑,空出一匹马来让与长宁姑娘。” 还不待倪青答应,长宁略微带些羞赧道:“我没有骑过马。” “我带着你。”楚影儿冷冷说道。 李落看了楚影儿一眼,微微一笑。楚影儿伸手拉过长宁,坐在自己身前,几人掉转马头,朝着朔夕继续赶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奴隶市场 第五更 次日回到朔夕,又再交了些银两,守城的士卒才放几人入城。 进了朔夕,长宁四处打量,兴趣盎然,凡所见人与物,都细细打量,不时和楚影儿低声说上几句。所过之处,人人流连驻目,只是长宁端庄祥和,旁人多生出亲近之心,倒无人上前搅扰。 李落心中一紧,几人急急向客栈走去,长宁也不知去哪里,跟着楚影儿也来到了李落落脚的客栈,进了客栈才好了些。 呼察靖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众矢之的味道可不怎么好受。” 长宁歉然回道:“靖公子受累了,长宁也没有料到世人多重色相。” 呼察靖哈哈一笑,连声说道无妨,随即接道:“长宁姑娘,别总世人世人的,听着姑娘好像是出家人一样。” 长宁轻轻一笑道:“我自幼侍奉在祖神殿,以后也会终老祖山,说是出家人倒也不差。” 呼察靖打了个哈哈,招呼店小二端些茶水解渴。 店小二一脸狐疑的望着李落几人,更多的时候不停的打量长宁,显是想不到李落几人出去几日,同行却多了一位貌美如花的佳人。 李落和沈向东对望一眼,谁都没想到一时兴起,却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 随便用了些饭菜,李落便着倪青和朱智出去问问何处还有空房,只作没有看到两人一脸的遗憾神色。长宁起身推辞,只是李落话音一落,两人虽是百般不愿,不过还是恭敬一礼,离了大堂。 不过数刻,店中已聚了不少人,与几人有数面之缘的商客,莫不借故过来攀谈几句。长宁一脸歉意,不过李落和沈向东没有半分不耐,一一作答。只是楚影儿和呼察靖就没有这么好的性子,冷着脸默然不语。 少顷,倪青和朱智赶了回来,倪青回道:“公子。这附近的几条街属下和朱智都问了一遍,连一间空房都没有。” “人有这么多?”沈向东皱眉问道。 “是,属下也没有想到。”倪青恭声应道,声音之中颇有几丝喜意。 沈向东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姑娘在朔夕可有什么亲朋好友?” 长宁含笑回道:“多谢几位好心相助。长宁不便再作打扰,我自有去处。”说完起身辞别几人。 又再向楚影儿道了一声谢,正欲离去,呼察靖突然出声笑道:“叔父,这客栈里愿意收留长宁的人恐怕不少吧。” 果然呼察靖刚说完,就有人上前,愿空出一间客房来。 长宁婉言谢绝,拿起行囊,向几人微一颔首,转身向店外走去。刚走几步,就听沈向东扬声说道:“姑娘留步。” 长宁本不愿久待,不过从祖山到朔夕,路上幸得几人相助,也不好不去理会,只得转过身来,轻声道:“吴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李落低头不语,这个唤作长宁的女子虽说涉世几近于无,不过却是个才智高绝之辈。谈吐不俗,众人说起什么,往往一点便知,极是聪慧。 李落几人不愿惹人注意。落在长宁眼中恐已经生疑,再加上几人久在军中,举止和世家商族颇为不同。 这一路上长宁虽没有说什么,更不见有半分异色,只是怕也猜出一些意味来,这才不愿再麻烦几人。执意离开。 方才呼察靖似是无心之言,听在李落与沈向东耳中却不尽然。 两人初时只想早早避开旁人耳目,但若让长宁离开,落到有心人耳中更令人起疑。 沈向东唤住长宁道:“城中商旅云集,客栈怕也差不多都人满了,再说姑娘一人出去,恐怕不方便,姑娘不妨和楚姑娘住在一起,多少还能有些照应。” “长宁已经烦扰多时,怎好再留下来,多谢先生好意,长宁心领了。” 沈向东摆摆手道:“些许小事,姑娘切莫放在心上,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我们再过几日就离开朔夕了,没什么打扰,姑娘不妨先住下来再作打算。” “这?”长宁略一迟疑,一时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楚影儿起身走过来,淡淡说道:“你和我住在一起。”说完拉过长宁,向李落微一施礼,返身回了房间。 大堂中的商旅都有些意味索然,闲聊了几句,各自散了。 沈向东问道:“长青,可有不妥?” 李落摇摇头,笑道:“叔父安排极为妥当,我们稍作休整,早些离开朔夕,迟恐生变。” 沈向东点点头,向呼察靖三人嘱咐了几句,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依着楚姑娘的性子,鲜有能这样的,仿佛还似与生俱来,不见半点做作,就能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李落看了看呼察靖、倪青和朱智,三人一脸窘色,和声说道:“长宁姑娘在祖山之上地位怕是不低,不论是修习的内功身法,或是敢以长宁为名,在祖神殿中若没有一席之地,当属异数。听闻祖神殿中常选些天赋异禀的幼童上山,这样能让人无意间生出亲近之心的也就算不得稀奇。” 呼察靖连连点头称是,随即几人聊起了在朔夕的见闻,李落在旁静静的听着。 突然接口说道:“明日里我们去看看贩卖人口的行市。”几人一愣,随即想起当日在途中所闻,朔夕奴隶多以大甘子民居多,且是买卖奴隶的多是大甘的商旅。 呼察靖眼中杀气一显,再看李落时,李落已经别过头,望着窗外。 次日午时刚过,朱智出外稍事打听,得知今日恰有一场奴隶买卖。 这在朔夕算不上遮掩的行当,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清楚。 回到客栈,朱智向李落几人禀明,几人略作收拾,正要动身。长宁出了客房,见几人正欲出门,向呼察靖问道:“吴公子,你们要出门?” 呼察靖嗯了一声,见长宁一幅想同往的神色,为难的看了李落和沈向东一眼,长宁见状盈盈一笑道:“我在客栈等你们。” 李落直言道:“我们去看朔夕买卖人口的行市。” 长宁一愣,惊讶的问道:“什么?在朔夕可以买卖人么?” “不错,”呼察靖接道,“在朔夕买卖人口已有些年头,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奴隶交易 第六更 长宁眉头大皱,极为震惊,良久心绪才平复些,语气转淡道:“哦,是我孤陋寡闻。”香唇微张,忍不住问道:“几位也要去买么?” 呼察靖苦笑一声,道:“长宁姑娘怎会这么想,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们还不屑为之,只不过是去看看罢了。” 沈向东微微一笑,招呼一声,就要离开,长宁咬了咬嘴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说道:“我也想去。” 呼察靖愕然的看着长宁,楚影儿劝道:“这种地方藏污纳垢,长宁,你留在客栈等我们回来。” “不,”长宁执拗的摇摇头,美目一瞬不眨的望着沈向东,一脸坚毅,下定决心要跟随几人前往。 沈向东暗叹一声,瞧着长宁微咬朱唇的模样,不忍拒绝,看了李落一眼,为难说道:“好吧,一起去,倪青,你与朱智多加留心。” 两人应了一声,众人出了客栈。朱智在前带路,长宁情绪颇为低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初入朔夕的兴致已荡然无存。 楚影儿在旁不时宽慰几句,呼察靖也在一旁说东道西,想散散长宁的心思。长宁冰雪聪明,明白众人也是好意,不过心中苦悲,只能勉强笑笑,以示谢意。 呼察靖看在眼中,心头火气,恨不得将朔夕这些买卖奴隶的商人全都杀个干净。 一路上长宁多低着头,省却了不少路人的注意,不多时便来到了买卖奴隶的处所,呼察靖抬头打量一番,皱眉问道:“朱智,是这里?” 朱智也有些疑惑,细细打量一番,道:“没错,属下打听到的就是这个地方。” 几人站在行市之前,心中颇不是滋味。 数排杂乱简陋的石屋连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破败,干脆就用些毡布稍稍围了起来。 风吹过,扬起布帘,已看不出颜色。不少的围布都破烂不堪。如此寒冬,和旷野几无分别,比起朔夕的马市差了不知几许。 刚到近前,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李落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地上到处都是泥泞。似有些残羹剩饭,混着泥土,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更甚的还有不少的黄白之物,一眼望去,令人作呕。 若非从里面不时传来尖叫之声,几人都以为来到了一处死地,不同于长宁目中含泪,呼察靖几人眼中都是杀气大盛。 沈向东淡淡说道:“我们进去。” 走进石屋,里面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倪青惊的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奴隶买卖已经开始,难怪外面没什么人走动。石屋之中,比从外面看起来大上许多,能容近千人,布置的富丽堂皇,地上铺着色彩艳丽的毯子,窗户都用兽皮蒙起来,无怪里面怪叫不绝,外面听起来反倒不甚明显。 墙壁各处点着火把。正前方有一个石阶平台,下面有一个大火盆,炭火烧的正旺,不少人袒胸露背。撕声喊叫。 靠前些,摆着几行桌椅,此时已全都坐满,看着穿着,是些家财颇厚的豪客。再后面些,各处的商人浪子都围在四周。尽都死死盯着平台之上,不时从人群中爆出喊价声。 还有不少穿着暴露的女子,手中或是端着茶水,或是提些干果吃食,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不时和身边的商旅调笑放肆,********不绝于耳,竟然还有人当众狎戏,一派****腐朽的气味。 李落几人刚进石屋,就有女子迎了上来,径直向呼察靖黏了过去,呼察靖厌恶的挥手挡开。 女子娇呼一声,退开几步,突然看到一旁一脸惊容的长宁,猛眨了几眼,正要惊呼出声,一股冰冷的寒意压住胸口,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 楚影儿踏前一步,挡在长宁身前,寒声喝道:“走开。” 女子忙不倏的闪开,楚影儿带过长宁,向前都去,等到几人离开之后,女子才吐出胸口的闷气,跺足骂道:“什么东西......”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前面的朱智突然回过头来,急忙闭口,匆匆跑去一边。朱智哂然一笑,别过头不再理会。 长宁黯然,看了李落一眼,向楚影儿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多谢。” 李落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平台上不时有人推搡着奴隶上来,略略介绍一番,便开始竞价。 或是精壮男子,或是妙龄少女,幼童也有不少,间或有些上岁数的男子,必是身有一番技艺的,也有不少人出价。 不过大多都是年轻女子,有些姿色的,便惹得石屋之中一阵嘈乱,出价者比比皆是。令几人吃惊的是,竟然还有不少身怀武艺的江湖中人也被推上石台,也不知是何原因被人囚禁起来。 石台上的奴隶,在商家说完之后,还要按着商主的意思做些活计,稍有怠慢,便是一顿毒打。 有些女子身无寸缕,站在台上,还要强颜欢笑,年纪最小者不过十余岁,还有不少男童,台下不断有人怪叫,极尽羞辱之能。 李落和沈向东还好些,呼察靖几人怒目切齿,手紧紧的抓着兵刃,若得李落令下,便要出手。 石屋右侧,还有一些小门,不时有侍奉的女子请前排桌椅中的豪客过去,私下进行些交易。 不过数刻,就已经有十余人被买走,除了一位身怀艺业的男子外,余下全是年轻女子,李落扫了几眼,淡然说道:“我们回去吧。” 呼察靖强忍怒气,狠狠的吐了一口,道:“禽兽不如。” 沈向东轻拍呼察靖肩膀道:“吴靖,稍安勿躁,走吧。” 长宁已平静下来,玉容波澜不惊,沈向东怜惜的看了一眼,向楚影儿微一示意。 楚影儿点点头,揽过长宁,几人向屋外退去。突地台上传来一声大喝:“诸位,下面这一位可要看好了,为了抓到她,我们迭贺可是折损了数十高手,绝称得上是今天最好的奴隶之一。” 李落身形一顿,转身问道:“迭贺?” 朱智回道:“公子,迭贺是西戎最大的贩卖奴隶的匪盗之流,在西域横行无忌,传闻他们和几股马贼都有联系,背后更有西戎皇室支持,搜刮美女进贡王族或是卖给各处的商旅。”(未完待续。) 上架第一天感谢所有人 从起点开书到上架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三万字没有站短,安慰自己没事五万签约的人也很多。 五万字了没有点击没有收藏没有签约站短,很灰心开始审视自己的书。的确和签约的作品有很大差距,首先开篇就不吸引人。 大改了前四章,十万字申请签约。石沉大海,一朵浪花都没有溅起。。。 真的很伤心,没有信心再写下去,又赶上过年放假,索性断更。 三月份想通了,哪怕只写给自己看,我也要把这本酝酿了多年的书写完。 二十五万字终于等到皮蛋大大发来的签约站短。说我文笔不错,激动呀,吃饭也香睡觉也香了。 开始的书名叫璜台志,取自屈原的词,浓浓的文青范呀。后来又改了几十个书名,发给皮蛋大大看,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皮蛋大大也没有觉得我烦,帮我选了一个最贴切的,真的好感激他。 最后说说这本书的构思吧,这是一本纯架空的历史文,讲的是大甘末年动荡的局势下,一个少年王爷平定这动乱的时局。安内攘外,西征,出海,南下。每天大概4000字的更新速度(为了我的全勤努力奋斗)偶尔会爆发,敬请期待,嘻嘻。 我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这本书上了。深感码字不易,相信大多数的作者也和我一样。如果可以请支持正版,支持下为了把精彩故事呈现给大家,奋斗在电脑旁的作者们。 再次感谢大家的收藏和订阅,请用推荐票砸晕我吧? 水刃山敬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木括死卫 第七更 “嗯。”李落停下身来,石台下的人群已然沸腾起来,合着女子的尖叫声,连成一片。 迭贺之主少显于人前,神秘莫测,不过手下网罗了不少亡命之徒,贩卖的奴隶最多,向来自称奴隶中最美的女子和最强的高手都出自迭贺。 最使迭贺声名鹊起的莫过于五年前,竟然将西域云梓国的一位公主抓做奴隶,卖给了一个神秘富商。 云梓在西域虽算不上是实力雄厚的大国,但也不容轻视,皇室震怒,屡派高手东进,势要铲除迭贺。不过就看迭贺的势力近年越来越大,结果不想而知,自此迭贺便坐稳了贩卖奴隶的头把交椅,惹得一些小国人人自危。 台下众人一片混乱,皆都猜测此番是何人物,年纪轻的大叫起来,催促台上的中年男子快些拉出来,男子稍等了片刻,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大声喝道:“拉上来!” 石台侧旁的小屋中走出四人,手持着铁链,拽出来一个奴隶,拉到台上,呼察靖一滞,道:“这是?”台下人群先是一静,又再嘈杂起来,有人喊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石台上的奴隶,应是个女子,不过出奇的是多半个脸和双手手臂都被黑色金属覆盖,看不清长相,身型高挑,竟还比迭贺的四个武士最高的还高出半个头来,身上的衣物都被撕去,此时****的站在台上。 台上的中年人呵呵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诸位可不要小瞧,这个女奴可是大名鼎鼎的木括死卫。” 台下一片哗然,呼察靖惊道:“木括死卫!?怎么可能?” 无怪呼察靖惊呼,就连沈向东也是吃惊不小。 木括古城八十年前显赫一时,扼守平沙川西进要地,东接西戎诸国,西靠西域其他的十三国,商贸之盛,犹胜大甘三分。最出名的除了富甲天下的财宝就是这木括死卫。 木括古城当年能在西域立足,全凭死卫的威势,木括死卫在西域至今仍是一个谜。 无人知道有多少人,也没人清楚这些死卫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只知道一旦被这些死卫盯上。便是不死不休,手下从无活口,莫论是一国之君还是一方豪强,死在木括死卫手中的不计其数。 这些死卫身手了得,皆都能以一当百。性情极为坚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每个都以面具遮脸,据说若是摘下面具的一天也就是将死之日。 八十年前,中秋一夜之间,这个名传天下的古城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域,城中几十万人无一活口。世传风云,却给后人留下了更多的迷雾,木括古城的财宝和死卫尽都神秘的消失。只留下了一座空城,如今成了鬼怪横行之地。 果然台下就有人高声呼道:“怎么可能?木括死卫都失踪了八十年了,现在怎还会有?”话音一落,台下不少人都附和起来,显是不满迭贺这般行事。 中年男子脸色一沉,阴声说道:“怎么,还有人觉得我迭贺在骗你们不成。” 杂声一顿,私语声又再响起,这时台下最前一排的中间位置处,一个老者轻声慢语道:“鸠兄。也不怪大伙起疑,木括死卫最后一次出现江湖还是在六十年前,老夫那个时候还正学着走路呢,这死卫刚一显身就被几国群起而攻。斩杀于平沙河畔,在这之后,可就再没听说哪里还曾出现过,你这拉来一个说是木括死卫,谁都得猜疑猜疑。” 鸠姓男子看了一眼老者,两人看似相识。这老者的地位也是不低,无惧迭贺声威。 男子见老者发话,也不好再逼迫,打了个哈哈道:“陆老果然是火眼金睛,不过这次恐怕要走眼了。” 朱智在一旁低声说道:“公子,这个陆姓老者应该是拜火城拜火教中之人,属下看到他袖口有拜火教的标记。” “嗯。”李落点点头,拜火教是西域第一大教,教中高手如云,难怪不买迭贺的帐。 “哦,说来听听。”陆姓老者也不生气,抿了一口茶接道。 “这女子是我们在刺棵原遇到的,这地方想必诸位都知道,除了沙子,就是不能摸也不能吃的刺棵,连个虫子都看不到。我们发现时,她都不知道饿了多少天,竟然在嚼着刺棵充饥。就是这样,我们抓她时还死伤了数十高手,这才把她擒下,这些天每天都只是喂点水,若不然这四根铁链可锁她不住。” 呼察靖见众人都是一脸怀疑的望着鸠姓男子,不解道:“这刺棵是什么东西,不能吃么?”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刺棵是西域特有的东西,你要问这个,得请教楚姑娘了。” 楚影儿不等呼察靖转过脑袋,极快的说道:“刺棵是长在刺棵原的一种植物,坚硬如石,无花无叶,形如圆球,周身遍布尖刺。” 呼察靖谢了一声,就听台下的陆姓老者接道:“原来你们抓她这般辛苦,照你这个说法,没准还真是木括死卫,哈哈。”说完老者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不过听着腔调,怎么也不是真心实意。 旁边一个躺靠在艳女怀中的年轻男子,哼哼几声,直起腰,气喘吁吁的说道:“老鸠啊,这姑娘身子看着倒还不错,凹凸有致,该挺的挺,腿也够长。不过脸上和手上都戴着怎么个东西,看都看不到,更别说亲了,这买回去,晚上找乐子的时候不小心咯了牙如何是好?”话刚说完,旁边便传出一阵淫笑之声。 鸠姓男子眉头一皱,其实他自己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不是木括死卫,只是看着像是,再说当日这女子已经饿的神志不清,抓她时仍死伤多人,不过只是没有数十之数罢了。 陆姓老者又再接道:“老夫听说这木括死卫又叫作金卫,脸上和双手的面具都是黄金打造而成,不过看着这个,像是木括铜卫多些。” 鸠姓男子脸色又是一沉,突地抽出马刀,回手便砍到女子的脸上,溅起了几点火星,女子连晃几下,若不是四肢都用铁链扣住,恐怕已倒在地上。楚影儿身形一动,又自定了下来,寒声道:“该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露身手 八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陆姓老者见鸠姓男子动了真怒,哂然一笑,不置可否的闭目养起神来,鸠姓男子冷冷说道:“三千两起。” 台下众人都没什么兴致,不少开始和屋中侍女调笑起来,有些和鸠姓男子相熟的,催促换别的奴隶。 鸠姓男子又再喊道:“三千两。”还是无人应声,男子恚怒。用刀柄猛击到女奴腹部,女子吃痛,弯下腰,片刻竟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抬了抬头,似是看了鸠姓男子一眼。 不知何故,鸠姓男子猛然退后了一步。男子一顿,杀气暴起,转过刀锋,就要将女子斩杀当场,台下众人撕声喊叫起来,却都是催着男子快些下手。 正在这时,突然石屋后方,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三千两。”压过众人的噪杂声,稳稳传到台前。 人群乍分,所有人全都回头张望。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四个人来,正是李落、沈向东、呼察靖和倪青四人,楚影儿和朱智,连同长宁不见踪影。 鸠姓男子也是一愣,不曾想陆姓老者这番话语后还有人会出价。 不免回头看了一眼铁链锁住的女奴,莫非真是自己走了眼不成,不过随即鸠姓男子压下心中猜疑。 在这一行中行事也要遵从行规,当年云梓高手日夜伏杀,迭贺却从未吐露过关于买主的半点风声,如今这等毁了自家名声的事,迭贺倒也不愿为之。 鸠姓男子放下手中长刀,面色微缓,贩卖之前,迭贺也联络了些以前的常客。 只是这些人多是眼光尖毒之辈,论起见识,都不差于陆姓老者。 如此一来,这看似木括死卫的女奴无人愿买,这鸠姓男子本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思,三千两的高价。 上等的女奴都已能买两三个了,不想此番真有人出价。见李落几人上前后,和悦问道:“是几位出的价?” “不错,是我们出价。”呼察靖说道。 男子点点头,又再高喝道:“还有人出价么?”连喊了三声。石屋之中仅闻嬉笑嘲弄之声,没人再出价。 方才出言的年轻男子摸了一把身旁的艳女,失望说道:“可惜,看不到这神秘人儿开肠破肚的样子了,可惜。实在可惜。” 呼察靖面色一寒,没有应声。鸠姓男子笑道:“要觉得可惜,不若羯少主买下来,回家慢慢收拾。” 年轻男子哈哈一笑道:“算了,我还是留些银子等着你后面的好货色吧。” 说完转头看了呼察靖一眼,淫笑道:“不错,不错,几位也是同道中人啊,就这两条腿就值三千两,买的不冤。哈哈。” 身旁的侍女蛇般的缠到羯姓男子身上,缠绵腻语,将裙下的一双腿抬到男子手中,娇哼道:“少主,奴家的腿不好看?” “好看,好看。”男子说话间竟当众将一双手探入女子裙中,就见这侍女浑身轻颤,双眼迷离,呻吟起来。 李落脸色如常,低声说道:“付钱。走。” 倪青从怀中掏出几张西戎通用的银票,上前交给鸠姓男子,这男子眼中轻视之意一闪即过。 长笑道:“几位果然干脆,鸠某倒想结交一番。不知终场之后可有空闲?请诸位到寒舍坐坐。” 呼察靖别有意味的回道:“今日没什么空闲,下次我们定找时间和鸠先生好好聊聊。” “好说好说,几位是否要到藏宝阁里坐坐,等卸了铁链我着人将这个奴隶给几位带过来。” 李落这才明了原来出完价并不是当场便要付钱,是在侧面的小石屋中交易。 难怪倪青将银票拿出时有人耻笑出声,只是李落实不愿久待。身形一动,倏地站到了倪青身后。 淡然说道:“那倒不必。”说完台下的火盆中的火焰猛地一闪一暗,一声脆响,等火光亮起时,女子身上的铁链都已经断开,掉到地上。 鸠姓男子脸色大变,退后两步,阴森森的说道:“小兄弟好高明的武功,不知师承何门,能否相告?” 台下的陆姓老者还有几位前排同坐之人都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暴涨,齐齐盯着李落,凝神戒备。 方才火光闪动之间,李落出刀斩断铁链。台下不乏高手,却没人看清李落的出手,但只论四条铁链,却只发出了一声脆响,刀法之快,天下已是少有。 李落淡淡一笑道:“在场诸位都等着鸠先生,怎好再扰了大家的兴致,不过毁了先生四根铁链,还请莫怪。” 鸠姓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说,区区四条铁链,我们迭贺还出得起,不知公子还有什么要求要鸠某代办的?” “既然如此,烦劳鸠先生找一套衣物来,这般模样走在街中,委实不妥。”李落并未告知姓名,拱手一礼说道。 鸠姓男子眼神闪动,显是再猜李落几人是何方来客,沈向东长笑出声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还望鸠先生海涵,老夫苍洱吴用,这几位是老夫的子侄,有幸得见迭贺英豪。” “哦?”鸠姓男子双目精光一闪即逝,大笑道:“难怪,原来是苍洱的客人,大甘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鸠某倒更想结识诸位了。” “鸠先生盛情,吴某心领,若得了空闲,吴某带几位子侄亲自拜访鸠先生。” “好说。来人,先拿一套衣物来。”鸠姓男子喝令一个迭贺的武士取套衣物,随即向沈向东说道:“吴老若在朔夕盘桓几日,请一定来舍下坐坐,鸠某倒履相迎,鸠某的住所在朔夕一问便知,不难找。” 沈向东微微一笑道:“老夫先谢过鸠先生美意。” 说话间迭贺的一个精壮汉子取来一套衣物,正要披到女奴身上。 李落抢上石台,拦住武士,淡淡说道:“小心。”伸手一带一送,已抓过衣物。 武士一愣,就听伏在台上的女奴猛地出了一口长气,李落转向女奴,轻轻将衣物披在女子身上,低声说道:“请起来。” 台下不少人不明所以,不过落在如陆姓老者这等高手的眼中,李落递出衣物之际,封死了女子所有的出招方位。最难得是举轻若重,没有半分痕迹,不免心中对苍洱吴家隐隐忌惮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即刻启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女子抓过衣物,略略调息一下,站了起来,身子还微微有些颤动,不过还是稳稳站定。看着李落,只是火光萦绕,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李落下了石台,站到沈向东身后,倪青将手中的银两交给迭贺的一位武士,武士看了看银票,向鸠姓男子微一点头。 鸠姓男子哈哈大笑道:“今天先借了吴老的光,开市大吉啊。” 沈向东微一颔首,道:“鸠先生客气,如此吴某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怎么,吴老不再看看了?后面还有几个奴隶,可都是万中无一的精品。”鸠姓男子讶声问道。 “今日就先别过,老夫还有些别的俗事,鸠先生,我们后会有期。”说完一礼,再向台下众人抱拳一礼,带着李落几人出了石屋。 屋中本有些做无本买卖的流寇,不过看到李落出手,都将心中贪念压下,低头不去看几人。 女子蹒跚着下了石台,临走之时顿了一下,跟着李落也出了石屋。 到了屋外,朱智三人已等在外面,几人长出了一口浊气,朱智上前问道:“公子,叔父,没出什么事吧?” 呼察靖眼睛一横喝道:“会出什么事?” 朱智嘿嘿一笑,没有接言。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道:“长青,此地不可久留。” 李落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走出来的女子,道:“叔父,长青莽撞了。” 沈向东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我辈行事怎能见死不救,再说你方才露了一手,应该吓退了不少浑水摸鱼之辈。不过朔夕此时风云际会,藏龙卧虎之辈不知凡几,事后定有人追查下来,我们须得马上出城。碰到这种事,难作壁上观啊。” 李落应了一声是。沈向东又道:“长青争取了些时间,事不宜迟,马上返回客栈,准备行囊。即刻出发。” 说完对着长宁道:“姑娘,你先与我们回客栈再做打算。” 长宁打量了几眼离几人三步之遥的女子,嗯了一声,一行人向客栈走去,女子不疾不徐。跟在众人身后。 刚要出行市大门,从对面走来一行人,衣着不俗,还有几人身着官服。 竟然是西戎的权臣,也来这行市中凑热闹,沈向东让过,与来人擦肩而过。突然听到对面人中有人惊咦一声,站定当街,回首向李落几人望去。 呼察靖刚要回头去看,就听李落沉声说道:“莫回头。”等到几人远去。听到方才人群之中人声隐隐传来,似是有人询问同行之人看到谁了。 转过几条街,呼察靖低声问道:“长青,可有熟识的人在里面?” 李落看了身旁低着头的长宁一眼,道:“没有,走吧。” 几人回到客栈,倪青和朱智便开始整理行囊,准备赶路。 店中商客见李落几人出去又带回来一个奇异女子,都指指点点,几人耳目聪灵。 听到已有人在怀疑李落几人是不是也在做些贩卖人口的勾当。呼察靖哭笑不得,摇摇头,自去整理行装。 李落让店家拿来些清水和饭菜,示意女子过来吃点。 女子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又再看了看李落,实在忍不住饥饿,抓过饭菜,也不用筷子,便向嘴里塞了进去。 长宁不忍,拿过清水。和声说道:“慢点吃,这里有水。” 女子戒备的看了长宁一眼,伸手抢过长宁手中的水壶,退开一边,狼吞般吃了起来。 沈向东和李落对视一眼,讶色一闪而过,这女子即便不是木括死卫,怕也是个身怀武艺的杀手。 进屋之后,所立之地,以及和众人分开的距离,恰是刚好能逸出客店的位置。 李落若想出手,还要绕开两人中间的桌椅,看似身经百战,不知为何当初在迭贺竟然让这些奴隶贩子看走了眼。 李落未加理会,径自向长宁说道:“长宁姑娘,不知有何打算?” 长宁看了看边吃边提防几人的女奴,淡淡一笑道:“吴公子好厉害的眼力。” 李落微微一笑,方才发出惊咦的人显是看到了长宁,才会吃惊出声。而长宁显然也是认出来人,身形微有一滞,李落冰心决早已心映外相,自然是逃不过,这才有此一问。 沈向东拂须叹道:“长宁姑娘,这朔夕虽大,不过都在王室官府之中,若不早做打算,迟早要与他们见面的。” 长宁苦笑一声道:“几位都是人中龙凤,长宁自然瞒不过几位,长宁祝福各位一路平安,早日返乡。” 言下竟然要与几人就此分别。呼察靖刚收拾完行装,走了过来,听到长宁说话,惋惜道:“长宁,你不和我们去大甘看看么?” “不了,已是打扰多日,诸位准备好了早些上路吧,朔夕非良善之地,吴公子早些启程为好。” 呼察靖虽说莽撞,但也不是愚笨之辈,略一思索,已明白过来,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再说话,出店去看倪青朱智两人收拾的怎样了。 “我们虽是萍水相逢,但也算兴致相投,若有难处,长宁姑娘不妨直言,能尽绵薄之力的,我和叔父当不会坐视不理。” 长宁微微侧过玉首,看着李落轻轻笑道:“这一路凡事看似都要请吴老先生定夺,不过这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吴公子,呵呵,几位不愿暴露身份,何苦为了长宁冒这么大的风险?” 沈向东莞尔一笑,道:“姑娘也是好眼力,不错,老夫虽是族中长辈,不过长青地位崇尊,老夫只是提点一二罢了。” 楚影儿开口说道:“长宁,不愿待就随我们离开,西戎地广,出了朔夕再想找到我们几人,就算是西戎王室也不见得能有这等能耐,再说你与我们几人同行而归,旁人定然留意,加上你的容色,不想引人注意都难。” 长宁听罢看了一眼店中偷偷张望的客旅,黯然说道:“世人多重色相,这副皮囊又有什么好的。” 李落展颜道:“容貌天生,没什么干系,凡事若看别人心意,掣肘太多,终是误人误己,但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死卫传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长宁俏目微转,看了几人一眼,李落一脸坦然,沈向东和楚影儿不置可否,也是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ㄨ】 长宁也不再客套,直言道:“那长宁便再麻烦诸位几日,不过若是途中遇到什么事,诸位请自离去,不用管我。”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长宁姑娘莫要担心,这天下间还没有多少事是我们几人应付不了的。” 沈向东虽说言语之下颇为狂傲,不过豪气更是逼人,反倒无人觉得反感。长宁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当日在祖山之上,几人进退法度森然,显然不是一般的豪门大族可比,如此风采,倒是应了几人的威势。 这时呼察靖三人走了进来,倪青向李落和沈向东一礼,回道:“叔父,公子,行装都收拾妥当了,可以启程。” 沈向东长身而起,道:“好,我们上路,长宁姑娘也与我们同行。”倪青和朱智大喜过望,挠挠头傻笑不已。 呼察靖看看站在一旁吃东西的女奴,道:“这姑娘怎么办?” 说话间的功夫,店家端上来的饭菜已全被女子吃完,似还有些意犹未尽,将盘中的残汁也舔了个精光,见呼察靖望着自己,放下手中的盘碟,微一撤步。 李落上前了几步,看着女子,问道:“我说话,你能听明白?” 女子见到李落,眼神一闪,只是看着李落,却不回答。 李落嘴角一挑,和颜说道:“你和我们一起回大甘。”说完转身向倪青问道:“马匹够不够?” 倪青忙回道:“公子,我备了十匹马,除了来时的六匹外,前些日子属下和朱智又去马市挑了几匹好马,轮换着脚程够用了。” “好,我们走。”沈向东一声令下,出了客栈,女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李落说话。见李落离开,也在后面跟上。 李落牵过一匹马,将马缰交给女子,女子一愣。接过马缰,见几人已动身,也自牵马跟上。 路上不再耽搁,到了城门,倪青上前与士卒言谈一番。竟又再交了些银两才放几人出城。 当着长宁节的管口,来朔夕怪客颇多,虽说女子相貌颇为怪异,不过这些士卒都见怪不怪,随意问了几句,便不再盘问,任几人离开。 长宁用毡帽遮住了半边面容,跟在几人身后,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出了城门,楚影儿与长宁同乘一骑。余下几人翻身上马,向着鹰愁峡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女子果然马术精湛,不在李落几人之下。 旁晚时分,倪青和朱智没有找到客栈,几人便在路旁找了一处背风地方,安扎下来。在平沙川内,西戎之境到还算太平,不想谷外马贼多如牛毛,呼察靖生起了一堆篝火,烤了些肉食。分给诸人。 严冬未过,露营在外,还有些刺骨寒意,呼气都结了白雾。【】不过好在几人都身怀内功,倒也不惧。长宁衣着不多,面容不显寒意,内功颇为不俗。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谈起在西戎的所见所闻,特意避开贩卖奴隶和欺行霸市之事。 只捡些趣闻乐事说说。长宁面带浅笑,仔细的听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几人。 倪青招呼女子靠的火堆近些,这女子默不作声,也不靠前,还是离着几人三步之遥。长宁走过去送了些熟肉,女子接过,也不言谢,便在一旁吃了起来。 或是天性使然,长宁近身之后,这女子出奇的没有躲闪,警惕之色也淡了许多。长宁轻声嘱咐慢些吃,将水囊递过去。 片刻女子便吃了个干净,吃完之后,将水囊放在一旁,也不再要,低头静静的待在一边。 倪青见状,正要再送些过去,李落摇头道:“不用了,久饥之后,一次不能吃的太多,慢慢来。” 呼察靖问道:“叔父,你看她真的是木括死卫么?” 沈向东回头看了女子一眼,也不避讳,说道:“关于木括死卫,我也只是听闻,没有见过,就想那陆姓老者所说一般,最后一个确有其事的木括死卫出现江湖还是在六十年前,只不过行踪刚一暴露,便被西戎还有其他几国群起围追,后来身亡平沙河畔,在这之后,便没有听到再有木括死卫出现,就是有的,不过也是有人故意扰人视听,做不得准。” 倪青奇道:“木括亡国都已是八十年前的事了,怎么还有人对木括死卫这么仇视,非得要干净杀绝?” 沈向东笑道:“当年木括靠死卫立国,这些死卫纵横西域,神惊鬼惧,无人敢拂其缨,这其中的秘密谁人都会眼红,围剿是假,擒下这个死卫才是真意,只不过这些人都心怀鬼胎,互相牵制,这才落得两空之局,其中恐怕大甘朝廷和蒙厥这等大国也暗下了不少的手段,不让这死卫活着落到西域一国的手中,若不然,无论是谁,有一支这样的军队,踏马天下,绝非空言。” 倪青恍然大悟,道:“叔父说的是,不过死卫恐怕不是常人轻易能训练出来的,要不然当年木括早都开疆立邦,也不会局限在木括古城周边了。” 沈向东赞许的看了倪青一眼,道:“不错,就看在西域不时有类似死卫的武士出现,就知这些年西域诸国从未断过死卫训练之法的探究,不过这些死卫最多只比寻常武士厉害些,远比不上当年的木括死卫。不过六十年前最后一个死卫身亡,倒也让世人多少知道些死卫的秘密,这个死卫的面具和护臂皆是黄金所制,而且深入头骨臂骨之中,即是盔甲,又是武器,端是了得。” 倪青和朱智倒吸一口凉气,骇然说道:“什么!?兵器入骨?这有几人能忍受的了?” 沈向东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只为权势,却要这么多人受苦,能熬过这刻骨之痛的人又能找出几人来,一个死卫身后也不知要留下多少具白骨。”说完惋惜的看了一眼身侧暗影中的女子,这个女子怕也是个苦命之人。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戎追兵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长宁突然插言道:“吴公子,你为何要赎下这位姑娘?” 李落淡淡一笑:“我没想过。”长宁一愣,再看沈向东几人,倒是一脸平常,仿佛司空见惯,长宁霁颜一笑,也不再问。 一夜无语,次日清晨,天又下起了细雪,又再冷了几分。女子身上还穿着迭贺护卫拿来的衣物,稍显有些单薄,身子还没有恢复。寒风一吹,浑身有些发抖,呼察靖找了一件羊毛大衣,扔给女子穿上。 几人又再向大甘行进,如此五日,离着鹰愁峡已过半数路程,一路上过了最少三道关卡。 倪青卖出丝绸织物的钱财已剩下不足百两,虽说几人入朔夕时带的财物不多,在朔夕也花费了些,不过这么重的赋税确属少见,难怪商人都冒着风险从陈河谷转往三岔口入关,省些银两。 到了第六日,几人找到一处城镇,买了些粮食,继续赶路。 正午时分突然从身后遥遥传来呼喝马蹄之声,听着比李落几人还急。 呼察靖仔细分辨,说道:“好像是西戎的军队。” 沈向东微一皱眉,说道:“我们在道旁避一避,让他们先过。”几人勒住马,隐到路边。 马蹄声越来越近,呼察靖忽道:“不对,军阵散开,是冲着我们来的。” 倪青和朱智抽出腰间长刀,策马上前几步道:“公子,叔父,你们先避一避,我俩先打探一下。” 长宁内疚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吴先生,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我想办法脱身。” 说完正欲下马,被楚影儿拉住,冷冷说道:“你不会骑马。江湖历练又少,怎么脱身?” 呼察靖笑道:“别急,先看看,还不知道来者何人。再说我们现在走也来不及了。”话音刚落,就听后面蹄音一沉,身后追来的骑兵转过山丘,与李落几人不过百步之遥,人数却倒不多。 倪青望去。点算正好二十二骑,扇状将几人半围了起来,到了众人身前十步处停了下来。【ㄨ】 领头一人,正是当日在奴隶行市外见到长宁惊咦出声的男子,身着金黄铠甲,手持着一柄长枪,年岁三十上下。 此时看也没看李落几人,径自向楚影儿身前的长宁半礼道:“殿下,属下来的迟了,还请恕罪。” 几人一愣。都转头看了长宁一眼,不知长宁到底是何身份,竟有殿下之号。还让这个看着官职颇高的西戎武将自称属下,呼察靖狐疑的看了看长宁,转过头去没有作声。 长宁秀眉一蹙,轻声说道:“我不是殿下,羯将军也不用自称属下。你可是来找我?” “那还不是迟早......”武将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长宁面色不愉,急忙住口,道:“殿下。您这一走,可把大家都急坏了,兄长差点亲自跑出来,苦劝之下。这才忍住,不过责令烽火一定要把您带回来,兄长一连发了七道将令,烽火是最先出城的。” “那日在朔夕,你认出我了?” “是,”男子苦笑道。“只是当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后来说给兄长听,这才传书过去。可笑偌大的祖山,竟然没一个人知道殿下已经离开,殿下的布置委实让烽火心服口服。” 长宁脸色一沉,微带不喜道:“我不过是祖山上的一个侍奉,不是什么殿下。” 说完又自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凄苦,转即抛开,浅浅笑道:“这几日打扰吴先生、吴公子了,还有倪青朱智,你们也多保重,楚姐姐,多谢你,可惜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羯烽火一提马缰,这才打量了几人一眼,冷漠说道:“这几位想必就是大甘苍洱吴家的几位客人吧,我朔夕也有吴家的商号,出城之前,本帅也打听过,不曾听说吴家有阁下几位。几位到底是什么人,来我朔夕有何居心?” 沈向东微微一笑,也不见礼,缓缓说道:“苍洱吴姓是大姓,在朔夕的吴家不过是苍洱千族中的一个罢了,老夫也从没说过是我们是哪个吴家。” “牙尖嘴利,望之便不是善类,最可恨的竟然胆敢诱骗殿下,罪无可赦,来人,给我拿下。”羯烽火大喝一声,一扬长枪,骑兵上前将几人围了起来,只是李落几人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视若无睹。 长宁叱道:“羯将军,你做什么?他们都是我在途中遇到,结伴同行的朋友,何来诱骗一说。” 羯烽火告了一声罪,回道:“殿下,如今正值长宁节,人多眼杂,良莠不齐,也难免他们不是狡诈阴险之辈,骗得您的信任。” 长宁静静的看着羯烽火,羯烽火一滞,一提马缰,微微退后了半步,长宁轻轻一叹道:“我如果不下祖山,就不会知道在朔夕人原来可以卖来卖去,还有,你为什么会和一些别的人去奴隶行市?” 看着长宁一双清澈见底的双眸,羯烽火心中一慌,强笑道:“烽火只是听闻有人在那里行凶伤人,这才赶过去看看的。” 长宁微微摇头道:“在行市里,就是当众杀人,也没人会过问,不要说还惊动了你。” 羯烽火似是略有些尴尬,不过难掩眉宇之间的傲色。 长宁接道:“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族中有急事要赶回去,你不要为难他们,让他们离开吧,我随你回去。” 呼察靖正要开口说话,耳中传来李落声音:“不急,听听这个西戎武将想要怎样。” 羯烽火眼珠一转,恭敬回道:“殿下,一来出城之前,兄长一定要我将殿下以及殿下同行之人带回,如果是心怀不轨之辈,看在殿下说话的情分上,烽火也不能和他们计较,如果真的是心地善良的商人,自然少不了兄长的奖赏,总不能让大甘的商人笑话我们不懂礼数,二来这几位都是商人,来朔夕不过是求财,倘若殿下安全回到朔夕,烽火担保朔夕之中定有诸位商族的立足之地,以后在西戎行商,税赋减为原来的三成,几位意下如何?”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多谢将军了,不过我等几人确有要事,需要赶回家中,去的晚了,恐怕是会出别的事端,将军的好意我们无福消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强行扣留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羯烽火脸色阴沉下去,道:“诸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竟敢戏弄西戎将士,奉劝各位还是乖乖的和我回去一趟。” 长宁正要说话,呼察靖大声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又没有偷盗拐骗,本本分分行商,你怎么不让我们回家呢?” 羯烽火杀机一显,寒声说道:“好狂妄的小子,还从没有敢这么和本帅说话,今天你们几个哪里也去不了,和本帅回朔夕,若不然别怪我西戎军威无情。” 李落踏前几步,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道:“这是我们来朔夕行商所得的钱物,悉数交与将军,我们只愿能平安返回大甘,别无所求,还望将军能网开一面。” 羯烽火脸色阴沉道:“本帅让你们回去你们就回去,怎么这么多废话,推推拖拖,难不成确是心怀叵测的奸细,那本帅更不能让你们离开了,识相的最好乖乖和本帅回去,莫不然刀枪无眼,本帅也难保你们几个周全。” 长宁不知李落为何要拿出银票贿赂羯烽火,眉头一皱,显然看不惯李落此等行径。 李落淡然回道:“将军一路辛苦,这只是我等几人心意,回了朔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返大甘,还请将军体谅。” 羯烽火满脸不耐,若不是长宁在场,恐怕早就下令擒下几人了,冷哼一声道:“无需多言,随我们回去。” 长宁正要出言,就听沈向东一声长笑道:“将军不妨说的明白些,何苦绕圈子呢。” 长宁若有所思,一双俏目望着羯烽火,羯烽火一时不愿用强,冷哼一声道:“无知狂徒,对你们几个还要用本帅动什么心思。” 李落淡淡一笑道:“不错,对我们几人实是不用动心思,不过长宁姑娘怕会心中不喜了。” 说完看了长宁一眼,接道:“长宁姑娘在西戎想必地位崇尊。此番出城,竟然无人识破,将军兄长连下七道将令,在西戎也必是位高权重。盛怒之下,总要有人拿来平息尊兄怒气,我们几人当值此事,恐怕已是不二人选了,若跟着将军回了朔夕。不外凶多吉少罢了。” 长宁一滞,寒声问道:“羯烽火,此事当真?” 羯烽火见李落年纪轻轻,竟然洞悉自己的心思,一时不知怎么答复,正在思量是否要撕破脸皮,动手擒下几人,突然异变突起,身旁一名侍卫大呼道:“大帅小心!” 羯烽火急忙抬头,只见方才说话的李落已不见踪影。羯烽火心中一冷,就听身后有人淡然说道:“将军可是在找我么?” 羯烽火心头一凉,李落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这时身边的护卫在抽出兵刃,只是刚才羯烽火下令包围几人,护卫分散太开,看见李落出手,却没有人能阻止。 身边一位亲卫暴喝道:“大胆狂徒,还不速速退开。” 李落置若罔闻。缓缓说道:“你们全都下马。” 羯烽火脸色阵青阵白,咬牙一字一句说道:“下马!” 侍卫投鼠忌器,只好下马,倪青和朱智纵马将一种西戎骑兵的战马赶至一处。一扬马刀,望向李落和沈向东,若得令下,便要杀了这些战马,对下马之后的二十一名武士看也没有看一眼。 羯烽火定了定心神,强笑道:“真没有想到。竟然碰到了几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烽火失敬了,苍洱吴家果然卧虎藏龙,以前烽火也与吴家行商有数面之缘,不曾想小小一个商族竟有这等人物。” 李落淡淡说道:“请将军下马,我们几人非是将军往日碰到的苍洱吴家之人,日后将军若得机会,自然知道我们是谁。” 羯烽火没有听出李落的话外之音,不过人为刀俎,只好下马。转过头去,李落正站在马股之处,一双眼睛看不出喜怒,静静的看着羯烽火。 羯烽火心中莫名一寒,脸颊抽动,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位公子好高明的轻功,不知几位想怎样?” 不待李落出声,长宁插言道:“吴公子息怒,烽火不过是遵令行事,请公子手下留情。” 李落看了长宁一眼,纵身下马,脚下战马一声长嘶,颓然倒地,抽搐几下,口鼻处渗出几丝鲜血,眼见不活。 羯烽火心中一痛,这匹宝马是自己磨着父亲,好不容易求来的,在西戎虽说名气及不上宁厄尔峰的雪云踏月,但也是千里无一的良驹。 本想骑着此马纵横沙场,建不世功业,没想到惨死在李落脚下。不过羯烽火心性凉薄,更担忧李落会对自己下毒手,垂着头看也不看一眼,眼中怨毒一闪而过,暗暗发誓定要让李落百倍血偿。 长宁惊呼一声,旁边倪青和朱智已然出刀,呼察靖也扑了过去,人影纵横,二十一匹战马皆都死在几人刀下。 西戎侍卫发指眦裂,长刀所向,就要和几人拼命,只是李落身法鬼神莫测,羯烽火还在李落身侧,侍卫投鼠忌器,只得将满腔的怒气压下,双眼欲焚,死死的盯着几人。 长宁怒道:“吴公子,马儿无辜,你这是做什么?” 李落只是静静的看着羯烽火,半响有些萧索的说道:“西戎的祖神果然只是保佑西戎的族人,我们这些人,就是拜过祖神,也不过是过客而已。” 长宁怫然,脸颊因为怒气升起一阵红晕,道:“强词夺理,我会让烽火放几位离去,你们......” 沈向东一叹道:“长宁姑娘,非是长青出手狠辣,便算羯将军让我们几人离去,恐怕也出不了西戎地界,长宁姑娘一旦随他们离开,这羯将军定然会遣人追杀我们,到那个时候,我们势单力薄,在西戎境内,除了战死一途,无有他局。” 长宁一愣,委实没有想到人心竟然如此险恶,转过头问道:“可是会这样?” 羯烽火急急辩解道:“殿下,不要听他们胡说,烽火虽算不上一言九鼎,但也是守诺之人,我们西戎的将士向来说一不二,怎么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分头行动 沈向东暗暗一笑,都说这呼察靖是一员虎将,有勇无谋,不过这些日子下来,粗中有细,可不似风传一般,随即笑笑道:“也好,我们暂且停一停,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呼察靖无奈,翻身下马,低喝道:“倪青,朱智,快些安扎营帐。” 李落轻轻一笑道:“搭两顶帐篷就好,稍作歇息你们还要继续赶路。” 呼察靖一愣,沈向东急急说道:“长青,不可!” 李落摆摆手,下马说道:“无妨,先吃点东西,稍时我们再说。” 几人翻身下马,呼察靖还猜不出李落想怎样,长宁却似看出李落的意图,俏然望着李落,不知在想什么。 几人都没有什么心情,匆匆吃了几口干粮,李落也不再耽搁,唤过沈向东和呼察靖,走入一边的帐篷中,商议行事。 楚影儿待在外边,看着远处的点点残星出神,突然长宁悠悠的叹口气,说道:“楚姑娘,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楚影儿似是一愣,半响回道:“没有,你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好,能遇到你,很高心。” “可是,如果没有我,你们这一路也不会生出这些事来,说不定再过几日就能回家了。” “回家?”长宁的话勾起了楚影儿的心绪,少有的也叹了口气道:“天下之大,还没有能称得上是我家的地方,这一路的风雨,就是我的家。” 长宁讶然无语,舒展了一下腰肢,也望着天边,轻声说道:“要是我还活着,我一定送你们出西戎。” 楚影儿别过头来,看了看长宁,夜色渐深,也无明月。楚影儿就着星光目力所及,长宁脸上似有一丝无奈,更多却是遗憾,朦朦胧胧的罩在似水的容颜上。 楚影儿轻声说道:“你不用多想。世事难料,我们也不曾怪你,就算是身死异乡,到头来不过都是一样的一堆白骨。” 长宁微微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楚影儿沉默不语。坐得久了,长宁转动了一下身子,说道:“这位姑娘你们打算怎么办?” 楚影儿也不曾细想,这女子一路跟来,从不说话,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几人言语,只是让她走便走,给东西就吃,见到什么都视若无睹。 若不是长宁问起,楚影儿险些都忘记随行还有这女子。此时正隐在黑暗之中,没有半点声息。 楚影儿想了想道:“不知道,公子自会安排。”话音刚落,李落三人出了营帐,倪青和朱智急忙起身迎上,楚影儿也站起身来,方才三人在营帐之中密谈,帐外听不见一丝声音,显然三人都运起内功,所谈之事未入第四人耳。 呼察靖面色沉重。见倪青上前,低声喝道:“倪青,你和朱智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倪青一愣。问道:“公子,你呢?” “我也走。” 倪青哦了一声,和朱智将马牵了过来,行装都在马上,没有打开。 倪青看了一眼沈向东,又看看李落。欲言又止,呼察靖也不多做解释,向李落深深一礼,又再向沈向东行了一礼,翻身上马,低声道:“长青,保重。倪青朱智,随我走。”说完双腿一夹马身,狂奔而去。 倪青和朱智不明所以,急道:“公子,叔父,这?” 沈向东点点头,倪青和朱智不再多说,也是一礼,上马紧跟着呼察靖没入黑暗之中。 沈向东看着李落,语气颇为凝重,道:“长青,此事凶险,你可有万全的把握?” 李落哈哈一笑道:“叔父放心。” 沈向东一顿,长出一口气道:“世间事难有万全,老夫倒不及你看得开。”随即向楚影儿说道:“公子这一路就靠你了。” 楚影儿没有询问,嗯了一声。沈向东转身走到女奴身前,道:“姑娘,不知我说的话你听不听的懂,此行凶险,你随我先走一步,到了前方城镇,有我的族人可照顾于你,我这里有些银两,够你几年的用度。” 女子悄然无语,沈向东又再说了一遍,见女子还是不语,又再踏前几步,刚要说话,女子突然起身,沈向东一凛,微微后退半步。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沈向东,直直的盯着李落,李落暗叹一声,和声问道:“你可是要跟着我?” 女子呆了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沈向东愕然,不知这女子是何意思。 长宁突然接口说道:“她不要你的银两,要跟着吴公子。” “是么?”沈向东问道。 女子静静的站着,半响没有动静,沈向东无法,只好和李落商议道:“长青你看?” 李落长叹一声道:“算了,叔父动身吧,此行叔父极是凶险,带着她徒增变数,就让她留下来,我和楚姑娘会设法带她平安离开西戎。” 沈向东微一沉吟,拱手一礼,拉过马,准备离去。 突然又回过头来,向李落说道:“长青,千万小心,事不可为之时,定要平安回到大甘。” “嗯,长青记得。”李落也回了一礼道。 沈向东看着楚影儿,嘴唇微动,传音楚影儿,嘱托小心这个女奴。 说完之后,看了长宁一眼,微一颔首,上马离去,看着方向,却和呼察靖三人稍稍错开了些。 营地之中倏地冷清了下来,只留下李落、楚影儿、长宁还有这不知姓名的女子,李落有些怅然若失,呆呆的站在夜里出神。 长宁轻声说道:“吴公子,你大可不必遣开他们四人。” 李落哈哈一笑道:“能走得了一个是一个,不过有圣引相随,想必我们几个能平安回到大甘。” “也不尽然,”长宁幽然说道:“吴公子若在大甘是一位大人物,恐怕长宁是回不到祖山了。” 李落一愣,微微吃了一惊,长宁初下祖山时对这世事还几无所知,不过几日光景,竟也洞悉人心丑恶。 如果李落身份泄漏,西戎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杀李落,至于长宁,香消玉损恐怕比救回西戎作用更大,一旦民愤群起,西府必会再兴战事。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股追兵 “幸亏我们只是寻常世家,在将军眼中还不及姑娘万一。” “呵呵,寻常世家?大甘寻常的世家就有像公子这般的人物,长宁真想到大甘去走走,看看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听着长宁心中的向往,李落却更觉压抑,似没有察觉长宁言语中的怀疑之意,朗声说道:“夜了,早些睡吧。”说完将皮毡放在地上,坐在地上守夜。 楚影儿向长宁说道:“进去休息。”说完和长宁一起进了帐篷,进帐之前,向无名女子冷声说道:“你也进来。” 女子漠然不语,李落笑笑,指了指空出来的帐篷,道:“你去那里面睡。” 女子动了一下,没有起身,等楚影儿和长宁进去了,径自走到另一个帐篷处,顿了一下,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一夜无语,到了第二日天色刚刚泛白,李落已收拾好马匹行装,楚影儿走出帐篷,帮着李落收拾行囊,长宁也出了营帐,还有些困乏,连连打着哈欠。 女子也出了帐篷,一声不吭的将帐篷拆下折好,不似前几日总是默默的躲在一边,李落见状微微一笑,将水囊分给几人,道:“喝点水,吃点干粮,我们准备赶路了。” 几人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即上路。 行至正午时分,路人的行人较前几日多了起来,李落特意着楚影儿找了一些少有行人的道路,向鹰愁峡走去。 一路上李落也再未影藏行踪,到了第二日,几人身边时常能看到一些似江湖中人模样的高手在道边徘徊,看到李落几人,也不搭话,越过几人,疾驰离去。 楚影儿心情日渐沉重,一路走来,虽说没有西戎军队阻拦。便是一些哨卡,见到李落几人,也都不加理睬,放他们离开。 但是这些江湖中的人物却越来越多。粗略数数有不下五股追兵,其中不乏暗藏行迹的西戎朝廷的高手。 日渐黄昏,楚影儿长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公子,来者不善。我数了数,最少有五队兵马跟在我们左近。” 李落淡淡回道:“一共有七伙人,看情形有三队是西戎皇室派出的追兵。” 楚影儿和长宁惊讶的看着李落,长宁更觉得李落深不可测,自己也曾细心分辨,只能看出约莫七股追兵。不过看不出哪个是武林中的刺客杀手,哪个又或是西戎朝廷派出来跟踪自己的侍卫高手。 “公子,我们怎么办?可要改道?” “不用了,再改道也无济于事,叔父和吴靖他们多出了日余时光。应该能出鹰愁峡了,我们静观其变,只要西戎大军不阻拦,剩下这些我们就按江湖规矩和他们周旋。” “嗯?”楚影儿一愣,低头沉思了片刻,问道:“公子,你怎知江湖中的事?” 李落看着楚影儿,启颜笑道:“我不知道,但是你知道,也就够了。” 楚影儿心中莫名一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思绪涌了出来,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天色又再暗了下去,远远背山之处有一个小的驿站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寥寥几间石屋,看似供过往商旅歇脚。 楚影儿勒住马缰,道:“公子,我们过去么?这驿站恐怕不是善地。” 李落看了看远处的驿站,说道:“天色已晚,夜里暗箭难防。不若去我们去看看这驿站里都有些什么。” 楚影儿点点头,长宁也一脸好奇的看着驿站,不知里面会是什么境地。 驿站四周用土石随意围起来,一亩见方,不过四五间石屋,一个客栈,一个茶摊,还有两三个杂货店。 李落稍稍打量了打量,杂货店早已紧关了大门,客栈门口的风灯,一个已经熄灭,只有一侧的灯火在夜风中忽亮忽暗,仿佛下一刻也会熄灭一般,只有这茶摊之内还有些亮光,从墙缝里透了出来。 四人来到茶摊前,门虚掩着,里面影影灼灼,似有人走动。 李落下马,将马拴在门外,看了看马,洒然一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店之后,屋内还算宽敞,摆了五张桌子,除了两张是木制桌椅外,其他的三个都是石桌。 果不其然,屋中人还不算少,只空了一张桌子,右手边有一个泥土造建的账台,一个老人站在账台里侧,用一根针挑着台上的灯芯。 靠着账台边上,一个小二模样的男子席地坐在地上打瞌睡,低着头,看不清多大岁数。 李落随意看了看屋中的商客,有一个石桌边坐着一个年轻人外,其他三张桌子上几近满人。 有两桌的商客正自天南海北的闲聊,见到李落几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自说了起来,倒是独身的年轻男子饶有兴趣的细细打量了一番,也便不再理会,转过头自斟自饮起来。 老人看到李落几人进来,没有出声招呼,等到将灯芯挑亮后才憨笑道:“客官,这么晚呐。”说完拿起手边的抹布,探身掷到打瞌睡的小二头儿,喝斥道:“快起来,来客了。” 小二迷迷糊糊的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到李落身后的长宁,似是呆住了,又再使劲擦擦眼睛,目瞪口呆的定在地上。 老人见小二没了动静,走出账台,推了一把,含怒的瞪了小二一眼,这才上前招呼李落几人坐下。 许是老眼昏花,走的近了才看到出尘脱俗的长宁,也愣了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展了展脸上的皱纹,点头哈腰的问道:“几位客官怎么赶这么晚的路,要吃点什么?” 李落微微颔首应道:“错过了驿站就多走了些,没想天黑的这么快。你这里有什么?” “客官,今刚好有新煮的羊肉,出锅不久,还热乎着,还有些烈酒小菜,公子爷要来点尝尝么?” “好,切点肉来,酒就算了,给我们倒些开水,再拿十个馒头。” 老人连连点头,回身抬脚踢了还偷偷望着长宁的小二,骂道:“还不进去端吃的,像个木头桩子杵在这看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荒野残店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小二年纪不大,看着也不过十几岁,见长宁闻言望向自己,脸色大窘,急急跑了进去,不小心绊了一跤,爬起来也顾不得拍身上的灰土,慌张的钻到了后边,老人在身后不住的咒骂,惹得屋中数人哈哈大笑。 楚影儿冷冷的看了看屋中商客,传音道:“公子,小心饭菜。” 李落几不可查的微微点了点头。 少顷,小二就将李落要的饭菜端了上来,放在桌上,低着头退到边上坐下,偷偷看着长宁。 羊肉和馒头都冒着腾腾热气,李落却似没有什么胃口,看着桌上的饭菜怔怔出神。 三人见李落没有动,也没有动筷子,长宁用手支着脸颊,也看着饭菜发呆。 店中的老人见惯了天南海北的商旅,不过还从没有遇到李落这般点了饭菜望着出神的,不过识趣的没有多问。 天色又暗了几分,桌上的饭菜都凉了,许是李落几人形态各异,长宁美貌,楚影儿和另一个女子都带着面具,而这个无名女子的面具更显狰狞。 进屋之后,就有人小声议论起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扬声问道:“小兄弟,你们打哪里来?” 李落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身穿羊毛大裘,围坐一桌的看似都是同行的商人打扮,见李落回头,微微一点头,打了个招呼。 李落也颔首一礼道:“从朔夕来,要回大甘。” “哦,路途不近啊,你们几个这么单薄,这年头也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可要小心些。” 李落含笑谢过,接道:“同行还有族中几人,路人走散了。” “怎么会走散了?”中年男子讶声问道。 “途中与人相争,无奈只好分开。” 男子似是吃了一惊。唏嘘道:“遇到马贼了吧,现在这马贼都快比商人还多了。” “那倒不是,”李落微微一笑,“遇到西戎军队了。” “什么?”中年男子座中有人低呼了一声。中年男子看了看屋中众人,又似不放心的看看店外,小声说道:“小兄弟,小声些。” 李落笑笑,没有说话。男子没有再问。深恐惹上麻烦,转头不再看李落。 老人也似心有余悸,连忙说道:“客官,不要说了,小店就供来往的人歇歇脚,要惹上西戎官家,老头子怕要准备后事了。 客官,饭菜都凉了,快些吃吧,吃完歇歇早些赶路。” 李落嗯了一声。却还没有用饭的意思,屋中一下静了下来,就是有人说话也都压低了声音,长宁奇怪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为何如此。 等了片刻,李落突然朗声说道:“我值多少?” 屋中的气氛瞬间一凝,落针可闻,老人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问道:“客官说什么?” 李落看了老人一眼,将目光转到饭菜上。缓缓说道:“羊肉里有幽宫,开水中有荷塘,灯油里添着月色,如此大的阵势。想来我的悬赏不低吧。” “客官在说什么,小老儿听不明白。” 李落轻摇摇头道:“小小一个荒野残店,怎么容下身手不凡的店小二,难不成西戎之内武林高手多如牛毛?” 老人身形一直,方才老态龙钟的模样瞬间不见,眼中寒芒爆射。冷冷说道:“公子果然不是平常人,不知怎么认出老夫饭菜中的几样东西?” 老者面容阴冷,不过心中却极是震惊,这几种东西就是久走江湖的人最多也不过只闻其名,没想到竟然被李落一口道破。 果然话音刚落,屋中就传来数人吸气之声,李落看也没看一脸阴狠的老者,萧索的回道:“凑巧认得罢了。” 倒是勾起了长宁的兴趣,凝神看了看眼前的饭菜,不过怎么也瞧不出哪里有李落说的幽宫和荷塘月色。 老人大笑起来,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道:“老夫眼拙,没想到公子是位高人,失敬,不知公子还看出什么了?” 李落转过头去,看着店小二,微微笑道:“我这位同伴国色天香,也无怪你失魂落魄,只是你虽没有什么破绽,不过眼睛里的东西多了些,年少时像兄台这样的人我还见过几个,自然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店小二细声细语的说道:“原来是我。” 屋中再无人说话,一片死寂,李落站起身,老者双手微动,神情一紧,死死的盯着李落,店小二低着头,害羞般一动不动的站在老者身后。 李落越过方才和自己搭话的中年男子一行,走到入屋之后便不曾怎么说话的一桌人前,站定一礼,领头之人沉声喝道:“公子有什么指教?” “借马一用。” “大胆!”同行一人拍桌而起,领头之人伸手一阻,冷冷的看着李落道:“公子好大的口气。” 李落嘴唇微动,说了几句话,旁人都没有听到李落再说什么,只见领头之人脸色数变,长吸一口气道:“留下四匹马,我们走。”说完起身率众离开了石屋。 李落淡淡说道:“多谢,我方才带来的五匹马请诸位带走,过一两日应该也能乘骑了。” 领头之人微微一顿,头也没回的离店而去。 李落看了看余下众人,疲倦的说道:“看来歇息不成了,我们乘夜赶路吧。”说完向长宁和楚影儿三人走过来,异变突起,楚影儿轻叱道:“公子小心。” 方才和李落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行猛地抽出藏在衣下的兵刃,不声不吭,向李落斩去,李落未见惊慌,只是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悲伤。 屋中骤然一亮,却轻柔的仿若月光透过一般,几声惨呼同时响起,暴起发难的几个刺客倒飞而出,中年男子撞碎了一个木桌,手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大口的喘气,每喘一口气,便有血沫喷了出来。 李落看着手中的长刀,说不出的落寞,顿了一顿,走到楚影儿身边,低声说道:“走吧。” 楚影儿抢出了石屋,长宁不忍的看了看店中伤者,咬了咬牙,跟着楚影儿走出了石屋,无名女子平静异常,只是在李落出刀之际双手一握,便又松开,随着李落也走了出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师承何处 等到李落四人全走出石屋后,老者仿佛泄了气般退了两步,扶着账台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后的店小二轻声说道:“好凶厉的刀法。” 老者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这是什么刀法?” 店小二轻轻的笑出声,道:“幸亏你没有出手,要不然躺在地上的还要多你一个。” 老者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几人,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刀,你见过么?” 店小二抬起头,眼中奇芒闪现:“魔刀。” “魔刀?”老者讶声问道。 “嗯,这趟活我们不接了,再跟下去,会死人的。”店小二喃喃自语道。 老者一愣,却没有反驳,两人看也没看地上的死尸和另外一桌惊若寒蝉的杀手,转身离了石屋,只是谁也没曾留意独身而来的年轻男子早已不见。 李落四人已在里许开外,出了石屋,来时的五匹马已经不见,另有四匹备好行装的马匹拴在石柱上。 李落几人解下马缰,连夜赶路,虽说无月,但好在没有云彩,倒也不会走错方向。 楚影儿低低说道:“公子,方才屋中的那个人好像认出公子了。” “咦了一声的男子?” “不错,公子刚一出刀,他就惊咦了一声,等公子破开杀阵,他就从后门走了,身法很快。” 长宁接道:“快是快,只是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李落看了长宁一眼,道:“是不是有些诡异?” 长宁想了想,应声道:“不错,似不是人间的轻功,像鬼魅多些。” 李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道:“长宁,你可怪我出刀无情么?” 长宁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人绝非良善之辈,出手狠毒,没有一丝回旋余地。我不喜杀,但也不会让吴公子束手受戮。” 李落别过头,轻声说道:“多谢。” 长宁莞尔一笑:“公子为何谢我?” 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勒住马缰。沉声说道:“停!” 楚影儿停了下来,向前方望去,寒声说道:“你是谁?” 就见路前一骑,正站在道中,拦住四人去路。 听到楚影儿问话。来人哈哈一笑道:“诸位放心,在下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也不会搅进这浑水中。” 楚影儿冷冷的哼了一声,李落淡淡说道:“你是方才独自在屋中那位?” 来人惊讶道:“公子真是让人不可琢磨,在下不过咦了一声,你竟也听得出来?” 李落不置可否,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男子策马靠近了几步,夜色虽深,但地上尚有积雪,反着残月之光。众人也可看清男子的长相。 李落心中微动,方才在屋中李落多是留意周身暗含的杀机,不曾细看这名男子。 近处来看,这男子雍容闲雅,扬眉凤目,身着锦衣,英俊的异乎寻常。李落所遇人中,从没有一个男子能有这般相貌,面若白玉,不见半分瑕疵。只是却透着妖气,让人不寒而栗。 男子拱手一礼,见楚影儿戒备的看着自己,长宁更是不住的打量。洒然一笑,没有半分做作,自在如故,面带笑容道:“吴公子携美同行,这一路人人相传,白某好奇。这才追上公子,想一睹公子风采。” 楚影儿冷冷说道:“该不是看到公子的刀法才出此一说吧。” 男子哈哈一笑道:“算是吧,在下原本是想看看这西戎朝廷出价千两黄金的人到底有何能耐,竟然让西戎王室只能出此下策,不敢兴兵追讨。” 楚影儿冷哼一声,道:“说的大方。” 男子不理楚影儿的嘲讽之意,傲然道:“千两黄金,还入不了白某眼中,不过今日看到吴公子,此行倒也不枉了。” 李落哦了一声,问道:“白公子半夜相迎,怕不单单是要看我长什么样子吧?” 男子一正面容,盯着李落,缓缓说道:“好,诸位路远,白某也不便再耽搁你们的时间,请教吴公子,方才的刀法师承何处?” 楚影儿身形微动,一揽身后的长宁,杀气一显,男子似没有注意到,只是凝神看着李落,眼中神色复杂,不明其中意味。 “大罗刀。” “果然是!”男子低喝一声,双目厉芒乍现,长宁虽不知大罗刀为何,只觉身前楚影儿猛地一颤,呼吸一重,便猜到这大罗刀必然不同凡响。 李落静静的看着男子,男子眼中风云变幻,良久狂笑一声道:“多谢相告,诸君一路保重,大甘再见。”说完掉转马头,向着鹰愁峡的方向狂奔而去。 长宁惊讶道:“真是个怪人。” 楚影儿心绪稍稍平静下来,望着李落,没有说话。李落看着男子远去的身影,沉声说道:“若以后碰到此人,以避为上。” 楚影儿一愣,道:“公子?” “此人的武功,我看不出深浅,他不与我们为敌,绝不是因为我的刀法,我见过的人中,只有两三人能与他相比。” 楚影儿一凛,应了一声。 “我们继续赶路,等回了大甘,我再说与你们。”李落转头看了楚影儿一眼,轻笑道。 楚影儿没有出声,打马赶路。 一连三日,鹰愁峡已然在望,路上却不见太平,除去西戎朝廷派出的追兵若即若离的跟在四人身后,还有不少眼红赏金的杀手刺客,一路尾随。 三日下来,即便是李落和楚影儿手下留情,也死伤无算。 长宁一脸悲悯,心情日渐低落,也亏得有长宁相伴,这些杀手和刺客颇为顾忌,两三次有杀红眼的刺客便想鱼死网破,不过都被赶上的西戎官府的高手驱散,不至伤及李落几人。 只是颇让李落不解的是,此番一些绝顶的高手似乎都不见踪影,再没有像那日在驿站般能够用齐幽宫和荷塘月色的杀局. 偶尔也有几个独行高手,也不过以试探为主,并不以性命相搏,一触即走. 到了最后一日,就连楚影儿也不免心中暗自嘀咕,看着李落神情,也非是预先谋算,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暗中帮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翻山越岭 终于看见远处的鹰愁峡,楚影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公子,到了。” 李落抬头看了看,疲惫的说道:“嗯,到鹰愁峡了。” 长宁也似放下心中的大石,怅然道:“吴公子,楚姑娘,长宁总算能陪你们走出平沙川了。” 李落微微笑道:“长宁姑娘,这一路幸得有你相随,要不然,我们出不了西戎。” 长宁一拂耳旁秀发,叹气道:“都是因我而起,要是几位有什么不测,长宁恐怕这辈子心中再难安宁。” “姑娘言重了,福祸岂能预料。” 长宁愕然看着李落,李落说话的语调颇为奇特,仿佛另有所指,似是不舍,又似不忍,却还一如既往的带些萧索。正在长宁出神细想之际,西戎雄关鹰愁峡已越来越近,不过十里之遥。 突然楚影儿低呼道:“公子,有变!” 长宁一惊,抬头望去,漫天的沙尘从鹰愁峡方向扬起,长宁惊呼一声道:“这是?” 李落谈谈说道:“是西戎的骑兵。” 长宁皱眉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落眼中略过微不可查的伤色,沉声说道:“长宁姑娘,来人意图不明,委屈姑娘了。” 长宁一愣,不知李落所言何意,就见李落一转马身,向侧旁疾驰而去,低喝道:“跟我来。” 楚影儿纵马跟上,竟是向着东南方奔去。 鹰愁峡东南一侧,全是崇山峻岭,十分险恶,除却樵夫猎户外,从来也没有人选此路通行。楚影儿不知李落为何选此绝路,不过见李落策马在前引路,便即跟随而去。 越往山脚行进,道路越见崎岖,座下马匹已见吃力。不多时,从鹰愁峡过来的追兵先锋部队已能遥遥看出大概,刀枪弓弩齐备,气势汹汹。竟有几分兵戈相见的意味。 李落恍若无睹,径自向山中驰去,转过一个山头,就看见一个樵夫模样的大汉正在向李落这边眺望。 见到李落四骑,急忙迎上。到了近前跪倒一礼道:“公子爷,鹰愁峡传来消息,西戎守军接令,拦截公子爷,死活勿论。” 李落停住身形,问道:“路上的暗记是你布的?你是杨叔父下属?” 大汉抬头看了一眼和楚影儿同乘一骑的长宁,沉声回道:“是,属下华七,是杨......杨总管派属下在此等候公子爷,公子爷。追兵已近,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李落点点头,也不多说,示意华七带路。 华七起身,道:“公子爷,前方已无路行马,属下带路,请公子爷和各位姑娘步行,我们须得翻山而过。” 李落嗯了一声,下马取过马上的干粮水囊。背在身上,华七刚要接过,李落摆摆手示意无妨,回头招呼一声。和华七便向山中走去。楚影儿三人紧跟在后,马儿解开鞍绳,任它们离去。 四人轻功不弱,入林之后,在华七带领下,攀着枯草树枝。向山岭掩去。 这华七一身武功也自不弱,脚步轻盈,显是走惯了山路,不多时,几人已翻上山岭。 回头看去,西戎边关守军已到了山下,不过没料到李落几人会舍弃马匹向山中行进,军阵微一散乱,少时便分出几队人马,沿着李落众人入山的路径追来。 华七嘘了一口气,道:“好险啊。” 李落微微一笑,接道:“我们还在西戎境内,后有追兵,前有险恶地势,凶险还在后头。” 华七微微带些傲色道:“公子爷放心,西戎守军绝想不到我们会从此地出境,就是他们找些熟悉山势的猎户之流来,也未必能赶到我们前面。” “那就好,不过西戎军中少不了追踪之术高明之辈,我们还需快些越山而出。” 华七恭声接令,稍分辨一下方向,正要请众人动身,就见李落望着山下隐隐约约的西戎兵将出神,华七不明所以,小心问道:“公子爷,我们继续赶路么?” “嗯,赶路。”李落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抹忧伤,突然向长宁说道:“长宁姑娘,你若就此下山,可以平安返回朔夕。” 长宁轻轻摇摇头,道:“公子一诺千金,一路对长宁多加扶持,长宁也不愿背信弃义,定要送诸位出西戎。” 说完狡黠一笑道:“我的轻功也还不错,不会拖累公子的。” 长宁一脸的风霜,不过这一笑,却似拨云见日般,引得山间如梦如幻。李落一呆,压下心中思绪,微一点头,催促了一声看呆眼的华七,继续向深山之中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华七前方带路,埋头急急赶路。 山中积雪未化,不少山路极为险峻,华七初时颇为担忧,深恐李落不惯走山路,数次回头观望,只见李落平平静静的跟在自己身后,不见半分勉强。 而长宁竟还有闲情不时的打量身边的密林奇石,就是那个头首都带着面具的女子也没有落下半步,这才收敛心神,全神贯注,辨别山间小路。 静下心后,华七这才心中骇然,虽然明知李落就跟在自己身后,但听闻不到一点声息,若不是偶尔传来的呼吸之声,华七还以为李落早已不见踪影。 脚下一虚,险些滑下山道,还是李落在旁扶了一把,轻轻笑道:“华兄,小心些。” 华七压下心中惊骇之情,心中残存的几分疑虑早已烟消云散,打起十二分精神。 暗暗苦笑,这一行人中,莫不是自己这个久惯奔波的人其实才是最拖累之人。 入山之时,天刚过正午,几人为甩开追兵,没有歇息,一连赶了四个时辰,天已经全黑,翻过了数座高山。 华七已有些坚持不住,无名女子的呼吸声也渐沉重,再走下去,恐有不测。 李落唤过华七道:“我们找一处背风的地方,稍微歇歇,天色也黑了,再赶路恐生意外。” 华七如释重负,喘了一口气道:“公子爷,你们稍等,属下去找一处休息的地方。” 李落点点头,华七自去一边寻找歇息之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中急行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李落点点头,华七自去一边寻找歇息之所,李落回头看去,长宁已显疲态,无名女子靠在一株苍松边上恢复体力,楚影儿带着面具,看不出脸上神色,不过轻身提纵已不如刚入山时的轻灵。李落展颜笑道:“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路上可累坏了吧。” 长宁眼中奇光涟闪,讶声问道:“吴公子,没想到你的内息这么深厚,一点也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 李落轻轻笑道:“长宁姑娘过誉了,我家道殷实,年少时没少吃奇果珍药,内功稍比同龄人深厚一些,倒是长宁姑娘,圣引地位尊贵,没想到也有这般高深的内功身法,反是我始料不及的。” 长宁调皮一笑道:“我家道也不差呀。” 李落哈哈一笑,招呼几人坐下休息,无名女子靠在树边,没有坐下,李落也不劝说,随她性子。 这女子一入山中,李落也有留意,似有几分猛兽入林的感觉,和这高山峻岭融为一体,若不是跟着李落几人,隐入山中,恐怕谁也难觅踪迹。 不一刻,华七便找到一处歇息所在,是一个避风的山洞,四人跟着华七转过一个山坳。山洞很是隐秘,也难为在这黑夜中华七竟能找到此地,李落赞赏了几句,华七这才稍稍有些得意,路上的忧闷一扫而空。 带领几人走进山洞,山洞颇大,能容数十人,最妙不过的是洞中有一处拐角,突出的一块巨石刚好挡住洞口,若在洞内生火,外面看不见一点踪影。 华七找来一些干枯的树枝,升起一堆火来,楚影儿将洞中的走兽秽物稍事清理,几人席地而坐,就着清水,吃些干粮。虽说后有追兵,难得几人心中微微一松,调息起来。 无名女子也坐的近了些,看着火堆。身子微微一动,又按耐下来,楚影儿受沈向东所托,一路上对女子多有留意,见状冷声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讶然的望着无名女子。女子向后移了半步,没有作声,李落笑笑:“火光虽看不见,不过有烟,随风飘出,会让追兵觅到痕迹。” 无名女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李落望着华七,笑道:“华兄怕早就料到了。” 华七急忙起身一礼道:“公子爷言重了,华七何德何能,请唤属下的名字就好。” 李落示意华七不用拘礼。华七这才走下,向楚影儿和长宁解释道:“公子爷也猜到了,不错,若是平时,山中无遮无挡,再加又是冬日,这烟味随风传出,追踪高明的好手在十里外就能闻到,不过咱们往东南走,这风也是往东南吹。追兵在上风处,纵管他鼻子比狗还灵,也闻不到一丝烟味的。” 长宁这才恍然大悟,惊讶道:“原来如此。华兄果然心思缜密。” 华七脸色一红,好在满脸胡茬,旁人也分辨不太清,连声说道:“姑娘过奖了,过奖了。” 楚影儿突然冷冷的接口道:“原来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却是在说无名女子。 女子悄然无声,也不辩驳。只是低头坐在几人身后。李落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听不听的懂没什么关系,愿不愿说也无妨,只是这一路让姑娘跟着我们受苦了,到了大甘,姑娘若无去处,可在我们住所将养一段时日,以后愿去愿留,都随姑娘心意。” 华七不免好奇的问道:“公子爷,这位姑娘是?” 李落看着女子,不知怎么开口,楚影儿冷言回道:“公子从奴隶贩子手中买过来的。” “啊,”华七低呼一声,随即狠声说道:“这西戎狗贼,从来不把人当人看,怎能把人当货物一样卖来卖去。”说完省即长宁也是西戎族民,急忙接道:“西戎也是有好人的,不全是坏人。” 长宁苦笑一声,道:“华兄不用避讳,当日若不是随吴公子前去,我也不知道原来西戎朝廷竟然默许这等人神共愤的行迹,长宁虽是西戎族民,也觉良心难安。” 李落添了一把柴火,怅然道:“世道惨糜,不止西戎有人贩卖奴隶,就是大甘,虽说朝廷不许,但私底下这等事屡见不鲜,也无人查处,说起来,好不到哪里。” 华七一滞,不知说什么好,闷在一边。长宁岔言道:“吴公子,我有一事不知能不能问。” “哦,什么事?” 长宁轻轻说道:“这一路吴公子已料到凶险,为何不让吴老先生或是吴靖公子带走这位姑娘?” 李落看了一眼无名女子,缓缓说道:“当日我本想让她先和叔父离开,不过她似有不愿,我也没有多做强求,再者,”顿了顿,李落长吸了一口气道:“我对她的面具颇为好奇。” 长宁讶然问道:“我也曾听你们说起木括死卫,难不成吴公子也对这木括死卫的训练之法感兴趣?” 李落摇摇头,女子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别人说的与自己无关一般,李落朗声说道:“木括死卫纵然强横,不过靠这等手段,未免有旁门左道之嫌,神州上下数千年,但凡雄霸百年的强国豪族,靠的都是将士用命,一士一卒,甚或一草一木才是国之根本,木括虽显赫一时,成也死卫,败也死卫,如此做法,难得长久。留她跟随,只是想,我或可帮她摘了这面具。” 无名女子浑身一颤,情绪已见波动,长宁几人俱是一呆,没想到李落有此想法,长宁盈盈一笑道:“公子有此念想,也是这位姑娘的缘份,只是长宁听你们说起,这些年不少人都曾想破解木括死卫的奥秘,却都铩羽而归,吴公子可有把握?” “人力总有穷尽,我对这医道实是没有多少精研,不过好在我有一位前辈故交,他倒是对木括死卫有不少设想,当可一试。” 话音刚落,楚影儿便惊咦了一声,长宁看了楚影儿一眼,双目流彩,笑道:“不知道公子的前辈故交是何人物,竟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万大山 话音刚落,楚影儿便惊咦了一声,长宁看了楚影儿一眼,双目流彩,笑道:“不知道公子的前辈故交是何人物,竟能有如此通天的手段?” 李落哑然失笑,看着一脸希冀的长宁,和声说道:“我的这位故交确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不知道长宁姑娘有没有听说过鬼谷老人?” 楚影儿已料到李落口中的前辈故交是何人,还自好些,华七和长宁已惊呼一声,异口同声的说道:“鬼谷老人!?” “不错。”李落惊讶的看了一眼长宁,说道:“你也听过鬼谷老人的名号?” “怎能没有听过。”长宁强压心中波澜,道:“鬼谷老人不止在你们大甘,就是在西戎也是声名赫赫,传的神乎其神,据说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医术通天彻地,听说江湖中人给他起了一个名号叫气死阎罗,我在祖山上也听不少接引说起过,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李落哈哈一笑,随即眼中一暗,道:“气死阎罗,不错,江湖中不少人倒是这么称呼他的。” 长宁看了无名女子一眼,欣慰的说道:“若真有这位异人相助,未必不能取下姑娘身上的面具。吴公子交游真是广大,竟然能结识鬼谷老人,长宁愈加好奇公子在大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华七还在一边发呆,今晚所闻之事,所遇之人,怕是这辈子难在遇到一次,震惊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无名女子自听到李落要取下自己面具时,心绪外露之后便又没了声息,不知在想什么。 李落略估了下时辰,让几人早些休息,华七刚要去守夜,被楚影儿拦过,华七还想说话。不过被楚影儿冷冷的盯了一眼,便乖乖走到一边和衣躺下。 天色还没见亮,李落五人又重新赶路,这一晚耽搁。搜山的西戎将士又拉近了些距离,不过李落只是要快过西戎守军一线。 一路上的踪迹倒没有刻意隐藏,只是加快了行程,如此连赶了十日有余,后方的西戎追兵几乎不见的踪影。 几人这才微微缓了缓风尘。李落授意不必急赶,每日里都还歇上几个时辰。 不过山高涧深,一路走来,几个人身上的衣物被划的破破烂烂,换过的衣物不几日却又破了。 长宁脸色愈加羞恼,虽看不清楚影儿面色,不过瞧着白日里的举动,倒多了几分女儿家的轻柔。李落禁不住暗自失笑,特意和华七猎了几只走兽,将兽皮剥了下来。分与几人。 如此一来,半月之后,五人到了山涧取水,看到雪水中倒影,全都哑然失笑,这幅打扮,与边疆茹毛饮血的蛮人几近一样。 华七摸摸满脸的长虬,颇觉得这般模样反倒更威猛些。 一行人又在山中穿行,后面的追兵没了踪迹,李落倒也不催促尽快越过这十万大山。兴趣盎然的欣赏起山中的景色。 虽说是酷寒时分,山上积雪未化,不时还有风雪侵袭,让几人也是吃足了苦头。 不过在山谷之中。却有不少的背风处,草木还未见干枯,潭水也没有结冰,幽谷之中鸟鸣鱼游,宁静安详。更妙的若能有山石之中的温泉流出,些许谷中竟然出现一派繁花似锦的奇景。引得几人留恋不已,长宁犹胜。若不是答应李落几人要送他们出西戎,恐怕会逗留些日子。 这样的山谷避风之所,几人已见到了四五处,有几个似乎还有人迹,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在此处修身养性,遗下这残炉半鼎,拙石一方。 但凡见到似有人迹之处,李落便吩咐几人绕开来走,不去理会。再过了多半月,几人越过一座高山,华七低呼一声道:“公子爷,我们走出来了。” 几人顺着华七的视线,远远望去,山势已收,山外平坦之地尽入眼中。 狄州地广人稀,有三座大城和十一座小城,不过皆不能与中府之州相比。 三座大城俱在露水以北,漠下城被西戎左军羌行之所控,漠上城早些年被蒙厥侵占,另有一座较大的城池临夏城,靠近三岔口,被西戎重兵把守。 十一座小城,露水以南仅占了三处,其余尽在露水北岸,虽说称之为城,但比之中府各州的郡县颇为不及,最多也不过算是大些的镇子。 李落笑道:“华兄弟,一路辛苦了,不是你我们怕是要在这十万大山中转上几年。” 华七赧然道:“公子言重了,华七不过一介卑民,当不起公子赞誉,公子能以千金之躯踏足凶险之地,这么多年华七还是头一次见到,要说气魄,华七难及公子万一。” 李落笑笑,接道:“华兄弟不可妄自菲薄,三人同行,各有所长,我也不过是寻常人,与你差不了多少,华兄不可作此想。” 华七心中一热,看着眺望山外的李落,平自生出知己之念,便是替死也在所不辞。 一月有余,五人终于走出了数十年来人迹罕至的十万大山,华七长出一口气,欣慰说道:“公子,华七幸不辱命!” 李落看到众人都是一幅雀跃的模样,就连无名女子也不见了往日的冷漠,这些天的同生共死,几人熟络了不少。李落轻笑,心中却更见沉重,出的这十万大山,又踏入了沙场,纷纷扰扰,不知何时是个头。 几人向山下急奔而去,身形似电,一路笑语晏晏,不多时已到了山脚之下。 此地已算是狄州地界,加之与鹰愁峡相距甚远,地广物稀,两国在此处几无驻兵,多花些时日,定能平安返回大甘。 出了十万大山,稍作歇息,华七就要领着众人继续赶路,李落阻住道:“莫急,在这平坦之地,倘若遇到西戎骑兵,我们插翅难飞。” 华七愕然道:“公子,此地已属狄州西南偏远之处,近十年来,不论是西戎,还是我大甘,从无驻兵,就算他们临时调兵,恐怕也不见得能尽布这数千里的地域,属下以为我们还是早些赶回大甘方为上策。”(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阴魂不散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李落沉思不语,华七不明所以,疑问的看了看楚影儿,楚影儿静静的站在李落身后,没有说话。 李落突然问道:“此处是不是有一个险要之地,叫落草山的地方?” 华七一惊,抬头略作辨别,点头回道:“是,公子,此地有一处叫落草山的险地,应是在我们右侧,不过属下从未去过,只大约知道方位,不清楚还有多少路程。” “好,我们去落草山。” 华七大惊失色,道:“公子,这落草山虽说险峻,但也是一处死地,属下听说数年之前有一支马贼便以此山为基,在狄州横行无忌,后来被西戎骑兵围在山上,数千人活活饿死山上,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传闻此山只有一个入口,四面都是悬崖峭壁,没有退路的。” “嗯,就是这座山。” “啊,这!?”华七目瞪口呆,不知李落心中作何打算。 楚影儿在旁轻轻说道:“带路。” 华七压下心中疑问,不再言语,凝神又自勘察半响,沉声说道:“公子,随我来。”说完率先向山口南方掠去。 长宁狐疑的看了看李落,轻声说道:“吴公子,不知为何要去此处?” 李落没有回头,缓缓说道:“吴靖会在落草山接引我们。” 长宁恍然,笑道:“原来公子早有打算。” 李落勉强一笑,没有再说,跟着华七向落草山方向驰去,长宁三人紧随其后。 行了不过数十里,李落突然说道:“停!” 华七转头惊讶问道:“怎么了,公子?” 李落双眉紧皱,回过头望着几人来时的方向,凝神倾听,华七愣在一边,不知李落发现了什么。楚影儿猛地伏地侧听,急急说道:“公子,有马蹄声。” 华七脸色大变,强自笑道:“会否是靖公子来接应我们了?” 楚影儿喃喃自语道:“马蹄散开。似是成扇形向这边掩了过来,人数好似不少。” 李落脸色也是一变,道:“来得好快。” 华七失神惊呼道:“是西戎骑兵?” 楚影儿起身,看着李落,寒声回道:“公子。靖公子不会这般张扬。” 李落点点头,看着华七道:“我们要赶快些了,如果到不了落草山,此处就是我等几人埋骨之地。” 华七咬咬牙,狠声说道:“阴魂不散,难道他们知晓了公子的身份?” 李落沉声喝道:“多说无益,走。” 几人急急向落草山奔去,长宁似有所觉,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看李落,施展轻功。紧紧跟着众人,方才下山之时的轻松心情不翼而飞,更显沉重。 如此全力赶路,几人的轻功高下,一眼可辨。 华七最是不济,不过数十里,已是气喘吁吁。楚影儿虽说轻功身法诡异难测,长途急赶,却稍显不足。长宁的身形极是飘逸,耐力稍胜楚影儿一筹。不过也是微见疲惫。 反观无名女子倒是让几人吃惊不少,无论是疾是缓,总是跟在几人身后,身法虽有些笨拙。【ㄨ】但不疾不徐,被几人抛开,不多时又再赶上来。楚影儿留心看去,这女子的轻功很是奇特,虽不见多么高明,但却极为实用。呼吸吐纳配合身法,有事半功倍之效。 而李落却是几人中最有余力之人,到了最后,李落拉着华七同行,一点也不落于人后。 华七满脸恼色,神色沮丧,正要说话,就听李落截道:“华兄,多调息调息,不要多说,你带路即可。”一词一句,清晰可闻,在疾行之中没有半分勉强断续之感,华七定了定神,抛开心中杂念,指点路途。 几人行迹全露,不过一个时辰,后方的追兵已能看到。马上装束,果然是西戎的骑兵,隐约传来呼喝之声。 只是落草山却还看不到踪迹,华七脸色涨得通红,头上已冒出了虚汗,若是李落有闪失,自己恐怕就是大甘的罪人了。 再过半个时辰,西戎骑兵清晰可见,这时西戎诸将也看到李落几人,狂喝打马向几人追了过来。 楚影儿身形一顿,轻叱道:“公子先走。”说完返身向西戎骑兵迎了过去。 长宁惊声叫道:“楚姑娘回来!” 李落沉声喝道:“别回头,继续走。”说话之间已见急迫。 长宁秀眉一竖,道:“你......” 李落喝道:“楚姑娘轻功天下无双,西戎骑兵奈何不了她,莫要枉费时日。” 长宁不再说话,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楚影儿已隐身途中,伏击西戎骑兵,为几人争取些时间。李落带着华七仍是一路急赶,面容不见一分喜怒。 不过盏茶功夫,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厮杀之声。楚影儿已与西戎追兵相遇,西戎兵阵一阵杂乱,没想到竟然有人敢返身杀回,被楚影儿抢得先手,死伤不少人。 看到只有楚影儿一人,便即放下心来,留下一队人马围住楚影儿,其余人绕开楚影儿拦路的关口,又向李落追了过来。 就在这一阻一绕之时,李落几人已奔出了数里之遥,远处的杀喊声渐渐隐去,西戎分出的追兵却慢慢逼了上来。长宁眼中已有泪光,不时回头看着来路,期希楚影儿能追上来,李落只是一路疾驰,没有回头,呼吸却已见急促。 天色渐暗,几人已全力狂奔了数个时辰,长宁和无名女子脚下已见杂乱,华七若不是李落搀扶,恐怕已经走不动了。 看着西戎骑兵越来越近,已有人开始搭弓握箭,华七悲呼一声:“公子......” 一说话,气息已乱,华七双腿一软,就要坐倒在地,李落一把拉起,见华七已无余力,便将华七伏在背上,只是这样一来,身形却有慢了几分。 华七双目近赤,紧咬嘴唇,鲜血从嘴角流出,自己却一无所觉,心中悔恨无比。若不是自己路途不明,出山之时误了方向,怎会有此境地,更不会让李落身临绝境。华七泪流满面,只想以死谢罪。 一支箭,险之又险,擦着李落,射入了枯草之中,华七惊声道:“公子,小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背水一战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李落置若罔闻,低声说道:“方向可对?” 华七甩开眼中的泪水,咬牙道:“没错。”见李落还是背着自己狂奔,华七喊道:“公子,放我下来,华七还有些力气,我帮你阻住追兵。” 李落没有理会,淡淡说道:“没错就好。”说完扶着华七的手紧了紧,向着华七指点的方向疾驰而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李落回头一看,一支利箭,划过无名女子,带出了几点血花,刺入路旁的土石之中,箭羽还自颤动不已,已有了劲道。 几人掠上一个斜坡,李落停下身来,放下华七,缓缓说道:“不能再走了。” 西戎骑兵已追至身前,若还再狂奔,无疑便成了西戎骑兵的箭靶,长宁急喘了几口气,道:“为何我们不入山?” 李落闭上眼睛,看不清眼中神情。 长宁愠声道:“楚姑娘生死未知,难道落草山就真有这么好?” 李落调息一下内劲,睁开眼睛,萧索的看了长宁一眼,嘴角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长宁一怒,起身道:“是我连累了你们,我自去跟他们回去,不论什么事,我都会答应,要是楚姑娘尚在,我换她回来。”说完就走出了隐身之处,李落急急说道:“不可,快回来!” 长宁刚出藏身之所,数支强弓利箭已向长宁射来,长宁一呆,一时来不及闪躲。 李落纵身跃出,拂开弓箭,将长宁拉了回来,李落沉声说道:“长宁姑娘,虽说你贵为圣引,但是这些人不见得知悉你的身份,恐怕他们得到的将令是死活勿论。” 长宁双目一闪,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李落道:“吴公子。你到底是谁?” 李落心中一叹,长宁聪慧过人,一路上早有疑心,先前只是不便多问。此时再也无法隐瞒。 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后方散开的西戎骑兵一乱,一骑冲破了西戎军阵,向斜坡疾驰而来,正是楚影儿。华七挣扎着起身。大喊道:“楚姑娘!” 西戎将士张弓,箭雨从天而降,眼见楚影儿在劫难逃。 突地楚影儿身形一转,人已到了马腹之下,转瞬间,不下百支利箭刺中了战马,战马一声悲嘶,向前冲了几步,轰然倒地。 在倒地刹间,楚影儿却比利箭还要快上几分。从马下闪了出来,向华七发声之处掠去,纵是激战之后,身法之快仍冠绝天下。 李落抽出腰间长刀,向楚影儿迎了上去,一把拉过楚影儿素手,回刀一转,挑开弓箭,将楚影儿带回了山石后。楚影儿看到李落,心中一松。倒在李落怀中,长宁和华七忙跑到楚影儿身前,长宁急声问道:“楚姑娘,你怎么样?” 楚影儿躺在李落怀中。缓缓说道:“公子,我们还是没有到得了落草山。” 李落心中一酸,低声道:“别说话。” 楚影儿任由李落握着自己的手,摇摇头道:“公子不必难过,影儿能追随公子,已无遗憾。” 李落轻笑一声道:“我不会让你们死的。若有人该死,那也该是我才对。”李落强颜笑容,心却往下沉,抱着楚影儿的手上不停的流过温热之物。 方才便在抢上斜坡之际,便有两支利箭刺中了楚影儿,一番厮杀,也不知身上有多少伤口。 华七一脸哀伤,跪倒在地道:“公子,都怪属下无能,走错了这么多路,要不然楚姑娘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华兄,快起来,你能带着我们走出十万大山实属不易,我怎会怪你,再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只是在赌罢了,怨不得你。” 华七呆了呆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公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李落不停将冰心决的内力传到楚影儿经络之中,闻言道:“我们入山。” 华七重重的一点头,道:“属下誓死也要保护公子周全。” 楚影儿动了动娇躯,阻住李落再耗内力,睁开眼睛,微弱的说道:“公子,要重回十万大山?” “不,到落草山。” “什么?”长宁叱道,“落草山还不知要多远,楚姑娘身受重伤,怎能坚持到落草山?” 李落转头看着华七,破颜一笑道:“柳暗花明,到了此地,离落草山不会远了。” 华七一滞,心如死灰,想不到今天竟然会命丧与此。 只是自己不打紧,却连累了李落,虽然听着李落如此说,但心中更是难受,也不愿再看长宁责怪的看向李落的目光,环目四望。 只愿能拼死为李落争出一线生机来,突然惊咦一声,道:“公子,这里有古怪。” 李落没有抬头,加紧又向楚影儿渡了些内力,嗯了一声。长宁奇道:“有什么古怪?” “这里好像是斧凿修筑的痕迹。”华七疑惑的看着斜坡上的几块巨石道。 “咦?”长宁也打量了一番,众人方才只顾抢上斜坡,没有来得及细看。这时听得华七提及,长宁凝神打量,果然眼前的几块巨石却似有人刻意摆放在这里一般,绝非天然形成之物。 长宁讶声问道:“这是?” 李落接道:“以前听人说起,当年落草山聚众之人,曾在山前数处设下拒敌之所,只是当时我也不过粗略看了看,没想到今日竟然让我们遇到一处。” 华七愕然道:“公子,我们只有五人,敌军近千,靠这里的地势坚持不了多久。” 李落看看西南天边,天色已然渐暗,自语道:“他们该来了。” 华七眼睛一亮,道:“公子,是援军么?” 长宁一眨不瞬的看着李落,李落一笑道:“嗯。” 华七精神大振,大喜道:“公子,那我们怎办?” 李落扫了一眼阵中几人,展颜道:“华兄,可还能一战?” 华七抽出长刀,大笑道:“公子,华七武艺粗浅,还请公子指点。” “好,你守着后面,我在前面,右侧就交与你了。”李落看着无名女子说道。 女子没有说话,径自移到右侧巨石处,靠在石旁,自入石阵后女子便没有一丝多余的举动,恢复体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残阳余晖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楚影儿挣扎坐起身来道:“公子,我还能再战。”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先稍事休息,万事有我。”说完看着长宁,拱手一礼道:“长宁姑娘,请照顾影儿。” 长宁虽满腹疑问,不过此时也容不得再追问,扶住楚影儿娇躯,接过李落递来的伤药,帮着楚影儿包扎伤口。李落强自转过头,走到前方巨石缝隙处,看着坡下的西戎骑兵。 许是楚影儿纵马出入西戎重围,杀伐狠厉,惊住了西戎将士,几人抢入石阵之后,一时没有掩上厮杀,只是将斜坡围住。 不过也就在几人说话之间,方才楚影儿伏杀的一对西戎骑兵也到了近前,兵合一处。就听西戎军中将领呼喝声起,山坡上杂石散布,不利战马突进,百余西戎士卒翻身下马,擎出马刀,向坡上冲了上来。 李落看着越来越近的西戎士卒,思绪竟莫名其妙的想到卓城的问心路,只是不知道这次问的却是什么心。 华七见李落背影似是呆呆的立在石间,没有动静,急忙大喊道:“公子,小心。【ㄨ】” 话音刚落,就见李落手中的长刀骤然一亮,身形一动,李落先一步抢出石阵外。阵外西戎将士的厉啸声暴起,抽出兵刃,迎上李落。 斜坡上的石块,看似杂乱,实则与大甘军阵有相通之处。李落微一伏身,避开射来的箭矢,朝着散着幽寒青光最亮之处,像一抹残云,飘了过去,悠悠荡荡,竟有几分阴森的鬼气,看在西戎将士眼中,莫不心中一寒。 李落微微向左一闪,西戎将士忙转头望去,斜阳一晃之下。眼前突然没了李落的身影,一愣之时,就听得身后有西戎士卒撕声喊道:“小心下边。” 站在最前的西戎将士急急低头看去,只见满目的刀光。或在刻意露出的刀光之间能看到一双漠然的眼睛,便再也不省人事。 李落借着残阳余晖,低身抢到西戎骑兵身前,手中长刀像是夕阳身边轻柔的晚霞,刀气却如龙卷风一般。以李落为心,生生破入了西戎将士阵列之中。但凡碰到长刀者,便有别离,或是兵刃,或是手,或是命。 就在六七人倒地之后,才有第一声惨叫传到了华七的耳中。 长刀上挥,斩断刺向咽喉的长枪,左手轻拍,荡开一把削向左肋的马刀。李落身形左右轻摆,围攻之人最少有四五人砍错了方向,余下几人眼中也生出幻影,不知如何出招。 生死立判,李落手中的刀已划破仅慢了一分的西戎将士脖颈,脚下没有停留,借着乱石,向人最多的地方冲杀过去。 前后盏茶功夫,阵外一静,喊杀声似突然远去。 华七焦急的看着石阵前方。人影倏显,李落转回了石阵,手中长刀上全是鲜血,青衣上也落满了血迹。也看不清是李落的,还是刀下亡魂的。李落微微垂下刀锋,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的滴到脚下黄土之中。 华七连忙呼道:“公子......” 话未说完,李落缓缓的抬起头,平平淡淡的扫了华七一眼,华七看不真切。只是觉得周身莫名一凉,一股寒意就着西府的冷风渗到了心里,深深咽了一口口水,没有说出话。 楚影儿闷哼一声,长宁将刺入楚影儿身上的利箭拔了出来,一拂额前秀发,也不管粘在脸上的血迹,极快的在伤口上敷药包扎。 终于,长宁长出了一口气,楚影儿身上大小十几处伤口都包扎妥当,好在除了方才入阵时的箭伤外都不算太重,只是失血过多,此时楚影儿呼吸已见平稳,不过手颈处白的吓人。 长宁抬头,李落正自怔怔的望着自己,长宁一滞,道:“怎么了?” 李落摇摇头,转过身去。长宁一头雾水,身后传来华七的喘息声,长宁急忙别过头望去,华七斜靠在巨石边不停的喘着粗气。 就在长宁专心为楚影儿包扎伤口时,西戎骑兵前后已突杀三次,除了第一次外,余下两次都从三面向石阵围杀。不过第三次,西戎大军明显已觉察华七武功在几人中最弱,是以此次华七受伤最重,若不是无名女子替过华七,恐怕华七已命丧黄泉。 无名女子的身手大异大甘武学,出手之后,只死无伤,阴狠之处,犹胜大罗刀,不过情势紧迫,无人留意。 长宁盯着李落手中的长刀,脸色苍白,李落背对几人,身上的衣物已破了数道,似有血迹流出,只是握刀的手却不见半分颤动。 长宁呆呆的坐在阵中,仍不住眼中的泪珠流了下来,突然身旁伸来一只纤手,轻轻拂去长宁脸上的泪痕,楚影儿微带些怜惜,轻声说道:“别去看。” 长宁转过头,一双明亮却又带着痛楚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长宁心中一酸,就想扑进楚影儿的怀中痛哭。 突然阵外传来一声长啸,几道身影急急窜上巨石,从上而下向李落杀来,看身手当是西戎军中的精锐高手。 楚影儿眼中一紧,前番几次厮杀不过都是西戎军中普通悍卒,便以耗去李落几人的内力,真正的高手却到了这时才暗下杀手。 楚影儿暗骂一声卑鄙,正要相助李落,突然李落手中的长刀微微一动,沉声喝道:“不要动。”楚影儿闷哼一声,压下将起的身形,半跪在地上,俏目紧紧的盯着扑向李落的五名高手。 李落浑然不觉,几人跃上大石时除了喝止楚影儿之外动也未动,就在几人将杀过来时才微微转了一下头,楚影儿和长宁看得真切,楚影儿还好些,长宁掩住香唇,险些惊呼出声。 李落眼中不见杀气,不见狂傲,比方才更加的死寂,平平淡淡,没有往日的萧索,淡漠了生死,却禁不住让人寒毛倒竖。 一名西戎高手大喊了一句,是西戎族语,李落没有听明白在说什么,只是随手将握着的长刀迎了上去。 刀慢,慢的连西戎高手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不知怎地这很慢的刀,却把五人刺出的兵刃都卷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二十一骑 一个贪功的西戎高手心中一喜,以为李落已快力竭,抽身抢了上去,举起手中马刀,朝李落当头砍去。◎頂點小說,李落望着空处,看也没看当头而下的利刃。 西戎武士压不住心中的狂喜,仿佛已经看见数不清的黄金财宝,心一阵狂跳,一阵麻麻的感觉沿着脊柱传到了发梢。 猛然间突然觉得一阵恍惚,不知身上哪里一凉,自己手中的刀越来越慢,身旁同伴的声音越来越小,李落的身影越来越远。西戎武士想摇摇头,看得清楚些,只是身上没了一丝力气,至倒地时这西戎高手都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 楚影儿吸了一口气,虽有预料,但是看到李落手中的刀,不自觉仍出了一身冷汗。刀似慢实快,只见刀起却不见刀落,映着晚霞,绚烂夺目,留下地上的五具残骸时,才让人惊醒夺目后的凶险。 只有最后一名西戎武士勉强封住半招,跪倒在地已无法起身,刀气入体,每抽动一下便有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将出来。李落走上前,扬起手中长刀,正要送这西戎将领一程,突听得长宁厉声道:“住手。” 李落手一顿,看着脚下的西戎武士,阵外又传来一阵呼喊声,李落轻轻放下举起的长刀,没有再看脚下的西戎将士一眼,淡淡问道:“他刚才入阵之后说了一句话,是在说什么?” 楚影儿微微一愣,回道:“是说斩杀公子可得黄金美女的意思。” 李落一笑,没有说话。 三次厮杀之后,众人已有些力不从心,华七早已是强弩之末,再难阻西戎士卒分毫。此时靠着石壁,拿刀的手都举不起来,只能大口的喘息。 方才厮杀之际心无杂念,如今兵危暂缓,楚影儿心中的念头蜂拥而上,平内乱。斩皇亲,行风谷,和李落一起的事从楚影儿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楚影儿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看着背对自己的李落,若不是面具遮挡,想必定能看见楚影儿嘴角弯起的一抹浅笑。 华七挣扎几下,撕声喊道:“公子,你快突围吧。” 楚影儿和长宁定定的看着李落。无名女子也转过头来望着李落,不知当此绝境,李落心中是什么打算。 李落没有应声,反问道:“阵外的西戎将士在喊些什么?” 楚影儿仔细分辨一番,回道:“公子,他们在调兵,西戎大军即刻会倾力强攻,正在找引火之物。阵外有巨石遮掩。弓箭不及,不过扔火把进来的话。我们恐怕难以抵挡了,公子......” 楚影儿还没有说完,李落便接口道:“一旦西戎倾兵强攻,楚影儿,你和长宁姑娘一起,带着华七和这位姑娘向南杀出去。我在阵中拖住他们,到了落草山一带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公子,万万不可。”华七和楚影儿急忙回道。 李落也不再遮掩,沉声喝道:“军中将令,不是儿戏。”微微一顿。接道:“楚影儿,将长宁姑娘送回西戎。” 李落语重,楚影儿和华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在踌躇间,李落突然转过身,看着几人,慢慢的脸上绽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笑容,轻声说道:“苦了你们了。” 华七跪倒在地,洒然说道:“公子,你和楚姑娘带着两位姑娘先走,华七留下来再杀一场。” 华七自知受伤颇重,便是突出重围也走不了多远,已存死志,不愿再拖累众人。 李落心中一暖,摇头道:“华兄,不可轻言放弃,能拖住西戎将士的只有我,莫要再争,听令行事,我会伺机逃入十万大山之中。” 楚影儿扬声道:“公子,他们要杀上来了。” 阵外燃起了无数的火把,近千西戎将士缓缓向几人藏身之处掩杀过来。 方才数次厮杀,西戎折损不过百人,无伤大局,此番重兵临近,李落暗叹一声,人算总有穷尽,没料到会有今时今日的困境。 不过却觉得心中莫名一松,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落草山,双峰营,羌行之都不再重要,阵外杀气逼人的西戎将士也无关紧要,到最后这天地似乎都静了下来,得失成败如浮云随风般,散开的杳无踪迹。 李落慢慢松开手中的长刀,突地又再握住刀柄,心中一紧,身后楚影儿和长宁几人还未离险境,李落摇摇头,抛开杂念,正欲出手。 就在这时,斜坡西南一侧,西戎军阵突然一乱,一支骑兵破开重围,直直向石阵冲了过来,李落眉头一皱,随即便放了开,见无名女子已掩身跃到石缝之间,李落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话音一落,华七再也坚持不住,终于瘫倒在地。 二十一骑风驰电掣般冲近斜坡,弃马散到石间,迅疾隐入阵中,阵中不过数丈方圆,将士入阵,已略见狭窄。 骑兵拿过箭矢,将石阵三个通道封了起来,井然有序,显是久经沙场的劲旅,领头一将,来到李落面前,跪倒一礼道:“末将来迟,还请大将军恕罪。” “迟立?” “楚姑娘受累了,还请楚姑娘歇息片刻,交给我们右营。”来将抬起头,坚毅俊朗,正是牧天狼中军右营统领迟立。 李落扶起迟立,示意不必多礼。迟立见到长宁,神情一呆,微微一点头,转身指挥麾下将士阻住来犯骑兵。 斜坡自下而上弓箭难及,不过自上而下却极为方便,二十余骑人数虽说不多,但扼守三条要道,几番弓弩,西戎士卒留下数百尸体,被迫到坡下,一时不敢冒然上山。 楚影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李落和迟立都紧锁眉头,神情凝重,迟立沉声说道:“大将军,迟恐生变,末将以为我们撤走方为上策。久战之下,我方弓箭不多,一旦西戎援军赶到,到时就危险了。” 李落看了看坡下的西戎骑兵,道:“兵分两路,迟立,你率十人,带着楚姑娘几人先走,留下十人跟我阻挡敌军。”(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突围而出 “大将军,末将留下阻敌,你先走。” “迟将军接令。”李落低喝一声道。 迟立一滞,微一咬牙,回道:“末将遵令。”起身点过十人,将多余的弓箭都交给余下的十人,转头对楚影儿说道:“楚姑娘,你们四个随我们走。” 楚影儿默不作声,拉过长宁,招呼无名女子过来,迟立已着人扶起华七,准备突围而出。 迟立向李落一礼道:“大将军,阵外末将伏有百余精骑,会乘乱杀出,大将军千万保重。” 李落一笑道:“好,迟将军果然有大将之才。” 迟立脸色微微一红,不再多言。李落看着长宁,半响缓声说道:“我叫李落,大甘淳亲王世子,破阵之后,我送你回西戎,绝不食言。” 长宁惨然一笑,便是李落贵为大甘天子,也无关紧要。 长宁怎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族人追杀的一天,却是西戎世敌相救,心中苦悲,似无所觉的让楚影儿牵过走到阵后,等着和大甘的将士突出西戎重围。 李落轻抚刀背,纵身跃上巨石,长声一笑道:“大甘李落,请君一战。” 寒风瑟瑟,扬起身上的单衣,李落双手扶着刀柄,将长刀倒插在脚下,一动不动的站在石上,身后石阵之中一片沉寂,与阵外西戎军马的嘶喝声判若两境。 迟立望着巨石上的李落,莫名觉得李落更似是这萧萧黑夜的一抹深色。 西戎大军没有再冲上斜坡,等着援军合围。天色已黑,西戎将士刚亮起火光,想来正要点火把,李落断喝一声道:“走。” 迟立一挥兵刃,低声呼道:“冲!” 火光闪暗,再亮起时迟立几人已冲下斜坡,西戎士卒猝不及防,被迟立几人抢下数匹战马。向阵外突围而出。 李落还有牧天狼十名将士留在阵中,大半西戎将士都紧盯着李落,深恐李落破阵逃脱,迟立压力大减。竟然冲出了数十步之遥,再有几步就可破阵。 西戎将士见李落未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得分出三成的士卒阻住迟立突围,余下众人皆都盯着李落。唯恐李落趁乱破开军阵。方才李落独守前阵,杀伐之厉,让西戎骑兵心有余悸,一时都未敢妄动。 迟立所率将士,尽是牧天狼军中骁勇善战之辈,加之天色已黑,西戎将士失弓弩之利,多数士卒被李落引至阵前左右,一时迟立几人进出如无人之境,拼力撕开西戎大军的重围。 迟立见四周西戎骑兵越围越多。突地大喝一声:“出手!” 牧天狼将士伸手入怀,取出一物,扬手向西戎军中扔了过去,伴着数声闷响,惨呼之声随即传出,西戎骑兵乱作一团,不时有人大呼道:“小心暗器。” 只是夜色将起,谁也看不清牧天狼将士放出的暗器是何物,人仰马翻,数百西戎骑兵反被迟立几人肆意虐杀。 西戎将领按捺不住。正要分出数百骑兵先擒下迟立,阵外却传来一声狂喝:“牧天狼到,杀无赦!” 一时除了石阵正前,余下三方都传来牧天狼将士应和之声。迟立见机大笑一声,运尽内力,朗声应道:“来得好,放走一人者军法论处。” 牧天狼将士仿若夜空里的鬼魅,察觉时已近了西戎士卒的军阵。弓弩先至,西戎骑兵也不知有多少大甘将士。仓惶无措,过百人不明不白的成为大甘将士的箭下亡魂,也有不少士卒被惊马掀翻在地,惨死在马蹄之下。 牧天狼将士尽捡着手持火把的西戎骑兵搭弓射箭,方才亮起的火光转瞬间灭了大半,手中还有火把的西戎士卒也都忙不倏的将火把扔在地上,深恐成了大甘将士手中弓弩的猎物。 半天的追杀,已是让西戎将士颇感疲惫,也不知黑暗中还藏有多少大甘的骑兵。只是这几番冲杀,西戎将士斗志全无,财宝美女固然是好,不过在这荒凉之地丧命,却有些不值,念及此处,便有不少西戎骑兵向镇守阵前一侧的己方阵营中撤了过去。 西戎领军大将大声呼喝,无奈军心已乱。 至此这围了李落近两个时辰的西戎大军终于散开了数道缺口,迟立趁势与阵外将士兵合一处,虽说人数不过百余人,但都是军中精兵强将,无人能阻分毫。除却坡前阵列尚算完好外,其余三面合围之势烟消云散,再无合围之势。 李落悄然跃下巨石,会同麾下十骑,趁着西戎骑兵阵脚大乱之际,闪身出了斜坡,长笑一声道:“牧天狼听令,尽歼来犯之敌。” 牧天狼将士大声应道:“领命!” 百余战骑如猛虎下山般向西戎残军扑了过去,西戎骑兵虽仍数倍于牧天狼将士,怎奈已被李落诸人杀寒了心,勉强维持军阵不散已是难事,更遑论举兵反击,再被牧天狼将士冲杀几次,终于缓缓向后撤去。 李落见状,喝令牧天狼将士莫再追击,狄州境内仍是西戎军队把持,若是援军赶至,又是一番苦战。迟立见机,收拢骑兵,百余精骑掉转马头,向落草山奔去。 此处离着落草山不足五十里,快马之下,不过半个时辰,落草山已然在望,一路上都有牧天狼军中探马相随,众人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落草山山前,已有兵马在此相候,楚影儿望过去,都是中军营中的骁勇之士。此次轻装潜入狄州,中军已是精锐尽出。李落策马来到军前,牧天狼将士齐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大将军。” 李落翻身下马,回了一礼:“都起来,盔甲在身,不必多礼,入山。” “遵令。”将士应了一声,让过李落,迟立马前带路,一行人向落草山中驰去。 山路崎岖,战马难行,李落等人下了马,向山内走去,一路上火把不多,勉强能看清周遭情形,只觉山势极是险峻。 顿饭时分,才来到山腰一处较为平坦之地,有些石屋之类,看似是以前落草此处的前人修建,牧天狼大军略加整理,虽显简陋,不过在这荒郊野岭,已是聊胜于无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初试医术 入山之后,同来的牧天狼将士皆向李落一礼告罪,各自由校将率领,前去各处安营戒备。 迟立指着一间最大的石屋道:“大将军,山中粗陋,只能用此处当作中军大帐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很好了,就只一方岩石,有你我在,也称得上是中军大帐。” 迟立豪气顿生,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 李落不急进入石屋,向身后诸将说道:“查点人数,有伤者先扶到石屋之中,包扎伤口,山中风冷,受伤的将士不能待在外面。” 迟立喝道:“将负伤将士扶到石屋之中。”随即接道:“大将军,末将在此处修建了几处居所,足够我们暂时栖身,请大将军入屋稍事歇息。” 李落摇摇头道:“不急,我粗通些医术,先治疗伤者,此番隐秘行军,军中大夫来不了,莫要耽误了将士的伤势,迟立,你来帮我。” 迟立一愣,心头一暖,着人将楚影儿、长宁和无名女子带去一间石屋,自己和李落连同牧天狼士卒一起将伤者扶到石屋之中。 此去解围,迟立所率百余骑兵,战死一十七骑,余下大多都已负伤。重伤者二十余骑,李落命人将伤势较重的将士抬到了本是中军大帐的石屋,迟立见状,也不再多言,赶忙找些粗通医术的兵将前来协助李落。 石屋颇为宽大,重伤者安置下来也不见拥挤,正中有一个石台,迟立遣人就地取了些枯柴烧了起来,虽说不比双峰大营,但比起屋外的严寒好上了不少。 李落细查之下,都是刀斧弓箭所伤,鲜血淋漓,重者见骨,入目惊心。 以往军中医治伤者。李落极是重视,但从未亲至,今日尚是李落首次看查,心中一阵恻隐。李落咬了咬牙。脸上没有见分毫异样,与几个略通医术的将士一起医治起来。 牧天狼将士见是李落,都大惊失色,挣扎着起身行礼,李落轻声一笑。随手便封住了眼前将士的穴道。 迟立喝了一声:“都不要出声,赶紧静养,说不得明日就有大战,到了明天,你们爬也要给我爬起来。” 果然迟立语出,屋中将士私语几句,便不再乱动,不过眼中精芒闪烁。李落抬头看了迟立一眼,赞许一笑,便凝神查看将士的伤处。 初时屋中将士只是感于李落厚德。心存感激,但没有几人觉得李落的医术会有多么高明。只是不过片刻,屋中将士都摒住了呼吸,挣着脖子望着李落。 前几个伤者,李落医治时尚见生疏,不过过了前三个,李落便熟络起来,接骨取箭,缝合伤口,手法精巧。就是军中从医数年的大夫也不过如此。 更妙者李落内力不凡,经络穴道驾轻就熟,止血之能放眼军中大夫,恐怕已是少有人能及。只不过在这落草山上药物不多,还要省着些用,若不然让军中大夫看到,恐怕都得羞愧的无地自容。 凡是李落医治的数名伤者,都沉沉的睡了过去,听着呼吸之声。终是从阎王殿中将迈出的腿又再收了回来,到了最后,干脆就有伤者不让他人医治,忍痛等着李落。 李落虽说初试医术,不过鬼谷老人医道之精,称绝天下,再加上李落冰心决内力,竟然治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人力难及天数,二十余骑中还是有三名伤者等不到医治便命归地府,迟立黯然无语,悄声命人抬出去安葬。李落似是没有察觉般仍然埋头包扎受伤将士,还有最后两人时,李落突地一呆,道:“华兄,你......” 眼前一人正是华七,早先随李落阻挡西戎骑兵,受伤颇重,方才突围之时华七不愿拖累众兵将,拼死厮杀,已是强弓之末,全凭着一口气支持到现在,入屋之后也没有出声。 李落急忙查看,冰心决内劲顺着经络游走周身大穴,心却不觉往下沉。 华七伤势极为严重,能活到此刻实属异数,全身经络竟无一处完好,尤是肺腑之间,被西戎军中高手所伤,震断了脉路。李落心中一痛,冰心决内力没有一点吝啬,向华七体内涌了进去。 华七眼睛一亮,终于吐出了一口血沫,大口喘了几息,苍白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道:“大将军,华七总算死也能瞑目了。” 李落嘴角一动,苦涩说道:“华兄,不要多说,我帮你医治伤口。” 华七摇摇头,带动伤口,闷哼了一声:“大将军,不必费心,属下的伤我心中有数,能活着见到大将军华七已经知足了,大将军,属下技浅,不能追随大将军了。还请大将军屈尊去帮剩下的这位弟兄吧。” 李落呆在当场,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手中的内力泉涌般吊着华七的一丝命脉,心中一片冰凉,华七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断开内力之时就是丧命之时。华七微微点了一下头,低声说道:“承蒙大将军不嫌弃,称了华七一声华兄,华七这辈子值了。”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落心中似有什么碎了一般,堵的眼前一阵昏暗。 缓缓放下华七手臂,李落一语不发走到最后一名将士身前医治起来,双手不见一丝颤抖,稳稳的将伤处包扎完毕。 华七在李落离开后勉强睁开眼睛,侧了侧头,看着李落医治身旁的袍泽,嘴角带出一分浅笑,笑容慢慢的僵在脸上,心中一松,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华七却再未看见李落脸上的两行清泪。 少钦,伤者都已经医治妥善,李落站起身,屋中一片沉寂,除去睡着的数人外,余下将士都定定的望着李落,没有人说话,也无人发出伤痛的呻吟声。 李落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好了,留下几人夜里照顾各弟兄,其他人都回营休息。” 迟立上前一步,低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抬头看了迟立一眼,嘴唇微动,半天才说出话:“厚葬战死的将士。” 迟立一礼道:“末将遵令。”(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兵行险招 “我出去走走。”说完没有再看华七的尸体,径自出了石屋。 夜风瑟瑟,如同利刃般在山间肆虐,整个落草山都隐罩在黑幕之中,间或看见牧天狼将士点起的火把,也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李落随便找了一处岩石坐了下去,望着山外烟霭中的黑暗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迟立安排停当,从屋中走了出来,看着李落萧索的背影,不知要怎么开口。 走到李落身后,念起方才在石屋之中,李落神色黯然,虽说年纪尚幼,不过却似看遍了世间沧桑般,带着几分垂暮。正在迟立思索如何开口之际,李落淡淡的问道:“这次来了多少人?” 迟立急忙一整思绪,回道:“大将军,此次入狄州,末将带了军中精锐之士三百六十骑,都是军中能征善战之辈,以一当十绝无问题。”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迟立想了想,笑道:“本来呼察郡主要领兵前来的,不过被呼察将军训斥了一顿,才未能遂了心愿,不过等末将回到大营,少不得要让郡主教训一番。” 李落似是记起了什么,转身望着迟立,轻轻一笑道:“怎么,迟将军不惧西戎千军万马,反倒怕起牧蝉郡主来了?” 迟立脸色一红,嚅嗫道:“大将军,你是没有看到临行之前郡主看末将的眼神。” 李落感念迟立设法冲散愁惨的气氛,朗声一笑道:“此次入西戎,郡主没能同行,想必心中就有诸多不满,郡主上阵杀敌不让须眉,不过说起心思缜密,尚不及你,呼察将军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宝贝妹妹的手段,断然不会让她领兵前来。” 迟立嘿嘿一笑,连连点头道:“大将军所言不差。当日在军中,就连刘将军都劝不了郡主。最后呼察将军大怒,在帐中一通好骂,郡主委屈的差点哭了。不过事关重大。郡主还是忍了下去,不过出发之前,郡主特意嘱托末将,若是大将军受了一丝轻伤,就要让我好看。” 李落哑然一笑。良久微微一叹道:“迟将军,人无贵贱,牧天狼将士一样,我也一样,我们总要把将士们平安带回故里。” 迟立半响才轻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初次见到大将军时,就觉得大将军与众不同,不同于一般的王公贵族,刘将军虽说爱护我们,但也不会像大将军这般想。民无贵贱。末将以前总以为只不过是文人墨客的一句空言,就连末将心中也不过觉得只是这些人闲来无事空谈罢了,只有遇到大将军时才真的知晓原来这世间还有人这么想。” 李落自嘲一笑道:“我这么想,却做不到,我不过落冠之龄,领西征十余万大军,官拜辅国大将军。哈,这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家披麻戴孝,才成就我今时今日的名号。” 迟立喃喃道:“大将军所言大异常人,男儿本当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功名的。” 李落见迟立陷入深思之中,似也是在想中军右营统领大将的背后,不知有多少将士埋骨这西府荒凉之地。李落走到迟立身边,轻拍了一下迟立肩膀。 迟立一惊。李落微微一笑接道:“迟将军无须自扰,我辈从军,只不过是让更多的人能安居乐业,让追随我们的将士能平安归乡,如此而已,能助一人便是一人。乱世却不能乱心。心若乱了,就是再大的功名也换不来安宁,人无完人,更非圣贤,凭心处事,也就够了。” 迟立眼睛一亮,沉声回道:“迟立懂了。” 李落点头一笑,轻声哂道:“西戎族民何尝不是如此啊。” 迟立一愣,没有听清李落说话,问道:“大将军,什么?” 李落摆摆手,转过话头道:“不出一日,这落草山必会被西戎大军围攻,军中如何应对?” “呼察将军返营之时带回了大将军和长史参军大人的密函,大将军以身为饵,军中争论颇为激烈,初时刘将军也认为此举太过凶险,不过呼察将军力排众议,最后诸将还是决定依计行事。末将率军中精锐先一步到落草山接应大将军,丁将军率胡骑一营随后就到,守住落草山后,牧天狼全军从狄州南部进击。如今露水大营虽说羌行之派了五虎大将中的另外一将下山虎冉胜驻扎,人数也有两万余众,不过都不能与当日的宁厄尔峰相提并论,最多也只能稍稍阻拦我牧天狼大军罢了,难成气候。到时若是羌行之回援,狄将军的大军也能咬住西戎左帅的部众,首尾无法兼顾,西戎危矣。” 李落应了一声,道:“此番谋划,成事五成在我牧天狼,五成在枢密院。” 迟立点头道:“当日鹰愁峡的探子传回密报,大将军身份泄漏,军中着实捏了一把汗,刘将军都已决定起兵入狄州接应大将军,后来枢密院传来消息是大将军授意,初时末将等还将信将疑,后来等到呼察将军赶回营中,我们才知晓大将军原来心中已有定计。枢密院杨大人亲书了数封密件,指责刘将军行事鲁莽,辅佐不力,不过大将军已然身在敌营,杨大人无法只能依大将军计议行事。” 李落笑道:“如此看来,刘将军倒替我挨了不少埋怨吧。” 迟立嘿嘿一笑道:“岂止,出发之前末将才知晓皇上知悉此事,亲自下旨,让杨大人秘传与刘将军,若是大将军稍有闪失,刘将军也难逃一死。” 李落苦笑道:“这个宗伯,我特意叮嘱此事万不可声张,到头来还是让皇上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杨大人不敢不报,要不然就算是我牧天狼大胜,皇上追究起来,治他欺君之罪,杨大人也无话可说。” 李落微微一笑,不过就看万隆帝是让枢密院代传御旨,显见此事极为隐秘,朝中除了杨万里外,别人尚不知情,只是不知万隆帝有没有将此事告知给淳亲王李承烨。 “只是,”迟立颇为疑虑的问道:“不知狄将军能否举兵拖住羌行之,再者要是羌行之不回援,我们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落草将士 李落赞道:“迟将军果然思虑深远。若是羌行之回援,狄将军定然能拖住,沈先生如今已在狄将军军中,凭沈先生才智,说动狄将军不难。再者狄将军为将,虽说谋略未必及得上羌行之,在我大甘也不算顶尖之属,不过狄将军有一个长处却是我大甘军中诸将难及项背的。狄将军心胸宽大,淡薄名利,值此一点,便是我父也不及狄将军。此番虽说凶险,但若事成,可定西府,狄将军断然不会别生枝节。至于羌行之么,他肯定会兴兵来犯,至于原因,你以后自知。” 迟立微微一思索,也不追问,看着李落道:“大将军,此计虽然绝妙,但是末将闲暇之余也有思量。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功亏一篑,末将私底下捏了一把冷汗。” 李落笑道:“迟将军也觉得我行事莽撞了吧。” 迟立脸色一红,急忙一礼回道:“末将不敢。” 李落没有恼色,长叹一声道:“如今我大甘朝局动荡,各方豪强蠢蠢欲动。朝中小人得道,倾轧异己,贤明之士大多都被闲置。蒙厥虎视眈眈,若我们不能早早平定西戎,等到蒙厥回过神来,兴兵犯境,我大甘实难应付。粮饷也难以支撑西北两地的战事,到时受苦的还是大甘的百姓,不得已我只好兵行险招,务求能一举平定西府。” 迟立一愣,汗颜道:“末将愚钝,没有想到这些。” 李落淡淡回道:“迟将军少在卓城,不知道那座城池中的尔虞我诈,待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迟立见李落微露了疲态,请李落回屋休息,李落点点头,向屋中走去。 迟立突然记起什么,说道:“大将军,这次行军。军中除了刘将军和呼察将军外,就只有末将、郡主和邝将军知晓始末。便是丁将军也不知详情,到出兵时才由呼察将军告知,军中其他诸将都还不知大将军定计。” 李落嗯了一声。回了一声好,进屋休息,一月有余都在西戎追杀中,今晚或可稍稍安心些。 到了第二日清晨,李落早早醒来。等到迟立赶过来,李落已将落草山四处巡视了一番。 晚间入山不及细查,到了次日天明,才觉落草山山势之险,纵论西府也是少有。 落草山紧靠十万大山,不过却与西南方的大山并不相连,三面皆是悬崖峭壁,寸木难生,除了苍鸢猛禽不见他物。东北处有一道狭长的石隙破开山峰,伸到狄州境内。此处山岭较其他几处的低些,尚有落脚之处,李落看去,不少处依稀可辨刀斧痕迹。 石隙最窄处仅容两匹战马同行,不时还可见到石隙旁深不见底的坑洞,映着幽暗,看得久了似是能把人吸进去。石隙自下而上,盘到山腰处,此处便是李落几人夜里歇息之地,数十亩见方。盘桓着数处残屋碎墙,靠山处有一个天然石洞,颇见深邃。 迟立走到李落身边,一礼道:“大将军起的早。” 见李落正凝神打量山势。接道:“若不是大将军密函所书,末将还不知狄州竟有如此险峻的地方,易守难攻,若是粮草充足,便算是千军万马来攻,末将也有信心守上十天半月。” “即是险地。也是死地,当年盘踞此山的数千壮士便被西戎大军围死在这落草山上,无一生还。” 迟立点点头道:“不错,山中缺水,更无法耕种,一旦断了粮草供给,外无援兵,这些人可就危险了,便是突围而出,这石道守山时大利,行军却是大害,马不能骑,到了山口难成军阵,只能被围攻部众逐一擒杀。” 李落望着石道出了一阵神,突然问道:“迟将军,入山之后,可曾见到尸骨残骸之类?” 迟立一愣,回道:“大将军,山间路旁都有见到,石屋之中也有不少,末将都着人清扫了,埋了一些,剩下的都放在后面的石洞中了。” 李落哦了一声,淡淡说道:“你派些人,将见到的尸骨都收起来,找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埋了吧,留个记号。” 迟立疑惑的问道:“大将军,这?” “他们都是我大甘将士。” 迟立才智过人,李落刚说完,便即明白过来。难怪昨日李落借以拒敌的巨石阵看着眼熟,仿佛是大甘军中传自无智将军华无心的三分阵,迟立听罢,神色一暗,告退径自遣人收拾山中残骨。 李落静静的站着,只觉近些日子心力难继,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在这落草山中谈笑天地、淡漠生死的大甘将士。抛却名望,隐姓埋名,落草为寇,凭着一腔忠义,在这被西戎强占的狄州纵马厮杀。 也数不清西府的狂风吹散了多少故事,西府的黄沙掩埋了多少的忠贞义士,到头来都成了过眼烟云。 落草山的将士恐怕至死也不相信当他们落草为寇的那天,大甘的使节已从卓城出发,前往朔夕,祈求平安去了。而他们自己却被悄悄的忘在了不知哪里,若不是李落遍查枢密院西府内卷,尚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些英雄,写在了薄薄的不过半页帛卷上。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年关过后,一行六人入西戎,已有两月有余,没想到会有如今这般境地,死死生生,就像是梦中一般。 李落猛地摇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摒到脑后。转身回到石屋,瞧了瞧受伤的将士,昨夜医治的牧天狼将士都已醒了过来,脸上多少有了些血色,已无大碍。不过重伤之中有五人虽说保住了性命,但伤及筋骨,已是残废之躯,伤愈之后也不能再入行伍。 见李落进来,众人齐齐唤了声大将军,一脸坚毅肃杀。 李落展颜一笑,点了点头,嘱咐士卒多加休息。 牧天狼虽称得上大甘精锐之师,不过多年已不经战事,到了沙湖,论起对阵沙场,也不过是行风谷和浅溪两战罢了。 比起西戎大军常年厮杀,稍有不足,便是与狄杰的大军相比,恐怕也是差了一筹。李落念及此处,平添了几分忧虑。(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军围困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午时未到,山前牧天狼将士急急回报,西戎大军已离落草山不出三十里,迟立着令所有将士退回石道之后,准备迎战。 李落站在迟立身边,望着远处扬起的灰尘,无惊无喜。西戎大军来势汹汹,卷起了一条长龙,粗略望去人数少说也有五千余众。 李落看着逼近的西戎骑兵,洒然道:“都说大甘军队不擅冬日出战,此次要让西戎骑兵见识我牧天狼大军,即使严冬之中,也不逊于他人。” 诸将大喝一声,迟立暗赞,西戎骑兵大张旗鼓,近来在狄州搜寻李落,行事张狂,就知西戎军中还是轻看大甘军队。 虽有行风谷一战,但恐怕心中不见得有多少服气,再加之越冬行军,西戎将士更心存轻蔑,李落欲一战定西府,并非是意气用事。 迟立命诸将封锁入山要道,险要处都有牧天狼将士把守,山中粮草充足,足够坚持半月有余。外有丁斩援军将至,虽说西戎大军来势凶恶,但牧天狼将士倒也不觉惊惧,营中士卒有说有笑,丝毫不将这风雨欲来的景象放在眼里。 迟立安排妥善,走到李落身边道:“大将军,入山道路都已设好戍所,西戎大军休想雷池一步。” 李落点点头道:“好,若让西戎攻下落草山,此战休矣。” 迟立似是欲言又止,看了看李落,李落微微一笑道:“迟将军,还有何事么?” 迟立一礼,低声说道:“大将军,昨日和你同来的女子,今晨一直站在山边望着西戎的方向,末将劝她回屋歇息,她只是笑笑,也不言语,这会还站在那里。” 李落一滞,缓缓说道:“随她去吧。楚姑娘怎样了?” “方才末将在屋外问了一声,楚姑娘说她已无大碍,再调息半日就能上阵了。” “哦,那就好。楚姑娘受伤颇重,让她多休息。”李落顿了顿,问道:“你与丁将军如何商定?” “末将动身前,军中议定,丁将军晚末将三日起兵。离落草山百里外安营,等末将接应到大将军后,丁将军再赶至落草山附近,与末将呼应。末将正要传信给丁将军,让他速速前来。” “不急,我休书一封,你稍后传给丁将军。除了飞鸟传书外,山外可有探马?” “有,末将在靠山一侧伏有几处暗哨,能看到山上的灯火令。” “好。入夜之后,传令命探马飞报丁将军,不可有误。” 迟立领命,不过盏茶工夫,西戎大军已来到山前。 落草山地势险峻,虽说不易攻,但若要包围起来也省却了不少事,只在入山的一条道路驻守士卒,山上的人便是插翅难飞。 西戎大军似对落草山有所耳闻,围住入山道路后。也不强攻,安扎下来,没见异动。 李落看了看西戎军阵,向迟立说道:“让将士多加留意便可。今日西戎料想不会进兵。”见迟立应声领命,李落思索半响,问道:“可知此番是何人领军前来?” 迟立回了一礼道:“大将军,鹰愁峡传来密报,大将军身份传出后,西戎朝中极为震惊。西戎国君羯罗恼羞成怒。着令右帅羯城亲率大军五万,封锁狄州,务要截住大将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落淡淡的哦了一声,不置可否:“除了羯城外,还有什么人?” “回大将军,还有西戎廷前血沙大军,血沙属西戎王朝近卫。号称西戎最精锐的部众,领将羯烽火,是西戎右帅之子,已先入狄州,近些日子在狄州大肆搜捕的就是他们。” “呵,原来还是熟人。”李落一笑道。 “大将军见过羯烽火么?”迟立见李落点了点头,接道:“血沙军虽自称西戎精锐,不过末将以为,韧性不足,比起羌行之的近卫锋营还差上不少。” 李落平静地说道:“西戎羌行之,军中向来都传唯有我父或可胜之。行风谷和浅溪两战,都与这左帅失之交臂,未能一睹真颜,这次怎么也要见见他了。” 李落话虽平淡,不过却自有一股迫人的豪气,迟立一振,笑道:“羌行之可不要让大将军失望才好。” 李落朗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迟将军,你阵前督战,我休书一封,即刻飞鸟报与丁将军。” “末将遵令。” 李落回了石屋,少顷,写好书信,迟立接过,急命人传了出去。 大甘在狄州都设有几处隐秘驿站,出兵之前,刘策将各处秘点告知领将。一入狄州,便先遣心腹之人与各处驿站联络,军中若有将令,以便能及时传到行军手中。 不过书信到了驿站,还需快马传出,算算路程,最近的驿站少说也要数日才能送到胡骑营,如今狄州全境尽落西戎铁蹄之下,各路探马都需小心行事。 如此李落才有入夜之后让隐藏在落草山周边的探马再报之言,好在军中传令自有密语,若不幸被西戎截住,一时半刻也不能通晓信中隐秘。 这日西戎大军果然没有进攻,只是困住李落诸人,以防李落突围而出。 如此三日,西戎大军都没有大肆攻山。 只是在第二日,西戎军中派出数百好手,入夜之后突袭落草山,被牧天狼将士发觉,一阵箭雨,留下近百尸首,仓惶退去,牧天狼将士死伤不到十人,军中士气大盛。 到了第四日,探马回报,书信已送到胡骑营中,丁斩率部隐藏在落草山西南一处山谷之中,距离落草山不过一百五十余里。迟立大定,命将士紧固山中戍所。 楚影儿伤势渐愈,护在李落身边,无名女子恢复最快,第二日便能走动。牧天狼将士初见,都颇为好奇,指指点点打量一番,被迟立好一顿训斥,只有长宁却越发的憔悴,心事重重,惹人怜惜。 第五日清晨,天色将亮,西府又下起了沥沥小雪,李落让将士轮换休息,切莫冻伤,和迟立两人也守了两夜的,将士苦劝,李落只是笑笑,最后干脆传将令,将士们只好作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准备攻山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李落守了半夜,歇息了几个时辰,刚梳洗完毕,迟立来报,西戎围军异动。李落听完,一展剑眉,道:“露水大营破了吧。” 迟立一愣,思索道:“末将还没有收到副帅传信......”话音未落,就见外面一名牧天狼士卒急急奔了过来。 见到李落和迟立两人,一礼道:“回大将军,迟将军,军中传信,呼察将军和石将军率越骑屯骑两营,已破开露水大营,牧天狼全军已入狄州,向鹰愁峡进逼,越骑胡骑两营先行,刘将军领军中各部随后。” 迟立一惊,道:“大将军,你已经料到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们到外面看看。” 李落和迟立来到山前,西戎守军开始整装,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营中传来阵阵呼喝之声,看着似有几分出兵攻山的模样。 西戎大营。 羯烽火满腔怒气,阴沉着脸,没料到会与大甘皇子李落失之交臂,待到李落入了十万大山,才知晓原来当日的清秀少年竟然是大甘的辅国大将军。 牧天狼,好大的口气,羯烽火眼中杀意暴涨,原意在山外截住李落,没想到却被李落抢先一步,龟缩落草山不出,等着援兵接应。 落草山易守难攻,到了此地,羯烽火从军中老将耳中听及,无奈之下,想效仿当年西戎大军平定山贼之举,困死李落。谁曾想露水大营如此不济,才不过几日的时光,就被大甘军队破开。 羯烽火暗自盘算回了朔夕如何参羌行之一本,不过眼见的情势却让人头疼。 出兵之前王君的传信,若抓不到李落,就不必再回朔夕。 说来也是,堂堂西域大国,让李落几人来去如无人之境,更可恨还拐走了祖山圣引。可笑众人竟不自知,悬赏千两黄金捉拿吴姓男子。 虽说朝中已严令撒播消息者斩,不过这点事早已在西戎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他国之人都在看西戎的笑话。也难怪王君生这么大的气。 若是抓不到李落,带不回圣引,自己这个血沙领将也便做到头了,恐怕父亲也会受到牵连。 正在羯烽火闷气之际,帐外进来一将。回道:“大帅,军中将士都准备停当,随时都可攻山,不过,” “不过什么?”羯烽火寒目一睁,冷声问道。 来将一缩脖子,嚅嗫道:“落草山易守难攻,小将怕攻不下来,就算攻下来,我军伤亡也少不了。何不围着他们,将他们困死在山上,落草山寸草不生,等到他们粮草......” “蠢才,”羯烽火呵斥道:“这些我不知道么,大甘军队已破了露水大营,骑兵快马断我军后路不过几天,到时候我们怎么围?” “右帅不是也从鹰愁峡出兵了么?只要能截住大甘军队,我们就能围住落草山。” 羯烽火恨不得一刀砍了这蠢将,不过时值用人之际。只能压下心中怒火。 沉声说道:“我父不过才五万余众,大甘倾力来犯,少说也有十万兵将,狄州地广。五万大军怎么能拦得住,骑兵绕道而行最多一两日就能避开。我军能占据狄州,长在攻而非守,倘若我守他攻,实非我军之利。大甘军队来之前如果攻不下落草山,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 来将强辩道:“大帅。大甘军队都是虚张声势,十万大军能抵住我们两三万军队就不错了。” 羯烽火大怒道:“闭嘴,这十万大军能同日而语么,就看他能杀了宁厄尔峰,退了左帅,便知不是一般的大甘军队,再说领军几将在大甘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将,就算名不副实,谁敢冒这个险?你可能担得起王庭震怒?” 将领唯唯诺诺,低头不语。羯烽火看在眼中,更添了几分怒气,暴喝道:“一会你率众攻山,拿不下来,本帅第一个要了你的脑袋!”说完起身,一把掀开大帐走了出去,这员将领万般无奈,苦着脸跟在羯烽火身后。 阵前兵马都已砺戈秣马,闲了这些日子,西戎将士颇有些不耐烦,只有军中几员老将面带忧色,不时望望山前巨石留下的窄道。雪粒被风吹开,山道之中未有积雪,看着干净异常。 羯烽火哈了一口气,大喝道:“你们都已知道,后面的山上围的是什么人。小小的大甘娃娃将军,视我西戎如无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竟然还骗过祖山接引,混上了祖山。我堂堂祖山圣地,怎能容这等卑鄙小人践踏,实在是罪不可恕。最可恨这拜火和回蒙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嘲笑我们识人不明,戏言五千血沙卫连几个妇道小孩都抓不住,大甘毛贼辱我太甚,要让他们逃回大甘,西戎怎还有血沙立足之地?” 营中将士群情激愤,怒声喝道:“踏平落草山!” “好,山上男的生死不论,女的活捉。我血沙名震天下,此次若连一个小小的落草山都攻不下来,你们也不用从军了,回家抱孩娃喂奶去吧。” 一将跨前一步,狞声道:“大帅,我领先锋令。” 羯烽火看了出声的将领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伐先图,你挑军中力大之人,凑足百人,举着盾牌,挡住大甘狗贼的弓箭。格尔柴答,你挑军中神射手两百人,躲在盾牌之下,把见着的活物都给我射下来。泉顺,你领千人在外戒备,放进来一个虫子,本帅拿你是问。” 点到的几将齐齐上前一步,狂喝一声:“末将领命。” “余下各部,以五百为数,跟着伐先图和格尔柴答冲,甘狗也就几百个人,耗也要把他们耗死。都记好了,杀一人者赏银十两,拿下李落的,死活不论,赏黄金五百两,美女两名,山上的女子务必要活擒,捉住一个赏黄金三百两,听清楚了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羯烽火话音一落,西戎将士便如狼嚎般长啸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攻下落草山,只有这个叫泉顺的西戎将领所部将士愤懑不已。 羯烽火狂笑一声道:“让这些甘狗见识见识我们血沙的厉害,准备攻山。”(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山顶巨石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西戎营中兵戈晃动,不一刻,将士排好阵列,羯烽火一扬手中的马刀,暴喝一声:“杀!” “杀!”西戎将士齐声喊道,伐先图一手提着一张大盾,猛地相击一起,发出一声巨响,咧开大嘴狂笑道:“跟老子冲。”说完大步流星的向落草山突了进去。 西戎将士杀气腾腾,嘶喊着冲进了过百步,突然队中有人惊咦道:“怎么一个甘狗也没有见到?” “哈哈,腿软了,等着咱们割了脑袋换银子呢吧。”身旁一人随口应道。 “收声!”伐先图低喝一声,阻住将士闲谈。 伐先图身经百战,山中十分古怪,比之西戎的声势,大甘士卒静的让人心寒。伐先图环目一扫,顶上山石嶙峋,看不出有没有人藏身其中。 说话之间,又再前行了几十步,却还是无人应战。西戎将士心生不妙,悄然噤声,只听得风过石隙的嘶嘶声和身旁士卒的呼吸声。 伐先图心一横,恶狠狠的说道:“跟紧了,谁敢慢一步,老子第一个要了他的命。”说完便向山内掩了过去,身后西戎士卒紧紧相随。 入山之后,尚有一段还算平坦的碎石路,未见大甘军队半点阻拦,再走得深些,石隙蜿蜒而上,时断时续,间或还有巨石突出,大军要越过巨石方能攀上落草山。 伐先图心中一寒,不过入山只此一路,别无他途,伐先图咬咬牙,低喝一声道:“儿郎们,白花花的银子啊。”翻身正欲攀上巨石,一支利箭,直奔伐先图胸口,伐先图大叫一声,摆过另一只手中的大盾,将弓箭砸开。 刹间。盾阵裂开了一个小口,另一支利箭便在此时钻入了盾阵之内,就听一声闷哼,一名西戎将士已然中箭。伐先图急忙大喝一声:“小心甘狗的冷箭。” 这一箭后,半响大甘将士再没了动静,不过若是西戎盾阵因地势稍有罅隙,弓箭即至,伐先图气得大声喝骂。却又无济于事。 不过顿饭工夫,西戎士卒已累得气喘吁吁,近了不足百步,几十人伤亡。大甘将士居高临下,放完冷箭便隐起身来,西戎空有善射将士,却莫可奈何。 山外不时有西戎兵将高声催促,命先锋即刻攻上落草山,不得后退。伐先图回头看了看格尔柴答,格尔柴答微微一颔首。伐先图眼中厉芒一闪,拖过手中盾牌,不再缓步前行,狂喝一声:“随我冲。” 盾阵下将士即刻散开,朝山上疾步奔了上去,格尔柴答领着两百箭手,隐在士卒之中,搭好弓箭,便欲以命换命,冲上落草山。 山上的大甘将士似是微微一乱。瞬又静了下来,箭矢向着盾下的西戎弓箭手射了过去,倒对这些举盾的士卒未有多加留意,任其攀山而上。 西戎将士散开盾阵。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不过难防利箭。大甘将士虽说人数不多,但仗着地势,石隙又极为陡峭狭窄,一旦盾牌难及之处,弓箭即至。西戎箭手反击之时,大甘将士只需将身子稍稍缩回去一些,便可躲开弓箭。 伐先图大声咒骂,大甘士卒只是不理,依旧不紧不慢的阻挡西戎进攻。 不过一刻,西戎将士又再进了数百步,遥看大甘牧天狼军队立营处不足里许,伐先图大喜,加紧脚步急冲而上,眼看离得山腰处愈来愈近,突地听到头顶有一将大喝一声:“放。” 伐先图抬头一望,肝胆俱裂,漫天的大石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伐先图狂叫一声:“小心......”话音未落,西戎士卒惨嚎声便响了起来,四壁高处的大甘将士全都探出弓箭,向失了盾牌遮挡的西戎士卒搭弓射去。 石块翻滚而下,西戎士卒举起盾牌想要抵挡,不过却被连人带盾砸下了山底,侥幸未死的也被大甘将士的利箭钉死在山路之上,伐先图大呼撤退,嘶吼声在山崩巨响和扬起的尘土之中几不可闻。 山顶的巨石只推下了一次,西戎士卒已死伤殆尽,只余下队末的士卒仓惶逃出了石隙,惊魂未定的窜到了大营处。 羯烽火正在阵前督战,兵将入山之后,半响没有动静,间或只有几声大声呼啸。羯烽火略觉不对,正要派人探查,就听谷内爆出一阵山石巨响,羯烽火脸色大变,狂喝道:“传令,撤出来。” 还未等令将奔入山道之中,攻山的士卒已惊慌失措的逃了出来,自少不了一番哭喊咒骂之声。 营中一阵骚乱,令将疾奔到羯烽火前,喊道:“大帅,甘贼放下巨石,将士们抵挡不住,先锋将士已全军覆没,只有阵后的百余将士逃了出来,伐先图和格尔柴答将军下落不明。” 羯烽火脸色铁青,狂吼一声:“李落,本帅与你誓不两立。传令,重列军阵,给我杀上山去,砍下李落狗头的,赏黄金千两。” 身旁一将急忙劝道:“大帅,不可啊,落草山山势太险,将士们冲上去有死无生。” 羯烽火一声不响,抽出腰间长刀,回手一刀将出言相劝的将领砍落马下,双目怒张,一字一句的说道:“违令者,斩!” 血沙将士噤若寒蝉,无人敢再上前乱言,急急重整大军,准备攻山,深恐走的慢的成了羯烽火刀下冤魂。 不一刻,西戎备好军阵,准备再次攻山,羯烽火掉转马头,策马来到阵前,提气喝道:“儿郎们,定不能让我西戎将士白白战死,今日我们血洗落草山,杀甘狗一人者,赏白银百两,杀甘狗将领者,赏银千两,斩了李落者赏黄金千两。” 营中将士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叫,羯烽火见状,一扬长刀:“给我冲!” 西戎将士在各自领将带领下,又向落草山冲了上去。大甘士卒倒是不紧不慢,一如方才般,放西戎将士入山,到了山腰处又再是一阵落石,随后便是一顿弓箭,西戎将士再是不惧生死,却也难冲上山腰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要亡我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羯烽火脸色越来越难看,血沙将士都是自己一手挑选的军中勇士,无惧战场厮杀,却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一座落草山下死伤如此惨烈。 望着眼前石隙,看着每次冲杀却都铩羽而归,死伤将士越来越多,羯烽火心中一阵绞痛,脸庞微微抽搐,恨不得将手中的刀柄捏碎。 西戎攻山七次,每次都无果而终,血沙卫伤亡近半。 天色已近黄昏,乌云密布,映着地上的积雪,倒也不算暗。羯烽火呛然无语,看着眼前重列的军阵,军中将士已无正午时分的杀意,仿佛这道山口如吃人的巨兽般,等着西戎将士送命。 羯烽火下了战马,走到阵前,看着一脸死气惊惧的血沙将士,实提不出怒气来。 从一名士卒手中拿过盾牌,扯出一条手绢,将马刀缠到自己手上,抬头望着眼前的血沙卫,沉声道:“羯烽火对不住你们,让我血沙勇士流了七次血,不过前面的将士不会白死,甘狗不过数百人,如今也是饥困难耐,攻下落草山,血祭我血沙英魂,这一次你们随我冲,要死我也要和我血沙儿郎死在一起。” 西戎将士士气重涨,高呼道:“血祭英魂。” 羯烽火狂笑一声:“血沙纵横西域,未尝一败,区区一座落草山,怎能阻拦我等,儿郎们,随我杀。” 军中几员将领,急急下马,奔过去跪在羯烽火身前,一名老将老泪纵横道:“大帅,你乃千金之躯,不可犯险,你若在,我血沙在,你若亡,我血沙亡啊。” 几名血沙将领阻住羯烽火,泪流满面,悲呼苦劝。羯烽火出奇的没有生怒,将几员将领都扶了起来,和言道:“诸位,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将士同生共死,我岂能独活。”顿了一顿,大声笑道:“我血沙卫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营中将士纵声高呼:“同生共死!”声音似是破开了漫天的云雾,传到了落草山和山上的一道单薄的身影边。 方才劝阻羯烽火的老将一把抢过羯烽火手中的盾牌。大声道:“大帅,老将对不住了。” 说完向身旁几名将领喝道:“你们拦住大帅,我带人拿下落草山。”说完不理被几人苦苦拽住的羯烽火,转身向阵前将士喝道:“血沙卫,拿下落草山,让大帅摆庆功酒,一撮甘狗,要让大帅亲自出马,是欺我西戎无人么?敢有后退者,杀无赦。” 军中将士血气上涌。扬起手中兵刃,齐喝道:“杀。” 羯烽火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开,悲呼道:“你给我回来,叔父。” 老将回头看了羯烽火一眼,咧嘴一笑道:“大帅,末将是你下属,何来叔父一说,等我攻下落草山,回了朔夕。你再叫我叔父不迟。”说完走向山口,军阵散开一条道路,让老将通过。 老将站在阵前,看了看百步开外的石隙。哈哈大笑道:“黄金千两,非我莫属,冲。” 军中将士随着老将正要冲入山中,突然营后一将狂奔而来,高声喊道:“大帅,敌军来犯。” 羯烽火急急回头看去。正是泉顺,攻山的士卒也停下脚步,齐齐向泉顺看了过去。战马刚至,泉顺便跃了下来,略带惊慌的说道:“大帅,不好了,营后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甘敌军,离我军已不足二十里,人数逾万。” “什么?不可能!”羯烽火气急败坏的喝道:“露水大营破开不过几日,大甘军队怎么可能这么快?有没有看清楚?是不是我父的援兵?” “不是,大帅,确确实实是大甘的援兵,打的是牧天狼的旗帜。”泉顺顾不得脸上的汗水,急忙回道。 羯烽火一呆,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身边几将围上来呼叫时才醒过神来,身旁将领大呼道:“大帅,下令撤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羯烽火目光空洞的望着落草山,喃喃自语道:“天要亡我......” 牧天狼骑兵来得比泉顺说的还要快些,就在营中将士还自震惊之际,举目可望,牧天狼的旗帜已遥遥围住了血沙营。 方才正欲领军攻山的老将跑了过来,大骂道:“探子都瞎了么,大甘万余军队都到眼皮子底下了还不知道。”说完也不看泉顺一脸的惭色,转头对羯烽火说道:“大帅,血沙伤亡不少,再不突围就全军覆没了。” 羯烽火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老将转身对诸将说道:“纵马沙场,我血沙何惧之有?” 众将精神一震,李落据险守住落草山,众人没有攻下来,不过只是大甘将士占了地势之利,倘若到了地势开阔之处,血沙号称西戎精锐之师,定当不在人下。 诸将一扫颓势,也不等羯烽火传命,便将麾下将士齐整待命。羯烽火看了一眼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的落草山,咬牙道:“众将听令,杀散大甘援军,我们冲出去,汇合右帅大军,困也要将李落这黄毛小儿困死在狄州。” “是。”众将齐喝一声,各自策马入阵,不过几瞬,血沙骑兵军阵便已经重整,倒也无愧善战之名。羯烽火来到阵前,望着逼来的牧天狼大军,老将策马来到身旁,低声说道:“大帅,这些大甘士卒旗帜不散,衣甲未破,恐怕不是从露水大营那边过来的,属下猜测应该是早就伏在落草山一带。” 羯烽火眼角一抽搐,心头莫名一凉,仿佛如芒在背,长叹一声道:“这个李落,不是一般的王孙公子。”强提精神,喝问道:“可知前方军马是谁人领军?” 身旁一将回道:“大帅,看着旗帜,像是大甘牧天狼大营胡骑营,这牧天狼与我军相遇不多,末将对他们也不甚清楚,不知是何人所率。” “胡骑营?呼察靖远在露水大营,大甘军中还有谁能带一营骑兵的?”羯烽火眉头一皱,随即展开,扬声道:“此地不易久留,破开大甘骑兵,先避避甘狗的锋芒,他日我血沙定要一雪今日之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束手就擒 西戎骑兵高呼一声,今日一战积满了满腔怨气,便欲与眼前的牧天狼胡骑营将士一决高下,没有半分敌众我寡之念。 羯烽火一脸狠厉,杀机暴涨,不再看落草山,一夹马身,率先跃出军阵,麾下数千骑兵也随着羯烽火,风驰电掣般向大甘胡骑营掩杀了过去,竟然是要以攻破攻,撕开牧天狼军阵。 羯烽火左手持刀,挑开一支刺来的长矛,右手铁枪横扫,将一名牧天狼骑兵打落马下,回头一望,心中暗暗发苦。 本以为血沙冲击之下,定能轻易破开牧天狼大军,谁曾想眼前胡骑营的坚韧大出众人意料,非但没有破开,反而身陷牧天狼骑兵的包围之中,任凭血沙厮杀,却怎也无法破围而出。 眼见血沙将士一个接一个倒落马下,几名血沙将领围到羯烽火身边,急声道:“大帅,将士太过疲惫,冲不出去了。” 羯烽火看着将士满脸的疲态,心中一凉,低喝道:“让将士都靠过来,从一旁冲杀出去。” “是。”几名血沙将领领命,收紧军阵。 突然羯烽火身旁一个将士惊咦道:“不对啊,怎么大甘的骑兵也退了回去?” 羯烽火急忙抬头看去,果然胡骑营的骑兵也退了回去,血沙一收,胡骑营一退,两军之间恰好空出了一箭之地,羯烽火心中一寒,狂呼道:“快,杀上去,缠住敌军。” 话音刚落,退去的胡骑营骑兵空隙之间突然闪出手持强弓的大甘士卒,冷寒的箭矢对着血沙军阵,西戎骑兵刚冲出不足五十步。就听得大甘军中一声闷雷般的沉喝:“放箭!” 血沙将士还未醒过神来,利箭已至,天色昏暗,加之一天苦战,已是人疲马倦,不曾与大甘胡骑营相接。便已损伤过半。 更有不少骑兵被身前倒地的战马绊倒,乱作一团,胡骑营的弓箭却如索魂厉鬼般,但若有动静的地方,数十支劲弩转瞬及至,不过一刻,两军阵前便再无一人可站立起来,只听闻战马濒死的呼哧声。 西戎将士方◇◇◇◇,才厮杀时的汗珠仿佛凝成了冰,刺入了众人心头。隐隐发寒。羯烽火眼角抽动,转头一扫,即便强如血沙,历此生死关头,不少将士握刀的手已开始颤抖,虽不及看脸上的表情,想必也是绝了人色。 胡骑营军中当先闪出一骑,手持重盾利斧。面沉似水,正是丁斩。丁斩扫了一眼血沙残军。冷冷道:“放下兵刃,饶你们不死。” 羯烽火怒极,正欲出声,被身旁老将急急拦住,低声道:“大帅,受得一时之辱。我血沙才有重见天日之时,切莫意气用事。” 羯烽火惨声道:“叔父,血沙伤亡殆尽,哪里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老将低喝道:“噤声,若我们有一人能活着出去。血沙就不会亡。” “是啊,兵家胜负不过常事,大帅你万不可轻言生死。”余下诸将纷纷劝道。 大甘阵前又传来丁斩喝声:“降还是不降?” 血沙老将一提马缰,踏前几步,沉声回道:“来将通名,我血沙不与无名之辈言谈。” 丁斩纵声大笑道:“果然傲气过人,我乃大甘辅国大将军麾下胡骑营统领丁斩,不过一介莽夫,不知众将有何指?” 老将略一思索,不知大甘何时出了一员这样的猛将,高声喝道:“好,好,大甘的一个莽夫也能让我血沙受此重创,承德昏君果然好福气。” “大胆。”胡骑营军中数将暴喝出声,就欲将这老将射落马下,丁斩随手一摆,止住身后诸将。 冷笑道:“天子之福,岂是你们这些化外之民能揣测的,诸位还是不要垂死挣扎,若是不降,不过多费我大甘将士拉几次弓罢了。” 老将默然不语,半响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血沙就算战死沙场,也能留下千古美名,异日自会有人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 “不错,果然有几分骨气,老将军悍不畏死,不知麾下将士是否也能这般视死如归。”丁斩嘲笑道。 老将微微一滞,似是英雄迟暮般萧索回道:“你能担保卸刃后,不杀我血沙将士?” 丁斩哈哈一笑道:“要不是看在你们还有用处,我岂会和你等废话。” 老将强压下心头怒气,寒声道:“丁将军稍等片刻,待我与军中诸将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好,不过我没什么耐性,最好快些。”丁斩罢,转身回了军阵。 老将急忙退回军中,羯烽火茫然问道:“叔父,我们要投降么?” 老将见状,心中微微一叹,血沙这些年顺风顺水,遇到绝境,便没了锐气,羯烽火虽聪慧,但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方寸已乱。老将整了整心绪,低声道:“大帅,眼前困局,只能先诈做投降,再谋打算。” 羯烽火低头不语,身旁一名年轻将领上前,向羯烽火一礼道:“大帅,得罪了。”完劈手将羯烽火身上的大裘扯了过来,羯烽火一愣道:“你做什么?” 年轻将领没有答话,将大裘穿好,微微一笑道:“大帅,末将死不足惜,但若大帅在,血沙在,异日还望大帅不要忘了末将,为末将报仇雪恨。” 完越过众人,来到阵前,将手中的兵刃扔在地上,大喝道:“我军愿降,请丁将军不要忘记方才一诺。” 羯烽火怔怔看着出阵的将领,眼眶一热,嘴角嚅嗫几下,终没有出声。老将低声道:“你们护着大帅,千万不要让大甘贼子看出端倪,找着机会,冲出大甘军营,一定要让大帅安全返回鹰愁峡。” 完来到年轻将领身边,将手中兵刃扔到地上。 军中一片死寂,诸将一一上前卸下兵刃,将战马赶到一边,数名死卫悄悄将羯烽火拉到一旁,军中善战之士也有意无意的围在羯烽火四周。 丁斩见西戎士卒已卸下兵刃,呼喝一声,胡骑营将士上前将一众俘虏押解起来,另着人将血沙将领及方才最早出阵的年轻将领捆绑停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军情泄露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丁斩策马来到西戎诸将面前,扫了扫众将,指着年轻将领问道:“你可是血沙领将羯烽火?” 年轻将领冷冷的看了丁斩一眼,没有说话。丁斩也不气恼,咧嘴一笑道:“瞧你这样子,也能换个千两黄金,异日弟兄们喝酒时,定不忘今日馈赠之情。”说完也不理会西戎众将眼中的怒火,大笑着打马而去。 几番厮杀,血沙已不足千数,在胡骑营将士强弓劲弩下,互相搀扶着向落草山下走去,显赫一时的西戎血沙,此时一片狼藉,士卒垂头丧气的蹒跚而行。 到了山下,丁斩将一众俘虏分开,血沙诸将重兵看管,余下士卒都被赶到一处巨石下,羯烽火也随着血沙士卒一起。老将见状心中微微一喜,分开之时悄然向一名血沙侍卫施了一个眼色,命其伺机而行,死卫微一颔首,营中杂乱,谁也没有留心。 安置好血沙降卒,胡骑营开始安营扎寨,忙碌起来。 奔波数百里,再加上几番激战,将士都饥肠辘辘,刚扎好营帐,便开始生活做饭。 虽说血沙是在久战伤疲之下,被胡骑营大获全胜,不过再怎么说也号称是西戎最精锐的部众。大甘将士都喜形于色,结伴到血沙俘虏处,指指点点,嬉笑嘲弄,西戎将士逆来顺受,无人出声。 丁斩带着几名亲卫,入山去向李落报捷。营中将士吃完饭,各自回帐,营中安静了下来。西府冬寒,大甘士卒不少围在一起生火取暖,抵御严寒。 羯烽火慢慢镇静下来,四处打量,押解到此处后,大甘将士便不曾给过血沙俘虏一粒米,众人都饿着肚子,有几人出言争讨。被看守士卒射死,这才静了下来。羯烽火心中暗暗发狠,脸上不动声色,思量着逃出之后定要将牧天狼士卒碎尸万段。 过了好些时间。约莫已近丑时,大甘胡骑营中不时有将士出出进进,不知做些什么,不过没有见到丁斩,入山之后似是没有见到再回营地。 大甘历来少有在天寒地冻之时出兵。将士都似耐不得西府的天气,每隔一个时辰就有士卒轮替看守血沙俘虏,不过也大都冻的瑟瑟发抖。 羯烽火暗自留神,默默数着大甘将士戍守的时间,再等换守之前便要暴起发难,寻机冲出去。羯烽火借着血沙士卒遮挡之际,悄悄向数名死卫耳语一番,嘱咐众人听他号令,擒杀大甘胡骑营将士,抢过战马冲出军营。 血沙诸人蜷缩在一起。也似受不得这西府的严寒,紧靠在一起。 若不是四周布满手持强弓利剑的大甘将士,乍看之下,竟然仿若死尸般,半响也没人动弹一下,更莫论谈话之声,只听到这旷野之中寒风刮过旗帜的声响。 羯烽火暗自算计着时间,突然石后传来说话声,隔着巨石,说话之人似乎没有看到这边还有旁人。 就听得一人问道:“老路。今个我们胡骑营大胜,等回了双峰营,大将军和刘帅少不得要好好犒赏犒赏哥几个啊。” “今天算什么大胜,西戎老弱伤疲。不过区区数千骑兵,我们牧天狼以数万之众,若还拿不下,不用等大将军说话,自己找地方撞死了事。” 方才出言之将讪讪一笑道:“老路,话可不能这么说。西戎血沙好歹也算是精锐之师,被我胡骑营全歼于落草山,这份军功就是放在大甘诸军,也是不小的功绩。” 路姓将领似是沉吟了一下,没有再反驳,只是随意说道:“算不算功绩,自有圣上和大将军定夺,你我做好本分也就是了。” “哈哈,老路,你还是不改这胆小甚微的性情,以前在幽州也是这般,到了牧天狼也还是这个德性,和你做朋友实在是无趣,我倒盼着西戎朝廷多派些人来送死,回了大甘,还能多点吹牛的本钱。” “史则臣,噤声,”路姓将领声色转厉道:“今日一战,我军不过胜在以有心算无心,加之血沙残军久战之下,人困马倦,又轻视我军,这才侥幸赢了一仗,莫要忘了我们如今身在狄州,稍有不慎,恐怕会有全军覆没之危,丁将军都是如履薄冰,你我怎能大意,再说你率一校骑兵,更是营中精锐,若连你都这般想法,一营将士都似你这样轻敌,哼,到时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许是路姓将领说的颇重,一时间两人都没了声响,仅闻石后两人走来的脚步声。少顷,才听到史则臣微带些自嘲的回道:“不错,这里怎么说也不是幽州,离双峰营也远,谨慎些总归没错。” 路姓将领也觉得方才言语有些过激,语气转和道:“则臣,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在我等手中,大意不得啊。” 史则臣哈哈一笑道:“路统领放心,末将得令。” 只听路姓将领叹了一口气,想是两人私交甚笃,也莫可奈何。史则臣凝声接道:“路大哥言之有理,小弟确实有些忘乎所以,狄州还有西戎的一员虎将羌行之,若他一天不除,我牧天狼在狄州就多一分危险。” 路姓将领没有接话,就听史则臣讶声问道:“老路,怎么了?” 石后一阵沉静,两人顿了一顿,路姓将领压低声音,沉声说道:“则臣,今日之后,多留意鹰愁峡,羌行之那边不用太放在心上。” “咦,这是为何?” “别问了,记住不要乱说,主帅自有定计,你知道就好,不要传到他人耳中。” “老路,你是营中副统领,是不是丁将军给你说什么了?”史则臣追问道。 路姓将领似是不愿多说,嗯了一声,转过巨石,突然看到石后的西戎战俘,一愣,喝道:“什么人?” 看守将士急忙齐齐回礼道:“回禀路统领,西戎血沙的俘虏。” 路姓将领眼眉一挑,道:“怎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一名翊麾副尉上前一步道:“是丁将军嘱咐的。” “丁将军呢?” “入山向大将军通报军情,还没有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劫后余生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羯烽火抬头看了看,出言之人四十上下,一脸风霜,颇为刚毅,身后跟着一将,看着年岁小些,不比路姓将领的沉稳,多出几分意气。 路姓将领看着眼前石下的俘虏,眼中阴晴不定,夜晚风声颇大,竟然没有听到石后有人,也不知方才两人说话有没有被这些人听到。路姓将领不动声色,缓缓问道:“你没有听到我和史将军过来?” 副尉呆了一呆,小心回道:“统领,末将失察,没有听到你和史将军过来,还请路统领恕罪。” 路统领点了点头,血沙俘虏紧靠巨石,胡骑营将士站在外面,稍离得远些。羯烽火见路姓将领在血沙诸人之中扫了几眼,急忙将头低下。路姓将领思索片刻,语气转寒道:“哼,虎狼之辈,留在这里徒生变数,要他们何用,来人。” 副尉急急应道:“末将在。” “将这些人杀了,一个不留。” 血沙俘虏一阵骚乱,胡骑营将士将弓弩对准石下西戎士卒,若有人起身,便即放箭。羯烽火心中猛地一跳,抬起头就要发令,突然远处一骑狂奔而来,隔远便大声喊道:“路统领,急报,营前十里有西戎敌军来犯,丁统领不在军中,请路统领到帐前传令。” 路姓将领脸色一变,回头对史则臣说道:“快,传令军中将士备战,不要让西戎趁夜劫营。”言语未落便急急飞身抢过一匹战马,百忙之中向这翊麾副尉喝道:“看好战俘,跑了一个,提头来见。”说完疾驰而去。 路姓将领并没有下立斩,羯烽火心中大喜,忙暗示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胡骑营一阵杂乱,看守俘虏的士卒刀剑出鞘,谨防血沙诸将士趁乱逃脱。 路姓将领刚走不久,营外便传来喊杀声,西戎骑兵未作半点停留。直直杀入营中,挟初战勇力,破开了胡骑营,一时杀喊声四起。盏茶工夫。一将慌忙跑了过来,向看守俘虏的副尉喊道:“你这里怎样?” 副尉大声回道:“没有异动,营中怎么样了?” “西戎攻破了大营,四处放火,这会到处都烧着了。你看好这些战俘。丁将军离营前有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失信斩杀这些降将。” “是,末将领命。” 来将转过马身,去别处探查,羯烽火暗自嘲讽大甘将士迂腐,悄悄传令,着众人做好准备,趁乱杀出胡骑营。一张一弛,在火光肆虐的营阵之中分外诡异。 喊杀声愈来愈烈。西戎骑兵已然探得看守血沙诸将的营帐,重兵猛攻,胡骑营聚兵抵御,马嘶人呼不绝于耳,倒是羯烽火处没有西戎骑兵进攻。 各校将领率部齐齐赶往关押血沙将领之处增援,西戎来犯之众不多,慢慢被逼向营外,但仍死命拼杀,大有鱼死网破的阵势,不过胡骑营人多势众。稳住阵脚,缓缓围上了西戎敌军。 翊麾副尉不时张望远处,听得喊杀声渐远,这才放下心来。 长出了一口气。正要和身边的将士说话,异变突起,方才一片死寂的血沙降卒暴起发难,冲向看守的将士,大甘守兵急忙放箭,冲在前面的血沙士卒尽皆阵亡。 只是这些降卒悍不畏死。便是身中数箭,也强自撑着向前扑出,以身为盾,趟开了一条血路,后面的血沙将士冲到大甘士卒近前,赤手空拳与大甘守兵拼杀,狠厉之色震惊了大甘士卒。 一滞之间,竟被血沙将士破开了一条血路,最后冲出的十余人更是武功精绝之辈,抢过兵刃,如狼入羊群一般,肆意斩杀大甘将士,护着羯烽火向营外逃去。 等到羯烽火抢上战马,回头看去,除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十余死卫,五百余血沙诈降将士已死伤殆尽,还剩下不到三十人还在苦苦抵御,身旁一名死卫低声喊道:“大帅,快走。” 还不待羯烽火说话,只见远处飞奔过来数百骑,领头一将正是方才与路姓将领一起的史则臣,远远听到史则臣暴喝道:“胡骑营听令,降卒一个不留,就地斩杀。” 羯烽火心中一寒,顾不得还在死战的血沙将士,一摆马身,慌忙向营外逸去。 营中诸将大多都被西戎骑兵吸引,羯烽火一行未遇到过多阻拦,直直冲向营外,身后传来史则臣狂怒的喝声,百余骑兵风驰电掣般追着羯烽火,眼见追兵越来越近,羯烽火慌不择路,向西戎援军处奔去,远远便大声喊道:“我是羯烽火,快阻住追兵。” 大甘将士和西戎援兵都是一愣,不过却似是西戎援军更早醒过神来,分出半数骑兵,从一侧杀出重围,接应羯烽火。羯烽火见西戎援军断后,头也不回,领着仅余的死卫冲出胡骑营,没入狄州黑夜之中。 西戎援兵见状,无心恋战,抛下其余血沙降将,各自突围而去,胡骑营尽起骑兵,追击百里,斩杀数千西戎骑兵,只是夜色颇深,没有追到羯烽火。 仅此一战,西戎血沙除了羯烽火和十余死卫外,全军覆没,劫营的五千西戎援军,逃回鹰愁峡的也不过千数。 营外,三骑隐着夜色,悄然看着眼前的西戎残军,羯烽火若能看到来人,劫后余生的欣喜怕是要荡然无存。 左侧一骑,冷眼看着四散逃开的西戎骑兵,沉声说道:“大将军,羯烽火会中计么?” 当中一骑,淡然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随他去吧。”说话者正是李落,方才出言询问的威猛武将却是丁斩,迟立站在李落右侧,闻言接道:“末将观羯烽火行事,尚算有几分武勇,不过带兵委实是一塌糊涂,稍遇些事端,便自乱了阵脚,血沙随号称西戎精锐,在末将看来,倒有些名不副实。” “迟将军想的和我差不了多少,这个人刚愎自用,领军只凭一腔意气,放他回去,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看到胡骑营过半骑兵已在史则臣率领下追了出去,呼了一口气,道:“我们回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血沙降将 刚入营地,路姓将领迎了上来,散开亲卫,来到李落马前,一礼道:“末将路定远,参见大将军。” 李落回了一礼,轻轻一笑道:“路将军辛苦了。” “末将不敢,大将军,方才一战,可有什么破绽?” 李落摆摆手笑道:“很好,先不谈这些,清点军营,伤者即刻救治,不能耽搁。” “末将遵令。”路定远领命,着人马上救治伤兵,整点战场。 丁斩揪了揪自己的胡须,嘿嘿一笑道:“羯烽火怕到死都不知道今日是大将军网开一面,才让他逃走。” 李落看着营中奔走的将士,搀起受伤的袍泽,还有不少战死的将士,被抬起放到了一边,良久缓缓说道:“羯烽火一人怎抵得上我牧天狼泉下的豪杰。” 丁斩没有听出李落话中的异样,倒是迟立复杂难明的看了李落背影一眼。 胡骑营将士扑灭燃起的烈火,重新安扎营帐,忙碌起来,冲淡了几分惨烈。两个时辰后,率军追击的史则臣返回胡骑营,军中也已安扎停当,好在事先丁斩已命人将大部分粮草藏在营后,西戎骑兵放火烧掉的只是一小部分,无伤大局。 军中领将齐聚大帐,各部通报兵情,西戎此番死伤九千余骑,血沙精锐全军覆没,牧天狼战死三千,伤者近千,只能算是一场惨胜。 不过军中将领还是颇为高兴,虽说牧天狼之前有行风谷和露水两战大胜,但是对西戎多年来大甘军队胜少败多,今日能取得这番战果,也算得上少有的捷报。 李落勉励了诸将几句,命麾下将士抓紧时间休整,留下丁斩,路定远,迟立和史则臣,着众人回帐安歇。 看着胡骑营诸将有说有笑的走出大帐。李落呆呆的看着帐门之处,等到丁斩连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丁斩也觉察到李落有心事,问道:“大将军?” 李落回过头来:“什么?” 丁斩心中嘀咕,脸色不变。沉声问道:“大将军心中忧虑,不知能否说出来,末将愿为替大将军分忧。” 李落展颜一笑道:“丁将军心思缜密,外人若是不知,定要让丁将军的相貌给骗过了。” 丁斩哈哈一笑道:“大将军谬赞。末将实是个粗人,不过要领一军,不得不谨慎些。” 李落点点头,道:“为将当应如此。”说完看着路定远与史则臣说道:“今日多亏两位将军,散而不乱,分寸和时机丝毫不差,若不是事先知晓,连我都信以为真。” 路定远和史则臣急忙一礼,史则臣笑道:“怎及大将军的智计过人,末将佩服。” 路定远也连连点头道:“不错。这羯烽火虽说有些声名,不过观其今日一举一动,草率意气,不足为虑,论起西戎诸将,还是这个羌行之不好对付。” 李落轻轻摇头,沉声说道:“此番离间西戎左右两帅,非见得便能见功,不过羯烽火刚愎自用,兼又天性凉薄。让他回去鹰愁峡,于我牧天狼没什么害处。” 丁斩哈哈一笑道:“这个羯烽火在西戎据传飞扬跋扈,仗着有一个右帅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这次恐怕吓的要尿几天裤子不可。” 众将听罢都大笑起来,李落也是一笑,恐怕在不久前,自己在众人心里也是这般模样。 任由众将嬉笑片刻,李落沉声说道:“羯烽火回了鹰愁峡会怎样,我们难做预料。如今我们身在狄州,都需小心行事,血沙全军覆没,西戎定要雪耻。丁将军,天色一亮,你便将胡骑营撤到落草山后,扎好营寨,守住落草山两翼,若是西戎进犯,不必出击。” “末将遵令。” 李落又再与诸将计议一番,凡是粮草辎重,都需妥善安置。 落草山远离双峰营,一旦断了粮草,难免军心不稳,众人商议妥当,突然听到帐外传来士卒操练之声,抬头一看,天色已经见亮,李落吹灭烛火,哑然一笑道:“都说山中无日月,这军中也没昼夜,诸位将军辛苦了一晚,休息去吧。” 史则臣笑道:“大将军,从军之人哪里还能奢望入夜便睡的,我们都习惯了,这才一晚,军情紧急时连着好几宿都合不上眼。” 路定远接道:“大将军,你也劳累了一天,早些安歇,余下的事丁将军和我等安排妥当,断不会给西戎留下可趁之机。” 众将齐声应是,李落轻轻一笑道:“不急,我们先去看看血沙降将,留他们在营中终非良策。”说罢李落起身出帐,诸将也随李落一同出了大帐,朝关押血沙将领处走去。 刚出中军大帐,史则臣打了个冷战,哈了口气道:“西府这天气,比幽州还冷。” 李落一顿,接道:“大甘军队,不善冬日出兵,想必此次我牧天狼入狄州,天下人都是这般想法,西戎军中也会存此念。不过我大甘不善寒天作战,西戎也强不了多少,只是这几战下来,西戎当不会再轻视牧天狼,以后两军对垒,徒增了几分变数。” 丁斩闷声回道:“牧天狼本就是百战之师,只怪他们有眼无珠,怨不得别人。” 李落哈哈一笑道:“不错,阴山烽火灭,剑水羽书稀,牧天狼将士岂容他人轻毁。” 路定远颇为疑虑的问道:“大将军,若是西戎军队不攻,我们如何是好?” 李落和声说道:“西戎若是来攻最好,不攻我们便撤回双峰营,异日再战。” 路定远不明所以,转头望去,却见迟立和丁斩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即压下心中的谜团,不再追问。 一行人来到关押血沙降将帐外,看守的将士急忙行礼唤道:“大将军。” 李落回了一礼,道:“辛苦你们了。” 将士连说不敢,见诸将欲入帐,急忙掀开帐帘,李落几人走了进去,帐内关押着血沙七名将领,羯烽火的叔父和冒充羯烽火的年轻将领赫然在列。 听到帐外士卒说话,几人都齐齐盯着帐帘处,等到李落进来,似是都吃了一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迟立舞枪 老将愣了一下,怀疑的问道:“你是谁?” 李落微微一笑,看了看众人,随意说道:“我是李落。∈↗頂點小說,” “李落?大甘辅国大将军,牧天狼的李落?” “不错。”李落正颜回道。 少顷,血沙降将中有一人狂笑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儿,在这里信口雌黄,你们要想羞辱我们,也不用找个还没有断奶的雏儿吧。” “大胆。”帐内牧天狼将士抽出长刀,对着纵声狂笑的血沙将领,便欲当场斩杀。 李落摆了摆手,阻住众将士,哑然一笑,没有应声。血沙老将沉吟片刻,低喝道:“不要笑了。” 说完看着李落,沉声说道:“不错,听闻李落年及落冠,领大甘辅国大将军一职,此事四海皆传,我在西戎也有耳闻,看着年岁,和你差不多。” 李落淡然说道:“诸位可是失望了?” 老将怅然叹道:“英雄出少年,大甘辈有英豪,可惜了。” 迟立冷冷说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这些英豪却生在了大甘。”说完便闭上眼,不再看李落几人。 李落也不气恼,缓缓说道:“将军所言差矣,想西戎百年前立国,在平沙川浴血厮杀多年,淘尽了多少英雄,才成就今时今日的盛世,我大甘也是一样。我辈从军,都是守住一方安宁,至于生在何处,又有何可惜的。” 老将复又睁开眼,看了李落一眼,笑道:“你这个少年将军,倒说教起我来了,不错。建功立业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只要能守住西戎太平也就够了,但愿以后从军,大将军能记得今天说的话。” 李落点了点头,道:“将军的话我记下了。” 老将仔细的看了看李落,不知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道:“还是可惜了,西戎少有你这样的少年郎。” 血沙另一名降将似是不忿,寒声说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丁斩哈哈笑道:“看来几位是要等你们的血沙大帅给你们报仇雪恨了。” 这名降将冷冷的看了丁斩一眼,没有做声。丁斩见状咧嘴一笑,咂舌道:“这位将军不是羯烽火吧?” 人群正中的年轻将领动也没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老将接道:“是不是大帅,你们一望便知,再说李将军在西戎也见过大帅。想必不会认错人。” 李落索然道:“羯烽火能有你们,此生大幸。” 老将定定的看着李落,自牧天狼诸将入帐之后,没有半分恼怒,似是没将羯烽火放在心上。 看着李落一脸淡然,老将心中莫名一寒,口中发苦道:“李将军可是早就知道大帅不在这里?” 帐内血沙诸将皆是一震,正中的年轻将领双目精芒暴涨。盯着李落,李落心中一暗。转即展颜笑道:“兵来将挡,如今身在狄州,顾虑太多有何益处?将军多虑了。” 老将长叹一声,道:“我低估你了。”说完看了看周身袍泽,涩声问道:“大将军今天来,是要杀我们吧。” 话音刚落。帐内几人便大声喝骂出来,言下之意李落出尔反尔,丁斩和史则臣一脸嘲弄,冷眼看着几人。 李落一滞,低声回道:“将军身死后。我会命人掩埋起来,日后将军族人自能寻到。” 听到血沙将领还自咒骂,老将怒喝一声道:“都住嘴,还不够丢人现眼?我等本就是诈降,昨夜一战,若不是我们出声,援军怎找得到这里?看守我们的大甘士卒死伤数人,不都是我们杀的?成王败寇,不要丢了血沙的颜面。” 众将安静下来,一脸怅然若失,虽说看惯了生死,但到了如今的处境,都是一般的模样,漠然不动,只是却再无人咒骂。 胡骑营诸将看罢,虽说脸上未动神色,不过心中却多了几分敬佩,不知若有一天自己也遇到如此境地,会否有这份淡然。 老将大笑一声道:“生生死死几十载,是时候去看看老朋友了。” 李落一礼道:“将军走好。”说完转身出了营帐,身后传来血沙众人苍凉的歌声,是用西戎族语,史则臣听不明白,问道:“他们在唱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落抬头看了看天,轻声回道:“是命不长久的西戎族民唱的,我在祖山听到过。” 声音越来越高,到了最后,似是从口中撕裂出来的一般,穿过狄州和十万大山,飘回了祖山。 翌日清晨,落草山。 李落站在山间石屋前,轻轻抚着手中的疚疯长枪,丁斩此次入狄州,将李落留在军中的疚疯长枪和惊邪甲也带了过来,一同交予了李落。 迟立从后面走了过来,颇为留意的看了疚疯枪几眼,一礼回道:“大将军,胡骑营已在山后五里处安营,丁将军已择好营地,正在修筑工事,依着山势,最多三两天便可具雏形。” “嗯,西戎这段时间不会轻举妄动,刘将军已陈兵狄州,羯城要派兵过来,定会谨慎行事。”李落转过头,见迟立正自看着手中的疚疯长枪,微微一笑道:“枪名疚疯,得自残商,出大甘前我从皇宫的兵器库里找到的,如何?可要来试试?” 迟立一愣,豪气一生,朗声回道:“请大将军赐教。” 李落本意只是想让迟立舞枪,没料迟立错以为李落要与自己比试,说罢便从身旁的一名将士手中接过一杆长枪。 李落哑然一笑,也不推辞,右手一带,枪身横扫,立在身前。军中将士久闻李落武功精绝,但是还从未见过李落在营中众将面前一试身手,往日里只有寥寥几次随李落出兵时才有看到,不过那个时候到处刀光剑影,除了李落身边几人外,谁也不曾留意李落的枪法如何。 如今见到李落要与迟立较量一番,除了戍守的将士外,余下众人都围了过来,一睹军中大将身手,就连长宁三人都被屋外的嘈杂声惊动,走出屋外,一探究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商议军情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迟立在军中时常与麾下将士习武,除了几员大将如呼察靖外,罕逢敌手,不过李落的武功难知深浅,丝毫未敢大意,面色凝重的看着李落,道:“大将军,请。” 李落却还是往日的平淡神情,点点头道:“迟将军,小心了。”说罢也不客气,一摆长枪,疚疯如羚羊挂角般疾奔迟立面门。 迟立大吃一惊,没想到李落的枪如此之快,急忙后退半步。手中长枪挑开疚疯,两枪相接,就听得一声脆响,迟立不及使力,无奈之下,又再退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 李落没有追击,收回长枪,含笑看着迟立。迟立脸色一红,没想到一枪之下便退了一步,赧然道:“大将军好枪法。” 李落轻轻一笑道:“这一招有偷袭之嫌,做不得数,迟将军请出招。” 迟立略一思量,方才两枪相接,已知李落手中长枪不是凡品,远非自己手中长枪能及,如若让李落来攻,恐怕自己难有还手之机,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末将来了。”说完手中长枪一颤,枪尖三分,刺向李落。 周围将士见状齐声喝彩,李落暗自称赞,手中疚疯也急速探出,卷向迟立的长枪。 迟立大喝一声,枪到中途便即变招,三分合一,如寒星般刺向李落胸口,枪法虚实之间,难觅踪迹。 李落手中疚疯枪式也是一变,化繁为简,破开迟立的长枪,迟立招式未老,长枪电闪收回,瞬间又再刺出,枪法中夹杂着棍法,如狂风暴雨般击向李落,不予李落喘息之机。 反观李落,似是身处下风。守多攻少,疚疯不离周身一丈之内,见招拆招,间或刺出几枪。便能迫开迟立。周围的将士看的如痴如醉,不时发出惊叹声。 迟立的枪法霸道异常,攻多守少,兼又大气磅礴,引得众人一片喝彩。李落的枪法却多些阴柔。似是弱风扶柳,未见出奇之处。 两人瞬间便过了三十余招,迟立手中的长枪越攻越疾,枪影笼罩之下也越来越大,李落不过仅是守着身遭数尺,每逢迟立的长枪进击,也不过是轻轻拂开,不见半点狂霸之气。 迟立耳中听着众将士的呐喊喝彩声,心中却暗暗发苦。虽说看似身在上风,不过只是李落不攻罢了。能逼李落出枪反击已是极难。最让迟立难受的是枪尖之上的暗劲被疚疯割的七零八落,迟立暗自怀疑便是刺到李落身上,会否也刺不穿身上的大甘戎装,无奈之下,只好回枪再攻。【ㄨ】 疚疯看似轻柔,每每总能破开迟立手中长枪上的内力。旁人还倒好些,迟立心中明白,方才三十余招,李落的疚疯与自己手中的长枪相击不过十数,显然李落不愿借外物之利。若不然,手中的长枪怕是早都折断了。 李落见迟立略有些迟疑,手中疚疯一缓,绕在迟立长枪上的暗劲倏然隐去。迟立退开几步,长吁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枪法如神,末将不及。” 李落摇摇头,笑道:“迟将军过谦了,你的枪法行霸道。堂堂正正,我不长于用枪,不过看着迟将军已然窥得枪法神髓。” 迟立叹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只守不攻,末将才能坚持这些回合,要不然早就败下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识大将军真正的枪法。” 李落萧索回道:“我的枪法本就是这样,多行诡道阴柔,出枪之时,多半就是生死之际,比不上迟将军的光明磊落,不过迟将军若是有时间,可以和沈先生多切磋切磋,军中以枪法论,还要属沈先生。” 迟立回礼道:“末将知道了。”顿了一下,接道:“大将军,不知道你的枪法可有名字?” 李落一滞,缓缓说道:“我的枪法多从宫中侍卫处习得,只是未曾学全,现在的枪法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有个名字,叫恨。” “咦,怎么会叫这个名字?”迟立一愣,不过看到似是勾起了李落的心事,便不再追问,告了一声罪,遣散围观的意犹未尽的众将士。 楚影儿看着别过头望着山外的李落,暗叹一声。长宁怔怔的看了看李落,喃喃自语道:“好残忍的枪法。” 楚影儿闻言看了长宁一眼,嘴角微动,没有说出话来。 余下五日,落草山一片平静,西戎大军没有任何动静。狄州军营传来军情,西戎右帅出兵鹰愁峡,被刘策和呼察靖迫退,羌行之没有什么动静,与狄杰的征西大军对持,不过谁也没有轻启战端。 李落似乎在等什么,没有着急返回双峰营,按兵不动,在落草山安扎下来。迟立心中虽有疑虑,但也没有追问。 如此过了几日,清晨,李落正在石屋中和迟立查看术营绘制的地图,突然屋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不悦的说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听着声音正是长宁。 就听牧天狼将士颇为为难的说道:“姑娘,大将军正在商量军情,这个时候不能进的。” 长宁生气的说道:“我有事找他。” 迟立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和声说道:“让长宁姑娘进来吧。” 屋门一动,长宁一身素装走了进来,楚影儿跟在身后也走了进来,迟立看了一眼,急忙别过头去。 长宁静静的看着李落,李落也看着长宁,半响两人都没有说话。迟立转过头来,咳了一声,问道:“长宁姑娘,有什么事么?” 长宁一咬朱唇,轻声问道:“长宁想问问大将军,为什么你们还不回去大甘?” 李落缓缓回道:“这里本就是大甘。” 长宁俏脸骤然血色尽退,定定的望着李落,涩声苦笑道:“我以为你和旁人不同,谁知这个天下和天下的族民都不过是你们这些人手中的棋子,难道建功立业,开疆扩土真的这么重要?” “不重要。”李落淡淡一笑道,“只是,我也是个棋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是棋子 长宁忿怒道:“你贵为大甘的大将军,身份显赫,有几人能操纵的了你?” 李落神情一暗,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山川,道:“我是棋子,你也是棋子,不过下这盘棋的不是人罢了。” 长宁一呆,明白过来,悲伤的问道:“如此说,我也回不了西戎了。” 李落心中一痛,长宁冰雪聪明,这些天李落缓兵不动,已看出端倪,军中知悉长宁身份的几人怕也早有怀疑了。李落抬起头,漠漠望着长宁,淡然道:“现在还不能回去。” 长宁只觉得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冰消一般,空空落落,良久,幽幽如一潭死水般沉寂,轻声缓缓问道:“你要以我为饵?” 迟立和楚影儿都是一震,看着长宁,谁也说不出话来。李落平静的看着长宁,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贵为祖神殿圣引,以你为质,羯罗必会兴兵来犯,牧天狼以逸待劳,或能一战平定西府。” 长宁绝然没想到李落竟然未加半点掩饰,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突地,两行清泪顺着白玉般的脸庞流了下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初见我时,就已经开始计谋了么?” 李落微微一滞,沉声说道:“不错,我只要天下人知道你在我牧天狼军中,至于你是生是死,都已经无关紧要。” “好,好,”长宁喃喃自语,眼前的李落变得极为陌生,似乎从没有认识过,往昔在西戎的数月时光,仿佛是黄粱一梦。长宁稳住轻颤的身形,又再默然看了李落一眼,转身出了石屋。 李落还是一脸冷漠,向楚影儿说道:“你看好圣引,不得让她离开落草山半步。” 楚影儿应了一声,急急走了出去。等到两人都出了石屋,迟立才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这眼神……” 李落没有接言,嘴角微微一动,慢慢的坐倒在石台上。迟立心有不忍,不禁问道:“大将军。何必说的这样绝情?” 李落闭上眼,压下心中的思绪,长吁了一口气道:“该知道的总归会知道,何必骗她。”顿了一顿,接道:“恨一个人恨的深了。也会活下去。” 迟立愣了半响,没有再说话,悄然退出了石屋,只留下李落一人静静的坐着。等到迟立离开,李落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屋顶,自语道:“洛儿,我是变了么?” 鹰愁峡。 西戎右帅羯城这些天寝食难安,自前几日出兵,被牧天狼逼退。还不等军中定议如何出兵,不知又是从哪里泄露了长宁的行踪,流言四起,传的沸沸扬扬,堂堂祖神殿圣引竟然落到了大甘军队的手中。 羯城大惊,急命人彻查,岂料想一查之下,消息散布的愈加快了,虽抓到几人斩首示众,不过反倒弄得人人皆知。羯城明知有人刻意散布流言。但也莫可奈何。 除了大甘奸细外,有不少窥视西戎的敌国也派人暗中推波助澜。消息一经传开,西戎族民群情激愤,这些天每天都有人到军营前追问真假。更让羯城头疼的是军中将士也知晓了此事,不时有将领请战,欲与大甘一决生死,救回圣引。 羯城费尽口舌,安抚军心,不得已将几名领头的兵将斩杀。这才稳下大军,谁料想羯烽火仓皇逃回鹰愁峡,所率血沙大军全军覆没,只有寥寥几人活着回到了鹰愁峡。 当日羯烽火出兵离开鹰愁峡时声势浩大,军民皆看在眼里,再难遮掩。如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势,羯城怒气填胸,便欲斩杀羯烽火一平兵愤,军中几员大将苦劝之下,才免了羯烽火死罪,命人将羯烽火关入大牢,静候发落。 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圣引被擒的消息莫名其妙在朔夕不翼而飞,西戎望族大惊失色,齐齐入城,质问羯罗。羯罗暴怒,传来谕旨,命羯城将大甘牧天狼尽歼于狄州,一个不留。 谕旨之中并未论及圣引死活,出兵之前羯城曾与羯罗密议,原本羯罗便想置长宁于死地,以用军心,岂料酿成了今时今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刘策和呼察靖陈兵狄州,虎视眈眈,李落又只是坚守落草山,并不退兵,就在等着西戎大军离开鹰愁峡,羯城与军中几员大将都明白牧天狼的企图,不过却难以安抚军民怒气,皆都束手无策。 鹰愁峡,右帅府邸。 羯城一脸阴沉的看着座下诸将,羯烽火因为和李落有过对阵沙场,也被带到厅中议事,此刻一脸懊恼,闷声不吭的坐在下首。羯城看在眼里,平添了几分怒气,喝道:“血沙五千将士战死沙场,你说,牧天狼虚实如何?” 羯烽火抬头看了其父一眼,又再低下头,唯唯诺诺的回道:“父帅,大甘狗贼只守不攻,龟缩在落草山,孩儿一时不查,中了埋伏……” “放屁,”羯城暴喝道,“血沙五千余众,李落几人刚到落草山时才不过数百兵马,就能将你困在狄州不成?” 羯烽火急急辩解道:“回禀父帅,落草山易守难攻,孩儿原打算将他们饿死在山上,没想到甘狗狡诈,竟然埋下了一支伏兵,从后包围了血沙,将士苦战之下难以突围,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座下一将看到羯城还欲呵斥羯烽火,起身一礼劝道:“大帅,这也不全是烽火的错,想那落草山地势确实险恶,当年狄州有一股山贼四处作乱,便是以落草山为营,我西戎大军围剿数年,最后才将他们困死在山上,平了此乱。烽火定计原也没什么错,只不过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大甘皇子,竟然如此诡计多端,暗中藏下一支骑兵,等血沙兵马人困马倦之际悄然杀出,人数更数倍与血沙,血沙之败,也并全非烽火一人之责,错就错在我们都低估了这支大甘军队。” 羯城狠狠的看了羯烽火一眼,没有再说话。父子连心,羯城如此呵斥羯烽火,也是想着日后得胜能让羯罗网开一面,赦其不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制定计划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见有人劝解,便不再喝骂,稍缓了几分颜色,说道:“诸位,事到如今,可有什么对策?” 方才劝解的将领和颜向羯烽火问道:“烽火,军中只有你和李落交过手,你说说这个大甘皇子用兵如何?” 羯烽火感激的看了这将领一眼,低声回道:“马将军,烽火惨败,哪里敢再胡言乱语。”话音刚落,就听羯城一声冷哼。 羯烽火一颤,急急回道:“烽火虽与李落对阵沙场,不过从没有见过他,只是他用兵没有章法可寻,当日我们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等到两军相接时才知为时已晚。还有后来埋伏的大甘骑兵,虽说人数多过血沙,但以阵破阵,竟能挡住我西戎骑兵,和以往大有不同。” 座中诸将耳语起来,血沙在西戎号称最精锐之师,或许有几分不实,但血沙将士确都是西戎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将,战力之盛,放眼西域,也是数得上的,即便久战之后,也有一拼之力。 能让血沙冲不出去,看来这个牧天狼实非等闲之旅。 羯城面色一凝,身子前探了一下,问道:“马游,你怎么看?” 马游沉声回道:“大帅,我们要小心行事了。这个李落据传在大甘无所事事,之前的行风谷和露水一战,又或是左帅浅溪无功而返。军中多以为是大甘军中几将出谋划策,如今看来,李落也不是善类,我们不能等闲视之,要想出兵,还需从长计议。” 羯城见羯烽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悦的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难不成一场败仗下来,连话都不敢说了?“ 羯烽火脸色一红,应道:“父帅,大甘军队善守,说到守城。我西戎大军颇有不及。现如今李落龟缩在落草山,大甘又在狄州安下营寨,等我军来攻,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对我军不利。” 马游赞道:“不错,烽火说的有道理,我军在狄州长胜,多是因为我军只攻不守。骑兵铁蹄之下,敌军难当锋锐,如果没了骑兵冲杀,就算能胜,怕也会损失惨重。” 厅中另外一将接道:“回大帅,前几天攻大甘军营,他们也不出兵,仗着营外地势,与我们纠缠,伺机偷袭我军将士。只有把他们引出来。与我军阵前厮杀,才能尽歼这群鼠辈。” 羯城深悉为帅之道,连连点头,追问道:“怎么引他们出来?” 出言将领沉吟少顷,道:“要引他们出来,末将以为有两个法子,其一我们举兵围剿落草山,他们要保主帅安危,便不得不出兵,再或者我军断其粮草。逼他们与我军交战。” 羯城点点头道:“都有几分道理,哪一种法子更好些?” 马游接道:“大帅,鹰愁峡离落草山路途颇远,若大军出击。恐怕到时候我军的粮草也有被劫的危险,属下觉得先破了这伙驻扎在狄州的大甘军队,再图落草山,方为上策。” 羯城嗯了一声,道:“李落敢留在落草山,不过是凭借刘策的大军接应。才有恃无恐,一旦破了刘策的大军,到时他想走都走不了了。落草山在千里之外,我军长途跋涉,难保万全。传我军令,派军中精骑,断了大甘的粮草,余下众将,守好鹰愁峡,等到刘策军中无粮,一举全歼敌军,斩草除根。” 诸将齐声领命,羯城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马游,牧天狼军中将领可都查清了?” “查清了,大帅,牧天狼军中将领司职都是李落委派,卓城之中知晓详情的人也是不多。除了李落任军中主帅外,刘策为牧天狼副帅,还有一个姓沈的长史参军。这个人有些神秘,属下还没有得到关于他身份的确切消息,不过卓城内应传出的消息这个人似乎是一名囚犯。牧天狼除了刘策率部的幽州军外,余下大多的骑兵都是来自牧州,领将是大甘赫赫有名的猛将呼察靖,埋伏血沙的就是原来牧州骑中的一员大将,名叫丁斩。李落麾下还有两将要多加留意,一个叫石冲,一个叫邝立辙,都是追随刘策多年的幽州军将领,深知带兵作战之道。其他如秦叔童,付秀书和戚邵兵等将也不容轻视。对了,这牧天狼说起名声最响的当属呼察靖的妹妹,叫呼察冬蝉,被大甘的狗皇帝封了个牧蝉郡主。在军中领中军左营,是大甘第一个带兵的女将,据传天姿国色,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众将都哈哈大笑起来,羯城也是一笑,道:“好啊,这李落还给咱们带了这番大礼,记住,活擒这个牧蝉郡主,我要好好招待招待她。” 一将阴阴一笑道:“这个牧蝉郡主怕是李落的心头肉。”惹得众人又再嘲弄一番。商议片刻,西戎诸将各自散去,只留下了羯城父子。 羯城看着一脸颓色的羯烽火,半响叹了一口气,和声说道:“烽火,你可是觉得我对你太过苛刻了?” “孩儿不敢,孩儿明白父帅的苦心。这次血沙全军覆没,孩儿难辞其咎,杀头示众也不为过。” “你明白就好。过些日子,我让你戴罪立功,到时一定要多杀几个甘狗,等回了朔夕,我好在大王面前求情。” “孩儿知道了。”羯烽火恭声应道,说完看了看四下,上前几步,来到羯城身侧,低声说道:“父帅,有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讲。” “哦?什么事?”羯城奇道。 羯烽火便将当日在牧天狼营中听到的话向羯城说了一遍,羯城面色一沉,道:“你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为了此事,大甘军中副统领就想杀了我们,后来父帅派人来救孩儿,这贼子百忙之中还不忘杀人灭口,要不是孩儿跑的快,现在都见不到父亲了。” 羯城思索片刻,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这件事一定不能传与第三人知晓,你手下侍卫也安顿好了,谁要敢泄露半句,杀无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打劫粮草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羯烽火猛地点了点头,羯城又叮嘱道:“羌行之军功甚大,要是传出去,连为父都护不住你,再说这甘狗将领也说的不尽不实,不能只凭只字片语就妄加揣测,谨防中了大甘贼子的奸计。” “孩儿知道轻重,当时的情形,大甘的将领也不便详说,烽火事后仔细想过,如果不是另有所指,大甘将领该不会这般肯定。” 羯城双眉一挑,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羯烽火恭敬施了一礼,退出了厅外。羯城用手轻抚着茶杯边缘,冷声自语道:“羌行之。” 自西戎军中商议之后,鹰愁峡驻军频繁出战,如此二十余日,近乎每天都出兵劫掠牧天狼的粮草,间或围攻牧天狼大营,也只不过做做样子,一触即走,并不恋战。 不过让西戎右帅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牧天狼似并未将西戎大军的劫粮之举放在心上,只是任由呼察靖领越骑一营,在狄州四处截杀出战的西戎骑兵。若是西戎人多势众,越骑营便避开锋芒,遥遥跟在身后,一旦觅到时机,随即挥军而上,斩杀西戎骑兵。 两军初战,西戎大占上风,入狄州的粮草过半都被劫走或是烧毁。 岂料让西戎众将瞠目结舌的是双峰营竟有用不完的粮草,只要粮草被劫,不出两日,便有新的粮草运往牧天狼大营,最多的时候,一天有三支大军押送粮草。 西戎众将皆都大叹,大甘便是风雨飘摇,但这数百年的积淀实非西戎荒凉之地能及。 羯城心沉似水,已然看出事有蹊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牧天狼如此轻视军中供给,实属异常,再加上这些天军中回报,每日出兵劫粮的将士死伤愈来愈多。 最早出兵时,每趟伤亡不过几十上下。到了近几日,每次出兵都有数百将士阵亡,最多的一次,被呼察靖的越骑营围堵。三千骑兵,逃回鹰愁峡的不过半数。 只是军中各部粮草供给日益见丰,谁也不曾留意到牧天狼骑兵的变化。直到连着三天,西戎大军都没能劫下粮草,羯城才醒过神来。忙召集军中将领议事。一问之下,羯城极是震惊,前后二十余日,西戎大军折损六千余骑,这倒好些,比之劫回大营的粮草,得可偿失。 不过让羯城失色的却是牧天狼骑兵愈战愈勇,初时与西戎骑兵相遇,多半难以还手,随着两军交战越来越多。呼察靖愈加得心应手。 牧州游骑,天下闻名,这才真正显示出勇力,直至最后三日,越骑营以攻对攻,生生破开了数支西戎大军,逼得西戎骑兵仓皇逃回了鹰愁峡。 军中将领一听之下,也都失了颜色,没料到牧天狼如此大胆,用粮草引西戎出兵。更没料到牧天狼辎重之丰,就算是狄杰,也不敢有这么大的手笔。以往西戎将士多被粮草所惑,屡次交战。劫粮为先,并未伤到牧天狼骑兵多少,反倒是西戎折损颇多。 羯城急急下令,命西戎骑兵尽数出战,以劫粮为饵,重创牧天狼越骑营。不曾想走漏了消息。诱敌不成,反被刘策与呼察靖偷袭,死伤数千。羯城亲自督战,终是见识了名扬天下的牧州游骑,沙场之上来去如风,丝毫不落西戎精骑之下。 看着越骑营施施然的退往牧天狼大营,羯城大怒,挥军而上,围攻牧天狼营寨。只是牧天狼此次出兵,除了邝立辙和秦叔童留守双峰营外,军中兵马皆入狄州,除了丁斩所率的万余胡骑营,刘策呼察靖所部不下八万将士,兵多将广。羯城尽起鹰愁峡的西戎大军,也不过八万之数。牧天狼还是如往常般,以守为攻,西戎一时难有良策,更莫论围剿之说。 如此行军,羯城闻所未闻。粮草本为行军根本,谁想牧天狼反其道而行,若是常日里,羯城倒也不惧,再有些日子,即使牧天狼粮草再丰,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只不过落到今日,反倒是西戎没了退路,朔夕王宫数次传信,让羯城尽快攻破大甘军营,救回圣引。 羯城连传了数封密函,亲书利弊,才让西戎豪族暂且压下怒气。只是二十多天过去,西府天气已然见暖,牧天狼大营仍在狄州,未移半寸,不要说李落竟把落草山当成了王府的后花园般,一点也没有回双峰营的意思。 西戎大族怒气日益高涨,最甚之时竟有人在朝堂之上,呵斥羯罗,朔夕城内更有市井小民言传,羯罗是预借大甘之手杀死祖山圣引,以固皇权。 近些年羯罗威势渐重,预谋迎娶长宁,逼得长宁逃出西戎,此事本只是西戎少数几个望族知晓。消息一经散出,西戎各族都知晓始末,心中暗生愤懑。 长宁落入敌手,羯罗看似并不怎么在意,前后两月有余,西戎大军未见寸功。羯城传回军报,仅谈及劫粮,长宁却还在李落手中,被这些西戎望族好一顿大骂,不见圣引,要粮草何用? 坊间流言一起,西戎诸族的有心人详加揣测,竟多了几分可信之处,更添了诸族怨气,不少有心人暗中行走,联络各族,欲以祖神殿为名,废除羯罗。 羯罗探知消息,怒不可遏,不过时值多事之秋,羯罗也不便轻举妄动,以免众怒难任。祖神殿数十年来超然事外,羯罗虽野心勃勃,也难一时半刻收入囊中。 自长宁被挟持的消息不翼而飞之后,祖神殿便派出了数十武功高强的祖山接引,并出动了两个长老前往营救,不过狄州草木皆兵,大军纵横厮杀,祖神殿的高手根本近不了落草山一带。 西戎诸族也派出高手暗中追随祖神殿中人,一面四处奔走求援,西戎军中诸将多是各族子弟,族中长者有令,皆都请战出兵,羯罗只是不允,凭添了族人几分怨气,加之先前隐瞒消息,西戎各族更是不满,一时之间,朔夕竟颇有几分风雨飘摇之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左右不合 羯城看着手中的圣谕,这已经是第三封,朔夕的局面定然极乱,羯罗训斥了羯城一番,责令羯城十日内必须攻下牧天狼大营。+頂點小說, 羯城长叹一声,半响做不得声,不只是朔夕,就是鹰愁峡也是自顾不暇,军中将领过半领命请战,羯城也莫可奈何,事到如今怎也不能如前些日子般斩杀领头的将士。 西戎不比大甘,各族都有自己的护卫勇士,军中将领多是这些宗族出身,便是羯城,也不愿轻言罪责。 正值羯城一筹莫展,羯烽火悄然献上一计,让其父向羌行之求援。羯城和羌行之历来不合,在朝中多有争执,明争暗斗不知凡几,如今让羯城传书求援,羯城委实舍不下面子。 不过羯烽火言谈之下,一来羌行之兵马颇丰,与大甘军队多有交手,从来都是占尽上风,或能有计谋破开牧天狼大营,二者还能试一试羌行之是否心怀他念。 羯城思量一番,也觉可行,羌行之虽说在行风谷和露水大营折损数万兵马,但仍有十几万大军,不似羯城,出兵时西戎只能调集五万兵马,余下各处边关都抽不出人手增援,最后还是羯罗亲自下令,才又增了万余骑兵,加上鹰愁峡原来的守军,凑足九万之数。 不过月余下来,与牧天狼几番交手,死伤近万,如今也不过八万之众。刘策率部虽也有死伤,不过不出几日,便有从双峰营来的将士增补到营中,人数不多不少,恰与羯城所部相持,一时之间,羯城难有兵员利势。 如今破敌苦无良策。无奈之下,羯城只好书信一封,派人急传与羌行之,以求增援。书信传出之后,羯城稍稍松了口气,不过鹰愁峡中的情势仍不得乐观。 帐中诸将愈来愈不满。这几日下来,军中不仅是将领,就连一些士卒都已知晓长宁被擒一事,若再不出兵,恐怕要不了多久会有哗变之危。 羯城心急如焚,一面安抚将士,一面苦候羌行之的援兵。书信传出不到五日,羌行之鹞鹰回言,措辞颇为客气。不过信中再三叮嘱羯城万不可轻率出兵,先稳住鹰愁峡,再谋对策。 羯城本欲羌行之能抽些兵马增援,不过被羌行之婉拒。按信中所书,狄杰的大军近月极为异常,行军布阵悬疑莫测,羌行之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道让羯城再等几日。或有转机。 羯城看完书信,气的咬牙切齿。羌行之在西府与狄杰作战,几无一败,狄杰能坚持这么多年,西戎军中大将都心中明了,若不是担心攻势过盛,引来大甘的淳亲王李承烨。白白让蒙厥得了好处,此刻西府大半会落入西戎的手中。 如今羌行之竟会让一个手下败将缠住脱不开身,羯城藏怒宿怨,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羌行之的书信交予诸将看了一番。阴沉着脸说道:“诸位都看一看左帅的回信。” 座下诸将将羌行之的回信看了一遍,皆都默然不语。羯城冷声问道:“如今之计,我们该当如何?” 厅中诸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出言。羯城猛地站起身来,道:“王上在等我们兵成战定之日,想我西戎雄兵纵横西域,却被一个黄毛竖子在家门口戏弄,西戎颜面何存?” 马游起身一礼道:“大帅,不如等等看左帅有何妙计。” “还怎能再等?”羯城怒喝道,“已过了王上定下的期限,牧天狼多在狄州一天,我西戎国威就要多损伤一天。前几日宫中传来秘信,拜火和回蒙在边关蠢蠢欲动。我西戎大军多在狄州沿线,若不能早些平定甘贼,到时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羯城微微一顿,见诸将都不言语,意味深长的接道:“王城之中还传来消息,羌行之在朔夕的亲族突然离城,返回族中领地,值此将战之时,这等举动委实让人不解,我们若是枯等左帅来援,还不如自己想办法攻下大甘军营。” “大帅,你的意思是左帅可能有二心?”马游小心翼翼的问道。 话音一落,厅中一片哗然,羌行之在西戎战功赫赫,军中威望极高,即便左右两帅不合,但也难掩诸将对羌行之的敬佩之情。 果然话音刚落,便有一将神色颇为不善的看了马游一眼,沉声喝道:“马将军,不要信口开河,说不定只是族中有急事而已。左帅与大甘征战多年,劳苦功高,如此中伤军中大将,岂不是让我军将士寒心了。” 羯烽火冷冷的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羯城瞪了一眼,无奈只好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羯城双手一摆,道:“羌将军是我西戎军魂,本帅断然不信他会存异心,或是有其它的事情罢了。不过他这次的回信,不尽不实,也不见率部有什么动静,皇命难违,我们不能再等,传本帅军令,整装兵马,准备出战,此次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绝不可弱了我西戎右军的名头。” “是,末将遵令。”厅中诸将起身应道。 羯城扬声说道:“今次一战,定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西戎右军不弱于羌行之的左军。” “是。”众将高声呼道。 在西戎,多有右军不如左军之言,两军往日里没少过剑拔弩张,狄州一战,右军众将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不仅关系到圣引的安危,更关系到右军的颜面,众人面色凝重,各自回营准备。 等到诸将都离开帅府,羯烽火悄声问道:“父帅,你确信羌行之不会有不轨之心?” 羯城脸色一凝,眼中厉芒数变,缓缓说道:“照常理羌行之该不会行此险招,不过这些年羌行之在军中威势日盛,渐有功高盖主之势。深为王上所忌,才让为父这些年对他颇多压制,难保羌行之不会心存怨念,不可不防,你多加留意,随时注意羌行之的动向,切记不可传与军中将领耳中。” “孩儿明白。” “嗯。”羯城点了点头,挥挥手道:“你也去准备准备,能否将功赎罪,就看今次一战。”(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趁火打劫 翌日清晨,天还没有亮,西戎大军悄悄打开城门,羯城麾下八万大军只留下了万余守城,其余右军将士倾巢出击,向狄州牧天狼大营掩去。 就在羯城出兵之际,李落在落草山也收到沙湖州邝立辙和戚邵兵的军中急报,羌行之密遣军中精锐骑兵一万余骑,由羌行之的长子羌清池所率,趁刘策陈兵狄州之际,悄然越过露水一线,突入沙湖州,四处烧杀劫掠,以乱牧天狼后营。 军中传书之时,羌清池已破了邝立辙的防线,窜入了沙湖腹地,更有向卓城进军之势。 李落唤来丁斩与迟立入帐议事,看完军中急报,丁斩和迟立眉头大皱。 牧天狼军中善战部众都已随刘策和丁斩入狄州,留守双峰营的不过是戚邵兵的后军,战力与西戎左军精锐相差甚远,便算是邝立辙素有智勇之名,但无可用之兵,也莫可奈何,只能任羌清池在沙湖肆虐。 迟立咂舌道:“羌行之好大的胆量,狄将军雄兵三十余万,他还敢抽出精锐突袭我沙湖大营。” 丁斩凝重的回道:“大将军,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难防。若是西戎骑兵只在沙湖劫掠倒还好些,就怕他破开沙湖州界,进入中府之地,如此一来,我牧天狼就算胜了羯城,恐怕也要落下不少的闲言碎语。” 李落看着军中绘制的西府地图,沉吟不语。丁斩接道:“大将军,沙湖和卓州之间尚有胡路州、泉州和贡州三州,若由末将领胡骑营半数将士,可在羌清池入卓州前截住他。” 迟立迟疑道:“丁将军,羌清池不过万余骑兵,我大甘在胡路和泉贡三州少说也有数十万守军,难道还阻不了他们?” 丁斩苦笑道:“这几州的守军就算是清剿山贼都有些捉襟见肘,更遑论羌行之的精锐骑兵了,别说是阻击,能保住性命。都已是万幸。” 迟立默然无语,州府守军平日里飞扬跋扈,但说到作战,与牧天狼相差不可以里记。 帐中一时静了下来。丁斩和迟立看着李落,少顷,李落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不必惊慌,一个月前我已经传信给卓城。让他们早作防备。胡路州无险可守,但泉州多山,州府之中多有关卡可守,如我所料不差,牧王李承文现已陈兵泉州了。” “啊!?”丁斩和迟立惊呼一声,面面相觑,半响迟立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原来你早就料到了。” “到了落草山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羌行之会如何定计,这也多亏了狄将军的一番话。羌行之行事缜密。但又善用奇兵,狄州战事不利,若以攻对攻,西戎占不了多少好处,唯有兵行险招,才可能大胜我大甘诸部。” 丁斩和迟立这才松了一口气,丁斩接道:“大将军,我军该如何应对?” 李落笑道:“丁将军早已有了计议,不妨说出来听听。” 丁斩尴尬一笑,接道:“羌行之既然已派了骑兵入沙湖。想必一定要出兵破狄州大营,再图圣引。为今之计,末将以为我们不能再枯守落草山,西戎左右两军齐聚。刘将军怕是坚持不到我军来援。” 迟立也点了点头道:“休整了这么长时间,西戎没向落草山再增派一兵一卒,料定我牧天狼不会轻易罢手,索性也便赌上一赌,任由圣引落在我们手上,不急和我们在落草山一决高下。”迟立微微一顿。看了李落一眼,接道:“不过我们有祖山圣引为质,西戎大军不得不战,一急一缓,我军可从容布置。看朔夕传回来的密报,羯城的右军要还是不能救回圣引,恐怕羯罗的王位都保不住了。” 李落接道:“羯城或许早就知道羌清池轻骑入沙湖的消息,最迟今日,必会出兵。一来要破开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的大军,二来还要在我们撤回双峰营前截住我军,以免圣引被带回沙湖大营。羌行之这一谋算,迫得我们不得不应战,也没给羯城喘息之机,两军原本不战不休,倒让羌行之逼出一个可战可退的局面。若是任我们和刘将军退回双峰营,不只是羯城,就是羌行之也难善了。” 迟立皱眉道:“如果我们撤军,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独木难支,羌行之当可出兵重创我牧天狼,再图双峰营,这样一来,羯城的右军除了死战之外,再无退路。这个羌行之好算计,一旦我军退回沙湖,他也有羯城替死,说不定西戎王廷还要求着他率兵出战。” 丁斩揪了揪虬须,闷声道:“儿子带着骑兵窜进了沙湖,老子肯定也坐不住,就是不知道羌行之什么时候出兵,从哪里出兵。” 李落展颜笑道:“如今他行迹已露,胡骑营远在落草山,他鞭长莫及,所图者必是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的狄州大营。羌行之好大的气魄,料定我们不会不战而退。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作嫁衣裳,白白送给他一份大礼,丁将军,你与迟将军整点兵马,即刻出兵。狄州风起云涌,怎能少了我们。” 迟立和丁斩豪气顿生,齐齐应了一声,转身出了石屋。 五日后。 胡骑营距离刘策和呼察靖率部三百里外的一处背山隐蔽之所安扎下来。 李落望着手中的地图,眉头紧锁。迟立丁斩连同当日胡骑营的几将路定远和史则臣诸将齐聚中军大帐,也俱是一脸凝重,看着桌上的地图默然不语。良久,迟立吐出一口长气,道:“这羌行之到底有什么名堂?” 李落抬头看着丁斩问道:“刘将军和呼察将军如何?” “回大将军,我部出兵前,末将和迟将军亲自传书大将军军令,命刘将军率部撤往沙湖,羯城果不其然,猛攻刘将军。探马回报,这几日西戎右军已与刘将军相接,两军交战数次,各有损伤,不过刘将军和呼察将军早有预料,羯城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现今僵持在三百里外的露水北岸。拔营之后,羯城急了眼,西戎骑兵昼夜出击,都被刘将军击退,不过西戎骑兵善攻,这几日下来,我军颇有伤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最后一战 李落低头仔细的看着行军图,刘策和呼察靖已回撤了三百里,在露水北岸借地势阻挡西戎追兵。 刘策善守,呼察靖善攻,西戎右军虽说倾力强攻,一时倒也无虞,所甚者,只余羌行之的左军仍然动静不明。 出兵之前,诸将商议最坏的局面便是羌行之也已经陈兵露水沿岸,前后伏击牧天狼大军。不过时至今日,仍没有探得西戎左军的踪迹,间或有探马觅得一些蛛丝马迹,但难知虚实,未有人亲眼看到羌行之的大军,平添了诸将几分凝重。 迟立接言道:“大将军,羌行之这招釜底抽薪,迫得我们不得不变阵。不过他已经错过了时机,狄将军和沈先生经营征西大军,兵多将广,沈先生的智谋不在羌行之之下,要想抽身,怕也不易。末将以为我军兵贵神速,在羌行之所部到达露水之前先行击溃羯城的右军,到时兵合一处,围剿羌行之。” 迟立话音一落,帐中诸将皆都点头,路定远插言道:“若是羯城溃败,羌行之独木难支,只能退回鹰愁峡,一战我牧天狼尽可收回狄州。” 丁斩道:“大将军,现在天气渐暖,露水结冰已化的差不多了,不过河面不宽,寻窄处可越过露水,胡骑营趁夜悄悄出兵,不到一日,就可杀羯城一个措手不及,时间长了,恐怕羯城会有防备,难收奇兵之效。” 众将低头私语,对丁斩提议颇为意动,迟立见李落仍紧锁眉头,问道:“大将军,可是还有疑虑?” 李落沉声说道:“羌行之错过了时机,我们也错过了时机。羌清池兵出沙湖,西戎已占先一步,我军所依仗的只是有人质在手,西戎不得不战。羌行之本欲与羌清池呼应,在我军撤退之时先行破了刘将军的大营。不过狄将军和沈先生都非易于之辈。再者刘将军撤军颇缓,没有可趁之机。若我猜得不错,羌行之的骑兵不会离露水太远,伺机而动。” 众将倒抽了一口凉气。史则臣骇然道:“这个羌行之好大的胆子,就不怕狄将军和长史大人抄了他们的后路。” 迟立思索道:“大将军言下之意,羌行之会放弃天水防线?” 李落点点头道:“如果我是他,我必会放弃天水防线,仅依靠羯城。绝破不了我牧天狼大军。若是不派羌清池扰乱沙湖,或许还难两说,不过羌清池一动,西戎左军余部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最迟一个月,此战必终,或是我牧天狼铩羽而归,或是西戎残军退回鹰愁峡,再无他果。” 众将心头巨震,牧天狼大军雄踞狄州已有数月,终是到了最后一战之时。 丁斩哈哈一笑道:“动起脑筋来。末将远不及大将军,也猜不透这个羌行之。不过带兵打仗,我绝不在人后,早就想瞧瞧西戎左军的厉害,和我们牧天狼相比,看看谁能更胜一筹。” 诸将齐齐望着李落,李落心中微微一叹,随即展颜一笑道:“羌行之既然藏在左近,我们便引他出来。迟立,狄将军和沈先生的传书送过去了么?” “送过去了。我军离开落草山的时候,末将已飞鸟传书给狄将军,中途驿站已在昨日派人回报,分三路送信。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 “好,术营果然不负众望,如今的飞鸟传书最少比以前快了近倍。” 迟立说道:“当日还在双峰营的时候,大将军授意将传书之法秘交给狄将军,狄将军看过之后赞不绝口,屡次在回信中赞赏大将军別具慧心。除此之外。术营还研制了一种火药,名叫惊雷,上次末将在落草山前就用的这个东西,虽说杀伤不大,但是可惊战马,猝不及防下西戎的骑兵吃了大亏。只是制作起来颇为不易,幸亏大将军命戚将军多照应术营,这次又赶制了三百多个,已送了过来。” 丁斩不以为意道:“三百个能干什么?” 迟立笑而不语,李落也是一笑道:“三百个虽说不多,但用做奇兵也该够了,此事为军中机密,不可外传。” 迟立接道:“大将军,是否要将今日商议的事情再传狄将军知晓?” 李落摇摇头道:“不必了,只要狄将军和沈先生知悉胡骑营动向即可,来不及再传书。将在外,军命当可不受,我相信沈先生不会错过露水之战。” 迟立应了一声道:“狄州地广人稀,但是也有三座大城和十一座小城,如今我们已经将竭诚的右军引了出来,羌行之的左军用不了多久也会出兵,天时地利两军相差无几,狄州落到西戎手中也不过数十年,西戎朝廷少有经营,再加上领军两将不合,若论人和,我牧天狼还在西戎之上。” “哈哈,迟将军别忘了我军更是数倍于西戎,不说我牧天狼的十万大军,狄将军处还有三十万征西大军,要是他们全部出动,凑足四十万大军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我们五十万大军还怕了西戎二十万虾兵蟹将不成。”史则臣怪声说道。 迟立脸色微微一红,赧然说道:“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李落微微一笑道:“说起兵多将广,大甘百年积淀,西戎还是要差上不少,要不是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官府腐败,哪里会有现在的局面。”言罢见诸将都噤声不语,丁斩更是回头看了看帐帘处,李落不禁莞尔,也不多说,长身而起,扫了众将一眼,朗声说道:“传军令。” 众将急忙起身,齐齐喝道:“末将听令。” “胡骑营兵分两处,我与丁将军亲率一万胡骑营将士,连夜越过露水,突袭西戎右军后营,丁将军即刻命探马先行一步,一定要将消息传与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烟花为讯,齐力先破了西戎右军。” 丁斩沉声回道:“末将遵令。” “迟立。” “末将在。” “你挑军中善战将士三千,随我和丁将军阵后,向西百里,藏好军阵,等到羌行之的大军出现之时,突袭羯城中军,聚我牧天狼三路兵马,一定要在羌行之布阵之前击溃西戎右军。” “末将遵令。” “还有军中的三百惊雷火药,你一并带上,不必强求擒杀羯城,乱了西戎右军的军阵便可。” “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西戎埋伏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李落看了看天色道:“羌行之一定知道右军中有我大甘的探子,逼羯城死战,虽说解了牧天狼以逸待劳之势,不过两军之间的罅隙渐深,羌行之出兵,羯城未必知晓。我们必须在西戎左右两军汇合之前先破了羯城的右军,若等到羌行之在露水布好兵阵,要想大胜,恐怕难于登天。” “既然大将军猜到羌行之已经到了露水左近,为何他不先和羯城兵和一处?”路定远突然说道。 李落见帐中众将都仔细倾听,轻轻一笑道:“这个迟将军可告知缘由。” 路定远哑然回望,迟立尴尬一笑道:“末将也是猜测,我们图谋羌行之,羌行之自然也会算计我们,他已经错失了一次战机。如今刘将军和羯城相持,羌行之和我胡骑营在暗,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就算他神机妙算,不知道我军虚实,也不敢轻易出兵。再者羌行之该在天水防线做了手脚,要是暴露了行踪,引来狄将军和沈先生的三十万大军追击,到时腹背受敌,最好的情况也只是能全身而退罢了,想救回西戎圣引,只是痴人说梦。” 说完顿了一顿,看看李落,道:“羌行之图谋的应该是大将军。” 李落淡然应道:“不错,羌行之想要的,是我的命。” 路定远恍然大悟,急急说道:“大将军,既然如此,不如让末将和丁将军先行。” 李落摇头叹道:“若是看不到我,羌行之恐怕不会现身,就算是我军能先破了西戎右军,也不过是和羌行之兵力相仿,要想胜他,就看狄将军和沈先生了。” 见路定远还要再劝,丁斩拉了一下衣襟,低声说道:“路将军,不要多说。” 李落转颜笑道:“多谢路将军,李落尚有自保之力。突袭一战,路将军可不要落在我后面。” 路定远猛一抱拳,喝道:“末将遵令,倘若末将护不住大将军身侧。提头来见。” 李落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好,不必提头来见,留着命,我们回双峰营大醉一场。” “遵令!”众将齐齐一礼。出帐备战。 李落唤过迟立,微微一愣,涩声问道:“长宁姑娘怎样?” 迟立啊了一声,低声回道:“还好,长宁姑娘数次想逃离大营,都被楚姑娘拦了回去。有一次差点骗过楚姑娘,不过被和大将军同来的女子识破,这几日楚姑娘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 “哦,知道了。你去吧。”李落低头淡淡应道。【ㄨ】 迟立欲言又止,看了李落一眼,告了声退,出了中军大帐。 胡骑营收拾停当,到了午后时分,整军出击,迟立自领一军断后,同行五十里后,悄然向西驰去。 亥时,胡骑营来到露水河畔。李落命大军休整。 丁斩急令将士就地休息喂马,离得战场愈近,不能生火,只就着清水吃了些干粮了事。李落站在岸边看着河中的残冰。丁斩走了过来,递过干粮和几块肉干,李落道了声谢,接过吃了起来。 自行军以来,军中将士吃什么,李落便跟着吃什么。从无例外,虽没人说什么,但看在将士心中,倒多了几份敬佩。 丁斩看李落咬着肉干,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在看什么?” 李落指着河心的余冰说道:“往年在卓城,这个时候,索水上的花舫又开始热闹了。” 丁斩嘿嘿一笑道:“大将军想家了?” 李落苦笑一声道:“多少会想,出了卓城倒觉得自由多些,现在反倒不想回家了。”李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丁斩,问道:“丁将军多久没有回家了?以前少有言谈,还不知道丁将军成家了没有?” 丁斩摸摸胡须,哈哈一笑道:“我这老粗一个,哪有娘们会喜欢,现在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以前蒙侯爷不嫌弃,让我领了个军中教头的职位,在少央府青狼城送了一处住所,也没什么人住。前些年小侯爷到秦州领兵,担心小侯爷年少气盛,惹出什么事来,侯爷让我一起过来。青狼城的宅子现在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要说有家,还就算双峰营像个家。” 李落一笑道:“丁将军也该留意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了。” 丁斩忙忙晃了晃脑袋,连连摆手道:“不急不急,等以后再说。” 李落哑然,哈哈一笑,岔开说道:“再不到一个月,这冰就化没了。” 丁斩没有应声,李落不曾想到丁斩这时候正在心中嘀咕,不知是露水河中的冰白些,还是李落的白发更胜一分。 胡骑营连夜行军,酉时,羯城的大营遥遥在望,向东数十里,当是牧天狼余部的大营,隐在夜色之中看不真切。 马蹄包上了麻布,以防传出声响,众将士皆都压低了声音,无人放声言谈。李落叫过丁斩,低声问道:“消息送到刘将军手中没有?” 丁斩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昨日清晨商议完后末将已派人加急送去,路上遇到刘将军军中探马,消息一入营门,胡骑营探马就赶了回来,路上没有耽搁。昨日傍晚,呼察将军率越骑一营,与西戎骑兵鏖战了近半个时辰后才收兵,估摸着羯城正在休整。” “好,传令众将,再过一刻,随我杀过去。”李落沉声喝道。 “遵令!”丁斩策马亲自向诸将传令,顷刻间,除了战马鼻中的呼气声,没有一丝胡骑营将士的声响,就连咳嗽声都几不可闻。 夜色比子时更深了几分,算算时间,刚好过去一刻。李落看着夜色中西戎右军大营的灯火,提起手中的疚疯,遥遥一指,道:“杀!” 丁斩一提马缰,闷声喝道:“胡骑营,随我冲。” 万骑将士如潮水般没入夜色之中,紧跟李落和丁斩,向西戎右军大营掩杀过去。 夜色渐渐退去,天地相接处似是透出了一丝亮光,西戎右军大营已在眼前。李落心头一跳,看着越来越近的右军大营,猛然提声道:“放烟花,命呼察将军按兵不动,胡骑营向西绕过右军大营,朝北面突围。” 众将一片愕然,李落怒喝道:“快!西戎有埋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罗裳之名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丁斩马上醒悟过来,掏出烟花投向空中,胡骑营在西戎阵前急转,向西逸去。【ㄨ】烟花一声厉响,在右军大营头顶炸开,鲜红似血,数十里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见胡骑营急转而过,西戎军营营门大开,一将当先冲了出来,高声呼道:“李大将军,怎好过门不入,还请九殿下营中一叙。” 李落也不多言,回头看了看,扬声呼喝的西戎将领已冲出一箭之地。而随他出营的不过数千之数,大部骑兵还在营中没有出来,西戎与大甘连年交战,守营的法子学了不少。安营扎寨也颇有几分偷师之嫌,只是有利有弊,出兵之时受营门所限,不似蒙厥骑兵一般可呼啸而动。李落大喝道:“罗裳阵。” 罗裳是残商末年的一位风尘女子,以高绝的舞姿名动天下,据传与无智将军华无心有露水之缘。 华无心有感罗裳柔若无骨,能成天下难得一见的舞姿,随即在大甘立国后所著的《兵家百阵》中将一变阵名为罗裳,取义兵阵可似罗裳的身子,随心而动。 罗裳之名也借此军阵流传了数百年,后世风尘女子才有温酒整旧妆,画眉聚愁伤,残名随身败,徒然羡罗裳之句。只是这罗裳在大甘立国之后也不知所踪,渐渐被世人遗忘,只记得有这么一位与兵阵同名的绝代名妓。 罗裳阵原本有十七个变化,每个变化之中又有几个到数十不等的枝蔓变阵,堪称是华无心惊才绝艳之作。不过罗裳阵变化无方,少有将领能窥得其中三味,画虎不成反类犬,一旦变阵,敌未乱而己先乱。 华无心叹息之下,减了十个变化,只留下七种,即便如此,也少有将领能通晓这七种变化。 自华无心死后。大甘也出过几位名噪一时的大将,对华无心的兵家百阵多有精研,但最多也不过能掌握十种变化而已。 近几十年,大甘朝中动荡。众人大多忙于勾心斗角,徇私舞弊,无人再研习这兵家百阵。就是淳亲王李承烨,也不过知晓三四种变化而已,流传在大甘其他军中的仅剩下一种变化。若是华无心泉下有知,恐怕会大叹大甘气数已尽吧。 李落在皇宫中看过兵家百阵,也通读了华无心未做删减的罗裳阵,对这位长胜十将之一的华无心颇为佩服。李落曾仔细推敲过罗裳阵,只是初到军中时日尚短,未曾操练过罗裳阵,现今牧天狼会的也如大甘其他所部一般,只一种变化。 李落令出,胡骑营从中断开,后军路定远所率。迎上西戎骑兵,前军在李落和丁斩率领下兜了一个小圈,恰在西戎大营一箭之地外从一侧截过西戎骑兵。 西戎领将大吃一惊,没料到李落变阵如此之快,虽说就在营前,不过多数骑兵尚在营中,寡不敌众,西戎将领大喝一声道:“散开,退往营外。” 李落止住追击之势,缓缓说道:“西戎左帅名不虚传。李落受教了,这位将军不用远送。”说完胡骑营以路定远为先,李落丁斩断后,向羯城右军大营西北方奔去。 一个时辰后。李落和丁斩停下大军,西戎骑兵并未追来,李落命众将士下马休息,众将颇多沮丧。丁斩面色阴郁,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好一个羌行之。险些被他给算计了。大将军,你怎知西戎有埋伏?” 李落心头也极为沉重,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羯城不及羌行之,但怎么说也是西戎右军主帅,不可能我胡骑营到了这么近还不曾发觉,若是如此,早被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破营了。” 丁斩又开始揪着胡须,闷声说道:“大将军,我们该当如何?” 李落在军中权威日重,众将闻言都看着李落。李落思索片刻,沉声说道:“西戎没有派骑兵追击,任胡骑营突入狄州西北,羌行之所谋定是刘将军和呼察将军的大军。集西戎左右两军,先行破营,只余我胡骑一营,狄州虽大,也无我容身之处。” “大将军,你怎知是羌行之设的埋伏?” 李落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猜测罢了。羌行之不会全军入营,动静一大,刘将军必会察觉。今日设伏的想必是西戎左军一将,羌行之在外,若我军中伏,他可从容杀出,一举破了呼察将军的越骑营,就算狄将军兵至,也莫可奈何。”微微一顿,道:“羯城也不愿让羌行之整军入营。” 丁斩心头一寒,急道:“大将军,呼察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李落点点头道:“羌行之能算到我军劫营,只是没料到被我军识破,如今必会猛攻刘将军和呼察将军,在胡骑营回军前逼退我牧天狼大营,再回头围堵我们这支孤军。” 路定远接道:“大将军,下一步我军该往何处?” 李落双眉一挑,道:“杀回去。” “什么?”路定远一愣道。 “西戎绝想不到我军会在劫营失利后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劫营。羌行之在牧天狼大营以北,与羯城成掎角之势,我们便绕路从正北杀过去。入营后再放出烟花,命迟立突入西戎右军大营,以乱敌阵,合呼察将军的越骑营,先破羯城,再谋羌行之。” “那羌行之?”路定远不放心的追问道。 李落眼中伤色一闪,缓缓说道:“交给刘将军,刘将军守营之能名闻大甘,若是拖不住羌行之,此番狄州一战便功亏一篑了。” 丁斩双拳猛击一下,大声说道:“只要我军够快,这次劫营未必不能见功,大将军,传令吧。” 李落长身而起,喝道:“出兵!” “遵令。” “此番出兵,必须要快,快过羌行之,快过西戎探马,此战要让我牧天狼名闻天下。” 众将血气上涌,丁斩厉啸一声,大喝道:“上马。” 胡骑营将士齐身上马,煞是整齐。 李落拿过行军图,再看了几眼,收入囊中,从行囊里取出大罗鬼面具,长吸了一口气,戴在脸上,手中疚疯向东北方一指,冷冷说道:“走。”一夹马身,率先冲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反身杀回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丁斩擎出战斧,大喝道:“跟上大将军,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儿郎们,莫要弱了牧州游骑的名头。” 胡骑营将士一声暴喝,打马随各军将领冲了出去。 万骑扬起漫天沙尘,再无遮掩,朝着西戎右军大营杀了过去。一路之上,西戎探马不多,羯城果然将精力放在了西南两侧。所遇探马,被胡骑营巡骑斩杀,追不到的也不在意,任他们逃开,取狄州大道,快马杀往右军大营。 行至半个时辰后,李落带过战马,由北向南直直冲向西戎右军大营,东侧靠近牧天狼大营处,遥遥可见扬起的尘土和浓烟。 大军疾驰数刻,李落淡淡的喝道:“放烟花,命呼察将军攻西戎右军。” 丁斩大声向身边亲兵喊道:“放烟花。” 数支响箭冲天而起,带着阵阵尖啸,升至数十丈高空,烟花离箭,又再腾升数丈,猛然炸开,黄蓝之色映得天空一片绚烂。 李落一摆长枪,一语不发,向前猛冲过去。 丁斩狂笑一声,紧跟在李落身侧,大声道:“老子第一个入营,最后一个出营,不是软蛋的都给老子跟紧了。” 胡骑营将士刀箭入手,放开战马,急冲过去,马蹄声如平地惊雷,响彻狄州。 西戎右军大营在望,远远瞧去,守营将士一阵慌乱,没想到牧天狼大军敢从正北左军与右军相接的缝隙中杀过来。 营中过半骑兵都已出营,留下的骑兵还被羯城派至大营西南,营门以北防备正空,一时就听得营中阵阵号响,西戎右军匆忙调动兵马布防。 为时已晚,转瞬之间,胡骑营已杀到营外,西戎士卒弓箭还未过两轮,李落一骑当先,已冲到离营门数十步开外。挑开射向战马的利箭,其余弓箭碰到惊邪甲一一落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李落对身后将士落马惨呼声置若罔闻,乱军之中。清冷的说道:“牵着马。”说完腾身而起,向西戎营门扑了过去,丁斩一惊,高呼道:“大将军当心。” 西戎大营建不了多时,营门不过数丈高低。圆木立桩,李落借战马前冲之势,纵身跃起,抢了上去。西戎士卒大惊失色,弓箭齐向李落射去,李落长枪一转,冰心诀爆然涌出,在枪尖处搅出一个气劲漩涡,破开西戎将士的箭雨,临空借箭提气。跃上营门。 西戎士卒被李落威势所骇,映目而来的一将却是身着幽甲,面带惨白面具,一双眸子无生无死,仿若地府恶鬼,带着寒过西府冰雪的冷意,闯到了西戎将士正中。【ㄨ】西戎士卒肝胆俱裂,未及出刀,李落手中的疚疯如阴风一般,扫到了一众将士身上。寒气入体,西戎将士四散倒地。 李落手下再不容情,倒地将士口吐鲜血,眼见不活。一众将士急忙避开几步。李落也不纠缠,枪头直指一个将领模样的西戎武士,枪枪不离西戎将领手中的兵刃,每击一次,这名将领便后退几步,李落紧随其后。用西戎将领淌开一条血路。 数枪之后,已掩到营墙里端,李落手中疚疯一转,自下而上,挑开西戎将领,纵身跃下,西戎士卒投鼠忌器,无人阻拦,殊不知这西戎将领在接了李落两枪之后已心脉俱断,而李落最后一枪挑飞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营门下的西戎士卒乍闻头顶一阵骚乱,还未及明白过来,抬头看去,漫天枪影如风中残花飘然而下,只见枪花未见人,映到了丈余方圆的西戎士卒头顶。疚疯在西戎士卒头顶轻点,青幽的枪花夹杂着血花,几如梦境。 枪尖及地,李落人未落地,便借势闪向营门,左手持枪猛向下一砸,右手抽出背上的长刀,刀光乍现,白胜雪,寒过霜,落到了营门横柱上,横柱应刀而断。 李落内劲一泄,身形一沉,惊邪甲未及之处,已有数道伤口,李落猛提一口气,大罗刀卷起地上的沙石,刀随风走,手下无一合之将,几息时间,营门处便留下了数十具倒地不起的西戎将士。 如此凶悍狠戾,便是西戎将士也未曾得见,俱是一顿,李落左枪右刀,反身向营中刀枪齐聚处杀了过去。 西戎将士一滞,就听一声巨响,一把战斧猛劈到营门上,砸开了西戎大营,当先一将,状若天神,暴喝一声道:“牧天狼丁斩,可有一战?” 营外传来胡骑营将士齐声呼喝:“牧天狼到,西戎可敢一战?” 丁斩见到李落,一拍李落战马,高声喊道:“大将军,上马。” 李落没有回头,手中刀枪更急,冲出数步,闻身后马蹄声传来,身形一闪,如鬼魅般飘上了战马,丁斩百忙之中,眼皮还是一跳,李落如何上马的却是没有看清楚。 李落一揽马缰,道:“放火烧营,传令迟将军。”声音平平静静,听得周身几将心头一冷。 西戎大营火光四起,营东将士溃不成军,羯城留在营中的守军反被慌乱的己方兵马冲散,难以阻住胡骑营。 反观胡骑营进出如无人之境,一万骑兵肆意纵横,追杀西戎乱兵,战马嘶鸣,将士惨嚎,有些喊叫一两声也便没有声息,有些却一时未死,残肢或是撒开一地,或是断续的搭在身上,也看不清是血肉还是白骨勉强连着,只余哭喊声不绝于耳。 胡骑营穿营而过,驱赶着营中残兵向大营西南迎去,营中西南,本是羯城留在营中的一支整军,被乱兵格绊,竟然一时杀不过来,此时又见胡骑营驱赶残兵将至,领头的将领当机立断,大喝一声道:“放箭。” 强弓连同西戎兵将笼罩在内,一起射了过去。就听得西戎残军中一将大呼道:“车菩叶,你……”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命丧利箭之下。 胡骑营紧跟西戎残兵,也被强弓波及,伤亡不少。路定远呼道:“大将军,我军轻弓,难以及远。” 李落冷声喝道:“变阵,去大营东门。” 丁斩狂喝道:“变阵,西戎士卒,一个不留,杀。”(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刺马大阵 胡骑营军阵一变,向大营东门冲了过去,沿途所遇西戎兵将无一幸免。 断后的胡骑营将士四处放火,阻住营中西戎骑兵的追击,不少西戎士卒被大火烧着,拼命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只有偶尔会抽搐一两下,营中随风传来一阵焦臭,闻之欲吐。 丁斩手中战斧大开大落,劈杀了数名西戎骑兵,其中一将被丁斩劈成两半,战斧顺势而下,砍进了战马脊背之中,战马一声悲鸣,前膝跪地不起。丁斩猛力一抽,战斧镶入战马脊骨之中,一时竟抽不出来,身侧一西戎骑兵见状,一拍马身,向丁斩急冲过来。 丁斩脸色一黑,大喝道:“起!”力惯双臂,深深将地上的战马连同战斧一起挑了起来,砸向西戎骑兵,西戎骑兵不及躲闪,连人带马都被砸倒在地,喊也没喊上一声,便即丧命。 丁斩还待再冲,突听胯下战马一声脆响,急忙低头看去,方才运力过猛,生生压碎了战马脊背,口鼻处尽是鲜血。丁斩心中一疼,一抚马鬃,喝道:“走好。” 说完翻身落地,战斧回扫,斩落马首,血溅了丁斩一脸,丁斩怒吼,徒步向西戎士卒杀了过去,一进一出,斩杀了五六个西戎残兵,抢过一匹战马,还不等胡骑营将士送过战马,丁斩已骑着西戎的战马回了军阵。 西戎骑兵胆颤心惊,被丁斩气势所摄,无一人敢上前。 丁斩回头一望,西戎车菩叶部已扫开营中乱军,向胡骑营杀了过来。丁斩挑过马头,奔到李落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喊道:“大将军,西戎骑兵杀过来了。” 疚疯急颤,枪尖带起一阵残影,刺穿了一名西戎骑兵的咽喉。李落回枪,漠然回头一看,道:“你带一半将士,继续冲杀营中残军。我挡住他们。” 丁斩急道:“大将军,末将去……”话还没有说完,李落猛然回头,静静扫了丁斩一眼,丁斩一惊。大声回道:“末将遵令。” 李落不再多言,迎向追兵,胡骑营双分,路定远和史则臣紧跟李落,回身杀了过去。 两军骑兵全速冲杀,不及弯弓,眨眼之间已刀枪相交,李落淡然说道:“刺马阵。”声虽不大,却压过两军将士的杀喊声,稳稳的传到胡骑营将士耳中。 刺马阵可攻可守。牧天狼将士军阵一变,六人一组,如一个个利锥般破开了西戎骑兵的攻势。西戎领将见状大喝道:“不要散,靠在一起,挫其锋锐,围起来杀。” 李落听到声音,正是今日清晨设伏的西戎将领,心中无惊无喜,冷然说道:“大甘李落,请君一战。” 李落纵马急冲。身后紧随史则臣和胡骑营四个武艺高强的将士,最先冲入西戎军阵,借疚疯之利,突入数丈。李落居首,疚疯上下翻腾,只攻不守,西戎骑兵的刀枪划过惊邪甲上,带出数点火星,却难损分毫。眼利的西戎骑兵看出端倪。大呼道:“留心他的铠甲。” 西戎领将听到李落传音,哈哈狂笑道:“黄毛小儿,依仗兵甲也敢如此嚣张,我来战你。”声若炸雷,气焰迫人。 西戎骑兵一分,一将策马疾驰而来,李落微微看了一眼,低声说道:“跟紧我。”说完并未应战,向着来将相反一侧杀了过去,史则臣五人紧随其后,如分水蛟龙,在西戎大军之中左右腾挪,尽力扰乱西戎兵阵。 领将见状,怒声喝道:“无胆鼠辈。”纵马急追。李落只是不理,手中疚疯长枪如狂风摆柳,进则锐,退则速,不见半分耽搁,几人行云流水一般在西戎骑兵中盘旋出入,将西戎领将甩在身后。 西戎领将追了片刻,恍然醒悟过来,李落以身为饵,引得不少西戎骑兵堵截,阵外的牧天狼将士趁势冲了进来,割开骑兵阵势,围杀落单的西戎士卒。 西戎领将一阵急追,非但没有截下李落,反将己方军阵带乱了不少,西戎领将挽过马缰,大声呼喝几声,不再追赶,转身前往阵前督战,一边分出军中精锐十数人,追杀李落。 中军军旗一变,胡骑营六个刺马阵围成一个刺马大阵,成三角之形,突入西戎兵阵之中。 刺马阵实属大甘军中最为基本的军阵之一,排阵容易,变化却是多端,三角中任意一角即可为杀敌利刃,也可转而为侧翼,借战马前冲之势随意变换冲杀方位。 刺马大阵稍显繁复,不过一旦练成,极是利攻,李落初到军中,便着牧天狼将士多加精练,今日一战,果然颇显威势。 李落见西戎领将识破自己的意图,也不再纠缠,冲杀几番,退回军阵之中。路定远正稳稳立在阵中,传令旗将,军旗所指之处,胡骑营将士俱都应旗而动,西戎骑兵生生被挡在胡骑营军阵之外,难以寸进。 李落站在路定远身旁,静静看着眼前的战场,不时有牧天狼的刺马大阵破入敌阵之中,少顷破阵而出,还有不少杀进了西戎军阵,却再也没有看到这些将士出来。 不过几刻,胡骑营帐下便无一个完整的刺马大阵,伤亡过半的残阵,两三一合,又再成一个刺马大阵,复又杀出,西戎虽有人多之势,但被刺马阵所阻,只能远远看着丁斩率数千骑兵肆虐右军大营。 西戎领将鞭长莫及,怒声狂喝,西戎骑兵攻势愈加见急,多半个时辰,胡骑营伤亡过半,防线已然见薄,西戎领将大喜,不停催促麾下将士猛攻。 李落微微喘息,疚疯轻轻一扬,挑偏迎面而来的一根狼牙棒,身形微侧,胯下战马冲势不止,猛然向西戎将士近身扑去,西戎骑兵来不及收回兵刃,心中大急,伸手便向李落战马马头抓了过去。 李落枪交右手,左手一探,握住背上长刀,还未及拔刀,突然眼角闪过一道黑线,一个黑影从西戎骑兵缝隙之中击射而出,直奔李落咽喉,刁钻诡秘,看准李落变招之际,出手偷袭,时机把握之妙,已是一流高手境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遭遇偷袭 李落不及拔刀,身形急沉,左手内劲微吐,震断系刀的革扣,连刀带鞘,砸向黑影。右手疚疯横持,先一步将西戎骑兵扫落马下,西戎骑兵摔的昏天黑地,半晌没有爬起来,却不知方才在鬼门关险险走了一遭。 黑影被刀鞘扫中,并未下落,沿鞘处突跳而起,直奔李落面门,李落冷喝一声,长刀猛力压下,身形侧闪,黑影上扬数寸,贴着面具划过,割断了数根长发。 李落堪堪避过,才看清偷袭的武器是一支长梭,连在铁链之上,梭头泛着幽蓝异色,显是淬了剧毒。 毒梭刺空,飞起数尺,梭尖骤然一荡,铁链随之轻摆,缠上李落手中的刀鞘,长梭如毒蛇吐信,反身便向李落左臂绕了上去,变招之迅疾,招式之毒辣,非同寻常,当是西戎军中的一流高手。 长梭还未缠上李落,一股阴冷的内力,带着溃烂之气,顺着刀鞘传到李落手臂处,李落左臂一转,刀鞘将铁链荡开一个个圆圈,将左手急抽了回来,刀鞘却被铁梭缠住。 李落无奈放手,正欲后退,刀鞘连同长刀突然迸裂,生生被来将震碎,碎刃受内力一激,急刺李落周身数尺之内,连胯下战马也未放过。 倘若闪避,战马必难幸免,李落右手一拖,将疚疯拽了过来,双手持枪,内力尽出,疚疯卷起了一股狂风,将碎刃迫开。还不等李落回气,毒梭便循着枪影中的间隙,钻了进来。 李落眉头一皱,疚疯倏然缩了回来,右手几到枪头之处,不待毒梭近身,长枪又再探出,正中梭尖,长梭及远,便是来将内力再强。也难胜过李落。一触间被疚疯荡开,长枪疾点,枪枪不离毒梭梭尖处,长梭变幻再是诡异难测。终还是被疚疯觅到梭尖。 两刃一碰,长梭便是一颤,如此五击之后,长梭力尽,掉落在地。铁链一抖,长梭寻路隐了回去,倏然不见。李落背上长刀虽是凡品,但是一招之间便被毁了兵刃,尚属首次。 迫开偷袭,李落回头望去,便在这数息耽搁之间,刺马阵连同李落史则臣在内,只余四人,其他两人被西戎乱刀斩落马下。已瞧不出地上那具尸体是牧天狼将士。 方才偷袭之人正是西戎领将派出的军中高手,原有十余人,被李落和史则臣击杀过半,剩下几个都是武功超群之辈,每每被西戎高手缠住,胡骑营将士便有死伤,数番冲杀,除了李落史则臣外,刺马阵余下的四人换了两遍有余。 史则臣躲闪不及,左肋被一支长枪刺中。闷哼一声,左手一揽,竟将长枪夹在腋下,西戎骑兵抽了两下都未抽动。骇然失色。 史则臣伸臂,大刀力斩而下,先断枪身,再将西戎骑兵斩落马下,回手拔出刺入肋骨的半截长枪,扔到地上。呼了几口长气,大声说道:“大将军,撤回去吧,敌兵越来越多了。”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调转马头,领着三人朝来路杀了回去。 就在李落转身之际,方才偷袭的长梭又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疾奔李落后颈,李落似是没有察觉一般,策马急冲。眼见身后长梭就要钉到李落后颈,西戎将士眼中已显喜色。 突然李落一伏身,长梭划空而过,李落轻拍战马,战马一声长嘶,后蹄着地,滴溜溜的转了一个圈,面向偷袭之人站定,如此急速奔行,战马还能如臂驱使,便是西戎众人欲杀李落而后快,也不禁暗暗喝了一声采。 偷袭之人心性颇为阴险狡诈,数次偷袭也都暗藏在西戎骑兵身后,从不现身,李落麾下的刺马阵中便有一半是此人暗下杀手。刚才偷袭未见功,随后一直游走在李落四周,伺机而动,见李落露出破绽,便即出手,没曾想贪功冒进,竟然被李落引了出来。 西戎好手心中一寒,自李落入阵,他便跟在李落数丈方圆内,数睹李落出手,尤其是手中的长枪,诡诈难防,绝在自己的长梭之上,只看能后发先至,点到梭尖处,便知李落武功实在自己之上。 不过此时战马前冲,李落站定,静静的等着,虽说战场上西戎将士占多,但这西戎高手却觉得此时只剩下李落和自己,孤单一人应敌。 战马再踏几步,两人相距不过数丈,西戎高手自忖奴马之术远逊李落,不敢变招,狂喝一声,战马猛然加速,出击长梭也不收回,只是微微用手一带,另一只手一扬,长梭如毒蛇出洞一般,电闪而出,直奔李落面门。 李落座下战马缓踏几步,向着来将迎了过去,也不躲闪,疚疯直刺而出,击到梭尖,溅起了一点火星,铁链似水波一般荡起一阵涟漪。 不等西戎来将变招,疚疯突地一转,却是李落故技重施,将铁链搅成一个个圆环,西戎高手似是一呆,下意识的便欲将铁链缠上疚疯,还不及收紧铁链,疚疯突然离手ji射,直刺西戎来将。 两人相距本就不远,疚疯带着螺旋内劲,弹开铁链,西戎高手避无可避。幸亏长梭的铁链平日里就缠在手臂之上,可当护臂之用,急忙伸出双臂挡住疚疯,只是疚疯锋锐难挡,铁链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便应声而断。 西戎高手骇然变色,双手急探,抓住枪尖,暴喝一声,胯下战马生被阻住冲势,嘶鸣一声,直立而起。 西戎来将堪堪接下疚疯,双手虎口尽被震破,左手臂骨已断,胸口似是被大锤猛砸了一记,耳中一阵轰鸣,张口猛吐出了一口鲜血,不过终还是将疚疯枪挡了下来。 西戎来将心中一喜,抬头望去,猛然一寒,愣在当场,枪尾处李落正静静的看着他,面具之下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波澜。 李落抬起右手,轻轻抚上疚疯,看似极慢,可西戎武士却来不及半点反应,只是心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一个念头:“好清瘦的一只手。”心口猛地一痛,腰间一软,身骨瘫了下去,滑到马下,激起了几粒尘土。(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触之即爆 先前飞出的长梭被西戎高手一带,回旋刺向李落后颈,西戎来将身死,长梭顿失了力道,掉在李落身后不足三尺处,少许晨光透过营间扬起的浓烟,映照下,梭尖静静的渗着几分幽蓝。 四周的西戎骑兵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李落握上了长枪,营中大将便倒地身亡,一时还以为李落施了妖术,忙不倏的退开几步。 斩落西戎军中高手,李落拔枪回撤,挡者披靡,杀回了胡骑营军阵。 数十丈外,西戎领将车菩叶看着李落,眼皮微微抽搐,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中盛传大甘的皇子将军武艺不凡,出兵之前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今日一见,竟比传言更胜几分。 两军混战,军中将士或多或少都曾撤回军中稍作歇息,只有李落亲率刺马阵数度冲杀,没有半刻闲暇。行踪如鬼魅般,在西戎大军之中飘忽不定,不带一丝火气,似是信马由缰,只是但凡过处,西戎兵阵便被荡开一道裂痕,再看时,只剩下空无一人的战马四散悲鸣,马上的兵将踪迹全无。 方才被李落刺杀的西戎将领是车菩叶麾下数一数二的高手,最善在乱军之中取敌将性命,不想被李落如此轻易斩杀,算上此人,西戎大军中至少有数百猛士被李落所率的刺马阵击杀。 车菩叶强压心中怒气,调兵遣将,猛攻残余的胡骑营将士。 李落撤回胡骑营中军,路定远急忙迎了过来,说道:“大将军,敌军营中除了这支骑兵外,其余都被丁将军杀散,弃营而逃,丁将军正在围歼营中残军。探马来报,阵前羯城率部似有异动,有撤军迹象,不过被越骑营所阻。仍没有脱开战场。” 李落淡淡的嗯了一声,平声问道:“入营已有多长时间?” “已近一个时辰。” “传令变阵,结圆月阵,再传丁将军。着他见机行事。” “末将遵令。”路定远大声应道,转身急急传出李落将令。 胡骑营将士首尾相接,成圆月守阵,围住中军。几番厮杀下来,李落所率胡骑营已不足半数。近三千将士阵亡沙场,西戎大军虽有人数之利,却没占到半点便宜,伤亡士卒亦过数千。 车菩叶见胡骑营变阵,成守阵之势,急令全军猛攻,务必尽歼李落率部残军,擒杀李落。 李落立在中军处,再未出击,漠然看着两军将士沿着圆月阵厮杀。史则臣已是强弓之末。大口喘息,最后一次出入西戎兵阵,若不是李落手中的疚疯长枪引过多半攻势,恐怕此时已成了地上的一堆肉泥,随意扯出几条布衫,将伤口扎了起来,站在李落身侧,调息几近殆尽的内力。 西戎骑兵杀红了眼,只进不退,圆月阵如洪流之中的一叶扁舟。任西戎骑兵冲杀,却还是难被淹没,不过西戎集全军之力冲杀,阵线岌岌可危。 眼见阵中将士越来越少。一旦被西戎破开军阵,全军覆没已成定局,而丁斩率部只听厮杀之声,却不见来援。路定远心急如焚,面显焦急之色,正欲开口说话。突然看到李落双眸,仍是平平淡淡,心中莫名一定,指挥军中尚有一战之力的将士守住军阵,殊死一搏。 两军又再僵持了一刻,圆月阵眼看将破,突然西戎大营西门处一乱,远远看到一支骑兵,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插西戎大军阵后,随即传来西戎士卒撕声高喊:“敌军劫营。” 骑兵势不可挡,直直朝着西戎中军车菩叶处杀了过去,西戎将士连番苦战,人困马倦,军阵一触即溃,转瞬之间,入营的骑兵便杀到了西戎中军阵前。 车菩叶心神俱裂,急命中军骑出击,挡住敌兵。 两军还未接战,就见入营的胡骑营将士扔出数百圆状之物,西戎将士不明所以,纷纷用兵刃挡开。不想触之即爆,惊马狂嘶,将不少西戎士卒掀落马下,中军骑竟然还未交战便已溃不成军,比之阵外西戎骑兵更加不济。 车菩叶眼前一黑,知大势已去,正欲传令撤军,就听大甘骑兵纵声高呼道:“西戎主将死啦。”车菩叶大急,高声传令,声音却被大甘将士的呼喊声淹没。 西戎中军乱作一团,大甘骑兵趁势将西戎兵阵割得七零八落,再难一战。围攻圆月阵的西戎兵将还未醒过神来,只听身后一阵闷响,都还不知所为何事,就听大甘骑兵高呼主将已死,军心大乱,路定远大喜,疾喊道:“是迟将军。” 迟立横枪立马,暴喝一声道:“牧天狼迟立,西戎主将已死,谁敢一战?” 李落疚疯一展,低喝道:“杀。” 胡骑营千余将士同声呐喊:“杀!”反向西戎骑兵冲了过去,西戎残军兵不知将,将不知令,无心抵抗,四散溃逃。车菩叶气血攻心,猛吐一口鲜血,勉强聚了数百骑兵,向营外突去。 突然传来一声狂笑:“牧天狼丁斩,贼子哪里逃?”却是丁斩见机挥军围了上来,断了西戎残军退路。 李落,丁斩,迟立,三军齐聚,西戎残兵无路可逃,残存的数千兵马被三支骑兵围歼,盏茶功夫,战场上突然静了下来,和数刻之前的喧嚣判若两境。 车菩叶怆然四望,所率大军已全军尽殁,只余阵外几处垂死挣扎,被数倍于己的牧天狼将士围杀,少顷,便没了声息。 车菩叶立在阵中,周身仅余数十骑护卫,李落三人成三角之势牢牢包围了仅剩下的十数人。丁斩一脸戏谑道:“尊驾不是要请我们大将军入营一叙么?我们大将军来了,不知有何指教?” 车菩叶冷声说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左帅定会为我报此血海深仇。” “哈哈,”丁斩狂笑道,“说得好,不过想必阁下是看不到了。” 车菩叶蔑然看了丁斩一眼,长声喝道:“成王败寇,我西戎男儿,岂能死在大甘鼠辈手中,百年之后,我西戎英灵祖山重生,定要踏平大甘的天下。” 说完唱起西戎暮歌,身旁的护骑也都和声高歌,边唱边解下兵刃,横刀在颈,便要自刎。李落突然出声道:“等等。” 车菩叶讥笑一声,漠然应道:“你还想如何?” 李落缓缓说道:“你是谁?”(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再战右军 车菩叶一愣,大笑一声,道:“原来大将军不斩无名之辈,左帅麾下五虎将车菩叶,你记好了。” 说完长刀一引,鲜血狂溅而出,身躯慢慢伏在马上,手中长刀还被紧紧的握在手中,没有落地。 护骑将士全都挥刀自刎,不过却都牢牢伏在马上,无人坠地,鲜血顺着马身滴到地上,印出一地的鲜红血花,只剩这些战马还留在当地,打了几个响鼻,马蹄轻刨着西府苍凉的大地。 李落抬起手,缓缓取下面具,看着满营的死尸,心中一空,丁斩和迟立围了过来,见李落取下面具,心中俱是一暖。丁斩不待李落传令,便即喝道:“速去整军。”几将领命,疾驰而去。 丁斩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将军,右军大营已尽在我牧天狼掌控之中,请大将军下令。” 李落似是呆了一呆,抬起头,看着眼前俱是一脸疲惫的数将,启颜一笑道:“诸位可能再战?” 史则臣负伤最重,闻言哈哈一笑道:“大将军,再战十场也没问题,请大将军下令。” 李落一扫诸将,见众人虽说疲惫,但战意高涨,点了点头道:“好,传令,大军到东门列阵。” “末将遵令!”众人齐喝一声,自去整装兵马,向大营东门处移去。 少顷,牧天狼大军已在右军大营东门处列好阵势,丁斩清点完胡骑营,打马来报:“大将军,我军阵亡四千,伤者一千五百余众,西戎左军车菩叶部全军覆没,末将粗略估计,该有一万余骑。” 李落强压下心中酸楚,嗯了一声,说道:“留下一千骑兵,将伤者护送过露水。与楚姑娘汇合,余下将士随我会一会西戎左右两帅。” “末将遵令。”诸将齐声应道。 丁斩点齐七千胡骑营将士,跟在李落身后,杀出了西戎右军大营。史则臣还欲随军征战。怎奈负伤过重,被李落下了严令,闷闷不乐的领着一千骑兵清扫完战场,护送伤兵离营。 右军大营火光冲天而起,黑烟随风时聚时散。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胡骑营破营而出,直直朝着前方战场疾驰而去,奔行不过数里,两军厮杀的声音已清晰的传到胡骑营将士耳中,李落沉声喝道:“鸣号!” 雄壮的号声和着战马奔行的蹄声,先胡骑营将士传到沙场之上。胡骑营越过一座矮丘,两军战场一览无余,牧天狼越骑营正在西戎右军之中纵横回旋,稳稳缠住羯城所部,沙场以北。牧天狼列齐军阵,苦苦守着西戎左军攻势。 李落抬目一扫,心中巨震,山底之下,宛如一个放大万千倍的沙盘,两军将士却像沙盘上的棋子一般,守着一地,又再失却一地,转眼之间,便即再攻上去。犬牙交错。只是隔得远些,听得到将士的杀喊声,却看不真切刀光剑影。 许是李落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交战,站在矮丘处。竟然愣了一愣。 此次一战,牧天狼全军尽出,除了呼察靖的越骑营外,石冲的屯骑营和秦叔童的射声营都已在战场之上厮杀。中军处,虎贲营和步兵营也频繁调动,不时接过前军将士。阻住敌军。 西戎左右两军也俱是竭力冲杀,羯城率部和羌行之的左军泾渭分明,分两侧围杀牧天狼将士,虽说少了乱阵的风险,但也给了牧天狼喘息之机,犹是北侧的羌行之部,堪堪抵住,不过也是节节后退,再不过多时,恐怕会被羌行之逼出战场之外。 丁斩见状,心中一紧,急忙唤道:“大将军。” 李落一震,醒过神来,收敛心神,疚疯遥指,道:“先破西戎右军。” 丁斩大喝一声:“全军将士,随大将军杀。” 七千将士齐声暴喝一声:“杀。”纵马紧随李落冲了出去。西戎右军已听得胡骑营战马奔行之声,强行从战场上抽出一支骑兵守在阵后,军阵还未摆开,就见胡骑营数千将士从山丘上狂奔而至,营中将领高声呼喝,阻挡牧天狼骑兵。远处羌行之率部攻势骤然一急,欲先行破开刘策的守军。 胡骑营虽已激战一场,不过借大胜余威,气势如虹,以少搏多,向着西戎右军仓促而成的军阵杀了过去。 几息过后,两军相交,李落居中,丁斩和迟立左右护着李落身侧,大军如一把利锥,刺开西戎阵线。 西戎右军亦是激战了数个时辰,比之胡骑营还要久些,再加上胡骑营势盛,军阵瞬间便被撕开一道缺口,领军大将急速变阵,放胡骑营入阵,欲将胡骑营围在阵中,借人数之利,围歼李落。 李落也不在意,大军入阵,不做半点停留,便向阵外呼察靖的越骑营冲了过去,挡者披靡。呼察靖见援兵已至,高声大喝道:“西戎右营已破,大将军来了,兄弟们,给我杀。” 说完长戟横扫,向着人多处杀了过去。连月厮杀,越骑营将士变阵突杀,颇为纯熟,比之胡骑营犹有过之,当年牧州游骑的气势终是再现沙场,大军纵横进退自如,人数虽少于西戎右军,但却能割开西戎骑兵兵阵,让西戎难成兵多之势。此时见李落亲率援兵赶至沙场,杀势再胜几分,一消一涨,营寨又先被李落攻下,西戎右军颇显仓惶疲态。 挑开一将,李落和丁斩迟立终于撕破西戎兵阵,呼察靖打马飞驰而来,大笑道:“大将军,你来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们来晚了。” 丁斩哈哈大笑道:“但我们一定会来。”几人纵声长笑,豪气干云,压过了战场上的厮杀之声。 丁斩怪叫一声道:“呼察靖,让我看看你的武艺有没有长进。” 呼察靖手下不闲着,将一名西戎骑兵扫落马下,回头大叫道:“好,先取羯城狗头者为胜。” 迟立被两人豪气一激,大声说道:“还有我。” 呼察靖狂笑道:“算你一个。”说完便领着越骑营将士接过西戎多半攻势,武勇之名尽显。(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敌人退兵 丁斩和迟立百忙中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心中也是一热,轻轻笑道:“还不快些,莫让呼察将军抢了先。” 丁斩和迟立齐声长啸,胡骑营军阵一变,紧挨着越骑营向西戎中军杀了过去。两营将士一扫疲态,被主将豪气所感,皆都奋不顾身,拼死杀敌,一时战场上竟然只能听到牧天狼将士的高呼声。 羯城大恨,虽知若能挡过牧天狼的锋锐气势,必能缠住两支骑兵。不过李落先声夺人,大营被破,将士已见惧意,牧天狼骑兵威势尽显,敌军将领更是身先士卒,势如破竹,己方虽兵多势重,但却无人能阻挡的了李落几人。 半个时辰后,军阵终于见乱,羯城见大势已去,缓缓退兵。 “西戎退兵了。”牧天狼将士齐声欢呼,数个时辰的激战,两军都已是强弓之末,只是终还是羯城抵挡不住,先行退兵。 李落见机,命全军出击,再迫开西戎右军里许,军阵急转,猛扑向羌行之的左军。 眼看就要破开刘策的守军,无奈羯城已经先行退兵,越骑胡骑两营将士直奔左军暴露出来的右翼,羌行之独力难支,莫可奈何,只好鸣金收兵,将成之战,功亏一篑。 李落并未追击,牧天狼大军伤亡颇重,西戎骑兵仍有一战之力,羌行之更是退而不乱,井然有序,几人默然无语,收拢将士,看着西戎左军缓缓退去,直至目所难及。 李落见众将神色颇为凝重,朗声笑道:“今晚羯城要露宿荒郊了,回营,将士该都饿了,生火做饭,明日再战。” 诸将都笑了起来,呼啸着向刘策的大军迎了过去,刘策已先一步将牧天狼其余各营集结起来。只留骑兵在外戒备。 见到李落几人回军,大营中奔出数百骑兵迎了上来,相距两箭之地,已能看见刘策和石冲几人。倪青四人也在。李落几人放缓了马速,突地对面一将越营而出,直奔李落而来。 两军将士似都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收住马缰,只剩这一骑绝尘而至。呼察靖几人面面相觑,来将正是呼察冬蝉。呼察冬蝉没料到李落竟然收住战马,刘策几人也没有跟来,只有自己策马立在两军之间,颇显突兀。 看着呼察靖似笑非笑的模样,呼察冬蝉暗自气恼,眼珠滴溜溜一转,也不看李落,盯着迟立娇喝道:“迟立,讨打。” 迟立一愣。猛地涨红了脸,艾艾期期的问道:“我?郡主,我……哎,我怎么了?” 呼察靖按捺不住,大笑出声,就连路定远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望着李落几人满脸笑意,更不说呼察靖纵声坏笑,呼察冬蝉脸色倏地也红了起来,娇艳欲滴。蛮横的叱道:“说你讨打就是讨打。” “哈哈,”李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看到眼前的玉人清减了不少,衣襟上沾满了血迹。有些已经干涸在上面,分不清是西戎士卒的鲜血还是呼察冬蝉的伤痕。 李落心中莫名一伤,策马上前几步,微微一笑道:“牧蝉郡主,你瘦了。” 呼察冬蝉不知该如何作答,有些不知所措。轻轻一笑,低头摆弄着战甲破损处露出的衣角。李落一提马缰,越过呼察冬蝉,迎向从后赶上的刘策诸人,侧身而过时,就听得呼察冬蝉低声嘟囔道:“又叫我郡主。” 李落莞尔一笑,也没应声,呼察靖赶了过来,嘻嘻一笑道:“妹子,没吓得哭鼻子?” 呼察冬蝉一翻白眼,狠声说道:“要你管。”说完转过马身,跟上李落。呼察靖讪讪一笑,晃了晃脑袋,大声叹气道:“好狠的心,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 呼察冬蝉回头啐了一口,道:“死了才好。”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刘策见李落过来,正要下马行礼,李落急忙一阻道:“刘将军,战甲在身,不必多礼。” 刘策闻言,只好抱拳一礼道:“大将军。” “好,辛苦诸位将军了,回营。” 刘策高呼一声,“全军回营。”一行人簇拥着李落回到牧天狼大营。 入营之后,天色刚过响午,李落命营下众兵将抓紧时间休整,大战未结,众将士都不敢掉以轻心,军营之中,颇显肃杀。 李落及军中主将齐聚中军大帐,商议军情。 入帐之后,李落便命迟立派出探马,前往史则臣与楚影儿扎营之地,着他们速速赶往牧天狼大营。 今日一战,李落踪迹已显,西戎定能想到圣引必被留在他出,虽说有牧天狼大营阻隔,难保西戎不会派出骑兵搜寻,试图救回圣引。 待众将入座,李落问道:“军中主将可都来齐了?” 刘策沉声回道:“回大将军,丁将军率胡骑营在外戒备,邝将军和戚将军固守双峰营,余下诸将都已到齐,只是……” 李落心中一沉,环目一扫,缓缓问道:“秦将军何在?” 帐中一静,只听到几人重重的呼吸声,良久刘策涩声说道:“大将军,今日清晨西戎左军倾力强攻,我军苦战,秦将军亲率射声营将士拒敌,不慎被羌行之麾下猛将格日勒所围,力战不降,连同所率亲兵,无一生还。” “什么!?”呼察靖低呼一声,清早出兵之后,呼察靖便一直与西戎右军鏖战,未回大营,不想数个时辰前还和自己一起领命出征的袍泽转瞬便是阴阳相隔。 众人神色一暗,秦叔童虽说不善言辞,但为人忠厚,行事稳健,颇得军中将士尊敬爱戴,不曾想出师未捷身已先死。 秦叔童原本是秦州借调而来,初入西征大军,既没有得怀王信任,多少也被牧州骑和幽州军看轻,行事一直本本分分,从无越轨之举。 直至到了双峰营,李落盛怒,斩了怀王,军中重建八营,才领了射声一军,算得上与军中几将平起平坐。凡是李落所传将令,秦叔童向来都是一丝不苟完成,但却似乎总是和众人隔了些什么,少与人谈笑,就是李落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少与秦叔童交谈。(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同生共死 没料到当日双峰营一别,竟然是最后一聚,更不知当日李落军中封将,命秦叔童领射声一营的时候,这位沉默寡言的将军心中便已经存了以死以报李落知遇之恩的念头。【ㄨ】 帐中一片悲怆之意,李落桌下双拳紧握,半响才缓缓问道:“如今射声营谁人所率?” “末将着宁远将军付秀书暂领射声一营。” “哦?”李落微微有些诧异,看了付秀书一眼,付秀书急忙起身一礼。 刘策接道:“大将军,付将军在窦将军麾下时便领军中骑射,对我大甘军中诸阵都颇为娴熟,射声营幸得付将军操持,才能在秦将军阵亡后仍可与西戎一战。” “副帅过誉了,末将怎敢居功。”付秀书急忙回道,看了李落一眼,道:“大将军重回牧天狼,这射声一营还要请大将军另派贤能,末将万万担不起这个重任。”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道:“付将军不必如此,当日在双峰营我便说过,若愿留在牧天狼,我定会一视同仁,不论出身何处。刘将军信任你,我也信任刘将军的眼力,射声一营便由你暂领,等此战战定之后再说,付将军,切莫辜负了秦将军的泉下英灵。” 付秀书眼眶一热,嚅嗫几下,重重的一点头,坐了下去。 刘策起身上前一步,单膝跪倒道:“大将军,都是末将思虑不周,让我牧天狼大军损失惨重,更折损了军中大将,请大将军治末将督战不利之罪。” 李落一愣,起身扶起刘策,和颜说道:“刘将军言重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就算是我,死在这里上也怨不得旁人,若说治罪,我这个军中主帅该当先领上这一罪。” “大将军……”刘策微微有些哽塞。 李落轻拍了拍刘策手臂。朗声说道:“刘将军,你知我为什么敢在落草山逗留一月有余,又在西戎左右两军齐聚时仍敢起兵劫营?” 刘策一滞,没有说话。李落看了帐中诸将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刘将军定能挡住西戎大军,更知道我牧天狼诸将绝不会让西戎骑兵雷池一步,由此我才敢放手一战,断羯城后路。若我信不过你们,凭着我手中的一刀一枪。能夺回大甘的几寸失地?” 众将齐齐起身,大喝道:“为大将军效死。” 李落摇了摇头,淡然回道:“我可为你们死,你们可为我活,如此而已。李落年少,但知人命贵于天,可惜我做不到,你们谁也不可轻言生死,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们能活下去。李落也便心甘了。” “大将军,倘若真有这么一天,逆贼必先踏过我等的尸首才可。”呼察靖暴喝一声道。 “同生共死!”帐中诸将纵声高呼,合着呼察冬蝉的清脆声音,格外的动人心魄,激得李落的冰心诀泛起阵阵涟漪,李落朗声说道:“刘将军,我牧天狼有如此男儿巾帼,西戎虽然势大,但我们何惧之有?” 刘策直了直腰身。长吸了一口气,沉声应道:“末将遵大将军令。”双眉怒飞,一扫半生不如意,这大甘名将终是重拾了当年聊发少年狂。笑语王侯轻的豪气。 众人稍事平息了胸中意气,刘策将军中情势一一向李落详述。大军数月激战,多有损伤,好在兵员颇为充足,粮草也丰。 大甘王朝对牧天狼青睐有加,但若营中兵将稍减。便由他处抽调,粮草更不用说,即便当日李落定下以战养战之策,大甘朝廷也未有半分说辞,牧天狼所请,朝廷必想方设法达成,不曾让牧天狼有半分后顾之忧。 朝堂之上或有流言蜚语,不过都被万隆帝压下,没有一丝一毫传到牧天狼将士耳中。 今日一战之前,双峰营还曾遣来一军,刘策麾下齐聚九万之众,只是被西戎左右两军强攻,不说羯城麾下的近七万大军,羌行之竟然也抽调出五万精锐骑兵,围攻牧天狼。 几个时辰下来,除却呼察靖的越骑营稍稍占些优势外,刘策率部只能苦守,九万大军战罢已不足七万之数,加上胡骑营将士,也刚刚过七万之数。 西戎也没有占到便宜,羯城所率右军损伤颇巨,羌行之麾下的万余骑兵也被李落尽歼于西戎大营,还折损了一员猛将车菩叶,算是没有讨到好。不过羯城所率右军仍有五万骑兵,羌行之的左军尚余三万余众,人数上仍是多过牧天狼。 呼察靖极是唏嘘,若不是羯城保存实力,倘若如羌行之一般全力急攻,牧天狼损伤更重,说不定便会被羌行之先行破开了刘策的守军。 刘策也颇为后怕,凝神回道:“大将军,这个羌行之果然名不虚传,用兵之道,诡诈难防,帐下将士更是悍不畏死,末将借虎贲屯骑两营优势才堪堪守住,若不是大将军来得及时,恐怕真会被羌行之的左军攻破。” 石冲点了点头,接道:“不错,他们以攻对攻,竟然连屯骑营的重骑兵都能阻住,战力不可小看。” 李落嗯了一声,除却呼察靖的三万越骑营,刘策率六万大军抵抗羌行之的四万骑兵,还落了个败局,一旦离了今日西戎必战的局面,两军决战沙场,孰胜孰败,还难两说。 刘策接道:“大将军,这还要多亏了武将军,数次冲杀西戎敌阵,挡着披靡,给我军多争取了几分喘息的时间。”话音刚落,石冲和付秀书以及几员副将都频频点头,就是石冲素称勇武,也是一脸的佩服之意,赞道:“武将军真是一员猛将,看着他就像看一座山,厉害,厉害。”石冲连连咂舌叹道。 李落抬头一看,问道:“武塔呢?” 就听帐中一侧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说道:“俺在这。”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大帐一侧的木柱背后,武塔席地而坐,正两只手向嘴里塞着馒头,吃的不亦乐乎,随身的铁棍搁在身旁地上。 武塔随众人进帐,见没人留意,便偷偷溜到军帐一侧坐下,从怀里掏出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馒头吃了起来,此时突然出声,倒惊了帐中诸将。 见诸将望过来,武塔憨憨一笑道:“饿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放羊牧马 刘策笑道:“武将军辛苦,多吃些。【ㄨ】” “嗯,”武塔点了点头,说道:“得连秦老头的这份也吃了。” “什么?”刘策愕然问道。 武塔边吃边说道:“本来俺要冲过去,秦老头非说不让,让俺歇歇,他先带人过去。馒头是他给俺的,知道俺饭量大,先垫垫肚子,省着等不到开饭就饿了,还让俺多吃些,把他那份也吃了。秦老头过去就没有回来,俺等不及,冲了三次,都没有找到他,听对面的人喊杀了我们一个大将,没听清他们说的是啥,俺仔细在军中数了数,就他没见着,才想着原来秦老头死了。秦老头对俺好,还教俺识字,就是俺太笨,一直学不会,还把他给俺的纸当手纸给用了,俺想着对不住他,这个仇得报,多吃点才有力气,等俺报了仇,还要让大将军教教俺,总归要把秦老头教给俺的几个字学会了。” 帐中众人静静的看着武塔,秦叔童长得黑,年岁倒不算大,被武塔叫成了秦老头,众将听着想笑,嘴中发苦,却笑不出声,默然无语。 李落微微嗯了一声,道:“好,等回了双峰营,我教你识字。” 武塔嘿嘿一笑,没有说话,感激的看了李落一眼,挪了挪身子,转向李落坐下,看了看手中的馒头,小心翼翼的用布包起来,揣到了怀里。 “都去歇息,各营多加留意,谨防西戎骑兵劫营。” “末将遵令。”众将一礼,退出了中军大帐。 牧天狼各营忙着救治伤兵,战场上的尸体也被拉了回来,登记造册,好些尸体都被战马踩踏,分不出相貌。李落黯然神伤,只能命营中将士将牧天狼战死的将士就地掩埋,立好墓碑,他日或能让这些泉下英灵的亲人有处祭拜。 李落医治了近百伤兵。耐不住心中烦闷,独自一人来到营前,遥遥看着两军厮杀的战场。 西戎派来不少士卒,将战死的将士尸首收了回去。碰到牧天狼将士也不说话,各自低头搜寻己方将士的尸身。 高空之中不时有秃鹰盘旋,伺机冲下来抢食将士的尸体,西戎兵将和牧天狼将士不约而同的齐声吆喝,惊走秃鹰。转瞬便分了开来,一言不发。 日已渐斜,战场上两军将士都各自回营,只留下惨死的战马,被秃鹫鹞鸦分食,偌大一个战场,恐怕最高兴的就是这些飞禽了,连同那些远在天边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豪强贵族。 呼察冬蝉见左近无人,偷偷溜到李落身边,伸着脖子张望一下。问道:“大将军看什么呢?” 李落索然回道:“没什么,心里不舒服,出来走走。” “没关系的,大将军从军时日不久,再多待些时候就习惯了。”呼察冬蝉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指点道。 李落淡淡一笑道:“习惯?还是不要习惯好些。”说完别过头来,看着呼察冬蝉,突然问道:“要是天下太平了,郡主想做什么?” 呼察冬蝉一皱眉道:“你还叫我郡主。” 说完不理颇显尴尬的李落,雀雀然的说道:“我啊,就回到牧州去。养好大好大的一群马,每天跟着马群走,走的累了,就停下来休息。最好能走到海边。听说那里的水比天还大,船像小山一样,海里的大鱼一张口能吐下十匹马呢,哼,我不信能有这么大的鱼,有时间了一定要去看看。” 顿了一顿。满脸希冀的望着李落,问道:“大将军看过海么?” 李落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道:“没有,这是我第二次离开卓城。” “啊?”呼察冬蝉一脸的不相信,歪着头问道:“大将军还去过哪里?” “洛州。”李落向着东南方看了看,和声说道:“和我母亲一起。” “哦,洛州好玩吗?” “嗯,好玩。”李落谈谈的应道。 那次不过是李落未满十岁时跟着母亲回了一趟洛州故里,一路上车马川流,李落都不曾下得马车看看路旁的山水,只能从车窗的缝隙里偷偷瞄上几眼,唯一还有些记忆的怕是洛儿一路上欢快的笑声吧。 呼察冬蝉没有听出李落言语中的萧索,自顾自的说道:“那我看完海了也去洛州瞧瞧,还是算了,先去洛州转转,然后再去看海。” 李落没有应声,展颜一笑道:“要是养一大群马,你一个人可照应不过来,到时候要让你兄长和你一起牧马么?” “他?才不要。”呼察冬蝉皱了皱琼鼻,鄙夷的说道:“他会干什么?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我。” 李落莞尔一笑道:“没有吧,我看他一路上很着紧你,倒是郡主不时数落他,他也不生气。” 呼察冬蝉脸色微微一红,娇笑道:“哼,谁让他是哥哥。” 说完似是不愿再谈呼察靖,盯着李落,双眸一闪一闪,问道:“那大将军呢,你以后了做什么?”随即便懊恼的一拍白净的额头道:“又白问了,大将军以后肯定要留在卓城,做很大的官。” 李落轻轻一叹,摇了摇头,索然无味的说道:“做大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郡主牧马来得痛快。” 呼察冬蝉眼睛一亮,欢笑道:“那大将军和我一起去牧马吧,牧州的草原很漂亮,到了夏天,漫山的青草,各种各样的野花,山下还有小河湖泊,时常能见到野鹿野马,就是有时候狼群讨人厌,不过,它们都怕我。”说完骄傲的叉着腰。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这幅娇憨的女儿家模样,心中一暖,嗯了一声道:“好啊,等有了机会,我跟着郡主和呼察将军去牧州看看。” 呼察冬蝉连连摆手道:“跟我去就好,不带他。” 呼察冬蝉这般全无机心的模样,别样动人,自洛儿身亡,多少年了,李落从未得见。呼察冬蝉见李落总是孤孤单单一人,也不知为何,便总想和李落说说话。 李落笑道:“要是这样,呼察将军还不得与我大战几百回合?” 呼察冬蝉嘿嘿一笑道:“没事的,有我帮着大将军,他肯定打不过你。” 李落朗声长笑,一扫心中阴霾,许是从军日久,这冰心诀愈来愈压不住李落的心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合兵出击 入夜,转凉。【ㄨ】 李落和刘策两人巡查营中各部,将士见到李落前来,皆都起身行礼,李落含笑一一回礼,没有分毫王孙公子的颐指气使。 刘策在旁暗暗点头,两军交战以来,李落身先士卒,早已没了当日初出卓城时军中将士的印象,这个大甘九皇子,已渐受军中诸将敬重。 两人正自前行,迟立突然打马而来,远远唤道:“大将军,刘将军。” 李落止住战马,等迟立近前,问道:“什么事?” 迟立一礼,道:“大将军,史将军和楚姑娘已经入营,所幸大将军早早下令,我军派出接应的将士果然在露水沿岸发现西戎敌骑,两军交战几番,迫退了西戎骑兵。” “哦,可有损伤?” “还好,史将军和楚姑娘没有遇到西戎敌军,只是我军接应的将士和西戎交战了数场。西戎攻杀颇为猛烈,不过牧天狼是路将军亲率,先行伏击了西戎敌骑,他们没占到便宜,后见我军援兵也至,西戎只能退兵。” 刘策在一旁笑道:“大将军真是妙计,末将从未想到大将军竟然能擒下西戎圣引,羯罗这个跟头栽的可不轻。” 李落苦笑一声,怅然回道:“哪里是擒,分分明明是我骗来的。” 刘策一愣,转言开解道:“大将军,两军交战向来都是兵不厌诈,末将以为大将军此举没有什么不妥,若不然,我牧天狼何日何月才能迫羌行之死战,到时我大甘将士死伤恐怕更甚。” 李落没有应声,岔开说道:“既然史将军和楚姑娘入营,西戎过不了多久该会纵兵强攻,倘若等到狄将军来援,羌行之除了退兵,难有作为。” 迟立一皱眉头道:“不知道沈先生和狄将军怎样了,军中也没有消息传来。” 刘策倒不担忧。沉声说道:“沈先生智计不在羌行之之下,羌行之在出兵前定会故布疑阵,不过就算能瞒过一时,也绝骗不过沈先生和狄将军太久。说不定这个时候征西大军已经在行军途中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迟将军,让军中各营多加戒备,只要我牧天狼仍在,西戎便是输了。” 迟立正要接令。突地营中传令将士高声呼喊道:“敌袭!” 三人脸色一变,刘策猛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来得好快。” 李落双眉一挑,沉声喝道:“回营。” 三骑向中军处疾驰,半路上呼察靖兄妹以及石冲诸将也都赶来,汇入李落身侧,疾奔向阵前。 来到营前,听见西戎骑兵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不过黑压压一片,没有火把。看不清来了多少骑兵。 一骑探马狂奔到几人身前,来将翻身下马跪倒,回道:“大将军,敌骑已在我大营十里外,从西北一侧攻向我牧天狼大营,天色太暗,看不清有多少兵马。” “再探。”刘策喝道。 “是。”探马起身上马,绝尘而去。 李落抬头看了看夜色,无月无星,傍晚时分。大营百里方圆起了乌云,遮住天色,入夜之后,四处俱是漆黑一片。 “月黑风高。好一个杀夜。”李落冷哂道,“除中军外,其余各营灭掉火把。” “遵令。”迟立急忙传下李落军令。 牧天狼大营突地一暗,只剩下李落所处的中军仍是火光通明,余下各营都隐入了黑夜之中。 李落极快说道:“羌行之和羯城兵合一处,不予我牧天狼喘息时机。这一战,已是破釜沉舟,胜,则可尽收狄州疆土,败,除退回沙湖外,再无他途。今夜无月,虎贲营难战,传我军令,越骑胡骑两营居首,结刺马阵,夜色太深,西戎难成军阵,余下射声次之,屯骑居后,步兵营和中垒营守住大营,西戎骑兵兵行极速,谨防他们劫营,中军左右两营,随我御敌,记住,中军将士手中的火把不能灭。” “大将军,太危险了。”刘策和呼察靖急忙说道。 李落冷喝一声道:“出兵!” 众将见李落意绝,无奈只好各自整军出战,刘策唤过迟立,仔细叮嘱了一番。 不过盏茶功夫,西戎骑兵的马蹄声清晰可闻,牧天狼各营准备停当,只等李落下令。 “传令射声营,敌骑靠近后将营中的强弩弓箭都射出去,一支不留,弓箭过后,越胡两营即刻出兵。” “是。”迟立调转战马,疾去传令。 中军左右两营已整装待发,呼察冬蝉跟在李落身后,掩不住一脸的凌厉战意。突然兵阵侧旁稍有骚乱,呼察冬蝉望过去,冷叱道:“什么人?” 李落转头一看,却是当日被李落赎下的无名女子,骑在马上,欲与中军将士出战。营中众将大多都不识得此女,只知是随楚影儿一同回营,一时没敢让她近前,喧哗了几句。 李落一愣,正颜说道:“你不善马战,天色太黑,我也顾不得你,回去。”话音刚落,就听弓弩声绝弦而去,迟立策马飞奔过来,道:“大将军,西戎大军已攻上来了。” 李落一展疚疯,率先上前几步,立在阵前,作势欲击。 黑夜之中,两军谁也没有出声,就听马蹄沉闷的声响。箭雨刚落,越骑营和胡骑营便杀了出去,眨眼间,刀枪相击声传入李落耳中,战马嘶鸣和将士呼喝声慢慢响了起来。 幕天夜色,被中军处的火光一激,更映得不远处的战场漆黑如墨。 李落微微侧着头,仔细分辨两军将士的声响,突然间两军将士杀喊声猛然高了起来,李落回揽马缰,战马长嘶一声,直立而起,李落朗声喝道:“中军骑,随我冲。”说完当先向营外疾奔出去,迟立和呼察冬蝉及中军骑将士紧随其后。 李落边行边沉声向迟立和呼察冬蝉说道:“入阵之后,中军骑避开我军将士,突入敌阵,结刺马大阵,把西戎骑兵引过来。”顿了顿,接道:“若我战死,命刘将军暂代牧天狼主帅一职。” “大将军!?”迟立和呼察冬蝉惊呼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显身诱敌 李落奔行在前,看不清脸色,只听得幽幽说道:“保重。”轻叱一声,战马再快几分,跃入西戎军阵。 如墨的夜,笼住了惨烈的厮杀,任凭两军将士纵声高喊呼叫,却总是刺不破黑夜。 中军骑的火把锐减了半数,只剩下不到千枝绕成一团,围出一个不规整的圆来,火光及处,映出一阵妖异的暗红,不时有几枝火把从大阵中被割了出来,转眼间,便淹没在了夜里。 西戎骑兵自始都未亮起火把,李落以中军为饵,突入敌阵,将夜色中的西戎骑兵迫了出来,纤毫毕现,引过西戎将士半数攻杀,不到三两刻,中军骑死伤近半,李落匆匆变阵,结圆月阵,勉强守住。 两军一场混战,除了牧天狼中军骑和零星火箭燃起时微弱的亮光,其余各处仅能分辨出人影,却看不清是样貌,两军将士各自为战,不少士卒伤在己方将士手中。 牧天狼借刺马阵之利,将士六人一组,免了不少误伤,集越胡两营和刚刚攻入战场的射声屯骑两营,以少破多,抵住了西戎骑兵强攻。 羌行之本欲借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攻袭牧天狼大营,不想李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显身诱敌,其余各营一如西戎般没有半支火把,借中军指引,反将西戎大军围了起来。 两军交战刚过半个时辰,迟立飞奔到李落身侧,气息颇为紊乱的说道:“大将军,中军伤亡过半,西戎攻势极盛,将士们抵挡不住了。” 李落脸色数变,猛然道:“传令变阵,将火把扔向西戎兵阵,突围撤回大营。” “末将遵令。” 中军军阵突变,千枝火把被牧天狼将士高高抛起,扔进西戎军中。西戎骑兵微微一乱,中军残部借势,李落和迟立的长枪,呼察冬蝉的星宿剑杀开一条血路。向着牧天狼大营撤了出去。 西戎见状,派重兵围追,呼察靖急率越骑营骑兵来援,护送中军脱开战场。 到了大营,迟立略略巡查。中军五千将士出战,返营者不过两千上下,战事之烈,自两军交战之日起为最甚。入营之后,负伤将士被送到营后包扎。 李落心头一沉,三千将士战死沙场,返营的伤者竟不足百数,余下兵将倒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就连呼察冬蝉的娇喘声也清晰可闻。 营前没了灯火。只有营中几处亮着火光,李落站在马前,疚疯倒竖,刺入沙土之中。李落手扶着疚疯长枪,调息杂乱的内力,方才一战,便是李落,也生出力不从心之念,比之清晨之战,更胜百倍。 许是羯城也知道此战关乎生死存亡。麾下将士拼死一搏,入阵之后,所遇将士,皆都奋勇厮杀。以中军精锐应付也颇感吃力,倘若再过半个时辰,中军骑怕是就要全军尽覆。 迟立走到李落身旁,凝视了一眼前方战场,沉声说道:“大将军,西戎看似抱了必死之心背水一战。就看我牧天狼将士能不能坚持到天明之时。” 李落萧瑟自语道:“离天明时间还长。” 迟立抬头看看,长出了一口气,道:“少说还有四五个时辰。” 李落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接言。中军将士休息了片刻,李落传令,中军将士又再杀回战场之上,不过这次没有再起火把,如越胡两营一般,摸黑冲了过去。战场上呼啸声此起彼落,两军将士各自有一套联络密语,奔走之时,交相呼应,连成一片。 夜越来越深,目力所及之处愈来愈近,没人知道身旁数尺外的人是敌是友,只知道挥刃,收刃,估摸一下活着还是死了,又再出刀收刀。终于有将士忍受不住,大喊出声,不过转瞬便戛然而止,没了声息。 西戎骑兵近倍于牧天狼四营,战事胶着,刘策无法,将步兵营和半数中垒营派上战场,才堪堪抵住西戎敌骑。除了屯骑营攻杀颇有建树外,越胡射声三营将士都需轮番回营休整,所幸离大营近些,牧天狼将士还能稍作喘息,复又再战。 李落率迟立和倪青四人,成刺马阵,在战场上与西戎骑兵厮杀,凭借李落和迟立两人听音辨人之能,斩杀西戎骑兵过百,颇显狠厉。几人合力,又再击杀了几名敌骑,突然李落顿了一顿,迟立急忙低声唤道:“大将军,你受伤了?” “没有,迟将军,我们和西戎交战已有多少时间了?”黑夜中传来李落清冷的声音。 “大将军,已过一个时辰。”迟立笃定的答道。 “西戎兵力多于我军,为何他们只从西北一路攻我牧天狼大营,不去寻别路劫营?” 迟立略作思量,回道:“莫不是为了集重兵优势……不对,”迟立猛地出声,惊疑道:“就算西戎抽出万骑劫营,西北一路兵将仍在我军之上,难道他另有所图?除非他已经派出奇兵劫营,又或者西戎尚有援军?” “若是羌行之派兵劫营,西戎大军无战阵优势,定然不能像现在这般压制我牧天狼四营,由此看来,西戎或许还有援军也未可知。” “羯城已尽率右军精锐而出,鹰愁峡余下的几千士卒大多是老弱病残,羯城当不会让他们上阵乱了自己的阵脚,这么看来,这援军恐怕还是从羌行之的左军中抽调出来的,羌行之说不定已经放弃了天水阵线,孤注一掷。” “有理,迟将军,速派人回营告知刘将军,小心西戎援兵劫营,尤其是大营以北的西戎左军。” “末将遵令。”迟立接令,速去派人传令。 再战之时,不知怎地,李落心中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偏偏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这件事关乎此战胜败,恍惚间,被一把马刀斩在身上,虽割不破惊邪甲,但刀上的内劲还是撞的李落胸口一闷,险些掉下马。 倪青倪白骤然出枪,还不等敌将收回马刀,便被刺落马下,哼也没哼上一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羯城死了 “大将军,你怎么了?”倪青略带惶恐的问道。 李落没有答话,心中却暗暗吃惊,自冰心诀可心映外像后,几无人能近到李落周身三尺之内而李落还未知晓的,便是在沙场剧战之中也不曾例外,此刻不知是什么念头,萦绕在李落心上,竟然到长刀及身,李落才醒觉过来。 迟立也吃了一惊,自从方才李落问过自己后,便觉得李落似有些心不在焉,如今差点伤在西戎骑兵手中,吓出了迟立一身冷汗。还不等迟立说话,李落便自言自语的说道:“我遗漏了什么?羌行之,羌……不好!” “大将军?” “羌清池!” 迟立一愣,转即明白过来,寒声说道:“大将军,你是说羌清池会从我军阵后劫营?” “极有可能,羌清池从沙湖起兵,越过露水后,到我牧天狼大营也不过几个时辰。羌行之料定刘将军仓促安营,大营不会太过坚稳,一旦羌清池劫下大营,牧天狼首尾无法兼顾,此战必败。” 迟立倒吸了一口凉气,急道:“大将军,末将去……”话音未落,只听见后方大营东南一侧传来西戎将士高呼声,营外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一眼望去,绝不少于万数,在黑夜之中极为扎眼。 李落抬头一望,还不待牧天狼应变,就听敌阵之中一将扬扬出声道:“大甘大势已去,点火把,尽歼大甘残军,救回圣引,为我西戎战死的弟兄们报仇。”竟然是羯烽火的声音。 随着纷杂的狂喊声,西戎阵中亮起了数以万计的火把,照的头顶的乌云一片通红,不少突入敌阵的牧天狼将士心神被夺,不及还手,惨死在西戎士卒刀枪之下。 西戎骑兵攻势骤增。两军之间再无转圜,西戎全军压上,步步紧逼,自羌清池突显沙场。牧天狼已成危局,李落善用的先声夺人之势,反被西戎用在了牧天狼大军身上。 李落静静的看了一眼,提气缓声喝道:“大甘李落,与牧天狼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各营将领纵声高呼。麾下将士也齐声应和,将士蓦然耸现勇力,生生阻住西戎骑兵,将西戎大军迫开了数十步。 不过众将都已明白这种豁显的战力不能长久,过不了一时三刻,终会力竭。果然西戎大军避过锋锐之后,又再缓缓的压了过来,一步一步将牧天狼将士围向一处。 若是大营被夺,牧天狼必败无疑,几将久经沙场。都明白个中轻重,牧天狼初时稍显慌乱,转瞬便在领将的喝令声中稳了下来,结刺马大阵,抵御西戎骑兵。西戎虽说兵多将广,一时半刻却仍攻不破牧天狼的军阵。 李落会齐呼察靖几将,急令道:“迟将军,抽调五千将士,和刘将军守住大营,切记大营与我牧天狼四营之间断不能被西戎骑兵踏足截断。” “末将遵令。”迟立领命疾驰而去。 西戎阵中。众将环绕着一名身穿大裘的将领,缓缓上前几步,与李落几人遥遥相对,领头的将领哈哈一声长笑。道:“大甘果然英雄辈出,有李将军这样的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贵为辅国大将军,啧啧,别人就怕是这一辈子也熬不上个大将军。” 呼察靖冷喝道:“狗贼,莫逞口舌之快。有胆量别躲在后面,出阵我们较量较量。” 将领又是一声大笑,语气转冷道:“困兽之斗,要是你们将圣引送出来,本帅可让你们再多苟活几个时辰,若是还要用这种卑鄙手段,挟持一个无辜女子,本帅立誓,要与我西戎勇士踏平你大甘军营,即使身死,也在所不惜。” 羯烽火知机高呼道:“救出圣引。” 西戎将士杀喊声骤起,牧天狼危势剧增,守阵再退数步。李落几人拼杀在军阵最前,呼察靖愁眉蹙额,低声说道:“这样下去情势不妙,大将军还是早作打算为上。” 李落哦了一声,突然问道:“说话的敌将是谁?” 呼察靖一愣,回道:“羯城。” “双刃剑。”李落喃喃自语道。 “什么?”呼察靖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道。 李落没有再做解释,传令道:“命胡骑和射声两营先行撤回,越骑营和屯骑营断后,全军轻装,准备突围,不能丢下一兵一卒。” “大将军,你和丁将军先回营吧,让末将和石将军断后。” “造化无常,”李落强提一口气道:“我也留下来,速去传令,若被西戎大军包围,就走不了了。” 说话间,丁斩从一旁杀了过来,疾声说道:“大将军,步兵营和中垒营将士已被刘将军传令撤回大营,西戎势盛,刘将军颇为吃紧,大将军,散开突围吧。” “不可,”李落断喝道:“若是散开,步兵、中垒和虎贲三营必难幸免,先护送他们突围,丁将军,即刻回营,我与呼察将军和石将军断后。” 丁斩大喊一声,吐了一口浊气,领了军令,率胡骑营撤回大营。 待胡骑营和射声营撤离战场,余下的牧天狼将士压力激增,西戎大军已向南北两侧移动,欲将牧天狼大军包围起来,尽歼于此。 大营之中杀喊声愈来愈烈,迟立率五千骑兵入营,堪堪将羌清池的精锐左军骑兵挡在营外,日间的优势在羌清池纵兵回援后荡然无存,牧天狼前后阵线岌岌可危。 呼察靖望着敌阵中谈笑风生的西戎诸将,恨不得冲上前去将这些人一一斩落马下,却被西戎骑兵缠身,勉强维持军阵已是捉襟见肘。突地,呼察靖惊呼道:“大将军,你瞧那边!” 李落心中一紧,急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顺着呼察靖目光看去,西戎阵中羯城处一阵慌乱,似有人杀到了羯城身边,只听得西戎将士疾呼道:“保护大帅!” 西戎大军营中一乱,恍惚间,羯城似是从马上掉了下来。 呼察靖一怔,随即高呼道:“羯城死了,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山穷水尽 两军将士都是一愣,果然见西戎中军处乱作一团,没了羯城身影。 李落见机,疾令石冲率屯骑营冲杀过去,呼察靖率越骑营护住屯骑营两侧,两营殊死一搏,西戎将士以为牧天狼别有伏兵,军心一乱,被牧天狼大军杀开一条血路。 羌行之再不能坐视不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稳稳传出:“各部稳住军阵,不要听信甘狗妄言。” 只是羯城乃西戎右军主帅,主帅遇袭,生死不明,右军军阵一乱,一时喝止不住,被李落三人领军杀到了营中中军处。 战场之上,顿时大乱,李落几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等杀到西戎右军中军处时,羯城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帐下几名将领在收拢显乱的骑兵将士。 呼察靖和石冲面面相觑,猜不出羯城无端的怎会摔落马下,莫不是天佑大甘。就在几人一头雾水之际,李落身前伏地的尸首突然跳了起来,呼察靖一惊,手中长戟便是刺出,李落眼疾,急忙喝道:“住手。” 尸身跳起后又落到地上,看衣着是西戎中军护卫,从西戎将士尸首下爬出一人,浑身浴血,已分不清是人是鬼,借着西戎将士的火把,见来人带着一个狰狞面具,身形修长,呼察靖大喜过望道:“是你!”正是随李落入营的无名女子。 李落伸手喝道:“上马。” 女子稍一踌躇,伸手握住李落,李落运劲一提,将女子引到马后,冷喝道:“撤军!” 两营兵阵一变,以尾为首。冲出了西戎军阵,等到羌行之收拢了西戎大军,李落几人已撤回牧天狼大营。 入营之后,李落未敢耽搁半刻,急命军中各部准备行装,趁西戎大军围攻前弃营突围。羌清池率部见牧天狼大军回营,不再强攻,后撤几里,稳稳围住大营东南一侧,以断牧天狼退回沙湖之路。 大营之中,人影绰绰,战马长嘶声不绝于耳,刘策赶至中军处,见到李落。急道:“大将军,大营无险可守,只能突围。” 李落双眉一扬,道:“向北侧突围。” “啊?”众将俱是一愣,不明白李落为何选营北突围。 刘策眼睛一亮,喝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和狄将军汇合,或有转机。” 诸将明白过来。急忙回营传令。越骑营冲锋,屯骑营和胡骑营断后。其余各营紧随越骑营,各营列好兵阵,就待李落下令。 迟立和呼察冬蝉也赶到了李落身侧,中军骑已不足千人。军中将士皆都定定看着李落,眼中无惊无惧,仿若有一分别样的赤忱豪气。坦坦荡荡,便是朝堂之上也难得一见。只有一阵阵喘气的声息,似是夜太静了,不知是汗滴还是血滴掉在地上,溅起了一声声涟漪。 李落看了一眼营中将士。这般目光刺得李落眼中剧痛,心口一闷,一股血腥味涌到了口中,却没有时间调息,强自压下胸中郁气,正要传令,突然身旁呼察冬蝉娇声叱道:“你们看那边。” 众将回头一望,西戎阵后十里处,亮起了通天火光,映得西戎大军都是一暗,只看火光,竟似数倍于西戎兵将,人未至,苍凉的号声已先传到了众人耳中,刘策仔细分辨,带些颤音,缓缓说道:“是我们大甘的军队。” 众将都呆在马上,没想到山穷水尽之时,大甘的援兵终于到了,付秀书喜极而泣道:“是我们的大军。” 李落猛吸了一口气,见众将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长笑道:“沈先生,你终于来了。” 营中传出阵阵欢呼声,众将一扫方才的沮丧,谁也没有想到,几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沈向东的援兵却来得这般及时。 呼察靖哈哈大笑,连声说妙,看着远处的援兵,高声道:“来得好!大将军,我们出战?” 李落也笑了起来,回道:“当然,怎好让狄将军远道而来,空手而回。” 呼察靖呼啸一声,大声喊道:“儿郎们,随我再杀一场,被西戎这帮蛮兵围了好几个时辰,该我们出口恶气了,斩不下十颗人头的,别说是我呼察靖的弟兄。” “杀。”越骑营将士齐声高喊,呼察靖看着李落,顾盼生威,道:“大将军,末将先杀一场。” 李落沉声道:“好,困兽犹斗,不必在意羌行之的中军,多斩一人我牧天狼便多一份胜算。” “遵令。”呼察靖率先冲出大营,领越骑营杀向战场。 西戎大军已乱,羯城遇刺生死不知,羌行之便是有通天本领,也难在这等情形下力挽狂澜,战事急转,西戎大军如板上鱼肉,任大甘两军宰割。众将见呼察靖已先一步攻了过去,皆都跃跃欲试,纷纷请战。 李落见越骑营和西戎骑兵战在一起,援军已与西戎后军相接,朗声道:“丁将军石将军。” “末将在。” “出兵,莫要让西戎大军轻易逃离战场。” “遵令。”两将齐声领命,营门大开,牧天狼将士蜂拥而出,杀向战场正中。西戎骑兵已有突围之势,呼察冬蝉见状,心急难耐道:“大将军,我们也去。” 李落轻轻一笑,看了刘策一眼,刘策哈哈长笑道:“大将军放心,有末将在,不会放西戎一兵一卒入营,再说,他们恐怕没有心思夺营了,还是保命要紧。” “付将军,射声营留下,助刘将军守营,中军将士,随我前去迎一迎狄将军。”话音刚落,呼察冬蝉便欢呼出声,豪气不让须眉。 付秀书颇为失落,不过射声营长于骑射,乱军之中难以施展,无奈只好留下来和刘策一同守营。 大营东南的羌清池部果然没有再攻营,急忙率兵绕过牧天狼大营,向北奔去,接应羌行之。 刘策见状,命射声营出击,只射杀西戎骑兵,不求阻挡羌清池率部,稍稍解了付秀书心中的郁闷,不过颇让付秀书气闷的是羌清池并不应战,只是惶急的向北疾驰,刘策忧心西戎或有埋伏,追出数里后便即鸣金收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军无二主 李落率中军骑刚入战场,西戎骑兵已无阵势,四散奔逃,只有羌行之所率的左军还可守住军阵,挡住呼察靖的越骑营和阵后的大甘援兵,让其余西戎将士突围而出。 不过大势已去,西戎败像已成,就在李落入阵不久,数万西戎骑兵从西侧仓皇出逃,扔下还在阵中拒敌的左军,不顾而去。 迟立大笑道:“羯烽火跑了。” 李落叹了一声,道:“两军交战,弃友军而去,可是大忌。” 果然这支骑兵不顾而逃,西戎左军被越骑营和大甘援兵前后夹击,将士再是勇猛,也抵不住数倍于己的大甘将士,羌行之无奈,只好也突出战场,留下还在阵中的数万乱兵。 李落传令,并不围堵,只是命各营将士追杀西戎残军,待到羌行之率部突出战场,战事已定。只是李落没想到这一战,初时纠缠了数个时辰,最后却散的这般快。 自大甘援兵突显战场到羌行之率军突围,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幸亏羌行之走的快些,若不然就如方才牧天狼大军一般,只不过这次却要换做成了西戎将士。 屯骑营留在阵中,清扫西戎残军,越骑营和胡骑营尾随西戎残部杀出,呼察冬蝉似是没有尽兴,屡屡请战,李落哭笑不得,见已无大碍,便让迟立一同率中军骑前去杀敌,自己和石冲留了下来。 石冲极是兴奋,大声嚷道:“痛快,参军来的真是时候。” 李落微笑不语,若是沈向东再晚来几刻,恐怕就不是现在的局面了。援军也四散分开,数支大军呼啸而出。追击西戎残军。 战场一分,数千骑迎着李落奔行而来,李落见状,和石冲打马迎了上去。两营相接,当中一将,面蓄长髯。凤表龙姿,正是征西大将军狄杰,身旁一人,雍容闲雅,从容不迫,却是牧天狼参军沈向东。 等到狄杰近前,李落翻身下马,深深一礼道:“狄将军,李落多有惊扰。还望狄将军见谅。” 狄杰也纵身下马,扶起李落,大笑道:“李将军客气,如此大战,你若是不让本帅知晓,才真该当赔礼。” 李落轻轻一笑道:“李落承受不起,狄将军还是唤我名字吧。” “好,好。好。”狄杰连说了三声好,道:“胜而不骄。那本帅托大就叫你贤侄了,你也不必称我将军,叫叔父就好,这里不是朝堂,没有外人,这样还亲近些。” 李落应了一声。看了沈向东一眼,微微点点头,沈向东一笑,也点了点头。李落看着狄杰,正颜说道:“多谢!” 狄杰一扶长须。也正颜回道:“不谢。”说完大笑起来,李落也轻笑出声,一老一少,两名大甘名将,终在战场重逢。 石冲站在李落身旁,崇敬的看着这名大甘征西大将,压低了声音道:“两位将军,我们回营吧。” 狄杰扫了一眼石冲,嘿了一声道:“你是石冲?” 石冲受宠若惊,忙回道:“末将正是石冲。” “好,久闻玄楼贤侄麾下猛将如云,你这个宣威将军石冲便是其中之一,上次匆匆别过,难得一见,这次要好好结识结识你们这些大甘的栋梁之才。” 石冲不善言辞,在一旁搓着手,嘿嘿直笑。 狄杰回头,看着沈向东道:“苍耳潜龙,再加上李落,还有军中的这些猛将,本帅都有些心急了,想看看你们能在这个天下翻出什么波澜来。” 沈向东抚须笑道:“更不能少了狄将军。” “哈哈,好,本帅这么多年了,在西府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数今天晚上笑的最是痛快。” 众人见狄杰爆出一句粗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征西军中将领也少见狄杰如此开怀,皆都会心一笑。 李落朗声说道:“叔父,上马,我们回营。” “走!”狄杰大喝一声,翻身上马,石冲高声喝道:“回营。” 战场之上,除了几处西戎残兵负隅顽抗,余下未死的兵将都已突围逃离了沙场。李落狄杰一行从容返营,有数百西戎勇士,殊死一搏,猛冲向李落几人,只是还未等靠近十数丈,便被大甘将士围歼。 刘策在营门处迎接诸人,见到狄杰,行下属之礼道:“末将刘策,见过狄帅。” 狄杰虚扶刘策,道:“你我在朝中有数面之缘,分属同僚,刘将军不必拘礼。”说完顿了顿,接道:“刘将军在幽州蛰伏多年,如今在玄楼帐下,总算大展所长,以后大甘名将之列,必有你刘策之名。” 刘策微微一笑,淡然自若的回道:“狄帅谬赞了,刘策何德何能,不过是借了大将军的余荫,哪里算什么名将。” 狄杰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好,刘将军和当年在卓城相见时判若两人,好,好,我辈从军,断不可没了霸气,你刘策在大甘军中,颇有文武全才之称,说句不中听的话,刘将军当年在卓城可没让狄某看在眼里啊,哪有今日这等锐气。” 刘策苦笑一声,颇为唏嘘的回道:“难得狄帅还留心末将。”说完双眉飞扬,道:“请两位大将军入营一叙。” 狄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李落道:“现在还不到说话的时候。” 李落展颜一笑,尊敬回道:“狄将军,请下令。” 狄杰眼中神光游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数息之后,才和声说道:“你果真愿意?” 李落没有应声,只是目光清澈,看着狄杰,狄杰长叹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摆了摆手,道:“真是老了。” 众将一愣,不知狄杰为何有此感慨,便是狄杰麾下亲信大将,也只猜得出一点端倪,只有李落明白个中三味,望着狄杰,一如当年和狄承宁一起聆听狄杰教诲的少年。 狄杰神色一正,喝道:“兵无两帅,军无二主,袁骏。” “末将在。”狄杰麾下一将上前一步道。 “今日来援将士,即刻起皆由李将军辖制,不可有误。” “什么?狄帅……”袁骏还未说完,便被狄杰打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号令大军 狄杰瞪了袁骏一眼,喝道:“没有听清楚么?全军听从李将军号令,凡李将军所传军令,如本帅亲述。” “叔父……”李落刚要说话,狄杰一摆手道,“玄楼,无需多言,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本帅初到战场,敌我虚实不明,难免误判,玄楼莫要推辞,若是遗漏战机,你我都不甘心。”说完冷哼一声道,“袁骏,可要本帅再说一遍?” 袁骏急忙回道:“大帅,末将遵令。”说完便向着李落一礼道:“末将乃狄帅座下怀化将军袁骏,听大将军号令。” 李落回了一礼,看了狄杰一眼,狄杰微微一点头,李落便不再推辞,直言道:“李落先谢过袁将军,此次出兵军力如何?” “回大将军,西征大军共计十二万将士,除末将外,军中另有三将率军前来,身旁这位是云麾将军周临寒,其余两位归德将军赫连城弦和忠武将军时危各率本部三万兵马前去追击西戎残军,战场之中尚余西征大军五万余众。” 李落看了一眼袁骏身后的周临寒,此将面色坚毅,沉默寡言,见李落看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观之狄杰麾下两将,皆都稳重少言,倒和狄杰颇有几分神似。 西征大军出兵之众,大出牧天狼将士意料,李落追问道:“天水阵线如何?” “西戎左军在狄州接天水沿线共有六万兵马上下,羌行之出兵之前故布疑阵,被狄帅识破,军中副帅云无雁亲率大军十五万余众,将西戎左军余部逼于一处,断其与露水一线的联系,如今之时已是一支孤军。” 石冲大赞了一声好,看看李落,却见李落微皱眉头,诧异道:“大将军。怎么?” 狄杰抚着胡须,与沈向东相视而笑。 李落双目一展道:“自行风谷和露水一战,西戎左军除了羌行之和羌清池所率部众之外,该还有三万大军。不知这三万大军行踪如何?” 袁骏见李落心思缜密,眼中闪过佩服之色,笑道:“大将军果然心细如发,西戎左军确还有三万大军,不过狄帅出兵之前稍加安排。西戎这三万大军恐怕一时半刻还不敢抽身前来。” “哦?”李落疑惑的看了狄杰一眼,狄杰哈哈一笑道:“本帅与羌行之交手多年,都是胜少败多,用不着遮掩。论智谋,羌行之胜狄某一筹,这次能料敌之先,全赖沈先生指点,西戎左军三万大军困于一处,也出自沈先生手笔,本帅不敢居功。不过,”狄杰回过头望着李落道:“玄楼不妨猜猜,西戎这三万大军如今身在何处?”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得意。 除了西征军中几将及沈向东外,其余诸人都是一脸深思神色,李落一愣,心中记挂西戎残军之事,不过不好驳狄杰的兴致,略作思量,眼睛一亮,讶声问道:“莫不是回蒙?” 狄杰一震。诧异出声:“你怎知道?”说完别过头,却见沈向东只是淡然微笑,瞧着狄杰望过来,轻轻的摇了摇头。 袁骏和周临寒吃了一惊。方觉李落果然名不虚传。李落微微一笑道:“玄楼随意猜的,此计甚妙,回蒙和西戎相争之甚,犹过于我大甘。只不过回蒙也是狼子野心,屡次进军狄州,被羌行之所阻。所图者都是我大甘的天下,大甘与回蒙是敌非友,不过现今倒不妨和他们兵合一处,狄州比之平沙川,尚不算是回蒙当下必争之地。” 袁骏由衷赞道:“大将军猜的不错,狄帅派人前往回蒙,与回蒙戍边大将达成密议,刘将军率军入狄州后,他们也陈兵三岔口一带,羌行之担忧被回蒙所乘,密令麾下大将牟钊领兵三万,暗中增援狄州临夏城。羌行之还以为可瞒天过海,不料出兵十几日,回蒙大将便遣来信使,报与狄帅知晓。” 李落一震,回蒙在狄州竟然也有如此深厚的经营,尚且在大甘之上,窥视狄州之心恐怕时日也已不短。 李落随即放下心中疑虑,双眉一展,朗声道:“袁将军。” “末将在。” “羌行之麾下众将你可熟悉?” “回大将军,羌行之麾下五将三子,宁厄尔峰智勇双全,不过被大将军与露水一战斩杀。另一将羌罗,在西戎军中素有第一勇士之称,是羌行之的侄子,也被大将军斩落。其余众将冉胜守城有余,但不善攻,当日被呼察将军所破,如今率西戎左军余部,被云将军围困于狄州大营,同行者尚有羌行之次子羌清竹,此子善谋略,颇有乃父之风。军中还有三将,牟钊阴狠,深悉羌行之兵行诡道个中三味,不好对付。格日勒武勇不凡,在西戎左军之中仅次于羌罗,还有一将车菩叶,能攻善守,颇得羌行之器重,至于羌行之长子羌清池,勇猛有余但谋略不足,脾气暴躁,在军中甚不得军心,据说和羌清竹最是不合。” “车菩叶今晨已身死战场,不足为虑。”李落说完微微一顿,没有理会袁骏几人眼中的惊色,接道:“追击西戎左军残部的是哪位将军?” “归德将军赫连城弦。” “好,袁将军率西征大军两万,连夜出兵,沿露水一线东进,至端措城后向北进军,与赫连将军和呼察将军围攻羌行之,断不可与他喘息之机。” “末将遵令!” “周将军。” “末将在。” “率西征大军中军护卫外余下将士三万,一个时辰后出兵贯南镇,守住要道,东防羌行之逃回鹰愁峡,西阻西戎援军,贯南若有敌军守兵,最迟后天清晨,务必攻下。” “末将遵令。” “刘将军。” “末将在。” “传令牧天狼余部,在露水沿线增派探马,若羌行之突围,绝不可放他越过露水。” “末将遵令。” “袁将军,请传令时将军,命他追击三百里后即可撤军,大军驻扎新野,严防牟钊余部乱我大甘阵线。羯城负伤,西戎右军不足为患,若能擒下羌行之,狄州全境尽入我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遭遇伏兵 袁骏大喝了一声领命,告退通传李落军令。李落又命刘策传令丁斩、迟立和呼察冬蝉三人,同忠武将军时危一起撤兵,返回牧天狼大营。 如今大甘军势远胜西戎,李落调兵遣将再无掣肘,分兵数路,将羌行之逐往狄州东北一带。 军中将令疾急传往出战将领军中,牧天狼军中除步兵营和中垒营固守露水大营外,余部次日在刘策率领下向驼城紧逼,收拢大甘阵线,李落和狄杰沈向东随后向漠下城进军,大甘合围之势渐成。 李落传令布阵,狄杰一一看在眼里,心思缜密,少有遗漏,谋算思虑颇多可取之处,暗自放下心来。 五月初十。 西戎左军残部与赫连城弦和呼察靖的大军在漠下城以南的旗凉城相遇,厮杀数个时辰,袁骏率两万西征大军精骑从东南侧掩杀而至,羌行之寡不敌众,弃旗凉城,大军退回漠下。 五月十二。 牟钊绕过时危驻扎的新野,突袭贯南大甘守军,周临寒得李落密令,诈作不敌,牟钊急向漠下城行军,半途被李落率丁斩迟立几将伏击,周临寒从后夹击,大破西戎骑兵。 牟钊仓惶逃回临夏城,时危在城外五十里设下埋伏,西戎死伤惨重,三万大军出战,逃回临夏城的尚不足万余。回蒙强攻临夏,若不是时危没有过多阻拦,临夏城险些被回蒙所夺。 五月十五。 羌行之设谋,出兵漠山以北云无雁部,欲与羌清竹兵合一处,赫连城弦与呼察靖不查,中计被伏,损伤颇重,幸得袁骏陈兵一侧,匆忙出兵,羌行之军力不足,被大甘三军猛攻。无奈之下,只能退回漠下城,错失良机。 同日,羌清竹纵兵强攻云无雁部。行军布阵虚实有道,只可惜遇到了云无雁,兼之羌清竹忧心羌行之安危,出兵过急,云无雁以退为进。只求伤敌,却不阻拦,倒和李落行军有几分相似之处。 两军交战近一个时辰,云无雁亲率大军在漠山设伏,与羌行之定计几乎同出一辙,全军反击,重创羌清竹率部,斩杀军中大将冉胜,将羌清竹逼回狄州大营。 西戎左军折损过万兵马,若不是羌清竹知机退的早些。几乎全军覆没。左军之中只有不足五千骑兵越过漠山,回援漠下城。次日军中探马探知羌行之听闻消息后,气急攻心,当场喷血。五千将士在漠下城外被大甘三将围杀,羌行之出兵解围,能入城的将士尚不足半数。 五月十七。 羯烽火尽起右军残部,与周临寒在贯南镇外鏖战,大有鱼死网破之势。只是攻势不久,鹰愁峡便传来消息,羯城伤重不治。右军军心大乱,羯烽火难以服众,又再探得时危自新野出兵,右军上下无心恋战。退回鹰愁峡。自此西戎左军被大甘大军所围,孤困于狄州几城。 五月二十,狄州境内,冬雪化尽,枯木逢春,青草蓄芽。一派生机。 李落率部与赫连城弦、呼察靖和袁骏汇合,包围漠下城。刘策领射声屯骑和虎贲三营,固守驼城,丁斩戍守旗凉,周临寒陈兵贯南,时危驻军新野,云无雁雄踞漠山,将羌行之父子隔断,几十万大军团团围住漠下城。 中军大帐。 赫连城弦与呼察靖站在帐中,袁骏立在一旁,三将俯首请罪,帐中诸将齐整而坐,谁也没有出声。 狄杰居中,李落偏左而坐,三将向着李落,低头不语,帐中颇见沉闷。李落领军不久,但位高权重,且有怀王先例,众将心中都有几分忐忑,不知李落会怎样处罚帐下几将。 狄杰见李落沉默不语,干咳了一声,道:“玄楼,该如何责罚,你做主便是,本帅绝不会徇私。” 李落微微一礼,道:“狄帅言重了。”说完转过头,看着帐中三人,缓缓说道:“袁将军,你出兵及时,有功无过,且先退开。” 袁骏一愣,赧然回道:“大将军,袁骏不敢领功,出兵之前,大将军和狄帅向末将再三叮嘱,行军须得步步为营,稳妥为上。赫连将军和呼察将军领兵在外,并不知晓,末将传信不力,该当一同受罚。” 李落不置可否,抬头细细打量帐下三将。初见赫连城弦,年岁似是不大,比之迟立尚显轻些,面如冠玉,高鼻薄唇,气宇轩昂,立在帐中,与呼察靖袁骏两人相得益彰,颇见不凡。 赫连城弦与呼察靖两人紧闭双唇,面显愧疚,但无惧色。过了半响,李落问道:“为何会中伏?” 赫连城弦与呼察靖对望一眼,呼察靖上前一步,沉声回道:“大将军,是末将失察,羌行之引疑兵出城,末将误判西戎左军残部想逃到漠山以北,仓促率军出击。羌行之假装不敌,退向漠山,末将起兵追赶,被西戎伏兵从大军两侧夹击,越骑营死伤惨重,若不是赫连将军和袁将军及时来援,越骑营恐怕要元气大伤,此战实属末将一人之过,请大将军责罚。” 呼察靖刚说完,赫连城弦便踏前一步,接道:“大将军,狄帅,此战并非呼察将军一人之责,末将见羌行之率军出城,也以为他要弃城,奔袭云帅后营。呼察将军出兵时末将并未阻拦,且紧随其后,心中思量与呼察将军相仿,贸然出战,被羌行之算计,请大将军和狄帅降罪。”说完深深一礼。 众将听罢,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帐中三人,又看看李落,见李落一副深思模样,帅位之上的狄杰,也自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一时无人替呼察靖和赫连城弦求情。 李落起身,走到呼察靖和赫连城弦身旁,凝神望着两人,不露声色的问道:“羌行之出兵之时,你二人为何没有觉察其中有诈?” “羌行之率军突围,直奔漠山,麾下骑兵将士备有干粮清水,加之出兵又急,末将愚钝,以为他想要和羌清竹会和,再图我大甘诸部,便即率军拦截,不曾料到反被他引入了埋伏。” “伏兵何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轻敌之过 呼察靖和赫连城弦面露惭色,赫连城弦低声回道:“羌行之诈做不敌呼察将军,大军东撤,末将和呼察将军急追,伏兵自漠下城东门出城,恰在末将和呼察将军刚刚追到时设好埋伏,左右两翼皆有西戎伏兵,末将与呼察将军猝不及防,将士死伤颇重。” 李落微一扬眉,回头看了袁骏一眼,淡淡说道:“袁将军怎会出兵的?” 袁骏急急一礼,回道:“大将军,末将探知西戎左军残部自漠下城以东朝向漠山一带出没,动静不明,末将恐羌行之别有企图,便率两万精锐自东南一侧赶往漠山,不过还是去的晚了些。” “事到如今,你们觉得羌行之的计策,有没有破绽?” 话音刚落,便见帅位之上的狄杰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意。 呼察靖三人对视一眼,袁骏斟字酌句道:“末将以为,羌行之此番谋算确有破绽,云帅麾下有十五万大军,羌行之长途奔袭,兵困马倦,且与我军交手多次,深知云帅并非等闲之辈,要想一战见功,实属不易,若被我军断了后路,羌行之一旦破不了云帅的大营,几无生机。羌行之与我西征大军交手数年,老谋深算,进退有序,行军虚实难测,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铤而走险,末将几人应知其中有诈才对。” “嗯,除此之外,可还有异处?” “这?”呼察靖三人一脸苦思,帐内其余众将也都暗自思索羌行之此次出兵用计的破绽之处。赫连城弦猛地抬头道:“大将军,末将想到了。” “哦,赫连将军,你说。” “羌清竹兵困一隅,羌行之没道理破了云帅的大营。与羌清竹会合,真是如此,等到我军齐至,与云帅数十万大军,定能将羌行之困死在漠山以北。一旦我军势成,羌行之除非可借道蒙厥。还需穿过黑水回錾和回蒙两国,姑且不说回錾国,回蒙与西戎乃是世仇,两国交战已近百年,倘若羌行之择此路,简直是自寻死路,回蒙恐怕不会比我大甘客气几分。” 李落微微一笑道:“赫连将军言之有理,若你是羌行之,你该如何破此危局?” “末将以为要想破我大甘军阵。除非在战场上杀散我军将士,不过如今看来,羌行之的左军已没有这等战力,须另寻他途,如此一来,羌行之只能向东行军,绕过旗凉和驼城,逃向狄州南部。或有一线生机。” 赫连城弦的想法与李落不谋而合,帐中诸将连连点头。李落在行军之初便严防羌行之逃回露水南岸,特令刘策在露水沿线严加防备,若让羌行之越过露水,狄州地广,再想擒下羌行之便难于登天了。 李落点了点头,接道:“还有么?” 呼察靖不落人后。扬声道:“大将军,末将细想,羌行之率部虽有粮草,不过大军尽是轻装,粮草最多也就够几日用度。坚持不了多少时日,倘若军中无粮,西戎左军再是勇猛,也没有法子空着肚子和我军交战,一旦被困,西戎左军不战自溃。” “都对,羌行之率部已是强弓之末,便算有此一胜,只要没有尽杀我大甘将士,终难逃颓势。”李落语气一转,静静说道:“呼察将军,赫连将军,既然羌行之有这么多破绽,为何你们会败?” 帐中气流猛然一凝,良久,呼察靖大声回道:“大将军,是末将轻敌之过,请大将军责罚。” 李落摇摇头道:“先不谈责罚,呼察将军,你但说无妨。” 呼察靖稳了稳心绪,沉声回道:“今次战败,一来确属末将轻敌之故,以为羌行之困兽犹斗,不足为虑,心急为我大甘战死的弟兄们报仇,出兵太过仓促,二来担心他会破开云将军的大营,与羌清竹的六万大军会合,我军再胜,又须多花时日,还不知要死伤多少将士,再者,”呼察靖看了身旁的赫连城弦一眼,脸色微红道:“末将心中还想与赫连将军一争高下,才会率先起兵。” 赫连城弦见呼察靖直言不讳,颇为吃惊的看了呼察靖一眼,低声回道:“大将军,末将也有争胜之心,不及细想,便擅自出兵。” 李落没有说话,大帐之中落针可闻。李落回头看了狄杰和沈向东一眼,狄杰面色肃然,无怒无喜,沈向东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似要从这粗陶杯盏中瞧出什么端倪来,李落无奈,暗自摇摇头,转身回到桌后坐下,帐中诸将呼吸一重,呼察冬蝉看看李落,又看看兄长,忐忑不安。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倘若他日再遇到这样情形,你们该当如何?” 帐中众将听到李落此言,已知李落实无责罚之心,都松了一口气。呼察靖还好些,赫连城弦和袁骏俱是一震,赫连城弦率先回道:“紧随西戎残部之后,与云帅呼应,破西戎骑兵。” 呼察靖与袁骏异口同声道:“先破漠下城。” “好。”李落朗声说道,“不错,我大甘三军分出两军紧跟羌行之,另起一军破漠下城,一旦城破,羌行之便是无根浮萍,再难逃出我军重围。” 说完长身而起,道:“此战非兵不利,战不善,只是诸位将军小瞧了羌行之,要知羌行之纵横狄州,数十年不倒,自有他过人之处,狄州交战,若不是狄帅来援,露水一战,我牧天狼部几近覆没,以后行军,断不可有轻敌之心。” 呼察靖三将眼中一热,大声应道:“遵大将军令。”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李落从军尚不足年,行军之道,远不及座中诸位,牧天狼死伤近半,和我这个主帅脱不了干系。这些日子在沙场之上和将士们同生共死,攻城拔寨,反倒不觉得有什么,或成或败,或生或死,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只是战事稍缓,营中负伤的将士,还有身死异乡的大甘豪杰,却总是绕在心里,难以心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俘虏左帅 顿了顿李落接着道:“我辈为将,动辄便有成千上万将士上阵杀敌,若错了一步,大甘不知要有多少父母再难见到自己的儿子,多少女儿家只能垂泪神伤,天下百姓,在我心中,实无贵贱之分,我们还能留一个残名,多少英杰,却连个墓碑都没有,李落不求他想,只是以后行军,多一分思量,便少几分死伤,也就够了。” 帐中一片沉寂,呼察靖和赫连城弦悔色显于颜表,沈向东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李落,眼中异色连闪。李落也觉似是说的重了,朗声笑道:“战场之上,难有常胜之将,诸位不必放在心上,羌行之如今孤守漠下城,难有作为,就算是小胜一场,也难在狄州掀起什么波澜来。各部重整兵马,先行围歼羌清竹部。五月天气,青黄不接,我们看看羌行之能在漠下城守多少日子,先攻入漠下城的将士,我与狄帅记他首功。” “末将遵令。”诸将齐声领命,退出帐外。 帐中只留下狄杰和沈向东两人,狄杰见众将离营,长身而起,看着李落,猛力拍了拍李落肩膀,大笑着出了中军大帐。 李落微微一叹,淡然说道:“沈先生,我可是妇人之仁?” 沈向东走到李落身边,微微一笑道:“营中将领或许会有人这般想,不过在老夫听来,倒觉得很舒服。”说完一礼,也退出了中军大帐。 李落无声苦笑,缓缓坐倒,低声自语道:“我不过也是个口是心非之徒。” 五月二十二。 时危传来军情,回蒙纵兵强攻临夏城,牟钊已无招架之力,仅能勉强守住这座孤城。事态紧急。回蒙欲在李落围歼羌行之之前先行攻占临夏,如今两军尚有盟约,临夏城四面被回蒙大军围攻,时危不好擅自出兵,急报李落定夺。 狄州数支大甘雄师将漠下城围得水泄不通,只是固守。却无攻势。羌行之当日本可借势突围而出,若能穿过丁斩所率胡骑营的军阵,越过露水,取道狄州西南,倒有很大把握返回鹰愁峡,只是舍不下羌清竹和六万西戎将士,白白错过时机,再要一战,大甘阵势已成。连日来。羌行之遣军出战,寻觅机会,李落传令各军严守,不得将令,切莫擅自应战,以不变应万变。羌行之苦无良策,漠下城中人心惶惶,不知李落计将安出。 五月二十七。 云无雁接连几日率军强攻羌清竹所部。羌清竹抵挡不住,领西戎左军余部。绕开云无雁大军,向回錾借道,被回錾所拒,四处逃窜。李落急令时危与周临寒稳守贯南镇南北,羌清竹后有追兵,前有阻拦。只好向驼城进兵,殊死一搏,怎料遇到了大甘军中最善守的刘策,大军久攻不下,云无雁率部也自后赶至。羌清竹状若惊弓之鸟,残部向东行军,被李落布阵逼到了驼城与漠下城之间。周临寒见机,挥军靠近驼城一带。 六月初一。 羌清竹部已不足万余骑兵,数次欲破开刘策的防线,都被牧天狼大军和周临寒率部所阻,难以越过露水。羌行之父子连心,出兵解围,被李落所乘,赫连城弦率大军攻克漠下城,羌行之与羌清竹兵合一处,不过左军上下已不到三万之众,狄州战事已近尾声。 六月初七。 羌行之以身为饵,暗度陈仓,亲率大军自端措城与旗凉城之间突围而出,欲越过露水。呼察靖,袁骏和云无雁三军追击,阻羌行之于露水河畔,羌行之被呼察靖所俘,格日勒被云无雁亲手斩杀,西戎左军全军覆没。 羌清竹与羌清池率八千残兵,自驼城以东,勉强渡过露水,逃回鹰愁峡,李落密传刘策和周临寒,任两人离去。同日,临夏城破,回蒙纵兵入城,西戎将士无一生还。 露水大营。 李落终是见到了名扬天下的西戎左军元帅羌行之,大甘军中除了狄杰几人外,其余众将都不曾见过这员盖世名将,诸将之前心中或多或少都曾暗自猜测这羌行之是何等模样。哪知当面见到之后,刘策几人吃惊不已,便是沈向东也颇为意外,若不是狄杰证实确属羌行之无疑,牧天狼众将还以为呼察靖抓错了人。 李落并未着人带羌行之入帐,只是在营前见了见这大甘数十年来的宿敌。 倘若不是羌行之身着西戎将帅戎装,怎么看着都似是一个普通的西戎牧民,两鬓早生华发,身形消瘦,面色黝黑,布满了横竖的皱纹,若没有脸上的几道伤痕,放入人群之中,谁也猜不透眼前此人竟是曾经叱咤西域的西戎左帅。 羌行之双手被缚,微有些驼背,一脸的疲惫,静静的站在大甘将士面前,无忧无惧,仿佛是认命一般,又或者淡漠了生死,恰是这份从容,却不敢让人小觑。 李落看了看羌行之,没有说话。狄杰端坐战马之上,俯视羌行之,哈哈一笑道:“羌行之,你可有想到会有今天?” 羌行之抬起头,看了狄杰一眼,咧了咧嘴,沙哑说道:“狄将军,别来无恙。” 狄杰哼了一声,没有应答。羌行之自嘲一笑道:“自领兵踏入狄州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羌某根在平沙川,离根的人,怎能活得长久,不过你们大甘不争气,平白让我在狄州多活了这些年。” “大胆!”西征军中几将怒声喝道。 狄杰摆了摆手,止住帐下几将,冷冷看着羌行之,寒声说道:“不错,本帅自认非你敌手,可恨我大甘一州之地,竟落在你等手中二十余年,到了今时今日才重夺回来,狄某愧对狄州战死的大甘英灵。” 羌行之哈哈一笑道:“狄杰,你对我的脾气,我在狄州这些年,你们大甘前后派了三支大军,就你能让我费心费力。你做事光明磊落,和我不同,但我西戎人少物稀,也怪不得我总施些诡计,要不是各为其主,我还想和你交个朋友,一起去我族里,尝尝我们西戎的美酒。”(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斩羌行之 狄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却似老过自己十岁的对手,心中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眼中杀气渐渐消散,微微叹息道:“这辈子恐怕我们是成不了朋友了。” 羌行之眼色一暗,混混沌沌,苦笑道:“是啊,做不了朋友了。”突然一声长叹,低沉呢喃道:“我也有五年没有回去过了。” 阵前将士只觉莫名的一股忧伤涌上心头,挥之不去,虽说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但看着羌行之这般模样,只不过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也和自己一般有血有肉,想着故乡,念着亲人。 羌行之抬头看了看李落,出声问道:“你是李落?” 李落一脸平淡,只是更显深沉,见羌行之出言询问,微微点了一下头。 羌行之仔细端详了片刻,道:“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深的城府,看来大甘气数未尽,不过你能有今日之胜,要多谢谢狄将军。” 李落看了狄杰一眼,展颜一笑道:“李落记得。” 羌行之又是一阵大笑,两行浊泪沿着脸颊轻轻滑落,似是笑的太急,连声咳嗽,良久才停了下来,面容一整道:“可惜,西戎有我羌行之,却没有生出一个狄杰,造化弄人。”语虽萧索,却自有一分豪气。 众将心知羌行之是在叹息西戎左右两军不合,空有名将,却无贤臣,暗生出恻隐之心。【ㄨ】 狄杰大喝一声,冲散了闷气,双眼精光暴闪,朗声说道:“成王败寇,当年你杀我大甘将士,该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如今说这等话,可是要求饶不成?” 羌行之摇头道:“狄杰,莫要小看了我羌行之,我没死在战场。只不过想看看大甘的少年将军是何等人物,生死天命,羌某早已不放在心上。” “哦,今天见到了。你有何话说?” “西戎战祸将起,只不过这次要从狄州换做平沙川了。哎,也和我没什么干系,剩下的就让羯罗操心去吧。”说完顿了一顿,接道:“数月之前。我族人莫名返回族地,朔夕生疑,可是你的算计?”羌行之凝视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李落也不遮掩,坦然应道。 “名不虚传!”羌行之高声赞道。 李落见羌行之似是肺腑之言,但如此推崇,难免狄杰麾下将领心生不满,轻咳一声,沈向东知机插言道:“狄帅,李将军。狄州战事未了,临夏城还在回蒙手中,我军早作打算为上。” 狄杰明白沈向东话外之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看着李落,没有说话。李落提气喝道:“立坛,斩羌行之,祭我大甘英灵,大军休整。三日后起兵鹰愁峡。” “遵令。”大甘将士齐声高呼,羌行之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问起二子生死。 三日后。清晨。 露水营前,立起了一个数丈高的祭坛,香烟袅袅,几十万大军黑沉沉的立在祭坛两侧,众将士臂扎白带,望着祭坛。肃然而立。 军中主将,除了戍守在外的几人,余众齐聚祭坛之前,李落当先,翻身下马,躬身一礼,全军将士整齐下马,向着祭坛,深深行了一礼。李落看着祭坛,萧索无语,西府的微风轻轻拂过李落鬓间白发,将祭坛上的挽联扬了起来,又再落下,复又再扬起。 “与君携手,不愁前路;兵戈战定,万里同归。”李落喃喃细语道。 “玄楼。”狄杰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李落猛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点火,起兵鹰愁峡。” 将士齐齐上马,大军朝着鹰愁峡疾驰而去,身后祭坛不过几刻便没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六月二十二。 牧天狼和西征大军陈兵鹰愁峡前,旌旗遮天,鹰愁峡守军无人敢出城应战,龟缩不出。 看着数丈高的城墙,军中诸将都紧锁眉头。若是强攻,西戎残军已成惊弓之鸟,倒有不少把握攻下鹰愁峡,只是鹰愁峡本是天险,大甘先代边防守将多有修葺,如今城高壁厚,纵兵强攻,死伤必重。好在李落并未令大军强攻,大甘重兵安营扎寨,虎视眈眈。 天气转热,军中无日月,李落屈指一算,离开卓城差不多已近一年,久在军营沙场,也不曾得来闲暇功夫,看看西府的树叶牧草,绿到什么样子了。 大军扎营已过几日,也不见李落传出什么将令,只命两军将士休整,各营整点阵亡将士,登记造册,以归军籍。 再有几日,眼见七月将至,狄杰终是按耐不住,寻到李落,李落见狄杰入帐,忙放下手中书册,起身一礼道:“叔父,请坐。”待狄杰入座,李落命倪青端上一杯茶,狄杰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道:“玄楼,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李落一笑道:“玄楼多少猜到几分。” 狄杰放下茶杯,也不虚套,开门见山道:“鹰愁峡虽说险峻,但也并非毫无破绽,我军兵多将广,若是昼夜强攻,再遣武艺高强的将士攀过绝峰,里应外合,有很大机会破开鹰愁峡。” “叔父所言甚是,只是这样一来,我军死伤定然不少。” “贤侄,上兵伐谋固然不差,但鹰愁峡易守难攻,再等下去,要是让西戎残军缓过气来,到时再攻恐怕伤亡更重。” 李落启颜道:“玄楼先向叔父请隐瞒之罪。”微微一顿,接道:“大营之中,叔父可看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狄杰愕然,苦思半响,实是想不出哪里不同寻常,茫然摇了摇头。 李落也不再遮掩,直言道:“迟立。” “啊!”狄杰惊呼一声,道:“是了,大军自露水拔营,不对,本帅已经好久没有再见过迟将军,难道?”狄杰疑惑的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点了点头,狄杰恍然大悟,“你是说迟立现在已身在鹰愁峡中?” “狄州战事未落,羯城身死,西戎右军撤军之后,玄楼便暗中遣迟立趁乱潜入鹰愁峡,西戎余部皆盯着漠下城一战,反倒不曾留意鹰愁峡,前些日子,收到迟将军回报,已藏身鹰愁峡内,等待时机,引兵入城,玄楼担忧走漏风声,军中诸将都瞒在鼓中,还望叔父莫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离间之计 狄杰连看李落数眼,大叹道:“英雄出少年,本帅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啊,玄楼你的思虑如此之深。” 李落轻轻一笑道:“叔父过誉了,此事幸得宗伯杨大人指点,加之枢密院在鹰愁峡经营多时,李落才萌生此念,非我一己之功。” 狄杰大喜,连声夸赞,随即稍作思索,道:“时机何在?” “羯城之子羯烽火,羌行之之子羌清池。” 狄杰神色数变,缓缓说道:“离间计,玄楼,可安排妥当?” 李落摇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离间不成,大军强攻,鹰愁峡中我军将士虽说不多,但都是个中高手,西戎残军不过数万,李落有七成把握破开鹰愁峡。” 狄杰猛击双拳,大声道:“好,三军若需调动,但说无妨,本帅麾下将士尽听你号令。” 李落一礼,道:“玄楼先谢过叔父。” 狄杰轻抚茶杯,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在卓城,想必也知道本帅与你父不合,不过身为人臣,当以国事为重,狄某自知深浅。先不说我那犬子与你私交莫逆,这些天观你行至,大甘诸子,无一人可与你比肩,本帅倾心相助,并非因你深受皇室器重,而是觉得大甘若有你在,尚有可为,假以时日,成就必在淳亲王之上。” 李落一滞,苦笑一声,没有说话。狄杰哈哈一笑道:“本帅多言了,贤侄不要放在心上。” 李落看着狄杰,落寞应道:“叔父言重了,玄楼久在卓城,看遍了朝中结党舞弊,尔虞我诈,此次不知天高地厚,冒然领军,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心,离开卓城。到外边走走罢了。” “一己私心,”狄杰冷哼一声,“若是朝中像你有这般私心的人多些,我大甘不至弄到今天这等境地。四境之内,多有战祸,匪盗横行,朝中大臣欺上瞒下,鱼肉乡里。就是你们四个,当初我都想好好教训教训。” 李落微显尴尬,做不得声。狄杰语气一转,和颜说道:“不过还好,比起卓城之中的皇孙贵子,你们几个还算好些,尚没有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来,就是偷入宗伯府一事确属孟浪,只是本帅想不通的是你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李落见狄杰问及,呆呆出神。良久回道:“玄楼也不知道,许是厌倦了吧。” 狄杰微微叹息,道:“淳亲王还是比我命好,有你这样的儿子。” “叔父,这些年父王若有得罪,玄楼替家父赔礼,还望叔父海涵。” 狄杰连连摇手,沉声道:“父辈的事与你们无关,犬子志大才疏,我的话也听不进去多少。以后你要帮叔父多加留心。” “叔父过虑了,承宁文武双全,才智不在玄楼之下,只是少了磨练。多些时日,必能为叔父分忧解难。” “这个逆子,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不像你,淳亲王得你相助,如虎添翼啊。” 李落嘴角微微一动。眼前浮现出当年在朝堂之上,怀王领监军一职,满朝文武,只有淳亲王能力阻此事,到最后,却没有只字片语。李落心中一痛,但愿不是如自己所想。 狄杰不知李落心中哀伤,击案说道:“只看你任人唯贤,起用刘策和呼察靖,就知你和卓城这些人大不相同,圣上贤明,倒有先祖之风。” 李落淡然一笑,道:“叔父去年之时,恐怕不是这般想法。” 狄杰哈哈大笑:“确是如此,看来本帅走眼了,还要向玄楼赔个不是。” 李落急忙一礼道:“叔父言重,玄楼担当不起。” 两人都笑了起来,狄杰定了定心神,面含笑意,问道:“玄楼,你观我帐下诸将,有何感想?” 李落微一思量,字斟句酌道:“叔父麾下几将,年轻有为,犹是云将军为最,能攻善守,实属大甘少有的将才。” 狄杰连连抚须,甚是受用,“不错,西征军中几将,赫连城弦勇猛,虽说不及呼察靖,但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时危颇有智谋,擅长奇兵攻袭,周临寒稳健,带兵作战,少有纰漏,袁骏和云无雁两人,本帅最为看重,都可独挡一面,尤其是云无雁,不出数年,声名当在我之上。” 李落由衷赞道:“叔父,你的心胸却是大甘无人能及。” 狄杰自傲一笑,道:“论起这点来,若没有你,大甘谁人敢说在我狄杰之上。” 李落连称不敢,狄杰开怀一笑,接道:“不过,玄楼,除此之外,你还看出什么?” “这?”李落一愣,不明狄杰所指,与军中诸将相交尚短,李落倒不曾细想。 狄杰见李落不明所以,凑近低声说道:“他们都还年轻。” 李落恍然大悟,道:“叔父,你……” 狄杰止住李落话语,道:“明白就好,不要传到卓城去,要不然又有人该参上本帅几本了。” 李落心中一暖,这些年狄杰在西府勉力维持,朝中多有流言,数次竟有人进言,欲罢免狄杰帅位,如今李落才知道狄杰苦心,悄无声息的为大甘提拔了许多栋梁之才,若非如此,羌行之在狄州也不能这般势盛。 狄杰颇为欣慰,缓缓说道:“早些年,营中几将都还稚嫩,不足成事,要不然就算他羌行之谋略过人,犹胜于我,但我狄杰手握五十万大军,怎会被他压制在天水沙湖沿线,数年来难收寸土。” 李落看着眼前长者,久久未语。 狄杰自顾说道:“本想以后的西征大军,能以云无雁为首,力抗西戎,本帅一直担忧朝中有人阻拦,说我任用私人,不过现今有了你,本帅终于放下心了。” 李落双眉一扬,愕然道:“叔父。” 狄杰展颜笑道:“玄楼,你太过聪慧,非是好事,要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后藏些锋芒才好。” 李落黯然道:“以前多有人向玄楼提起,不过玄楼以为,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玄楼不作他想。”(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流言四起 狄杰喝了一声采,道:“我辈男儿,该是如此,不过大甘之中多少豪杰,都只为了无愧于心四个字蹉跎一生。【ㄨ】刘策便是一例,若没有你,只能终老幽州,可叹我大甘神州,英才辈出,却无人赏识,明珠蒙尘。你比他们强,圣上对你极为器重,朝中大臣谁也不敢得罪与你,自你率军入西府,粮草兵钱,比我西征军中数年还要多,也难怪我麾下将士颇多不满。” 李落萧索一笑,万隆帝如此行事,早已惹得大甘诸军极为不忿,若不是狄州大胜,李落实难想象一旦回到卓城,该怎么面对这个至亲伯父。 狄杰见李落意气萧瑟,打趣道:“天降大任,由不得你再风花雪月了,落冠之龄,大有可为,以后狄州便交给你了,我也该享几年清福。” 李落一震,望着狄杰,正要出言,狄杰摆摆手道:“先不说这些,等攻下鹰愁峡再说。” 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身而起,李落也站起身来,狄杰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正颜道:“本帅遵大将军号令。”说完不理一脸无奈的李落,大笑出帐。 大军围城,已有十日,李落并未传令进攻,军中渐生焦躁。营中诸将多次请战,李落只是不允,西征大军将领更是按捺不住,屡屡跑到狄杰帐中进言求战,去的多了,惹得狄杰火气,一通训斥,这才安稳了几日。 不料十日刚过,李落突然下令撤军,众将一片哗然,就是牧天狼几将,也不明白李落意欲何为,除了狄杰和沈向东,刘策云无雁两人察觉异常,安抚众将听令,依命退兵。 让李落没有想到的是此事竟被呼察冬蝉识破,神秘兮兮的跑到李落面前。追问迟立多日不见,是不是人已不在军中,而在鹰愁峡。 李落哑然失笑,也不隐瞒。只让呼察冬蝉严守消息,不可外传,呼察冬蝉连连点头,喜滋滋的转回中军营中,李落苦笑不得。任她去了。 鹰愁峡。 两军无主,右军还好些,羯城身死,但营中尚有几员老将,勉强收拢各部不散。左军上下只余八千士卒,军中将领,除了羌清池弟兄两人,尽都阵亡,入关之后,士气低落。兼与右军不合日久,受尽白眼。 不知何时,鹰愁峡中传出羌行之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不惜葬送全军将士,传的绘声绘色,露水河畔一战叙述的淋漓尽致,仿若身临其境。 传言一起,西戎右军将士信以为真,若不然怎会只有羌清池兄弟两人保住了性命,其余众将皆都战死。就连军中将领也多是这般想法。 羌清池怒火攻心,百口莫辩,反责右军见死不救,两军将士数度冲突。幸亏左军之中尚有羌清竹,右军之中马游仍在,苦劝之下,加之李落大军压境,这才暂且平息下去,不过两军矛盾日深。 马游暗疑是李落离间。派人四处追查,却无头绪,无奈下令,若军中有人议论,定斩不赦,羌清竹也安抚左军将士,不可意气用事,守城为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围城之后七天,鹰愁峡中粮草重地起火,两军将士大惊,好在火势还未燃起,就被扑灭,右军自牧天狼军中夺得的粮草甚多,倒也无碍。 马游大怒,几将鹰愁峡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出端倪,只在起火之初,围住几名大甘死士,力战不降,被西戎乱箭射死。自此之后,鹰愁峡中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就在李落传令退兵的前一天,西戎朝中派遣一万援兵,抵达鹰愁峡,两军将士都松了一口气,加上老弱残兵,鹰愁峡中倒也能凑足五万之众,借鹰愁峡地利,勉强可与李落一战。 援兵领将正是西戎素称小贤王的羯可天,在朔夕便与羯烽火相从甚密,入营之后虽说没有厚此薄彼之意,但左军残部更显势微。 羯可天身份显赫,羯罗派他增援鹰愁峡,一为拒敌,二者怕是要在战后追究问责,西戎如此惨败,羯罗若不能给诸族一个交代,王位难保。 援军入城之后第二天,李落便下令撤军,大军缓缓撤出五十里外,羯可天随即召左右两军将领,入府议事。 左军将领只剩下羌清池兄弟二人,入府之后,右军将领都已到齐,羯可天居中而坐,羯烽火紧挨羯可天,羌清池两人的位子竟被设在最外,马游知机,让过羌清池,入左侧首座,羌清池冷哼一声,也不客气,大咧咧的坐下。 羌清竹暗叹,却无办法,只好向马游道了一声谢,两人添在末座。 羯烽火眼中闪过狠戾之色,没有作声。羯可天见羌清池一脸阴沉,怒气填胸,讶声问道:“羌将军,出了什么事么?” 不等羌清池说话,羯烽火便阴测测的说道:“还不是为了领兵出战一事,如今甘狗几十万大军就在城外,羌将军非要出城交战,本帅不允,这都闹了好几次了,不识轻重。” 羯可天眉头大皱,和声说道:“羌将军,本王知你是我西戎勇士,不惧生死,但现今局势,出城应战,不过是白白送死,羌将军为一军领将,怎可意气用事?” 羌清池望着羯烽火,长身而起,大怒道:“你说的好听,你父亲的尸首若还在大甘的狗贼手中,你能坐的住?”话音刚落,羌清竹便急忙喝止道:“哥哥,切莫乱说。” 羌清池本意是怒斥羯烽火,没想到连羯可天都骂了进去,羯可天的父亲是西戎前代国君,如此说话,已属大逆不道。羯可天猛一拍桌案,声色转厉道:“羌清池,放肆。” 羌清池醒觉过来,只是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怎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羯烽火寒声说道:“就你死了父亲,我父也被甘狗刺杀,难道我就不想出城报仇么?” 羌清池颓然坐下,重重的砸了一下腿,低头不语。羌清竹起身上前几步,跪倒在地,道:“可天王爷,我哥哥只是急痛攻心,并非有意,还请王爷恕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左军兵变 羯可天面色转柔,叹了一口气道:“免礼,起身吧。本王也知道,你们和烽火一样,都被这群甘贼杀了至亲之人,都想报仇,只是甘贼势盛,我们只能暂避锋锐。清池,你不必担忧,本王想尽一切办法,也一定要让左帅魂归我西戎故土。” 羌清竹站起身来,道了一声谢,连连向羌清池使眼色,羌清池抱拳一礼,以示谢意,也不说话,垂首坐下。 羯可天没有放在心上,看了看座下诸将,沉声说道:“狄州兵败,朔夕上下很是震惊,更没有料到我西戎左右两军大帅先后身死,自西戎建国至今,少有这样的危局。回蒙小人,已经乘机起兵,拜火也蠢蠢欲动,我西戎又要防备鹰愁峡外的大甘军队,还要留意陈河谷一带,生死存亡,就在一线,我们要能守住鹰愁峡,就可为陈河谷争来一丝生机,只要陈河谷和鹰愁峡在,我西戎大军终将从这些狗贼手中讨回血债。” 羯烽火转出座椅,跪倒在地,泪眼婆娑道:“王爷,都是烽火带兵不力,请王爷处罚烽火。” “请王爷处罚!”座下众将都起身伏倒在地,羌清池面显嘲讽,但也随众人跪下。 羯可天离座,将厅中将领一一扶起,启颜笑道:“本王这次来,不是为了处罚诸位,本王是要与你们一起,守住鹰愁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ㄨ】”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羯烽火高声呼道。 羯可天双手一扬,止住羯烽火呼声,缓缓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之间或有罅隙,但如今国难当头,就算有天大的不合都需被本王放下,同为我西戎族民,国若不在,还争个什么?” 诸将齐齐称是。右军几将,心生愧疚,消了几分心中的怨气,羌清池见羯可天并未偏袒羯烽火。也平了几分怒意,暗暗下定决心,定要重整西戎左军威名。 羯可天怅然说道:“西戎上下原本都以为在看大甘的笑话,竖子为帅,没想到就是这个少年将军。竟然让我西戎惨败至此,非但没有救回圣引,反将我们逼到了绝境,军中将领从今以后,断不可小瞧西戎的任何一个敌手。” 众将唏嘘叹息,念及当初,再看今日,若如隔世。 羯可天正欲传令各军司职,突然从府外传来杀喊之声,由远及近。愈演愈烈。 众将大惊失色,以为李落率军杀入城中,有几将已微微哆嗦,面无人色,羯可天愣在地上,马游急忙喝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少顷,侍卫匆忙回报,道:“左军兵变。” “什么?”羌清池和羌清竹惊声道。 羯烽火抽出长刀,怒喝道:“羌清池。你想做什么?” 厅中众将齐齐抽出兵刃,围住羌清池两人,羯可天见羌清池两人也是一脸惊诧,喝止道:“住手。再探。” 羌清池大喝一声:“我去看看。” “站住!”羯烽火扬手一刀,疾如闪电,羌清池匆忙之中拧身闪过,几缕长发被羯烽火手中长刀割断,羌清池怒目圆睁,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还想知道你要干什么。”羯烽火作势再杀。羌清池手已按上兵刃,羯可天暴喝一声道:“都住手,马将军,你出去看看。” “遵令。”马游急忙跑了出去,不过半刻,马游便同一将返回厅中,羌清池一见来人,疾声问道:“伊扎,怎么回事?” 来将一脸大汗,身上数处已见血迹,看到羌清池和羌清竹两人安然无恙,也是一呆,待到羌清池再问一遍,才回道:“少将军,军中传信朔夕来人要杀两位将军,末将随阿依将军来救少将军的。” “放屁,叫阿依彻兰进来。”羌清池发怒冲冠道。 “不好,有变!”羌清竹惊声呼喝道,话音未定,厅外一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撕声大喊道:“大帅,城门破了。” “什么?”西戎众将惊得魂飞魄散,昨日才探知李落撤军,军中议论,以为大甘将士畏惧鹰愁峡险恶地势,不敢来攻,没曾想李落谋图已久,撤军是假,突袭为真。乍闻消息,仿若晴天霹雳,厅中众人失魂落魄,羯烽火一阵眩晕,嘴唇霎间发青,颤颤抖抖,却说不出话来。 羯可天和羌清竹先回过神来,羯可天猛喝一声,惊醒众人,疾声说道:“快走,战至一兵一卒,也一定要守住城门。” “遵令。”厅中数将顾不得身份仪容,起身疾步跑向城门处,一路之上,传令声不绝于耳,但怎也盖不过城门传来的厮杀之声。 待到近处,羯可天眼前一黑,城门大开,大甘与西戎士卒战作一团,两军将士不时将地上的死尸拖出来扔到一边,复又再战,城墙之上,西戎守军弓箭如雨,攻城的大甘将士不时倒在利箭之下,也误伤了不少西戎士卒,但守军无暇分辨,只欲将城门处两军将士皆都射死,以便关闭城门。 大甘将士气势如虹,西戎亦是背水一战,互不相让,顷刻间,便有数千将士死在城下。 羯可天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事,心中发寒,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应变。 羌清竹几将厉声疾呼,大军涌上城门处,抵挡大甘攻势。 突地,地上映出不少黑点,众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黑如乌云的一片弓箭当头罩下,正是大甘的强弩,越过城墙,刺向城门之内。虽无准头,但气势骇人,城墙之上的西戎将士也被厉弓压制,攻势一缓,西戎将领大声呼喊,命将士躲开弓箭,只是也有不少士卒被利箭刺伤,军阵一乱。 就在这时,城门处的大甘将士突然暴出一声狂喊,众将抬头望去,只见城门处突入一将,带着一个森寒面具,手中长枪如一头恶龙一般,将西戎守军破开,突入城内,身后跃出几人,追随杀至,看衣着竟然是大甘军中领将,其中一将,手持长棍,大开大合,手下无一合之将,状若天神,攻城将士士气更盛,将西戎守阵节节逼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智取城池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西戎众将大惊失色,急忙领军前去阻拦,还未近前,身后城中数处传过爆炸声响,浓烟滚滚,竟是大甘密探四处纵火,鹰愁峡内外几如一个修罗场,两军交错,乱作一团。 有西戎士卒看到突入的大甘将领,撕声喊道:“是大甘的大罗鬼李落。”话音还未落,便被羌清池一刀劈死,狂喝道:“什么大罗鬼,兄弟们,给我杀,遇鬼杀鬼,欲神斩神。” 城门处的李落置若罔闻,长枪一带,扫开几名西戎士卒,收枪一退,让出一条通路来,西戎士卒拼命冲杀过去,欲将李落诸人逼出城外。 一名西戎将士纵身跃到李落身侧,大喊一声,长刀当头砍下,李落回目冷冷一瞥,转身便走。西戎将士怒火中烧,手下加劲,只欲将李落斩成两半,突然身形一轻,胸腹一痛,一支长矛直刺入腹,深深被钉在地上。西戎将士勉强睁开眼睛望去,城门之下,大甘重骑兵长驱直入,领头一将伏身拔出刺入这名西戎将士腹间的长矛,西戎将士惨呼一声,便没了声息。 大甘重骑兵在石冲和赫连城弦带领下,冲破了西戎军阵,入城之后,并不停留,六人一队,成刺马阵,向城中各处杀去。 重骑兵刚一破开西戎军阵,轻骑诸部随后而至,呼察靖,袁骏,云无雁三将率部杀入城中,攻向西戎大营。周临寒和武塔领步兵营将士突袭城墙高处,西戎守军被大甘骑兵撕开,各自为战。 两军胶着不过两刻,大甘入城将士愈来愈多,西戎劣势已成,突然城墙高处传来一声震天怒吼。西戎将旗被武塔一棍砸断,武塔随手抄起西戎军旗,扔了下来。 西戎将士志气被夺,攻势立减,大甘诸将步步紧逼,城中各处都见大甘士卒身影,城中帅府也冒起了浓烟,号称天险的鹰愁峡尽被漫天的杀气烟火笼罩。 羯烽火斩杀了几名大甘将士,抢过一匹战马。朝着羯可天大喊道:“王爷,快上马。” 羯可天浑浑噩噩,被羯烽火拽上战马,向朔夕逃窜,西戎诸将见已无力回天,各自领残兵逃命。 一个时辰后,杀喊声渐渐落了下来,城中一片狼藉。房屋十之四五都被大火肆虐,火势之烈。就连大甘诸人也觉心惊。 大甘将士收拢战场,负隅顽抗者尽被射杀,战事一定,云无雁便传令命将士灭火,医治伤兵。 李落端坐在战马之上,面具收入怀中。身后跟随呼察冬蝉和袁骏二将。李落看着大火之中的屋舍,漠然无语,见不少城中住民被大甘将士赶到一起,惶恐不安,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分外刺耳。 李落猛然出声道:“传令,大甘将士不得伤城中百姓,不得擅动财物,违者军法处置。” “末将遵令。”呼察冬蝉和袁骏互望一眼,领命而去。 正在李落出神之际,身后传来数声大笑,几骑扬鞭而来,当先一将,正是狄杰,见到李落,朗声笑道:“好啊,今日一战见功,狄州四境,几近全入我手,痛快,痛快。” 李落抱拳一礼,道:“狄帅。” 狄杰极是高兴,看着李落道:“不过你这个三军主帅,怎能如此冒险,难道还要和儿郎们抢功不成。”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刘策和沈向东相视而笑,倍觉欣慰。 几将闲聊了几句,城中已无杀喊之声,呼察靖几将也策马奔了过来,李落举目一扫,沉声道:“迟将军在何处?” 远远传来迟立声音,朗声应道:“大将军,末将在这里。” 几人转头看去,一骑飞奔向李落,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一礼道:“末将来迟,请大将军见谅。” 李落下马,扶起迟立,笑道:“何有来迟之说?此役迟将军功不可没,辛苦你了。” 众将看了过去,迟立身着素服,脸上尽是汗水,身上衣物已有多处破损,还有几个烧焦的窟窿。呼察靖走到迟立身边,猛力拍了拍迟立的肩膀,大声说道:“好小子,有种!” 狄杰也笑道:“你叫迟立,可来的非但不迟,反而恰到好处,既能打开城门,还能扰乱西戎布兵,有勇有谋,是个良才。” 迟立拘谨一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回礼称谢。 “没事就好。”李落重重的握了一下迟立手臂,回头说道:“狄帅,我们入府。” 众将簇拥着李落和狄杰两人,向鹰愁峡右军帅府走去。 傍晚时分,除了时危屯兵新野,丁斩付秀书固守漠下城外,牧天狼大军和西征大军尽数入鹰愁峡,云无雁整军之后,向李落回报,攻城一战,虽说时间不久,但伤亡颇重。 西戎大军之中,除羯可天,羯烽火以及马游几将领数千残兵逃回朔夕外,余下诸将大都战死,羌清池和羌清竹弟兄两人也在乱军之中被大甘将士斩杀,羌清池更是被呼察靖独力斩落。 左军残部力战不降,连同羌清竹在内,都被击杀,就连羌清竹的尸首也找不到踪迹,不知是被大火烧毁,还是在战马踩踏之下,无法分辨。 右军之中,擒下了两员偏将,降卒有五千之众,都被云无雁关入西戎大营之中,苟延残喘。连月大战,将士都有些倦意,李落传令大军安营休整,任西戎残军离去。 入府之后,李落让狄杰首座,狄杰只是不允,硬是将李落按到帅位上坐下,军中各将虽说都有傲气,但两军主帅相处极恰,兼之众人大都心胸开阔,也无人计较,高谈阔论,一派喜气。 天色渐晚,军中众将下令各部休息安歇,怎奈值此大胜,营中将士都无睡意,天气也暖,干脆便数人围坐在一起,谈论此次狄州大战,或是欣喜,或是悲伤,只是不愿意早早去睡。 营中将领兴致高涨,便是刘策,也一改沉默之态,不时纵声大笑。过不过时,呼察靖耐不住西征几将撺掇,偷偷跑了过来,却是问李落可否喝上一杯,李落笑笑,也便允了,只是让众人不要多喝。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红颜祸水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呼察靖大喜,呼喝着唤过迟立和赫连城弦,跑到府外找些酒来。 李落见状,唤住呼察靖,着他传令,除值守将士外,其他兵将也都可少饮几杯,一夜之间,鹰愁峡中的藏酒几近一空,李落苦笑,命周临寒将取酒人家一一记下,到了明日,将酒钱补上。 帅府之中,杯来盏去,众将虽说高兴,但也知深浅,都不敢多喝,频频向李落和狄杰两人敬酒。呼察冬蝉最是高兴,借着酒力,娇蛮的同李落连饮三杯,李落也不在意,不忍拂众将兴致,也多喝了几杯,见众人似都有意敬酒,连称不胜酒力,逃出府外。 到了次日,李落才知,当晚就呼察冬蝉醉了。 疏星朗月。 李落独自一人静静的踏上鹰愁峡城墙,戍守将士见李落前来,跪倒行礼,李落一一扶起,命众人各司其职,不必理会。 李落随意找了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看着关内关外,牧天狼十万大军入狄州,如今只剩五万不到,狄杰西征大军来援,也有四万将士埋骨他乡,到底谁胜谁败,李落也分不清楚。 李落在城墙之上坐了一晚,到了第二日清晨,迟立才找到李落,两人回到营中,各部将士都已归营,李落没有再入帅府,也随众将一同入营,住在军营之中。 众将齐至中军大帐,大胜之后的喜色还未消退。只是李落一脸落寞,诸将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李落看了众人一眼,嘴角微动,却怎也笑不出来,淡漠说道:“迟将军。请西戎圣引入帐。” 迟立一愣,自大军离开落草山后,便不曾见过长宁,今日突闻李落传令,迟立踌躇一瞬,领命前去。帐中诸将,除了牧天狼将领外,都窃窃私语,狄杰冷哼一声。西征众将急忙禁声。 过了盏茶功夫,迟立从帐外进来,身后跟进三名女子,出奇的是三人都遮着颜面,当先女子,面带白纱,随后两人,牧天狼众将都知晓。带着青铜面具的是楚影儿,另一人却是刺杀羯城的无名女子。 入帐之后。楚影儿微微一礼,退到一边,无名女子似是见不惯有这么多人盯着自己,径自出了大帐,守在帐外。 迟立回道:“大将军,长宁姑娘来了。”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看着长宁,微微诧异为何长宁带着面纱,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嘴唇数动,却说不出话来。 待了半响。帐中也无人出言,李落借西戎圣引之事,早已传开,西征诸将多有耳闻,只是见一个女子站在众人之中,心中俱是复杂难明。 长宁俏身而立,轻柔淡雅,静若流纨,只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却看不见面容,分显孤单。 沈向东素有才智,也不知该何如解此困局,只觉眼前情势,竟然比沙场定计还难上几分。狄杰不知个中详情,也不好说什么,暗叹一声,诈做不见。 又过了片刻,还是无人说话,长宁微微一动,轻缓问道:“不知道李将军唤我过来有什么事?”声音一如既往,婉转悦耳,不过听在李落心中,却是一阵刺痛,没了一丝活气。 李落萧瑟回道:“当日我许诺让你回西戎,今日请圣引过来,便是想送你回去。” “哦,长宁已不记得李将军有此一诺,长宁是西戎的罪人,待在哪里也是一样。” 李落语塞,萧索之意更重。迟立上前一步,插言道:“长宁姑娘,如今战事已定,可送你回去了,不过以前怎没见过长宁姑娘带面纱啊。” 长宁娇躯微微一震,轻轻拿下了面纱,帐中众将齐吸了一口长气,眼前的玉人正如传闻中的那般眉目如画,倾城倾国,只不过脸颊之上却有两道血痕,在凝脂玉容上格外刺眼,迟立吃惊道:“长宁姑娘,你……” 长宁冷漠一笑,缓缓说道:“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你们大甘有语曰红颜祸水,就是我这样吧,长宁既是祸水,还要这红颜做什么。” 李落嘴中发苦,双拳紧握,冰心诀狂涌而出,行走诸经奇脉,勉强压下一口血气,沙哑说道:“这是何苦……” 长宁淡淡打断道:“长宁不苦,只是苦了我西戎的族人。” 狄杰冷晒道:“西戎苦,难道我大甘族人就不苦么?你西戎大军在狄州烧杀劫掠,多少家破人亡的惨事,还不都是缘起你们。” 长宁静静的看了狄杰一眼,朱唇微吐道:“他们也苦。” 狄杰一滞,接不上话来,闷哼一声。 李落微微合了一下眼,道:“长宁身属祖山,不似我们在泥沼之中挣扎,还是回去吧。” 长宁终是正眼看了李落一眼,轻声问道:“你放我回去?” 李落胸口一闷,咳嗽几声,道:“我,放你回去。” 长宁叹息一声,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幽幽说道:“长宁本是阶下之囚,不过有一事,想请李将军成全。” 李落看了长宁一眼,明白长宁所求之事,脸色惨白,怔怔不语。长宁莫名的心中一酸,但还是说了出来:“请李将军准许西戎族人和军中将士同我离开鹰愁峡。” “长宁姑娘,你怎能强人所难。”迟立急急阻道。 “不识好歹。”帐中几将愤然出声道。 长宁静静的看着李落,没有理会旁人。李落眼中一阵刺痛,垂首无语,良久,没有抬头。长宁紧咬嘴唇,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到了胜雪的白衣之上。 长宁玉容转暗,不在说话,心如死水,或许当日在落草山上时听到李落所言,便已经心死了吧。 突地,李落站起身,走到帐中,向着帐中诸将深深一礼,一字一句道:“李落无知,但请诸位成全李落。” 众将纷纷起身回礼,一时手足无措,但谁也没有敢出声,尽都望向狄杰。 狄杰见李落躬身行礼,恳求诸将,拍案而起,大喝道:“不过五千残兵罢了,你们怕什么?朝中怪罪下来,本帅一力承当。” 李落眼中一热,微微带些颤音道:“狄帅,李落不怕朝廷责难,只是对不起我大甘战死的将士。”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此生不见 “我大甘男儿,自当堂堂正正,不但是你李落,就是我西征军中儿郎,也要有担当,莫说是五千,就是一万残军,又能如何?本帅舍得这五千人,也要让你问心无愧,他日你们纵横天下,也要行的正坐得端,座中众将,从今日起,都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不管谁人有难处,都要伸手相助,这五千西戎兵将,若是安分守己,本帅也就算做了一件好事,但若还是死性不改,哼,我大甘儿郎,定会再杀他们一次。” “是。”众将齐声喝道。 “来人。”狄杰喝道。 “末将在。”云无雁率先领命道。 “放了西戎的五千降卒,城中若有人要离去,让他们随圣引一同离城,不得留难。” “末将遵令。”云无雁领命而出。 李落眼中一酸,终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涩声说道:“李落谢过。” 狄杰走到李落身旁,抓紧李落肩头,沉声说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但我狄杰自认没有看错你。” 沈向东和刘策几将也来到李落身边,将李落扶起。沈向东含笑道:“自古难有两全之事,李将军不是也说随心做事,但求无愧么。” 袁骏笑道:“为区区五千西戎降卒伤神,传出去会不会被别人笑话?” 狄杰一瞪眼道:“多嘴。” 袁骏嘿嘿一笑,没有接言。李落看着帐中众人,只觉一股暖意直上心头,男儿立世,当结交这般血性手足。 不过半个时辰,云无雁便将西戎降卒和城中不愿留下的西戎族人赶到了大营之外,西戎族民财物秋毫无犯。任他们自行收拾。 李落和军中大将,护送长宁缓缓出营,零零落落竟有数万军民,在大甘将士利刃之下,瑟瑟发抖。 云无雁命将士传话,放他们离去。这些西戎军民都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惹得云无雁心中不快,命人驱赶,这才仓皇向朔夕城奔逃。 李落看了一眼,轻声说道:“长宁,你也走吧。” 长宁望着李落,悠悠说道:“长宁此生,不会再下祖山。我和你,不会再见。” 李落黯然,低沉应道:“保重。” 长宁转过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似是伤心,似是遗憾。却又含恨道:“你为什么是大甘的将军?”说完轻叱一声,一骑孤孤单单的追着西戎族人离去。 李落一怔。看着长宁的背影,想起在路边碰到的那个背着行囊的娇柔女子,怎也想不到长宁在问李落为何是大甘将军时的神情,冰心诀再难压制,一口鲜血,猛然喷了出来。众将大声呼喊,李落心头一阵恍惚,一句也没有听清。 鹰愁峡建自太祖末年,经大甘数朝,已成天下少有的雄关。 初时鹰愁峡不过是小小的一座石堡。到今时今日,北连哈兹,南接十万大山,扼守大甘西进,西域群豪东下要道,百年来,除了戍守将士之外,不少大甘和他族之民在鹰愁峡落地生根,渐渐自成一城。 二十八年前,大甘朝廷积弱,西戎借机攻占鹰愁峡,自此狄州战祸不断,到了十七年前,狄州全境除漠上城外,俱被西戎所占,可叹朝中却仍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万隆帝初登帝位,也曾励精图治,数度派大军征讨,只是皆都无果而终,近些年,万隆帝和大甘朝廷似也淡忘了大甘还有狄州一处,若不是狄杰镇守,恐怕天水和沙湖也已难保。 二十八年后,鹰愁峡重回大甘,众人举目四望,狄州已是千疮百孔,十室九空,只有这鹰愁峡的城墙还自屹立不倒,看尽了人来人往,冬去春来。 自大军攻下鹰愁峡,朝中数次传来嘉贺,卓城之中张灯结彩,万隆帝更是大宴群臣,连连催促李落返回卓城,欲重赏李落,李落看罢,摇头叹息,随手便将朝中传信扔在一边,只言西府战事未终,不好擅离,搪塞过去。 鹰愁峡称之为城,尚显勉强,若为关塞,倒还贴切,并非如同中府之城,城墙之内,除却屯兵哨所,没有百姓,这些零散的平民都居住在城墙之外。 多年以前,大都在鹰愁峡以东修葺房舍栖身,自鹰愁峡被西戎所占,西戎兵将便尽将城外居民赶至鹰愁峡以西,城东房屋付之一炬。 李落入城之后,没有如西戎般让百姓再度流离失所,命军中将士相助城下百姓,重建居所,依地势划分四处,一为住所,二为从商之处,三为城中官衙司职之所,四为异族之民栖身之地。 城下被战火烧毁的房屋,李落令周临寒登记造册,着军中善土木的将士在各处依册重建,安置留在鹰愁峡的百姓。 在鹰愁峡以西,建六处屯兵要塞,成刺马之势,倘若有敌军欲攻鹰愁峡,必先穿过六处要塞,方能攻城。一月之后,鹰愁峡内井井有条,六处要塞已初具规模。 邝立辙和戚邵兵率沙湖守军不日赶至鹰愁峡,押送来了一批钱粮,数目之丰,便是李落也暗自咋舌。 冢宰,章荣政接万隆帝圣旨,从大甘库府中拔出一大笔钱财,犒赏三军,比之李落当日命人运回卓城的还多数倍,万隆帝对李落器重赏识之心,这些年在大甘尚无一人可比,便是淳亲王李承烨也略有不及。 李落看过,只觉更是沉重,不过军中将士都极为欣喜,李落做主,除却大军平日开销,将钱财之物论功行赏,尽都散给军中将士,战死兵将多领一倍,命戚邵兵整理妥当,发回故里,并亲书一份,倘若有府郡官吏敢私扣银两者,深究无赦,自己没有留一分一毫。 众将惊诧,若论战功,当以李落居首,进言李落,李落只是笑笑,直言身为大甘皇子,钱财之物颇丰,着众人不必在意。众将见李落意绝,只好作罢,军中将士听闻此事,都多出了几分敬佩之心。 散过财物不过几日,朝中传来消息,万隆帝加封军中诸将,司空仇自省亲自前往鹰愁峡宣旨。(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钦差大臣 等仇自省到达鹰愁峡,已是仲夏,幸亏是万隆帝严令仇自省一路急赶,不可耽误时日,若不然,一行人到了鹰愁峡,恐怕都已是入秋时分。 王旗招展,钦差众人气派十足,仇自省宣读圣旨,加封李落为定天侯。 牧天狼诸将,刘策连升两级,封怀化大将军,呼察靖授归德大将军,丁斩本无军职,加封怀化中郎将,石冲封壮武将军,邝立辙固守双峰营有功,也加封怀化中郎将,迟立封明威将军,付秀书封归德中郎将,戚邵兵封宣威将军。 武塔本是死囚,万隆帝接李落传信,也觉事有蹊跷,重查此事,虽找到了凶手,但内中恐怕并非实情。万隆帝本就不放在心上,只是赦了武塔罪名,加封武塔为明威将军。 秦叔童战死,追封为归德大将军,立庙厚葬,军中诸将,反倒是战死的秦叔童加封最重,不过如今已是阴阳两隔,众人谁也没有异言,稍或能寥解遗憾。 沈向东并未封将,只是准了长史参军一职,加封苍洱侯,万隆帝借机再赦免了苍洱一成税赋,若论军中众人,当属沈向东最是高兴。 狄杰麾下诸将俱有厚赏,但加封不多,只有时危被封为归德将军,云无雁加封镇军大将军,狄杰封赏西征侯。狄杰听罢,不以为然,只是侯位,这西征侯已是朝廷第二次向狄杰封侯了。 圣旨之中,特意赞许李落立术营一事,军中立策,特许八营之外,增设术营。 宣完圣旨,诸将谢恩领旨。西征军中诸将多少有些不满,不过李落麾下众将战功卓著,兼之从军时日长久,封将之后,与己相较,尚有不及。也便不好再说什么。万隆帝也不算厚此薄彼,云无雁领镇军大将军一职,除了李落和狄杰外,军中将领,以云无雁居首。 最不高兴的便算呼察冬蝉了,见军中诸将都论功封赏,唯独没有自己,满脸的不乐意,待仇自省宣完圣旨。也不随众人和仇自省入府,不知跑到哪里生闷气去了。李落看在眼里,苦笑无语,此次大封,朝中恐怕又是一片哗然,若是再封女将,便是万隆帝,恐怕也力有未逮。 鹰愁峡中的帅府翻修一新。只是无人居住,此番仇自省前来宣旨。李落便将众人安排到帅府暂居,仇自省连连推脱,言道不敢逾越。 李落和狄杰婉言相邀,帅府无人居住,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让钦差大臣暂时栖身。仇自省听罢,不再推辞,入府安顿下来。 稍作洗漱,天色已近黄昏,李落命人在帅府之中设宴。为仇自省接风,命秦叔童和周临寒两将取些银两,一一送到诸人房中,到了赴宴之时,这些卓城之中出来的权臣侍卫,热情了许多,与众将称兄道弟,周旋其中。 众人寒暄了几句,狄杰便请仇自省入首座,仇自省位及司空,虽说为九卿之末,但掌管宗庙礼仪,单论地位崇尊,尚在九卿之首少师之上,在卓城也是数得上的高官,加之此番替圣宣旨而来,身份显赫,当该首座。 没想到仇自省万般推辞,连称不敢,言下之意,李落贵为大甘九皇子,当居首座。李落哑然无语,众人连让数次,最后还是狄杰坐了首座,李落和仇自省分坐两侧,余下众将按军职一一落座。 狄杰客套几句,代军中诸将以谢司空大人辛苦奔波,不远万里来到鹰愁峡。 仇自省微微颔首,算是应下,随后起身,众将也都站起身来,仇自省干咳一声,接着便是一堆歌功颂德之言,句句不离皇恩浩荡,众将士当要忠君为国如何如何,洋洋洒洒,竟说了好大一会。 最后举起酒杯,连呼万岁,众将极是诧异,不过谁也不好在钦差面前露出不耐来,也俱都高呼万岁,同饮盏酒。 仇自省见状,颇为满意,示意众将不必拘束,也便不再留心,转身和狄杰李落两人连连碰杯,喝了起来。 座中诸将杯来盏望,大堂之中渐渐热闹,随仇自省来的这些人,久在卓城,深悉此道,频频劝酒,往往军中将领喝上三杯,自己才喝一杯,不过倒没有什么拿腔作势之举,颇为客气。 仇自省微有些醉意,堂中诸将都前来向仇自省敬酒,仇自省来者不拒,喝得颇有些飘然,端起一杯酒,走到李落身旁坐了下来,李落欠身一礼,让过仇自省。 仇自省拉着李落胳膊,亲近说道:“九殿下,这次卓城上下可是一片颂扬啊,先不说皇上圣明,单就九殿下以落冠之龄,率我大甘雄兵,将西戎这些豺狼虎豹驱出西府,还收回了狄州,这份功绩,大甘历朝历代都不多见,朝中群臣,大为敬佩,还道是九殿下深藏不露,看走了眼。” 李落轻轻一笑,只说侥幸而已。 仇自省接道:“九殿下,你可知道这次为了封赏军中诸将,皇上耗费了多少心力。朝中迂腐之臣,每每进谏,便说封赏过厚,恐其他军中将士不满,又说是易让西征众将心生懈怠,不可如此厚赏。有几次在朝中皇上都发怒了,才没人敢再说这些废话,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就是九殿下封侯一事,朝中也多有说辞,说九殿下贵为皇子,又世袭王位,不该再授侯位云云,不过微臣很赞同皇上谕旨,如此大功,不过封了一个侯位,微臣还觉小了些。” 李落一礼道:“多谢司空大人,李落如今身在军营,份属大甘之臣,司空大人不必自谦,微臣之称大可不必。” “哎,万万不可,微臣掌管礼仪,怎能乱了规矩,九殿下乃是皇子,身份尊贵,微臣与九殿下同席,已属越规之举。” 李落一笑,也不强求,与仇自省同饮了一杯酒。万隆帝封赏西征大军之事,李落也有所耳闻,朝中不少人递上奏章,或是婉言,或是直谏,尽说此举不妥,请万隆帝收回圣谕,谏言之多,异议者之众,万隆帝也没有料想到,不知背后是什么人暗中算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皇城秘信 李落听闻此事,长叹无语,倒不是贪图虚名。 只不过卓城之中封将封侯者如过江之鲫,仅仅都护都卫都骑三营,宣威将军之上的就有十几人,封大将军的也有三四人之多,封侯者也不在少数。 当年太师于乘云族中,就有七人封侯,其他的更不用说,没想到了西征军中,将士舍生忘死,纵横沙场,待到朝廷正名之时,却这般难。 若不是李落在,便是有此大胜,又能如何,怪不得当年在卓城有人书莫为竖子凭栏语之词暗讽李落封将之事。 李落收敛心神,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仇自省突然记起一事,急忙命近身侍卫前去房中取一物过来,抬头在人群之中连连望去,道:“对了,微臣记得军中有一员女将,圣上还封了郡主的之位,今天怎么没来?” “哦,司空大人找她有事?” “有啊,险些给忘了,出宫之前,太后命人捎来一物,让微臣亲自交给这位郡主殿下的。” 李落忍俊不禁,呼察冬蝉这郡主殿下的称呼倒颇为稀奇。李落唤过迟立,命他找呼察冬蝉过来,径直让迟立先去刺马要塞中瞧瞧,迟立领命离去。 过了数刻,迟立和呼察冬蝉两人走了进来,军中将领已然见惯,不过仇自省一行人都是初见,莫不长吸了一口气,便有数人呼吸之声骤然转急。 呼察靖看到呼察冬蝉,惊讶说道:“咦,你出去做什么?” 呼察冬蝉气急,瞪了呼察靖一眼,没有进,何来出之说。呼察冬蝉走到李落身前,行了一礼,有些无趣的问道:“大将军,你找我?” 李落轻轻一笑,向仇自省说道:“司空大人。这位就是牧蝉郡主。” 仇自省急忙起身,走出桌外,长揖及地道:“司空仇自省,见过郡主殿下。” 呼察冬蝉一惊。张口结舌,扶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无措,看看迟立。又看看李落,不知该如何应对。 迟立悄声说道:“快扶起来。” “哦,”呼察冬蝉上前一步,抓起仇自省手臂运劲一提,仇自省身不由己,被呼察冬蝉强扶了起来,呼察冬蝉脆声说道:“司空大人,我叫呼察冬蝉,你唤我名字就好。” 仇自省急忙挣开,后退了两步。看着呼察冬蝉,呼察冬蝉一脸不解,率真却又带些迷惑的望着仇自省。 仇自省忙压了压心中燥意,道:“郡主殿下,太后命微臣带来一物,交于郡主,请殿下过目。”说完从方才的侍卫手中拿过一个锦囊,交给呼察冬蝉。锦囊金丝玉线,绣着一只凤凰,手工极佳。一望便知是从宫中出来的物件。 呼察冬蝉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物,捧在手上,流光溢彩。座中有人见多识广,叫道:“夜明珠!” 一个寸许大小的珠子,静静的搁在如玉柔荑上,泛着淡幽的白氳,煞是好看,观其成色大小。当是上品。 沈向东看了一眼,便即认出这定是出自苍洱的珍品,别处少有这样的明珠,轻垂下头,不去看它。 呼察冬蝉仔细的看了看,高兴笑道:“好漂亮的珠子,就是小了点。” 众人尽皆莞尔,如此大小的夜明珠倒还常见,但若要能像这般流彩的却非常之少,世家豪门,皇宫贵族,或能藏上几只。 迟立见呼察冬蝉喜滋滋的将夜明珠拿在手中把玩,只好再低声道:“谢恩呐。” 呼察冬蝉啊了一声,收起夜明珠,做男儿之礼道:“冬蝉谢谢司空大人。” 仇自省微笑道:“郡主不必言谢,微臣只是顺路捎过来罢了,要谢的话郡主该谢太后才对。” “太后?可是我不认得太后啊。” “这个?”仇自省一怔,没料到呼察冬蝉会有此一说,换做旁人,多数会接言道一声谢,也便过去了,仇自省尚是头次遇到,无奈道:“好说,好说,等回了卓城,若郡主有心,可让李将军带你入宫去。” “行啊,太后是你祖母,怪不得送我珠子呢。”呼察冬蝉恍然大悟般望着李落说道。 话音刚落,座下诸人中便有人惊咦出声,狄杰和仇自省也颇为惊讶,看着呼察冬蝉。 呼察冬蝉原本就只是想说太后是李落至亲,自然要让李落带着过去,不过听在诸将耳中可不止如此,颇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 李落脸皮微微发烫,不过呼察冬蝉心性烂漫,语出无心,哪有这些人的心思,李落轻咳一声道:“郡主,请坐吧。” 呼察冬蝉看了看,过去和迟立坐到一起,呼察靖招呼了几声,呼察冬蝉理也没理。 晚宴之中,众人不论是虚情假意,还是肺腑之言,倒也是宾主齐欢。 宴罢,众将拜别仇自省,自行离去,李落正要返营,被仇自省叫住,拉到一边,看了看四处无人,偷偷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李落手上,一语不发,转身匆匆离去。李落看了仇自省一眼,若有所思。 回到大营,李落挑灯看完书信,沉默片刻,将书信烧毁,未透露给第二人知晓。 仇自省宣完圣旨,已无公务,万隆帝并未限定归期,仇自省见天气太热,不愿赶路,也乐得逍遥自在,便在鹰愁峡住了下来,言道等入了秋再走不迟。 李落和狄杰两人不置可否,让仇自省在帅府住了下来,李落命倪青倪白兄弟多加照应,道了声得罪,入营处理军务。 大军攻下鹰愁峡已有两月,盛夏已过,早晚鹰愁峡已有微微凉意,仇自省在鹰愁峡一住便是十日有余,整日里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只是没有歌姬,略显不足。 一日军中大营一变,仇自省不知何故,唤来倪青询问,原来是陈河谷一带再起战事,波及鹰愁峡,大军入营,以备不测。仇自省大惊失色,忙不倏的辞别李落,匆匆返回卓城。李落也不挽留,命戚邵兵率军护送仇自省到天水州,再行回营。 中军大帐。 刘策将探得的西戎近况向众将一一道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西戎局势 自西戎左右两军被破,羯城和羌行之先后身死,西戎兵力大减,再无西域强国威势。 就在李落率军围攻鹰愁峡之时,回蒙已派兵疾攻陈河谷,西戎两面受敌,岌岌可危,拜火也不甘落后,蠢蠢欲动,只是没有料到西戎在狄州败得如此惨痛,被回蒙抢先了一步。 西戎在狄州一战,惨死三十万大军,如今举国上下,最多也只能凑出十余万大军,应付回蒙,尚可一战,若加上拜火,凶多吉少,更莫论还有李落的二十余万大军陈兵鹰愁峡,虎视眈眈。 朔夕城中,人人自危,羯罗急派特使前往拜火,送上金银美女,割地求和。拜火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收了钱财,却没有退兵,不过是暂缓了行军,驻兵观望陈河谷一战,欲让西戎和回蒙两败俱伤,再做打算。 回蒙也看出拜火用心险恶,攻势渐缓,保存实力,西戎大军借机残喘了月余。 刘策说罢,微微一顿,道:“如今西戎局势,对我军极为有利,回蒙在陈河谷一带与西戎纠缠,拜火虽暂未出兵,但也钳制了西戎数万大军,鹰愁峡一线的西戎守军,探马回报,都是些老弱病残,要想用这些人抵挡我大甘雄兵,无疑是螳臂当车,也不知道羯罗在想什么。” 云无雁沉声接道:“西戎气数已尽,能保住朔夕城就算万幸,平沙川地势奇特,朔夕以西,西戎难守,必为回蒙和拜火所占,倘若西戎还有一线生机,当在朔夕以东。” “朔夕以东?”刘策一愣,思索片刻,若有所悟的看了看李落一眼。 李落听完云无雁一言,微微一笑,难怪狄杰如此推崇。云无雁不过三十余岁,生的虎背蜂腰,气宇轩昂,望之孔武有力。但又非是徒具勇力之辈,目若朗星,开合之间,顾盼生威,锋芒暗藏。李落开颜笑道:“云将军。怎么讲?” 云无雁看了李落一眼,又看了看狄杰,抱拳一礼,字斟句酌道:“回大将军,末将以为,我军在狄州一战,败西戎过甚,如今西戎军力锐减,再无力守住平沙川,早晚平沙川会被回蒙和拜火分食殆尽。一旦西戎残军被两国围歼,兵围朔夕,西戎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或是归降,或是亡国,末将想不出西戎朝廷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倘若归降,这其中玄机,要看羯罗如何应对。” 李落点头道:“依云将军所言,西戎当是归降的可能大些,但我们怎知羯罗不会死战?” 云无雁咋舌道:“大将军。末将观羯罗行事,野心勃勃,手段狠辣,这等人物。末将实在想不出会死战不降,末将猜测,羯罗最有可能向其中一方称臣,换得西戎苟延残喘。” 刘策接道:“大将军,末将也以为西戎不会死战,如今之时。西戎四面楚歌,已无处可逃,羯罗未必舍得朔夕的基业,加之西戎不似我大甘,宗族之民心向祖神殿多些,对西戎王朝,反倒不过如此,回蒙和拜火大军压境,难保这些人不会投靠敌国,西戎族民本就不多,狄州一战伤的元气,短期之内很难恢复,现如今西戎最缺的就是时间。” 众将都连连点头,西戎也称得上是地广人稀,比当年狄州好些,但比起中府诸州,相差极大,全盛之时,屯兵四十万之众,历经西戎数代国君积淀,已是西戎极限,倘若再有这等军容,恐怕还要花上不少时日。 李落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言之有理,眼前看来,西戎似是没有退路,陈河谷战事不休,拜火也报或有七万大军越过平沙河,西戎在这两处都有屯兵,单单我鹰愁峡一线不过是些老弱病残,难成气候,照此看,西戎向我大甘称臣的意愿更明显些。” 狄杰抚须说道:“西戎怎敢如此放心,万一我军大举进攻,朔夕三面受敌,不说鹰愁峡一线,就是陈河谷和拜火大军两处,也难保全,这个羯罗,好大的胆子。” 李落一怔,索然说道:“羯罗或有所持。”见众将不解的看着自己,李落淡淡说道:“前几日,朝中送来书信,命大军驻守鹰愁峡,不可冒进,也不可再起战事。” “什么?”众将哗然。 李落朗声道:“还请狄帅见谅,这书信你们从未见过。” 狄杰一愣,明白过来,大笑道:“书信被你烧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或许是吧。” 狄杰大喝一声道:“好,有胆量,不过玄楼,莫要小看我大甘群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座诸位可没有胆小怕事之辈。” 将领之中,不乏心思聪慧之人,明白李落用意,刘策与李落相交日久,出言道:“大将军,朝中若有微词,我们自当与大将军共进退,这些天生死相依,大将军怎还如此见外。” “是啊,朝中这帮小人,不知收了西戎多少好处,不知深浅,祸国殃民。”帐中诸将杂乱骂道。 李落淡然说道:“此事诸位不必放在心上,李落本不该说,不过刘将军说的对,你我生死相依,说出来也无妨,朝中若有怪责,李落自有办法应对,诸位当不知此事便可。” 李落见诸将还要进言,摆摆手道:“诸位请放心,李落身为大甘九皇子,朝中尚有我父在,便有不尊朝旨之事,也不会将我怎样,再说,这些书信皇上未必知晓,朝中这些人也不敢太过放肆。” 众将这才稍稍平息下来,不过免不了义愤填膺,西府局势大利,如果不乘势平定西域,等到西戎喘过气来,遭殃的又是大甘百姓。 李落岔开话题道:“先不去说这些,诸位以为我大军该如何计议?” 众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说直接起兵攻下朔夕,也有人说暂且按兵不动,等西戎与回蒙拜火两败俱伤之时再行出兵,李落含笑不语,静静的听着帐中诸将争论。 少顷,众将安静下来,望着李落和狄杰两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称臣之心 狄杰轻敲桌案,沉吟道:“若不出兵,万一让回蒙和拜火占了先机,也是不好,拜火还罢,回蒙近年来窥视我大甘西府之心已显端倪,不过碍着羌行之,尚没有和我大甘兵戎相见,如今羌行之已死,与我大甘再无遮挡,西府诸州,恐怕又要和回蒙再兴战事,诸位不要忘了临夏城现在还在回蒙手中。但出兵,朝中这些人免不了又会兴风作浪,势必还会引回蒙拜火忌惮,说不定还未攻下朔夕,便要和回蒙拜火交战。” 李落连连点头,道:“不错,一时不慎,确会有狄帅所言之事发生。刘将军,你觉得该当如何?” 刘策微一思索,道:“既是如此,莫不如让西戎向我大甘称臣,借西戎之力,钳制回蒙拜火两国。” 李落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笑而不语,轻轻摇了摇头,李落一笑,沈向东已猜出自己心中所想,李落见沈向东不愿出言,微微颔首,转头望着云无雁。 云无雁轻咳一声道:“刘将军所说确是一计良策,不过末将以为,我们是否可以连拜火,抗回蒙呢?” 诸将眼中一亮,齐声赞妙。李落接道:“云将军以为我军该不该出兵?” “这?”云无雁微微一滞,道:“该出兵,倘若不出兵,恐怕难以和拜火结盟。” 刘策稍有疑虑道:“此战之前,我军已和回蒙结有盟约,倘若反过来和拜火结盟,对付回蒙,恐怕对我军不利。” 众将觉得刘策说的也有道理,如此行事,一来惹人嫌话,二来拜火恐难相信,一个不好,倘若让回蒙和拜火结盟,反倒得不偿失。 云无雁倒不担忧有人说三道四。兵不厌诈众人都已司空见惯,不过刘策担忧回蒙和拜火结盟,倒不可不防。 狄杰见众将都是一副苦思的模样,轻抚胡须。突然看到身侧李落极为平静,也无忧色,笑道:“只听军中将领论说,玄楼你这个三军主帅意欲何为?” 李落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轻轻一笑道:“羯罗放弃鹰愁峡一线。称臣之心八九不离十,再者依羯罗的野心,让他向拜火或是回蒙求援称臣,不说拜火和回蒙没这个胆量,恐怕羯罗也不愿意,不过他也知我大军兵出无常,只是朝中几人说项,变数太多,若我所料不差,几天之内。羯罗的使节和朝廷的传旨便会齐至,倘若西戎真向我大甘称臣,派人求援,我们不出兵,天下莫不离心,朝廷颜面也会受损,说不得又有一番风波。” “这可怎么应付?”几员猛将已被战与不战搅得脑中一片混沌,闻言大声问道。 李落笑笑,示意稍安勿躁,看了狄杰一眼。道:“该战。” 狄杰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怎么战?”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道:“西戎虽说称臣,但何时何日传回消息,尚在我军掌握之中。未见我军传信,卓城之中难知真假,朝中有心人也不敢轻率妄言,至于我们什么时候传信,倒也不急。” 云无雁眼中精光一闪,喝道:“妙计。” 李落接道:“倘若西戎向我大甘称臣之事传开。十之八九,拜火和回蒙便会结盟,到时西戎求助,我军战是不战,实难定夺,还有虽说西戎国力大减,但仍有十万余众,在西域也能勉强争雄,一旦答应西戎称臣,我担心是放虎归山,羯罗能屈能伸,倒也不妄称一代枭雄。” 袁骏插言道:“如此说来,大将军,我们是先战,再谈归降一事?” 李落嗯了一声,刘策沉声接道:“我军可兵入平沙川,合回蒙拜火先行击溃西戎残军,但留他自保之力。” 云无雁道:“到时我军再传令天下,西戎向大甘俯首称臣,此时大势已去,拜火和回蒙只能谋图朔夕以西之地,我军再与拜火接洽,拜火怕是要倒屐相迎才好。” 狄杰哈哈笑道:“不错,留下西戎,钳制回蒙和拜火两国,西戎要想生息,只能在朔夕以东之地经略,命脉算是握在我大甘将士手中。” 呼察靖嘿嘿笑道:“西戎怨恨回蒙拜火之心,只会在我大甘之上,不会在我们之下。” 李落点头道:“确实如此,为今之计,不妨先封锁消息,派人与回蒙拜火两军传信,可将陈河谷以西之地尽许给他们,合拜火回蒙,攻下西戎,再做打算。” “朔夕城怎么办?”赫连城弦问道。 呼察冬蝉突然娇声说道:“先攻下来,再还给他们。” 众将猛地齐齐转头看着呼察冬蝉,呼察冬蝉脸色飞红,期期问道:“我说错了?” 云无雁和刘策几将眼中一亮,惊讶的看着呼察冬蝉,云无雁笑道:“没错,郡主此言甚是。” “朔夕城高墙厚,不好攻啊。”呼察靖怪怪的看了妹妹一眼,念及当日在朔夕所闻所见,叹了一口气道。 呼察靖在军中勇猛彪悍,西征大军诸将颇为拜服,尤是赫连城弦,几战下来,心生敬仰,这些日子没少和呼察靖厮混在一起,见呼察靖如此叹息,惊讶问道:“很难攻么?” 呼察靖瞧了赫连城弦一眼,咂舌道:“岂止是难攻两个字可以说尽的,城墙比鹰愁峡还要高,全是巨石堆成,在西域号称不落之城,你以为是说攻就能攻下来的?” 李落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去攻。” “那是谁?”赫连城弦茫然问道。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城弦,你以后可要多动动脑筋,我们不攻,只剩拜火和回蒙了。” “可是,他们怎会听我们的话去攻朔夕呢?”赫连城弦还是一脸不解的问道,帐中诸将大多都有此疑问。 云无雁也不急恼,提醒道:“两军交战为了什么?” “这?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还有,”赫连城弦压低声音道:“建功立业。” “那是我大甘诸军,西戎,乃至拜火回蒙,为何而战?” “他们?他们是为了钱财宝物,和……”赫连城弦一滞,看了呼察冬蝉一眼,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西戎使臣 呼察冬蝉冷哼一声,气恼不语,惹得帐中诸将一阵笑声。 “不错,两军交战,除了护国之外,莫不是为了逐名求利,利字当头,谁人会嫌财宝沉么?呼察将军去过朔夕,朔夕城号称天下共商,不缺的就是钱财之物,回蒙和拜火怎会白白放过这块肥肉。” 赫连城弦大悟道:“原来如此。”说罢赧然一笑,局促不言。 李落微有些萧索,淡然应道:“与回蒙拜火明言,先攻下朔夕者,许他在朔夕城中劫掠三日。” “遵令。”众将应道。 商议过罢,云无雁离帐安排传信之事,诸将兴高采烈,厉兵秣马,以备再战。 狄杰开怀大慰道:“玄楼,你这领军之法军中少见,群策群力,本帅还担忧你少年气盛,刚愎自用呢。” 李落自谦一笑道:“叔父过誉了,这也是沈先生指点玄楼的,人力有穷尽之时,为将为帅,想要面面俱到,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狄杰哦了一声,看着沈向东,赞道:“沈先生才智,放眼天下,也难有几人比肩,玄楼有你相助,本帅就放心了。” 沈向东一笑置之,转言道:“狄帅,今日定计可都在李将军心中啊。” 狄杰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摇头叹道:“本帅不服老是不行了,以后天下就看你们了。” 三人互望一眼,纵声大笑。 果然不出李落所料,三日之内,卓城传来朝旨,若西戎归降,准许称臣。李落看罢。放在一边,命迟立回报卓城,受命领旨。 再过一日,军中探马传报,果见西戎使臣递来呈请,欲入营面见李落。李落暗中令呼察靖率军而出。将西戎一干人等带入营中看守起来,鹰愁峡中只见呼察靖率部出入,但不知所为何事。 西戎的使节却是李落的熟人,羌摩。 入帐之后,羌摩率先跪倒在地,高呼道:“西戎使节羌摩,见过李大将军,狄大将军。” “哦,是羌先生。你我也算故交,在卓城见过数次,不必多礼,起来说话,来人,给羌先生看座。” 羌摩连声称谢,起身坐下,向帐中诸将一一见礼。极是谦恭。 呼察靖见状道:“嚯,原来是羌大人。对了,羌大人在狄州的庄园如今在哪里?不是要带我们去你的庄园尝尝你们自酿的好酒么?” 羌摩局促不安的搓了搓手,道:“这位是呼察将军么?还请莫要怪罪羌某当日有眼不识泰山,出言无状,得罪了将军。” 呼察靖冷哼一声道:“知道我是呼察靖,看来羌大人早有准备。” “呼察将军名满天下。羌某就算瞎眼,也知道将军威名。” 李落截断道:“羌大人,如今你我两国在战,不知羌大人有何贵干,若没有什么事。就请离营吧,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李落有通敌卖国之嫌。” 羌摩急忙说道:“大将军息怒,羌某此次前来正是奉我西戎国君之意,前来和贵军议和。” “议和?”李落轻轻一笑道,“怎么个议和法?” 羌摩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展开念了起来,却是一篇檄文,先是赞颂大甘国风,朔夕内外何如仰慕云云,接着便是接篇论说,大意是指西戎边陲小国,冒犯天颜,不知轻重,特向大甘朝廷赔礼论罪,并欲瞻仰上国风采,愿为大甘属国,年年进贡,还不等羌摩读完,狄杰猛一拍桌几,大喝道:“我等粗人,听不懂你们这些官话,说明白些,你们西戎想要怎样?” 羌摩一惊,戛然而止,微微清了清嗓子,道:“狄将军,西戎冒犯贵国,我主让小人代为致歉,从今往后,西戎愿向大甘称臣,特命小人带来贡品,以后每年都会向大甘献上贡品美女,我西戎国君若见大甘圣上,行子侄之礼。”说完便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锦帛,双手呈上。 李落微微示意,倪青从羌摩手中接过,交予李落,李落扫了一眼,递给狄杰,狄杰打开,念道:“白银一百万两,黄金十万两,各类象牙珠宝五十箱,西域贡品十箱,延年益寿的药材十盒,侍女一百名,哼,好大的手笔,看来朔夕真可以称得上是富甲天下。”狄杰一念完,帐中诸将皆都呼吸一沉,这般大的数目,确属少有。 羌摩躬身谦道:“狄将军说笑了,西戎不过化外之国,怎能和大甘相比,拿出这点财物,都已经掏空了朔夕上下,不过在狄将军这里,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狄杰扔下贡品礼单,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落不动声色道:“羌大人,这礼单上的财物已经很丰厚了,不过不知贵国国君有无他言?” 羌摩又再一礼,谦卑回道:“大将军,我主并无他求,只请大将军昭告天下,我西戎愿为大甘属国,以后每年我西戎都会为大甘送上贡品,以示诚意。” “哦,我明白了,不过,”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如此大事,李落不便做主,还要回报朝中知晓,倘若圣上应许,我等自然愿和西戎化干戈为玉帛,结百年之好。” 羌摩一愣,道:“这……大将军,还要报于贵国朝中么?” 李落讶声说道:“自然该当如此,难道羌大人已知道大甘朝中知道此事了?” 羌摩张口结舌,半响道:“小人离城之前,我主确实已经派人向贵国传达归降之意,若没有差错,大将军应该收到回信才对。” “原来如此,不过朔夕和卓城相隔万里,难保路上不会有什么差池,我总要和朝中大臣说一声才对,你说呢?”李落反问道。 羌摩无奈,只好连说:“那是应该,那是应该。”说完便满脸希冀的看着李落,急道:“大将军,小人这次过来,路途不顺,不敢招摇,只带了三成贡品,以表诚意,余下的小人会传信回朔夕,让他们尽快备齐。” “不急,羌大人稳妥一些没有错,再说这么多财物,万一我们几人见财起意,私吞贡品,羌大人可就不好交代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兵朔夕 羌摩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怎么会,小人信得过大将军。” 李落展颜一笑道:“羌大人远来是客,且现在营中住下,等朝中回信后,我再和羌大人商议。” 羌摩眼珠一转道:“小人谢过大将军,不过我主担忧小人路上会有什么意外,既然已到大将军军中,小人该派人回报我主一声。” “不用了,书信往来鹰愁峡花不了多久,羌大人安心住下,等到卓城之中回信,一并告知贵国君主,岂不更好。” 羌摩一呆,念头急转,谢过李落,不再多言。 李落命呼察靖将羌摩护送回营,随后传令刘策,一定要隔断羌摩与他人的联系,不可让消息走漏,刘策领命,离帐布置。 狄杰等羌摩走后,笑道:“玄楼不愧是大甘皇族,官场说话如此老道,狄某真有些汗颜。” 李落轻轻一笑,连称放肆。 云无雁接道:“大将军,狄帅,羌摩随行确带来了不少财物,末将着人查点了一番,数目与羌摩所说的还多出一成,不过……” “怎么?”李落问道。 云无雁脸色微微一红道:“除了财物之外,尚有一百名女子。” 狄杰嘿了一声,道:“这个羌摩果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竟然贿赂起军中主帅来了。” 云无雁见李落似有些神游物外,轻咳一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嗯了一声,望向狄杰,道:“叔父,该如何处置?” 狄杰微一沉吟,道:“军无二主。你看着办吧。” 李落想了想道:“财物暂且放入营中军库之中,不要让将士们知晓,至于这些女子,让她们去术营,命牧蝉郡主多加留意,营中将士问起就说是从鹰愁峡的奴隶贩子手中救出来的。一定要提防这些女子,不要让她们随便走动,让郡主带人严加看管。” 顿了顿,李落接道:“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女子,倘若其中有西戎奸细,比羌摩更难防备。” “末将遵令。” “还有,军中商议之事,除了各部主将外,不可外传。违令者,军法论处。” “是。”众将齐声应道。 狄杰叹道:“西戎真是算准了卓城这些人的软肋。” 李落眼中一暗,长叹无语。狄杰促狭笑道:“不过话说回来,玄楼难道没有动心?” 李落哑然失笑,稍稍露了些少年心性道:“叔父怎会这样想,玄楼也是男人啊。” 帐中几将听罢大笑起来,与李落的隔阂愈加淡薄。 再过几日,回蒙和拜火传回消息。对李落提议颇为意动,商议一同举兵。瓜分西戎。 次日,李落帐中点将,率云无雁,呼察靖,石冲,赫连城弦。迟立,武塔六将,军中抽调大半越骑,屯骑,射声。步兵,虎贲五营将士,合十五万之众,出兵朔夕,沈向东随行,鹰愁峡留狄杰和刘策几将戍守,大军浩浩荡荡奔向朔夕。 羌摩众人还蒙在鼓里,羌摩想尽办法欲传出消息,怎奈刘策暗中布置,羌摩没有找到丝毫机会。狄杰不时找羌摩聊聊天,下下棋,羌摩数次探听狄杰口风,都无结果,羌摩心急如焚,怎奈还要陪脸迎笑,在营中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大军自离开鹰愁峡,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几近无人之地。 西戎王室大惊失色,急忙传信卓城,再花了些钱财女子之后,卓城朝中传书鹰愁峡,责问缘由,狄杰依计,只说没曾见过西戎使节,不知西戎有归降之心。 原本照着狄杰的意思,将这些人暗中杀了,做的天衣无缝,就说是被盗匪之流截杀,西域诸地,匪盗多于牛毛,神不知鬼不觉,也没人可说什么,只是李落于心不忍,特意求情,狄杰只好作罢。 这一耽搁,李落已兵至朔夕城外。 回蒙和拜火见李落出兵,加紧攻势,西戎布兵捉襟见肘,几乎派不出整军阻挡李落,只不过在李落大军离朔夕百里之外时,才从城中派出一支骑兵,被呼察靖和赫连城弦一通冲杀,狼狈逃回朔夕,再也不敢出城。 李落率军到达朔夕城下,安营扎寨,并未进攻,朔夕数次派人入营求见李落,都被云无雁赶了回去。 同日,回蒙攻破陈河谷,大军进入平沙川,向朔夕急赶而至,拜火大军也逼退了西戎残军,挥师朔夕。 秋至,西域之地已见萧瑟。 城外,三军齐聚,围困朔夕。朔夕守军,不足两万之众,回蒙兴师十万,拜火也增兵八万,加上李落的十五万大军,共计三十三万大军,将朔夕围得水泄不通。 三支大军各攻一门,不过都只是试探,谁也没有倾力强攻。再围了几日,李落传信,邀拜火回蒙主帅一叙,两军答应,回蒙大军后撤三十里,三军主帅各带两人齐至朔夕北门之前,状若无人,可叹西戎已成惊弓之鸟,竟不敢派兵出城。 李落和楚影儿迟立两人赶至朔夕以北,回蒙和拜火两帅已在此相候,三人相视,打量了一番。 回蒙主帅看似相貌已过四十,虎背熊腰,威猛不凡,只是眼睛有些细长,颇显阴厉。 拜火主帅年纪要更大些,和大甘中府之人相差甚远,在卓城倒能不时遇见这般模样的西域来客,发须金黄,微有些卷曲,最引人注目的当是一双眸子,竟然是墨绿之色,隐在满是风沙的脸上,就似一弯深潭。 迟立看罢,皱了皱眉,别过头去留意两将同行侍卫。 回蒙和拜火主帅端详了李落良久,虽无异色,但难掩心中震撼之情,李落刚及落冠,天下人皆有所闻,但闻名不如见面,如今见到李落,却别有一番感触。 回蒙主帅更是死死的盯着李落,一眨不瞬,眼中阴晴不定,意味难明,反观拜火主帅倒显自然,只是颇为惊讶,略带些赞赏,再无其他。 李落淡然一礼道:“大甘李落,累两帅久候,还请莫要见怪。” 拜火主帅哈哈一笑,道:“李将军来得不晚,是我们几人来早了,本帅拜火穆宗,有幸见到李将军,李将军果然是那个英雄什么来的。”声音很是生硬,不过好在是大甘之语,李落还可听得明白。(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巨聚首 李落微微一笑,这拜火大将军,看似对大甘没有多少深习,不过也点头回礼,以示谢意。 “回蒙紮别。”回蒙主帅惜字如金,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紮乃回蒙大姓,在蒙厥也有不少紮姓大族,李落不免多望了紮别几眼。 “李将军,今天让我们过来,有什么商量?”穆宗直言问道。 看了看两人,李落微微一笑,三人俱是聪慧之辈,也不必再兜圈子。 李落朗声回道:“现今朔夕已被我们三军围困,羯罗无力回天,但若还是这般只围不攻,李落明言,我大甘诸军不能在西戎久待,半月之内,攻不下朔夕,我军即刻退回鹰愁峡。” 紮别冷哼一声道:“李将军果真要退回鹰愁峡?朔夕城中的如山珍宝和美女,李将军难道想要拱手相送?” 李落洒然一笑道:“朔夕城中的钱财珍宝美女,尚在羯罗手中,何来李落送出之说?再者我军陈兵鹰愁峡已久,狄州虽胜,但漠上城还在蒙厥手中,李落怎好再待在平沙川。” 李落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紮别一眼,紮别双目一寒,没有作声。 穆宗打圆场道:“紮将军稍安勿躁,李将军也不必着急走,如今这么好的时候,要是走了,白白便宜了羯罗。” 紮别稍稍缓了缓颜色,道:“穆帅有何高见?” “没有高见,只有低见。”穆宗连连摇手说道,却似真的不懂多少大甘言语,以为高见之下便是低见。李落和紮别也无笑话,微微颔首,示意请穆宗直言。 穆宗晃了晃脑袋。看着李落,道:“李将军早前传信,只要攻下朔夕,陈河谷以西的土地都是拜火和回蒙两国的,李将军只取鹰愁峡之前一百里之地。” “确是如此。”李落点了点头道。 “陈河谷以东至鹰愁峡以西一百里外,怎么算?”穆宗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问道。 李落大笑道:“那就要看谁的本事大了。不过穆将军紮将军放心,我大甘志不在平沙川,守住鹰愁峡,破西戎,夺回狄州,此战即终,李落说过我大甘只取鹰愁峡前一百里,便不会再多一分。” 紮别冷喝一声道:“李将军好算计,让我回蒙和拜火相争。你们大甘好坐收渔人之利。” 李落哑然失笑道:“紮将军何出此言,陈河谷以西之地,占平沙川近六成,足够紮将军和穆将军经略,难道紮将军想把这六成的平沙川都收入囊中不成?” 紮别语塞,作声不得,眼中厉芒一闪,喝道:“本帅说的是陈河谷以东。” 李落轻轻的看了紮别一眼。面容转冷,淡然说道:“平沙川除了朔夕。鹰愁峡,陈河谷和木括古道外,几无险可守,紮将军,将陈河谷以东之地交给你,你回蒙可敢守么?” 紮别厉芒暴涨。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道:“李将军果真不图平沙川?” 李落漠然看了紮别一眼,没有说话。 穆宗哈哈一笑,道:“大甘富饶,想必还看不上平沙川。李将军既然如此说,本帅倒是信得过,我们还是以朔夕为重。李将军当日言明先攻下朔夕者可纵兵入城三日,此话当真?”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道:“若是穆将军或是紮将军先攻破朔夕,李落守诺,三日之内绝不派一兵一卒入城,不过,朔夕三门,应由各军把守。” 穆宗点头道:“该是这样,守将人数不能超过一万,两位将军意下如何?” “好。”李落率先应道,话音一落,李落穆宗两人齐齐望向紮别,紮别脸色微微一变,寒声道:“听说这几天都有西戎使者求见李将军,不知道是什么事?” 李落轻轻一笑,见穆宗也是一脸肃然,转头看着自己,李落也无隐瞒,直言道:“不错,这几日都有西戎派人入营求见,不过是没有入营罢了。” “西域都传西戎有向大甘称臣之心,不知李将军怎么说?” “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将在外,并不知君令如何,如今西戎仍是我大甘死敌,倘若朝中传旨,李落身为人臣,自当遵从。” “大甘何时会传旨?”紮别逼问道。 “大甘何时传旨李落不知,这还要看西戎何时欲降,不过最好是在城破之后,你说呢,紮将军?” 紮别冷哼一声,虽看似不以为然,但心中暗生警惕。 倘若西戎破釜沉舟,开城迎李落入城,借朔夕地势,外有大甘十五万大军,回蒙和拜火除了退回陈河谷以西,再无作为。 念及城中如山的财宝,还有西戎自四处搜刮而来的美女,紮别也不愿如此轻易撤军,大喝一声道:“好,本帅愿同两位一起,破朔夕城。” 穆宗只手向天道:“既然如此,本帅立誓,与李将军紮将军同心攻城,有违此誓,必死于乱军之中。” 紮别冷笑一声,也起誓明志,李落洒然一笑,抽出长刀,内劲微吐,长刀寸断,道:“李落若违此誓,犹如此刃。” 穆宗眼睛一亮,赞道:“李将军好深厚的内力。” 紮别眼中惊色一闪即逝,一提马缰,喝道:“一个时辰之后,三军攻城。” “好。”穆宗点头应道。 李落轻点了点头,微笑道:“两位将军想必在朔夕之中多有经营,不妨多些攻城之便。” 紮别冷冷的看了李落一眼,纵马离去,穆宗向李落一礼,也调转马身,回营而去。 待两将离去,李落稍停留了片刻,率两人归营。途中迟立问道:“大将军,为何不说明白城破之后,朔夕再当如何?” 李落淡淡说道:“三军俱是各怀鬼胎,我大甘也不例外,如今合力攻城,不过是看着朔夕城中的金银珠宝罢了。说的太尽,谁也不愿再出兵,城破之后,各凭手段吧。”说完看了近在眼前的朔夕城墙一眼,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回营之后,李落命军中将士安排妥当,准备一个时辰之后,大军进攻朔夕东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军攻城 攻城之战,骑兵难有作为,李落命步兵和虎贲两营主攻,射声护住两翼,骑兵尽出,屯兵朔夕城上弓箭所及之外,若有异动,先行破敌。 时辰刚到,三军依诺猛攻朔夕,朔夕数面受敌,只听城墙之上的守将撕声呼喝,李落并未留力,步兵营和虎贲营架起攻城器具,除了渡壕外,临冲,撞塔,云梯,投石尽皆逼入朔夕东城近处,军中步兵和射声两营将士前仆后继,疾攻朔夕东城。 许是大甘声势太巨,竟然吸引了过半的西戎守军,回蒙和拜火见状,加紧了攻势,朔夕城岌岌可危。 李落和云无雁亲自督战,李落更是数次率军出战,最甚一次,李落只身杀上城墙,不过随后便又退去,惊出了西戎守军阵阵冷汗。 午时刚过,三军轮番攻城,朔夕城下战事未得半刻停息,到了傍晚,各军攻势渐缓,西戎残军才得来喘息时机,遥看朔夕城墙,旗帜东倒西歪,守城将士已无余力整理军旗。 云无雁自营中传回军情,死伤士卒已逾五千,攻城之战,犹是朔夕这等大城,想要破城,死伤必重。 李落听着云无雁报来死伤之数,心中苦涩难明,即便是数倍于守城将士,但若想攻下一城,也是极难,还好回蒙和拜火分散了不少敌军,若不然,今日半天下来,恐怕死伤将士就有过万之数了。 午夜,三军又再攻城,直到天明,复又散去,如此七日,回蒙拜火和大甘互传消息。同时攻城,西戎守卒疲惫不堪,城中回蒙和拜火暗伏死士趁机纵火扰乱西戎阵势,朔夕内忧外患,摇摇欲坠。 又是一番攻城刚落,李落。沈向东和云无雁看着朔夕城墙,云无雁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将军,朔夕城不保了。” “嗯,”李落点了点头道:“再有一战,三处城门,必有一处将破。” 沈向东抚须道:“羯罗现在最恨的怕是没有早些向我大甘归降了。” 李落一呆,涩声回道:“沈先生,我是不是有些不择手段?” 沈向东知李落念及连日来西戎朝廷都派人求降,李落不允。还曾当回蒙与拜火信使的面前,将西戎使臣逐出大营。 沈向东微笑摇头道:“李将军不必做此想,两军交战便是如此,守着这些陈规旧矩,到头来还是苦了大甘的百姓,战祸不消,只是为了国之羽翼,为祸必远。如今局势,不必为了朔夕一城。交恶拜火。这些年大甘为了自惜声名,吃了不知多少苦头,便是蒙厥,也有过向大甘称臣,哪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想出兵便出兵。可叹朝中那些迂腐文人,还总是洋洋自得,竞口相传我大甘如何有****之风。” 云无雁点头道:“历朝历代,倘若文人误国,比这一府一州的得失为祸更烈。大将军。此战一终,我大甘可保西府二十年安宁,如今之举,也是值了。” 李落苦笑道:“只是西戎的百姓要受苦了。” 沈向东也是一叹道:“话虽如此,但两国交战,不是西戎惨败,便是我大甘百姓流离失所,但有野心之辈在世一日,总会重起战事,李将军久在卓城,当也知道,便是卓城之中富裕至此,也免不了勾心斗角。”说完似是念起什么,看了李落一眼,止住话语。 李落萧索一笑道:“不错,太师之乱,李落记忆犹新,胜者王侯败者寇啊。” 正在三人说话之间,呼察靖策马飞奔而来,大喊道:“大将军,拜火攻城了。” 云无雁讶声道:“这么急。” 呼察靖望着李落,急道:“大将军,拜火没有知会我们,先行攻城,我们也出兵么?”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急,等等看。” 呼察靖一愣,云无雁笑道:“怎么,呼察将军记挂城中的财宝美女么?” 呼察靖嘿嘿一笑道:“身外之物,还不看在我眼里,不过我军死伤不少,怎能白白便宜了拜火和回蒙。” 沈向东笑道:“得失不能只看一城之地,若想攻下朔夕,昨日李将军率军攻上城墙时,我军便有把握破开朔夕东门。” 呼察靖略作思量,明白过来,颇为叹服的看了三人一眼道:“末将明白了。”说完一顿道:“那末将传令营中将士准备,倘若城破,我军也攻下朔夕东城。” 李落点了点头,呼察靖领命而去。 云无雁望着呼察靖的背影赞道:“大甘上下俱传呼察大将军有勇无谋,可真是瞎了眼,纵观军中诸将,也没有多少人能如呼察将军这般智勇双全的。” 沈向东抚须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两人相视而笑,只余李落一人神游物外。 拜火攻城之后不久,回蒙也尽起大军攻城,大甘最后出兵,并没有如前几日般倾力强攻,似是在等着拜火或是回蒙先行攻破朔夕。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破了。” 军中几将抬头望去,城墙之上,果然一阵大乱,西戎将士哭喊声绕作一团,云无雁叹了一口气道:“西戎依靠两万残军,竟然能力敌三十余万大军七日有余,就我大甘诸部死伤者都已过西戎守城将士全军之数,这城啊,果然还是最难攻的。”说完看了李落一眼,微一沉吟,低声说道:“听闻前日紮别擒来祖山上不少人,在城前逼西戎打开城门。” 李落黯然道:“我已知道,云将军不必忌讳,迟将军告诉我了,长宁姑娘不在其中。” 云无雁一怔,没有说话。沈向东接道:“紮别做出这等令西戎族人深恶痛绝的事,日后怕是会后悔。” 李落双眉一展道:“是谁先破城的?” 身旁一将道:“回大将军,是回蒙。” “这么巧?”云无雁讶声说道。 李落淡漠一笑道:“我们也走吧,北城既破,想必东城不会长久,去看看赫连将军和武塔有没有攻下来。” 几将朝朔夕东门奔去,见不等走到近前,呼察靖纵马疾驰而至,道:“大将军,城门已破,西戎残军四散而逃,回蒙已纵兵入城。”(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朔夕城破 李落压下心中烦闷,朗声说道:“好,入城。△¢頂點小說,” 大军入城,李落守诺,领呼察靖,赫连城弦,武塔三将,率军中将士一万,守朔夕东门,命沈向东,云无雁和迟立驻守在外,并未派将士入朔夕内城。 回蒙最先破开朔夕城门,紮别麾下将士如饿狼般扑入城内,四处烧杀抢掠。 朔夕这座百年雄城,却似哭泣一般,任人蹂躏践踏。 拜火也不甘示弱,虽说稍稍晚了些,但也纵兵强抢钱财女子,紮别大怒,兴兵与穆宗理论,穆宗也不甘示弱,言道是自己先破城,两军屡起冲突,死伤数千,只有李落淡而观之。 不过朔夕城中藏物极丰,紮别也不欲错失良机,兼之李落雄兵虎视眈眈,若再起波澜,恐生变数,便强压下心中怒气,与穆宗谈和,两军各自抢夺,不过军中将士私下少不了摩擦,三日下来,死伤者也有数百之众。 李落并未率兵入内城,但回蒙和拜火大军都有顾忌,抢掠之时避开东城之地,朔夕残众见状,俱都涌向城东处。不少乱民走投无路,跑至李落军前求助,李落也不阻拦,但有所求,便许西戎族民出城,传令云无雁将这些人围至一处,看管起来,麾下将士,秋毫无犯。 朔夕城民虽不知李落会如何处置,但总好过惨死在回蒙和拜火将士刀下,三日下来,城外竟聚集了数万难民。 三日之后,李落率兵入城,紮别和穆宗急忙收拢将士,应对李落。 连着几日,回蒙与拜火已见交恶,待李落率部入城。都暗自忐忑,不过这三日中两军大肆搜刮,盆钵皆丰,两军主帅虽传令军中将士归营。但仍有不少士卒抢红了眼,还在城中四处劫掠,便是两将麾下将士也都意犹未尽的望着朔夕之南的皇宫院落。 朔夕虽破。但西戎残军据守皇城,尚余几处没有被回蒙和拜火攻占。入城之后,两军将士心思大多放在抢掠财物上,谁也不愿耗费时日,攻占朔夕皇城,都知晓皇城之中的钱财美女定是朔夕最丰之处,但城中的便已足够,若是强攻,两军皆忧心会否被他人算计。如此耽搁,倒让羯罗苟活了下来。 李落率军行至内城,回蒙和拜火两军严阵以待,李落率部不过万余,但紮别和穆宗都不敢小视,此次大甘军力之盛,与以往大是不同,强如羌行之。也只能饮恨收场。 紮别和穆宗谨慎望着李落,紮别看着李落一脸镇静。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不安。 还不等李落出言,突然从道旁不知何处冲出数人,跪倒在地,高呼大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封血书,呈给李落。原来是朔夕城中的刀下游魂,集城中残民请愿,归降李落。 李落接过血书,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紮别和穆宗两将。 紮别怒道:“李落,你这是何意?” 李落淡淡回道:“朔夕城民请愿,愿归降我大甘。” 紮别恼羞成怒,握紧手中兵刃,一语不合,便要传下战令,还不忘回头看了穆宗一眼,若合两军将士,倒有把握围歼李落。 穆宗脸色数变,突然大笑出声道:“李将军真是信人,守城三日,没有派一兵一卒入城,本帅佩服。” 紮别疾言怒色道:“穆将军,你……” 穆宗大声说道:“李将军千金一诺,这等人物本帅还想深交,他日李将军有机会前来拜火,请一定知会本帅一声,本帅要和你大喝三天,不醉不归。” 紮别脸色大变,寒声说道:“穆将军,难道你要放弃朔夕城?” 穆宗呵呵一笑道:“紮将军言重啦,朔夕本就不是我拜火的,何来放弃之说,再说本帅想交李将军这个朋友,既然现在朔夕归降李将军,本帅带着儿郎们待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那个不什么不什么的。”说完又是一阵仰天大笑。 紮别脸色青白不定,气的说不出话来。穆宗只做没有看见,抱拳一礼道:“李将军既然已经入城,本帅也该走了,兵甲在身,这次不能和李将军共谋一醉了,只愿他日你我重逢之时。” 李落回了一礼,微微笑道:“谢过穆将军,今日之情,李落铭记在心。” 穆宗摆摆手,调转马头,狂笑着离城而去。 秋风一起,紮别只觉得身上一冷,看着一脸淡然的李落,心中愈加发寒,涩声说道:“李将军,你想怎样?” 李落望着紮别,静静说道:“放心,李落有言在先,你我尚属盟友,今日李落不会做违誓之事,今日之后,自有天定。” 紮别怒火冲天,但也无可奈何,倘若穆宗真与李落联手,恐怕朔夕城外下一具尸体便是回蒙将士。 李落漠然说道:“紮将军,这三天,你恐怕只看到了朔夕城中的钱财,忘了朔夕之外。” 紮别心中一凉,大喝一声道:“全军退出朔夕,违令者,斩。”说完急急率军退出城外,入营之后,疾驰向北而去。 众将移步,在城头看着远去的回蒙大军,相视一望,大笑起来,紮别匆忙撤军,一来恐李落与穆宗设谋算计,尚且还要和拜火争平沙川诸地,万般不愿,却只能将朔夕留给李落。 沈向东抚须笑道:“云将军唱了一出好戏啊。” 云无雁付诸一笑道:“紮别只知道纵兵劫掠,不知道这三天我军早已和拜火达成密议,若不是想留他一条狗命,朔夕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沈向东接道:“现今之时,拜火最大的敌人便是回蒙,我大甘与他还有数国相隔,如此两利之事,拜火不可能不与我大甘结盟,以后在平沙川说不得我们还要帮上拜火一帮。” 云无雁正颜回道:“帮多帮少,这还要请大将军定夺。”说完几将开怀大笑,声音飘荡在朔夕上空。 大军入城,云无雁传李落将令,一如鹰愁峡般,不可惊扰百姓,并命人扑灭城中火势,将城外难民带入城中。西戎族民见还能再回家中,几疑梦中,不少人痛哭出声,对李落诸人感恩戴德。(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再遇故人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李落心生愧疚,望着这些跪倒行礼的西戎族民,心中刺痛,殊不知这场变故的始作俑者便是众人眼前的大甘来将。 呼察靖和迟立对望一眼,驱散朔夕族民,房屋尚存者令他们各自归家,无处容身的西戎族人,暂到城中诸如客栈或是亲朋好友处借宿,待城中安定下来,再行修葺居所。 各营将士或是戍守,或是安定流民,朔夕城中渐渐平稳下来,井然有序,西戎族民终是放下心来,拖儿带女各自离去。 有不少人在人群之中高声呼喊亲人名字,有些找到的,免不了相拥哭泣,但这劫后余生的些微喜气被更多的悲伤冲散,不少人在残砖片瓦中找到亲人尸首,痛哭垂泪,还有很多家中亲人已不见了踪影。 李落和迟立,楚影儿缓步走在残城之中,不必细加分辨,也听得出来是父母呼唤女儿,幼子找寻母亲,只不过但凡伤心之人,都不敢大声哭喊,只是压低了声音抽噎,在大甘将士手中森寒的刀剑之下,分显残弱。楚影儿杀气愈加浓烈,寒声说道:“该杀!” 迟立看了楚影儿一眼,嘴唇微动,没有接言。云无雁和呼察靖再传军令,命大甘将士入城之后,不可骚扰城中百姓,违令者,军法论处。 大甘将士尽领军令,未见欺辱西戎百姓之事,李落看罢,心中稍稍好受了些。 见城中乱势将定。各处城门都有大甘将士驻守,李落微带悲怆的看了西戎皇宫一眼,率同麾下几将缓缓向朔夕之南走去。到了近前,众人抬头望去,皇宫苍凉犹胜城中,回蒙和拜火大军一时不易攻下。便四处纵火,西戎值此大变,无人救火,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半数竟已在浓烟之中。 宫门处被大甘将士把守,众人入宫,虽说宫中各处都已是疮痍满目,但也看得出当日的金碧辉煌。 正中大殿,尽被烟火笼罩。风过烟散,可瞧见腾≌≌,龙飞凤,气派非常。两侧宫殿鳞次栉比,绵延数百丈,远些的尚还完整,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众人信步探去,间或一瞥。还可看到浮萍满地的黄叶流水,虽比不上大甘皇城的飞檐斗拱。但也是少有的佳地。 西戎数代君主,在这朔夕皇宫之中,怕是耗费了不少的心力。 见李落诸将入宫而来,侥幸未死的西戎宫人,俱都伏在道旁,抖若筛糠。犹是女子,更是心惊,缩成一团。 呼察靖飞马奔来,道:“大将军,殿中仍有两处之地。西戎残军宁死不降,赫连将军派军围了起来,请大将军定夺。” 跪倒在地的西戎众人听到来将唤大将军,抬起头偷偷看了过去,却见李落正自望着众人,忙不倏的又低下头,伏身更低。 李落哦了一声,道:“一处该是羯罗,另一处是皇宫库府么?” “不是,好像是一群人护着西戎的一个王爷。” “王爷?”李落一愣,道:“过去看看。” “末将遵令。”呼察靖带路先行一步,李落几人跟了过去,此处在正殿以东,一座小些的殿堂被赫连城弦率兵团团围住。 赫连城弦未看到李落几人,正自大声喝骂,麾下几将急扑而出,刚抢上宫墙,宫内跃出一人,身着儒衣,手中长剑绽出数朵剑花,将大甘几将迫退,但下手极有分寸,并未伤得一人。 云无雁惊咦了一声道:“好剑法。” 赫连城弦怒气冲冠,大喝道:“放箭,给我射下来。” 大甘将士弯弓搭箭,向宫墙上的儒衣男子射了过去,李落眼眉一挑,猛地闪了出去,后发先至,追上箭矢,疚疯吞吐,将弓箭扫开。赫连城弦一惊,大喝道:“什么……哎,大将军?” 李落倒持疚疯,稳稳立在宫墙之上,似有些惊讶的看着儒衣男子。呼察靖也是一呆,道:“怎么是他?” 云无雁讶声问道:“呼察将军认得此人?” 呼察靖点了点头道:“认得,年初之时和大将军在去朔夕的路上碰到的,算是熟人,怎么他会在这里?” 李落惊色一闪而过,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散乱的男子,缓缓说道:“徐少侠,是你?” 男子微微一愣,不过未见多少惊诧,和颜笑道:“大将军,别来无恙。”却是李落六人当日在三岔口遇见的蜂后帐下徐残歌,虽在重兵围困之中,雍容洒脱,风采依昔。 李落看了一眼身侧宫殿,轻轻一笑道:“你们都在?” 徐残歌一笑道:“都在,不过少了滕峰。” 李落微皱眉头道:“滕护卫去哪里了?” 徐残歌苍然叹道:“死了,就在昨日,死在回蒙将士手中。” 李落默然无语,徐残歌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滕峰先走一步,今日若不是遇到大将军,恐怕残歌也要随滕峰一行了。” 李落面容平静,望着微露狂傲的徐残歌,问道:“殿中还有何人?你们为何不降?”不等徐残歌回言,转身淡淡说道:“赫连将军,收刃。”说完展颜一笑道:“烦请徐少侠通报一声,长青求见。” 徐残歌一怔,大笑出声,道:“好,还请吴公子稍候片刻。”说完翻身跃进宫墙之中。 李落飘然而下,立在殿门处,军中几将急忙赶到李落身前,赫连城弦略有些不解的问道:“大将军,这是些什么人?” 李落微微一笑道:“以前结识的故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赫连城弦哦了一声,好奇的望着眼前殿门处,徐残歌屡次拒敌,剑术精绝,但并未伤大甘将士一人,赫连城弦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若不是久攻不下,惹得心头火气,倒也不愿伤了徐残歌性命,不过要是李落几人再来的晚些,恐怕就难两说了。 云无雁举目微微一扫,见沈向东和呼察靖两人已无敌意,便知此事已定,放下心来,望向殿门处,猜测是何人物。 众人稍等了片刻,殿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几人,当先一人,竟是一女子。似柔云蔽月,又似清风扶柳,婷婷袅袅,一脸笑意,不见半分局促,香唇微吐道:“大将军,你骗得奴家好苦。”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uw </br>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个大官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众将一愣,赫连城弦更是按捺不住,看看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子,又看看李落,心念急转,竟然开始揣摩起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李落微微一笑道:“李落确有得罪,还望蜂后莫怪。” 蜂后抿嘴一笑,盈盈一礼道:“奴家青桑,见过大将军。” 身后一人,长笑出声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大甘李落,苍洱潜龙,牧州呼察靖,还有这位姑娘也在,只是不见两位小兄弟。”说话者是一老者,正是祝行帆。 话音刚落,军中将士已怒喝出声,手扶刀柄。沈向东上前一步道:“祝老一向可好。” “好好,”祝行帆口中说好,却连连摇头,道:“好是好,不过想起当日相聚,老夫几人还自吹嘘,如今想起来,真是无地自容,让几位看我等笑话了。” 沈向东正颜一礼道:“祝老言重,当日出于无奈,并非有意隐瞒,再说对几位的佩服之心,沈某却无虚言。” 祝行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军中几将实不知此老何意,但见李落和沈向东与之相熟,便挥手令将士稍安勿躁。 呼察靖瞧了瞧,道:“你们守着这座宫殿做什么?难道里面有宝贝?” 李落淡淡问道:“谁在里面?” 青桑神色不变,柔声应道:“西戎贤王羯可天。”顿了顿,接道:“还有羯罗幼子羯涅槃。” 诸将恍然大悟,怪不得众人拼死守护,原来是西戎的两个王爷在宫殿之中,不过诸将多有些不以为然,鹰愁峡一战,羯可天素有贤王之名,却连李落的面也没有见上一见,便仓皇逃回朔夕。若只是为了此人,倒有些兴师动众了。 李落看了青桑一眼,沉声问道:“你和羯可天?” 青桑婉然一笑道:“大将军莫要乱猜,奴家清清白白。可没曾入过宫门。” “哦,那你何故如此?” 青桑叹了一口气道:“奴家身受贤王大恩,无以为报,恰逢乱世,怎能一走了之。总要护他周全才好。” 李落微一沉吟,扬声说道:“请贤王出殿一会。” 殿门之后,寂静无声,良久也不见有人现身。呼察靖颇为不忿,喝道:“羯可天,出来,亏你还是西戎王爷,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青桑玉容转冷,娇叱道:“呼察将军,奴家敬你是大甘豪杰。怎可如此出言无状?” 诸将一愣,云无雁讶声说道:“你这女子,看着娇弱,豪气倒是不让须眉。” 青桑一语不发,往后退了几步,徐残歌和祝行帆微微一叹,但也护在青桑身侧。李落叹息一声,和声说道:“青姑娘要和羯可天共进退?” 青桑燕语莺声,其意却绝,点了点头道:“青桑虽是女子。但也不会做出弃诺之事。” 李落萧索说道:“如此也好,赫连将军。” “末将在。” “护住此殿,派人送些清水膳食。” “末将遵令。” 李落又看了青桑一眼,缓声说道:“既然青姑娘意绝。请暂回殿中,李落尚有他事,容后再聚。” 说完不再理会蜂后诸人,翻身上马,正欲离去,突然远处一行人急奔而来。远远一将闷声喊道:“大将军,俺来了。”众将望去,却是武塔从远处率步兵营将士赶了过来,肋下还夹着一人。武塔走到李落身前,单手将铁棍猛力插到地上,就听一声闷响,石板炸裂,铁棍无锋,但竟深刺入地几近半尺,诸将一阵咋舌,武塔勇力之盛,实属军中之最。 武塔将肋下之人双手一扶,晃了晃,只是此人被武塔拿捏的昏昏沉沉,半响也没有动静,众将以为只是一具死尸,武塔眉头大皱,顺手惯在地上,来人闷哼一声,武塔嘿嘿笑道:“还以为你死了呢,怎么半天也不吭一声。”说完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又看看被诸军将士围困的偏殿,望着赫连城弦咧嘴一笑道:“你还没有攻进去啊。” 赫连城弦脸色一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看武塔。 李落微微伏了伏身,端详了地上来人片刻,疑惑问道:“武塔,这是谁?” 武塔低头看了看,憨憨一笑道:“俺也不知道,好像是个大官,俺带着兄弟们杀进去,占了那个大房子,看西戎的人都护着他,俺顺手就把他拿过来了。” 众将莞尔,武塔勇猛,憨直忠厚,这西戎兵将护卫之人想必身份不低,但在武塔看来,不过如一物般幸手取来。李落抬头看了武塔一眼,身上伤痕累累,方才一战,恐怕不易。 迟立走了过去,抓起来人衣襟,提了起来,李落心中一动,来人面如死灰,了无生气,却又几分眼熟,就听青桑掩口惊呼道:“大王。” “大王?”呼察靖一愣,醒过神来,问道:“羯罗?” 蜂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身侧几人,俱是一脸震惊,反观大甘诸将,倒是不以为意,赫连城弦也转过头来,似是不相信的问道:“这人是羯罗?” 大甘诸将面面相觑,只是谁也不曾见过羯罗,不知道这西戎国君生的何等模样,不过李落倒信了几分,相貌与当日一瞥的羯可天颇有相似之处,便算不是羯罗,也当是西戎皇室中人。 李落直起身来,缓缓说道:“武塔,战事如何?” 武塔已退到一边,身旁步兵营几将正帮着武塔包扎伤口,闻言一礼道:“大将军,这帮小子手底下不弱,营里死伤了不少兄弟,俺冲了进去,弟兄们把他们都放到了,里面还有不少娘们,哭哭啼啼的,听着心烦,叫弟兄们看着,俺先逃出来了。” 诸将听罢,笑了起来,武塔不惧千军万马,倒让一群妇道人家的哭声逼得如此狼狈。李落颇为落寂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突听青桑身后的殿门处传来一个稚嫩的哭声:“父王。” 迟立扶着的中年人浑身一颤,勉强转过头,看了哭喊出声的男童一眼,嘴唇微动,似要说话,却没有说出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倒数十声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男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扑倒男子怀中,哭了起来,大甘众将没有阻拦,皆都暗叹一声,迟立缓缓将男子放倒在地上,退了几步,立在一旁。 男童不住的抽搐哭泣,男子抬起手,轻抚了几下男童后背,李落几人认出,眼前幼子正是当日在西戎兵器铺前为外族兄弟解围之人,西戎族人唤作羯哲的少年。 少顷,男子回过气来,缓缓起身,男童紧紧倚在身边,男子宠爱的拂了一下幼子发髻,抬头看着马上端坐的李落,涩声道:“没想到会这样见到你们。” 李落下马,走进了几步,道:“你是羯罗?” 男子哈哈大笑,悲苦之意经久不去,男童似是受惊,抓着男子的手轻轻摇了摇,良久男子止住笑声,喘着气道:“不错,我是羯罗。” 李落看着眼前这枭雄迟暮的西戎国君,心中恻隐,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静静的站在羯罗身前。 羯罗脸上一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身形不住颤抖,仿佛随时便将倒下,如此雄才大略之人,被武塔这般相待,虽无外伤,但此时只怕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苟延残喘。 李落脸色平平静静,缓声说道:“沙场之事,胜负难料,如今朔夕尽入我大甘之手,你可愿降?” “降?”羯罗须发怒张,微一挺背脊,枭雄霸气呼之欲出,却瞬又隐去,自嘲道:“如今降与不降又能怎样?可叹我羯罗一世英雄,到头来便是归降也要求人,哈哈。老天对我怎会如此不公。”说完狂笑起来,眼中泪水闪现,只是不曾流下来,喉中梗塞。笑声戛然而止,大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鲜血猛喷了出来,溅了一声。就连身旁男童脸上也沾了不少血迹,男童大哭,喊道:“父王,父王,你怎么了?王叔,你快来啊。” 李落几将静静的看着,谁也不曾上前,西戎大甘经年交战,若是大甘战败,羯罗怕是不会如李落这般心软。 羯罗身躯摇摇欲倒。男童勉力支撑,脸上一片血红之色。 李落微微一动,却又止住身形,青桑突然从一旁走了过来,扶着羯罗,扬起俏脸,双眸一眨不瞬的看着李落,徐残歌轻声呼唤,青桑置若罔闻,轻吐玉唇道:“心间事。说与他,早言两罢。” 李落萧索的看了青桑一眼,道:“早言两罢,好。西戎若降,我李落立誓,善待朔夕之民,留西戎皇室不杀。” 青桑微微欠身,道:“奴家谢过大将军。” 李落喝道:“羯可天,你若还躲在殿内。休怪我大甘无情,众将听令,十声之内,倘若殿中之人还不现身,大军强攻,死活不论。”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领命,雄豪之声冲天而起,震的青桑娇躯微颤,徐残歌和祝行帆见大甘将士如此威势,脸色阵阵发白,四目齐齐望着李落,似是才认识这天下闻名的大甘将军。 赫连城弦大声计数,数到五时,从殿中走出数人,中间一人,身着王袍,惶恐不安,比之羯罗更是不济,众将望去,正是羯可天,身后还跟着十余护卫,皆是一脸惧色。 羯可天走前几步,看了大甘诸将一眼,望着李落,深深一礼,颤声说道:“西戎羯可天,见过大将军。”显是被李落杀寒了胆,一脸惊惧神色。 李落静静的看了羯可天一眼,淡然说道:“是降是战?” 羯可天浑身轻抖,惶恐的看了李落一眼,转头扫了一眼身旁虎视眈眈的大甘诸将,涩声唤道:“王兄?” 羯城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去再看羯可天,枭雄已近末路。 羯可天躬了躬身,低声回道:“羯可天愿降。” “赫连将军。” “末将在。” “率军随西戎贤王入宫,传令西戎残众,归降大甘,若有执意相抗者,斩无赦。” “末将遵令。”赫连城弦大声领命,身侧两将上前几步,提过羯可天,西戎众侍卫俱都解下兵刃,垂头丧气的呆立当场,一语不发。 大甘将士簇拥着西戎贤王纵马入宫而去,传令归降之声遥遥飘了过来。 “云将军,迟将军。” “末将在。” “率军中将士扑灭大火,将朔夕宫中余众聚与一处看守。” “末将遵令。” 李落微微一顿,缓声说道:“青姑娘和西戎国君以礼相待,莫要为难他们。” 云无雁和迟立对望一眼,齐声领命。 李落没有回头,转过马身,向皇宫宫门处缓缓走了过去。青桑扶着羯城微移几步,坐倒在一处石阶上。幼子羯涅槃值此大变,伏在羯城怀中不住抽噎,青桑神伤不已,玉容凄惨,柔荑拂过一缕散开的秀发,抬头望着李落远去的背影,怔自出神。 大甘众将领命各自行事,沈向东向着蜂后众人微微一笑道:“诸位暂且休息片刻,李将军令下,军中不会留难,沈某还有他事,容后再聚。” 青桑福了一福,谢过沈向东,却没有说话。 徐残歌喃喃自语道:“一身战千里,一骑当万师。”祝行帆在一旁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无云无月,疏星弄寒芒。 李落独自站在朔夕皇城宫门前,眺望眼前朔夕大城内外,身侧大甘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火把忽明忽暗,映得李落的影子时近时远。突然李落和声说道:“青姑娘还没有歇息?” 李落身后轻轻的走出一人,人未至,一丝淡淡香气,已先飘到李落鼻尖,正是蜂后青桑。 青桑朱唇微吐,轻声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大将军怎么也没有睡?” 李落转过身来望着青桑,展颜一笑道:“许是年少时贪睡,从军以后,反倒更不易入睡。” 青桑掩嘴娇笑道:“大将军,你年岁不大吧,何来的年少时之说。” “哦,青姑娘不是说我老气横秋,像个老学究么?” 青桑脸色一红,娇嗔道:“哎,大将军,你……”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空气暧昧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李落微微一笑道:“自入西府,每日里都是刀光剑影,想睡却睡不踏实,习惯了出来看看。” 青桑似有些心疼的看了李落一眼,瞧着李落鬓间白发,清声说道:“大将军执掌三军将士,一言一行便是风起云涌,容不得差错,不过却苦了你了。”说到最后一句已如蚊吟一般,若不是李落内力深厚,几不可闻。 李落萧索一笑,淡然道:“谢过青姑娘挂念。” 两人沉默片刻,青桑狡黠一笑道:“大将军以前唤奴家夫人,怎么如今却唤起姑娘来了?” 李落哑然一笑,没想到青桑心思这般慎微,朗声道:“青姑娘不是以前也称我为公子么,现今怎么改口只叫我大将军了?” 青桑一拂秀发,轻声说道:“大将军言辞犀利,却也不让着青桑。” 李落一愣,苦笑无语。青桑莺舌百啭,缓缓接道:“大将军贵为大甘皇子,入得俗世,便是公子,纵横战场,尊为将军,归于朝堂,也是大甘皇室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像青桑,年幼时已在这红尘中求生,心百伤,身亦是残花败柳,哪里还当得上姑娘之称。” 李落静静的看着青桑,只觉得眼见的玉人似有无尽心事,所遇人中,却从未有如青桑一般的女子。李落沉声说道:“悲欢离合,生死得失,红尘之中本就难有满全之事,只不过人来人往,花开花谢,月还是月,星还是星,便是这朔夕城。若有一天化为尘土,也还是朔夕。” 青桑一怔,良久,嫣然一笑。秋波微转道:“奴家也要谢谢大将军苦口良心呢。”说完一顿,带些调皮的问道:“这么说来,青桑在大将军眼中尚算可近之人啦。” 李落笑道:“与青姑娘相识,是李落幸事,姑娘有胆有识。以女子之身,乱世求存,兼又生的如此美貌,值此一处,便已极难,更莫论青姑娘有情有义,若不然如徐少侠、祝先生这般豪杰也不会追随姑娘,倘若有一日,我与青姑娘为敌,李落也难生怨恨之心。” 青桑娇笑连连。珠圆玉润般回道:“青桑从不知大将军能这般哄女儿家开心,大将军啊,卓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佳人对大将军魂牵梦绕呢,不过青桑可不愿与大将军为敌,若不嫌弃奴家轻狂,能和大将军为友,青桑足慰平生。” 李落也不气恼,淡然说道:“青姑娘言重了,李落不过一介凡人。能与姑娘相交,我求之不得。” “当日奴家还曾让人在朔夕找过大将军,只不过大将军行踪不定,青桑难以得偿所愿。后来听闻城中传言。奴家几人都为大将军担忧,却不知原来早已在大将军谋算之中,待到狄州落草山一战传出,奴家才知公子竟是大甘九殿下,残歌还长吁短叹,引未能和大将军把酒言欢为憾事。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便又再见了。” 李落微微一笑,问道:“青姑娘怎会在朔夕逗留这么久?” 青桑苦笑一声道:“奴家也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不过自大将军离开朔夕,羯城便下令城中商旅不得擅自离城。奴家曾与大将军结伴同行,羯城多疑,数次审问奴家几人,若不是王爷从中斡旋,说不定还要被当做奸细关入大牢。” 李落微一错愕,没有接言。青桑轻轻笑道:“大将军不必多心,羯城生性本就多疑,当日朔夕之中有不少行商都被抓了起来,严加盘问,非是青桑一人。再过不久,西戎和大甘交战,狄州战事未息,奴家也不愿转道途经回蒙回錾两国,便耽搁下来了,不过幸亏有此耽搁,要不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大将军了。” 李落叹了一口气,两国交战,受苦最深的还是这些无辜百姓。李落虽不明青桑为何不愿借道北进,但见青桑似是不愿深谈,便不多问,微一沉吟,略有些赧然道:“李落尚有一事,还请青姑娘莫怪。” 青桑奇道:“什么?” “当日青姑娘赠与我的玉佩,出城之后,我便让沈先生毁去了。” 青桑惊呼了一声,眼中闪过遗憾之色,呢喃低语道:“毁了呀。”说完抬头望了李落一眼,抿嘴一笑道:“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当时当日,情势紧迫,奴家还要感激大将军庇护青桑之心。” 李落展颜笑道:“下次若我拜见青姑娘,想必也无需再持佩求见了吧。” “大将军说笑了,若得大将军到访,青桑欢喜还来不及呢。” 李落微微一笑,应了声好。沉默片刻,青桑悠悠说道:“今天,谢谢大将军了。” 李落微一错愕,淡然回道:“青姑娘客气了,我本意也不愿杀他们,只是借姑娘情义做台阶罢了。” 青桑轻轻摇摇头道:“奴家并非指此事。” “哦?那是何事?”李落诧异问道。 “大将军今时不同往日,军中众将以大将军马首是瞻,大将军自然不能轻易下得军令,万事都要以军中战事为重,青桑固然感念,不过,”青桑微微一顿,美目涟涟,朱唇轻吐道:“大将军今天为青桑动怒了,青桑很高兴。”说完脸色一红,垂下头摆弄衣角,不去看李落。 李落一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两人俱是不知如何接言,少顷,青桑微一跺脚,娇嗔道:“不说啦,奴家先回去了,大将军也早些休息。”说完似是逃避般疾步离去,只余下李落一人还自出神。 良久,李落长叹一声道:“楚姑娘,你来了。” 城边暗处走出一人,正是楚影儿。 李落微微苦笑,方才与青桑一席谈话想必都落入了楚影儿耳中。果然就听楚影儿冷冷说道:“我一直在。” 楚影儿自行军之始便暗中保护李落,几近寸步不离李落,李落心存感激,数次着楚影儿不必如此,只是楚影儿却仍是我行我素,并未有一刻松懈。 两人生死相依,李落原本以为两人当不会再有主从之感,岂料楚影儿伤愈之后便又如同往日一般,李落哭笑不得,也就随她去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魔门媚功 楚影儿走到李落身边,冷冷说道:“大将军,此女方才所言不尽不实,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察觉出什么了?” 楚影儿略作思索,抬头目不转睛的望着李落,一字一句道:“属下倒没觉出有什么破绽,只是似有些不同寻常,这女子言谈之中有些我琢磨不透的意味。” 李落嗯了一声道:“楚姑娘所觉不差。” 楚影儿眉头一皱道:“大将军,你看出来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魔门媚功。” “什么!”楚影儿双眸一寒,冷声说道:“她对大将军施魔门媚法?”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望着楚影儿,展颜一笑道:“不错,我师承所传,楚姑娘也有所耳闻,魔门秘法我大约也知道一些,此女功法虽说纯熟,但仍有迹可循,才被楚姑娘瞧出异常来。” 楚影儿冷冷哼了一声,寒声道:“不知死活,大将军,我去擒下她。” “哈哈,不用了。”李落忙摇摇头道,“青姑娘施展的魔门媚功不过只是让人对她有所好感罢了,并不是江湖中传言的那般十恶不赦。魔门源远流长,几近千年,门中良莠不齐,并非都是坏人,她一介女子,乱世求存,也是不易,只要不是别有用心,由她去吧。” 楚影儿看了李落一眼,垂下目光,没有再言。 李落淡然接道:“魔门媚功听闻传有三支,其中一支讲究随性而为,无欲无求,化天地万物归于无一,顺势而行,淡泊红尘争斗。青姑娘似是出此一脉,不过身入江湖,有了争斗,功法便达不到化境,到头来恐怕要自食其苦了。” 楚影儿应了一声。似还有些恨意道:“用这等手段不免让人齿冷。” “魔门秘法虽说被天下人传的神乎其技,但媚功一脉,若不是他人心有所乘之处,也难有作为。而且施术者还有反噬之危,哎,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在卓城王府之中。怎知道天下间还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 “雕虫小技。” “楚姑娘不要小看魔门媚功,若有防备,确属可有可无,但就怕以有心算无心,倘若祸起萧墙,为恶之烈,更甚贪官污吏。” 楚影儿吸了一口凉气,道:“大将军,你是指?” 李落微一点头道:“纵观历朝数代,国之将亡之时或多或少都有魔门身影。【ㄨ】确称得上变幻莫测,防不慎防。” “大将军,既是如此,怎还留这些人遗祸后世?” 李落萧索一笑道:“遗祸倒也不见得,百家争彩本是好事,除却一些伤天合的功法外,余下的实无善恶之分,只不过在用功法的人罢了,你我怎知便是我大甘先祖当年与残商决战天下时,没有用到这些手段?只不过时过境迁。总有些人要背负上祸国殃民的罪名,有些人甘心于此,有些人怕是情非得已。” 楚影儿一愣,道:“大将军思虑果然异于常人。” “哈哈。若我的想法说出去,恐怕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了。”李落微微一顿,接道:“魔门这一支,习功男女若想功法大成,须得保持处子之身。我才以姑娘相称,但愿她能守着她的心念。” 楚影儿疑问道:“大将军,若是如此,史书所载的那些女子怎能祸乱宫墙?” 李落眼中一痛,轻声道:“那便是魔门另一支了。” 楚影儿哦了一声,见李落似是不愿深谈,不再追问,两人随意闲聊了几句,楚影儿便催促李落早些安歇,李落心中一暖,点头应下,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朔夕,叹道:“万家缟素,却无灯火。” 楚影儿顺着李落目光所及,朔夕城内一片死寂,除了城中牧天狼军中巡查将士和城墙亮起的火把外,城中竟然没有多出来的亮色,就是有几缕微光,透过缝隙小心的撒到屋外,也被西域残风吹的若隐若现,飘飘摇摇。 夜里,朔夕下起了沥沥小雨。 清晨,雨罢,天气转寒。 西戎皇室残众一夜无眠。天色刚亮,羯可天便带着一行人求见李落,牧天狼将士见到羯可天诸人,俱是一副惊诧模样。羯可天低垂着头,一脸谦恭,不敢正视牧天狼将士,身后众人也都如羯可天一般,惶恐不安。 少顷,牧天狼中军侍卫回报,着羯可天随倪青倪白前去,所行众人也未留查,一并带入。 定北军中四卫如今也都身负军职,倪青战功颇著,封游击将军,朱智封归德郎将,倪白和钱义官至昭武校尉,虽受迟立和呼察冬蝉辖制,但身份特殊,直接听命与中军帐下。 倪青倪白两人带着羯可天一行,绕过正殿,向侧旁宫殿之间的空处走去,羯可天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将军,我们去哪里?” 倪青笑道:“你们不是要见大将军么?” “啊?”羯可天心头一跳,不知道倪青欲将众人如何,不过现今已沦为阶下之囚,也不敢多言,只好压下心中惊恐,跟着倪青两人疾步走去。倪青倪白相视而笑,微微摇头,没有再做解释。 转过墙角,眼前一亮,却是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倪青低声说道:“到了。” 羯可天打了一个激灵,抬头望去,眼前正是朔夕皇宫之中一处偏殿广场,往日里西戎皇族中人习武或是戏耍时会过来此处。 场中并无多少大甘将士,羯可天举目四望,广场右侧石阶处,约莫二十余人正围聚在一起,低头看着地上一物,不时有争论之声传出。 羯可天看了倪青一眼,正要出言询问,倪青摇摇手,示意稍等片刻。西戎随行之人悄悄望去,石阶上下竟都是大甘军中大将,不知在为何事争论,侧旁一人,却是李落,手中拿着一只干粮,边吃边自聚精会神的看着地上。 羯可天心头大震,一时呆在当场,直直的望着李落,李落似有所觉,转头一望,看到羯可天诸人,将干粮用一块白布包起来,收入怀中,起身遥遥说道:“可天王爷,你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宫中之人 众将止住争论,纷纷起身,看着羯可天一行,迟立将地上的物件收起来,却是一张地图。 倪青微微做了一个请势,领着羯可天众人走到李落近前。李落踏前几步,走到羯可天身前,和声问道:“王爷,清早来见,不知所为何事?” 羯可天急忙跪倒行礼道:“大将军,西戎已是大甘属国,还请直呼可天名字,可天万万当不起王爷称呼。”身后皇族中人亦跪倒拜礼,高呼大将军。 李落扶起羯可天,示意众人起身,和颜道:“王爷不必如此,西戎仍在,不论今后如何,你还是西戎贤王,朔夕大乱,王爷更该担当起来,与城中军民共度难关。” 羯可天一呆,似有些颇不明所以,李落一笑道:“你我沙场相争,有胜有败,但西戎百姓却是无辜,还望王爷体恤朔夕城民,李落多言,既然你我已属盟国,以后还请王爷莫要轻言战事,若不然你我只能再战沙场了。” 羯可天一震,急急接道:“不会,不会,可天谨记大将军今日之言,我西戎今后绝不和大甘再起战事,愿同贵国接百年之好。” 李落哈哈一笑道:“以后的事你我都难预料,不过倘若真有这一天,李落别无所求,只愿王爷三思而行。” 羯可天微微有些狐疑,不过还是恭敬应下,身后西戎众人也不知李落话中何意,只以为李落是试探羯可天归降之心。李落看罢,一笑置之,望着羯可天道:“王爷,此次来见,不知有什么事?” “大将军,朔夕山野之地,不比大甘天府之国,可天生恐怠慢大将军和诸位将军,昨夜与族中长辈商议。西戎身受大将军厚恩,无以为报,今日特遣族中子女前来侍奉诸位将军,略表心意。还请大将军莫要怪罪。” 李落暗叹一口气,方才望见西戎众人,李落便知所为何事,除羯可天外,只有三两长者随行而来。余下数十人尽是女眷,容姿姣好,身着薄缕。 昨夜秋雨刚落,天气渐寒,李落几人身负武功,不觉得如何,这些女子寒气侵体,却都微微有些发抖,只是不知是秋意多些,还是惊惧多些。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将。众人一时百感交集,心绪复杂难明,李落轻轻笑道:“王爷,我等行伍之人,从军在外,没有那么娇贵,也不惯有人侍奉,王爷好意心领了,若没有别的事,还请诸位回去歇息吧。” 羯可天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身后一年长者微微上前一步,深深一礼道:“大将军,这是王上的一片心意。没有别的意思,朔夕地处边陲,不能和大甘相提并论,不过这些都是我朔夕宫中最是善解人意的侍女,要是大将军不嫌粗鄙,还望笑纳。” “侍女?”李落扫了一眼。淡然回道:“如此仪态,若只是侍女,你朔夕宫中果然是人间仙境。” 长者又再一礼道:“大将军明察秋毫,有几人是宫中之人,这样才能配得上大将军尊贵身份。” 眼前众人,在朔夕宫中不乏身份尊贵之人,数日之前大多也是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之属,如今却与当日城中行市所见一般,在大甘将士面前瑟瑟发抖,惊恐不已,犹有几名女子在西戎长者说完之后苦苦忍住眼中泪水,一如无根残叶。 李落黯然无语,若有一日卓城城破,敛玉,自己敬重的兰妃,再或是那株海棠树下的孤单身影会否也落得这般下场。 李落怅然,良久也没有应声,西戎众人也不知李落在想什么,静悄悄的呆立当场。羯可天和方才出言的长者对视一眼,长者面显忧色,羯可天更是忐忑不安。 云无雁低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回过神来,略有些倦意道:“都回去吧。” “这?”羯可天一脸难色道。 “还有事?”李落漠然望着羯可天问道。 羯可天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只见李落双眼清清冷冷,瞧不出半点心思,羯可天周身一寒,心中狂跳不已,猛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回道:“大将军,王兄命可天连夜备了些贡品,一定请大将军收下,转交大甘圣上,以示西戎臣服之心。” 李落哦了一声,云无雁低声传音道:“大将军,这里人多眼杂,传回卓城对大将军不利。” 李落微一沉吟,缓声说道:“入殿。”说完转身向侧殿走去,微微一顿,道:“你们都进来。” 这一处偏殿尚且完好,幸免于战火波及,李落入殿之后也未就坐,站在殿中,沈向东和云无雁几将分列左右站定,看着羯可天和西戎皇室众人。 羯可天不待李落出言,便躬身行礼道:“大将军,西戎上下都愿归降大甘,绝无二心,每年年关之前送上贡品……”说完微微一顿,惴惴不安的看了李落一眼,道:“贡品礼单早先已派人交给大将军,不知道大将军有无收到?可否满意?”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略略沉吟,道:“见到了,只是……” 羯可天见李落踌躇,以为嫌弃贡品之数,急急接道:“大将军,若是少了,可天还可再加上一些。” 李落惊疑的看着羯可天,讶声说道:“少?贡品之丰,就是天南诸地也相形见绌,不过如今西戎战事刚罢,你们能拿的出来这么多财物么?” 羯可天一滞,微显颓然道:“可天谢过大将军挂怀,只要能让贵国圣上相信我西戎归降之意,就是吃糠咽菜也要凑齐贡品,请大将军放心。” 李落长叹一口气道:“好了,不必多言。”说完和沈向东与云无雁低声私语几句,西戎众人惶恐不安的看着李落几人,现今境地,就是将当日礼单上的贡品凑足,都已万难,倘若真要再加,恐怕就不止是要吃糠咽菜了。 李落转头望着羯可天,缓声说道:“王爷。” “臣在。”羯可天慌忙径自称臣道。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钱财贡品 “朔夕如今量力而行,礼单之上的贡品可拿出多少?” “能拿出,能拿出。”羯可天连连接道,转头叫道:“殿伊,将贡品拿过来让大将军过目。” “是。”羯可天身后一人应了一声,向李落一礼,疾步向外走去,大甘诸将略一诧异,没料到一夜之间,西戎皇室竟然能备齐贡品,诸将面面相觑,这西戎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李落微微示意,倪青朱智两人跟了出去,少顷,大甘将士抬着几口大箱进殿,看着吃力模样,分量不轻。 将士将箱子放下,抱拳一礼,退出殿外,方才出殿的西戎殿伊快步走到箱子前,将箱盖一一打开,李落扫过,不多不少,正好十箱,已被西戎皇室连夜准备妥当,放在殿外。 箱盖刚一打开,阵阵珠光宝气迸射而出,映得大甘诸将一阵色变,比之当日羌摩所带成色更佳。诸将齐齐吸了一口凉气,相顾骇然。李落上前几步,看着箱中财物,羯可天在一旁恭声说道:“大将军,可还入眼?” 李落探手从箱中取出一物,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是一个玉镯,做工材质俱佳。羯可天和西戎殿伊对望一眼,羯可天小声说道:“大将军,要是喜欢就请留着,可天再命人补上。” 李落看了羯可天一眼,没有出声,走到一名西戎皇族女子身前,将手中玉镯微微一伸,道:“这是你的?” 女子一惊,慌忙跪倒,颤声回道:“大将军,不是的。” 李落黯然一笑,方才拿出玉镯之时,这女子微微拂了一下手腕,却没有逃过李落的冰心诀,显是这女子常带之物。李落微微弯下身,将玉镯放入女子手中。没有说话,转身回到羯可天身前道:“朔夕先后被拜火回蒙侵袭,便算不是十室九空,但如今也是一片残垣断瓦。你们将钱财都充作贡品,城中百姓和你们如何过活?天已入秋,经年大战,粮食恐怕也没有积存多少吧?” 羯可天嘴唇抽搐,一时也不知该是如何应答。若在城破前拿出这些贡品,倒还有几分余力,今时今日,却已是捉襟见肘,但若是不补足贡品,又不知李落会怎样处置西戎皇族中人,至于城中百姓,羯城和羯可天都已经顾及不得了。 李落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微微颔首,李落淡然说道:“入朝钱财贡品。三年之内,减去三成。” “这,这…….”羯可天乍闻李落之言,险些喜极而泣,愣在殿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贡品之中需增补两物。” “请大将军示下。”西戎殿伊见羯可天心绪还自不稳,恐惹恼李落,忙接言道。 “三年之内,每年向大甘进贡上等战马五千匹,武器五千把。三年之后,增为两万。” 西戎众人皆是一愣,一时不明白李落为何不要钱财,三成贡品换下五千战马。五千兵刃,绰绰有余,便是三年之后的两万战马和两万兵刃也用不了这些财物,不过当值此时,却不下于济西戎之困,羯可天诸人不及细想李落言中之意。齐齐大礼称谢,不少女子都哭了出来,便是羯可天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李落恻然,毁人家园,取人财物,不过是要的少些,却犹如慈悲神佛,受这番大礼。 李落侧过身子,不受西戎众人礼拜。少顷,待众人稍稍平息下来,温言道:“先前你们遣来的使者已带来四成贡品,今年再补齐三成就好,若有余留,好好照料西戎族人吧。” “啊,羌摩已经送到了,怎么会这么晚?”羯可天呆呆说道。 西戎殿伊急急干咳一声,止住羯可天追问,拜首谢恩道:“西戎上下谢过大将军恩泽,从今日起,朔夕城中供奉圣上和大将军尊位,朔夕一日不落,香火一日不断。” 李落心中一阵发苦,烦闷欲吐,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下去吧,宫中女子都回去,莫要再送来。” “谢大将军。”一众女子喜出望外,放下心中大石,尽都破涕而笑,一幅劫后余生的喜气。 西戎众人拜谢李落,陆续起身,脸上惊惧之意淡了些许,多了几分活意,羯可天见李落不欲多言,正要带众人离殿,李落突然出声道:“你们王上病了?” 羯可天一惊,朔夕皇城之中些微小事都已落到李落眼中,急忙回道:“是,昨夜病倒了,今晨已下不了床,特命可天前来。” “嗯,好好调养,五日之后,请王上一见,商议战后事宜。” “可天领命。”说完带着西戎众人退出了侧殿。 等到西戎诸人离开侧殿,云无雁叹了口气道:“以前在梦中时时想着能有朝一日踏马朔夕,今天在这里了,反倒高兴不起来。” 沈向东抚须笑道:“知何为战,为何战,一战将定,以前侯爷总说战场之上可胜可败,唯心不乱,胜不骄败不馁,以常心度之,云将军看来也知其中三味。”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沈先生过誉了,无雁还差得远。” “侯爷?听着怪怪的。不过说起来沈先生也是侯爷了。”李落展颜一笑道。 “侯爷,这名字不错,不过没有大将军气派,末将还是叫大将军吧。”呼察靖怪笑道。 殿中几将齐声笑了起来。李落虽有笑意,但却难掩眉宇间的消愁,长声道:“但愿羯城能明白。” 沈向东和云无雁对望一眼,云无雁道:“羯城应该能明白大将军此举涵义,西戎若想自立,依靠我大甘诸军,保的一时,也保不了一世,大将军如此冒朝中怪罪之险,给他们留下喘息之机,羯城枭雄半生,不会看不明白,如今只余此途,西戎才不至亡国,再休养生息些年月,或能勉力维持。” 沈向东接道:“西戎也不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西域战事百年来从未休止,平沙川还好些,再往西行,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小国兴起,又有多少亡族灭国。”(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一介女子 “这西戎要是死灰复燃,又是我们大甘的心腹之患。”迟立一脸忧色道。 “不错,不过西戎此战元气大伤,想要缓过气来,最少也得十年光景,若还想东进,西戎还要先尽收平沙川,拜火和回蒙当不会轻易让西戎得逞,这又是数年时日啊。”云无雁沉声说道。 “二十年后,若我大甘还是如今一般,天意如此,我们也莫可奈何。”李落淡淡接道。 呼察靖嘿嘿笑道:“二十年?二十年够我们做好多事了,你说呢,城弦。” 赫连城弦看着呼察靖,抿嘴一笑,道:“呼察大哥到时该有三妻四妾了,不过看你这豪爽气概,恐怕养不起,天天要受气。” 众将捧腹大笑,呼察靖脸色一黑,喝道:“你这小子,我看你打光棍算了,嘴这么损,谁家姑娘会喜欢你。” 赫连城弦见呼察靖向自己走过来,急忙讨饶,笑道:“我么,不娶就不娶,要是能终老军中最好。” 李落笑着止住两人,道:“二十年后,若我们还在,到时找一处地方,一起牧马放羊,我还可以给呼察小靖讲讲当年我们纵横天下的事。” “大将军,怎么你也取笑我?”呼察靖不满道。 “说的是,也算老夫一个,可以教教小靖读书写字,不过就怕老夫活不到那个时候。”沈向东连连点头道。 “沈先生。”呼察靖气结,见石冲也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环目一扫,见武塔一脸苦思,急忙叫道:“你们看,就武塔实在,不取笑我,武塔,武塔,你说说……哎。你想什么呢?” 呼察靖连唤了武塔两声,武塔才醒过神来,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武塔一脸迷茫。愣声说道:“俺在算到时候俺要修多少房子。”说完掰着手指算道:“大将军两间,沈先生一间,云将军也要两间,石冲一间算了,城弦和迟立小哥估摸也要两间。呼察将军一间,两间,三间……” 石冲插言道:“等等,呼察靖这么多,我怎么只有一间?” 武塔茫然道:“他不是老婆多么,一间怎么够?” “噗。”殿中几人实在忍不住,尽都大笑起来。呼察靖一脸黑气,闷声道:“不说了,去巡营。”说完转身离殿,武塔拽过铁棍。跟着呼察靖走了出去,边走边问道:“慢点走,慢点走,你给说说,俺帮你修几间啊?” 呼察靖没有慢下来,反倒越走越快,转瞬间出了大殿,隐隐还能听到武塔独自一人的絮叨之声。殿中诸将俱都大笑不已,却没料到武塔会有这般言语。 朔夕渐稳,城中四处在大甘将士巡查之下。井然有序起来,城中残民在大甘士卒帮衬下将烧毁的屋舍稍作修葺,暂能栖身。 朔夕城内,除却城东好些外。城西城北几乎家家都有悲事,西戎残余皇族重臣也都忙着整点城中杂事,虽说忙乱,但有大甘诸军将士在,倒没有出什么事端。 李落这几日和倪青几人也在城中四处探视,间或和大甘将士一起清理城内残物。 城中留民见李落如此。都放下心来,一些不及出城的商旅见状,也都帮着朔夕城中相识人家,还有人拿出财物分给朔夕族人,不过多数都不愿久留,辗转请托,望大甘将士可准许出城。李落得知,也不留难,但有所请,便让他们自行离城,取道鹰愁峡还好些,若要前往陈河谷,生死祸福,李落便不得而知了。 如此几日之后,朔夕城中仅余西戎族人,他国之人几近一空。 一日,李落和倪青朱智几人刚从城西赶回,路过一处,聚了数百西戎族民,朱智看了一眼,道:“大将军,不少城中百姓无家可归,军中和西戎朝廷划出了多处屋舍,让他们暂时住下。” 李落嗯了一声,正欲离去,倪青突然低声唤道:“蜂后。” 李落拉住战马,转头望去,果见蜂后青桑正穿梭在人群之中,分发粮食,徐残歌和祝行帆也在。李落问道:“她没走?” “没有,和大将军相见之后,蜂后和她的商队就在城中留了下来,前些天蜂后还联络了数家商户,向城中民众散了些钱粮,帮了不少忙。” 楚影儿听罢,冷冷的哼了一声,自从知道青桑是魔门中人,竟还敢向李落暗施媚功,李落虽不在意,但楚影儿心中早已不喜,岂料青桑知机,自与李落夜谈之后,第二天便不顾羯可天挽留,执意搬到皇宫之外。 这几日楚影儿跟随李落四处忙碌,没有留意蜂后,今日一见,按捺不住心中怒意,冷冷的看着青桑。 朱智不知楚影儿心中所想,赞道:“这个蜂后,不简单。” 楚影儿转头看着朱智,寒声道:“怎么不简单?” 朱智一凛,微微侧开少许,回道:“朔夕大乱,她一介女子,竟然敢留在城中,还带人帮着西戎族民重建,这份胆量见识,在商旅之中实属罕见,待朔夕安定,蜂后的商旗恐怕无人能及。” 楚影儿看看青桑,冷声道:“心思狡诈。” 朱智挠挠头,不明白楚影儿为何有此评语,不过商机一如战机,稍纵即逝,蜂后能留在朔夕,也是看到朔夕值此大难,若能和西戎族民共度难关,今后在朔夕的声望,商旅之中将一时无二。 几人稍作停留,徐残歌看到李落几人,向正和西戎族民交谈的青桑低语几句,青桑抬起头,一脸惊喜,起身快步向李落走了过来,徐残歌和祝行帆也紧跟而出。 李落翻身下马,看着青桑身旁一个紧紧抓着青桑衣角的幼童,问道:“这是?” 青桑爱怜的看了幼童一眼,轻抚了扶幼童头顶,轻声说道:“前些天奴家在倒塌的房屋中找到的,父母都已不在了,也是命不该绝,屋顶塌下来,她竟然毫发无伤,只是饿的厉害,不停的哭,吃饱了就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认奴家了,这几天奴家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奴家见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若找不到亲人,打算收养下来。” “夫人真是好心肠啊。”倪青赞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白衣男子 青桑拂过几缕秀发,却不知手上沾上黑泥,将凝脂玉容惹上几丝痕迹,倪青嘿了一声,青桑望着倪青,微微一笑,兰芷轻吐,道:“说起心肠来,奴家怎比得上大将军,奴家留在朔夕,不过是有大将军在,才敢留下来,要不然奴家几人也早早走了。【ㄨ】” 朱智一怔,没想到蜂后竟然直言不讳,端详了蜂后几眼,暗自点头。李落望着青桑,如今已无锦衣华服,只穿了些寻常粗布衣物,但难掩天姿国色,李落和声道:“听闻青姑娘散尽钱财,朔夕城中要是多些青姑娘这样的人就好了。” “助人就是助己。”青桑霁颜回道,见李落打量自己的衣物,抿嘴轻笑道:“衣物也和离城的商旅换了钱粮啦。” 李落淡然一笑道:“青姑娘须得要你的风采相配,那些衣物反倒有些画蛇添足。” 青桑盈盈笑道:“大将军啊,奴家谢谢你了。” 楚影儿身形微微一动,李落哑然一笑,岔开问道:“青姑娘是要长居朔夕,还是打算离城?” 青桑美目连闪,秀眉轻蹙,道:“大将军有何打算?” 李落微微一笑,这青桑果然聪慧,也便不再遮掩,直言道:“再过几日,我们要返回鹰愁峡。” “哦?”青桑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 李落也不多做解释,拱手一礼,向徐残歌和祝行帆微微颔首,道:“诸位请自便,李落还要赶回营中,若有什么事,请知会一声。”说完便要上马离去。 “哎,大将军。”青桑唤道。 “怎么?”李落停了下来,转身问道。 青桑思量片刻,咬了咬朱唇,轻声细语道:“大将军,回军之时。可否让青桑同行?朔夕一战,商队护卫死伤过半,奴家忧心一路荆棘,恐节外生枝。” 李落看了看青桑。展颜道:“好,回军之时我让倪青过来找姑娘。”说完上马离去。 青桑三人站在路边,看着李落远去。祝行帆道:“夫人,方才之言有些孟浪了,换做他人。怕是会心中不喜,这少年将军虽说颇为看重夫人,但与我们并无深交,落入有心人眼中,夫人有借势之嫌啊。” 青桑轻轻一笑,道:“大将军明白的,奴家也没有隐瞒,没有不允,也是还我们一份情谊,青桑很想和大将军结为朋友。” 徐残歌接道:“大将军真会弃城?” “会的。大甘之敌在内不在外,他连拜火,拒回蒙,只是想在西戎诸地维持平衡而已,最终还是要回去卓城中的。” 祝行帆和徐残歌互望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叹息。 待得离蜂后远去,朱智率先出言道:“大将军,真要和蜂后一起离城?” 李落点了点头,倪青咂舌道:“真是看不出来,这个女子心机这般深沉。” 朱智笑道:“你也不想想。能以女子之身在西域闯出一番名号来,没有过人之处怎么可能,刚才说话时没有半分遮掩,嘿。厉害。” 李落突然出声道:“你们看到门口倚在柱边的男子了么?” 倪青和朱智低头思索,半响也没有忆起李落所说之人,楚影儿猛然接言道:“大将军是说坐在屋外,身穿白衣,带着斗笠的那个人?” “不错,我似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楚影儿微一沉吟。摇摇头道:“属下不记得了,大将军,他是何人?” 李落眉头微皱,随即展开道:“有几分熟悉,或许是我记错了,走吧。” 倪青一吐舌头,向朱智做了个鬼脸,朱智摇头苦笑,自己怎也及不上李落和楚影儿两人,事无巨细,入眼不忘。 五日后,朔夕皇宫。 羯城率众求见李落,同行尚有多日不见的羯烽火,见到李落诸将,羯城一脸淡漠,行朝拜之礼,待李落回礼之后,起身站在下首处,萧索无语。 大甘众将望去,不过几日,这西域枭雄竟已潦倒至此,脸色惨白,一片灰暗之意,虽站在殿下,却似感觉摇摇欲倒一般。 李落也无心思与羯城多言,朗声说道:“王上,大甘诸部三日后离城,今日与王上相见,李落想知道你们以后如何打算?” 西戎众人都是一惊,没料想李落竟然这么快就要弃朔夕而去,一时面面相觑,惊喜交加。 羯城缓缓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道:“西戎幸得大将军护佑,方能残喘,大将军又赦免了三成供奉,朔夕上下感念大将军厚恩,羯城作茧自缚,没有颜面再称王上,今日之后,西戎国君便是可天了。” “王上!?”西戎残众疾呼道。 羯城摆摆手,止住众人言语,喘了几口气,道:“大将军,西戎现今一片狼藉,拜火和回蒙虎视眈眈,蚕食平沙川诸地,大将军离城,朔夕能否守得下来也不得而知,还请大将军指点。” 沈向东饶有兴趣的看着羯城,便是枭雄末路,这羯城也不像眼前模样般浑噩,个中三味,恐怕已知晓明了。 李落淡然一笑,道:“王上不必忧虑,朔夕号称日落之城,数年之内,当无大碍。再者朔夕之外,还有数支贵国军队驻扎,虽兵败拜火回蒙,但也有数万之众,待我军离城之后,想必也会重回朔夕,守住朔夕,非是难事。” 羯城略作吃惊之色,良久黯然回道:“如此要谢过大将军,为西戎留下一战之力。” 李落见羯城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殿下众人也无人敢出言,随即长身而起,直言道:“西戎既已臣服大甘,便算我大甘盟友,我大甘诸军不会坐视不理,拜火与我有盟约,会在平沙川钳制回蒙,不过平沙川西北两地如今被两国所占,我不欲再起战事,朔夕以东之地就留给你们,我大甘也会一同守住此处,鹰愁峡一地增设商市,凡是西戎商旅,三年之内税赋减半。” “谢大将军恩典。”西戎殿中众人齐声回道。 “早先你们已派人送来一些贡品,余下三成三日内补齐,离城时我军一并带走,可有难处?”李落看着羯城问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退出朔夕 “贡品已经备齐,战马和武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比礼单少了三成,朝中会不会?”羯城小心问道。 “王上无需担忧,朝中自有我去说。” “大将军仁厚,西戎族民必将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羯城深深一礼,谢恩道。 李落索然无味的看着羯城作态,微微有些疲惫,打断西戎众人行礼,道:“还有两事。” “请大将军明示。” “王上随我回卓城,三年之后,再返朔夕,另朔夕东侧城墙削低三丈,可有异议?” 羯城一滞,行礼的手僵在半空,身后众人窃窃私语。羯城苦涩一笑,道:“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不必谢我,到了卓城,福祸难料,王上雄才大略,李落不敢留王上在朔夕。”李落清冷的看着羯城沉声说道。 羯城身后一人上前跪倒道:“启禀大将军,西戎战事刚歇,百废待兴,王上要是去了卓城……” 羯城打断道:“不要说了,败军之臣,岂有说辞,如今已是西戎最好的结局,羯城领命。” “王上。”身后众人悲呼道。 “好在还有三天时日,也够我将王位传下去了。”羯城看了羯可天一眼,微微笑道。 李落见羯城这般洒脱,倒有些意外,李落回首看了沈向东和云无雁一眼,两人也微微有几分诧异。羯城也明白,李落与己商议,也不过是给西戎留了几分颜面,若是不然,朔夕已在大甘将士掌握之中,城内城外,还不是任人鱼肉。众人又再向李落几人大礼拜过,羯可天搀扶着羯城,缓缓退出大殿。 大甘诸将看着西戎众人远去的背影,云无雁突然出声道:“大将军。羯城会不会自杀?” 李落微一错愕,道:“应该不会吧。” 沈向东哂道:“怎会,羯城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岂会轻易了生。以老夫看,到了卓城,也是一个变数,可惜了,倘若城破之时能多些时日。当能断此后患。” 云无雁点点头道:“这羯城只字不提羌摩,看来已猜到我军意图,就怕到了卓城会中伤我军。” “仅靠他一面之词,朝中不会尽信,我军大胜,此际不会有人拂了皇上的兴致,不过云将军所言不可不防,难免朝中没有小人作梗。” 李落漠然说道:“羯城不能再回朔夕。” “就怕朝中有人不知深浅,羯城也绝非善类,要是暗中施些手段。确如沈先生所言,是个变数。”云无雁寒声说道。 李落吐了一口气道:“国之成国,仅靠一两人不足成事,要想西戎没有异心,我大甘必先兴盛,这才是最不易的。” 沈向东点头道:“李将军所言甚是,大甘强盛,四境之内,何人敢捋虎须。” 李落一扫眉宇间的愁色,朗声说道:“三日后。我们退回鹰愁峡,经略西府。” “末将遵令。”众将齐声应道。 大甘将士陆续退出朔夕,城东一侧的城墙炸毁了三丈有余,城墙之上残砖断石。修缮完好,恐怕也要数月光景。 羯城随大军动身,城中残民站在道旁,送羯城远去,不过看在李落以国君之礼相待,都高声谢恩。除却少数有识之士,谁也无暇在这生计艰难之际,琢磨其中隐情。 李落亲命羯烽火率西戎侍卫同行,立羯可天为西戎国君。鹰愁峡和朔夕两战,这西戎贤王已被李落杀寒了胆子,兼之爱民多过征战,李落几人也就放心留他在朔夕。 只是羯城不过风闻几次,竟舍得传位羯可天,心机敏锐,平添了李落和沈向东几分忧色。 此番前去卓城,羯城带了不少家眷,所带皇室中人除了唤作羯哲的羯涅槃外,余下大多都是女子,便是自己的妻妾侍女也带了不少,粗略看去,有过百之数,人群之中还有李落赠还玉镯的女子,不少人在离乡愁容中还有几分雀跃期待。 李落微叹,卓城怎样,恐怕没人比自己清楚,这些女子进得卓城,恐怕就似丢入泥潭的石子,沉的无影无踪。 羯烽火备好行仗,和羯城前来向李落回报。李落淡淡的看了羯城一眼,道:“鹰愁峡还有百余侍女,王上一并带入卓城算了。” 羯城心中微微一寒,忙回道:“那些是送给大将军的,贡品已经备妥了。” “贡品?”李落语气转寒,看了羯城一眼,策马而去,遥遥传音道:“启程。” 羯城和羯烽火互望一眼,眼中厉色一闪即逝,转身返回行仗之中,准备出城。 李落来到阵前,看到倪青,问道:“青姑娘也来了么?” “回大将军,已经知会他们,在前面相候。” “嗯,不要让羯城看到。” “末将遵令。”倪青一礼,打马先行一步。 李落看了云无雁一眼,微微颔首,云无雁提气大喝道:“全军出城,返回鹰愁峡。” 大军缓缓拔营离城而去,这几日里西戎民众身受大甘将士恩义,不少人备了吃食,也不管是否相识,硬塞到大甘将士手中,将士只是不受,推辞一二,快步离去。 入城之后,大甘将士严令之下,对西戎百姓秋毫无犯,较之拜火和回蒙有天渊之别,又送回了祖山圣引,西戎族人只以为李落麾下诸部将士是济困解围,没有多少敌意,沈向东和云无雁见此都甚是满意,除了军中大将和朝中重臣明了其中缘由外,李落几人倒留了一个好名声。李落听闻后,索然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大军离城数里,青桑率众早早相候,只有不足十人,看来朔夕皇城一战,为保护羯可天,也折损了不少人手。见到李落,几人遥遥一礼,李落策马缓步走了过去,楚影儿几人相随,军中诸部未做停留,在赫连城弦率领下向鹰愁峡驰去。 李落轻扫了一眼,道:“怎么没有马车?” 青桑笑道:“都留在朔夕了,怎敢拖慢大将军呢。” “哈哈,辛苦青姑娘了,这就赶路吧,倪青,你带青姑娘他们和沈先生一行。”李落颔首回礼,调过马身,正欲离去,突然一白衣男子蓦然立在李落马前,李落微微一惊,一提马缰,战马长嘶,前蹄跃起,转到一边稳稳踏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讨教三招 男子头戴斗笠,冷声说道:“好骑术。【ㄨ】” “何人斗胆阻拦大将军?”倪青大喝一声,四名虎卫齐齐抽出兵刃,围住男子。 大甘将士见有人似要对李落不利,齐齐呼喝一声,勒住战马,刀剑出鞘,领军将领一声呼啸,士卒弯弓搭箭,将男子和蜂后几人团团围住,箭矢在秋风中绽出缕缕寒光,打眼望去,竟让人一阵眩晕。 青桑急忙喝止道:“冷公子,不可。” 李落一扬手,阻住大甘将士,和楚影儿异口同声道:“是你!”楚影儿记起此人正是当日和蜂后说话时,倚在门前柱旁的男子,而李落心中一动,终是念起在何处见得此人。说是见到,尚不算妥帖,该只是感觉到才对。 果然男子不理会楚影儿的娇喝,向着李落,清冷声音传出道:“大将军记得我?” 李落点点头,看了青桑一眼,静静说道:“阁下可是帐后之人?” “你果然觉察到了!”男子厉啸一声,身躯微张,一股狂傲的战意扑面而来。李落尚还好些,四周大甘将士胯下战马禁不住如此逼人战意,不自主向后退却了一步。楚影儿杀意尽显,若不是没有李落将令,恐怕早就掩杀过去。 青桑叱道:“冷公子,快快退开。” 男子冷冷的看了青桑一眼,寒声道:“在下守护夫人一年之期已满,从今往后,在下与夫人再无瓜葛。” 李落奇道:“你们这是?” 青桑轻轻一礼,虽重兵包围,但不见慌乱,风姿怡人。青桑字斟句酌的回道:“大将军,冷公子受人所请,保护奴家一年,时至今日,已一年有余,朔夕城破。幸亏冷公子不离不弃,奴家才堪堪保住性命。” 冷冰听罢,冷冷的哼了一声,不过没有说话。李落哦了一声。看着冷冰,问道:“那你我也算是有缘了,不过冷公子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云无雁和呼察靖飞驰而来。远远瞧见有人拦住李落去路,呼察靖大喝一声道:“什么人作乱,拿下!” 兵将满弓,齐齐对准冷冰,冷冰一语不发,也不见戒备之举,静静的站在李落马前,李落眼中一亮,暗赞一声。说话间,云无雁和呼察靖奔到李落身侧。看到眼前情景,微微一惊,云无雁出言问道:“大将军,这是何人?” “我遇过三次,尚不相识。”李落淡然回道。 “哦?”云无雁和呼察靖惊疑一声,转头看着冷冰,见此人在弓箭之下镇静如斯,都微微有些异色。 冷冰缓缓取下斗笠,大甘众将见冷冰英气过人,都暗暗喝了一声彩。不过手下却没有闲着,全神戒备,目不转睛的盯着冷冰。 冷冰双目精光电射,颇有些嘲弄之意道:“三次?” 李落也不羞恼。哑然一笑道:“算上今日,应该是四次了。” 冷冰双眉一扬,狂笑一声道:“好,厉害,冷某果然没有看错。”傲气迫人,一时竟盖过了四周数千大甘将士的杀意。 当日李落与青桑夜谈。冷冰遥遥相望,不过却未掩去气息,李落只当是青桑侍卫,没有在意,今日与冷冰相遇,才知原来暗中之人是他。 祝行帆摇头苦笑,团团一礼道:“冷公子,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冷冰哼了一声,道:“冷某行事,与你何干?” 似是想不到有人比自己更寒更傲,楚影儿娇叱一声,道:“竖子斗胆,退开!” 冷冰看了楚影儿一眼,冷然笑道:“姑娘好俊的轻功,在下不及你。” 楚影儿一滞,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做声。李落沉声喝道:“归刃。”大甘将士听命,收回弓箭,不过俱都蓄势待发,一有异动,便先擒下眼前诸人。 李落看了看冷冰,和声问道:“冷公子器宇不凡,但不知为何拦住李落?” 冷冰并不接言,猛然抽出长剑,周遭大甘将士齐整满弦,此次却连青桑几人也罩在箭网之中。冷冰不见半分惧色,冷声说道:“在下想和大将军讨教三招。” “哦,这是为何?”李落奇道。 “在下出道以来,所遇人中,以大将军武功为最,冷某立誓要凭手中长剑会尽天下英豪,怎能错过大将军。” 李落轻轻一笑,摇头道:“冷公子,我身在军旅,不在江湖,争强斗胜之事从未有过,冷公子找错人了,还有,”李落微微一顿,望着冷冰,接道:“冷公子,若我军中将士万箭齐发,纵是你武功惊天,也难逃一死,恕我直言,冷公子行事还需三思而行,想会尽天下英雄,怎都要留住性命才是。”说完回首向云无雁和呼察靖两将传令道:“今日之事作罢,率军启程。” “大将军,你要如何才能与我一战?”冷冰喝道。 “你这个人,好不知进退,真是嫌活得长了么?”呼察靖转身呵斥说道,已有些怒气。 李落微一抬手,示意呼察靖稍安勿躁,转头看着冷冰,叹了一口气道:“冷公子,你们不同,我是三军之帅,并非江湖豪侠,今日一战,若我胜了自不用说,若我受伤落败,你该当如何?我麾下将士岂容你全身而退?再者李落也无胆量与你一战,天下英豪不知凡几,冷公子不必在我身上劳神费心。” 冷冰破颜一笑,极是好看,左手轻抚长剑,剑光幽暗游动,眼中炙热之色乍现,缓缓说道:“大将军过谦了,将军武功不下于我,倘若放手一战,胜负难料,冷某此举大为不妥,不过,大将军纵横沙场,难道就没有何事会如冷冰一般苦苦追寻么?错过今日,冷某不知何时能与大将军再见,冷冰痴于剑,舍剑之外,再无他物,直言相邀,请大将军与我一战,此事与青夫人无干,便是身死,冷某也绝不后悔。” “嘿,你这个人。”呼察靖气极反笑道。 青桑上前一步,婉言劝道:“冷公子,大将军贵为三军主帅,并非江湖中人,一言一行都要以天下为重,冷公子不要强人所难。”(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刀剑相交 冷冰置若罔闻,抬头看着李落,战意暴涨,傲然说道:“大将军,冷某手中长剑自出道之后未逢敌手,今日大将军若胜,冷某立誓追随大将军左右,直至在下手中长剑胜过大将军之日,冷某自行离开。大将军纵横沙场,定会有用的到冷冰手中长剑的时候。” 李落和青桑皆是一愣,没想到冷冰痴剑于斯,青桑不禁忐忑不安,李落虽说和善,但将军一怒,伏尸千里之事也并不少见。 狄州大战,李落手下亡魂恐怕比自己半生所见之人都多,如今冷冰这般咄咄逼人,难保李落不会发怒,恐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青桑念及此处,不禁面露急色,只是这冷冰剑术精绝,虽与自己同行一年有余,但实无深交,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大甘诸将都是血性之人,见冷冰如此,盛怒之下倒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若不是李落方才出言无胆量与冷冰一战,云无雁和呼察靖就要先会会这痴剑如命的剑客。 李落苦笑一声,心中倒没有杀意,确如冷冰所说,自己不也是有苦苦追寻之念么。大军将士不知发生何事,都停了下来,前锋精锐铁骑分出一支,向众人所处之地奔行而来。 李落心中生出一股豪气,朗声说道:“也罢,我便与你一战,了你心愿,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大将军。”诸将急忙唤道。 李落翻身下马,上前几步,笑道:“放心,只是三招,我还有信心接的下来。”说完抽出腰间长刀,刀柄轻转,立在胸前,道:“请赐教。” 冷冰看到李落手中长刀,眉头一皱,李落所持虽是军中上等兵刃。但只是凡品,不及自己手中长剑已属神兵利器之列,冷冰随即回剑入鞘,众人一愣。见冷冰举目打量周围腰间挂剑之人,想来是不以兵刃为依,呼察靖抽出长剑,扔了过去,喝道:“用我的。” 冷冰接过。舞了一个剑花,冷声道:“谢。”说完身躯微伏,脸色再寒几分,仿若一头洪荒猛兽般盯着李落,慑人的气势直直向李落压了过去。 众将大惊失色,李落武艺高强,本无多少担忧,但只见冷冰如此威势,心中不免多了几分不安,云无雁和呼察靖对望一眼。手按住兵刃,倘若有变,先行斩杀冷冰。 李落身在冷冰内劲之中,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笼罩周身,好在已知冷冰艺业精绝,冰心诀暴涌而出,护住身侧。 周围众人看去,骇然失色,只见两人之间的空处翻起阵阵气浪,一如盛夏西域荒滩正午烈日下的地面般。竟起了扭曲涟漪。犹是青桑柔荑掩住朱唇,险些叫出声来,冷冰如此妖孽,先前倒有所猜想。只是没料想李落年纪轻轻,竟也不次于冷冰。 冷冰冷喝一声道:“好。”手中长剑骤然刺出,剑身乍亮,剑意四散而出,四周将士被剑气逼得退后一步,武功较差者双目刺痛。急忙闭上眼睛,只有云无雁,呼察靖,楚影儿和青桑几人勉强看见冷冰手中长剑弯出一道弧线,向李落挑了过去,竟比直刺还快上几分。 呼察靖心中一颤,虽说自己善用长戟,但在剑术上也下过一番功夫,如今见冷冰出剑,才知原来用剑竟可以精妙至此。徐残歌更是看得如痴如醉,按捺不住,大喝一声道:“好剑。” 李落面容无惊无喜,手中长刀突跳而出,划出一个半圆,恰恰将冷冰手中长剑剑势罩住,长刀忽隐突现,自下而上,破开利剑,一众高手,除了冷冰,无一人看出李落刀从何来。 堪堪破开冷冰一剑,李落身随刀走,抢到冷冰身前,手中长刀漫出千百刀影,向冷冰卷了过去,只是方才一剑,李落便知若只守不攻,断然难接下冷冰三招。 刀剑相交声如雨落珠盘,初时尚能分辨,到最后连成了一线,众人只见刀光剑影,武功较弱的已分辨不出哪道人影是李落,哪个是冷冰了。 李落长刀大起大落,仿若怒海巨浪,冷冰却似万古冰山一般,任海浪滔天,脚下未移一寸。李落以攻为守,眨眼间已斩出数百刀,冷冰手中长剑寸步不让,刀光及处,便有剑影,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场中龙虎之斗。 冷冰心中一凛,原意想待李落力缓之时反击,却不想李落内劲悠长,竟似在自己之上,若还这般被李落压制,恐怕无出手的机会。 再者冷冰也暗暗惊诧李落内功,和自己所习有几分相似,都具冷寒之意,不过李落的内劲冷而静,自己的却是寒而烈。 冷冰见状,长剑割引,冷啸一声,冲破李落刀网,纵身而起,跃起三丈,倒转而下,手中长剑骤亮,剑花遮日,笼罩李落周身丈余方圆,剑未至,剑意已迫得众人阵阵发寒,武勇如呼察靖,也起了一身寒栗。 云无雁大喝道:“大将军。”长刀离鞘而出,手心已渗出冷汗,没曾想冷冰剑术之高,大出意料之外,着实为李落捏了一把冷汗。 只是剑花罩下,李落似未所觉,静立场中,一动一静,极是诡异,却恰是这一静,众人顿生出一个错觉,剑雨似乎缓了一缓。便在这一顿之间,李落手中长刀倒卷而上,化繁为简,一道白练,破开日光,杀意冲天而起,掩的金乌一暗,刘策若是看到,必然记得这一刀便是李落当日借百战刀斩断树枝,刻字立碑的那一刀。 刀剑相击,传出一声闷响,冰寒的内劲四溢,人群之中根基稍浅的都已站立不住,连连退后数步,刀剑招式,已无闲暇分辨。 声未落,冷冰倒飞而出,落地之后一声闷哼,李落也连退几步,稳住身形,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大将军。”云无雁几人飞身下马,护在李落身前,楚影儿如鬼魅般立在李落和冷冰之间,一双美目,冷冷的盯着冷冰,场中诸人谁也没有看清楚影儿如何跃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余下一招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徐残歌和祝行帆相顾骇然,李落麾下猛将异士云集,仅楚影儿如此轻功,入得江湖,便属宗师之境。 李落摇摇头,示意无碍,越过楚影儿,看着冷冰,深吸一口气道:“好剑法。” 冷冰轻咳一声,压下口中血气,冷冷回道:“以简破繁,好刀法。” “还有一招。” “大将军。”云无雁急急唤道。 李落只手轻张,道:“云将军,没事。” 冷冰看着手中长剑,微微出神,良久长叹道:“我胜不了你。” 李落一笑道:“我也胜不过你。” “胜不了便是败了。”冷冰收回内力,手中长剑寸断,掉到地上,发出一阵脆响。李落也收回冰心诀,手中长刀亦如冷冰手中长剑般断裂,方才不过两招,刀剑便无力承载两人的内功,内中都已碎裂。 冷冰望去,双眼微一收紧,寒声道:“大将军好深厚的内功。”大甘将士不明白冷冰所指为何,只有云无雁几人明白,李落内功稍胜冷冰一筹,长刀断裂,不过却不似冷冰手中长剑般寸碎,断刃长过寸许,如以内功相较,冷冰已是输了一阵。 李落萧索应道:“内功?呵,算是吧。” 冷冰定神看着李落,突然展颜一笑,似是拨云见日,缓缓说道:“余下一招就留着吧,再战也不过两败俱伤,待到以后,再向大将军讨教。” 李落洒然一笑道:“好。”说完看看时日,接道:“天色不早了,再等片刻,赫连将军该回转来找我们了。冷公子,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等等。”冷冰见李落转身欲走,出言道。 “嗯?”李落回过头。讶然望着冷冰。 “方才在下有言在先,既然胜不了大将军,当追随大将军,待到在下手中长剑胜过大将军之日,冷某自会离去。” “哈哈。冷公子,方才你我有言,只是胜负之说,但现今是平局,也就做不得准,冷公子志在江湖,何苦遁入军营之中。” 冷冰冷然回道:“大将军,莫不是看不起在下手中的剑?” 李落微微一叹道:“冷公子的剑术,我所遇人中,除了大甘九卫之首萧大人外。还不曾见过有人能与公子比肩。只是三军之内,并非江湖,军中袍泽弟兄,武功虽不及你,却能生死相依。我们手中的兵刃为救人,也为救己,李落或有苦寻之物,但绝非冷公子的仗剑行走天下,会尽英豪。你我道不同,强留公子在军中。恐怕公子手中的剑便再也绽不出刚才的厉芒了。” 冷冰低语呢喃几句:“生死相依?”眼中一亮,看着李落道:“大将军,冷某言出必践,没有胜过大将军。在下心知便是败了。大将军未责难在下放肆,冷某也不是轻诺之人,既然大将军不允在下追随左右,那冷某便为大将军做三件事,以谢大将军今日之情。” 李落见冷冰一脸坚毅,这般重诺痴剑之人。李落还是首次得见,不禁有些难色。 云无雁走到李落身旁,悄声说道:“大将军,此子武功极高,留在军中,能为大将军臂膀,不如先让他随行,待属下查明底细后,大将军再做定夺。” 李落微叹道:“云将军,你我束在朝中,身不由己,但冷公子与我们不同,他该是去江湖自由自在才好。” “大将军,末将观此子行事,虽看似目中无人,但尚有情义。倘若放入江湖,受人误导,恐是武林之祸,不如先留下来,大将军行事磊落分明。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江湖中的中流砥柱,大将军也算结一份善缘。” 李落咋舌道:“以后若我行走江湖,还能有人援手一二。” 云无雁脸色微红,低声道:“大将军明鉴。” 李落暗自沉吟,冷冰突然扬声说道:“云将军,不必劳神,冷某师承何处,从何处来,大甘之中无人得知,时机若到,在下自会说与大将军知晓。” 云无雁猛地抬头,眼中精光闪现,沉声道:“阁下的内功原来也这般精纯。” 冷冰不置可否,望着李落道:“大将军,在下也不强求,今日许大将军三事,若以后得大将军差遣,只要冷某未死,定守今日一诺。”说完微微一礼,看也不看余下众人,径自欲走。 “冷公子留步。” “哦,大将军有事?”冷冰漠然应道。 “冷公子既然许诺三事,为何方才想留在军中?” 冷冰淡淡扫了四周众人一眼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大将军所说的生死相依是何等模样。” 李落长出一口气,拱手一礼道:“既是如此,便请冷公子军中一行。” 冷冰淡淡的点了点头,面容没有一丝变化,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倘若以后冷公子要走,敬请自便。” “好。”冷冰随意应了一声。 呼察靖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冷冰眼中寒芒一显,看了呼察靖一眼,没有做声。 李落扬声传令道:“行军。”大甘将士收刃归鞘,各自回营,楚影儿几人留在李落身边,提防冷冰。 李落看着青桑,和颜说道:“今日看来要多赶些路程,青姑娘受累了。” 青桑捧着心口,娇声说道:“大将军和冷公子刚才一战,太过凶险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惊扰青姑娘了,冷公子手下有分寸,姑娘不必在意,倪青,你带青姑娘他们过去中军处,冷公子,你随我一起吧。” “遵令。”倪青一礼,道:“诸位请随我来。” 青桑盈盈一礼,和徐残歌及祝行帆几人跟随倪青离去。 待几人远去,冷冰寒声说道:“我并未留手。” 李落翻身上马,哈哈一笑道:“我也没有。”说完打马飞驰入营。 大军快马扬鞭,一路之上再无耽搁,深秋之际,十几万大甘将士重返鹰愁峡,狄杰和刘策出城相迎,见到李落,狄杰大笑道:“西戎战定?” 李落微微一笑,道:“狄帅,西戎已定。” “好!”狄杰纵声长笑,大甘将士齐声呼喝,声传鹰愁峡内外。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重建家园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大军入关之后,诸将并未懈怠,西府战事刚落,西戎虽说已不足为患,但仍有回蒙,回錾以及雄踞塞外的蒙厥诸国。 狄州四境多数重回大甘之手,不过临夏城尚在回蒙把持之中,漠上城被蒙厥侵占亦逾数十年,众将商议,现今之计,不宜再起战事,军中上下修养调息。 青桑随李落一起入关,歇息了两日,第三日便辞别李落,往天水州而去。 李落和沈向东送了几人一程,青桑依依惜别,言道李落再回大甘卓城之时,定要传信与她,不管身在何处,必谋与李落一见。李落含笑一一应下,青桑黯然神伤,徐残歌劝慰了几句,终是怆然离去。 羯城一行被李落暂扣鹰愁峡,而羌摩早些时分被大甘将士驱离鹰愁峡,赶回了朔夕,并未与羯城得见。 羌摩所带的贡品侍女,李落丝毫未动,都交予羯城,羯城言表感激之下,心中暗生忌惮,但知机的没有问羌摩率众何时入关,又是何时离关。 李落、狄杰和军中诸将商议,狄州弃和天水沙湖两州相接阵线,袁骏代丁斩和付秀书两将,领军三万,驻守漠下城。周临寒率军三万,驻守新野,时危率部返回贯南。刘策屯精兵五万,据守鹰愁峡,后军仍由戚邵兵和邝立辙所率,撤出沙湖双峰营,以驼城旗凉两城为依,确保钱粮无虞。 李落和狄杰,率云无雁,呼察靖,赫连城弦,石冲。迟立,呼察冬蝉,武塔诸将,连同沈向东。回军贯南,与时危兵合一处,立营贯南,与漠下城和新野两营成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自大军立营贯南。万隆帝便数次传书李落,命李落在年关之前定要赶回卓城,朝中设宴,辞旧宫百官同庆,重赏李落和西征诸将。洛氏也传来数封家书,言语之中极是思念李落,千叮万嘱让李落早些回家,淳亲王偶有传书,不过只是例行询问罢了,少有私情。也极少谈及父子之事。凡是收到书信,李落一一回书,只是却暂无意返回卓城。 狄州被西戎侵占多年,除了三座大城和十一小城稍好些外,村落之中,已是人丁稀少,百姓或是逃入了天水和沙湖两州,或是被西戎士卒强掳而去,卖与别处,再者或已只剩一片白骨。偌大一个狄州。居地百姓不足卓州的十之一数。 李落得万隆帝钦赐辅国大将军外,还领了西府经略使一职,可以武将之职代行州府民事,自大甘建国。这般集兵权和官府职权于一者也不算多见。 李落原意在西府三州,兴改革,重立大甘边塞,不过狄杰和沈向东都私下劝阻,如今与西戎一战,李落之名传与天下。四方豪强兼之朝中重臣世家都虎视眈眈,当不可再露锋芒,引人为忌,犹是大甘皇室中人。 此行扬国威,定西府,淳亲王府一时锋芒无二,朝中已传出一些流言蜚语,李落虽领军在外,但狄杰在朝中耳目尚多,多有留意这些闲言碎语,不过李落军功颇巨,加之受万隆帝宠幸,淳亲王仍在卓城,倒还可震慑居心叵测之辈,但若是李落操之过急,一旦引来皇室忌惮,恐别生变数。 李落听罢,暗叹一声,也明白只是狄州还不足为虑,不过天水州和沙湖州之中大甘豪族势力错踪盘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无奈之下只好作罢,不过心中却别有一番打算。 大军换防驻守之后,李落便没有闲暇时间,和狄杰,沈向东及军中多智将领商讨狄州善后之事。 军中定议,露水以北,重拾农耕,凡是百姓开垦之地,狄州官府三年之内不收一分一毫,并拿出一些军饷,采购农具和粮食种子,一应牛马等物也由军中划拨,租给百姓,租金寥寥无几,三年之后再行按大甘最低的税赋收缴。 狄杰数次前往天水州,说动流民百姓,迁入狄州,只是大甘百姓已如惊弓之鸟,踌躇不止,不敢轻率重回狄州,只有少数在狄州繁衍生息数代的百姓,不愿流离失所,兼之狄杰在西府声望甚大,便随狄杰大军回返故里。 即便如此,几月下来,狄州可事耕种的百姓仍不足狄州落入西戎前的三成,军中诸将颇为无奈,但总不能强逼天水沙湖两州百姓搬至狄州。 李落见状,并不为意,命军中术营准备农耕之地,军中士卒抽出数万人,修葺农田,安定民心。复又与军中大将议定,在漠下城与新野一线,筑边关要塞,数月之内,已见雏形,狄州百姓见军中如此大动干戈,才渐渐相信眼前这支大甘军队并非如以往一般,是要在狄州守住大甘边疆,这才压下心中担忧,和军中将士一起重建宗族家园。 州中除重建的旧制衙门,新立大理、大监、大法三司,一者主乱法定罪之事,二者主行监究问责,追拿作奸犯科之人,三者精研法度之策,三司相辅相成,却又各自为政,皆由知州统领其下。 三司同审,则有法办知州之权。以民心为首,官威为次,请民之所愿,解民之所急。从旧制衙门中单立商贾司,监管行商一类,究囤积居奇、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之事。鼓励牧耕行商,无轻重主次之分,数年之后,牧天狼大军再议撤出州府诸事,概由州中自行决断。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李落几人深知此理,狄州百废待兴,少了其他诸州的制约,所行之事皆由李落和狄杰几人一言而定,万隆帝授予李落的权柄极大,圣旨之中言及狄州官府上下,皆可由李落任命,朝中不再横加枝节。 狄杰麾下诸将闻及此事,都暗自咋舌,不想万隆帝竟然如此信任李落,若换做他人,恐怕早就被视为心怀不轨之辈了。 李落回军之时已是深秋,狄州转寒,全军上下除戍守之事外,各部将领各司其职,犹是术营最为忙碌,不仅要划地立城,按着李落授意,还要建造一些水利之物,不过军中确有大才,不少已失传的摇车水调器具,竟然重被建造了出来,便是富饶如大甘中南之府,也不见得有这些物件。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兵临临夏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狄杰看罢,大为赞服,初次见识到了李落以民为本,无视贫富贵贱之分的行事,不过心中也自叹息,这种情形也只能在狄州得见,换成他处,恐怕早已惹人闲话了。 军中最忙的便属沈向东了,李落分身乏术,术营便交予沈向东辖制,除了李落托付诸事外,沈向东竭智尽力,拟定农商八法,重立狄州官府建制,一切从简,上令下行,极是通畅,官府之职,暂由军中指派。 呼察冬蝉看着好玩,便跟着沈向东四处奔波,不曾想呼察冬蝉为女儿身,又是大甘郡主,狄州百姓竟然对呼察冬蝉极是信服,凡是呼察冬蝉所说之事,少见有什么波折,定能一一办妥,狄杰戏称呼察冬蝉是狄州知州。 李落心念一动,上次朝中封赏便没有呼察冬蝉,如今恰逢时机,再者也没有想到呼察冬蝉虽说看似天真烂漫,但心机思虑在西府几战下来也颇为缜密,随即大笔一挥,命呼察冬蝉暂领狄州上下事宜,落实了呼察冬蝉狄州知州一职。狄杰本颇为忧心此事,但见军中诸将都是不惧天高地厚之辈,李落又是根基深厚,呼察冬蝉也有所作为,便一笑置之。 呼察冬蝉初领一州之事,兴致极高,事事躬身亲为,凡有不懂之处,沈向东在旁一一指点,狄州知州倒也做的有模有样,除了立衙颁法外,呼察冬蝉还在几座大城之中,兴建府学,教人识字传书。就是沈向东也大为赞赏,呼察冬蝉洋洋自得,每每见到呼察靖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惹得军中诸将大笑不已。 几月之后。年关将近,狄州渐渐安定下来,漠下城和新野一线之间的数座要塞也能屯兵戍守,但若要成气候,尚需年余时日。 鹰愁峡在刘策经营之下。虽说算不上固若金汤,但在烽烟四起的西域稳守大甘门户倒是绰绰有余。 刘策得李落授意,在鹰愁峡之中重开商市,酌情降低赋税,至年关之前,已陆陆续续有不少商旅前来,犹是蜂后奔波最甚,不少商家都是在青桑游说之下,方才敢到狄州一行。刘策感念,凡是蜂后商队。军中很是照顾,此次一战,倒也让蜂后声望大涨,在狄州一境,颇有几分独树一帜的模样。 大军休整数月,狄州秋转入冬,大甘雄兵十万,突然兵出贯南,直逼临夏城,李落亲率云无雁。呼察靖,武塔和迟立四将,昼夜行军,与周临寒所率新野三万守军。围困临夏城。 回蒙上下大惊失色,平沙谷战事刚刚见缓,不料到李落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兵,虽是寒冬,但谁人也不敢小觑,西戎便是轻视大甘军队不善冬日作战。才落得如今的局面。 回蒙急忙调兵遣将,固守临夏城,一面暗中与拜火议和,平息平沙谷战事。不过拜火也不说战,亦不说合,态度暧昧,回蒙探子传回消息,拜火都城映儿台不时有大甘使者出入王宫,拜火大帅穆宗更是数次接待了李落军中的使臣。消息传回回蒙,一时人心浮动,流言四起,纷传李落欲与穆宗结盟,瓜分回蒙。 临夏城外,大甘军中。 李落和军中几将纵马遥望临夏城,战马呼哧几声,结出一片白雾。 “大将军,军中探马回报,这次回蒙派了紮别率军三万增守临夏城。”迟立哈了一口寒气说道。 “哦?原来是他。”李落微微点了点头。 “大将军,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出兵?”迟立迟疑了一下,直言问道。 李落没有答言,轻轻一笑,道:“云将军,你怎么看此次出兵?” 云无雁见李落似有意考校自己,朗声回道:“此次出兵是大将军,狄帅和沈先生三人商议,末将以为缘由有三,其一,这临夏城本就是我大甘疆土,狄州如今除了蒙厥所占的漠上城我军不可轻举妄动外,临夏城原是西戎侵占,现今西戎都已臣服大甘,岂能容临夏城被异国贼子践踏,我军若要立威西域,当不能如此不痛不痒的放任回蒙;其二,大将军数败西戎左右两帅都是选了冬日,借此余威,回蒙未战,多少已有些胆寒,再者自我军入关之后,军中精锐之师已经休整了数月,这几个月里回蒙可没得空闲,和拜火与西戎残军在平沙谷周旋,兵乏马倦,怎能和我军相较,若是再过几个月可就不好说了。” 迟立连连点头道:“云将军言之有理,迟立受教了,若能夺回临夏城,漠下城自新野一线当能再稳上几分。”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好你个迟立,都明了个中原委,还要问我们,累我被大将军看笑话了。” 迟立脸色一红,低声说道:“末将思虑及不上云将军这般深远。” 李落轻轻笑道:“迟将军不必自谦,你有一个长处却是我和云将军不及你的。” “什么?”迟立一脸惊讶的望着李落,就是呼察靖也来了兴趣,追问道:“大将军,是什么?” 李落看着迟立,温声说道:“迟将军心智胆色,在军中年轻将领中已属翘楚,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或许成为第二个云将军也未得可知,不过你最是让我佩服的便是不耻求教,凡有不解之事,多请教与军中诸将,善听善习,当此一举,我与云将军都不及你。” 迟立连连摆手,忐忑说道:“大将军说笑了,末将只是太过愚钝,这才求教于大家。” 云无雁哈哈大笑道:“迟将军,我痴长你几岁,从军也算有些年头,但是像你这般谦恭好学之将,军中也不多见,大将军方才所言甚是,不过在我看来,迟立,将来你的成就定在我之上,倘若你想有一天能和大将军一般,就还需多加历练才是。” 迟立心中一震,李落自不用说,与云无雁相交这几个月,迟立心中暗暗佩服,云无雁行军作战有条不紊,进退有据,战场内外诸事更是见解不凡,在军中诸将之中威信极高,狄帅之下,不做第二人想,没料到也会如此器重自己,迟立眼中一热,嚅嗫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紮别怕了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云无雁看了看李落,接道:“大将军说的不错,自我三年前蒙狄帅错爱,领征西大军副帅,这些年戍守边疆,一言之下,众将遵从,便是有不懂之事,也少有向他人求教,多少有些刚愎自用,今日幸得大将军提点,为将之道,我还差得远啊。” 李落展颜一笑道:“云将军言重了,将军行事少有纰漏,更胜于我,说到刚愎自用倒还算不上,论及此事,恐怕我犹胜云将军了。” 云无雁颇为复杂的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恕末将斗胆,大将军军中一些事看似往往一言而决,不过若是事关战局胜败,大将军却从不仅凭己一人之念,都是与诸将深思熟虑之后方才定议。只有遇到诸如狄州立府这类事,大将军才少于众将商议,但大将军的将令,其实都是我们心中所想,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大将军别有一番苦心啊。” 李落索然一笑,没有说话,心中却颇为诧异,这云无雁相识不久,但心思敏锐似乎还在狄杰之上。 呼察靖叹了一声,见几将回头看着自己,挠挠面颊,赧然说道:“我就不行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明白的也懒得去问,只能在大将军麾下摇旗呐喊。” 云无雁莞尔一笑道:“呼察将军何出此言?军中诸将各不相同,有善攻者,有善谋者,若是少了呼察将军,谁人来攻城拔寨呢?” 李落双眉一扬,缓缓说道:“呼察将军,临夏城战罢,你帮我做一件事。” 呼察靖一礼道:“请大将军传令。” “贺一天。”李落遥遥望着远处的西域群山,寒声说道。 呼察靖一愣。转即重重点头道:“末将领命!” 云无雁尚不知贺一天为何人,看了迟立一眼,迟立低声说道:“云将军,贺一天是西域七大马贼之一。当日大将军取道陈河谷,这个贺一天劫过大将军同行的商旅。” 云无雁眼中杀气一显,冷声道:“不知死活。” “来人了。”李落杀机稍显即隐,望着营外淡淡说道。诸将抬头望去,从临夏城方向疾奔而来几骑。朝大甘军营直直而来,到了两箭之地外,战马稍缓,大甘骑兵迎了上去,领头一将喝道:“留步,来者何人?” 对面几骑拉住马缰,站定遥遥一礼道:“回蒙紮月布,奉我军大帅紮别之命,特来传书与贵军主帅。” 大甘将士见来人并未带兵刃,领头将领低声私语几句。身后一骑越众而出,策马来到回蒙来使马前,拱手一礼道:“书信何在?” 唤作紮布月的回蒙将领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递给大甘将士,道了声有劳,也不多说,转身打马离去。 待到回蒙几骑远去,大甘骑兵才缓缓入营,入营之后,方才接信将领急忙将锦帛交予倪青。倪青接过,送到李落诸将手中,李落拿着锦帛,眼中一暗。随即笑道:“看来紮别是要先礼后兵了。” 说完就要打开锦帛,云无雁急急唤道:“大将军当心。”楚影儿踏前几步,盯着李落手中的锦帛,冷冰此次也随军而来,看了楚影儿一眼,再看看李落手中锦帛。嘴角微微一翘,没有说话。 李落一顿,笑道:“不妨事,紮别该不会在书信上施毒。” 楚影儿冷声说道:“大将军,属下来打开书信。”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等诸将出言,便将手中锦帛打开,扫了一眼,略作沉吟,呼察靖急忙问道:“大将军,说什么了?” “紮别邀我明日辰时阵前一叙。”李落合上锦帛,交给云无雁,闭上了眼睛。 云无雁看过,没有作声,迟立和呼察靖凑到云无雁身旁,呼察靖念道:“李将军,你我一别不过数月,本帅甚是记挂,冒昧相邀,明日辰时与大将军阵前一见,什么别……迟立,这个字念什么?” 迟立抿嘴一笑道:“呼察将军,你忘了,这个就是方才和大将军说的回蒙大帅紮别。” “哦。”呼察靖恍然大悟,眼角一扫,就见周身几人正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忙咳嗽几声,细细打量起书信来,似是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迟立望着李落和云无雁,笑道:“大将军,紮别怕了。” 云无雁眼中精光一闪,朗声说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落睁开眼睛,望着云无雁,云无雁面容平静,但怎也掩不住双眼之中散出的阵阵傲意。 次日清晨,倪青备好战马,李落轻装,仍旧带了楚影儿和迟立两人,正欲出营,冷冰突然从一旁走了过来,淡然说道:“我与你一行。” 李落一怔,楚影儿寒声说道:“不用。” 冷冰看也没有看楚影儿一眼,只是颇为冷寒的瞧着李落,诸将心中一紧。自冷冰入营,从未与旁人交谈,整日里多半时间浸在手中长剑之中,痴武如命,犹胜呼察靖不知几许。如今突然出言要随李落一行,众将心中多少都有些不安,虽知冷冰剑术精绝,但底细不明,如此贸然与李落同行,恐生意外。 “好。”李落不等诸将劝阻,便即喝令一声,打马离营而去。 楚影儿冷冷的盯了冷冰一眼,没有说话,冷冰翻身上马,突又说道:“若有机会,冷某想与楚姑娘切磋一二。” 楚影儿大怒,转头看着冷冰,却见冷冰眼中一片狂热,并无半分戏谑,楚影儿心中一颤,转即寒声说道:“好。” 冷冰一阵狂笑,猛一击马身,追随李落而去。 待到几人远去,呼察靖咋舌道:“这小子,真是狂傲。” 云无雁点点头道:“不错,只论武功,与大将军不差上下,只是性格却截然相反,一个深幽,一个狂烈。嘿,这大甘西府大军想不名扬天下都难。”说完转过头,就见呼察靖一副怪怪的神情望着自己,云无雁一敛心绪,传令道:“呼察将军,命军中诸部小心戒备,若生有异变,先护大将军入营。”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漠北传说 营门大开,呼察靖率越骑营列阵,呼察靖一马当先,手提长戟,死死盯着眼前数十丈外的李落诸人和回蒙兵将。 李落静静看着紮别,数月不见,这员回蒙重将已略有些疲态。 自朔夕城破之后,平沙谷内外战事不断,回蒙一边和拜火对垒沙场,一边还要提防着西戎残部添的变数,只是西戎向大甘称臣,刘策的五万大军雄踞鹰愁峡,拜火又与李落结盟,回蒙出兵之时多少有些顾虑,倒让西戎借机夺回了些许失地。 紮别也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年,心中暗叹,西府一战,天下俱传李落不可轻视,但却只有到了与李落一决高下之际,才知言传之中的不可轻视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就算是想轻视,也绝非易事。 李落含笑道:“紮帅别来无恙。” 紮别心中一闷,李落一行不过区区四人,还有一员女将,便是己方十数人也难盖过自这四人身上散出来的淡漠沉静,反观回蒙诸将,或是惊容,或是异色,又或是敌意,但终究不及李落几人的气势。 紮别猛吸了一口气,双目暴张,冷声回道:“有劳大将军挂怀。” 李落笑笑,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看着紮别,两军将士俱都没有做声,只是紮别身后的几将暗暗握紧了手中兵刃。 良久,场中一片沉寂,李落神色淡然,似是宁静,又似是哀伤,不知是在想着什么。紮别心中微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陌生之中仿佛有几分熟悉。 李落似注视着紮别,不过紮别却觉得李落的眼神穿过了自己,穿过了临夏城,更或是穿过了回蒙,落在了万里之外,李落身形单单薄薄,孤立马上。紮别一阵恍惚,眼前一乱,李落的影子似乎抽离出了战场,融到虚无之中。 紮别猛力看去。一时怎么也看不真切,目光透过李落,落到了李落几人身后的大甘军营,只听军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营中反倒不闻一声马嘶人沸之声。营盘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洪荒巨兽,盯着临夏城和回蒙。 就在紮别凝神眺望之时,突然一阵冲天的杀气战意从大甘军营中漫了过来,直直压到了紮别头顶,紮别倒吸了一口凉气,战马受惊,退后了两步,紮别脸色大变,骇然说道:“十杀营!?” 回蒙几将急忙上前几步,疾声说道:“大帅。你怎么了?” 李落似是惊醒过来,讶然看着怒目相视的回蒙诸将,缓缓说道:“什么十杀营?” 紮别压下心中寒意,挥手止住身后护卫将士,抬头望去,李落四人仍是平平静静,不见一分慌乱,紮别强笑一声,道:“没什么。” 李落淡淡一笑,也没有追问。殊不知紮别心中震骇,几近肝胆俱裂。 十杀营是塞外漠北的传说,紮别也不过是从自古相传的书述之中才略知一二,从未得见。但方才大甘营中透出来的气息像极了传说中的十杀营,也只有久在沙场纵横的老将才能略略察觉。 紮别身后护卫将士一头雾水,不知大帅为何会如此失态,还以为是李落暗下杀手。 紮别暗运内力,压下心中烦闷,此次与李落相见。气势尽失,也不明白为何会神游物外,以往纵横沙场,从未有过。紮别暗呼侥幸,倘若李落暴起发难,恐怕自己已是凶多吉少了。迟立几人也是不解,只有冷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李落背影。 李落见紮别似还有些心神不定,展颜一笑道:“紮帅,今日传信与我一见,不知有何赐教?” 紮别久经沙场,稍作慌乱便自镇静下来,闻言冷声回道:“赐教谈不上,本帅是想问问大将军为何陈兵临夏城外?” “临夏城是我大甘狄州之城,先被西戎所占,如今西戎已向我大甘称臣,临夏城自当重回我大甘疆域。” “如此说来,大将军是不惜与我一战,也要攻占临夏城?” “紮帅,攻占之说该是算不上,临夏城自百年前便是我大甘疆土,只是数十年前被西戎所占,李落身为大甘一军之将,怎好坐视不理,也该是收复临夏城的时候了。” 紮别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般说来,大将军也是个背信弃义之辈,当日你我结盟,破西戎左右两帅,这不过数月,大将军就掉过头来与我回蒙兵戎相见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紮帅,结盟之事,你我心知肚明,西戎既破,盟约自散,朔夕一战,李落依诺,若是不然,紮帅以为回蒙大军能有多少人出得陈河谷。” 紮别怒气一闪,道:“这么说来我回蒙将士还要谢谢大将军手下留情。” 李落疲惫叹道:“西府一战,我失信一人,但绝非是紮帅,征战沙场,各凭手段,紮帅说我背信弃义也好,心思狡诈也好,李落身为大甘军中主帅,自一入军伍之中便早料到今时今日,手中沾满天下百姓鲜血,怎还能自欺欺人,奢望有独善其身之事。” 紮别一滞,没想到李落竟然存有如此念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言。李落见状,落寞一笑道:“紮帅,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值此之时,回蒙大军已落下风,紮别暗叹一声,再做掩饰已无用处,李落想必已是看出自己身处逆境,这才挥军围城,临夏城若无定论,大甘雄兵当不会空手而归。 紮别猛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既然李将军如此说,紮某也无需多言,今日邀李将军阵前相叙,但闻贵军与我回蒙大军在临夏城如何相处,倘若李将军执意与我一战,虽说大将军麾下兵多将广,但我回蒙儿郎也非是残军弱旅,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辈将士,何惜一战!” 话音刚落,紮别身后数将便即扬声喝道:“大帅,末将与临夏城共存亡。” 李落谈谈一笑,没有理会回蒙诸将的意气激昂,缓声说道:“我从未想过紮帅麾下将士会是残军弱旅,与紮帅一战,我大甘诸将也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同建临夏 李落微微一顿,扫了回蒙众将一眼,接道:“不过,我与拜火确已结盟,如今贵国与拜火在平沙谷攻城略地,西戎尚有数万大军,听闻近日里也收复了不少失地,若紮帅与我大甘在临夏城又起战事,不知紮帅有几分把握能守住平沙谷?” 紮别面沉似水,冷哼一声道:“这些事不用大将军操心,我回蒙自有定议,大将军巧舌如簧,难道要紮某将临夏城拱手相送不成?若是如此打算,本帅奉请大将军早些断了这般想法的好,就算是战至一兵一卒,我回蒙也从未有不战而降之辈。” 李落朗声道:“紮帅怎会做如此想,李落还未有这等狂妄。” “哦,大将军想要如何?” 李落见紮别已然有示弱之举,微微一笑,沉声说道:“狄州之战刚落,我大甘也不愿再兴战事,不过天子有命,我等不可不接令,临夏一城终是要有定局,若是让紮帅交出临夏城,贵部上下当也不愿,如此一来,李落有一计议,不知紮帅意下如何?” 紮别冷冷看了李落一眼,寒声说道:“李将军请讲。” “回蒙大军撤出临夏,我大甘也不在临夏驻兵,你我两军各派三千将士维持城中安定,兴临夏商市,集我大甘商旅与西域诸国商旅为一处,同建临夏城,城中税赋你我两国各取五成,紮帅以为此议如何?” 紮别眼中一亮,面容数变,定神看着李落,良久出言道:“城外你我大军要当如何相待?” “临夏城百里之内我大甘绝不驻军。”李落淡然接道。 “这是李将军心中所想?”紮别略作试探问道。 “不错,除此之外,你我便仅余决战沙场一途。”李落字斟句酌的回道。 “好。”紮别大喝一声,道:“倘若大将军守诺,我回蒙大军在临夏城百里之内也不留一兵一卒。” “既然如此,我大军诸部三日后退兵。” 此役未有刀光剑影,且消弭一场征战。紮别被李落钳制,几无圜转余地,虽说心中极是不快,但总好过此际又与大甘结怨生仇。如此结局,已大出紮别意料之外,索性便不再多言,尚可留下个豪爽之名。 紮别大笑一声道:“大将军快人快语,紮某佩服。英雄出少年,紮某领教了,三日之内,我回蒙大军撤出临夏,只留三千将士,三日后,大将军可派军中将士入城。” 李落拱手示谢,道:“还有一事。” 紮别一愣,问道:“何事?” “既然你我议定同建临夏,但请紮帅离城之时莫要伤了临夏元气。” 紮别狂笑一声。喝道:“好,既然李将军做君子,紮某何苦做小人心,传令下去,我回蒙大军离城之时,绝不动临夏城中的一草一木。” “末将遵令。”紮别身后几将齐声领命道。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紮别一提马缰,深深望了李落一眼道:“李将军,你我后会有期,但愿下次相见。不是如这两次一般,在战场上兵戈相会。” 李落一笑,道:“好,但有缘。你我卸甲一叙。” “紮某实不愿与大将军为敌,告辞,走!”紮别转过马身,也不等李落答言,率麾下几骑绝尘而去。 李落萧瑟无语,紮别临别时的言语未激起李落心中的半分波澜。 回营之后。云无雁迎了上来,问道:“大将军,如何?” 李落轻轻一笑道:“紮别退兵了,临夏城三日之后将由我大甘和回蒙共掌。” 云无雁长吁一声,道:“幸不辱命。” 李落眼眉一挑,朗声道:“若我大甘势盛,不出十年,临夏城必重回狄州疆域。” 迟立略有些疑虑,慎言道:“大将军,拜火要是知道我军与回蒙在临夏之议,会不会心有芥蒂?” 李落和云无雁相视一笑,云无雁说道:“迟将军不必多虑,大将军早些已和拜火透露过一二,平沙谷中风云变幻,未必要我大甘将士再入沙场。” 迟立恍然大悟道:“还有西戎!”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不错,平沙谷中尚有西戎残军,如今西戎苟延残喘,还需仰仗我大甘鼻息,大将军军令之下,羯可天敢不听从?” “末将明白了,大将军是借羯可天之手,连拜火,抗回蒙。”迟立见李落微微点了点头,喜道:“大将军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 李落苦笑一声,道:“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传令军中将士,三日后全军撤离临夏城,回军贯南。” “末将遵令。” “呼察将军。” “末将在。”呼察靖踏前一步,沉声回道。 “三日后,领军中精锐一千骑,入三岔口,追杀贺一天一众马贼,死活勿论,带回贺一天的首级,挂在临夏城头。” “末将领命。”呼察靖眼中精芒暴涨,大声应道。 “沿途之中,军中斥候和朝中枢密院都会派人接应你们,数月之前我着人暗中查探贺一天行踪,年关将近,商旅繁忙,贺一天和他手下的马贼已数次显露踪迹,此番行事,不必畏首畏尾,我倒要看看,谁人敢庇护贺一天。”李落寒声说道。 “一月之内,末将定会带回贺一天的人头,不负大将军威名。” “威名事小,安危事大,呼察将军,此次行军,当以你和军中将士安危为重。” “是,末将谨记大将军将令。”呼察靖重重一礼,凝声回道。 “冷冰。”李落转头望向正在把玩剑鞘的冷冰,淡淡唤道。 “哦?”冷冰停下手,看了李落一眼。 “借剑一用。” 冷冰嘴角轻轻一扬,略一沉吟,不置可否的说道:“也好,出去走走。” 李落一拍马颈,朗声喝道:“我在贯南镇等你们。” 三日后,紮别依诺撤出临夏,云无雁自军中指派一名善战多谋的将领,唤作凌振,率三千将士进驻临夏,离营之前,李落和云无雁多加嘱托,一切行事稳妥为上,入城之后,自有枢密院和军中探马暗中相助。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神将之风 大军撤离临夏,呼察靖率一千精锐铁骑,悄然离去,除却营中主将外,一众将士皆不知呼察靖行至,还以为李落授意,先行一步赶回贯南大营。 李落率十万大军退回贯南,狄州历经数劫,稍稍有些起色,李落出兵的日子里,不时有流亡在外的狄州族民迁回祖里,呼察冬蝉和沈向东两人亲力亲为,安顿狄州上下事宜。 如今狄州大军兵多将广,朝中钱粮一应划拨少有吝啬克扣,上令下行,颇有几分中兴之势。 年关将近,狄州军营和州中族户都多了一些喜气,当日攻下狄州的满目疮痍几不可见,狄杰大叹,百姓定则天下安。 狄州数战,有得有失。自立营贯南,李落便同军中将领细细琢磨狄州历战攻杀成败。 与西戎一战,前后近年,始于沙湖双峰营,以西戎轻敌之心,换得两胜,震军威,扬士气。 纵论始末,以计为一,经道、天、地、将、法五事,校之以计。 取道者,令军中上下齐心协力,可与之死,可与之生;取天者,阴阳、寒暑、时制,有堂堂正正的白昼行军,亦少不得深夜奔袭,借西戎兵将误认牧天狼大军畏惧寒冬之中交战,随勉力为胜;取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当日凭借行风谷地势,大甘将士诱西戎飞天虎宁厄尔峰入谷,围杀数万西戎将士,更是一举斩杀西戎军中第一勇士羌罗,若无此胜,经后数胜便是愈难;为将者,智、信、仁、勇、严,当年李落便时有与淳亲王论辩为将之道,兼之麾下诸将也俱是一方猛将,犹是刘策,带兵甚严,省却了李落不少事;取法者,曲制、官道、主用。李落不惜背负弑杀亲族的罪名,斩杀怀王,便是以法立身。 以作战为二,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兵贵胜,不贵久。 此番狄州大胜,李落和军中诸将都心中明了,若不是朝中钱粮从未断竭,胜负之数或是会别生变枝。但日后再行军作战,断然不会再有此役这般可得朝中上下全力支持。一战将终,大甘耗费的钱粮便是狄杰看在眼中也禁不住眼皮微颤。 大甘虽说地大物博,但若是每战都需如此,怕是也禁不起这等挥霍。好在每逢大胜,李落便将多些的钱粮命戚邵兵整理成册,回交卓城。 即便如此,这几十万大军的军饷粮草,阵亡将士的抚恤,也是一个寻常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以谋攻第三,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大甘军中领将多谋善战者众,以谋破武,尚不至于伤敌一万而自损八千。倘若单单伐兵而战。以羌行之骑兵精锐,大甘便胜,恐也死伤惨重,回蒙若趁势南下,狄州便又换了一副光景。 军形第四,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立己身为不败,方再求胜,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可胜者,攻,守者藏,攻者动,以能自保而求全胜。 狄州一战,李落用计多以奇致胜,数次便不求自保,而求大胜,一战即终,或是全胜,或是大败,颇为惊险。 狄杰和沈向东私下都劝解李落,行军万不可如此冒险,李落念及两人用心良苦,暗自铭记于心,可叹大甘的天下,李落却实不知会留多少时日给自己。 兵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和地势诸法,李落得众将辅佐,渐也能参透个中三味。狄州战罢,军中诸将再无人看轻李落,不论身先士卒,又或是运筹帷幄,李落皆不在人下,锋芒乍现,众将心中敬服之心日重。 纵观大甘上下百年,还少有军中大将在李落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作为,颇显神将之风,不过更让狄杰定心的是李落出身尊贵,看遍了卓城的荣华富贵,没有沾染王孙公子的陋习,更少有将沽名钓誉这等身外之物放在心上,谦恭自律,犹是狄杰和沈向东这些历经大风大浪的人物更是觉得难得可贵。 军中将领计议之下,云无雁一语与李落不谋而合,论起当日与车菩叶一战,李落所率数千骑兵,不过借兵家百阵中最是简易的刺马阵和圆月两阵,便可挡西戎过万大军,以军阵之整,破敌营散兵游勇,高下立判。 云无雁刚一提及,营中数将便连连应允,军中将士平日操练,勇武为一,军阵为二。 李落立营之后,以军中识字知数之将,辅以术营异人,教授军中士卒习字,传一些浅显兵法,校尉及司戈以上者必习之,执戟长不强求,愿习也可,不习亦可,若有士卒愿意听讲的,俱都一视同仁。 军令一出,军中将士多有诉苦之说,不过也知李落出于好意,大多只是诉诉苦水,倒无人恶言中伤。 确有只善猛攻,难以习文的将领,李落特命他们聚于一帐,授意沈向东,从军中或是术营中指派善说辞之士,以浅入深,授以行军作战之法,李落自己便曾教习三两次。 若说是最不愿意的,当属武塔了,李落军令刚下不过三五日,这武塔便如霜打的茄子,委实没了一丝生气,李落看在眼里,只是哭笑不得。 将士武勇,自古便是立营之本,武者取攻,勇者取势,辅以军法,则可将散沙之众凝聚成刃,无往不利。 李落麾下除后军大将戚邵兵算是个异数外,余下多是武功不凡,个中翘楚如呼察靖、武塔、云无雁之辈,身入江湖之中,俱也是可闯出一番名号的高手,在军中常常言传身教,犹是呼察靖,除了习武之外,便是和帐下将士舞刀弄戟,嗜武之盛,在大甘诸部中也是少有。(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玄襄八阵 兵阵操练一事,诸将虽说颇为看重,但要成军阵,绝非朝夕。 军中将士良莠不齐,步兵、中垒、虎贲三营还算好些,营中多是以步兵为主,操练起兵阵来多少容易些。 不过骑兵大营,诸如越骑、胡骑、屯骑三营,再加上半个射声营,想成阵,本就不易,厮杀之中若还能结阵不乱,更是难上加难。 狄州露水大营中李落拒车菩叶一战,骑兵战阵威力可见一斑,不过便是如此,当战之时能结刺马阵的骑兵尚不足三成,更遑论无智将军的罗裳阵了。 罗裳阵原是在骑兵古阵车悬之中嵌入千变万化,变幻无端,虚实相间,练至极致,称之骑兵玄襄八阵亦不为过。 倘若不是有骑兵在营,李落此番的诸多计谋都难以施展,西府大军想在这西域漠北与天下英豪争雄,倘若没有一支可纵横如臂的骑兵大营,势将寸步难行。 李落与众将详加商议,各营加紧操练兵阵,可成将之所指,兵之所行。 李落与沈向东、狄杰和云无雁几将,数日不眠,筛选数阵,份属步骑车射,交于各营主将,命营中将士严加精习。 所选兵阵之中,不少都已略作改良,更胜兵书所载。李落也将完整的罗裳阵默写下来,军中几员骑兵大将看罢,大为惊叹,阵中不少变化已成绝响,近百年里都不曾在大甘军中重现。 罗裳十七阵,阵中有阵,变中藏变,难怪这兵阵首页便言明,若无精良骑兵,此阵只可取前三种变化。众将暗自咋舌,面面相觑,实无把握可领悟罗裳阵多少变化,李落倒无异色,只让军中几将先取前两阵。授与营中将士,操练纯熟之后再做打算。 随后传令迟立,自军中挑选骑兵精锐,与中军左右两营合一万之数。李落和沈向东两人亲自指点骑兵军阵,仍留中军之号,迟立和呼察冬蝉两将代左右两营主将之职,营中将士精于弓弩、骑术精绝之外,李落还命士卒习短矛投掷刺杀之术。中军骑兵,除马刀弓箭外,尚比他营骑兵将士多出几枝短矛来。 成一营骑兵,骑为一,兵为二,大甘虽说疆域广阔,但可育战马的州府不多,只有牧州、幽州等寥寥数州可产战马。 大甘积弱多年,仅有淳亲王的定北军和牧州侯呼察赐帐下骑兵大营颇成规模,其余诸部若是能凑足数千上下的骑兵。便算是了不得了,更莫论弓马娴熟之说,最甚也不过是装点几分门面罢了。 李落和营中众将有念于此,随在西戎贡品名单之中添战马一物,不过西戎进贡的战马远不及军中所求,李落便借西府经略一职,在露水以南,划地为栏,修建两座数百里方圆的马场,由军中派出善牧马的将士和一些无处归家的伤兵老将来打理牧场。 李落如此重视骑兵。志在蒙厥,李落虽不言明,但诸将看在眼里,心中颇有几分希冀。 与蒙厥相较。西戎最多不过是三岁孩童罢了。漠北多大山草海,幅员辽阔,一路北进,据传不曾看到过尽头,似比大甘的三十三州还要大上些许。 草海之中,部族林立。蒙厥是其中最大的一支。 自大甘立国,这蒙厥便已雄踞漠北,论起悠远,远在大甘之上,历代都是大甘的心腹大患,不过纵是国力强盛如甘太祖李夏年间,大甘也无力征讨蒙厥。 两百年内,俱是守多攻少,若不是蒙厥不时要提防其它草海部族,这大甘北疆早已被蒙厥铁骑踏平,便是到了如今,大甘朝中只知蒙厥强,但蒙厥有多大的疆域,多少的兵马,却从未有过确切消息。 贯南军营之中,一派新气,加之年关临近,寒冬也难掩将士喜意,这大营内外生机盎然,颇有焕然一新之感。 练兵之事,非一夕之功,李落也不着急,每日里不过是勤加练习罢了,不曾心焦火燎。 狄州四营,大营所在贯南,周临寒率部驻扎新野,袁骏踞漠下城以防蒙厥,刘策固守鹰愁峡,李落和狄杰同传军令,命各营勤于练兵,以半年为期换防。 四营之间,兵法军阵不可藏私,贯南大营派术营将士传授改良之后的兵阵,不过严防他国细作,军令之下,凡泄密军中所传兵书者,斩无赦。 如今狄州平定,尚存的征西大军和李落麾下的牧天狼大军,兵合一处,仍有四十万之众,粮饷支出极巨。 李落与军中众将商议,兵贵精不贵多,有意削减老弱残兵,遣回故里颐养余生,只留精锐之师。 军中诸将各有顾虑,犹以征西军中为甚,一时无人应答,终还是狄杰率先解开僵局,言道长痛不如短痛,传令麾下诸将,削减年事渐高的士卒和伤兵残将,遣回故地,也算是可得善终。 李落颇为无奈,但也无法,若成一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只是下令命众将年关之后再行将各营不善战者立册,报于戚邵兵处,一律拨发一倍的饷银,送回故土,众将一一应下。 三日之后便是年关。 李落正在中军大帐之中细读鬼谷老人传与自己的《万里闲云》,倪青急急跑了进来,喘了几口粗气,疾声说道:“大将军。” 李落放下医术,轻轻一笑,并不在意,淡然说道:“怎么了?” “呼察将军回来了。” “哦?”李落一震,讶声说道:“这么快!人在哪里?” “已经入营了,正朝大将军这里过来。” 李落长身而起,道:“我们出去看看。”还不待李落话音放落,帐外传来呼察靖的声音:“大将军,末将呼察靖,前来复命。” 李落上前掀开帐帘,呼察靖一脸风尘,还不及洗漱一番便前来复命,倦容之中难掩喜色。赫连城弦几将跟在身后,见到李落,齐身一礼,李落双手虚扶,道:“呼察将军辛苦了,将士们可都安好?” “回大将军,末将十三天前在三岔口以西觅得贺一天行踪,一战见功,冷少侠单人只剑斩杀贺一天和他手下数名贼首,末将率军中将士追杀数百里,九日前将贺一天一伙马贼五百余众尽都斩落,无一人漏网,几天前途经临夏,末将依大将军军令,将马贼首级悬挂临夏城外,前来缴令。”呼察靖大声回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军中年关 “好!”李落上前一步,重重一扶呼察靖,道:“呼察将军不愧是我军中虎将,此番擒贼,可有变数?” “没有,末将和军中儿郎纵马三岔口,回蒙拜火都没有横加枝节,还曾派人为我军引路。哈哈,大将军,我大甘扬名西域,如今谁也不敢轻视,冷少侠更是了得,贺一天纵横西域,没想到在冷少侠剑下走不了十招,回蒙同来的将领都吓呆了,见到冷少侠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李落转头看了冷冰一眼,冷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一脸的风轻云淡,看来贺一天还入不得冷冰法眼。李落微微一笑道:“多谢。” 冷冰不置可否,淡然回道:“七大马贼,名不副实,武功太弱,还不及大将军十一。” 众将听罢,都纵声大笑起来,大甘如此威势,天下诸豪,谁还敢再笑大甘无人。 “将士伤亡如何?” “回大将军,此次多亏冷少侠先声夺人斩杀贺一天,军中将士伤亡不多,战死者不过五十有六,伤者近百,末将已将死伤将士都带回来了。” 李落应了一声,见众将都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呼察靖将伤者先送去医治,战死将士厚葬,晚间时分为归营将士洗尘。 呼察靖领命,与赫连城弦和迟立兴高采烈的离去,只余下冷冰看了李落一眼,一语不发,径自回营。 年关。 贯南大营内外灯火通明,喧闹之声不绝于耳,营中将士除却值守哨所的部众外,其余皆都聚在帐外篝火旁谈笑风生,不少将领也都席地而坐,与麾下士卒一起把酒言欢。 酒虽不多,但营中将士一年之中难得有此良机,李落和狄杰也不再多言,任凭将士戏耍。戚邵兵数月之前便开始奔走采备。就怕年关之时备不齐李落密传的军令之中列出的东西来。 除美酒之外,李落还命戚邵兵从大甘别处买来近万只猪羊,年关之际,分与军中士卒。多少添了将士们几分喜意。 莫论狄州经年大战,只是连月里的操练便让将士们甚感倦意,借此年关时节,俱都放开顾虑,难得偷闲。一洗疲惫。 中军大帐,军中众将齐聚一处,纵声欢笑,只是少了刘策,袁骏和周临寒。 呼察靖石冲丁斩几人都是牧天狼的老将,算起来同生共死数十次了,付秀书自秦叔童战死,被李落和刘策委以重任,渐也多出几分自信来,敢与军中诸将一起谈笑。少见当日从怀王帐中初来时的谨小慎微。 邝立辙和戚邵兵也留在帐中,数月不见,众人极是挂念,犹是邝立辙,身在后军之中,没有赶上狄州大战,颇是遗憾,见到石冲几人,掩不住一脸的羡慕,倒是戚邵兵其乐融融。逢人便堆出一张笑脸,不像将军,反而像个商贾多些。 狄杰麾下只有云无雁、时危、赫连城弦和几员偏将在座,不过众人都不见生疏。呼察靖更是强拉着赫连城弦痛饮,数坛下去,赫连城弦已有些眼花缭乱了,不过呼察靖也好不了多少,脚步浮虚,还自止不住的笑话赫连城弦。 帐中酒水菜肴不过三五样。比起卓城官宦人家的一顿饭菜还要差些,不过众将谁也没有在意,杯来盏去,好不热闹,就连一向持重的狄杰也不免多喝了几杯,凡来着,皆不拒,不过酒量却深不见底,数碗喝罢,不见半分异色。 沈向东却还是一如既往,平平谈谈,自斟自饮,乐得消遣。只是不见了武塔,想必又是跑到营中和将士们一起烧羊烤猪去了。 此次年关最是异常的便属呼察冬蝉了,入帐之后便端坐席间,也不再找人喝酒,更不论是兵舞了,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李落见状,不免有几分诧异,不过见呼察冬蝉没有什么异色,也不好多问,随她去了。 可怜迟立,被呼察靖连连挤兑,怂恿迟立找呼察冬蝉喝酒,帐中众人都知道迟立暗自喜欢呼察冬蝉,莫不怪声起哄,迟立涨红了脸,想去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难移脚步,倒是呼察冬蝉落落大方,起身和迟立碰了一杯,解了迟立窘状。 李落看在眼中,掩不住一脸的笑意,想想离开卓城已经一年有余,这两次的年关都是在军营中和将士们一起,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卓城有没有人记挂自己,不知道谁会记挂自己多些,是母亲,是溯雪,是秋吉,是阴阳相隔的洛儿,还是心中那魂牵梦绕的人儿。 酒席正酣,李落见旁人没有在意,悄悄离帐而去,独自一人步出大营,戍守将士见到李落前来,急忙行礼,李落含笑一一回礼,道了句辛苦,一人来到营外。 夜空之中点点疏星,月儿也只勾出了一抹弯弯浅浅的倦容,李落信步走到了营外安葬战死将士的墓地处,白日里营中将士都已清扫了一番,摆上香烛祭品,思念着魂归故土的弟兄。 不远处的军营喧闹若市,这里却静的落针可闻,偶尔还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不知是那些还不曾睡去的鸟兽。 李落绕着墓地漫步而行,静静的看着立在夜色中的一块块石碑,轻轻用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墓碑太小,都写不下战死英灵的名字,仅是写着是哪一营的将士,战死何役,此役结局如何,免不了几句歌功颂德。 李落暗叹,这些将士远在大甘的亲人可是愿意留着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说辞么。 “战为何?何为战?我为何战?”李落喃喃自语,仰头看了看当空的疏星残月,缓缓闭上了眼睛,一丝清泪悄无声息的沿着面庞流了下来。 “大将军,你在这里。”突地李落身后夜色之中传来一句清冷的声音。 李落一听,便知是楚影儿,讶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哦,我来找你。”楚影儿走到李落身旁,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夜空,又看了看李落,轻声回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狄帅辞别 李落睁开眼,转头望着楚影儿,眼神亮如皓月,凝神望着楚影儿,久久没有出声。 许是李落的眼神有些灼痛,楚影儿别过头,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大将军,你怎么总喜欢一个人呆着?” 李落一笑道:“没什么,出来走走。” 楚影儿微微一叹,没有理会李落隐约的震惊之色,呢喃细语道:“大将军就是在帐中和将军们在一起时,也还是孤孤单单的。” 李落一怔,朗声说道:“怎会,我们回去吧。” 楚影儿低低的应了一声,跟着李落向大营中走去,快入营门时,李落突然沉声说道:“谢谢。” 楚影儿微微愣了一下,李落不再多说,伸了伸腰,向中军大帐走了过去。 此夜,众将齐欢,酒到酣处,呼察靖和赫连城弦几将跑到帐外,撕声高歌,一阵鬼哭狼嚎,惹得术营的女子娇笑连连。不过纵是呼察靖内力深厚,怎也及不过营中女子的莺声燕语,寥寥几曲,便让军中将士围得水泄不通,叫好之声响彻云霄。 呼察靖见状,大叹不已,不过逢人便称自己是抛砖引玉,将士们不好驳了呼察靖的兴致,齐齐点头称是。 是夜,醉了不少人,不过却还有很多人醒着。 后半夜,营中渐渐沉寂。 中军帐中,李落并未安歇,借着灯火,李落一脸沉思,凝重的望着眼前的长者,征西主帅狄杰。 “叔父,你可想清楚了?” “我思量了很久,玄楼不必再劝。国无二主,军无二帅,攻下鹰愁峡时我已打算辞去征西大军主帅之职,返回卓城,老夫明白贤侄的顾虑。想我狄杰领征西大军已近十年,经略西府。却无寸功,如今狄州大胜,我再返卓城,免不了受人垢议。不过玄楼你在西府崭露头角。便是我没有这番打算,朝中恐怕也不会让我再留在狄州,还不如早些回去的好,省的皇上多传一次圣旨,这样多少还能留些颜面。” 李落一皱眉头。道:“叔父,卓城远在万里之外,朝中之人不过是道听途说,妄自猜测罢了。狄州一战,倘若没有叔父的鼎力相助,玄楼此刻说不定只不过是营外的一块墓碑罢了,怎可能一战定西府?再者叔父威望极重,狄州大乱刚过,怎也要叔父留在这里一些时日,待局势稳定之后。再考虑不迟啊。” 狄杰摇摇头道:“玄楼你万不可妄自菲薄,狄州一战,若我不在,你便不会兵行险招,值此一个信字,我就老怀大慰了。老夫也曾暗暗揣摩玄楼行军作战之法,俱是天马行空,没有成章定法,自然也没有踪迹可觅,这一点老夫实不及你。难得还没有世家王侯的习气,甚得军中将士人心。老夫离开狄州,更好让你大展拳脚,营中如今人才济济。你们在西府可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李落见狄杰去意已绝,一时不知如何劝说,狄杰哈哈一笑道:“玄楼,我意已决,辞官书信数日之前已传回卓城,还要玄楼莫怪老夫没有先知会你一声了。” “哎。叔父,这般也太过仓促了。”李落苦笑道。 狄杰哈哈一笑道:“玄楼,你只想到老夫返回卓城受人非议,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无容人之量,逼走军中老将么?” 李落双眉一展,淡然说道:“别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何来闲暇顾及这些事。” 狄杰连连点头,抚须道:“好,果然如老夫所想,玄楼如此,老夫亦是如此,何来闲情操心这些屑事?只是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时,还不曾能看轻世间的功名利禄。” 李落恍若未闻,只是极为感激的看了狄杰一眼,沉声说道:“辛苦叔父了。” 狄杰大笑,道:“我人虽说离开大营,心却还留在这里,老夫回了卓城,比留在狄州用处更大,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夫的志向可还在千里之外。玄楼你尽管放手一搏,朝中老夫自会从中斡旋,你父想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独子在外受苦吧,若不是当年我和你父政见不合,如今大甘的局面或许会好上几分。” 话音刚落,狄杰便连连摇头,哂然一笑道:“痴人说梦,我和淳亲王守土尚可,但若想收复失地,却还没有这般大的气魄。” 李落望着狄杰,一时百感交集,自狄杰言明欲回卓城,李落便猜到狄杰作何打算。 确如狄杰所言,若是回了卓城,依着狄府在大甘的名望,狄杰在朝中更是有不少知交之人,不然也不会和淳亲王相持这些年,一旦狄杰重入朝堂,得狄杰相助,李落在狄州会有不少方便,至于他人的闲话,更或是父王的微词,李落并没有放在心上。 狄杰微微一顿,长叹道:“说实话,我也不舍得西府基业,老夫这些年若说没有怨言,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云无雁几人都是老夫一手栽培,本打算以后将这西府的天下交予他们几个,不过现今贤侄领辅国大将军一职,说起眼界胸怀,不在云无雁之下,老夫也安心了,早些回去卓城纳纳清福,顺便调教调教这不争气的逆子。” 李落怅然无语,卓城之中纷争不断,倾轧异己,倘若回去了,恐怕没有多少清闲的日子,除非可跳开这官场的沉浮,世事的繁杂。 狄杰接道:“早几天我已和云无雁私下谈过了,他也是劝老夫不妨再多留些时日,哈哈,虽说你们和老夫没有血亲之缘,但老夫心中早已经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能替老夫思虑至此,老夫没有遗憾。” 李落见状,再劝下去就只不过是惺惺作态了,长身而起,一揖及地,朗声说道:“叔父,玄楼知晓了,玄楼但愿叔父今后事事如意,军营之中李落定当一力承当,不会让叔父失望,只要我领军一日,军册之中,当以叔父为首,至死方散。”(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相约卓州 狄杰扶起李落,哈哈大笑道:“好,好,玄楼你可要记住今日所言,老夫在卓城等你的好消息。”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狄杰含笑端详李落许久,缓声道:“玄楼,记住,人力总有穷尽之时,如今西府大军兵多将广,其中不乏沈先生这等惊世之才,各营领将俱是人中龙凤,你大可不必事事都担在肩上,知人更需善用,牧天狼,好名字,等老夫走后,大军就叫牧天狼吧。” 李落躬身聆听,狄杰再叹一声,重重一拍李落肩头,猛然转过身去,离帐而出。烛火之中,李落形单影只,似是又回了卓城皇宫大殿之中,曾对着万隆帝许下的一诺。 狄杰欲回卓城之事传开,牧天狼大军还好些,征西军中一片哗然,除了云无雁知晓其中缘由外,只有沈向东猜到一二,其余众将都不明白狄杰为何会在此际返回卓城,一时众说纷纭。 狄杰端是磊落,亲自向军中将士解释缘由,只说自己年事渐高,回去卓城颐养天年,其他的只字不提。 七日后,卓城之中传回圣旨,准狄杰所请,即日返归卓城。 狄杰稍作整理,三日后动身启程,返回卓城。军中将士本欲相随送行,被狄杰一一婉拒,自营门处,狄杰便不让各营将士相送,只带了李落和云无雁两人以及数十亲卫,缓缓朝着大甘卓州前去。 狄杰出营之后,便不曾回头,身后数丈之外,赫连城弦和时危并行而立,眼中噙泪,涩声唤了句狄帅,狄杰一震,却仍没有回头,扬了扬手,策马离去。只是李落和云无雁看得真切。这镇守大甘西府的老将已是老泪纵横,嘴角更不住的抽搐。 刚走了数丈,狄杰突然狂抽一记战马,大喝一声:“驾!”战马长嘶。绝尘驰去。李落和云无雁对望一眼,俱是神色黯然,随即提了提马缰,紧跟上狄杰。 疾奔了数刻,狄杰才放缓了马速。等到离营三十里外,狄杰止住战马,平静说道:“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不用再送,回营去吧。” 云无雁恭敬一礼,道:“狄帅,我们再陪你走走吧。” 狄杰双目一寒道:“走到哪里去?你们莫不是还要跟我回卓城?” 云无雁讪讪一笑,没有接言。李落轻声说道:“狄帅。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请狄帅一定保重,玄楼和云将军必不负狄帅所托。” 狄杰点点头,复又瞪了云无雁一眼,道:“小儿作态,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云无雁一脸窘状,连连称是。狄杰见状,禁不住笑了起来,上前抓住云无雁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无雁,我这次回去,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军中诸事多和玄楼商量。多听些。我视你为己出,胜负只不过是兵家常事,你们一定要给我活着,城弦冲动,时危偏激,袁骏虽像你。但还稍显稚嫩,临寒太过古板,我不在营中,你定要多教导他们,凡事多用心,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了么?” 云无雁眼睛一红,低声回道:“大帅,无雁记下了。” “记下了就好,记下来就好。”狄杰松开云无雁肩膀,长叹道:“你们都长大了。” “狄帅!”云无雁哽咽道。 狄杰猛吸了一口气,神色一振,望着李落和云无雁,沉声说道:“今天只让你二人随我同行,是要你们知道本帅心意,无雁,我走之后,征西军中以你为首,断然不可有派系之别。今日起,大军之中便只有一个主帅李落,从今往后,你要竭力相助李将军,不可有私心,更不可在有内斗之事发生,倘若让我听到,莫怪本帅手下无情。” 云无雁一脸肃然,重重点了点头,回道:“狄帅放心,若无雁有私心,不用狄帅处罚,无雁自绝狄州,尸骨此生不回故土。” 狄杰微微颔首,转过头望着李落,道:“玄楼,老夫也不用再和你多说,儿郎们就都托付给你了,带他们回来。” 李落一怔,心中一阵刺痛,轻轻点头道:“狄帅,只要玄楼不死在人前,定要带将士们回去。” 狄杰和云无雁皆都一愣,不想李落如此轻言生死,狄杰哈哈大笑,道:“玄楼,你也不能死,等回了卓城,老夫设宴,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酒就喝什么酒,就是那个什么索水的花魁,老夫舍得一张老脸,也要请她来给你们唱上一曲。” 李落和云无雁微微一笑,应了一声。狄杰再看了两人几眼,暴喝一声道:“好了,天色不早,都动身吧。” 李落和云无雁齐齐下马,躬身一礼,狄杰也跳下战马,回了一礼,随即上马,缓步离去,步出六七步,狄杰突然止住胯下战马,回过头来,望着云无雁,大声说道:“无雁,你记住,倘若你想要有一番成就,在如今的大甘之中,李落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天资不凡,有朝一日会明白老夫的意思。”说完和帐下亲卫纵马离去。 两人站在地上,望着狄杰远去的背影,谁也没有说话,只见得一行人渐行渐远,转过一个山丘,终是再也看不见了。 良久,云无雁轻声唤道:“大将军,回去吧,我们还会再见狄帅的。” 李落长叹一声,萧瑟说道:“嗯,我们回去了。” 两人打马缓缓向西走去,天色已阴了好些日子,正午时分,也是阴沉沉的模样,连刺骨的寒风也少了些,缩在不知什么角落里去了。 “又要下雪了。”云无雁抬头看看天,略略有些埋怨道。 李落嗯了一声,接道:“下了雪,平沙谷该能安静些。” 云无雁点点头,笑道:“天下再大,也大不过人的贪心。” 李落讶然一笑道:“云将军此话颇有意味,天下纷争四起,说到底都是贪心作祟,只不过有些贪心善,有些恶罢了。” 云无雁一脸疑惑,道:“大将军,这贪心还有善恶之分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军中八营 “有,就像你我,战场之上,或生或死,难有定数,狄帅便有贪心,希望我们都可活着回去。” 云无雁恍然,笑道:“大将军如此说法,末将倒不曾听过,仔细想想,确是如此。” 李落看了云无雁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到头来能回去的又能有多少人啊。”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大将军不必太放在心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辈既然从军,早就看淡了这些,与将士们生死与共,也不枉这堂堂男儿身在时间这一遭了。” 李落涩然一笑,没有做声。云无雁看着远处幽幽暗暗的山峦,低声道:“狄帅临行之前,与末将一席长叹,其实我心里明白狄帅所指,大将军莫怪末将斗胆。大甘朝中如今思进取者少,偏安者多,狄帅就是有心让末将执掌征西大军,朝中也免不了颇多掣肘,唯有与大将军麾下,或能一展抱负,不让狄帅心血白费。” 李落眉间神色一暗,转瞬即逝,朗声说道:“云将军,以后你我可不能辜负狄帅厚望了。” 云无雁纵声大笑,道:“末将遵令。” 两人笑了起来,战马飞踏,马蹄声在空寂的狄州悠远的传了开来,应和着两人的轻叱声,似是惊起了一阵阵微风。 自狄杰离营,征西大军得云无雁辖制,未起什么波澜,众将听命李落,军中诸事井然有序,各部领将,连同戍守在外的刘策三将,皆遵从李落军令,将营中老弱将士整理成册,报于中军大营,大军缩减十余万,只留下了三十万精兵强将。 遣返将士由戚邵兵从后营之中拨出军饷盘缠,送归故里。 虽说盘缠倍于大甘他部,但营中不少将士却仍不愿离去。连着数日,营中凄凄惨惨,闻着落泪。 自然也有不少兵将想借机归家,上下奔走。乱了军心,惹得几将大是气恼,欲斩杀几人,以儆效尤,终是被李落拦下。杖责了事。 这数十万将士也非小数,营中前后经月才处理停当,最忙的当属戚邵兵了,到了最末,连续几天不曾合眼,终是将善后之事一一安排妥善,没有出什么乱子。 返回故地的将士一入沙湖和天水两州,便有大甘两州守军接洽,打散之后,一一护送归府。以防聚众作乱。 一月之后,大军齐整,云无雁几将请命李落,两军至此兵合一处,立牧天狼大营,再无征西大军。 李落召集诸将于中军大帐,与众人商议一番,重设八营,苍洱侯沈向东仍代长史参军一职,镇军大将军云无雁和怀化大将军刘策为牧天狼大军副帅。 若李落不在营中。军中大事可由三人商议决断,除戍守在外的将领如袁骏和周临寒外,沈向东、云无雁和刘策皆可自领一军;越骑营领将呼察靖不变,归德将军赫连城弦添为副将。军中诸部以越骑营战力最盛,李落和沈向东、云无雁三人耗费了不少心血,练兵之苦远在其他几营之上;云无雁除领军中副帅外,尚执掌胡骑营,怀化中郎将丁斩为副将;屯骑营仍留石冲辖制,归德将军时危为辅。两人一正一奇,恰可相辅相成;中垒营以刘策为领将,周临寒为辅,两人暂不在军中,长史参军沈向东暂行领将之职;袁骏为射声营主将,付秀书为副将;步兵营迟立代主将之职,武塔为步兵营副将;邝立辙领虎贲营主将之职,终是离了后军,大为欣喜,只是戚邵兵愁眉苦脸,连声叹息,却还是领了后军主将之职,未有变动。 众将领命,只有呼察冬蝉没有被授予军职,颇为不喜,中军帐中,李落话音刚落便即直言相询,众将之中邝立辙算起来和呼察冬蝉交情深些,打趣道:“郡主何必在战场上沾染风沙呢,不如安心做狄州知州算了。” 呼察冬蝉一脸的不高兴,直直摇头,娇嗔道:“不可,我也要领军,若不然当个骑兵将士也可以,反正你们都去打仗了,我也要去。” 云无雁看看呼察冬蝉,又看看李落,眼珠微转,扫了一眼迟立,最后望向沈向东,稍稍施了一个眼色,沈向东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李落哑然一笑道:“郡主,当日我在双峰营时尚有一言,不知郡主可还记得?” 呼察冬蝉啊了一声,道:“记得记得,军中八营,还有一个长水营,大将军许了我长水营。” “不错。我牧天狼军中有不少青年将才,天资不凡,不过尚需磨练,跟在诸位身侧,还要请各位不惜赐教。”李落没有理会几将怪异眼神和呼察冬蝉的一脸焦急,先自嘱托了营中诸将一句,众将齐声领命。 李落这才看着呼察冬蝉,轻轻一笑道:“撤中军营,两万骑兵并入长水一营,以我为将,郡主为辅,重建军中八营。” “末将遵令。”众将起身一礼,不免有几将暗自嘀咕李落为何要将呼察冬蝉收入麾下,只有沈向东和云无雁猜到李落立将为次,庇护呼察冬蝉为实。 沈向东还好些,云无雁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意,不知李落为何这般纵容呼察冬蝉,不过见众人俱无异议,呼察冬蝉虽有些女儿性子,但也不失为巾帼英雌,率真直爽,和军中诸将相处也极是融洽,加之或多或少被李落的豪气所摄,心中也想要和这天下朝纲争一争高下,便随她去了。 “哈哈,倾城最在是戎衣。”李落展颜一笑,道:“术营如何?” “回大将军,术营暂由军中的一名老医官蒋浦所辖,此老德高望重,医术精绝,处事颇为公断,沈先生也不时在营中行走,无甚大碍。”云无雁回道。 “如此甚好,沈先生操劳了。立术营此举开我大甘军中首例,虽说皇上恩准,但朝中自然少不了微词,狄州一战,术营相助之力不在我军中几营之下,戚将军,日后术营若有所请,凡不越军规者,行之于方便。如今术营之中列四目,军械为一,医术为二,山水测绘为三,授业为四,若军中有奇人异士,皆可收入营中,所行之事不必拘于常理,有所创,便有所长,沈先生,我许你可便易行事。” 沈向东微一颔首,沉声应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死不瞑目 军中各部令行上下,颇为齐整,狄杰虽说离营,但牧天狼终是在西府站稳了根基,营中将领多无异议,中军大帐议事之后便严加练军,犹以军阵、勇力和兵法为重,一扫大甘军中萎靡之气,气象大新。 李落自领了长水一营,便将往日所习的兵阵一一授予军中将士,其他几营也未有藏私。经后几月不时和军中善领骑兵将领一起,仔细钻研,化繁为简,初时确属疑难,数月过后,兵家百阵一书所列,倒也领悟了几分,颇有无智将军几分遗风,不过罗裳阵复杂多变,倘若想能与当年的华无心一较高下,怕是尚需数年光阴。 自李落撤了中军营,中军左右仅留了不足百人的亲卫,其他将士都遣入长水营,倪青四人,连同楚影儿、冷冰和无名女子也留在了中军亲卫之中,虽无权柄,但身份特殊,可传李落军令,颇受军中诸将尊重。 冷冰剑术精绝,军中无人可出其右,不少将领私下暗自猜测若以武功而论,或许还在李落之上。 楚影儿轻功诡异难测,已属宗师之列。 无名女子神神秘秘,无人知道其来历,狄州当日一战,刺杀羯城,出手狠厉果断,隐忍之能便是军中百战的将士也暗自咋舌。 倪青几人也颇有精进,倪青朱智两人初显为将之才,犹是朱智,已能自领一军,钱义苦心习武,军中几将多有指点,恰巧也是习刀,李落不时与钱义切磋一二,若入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中军亲卫龙虎混杂,但帐下无一弱者,军中戏称天狼骑,久而久之,这名号竟然在营中不翼而飞。李落听罢。微一错愕,一笑置之,随他传了开来。 呼察冬蝉坐实了大甘第一女将之号,入营之后练兵最是严格。尤甚军中男将,事事亲为,军中将士见罢,都不免侧目。 不过长水营将士见呼察冬蝉不过一介女子,尚能如此。初时的轻视之心早已烟消云散,不虞被呼察冬蝉比下去,俱都苦心练兵,兼之李落和沈向东、云无雁三人悉心指点,军力一日千里,倒有几分后来居上的意味,比之呼察靖和赫连城弦的越骑营也不遑多让。 冬去春来,营中不知岁月。 西府寒气将过,狄州四处积雪初化,河冰渐渐破开。大营内外偶尔也可看见早春的野花透出的花苞来,在尚有几丝冷意的狄州抖擞着绽出几息春色,花白胜雪,摇摇曳曳,随风轻摆。 一日,李落唤过沈向东和蒋浦两人,却是想替无名女子医治之事。 入帐之后,李落也不虚套,径自将鬼谷老人所著医书拿了出来,沈向东还好些。蒋浦几是奉若神明,双手轻颤,唯唯诺诺的接过医书,神情虔诚。便是见到大甘万隆帝也不过如此。 李落一笑,直言道:“当日在朔夕赎下她,我便想替她医治,依仗的就是鬼老的万里闲云,这本书我已通读了数遍,不过心中实无多少把握。鬼老虽说在医书之中对这木括死卫有几种猜想。但终究不曾亲见,能否用上还不得而知,今天请两位过来,是想借你们的医术,会同鬼老之能,试一试能否解开这木括死卫之谜。” 蒋浦惶恐的回道:“大将军,老朽可能?” “无妨,蒋老请自详读,这本万里闲云可暂借与你,书中除了解木括死卫之法外,尚有不少医术,你或能借鉴一二。”李落轻轻一笑道。 “万万不可,老朽何德何能,鬼老惊才绝艳,岂是老朽这等凡夫俗子能揣测的,老朽只看木括死卫的解法就足以了。”蒋浦连忙说道。 李落和沈向东相视一笑,不置可否,没想到蒋浦竟然虔诚至此,这本医术倘若换作是一本武功秘笈,恐怕江湖中人会争得头破血流,谁人还能如蒋浦一般,只为一腔敬意,便可忍得住心中的贪念。 沈向东望着蒋浦,心中生出几分佩服来,当日李落要将医书借与自己研读时,便是自己这等心性,也免不了心绪震动,军中诸将虽常说蒋浦刻板,但仅凭此事,便知这眼前老者非是常人。 李落没有多说,看着沈向东蒋浦二人,直言道:“内功穴道之类我略通一二,但论起医治疑难杂症,非我所长,此番要解开木括死卫之谜,还要依仗两位。” 蒋浦轻抚万里闲云,抬头望着李落,恭声问道:“大将军,不知鬼老详述木括死卫解法的是在哪一章?” “最后一篇,名为死不瞑目,鬼老列出了天下间数十种难解之症,木括死卫便是其一。” “死不瞑目?”沈向东讶然说道,“这名字,鬼老果然非比寻常,实在让我等汗颜。” “鬼老想必也引不曾亲眼目睹木括死卫为憾事吧。”李落眼中落寂一闪即逝,再望过去时,蒋浦已翻至医书末页,凝神细读起来,沈向东轻轻唤了两声,只是这军中医官已置若罔闻,嘴唇微动,一字一句揣摩起来。 沈向东与李落哑然一笑,悄悄退出了中军大帐,只留了蒋浦一人在帐中,离帐之后,李落唤来倪青,传令任何人等不可擅入中军大帐,一应膳食皆送入帐中。李落随即命人在中军大帐之侧再建了一顶帐篷,暂且充作中军议事之用。 三日之后,蒋浦终于出了中军大帐,李落见时,大吃了一惊,蒋浦脸色灰暗,几无血色,似是大病了一场,不过眼神精光闪现,兴致却是极高,看见李落,扬声说道:“大将军,惊才绝艳,真是天纵之才啊。” 李落轻轻一笑,道:“蒋先生慢些说,不急,倪青,沏一杯热茶,再请沈先生入帐一叙。” 倪青应了一声,命倪白沏茶,转身疾步而行,前去中垒营请沈向东过来。 入帐之后,李落让过蒋浦坐下,蒋浦接过热茶,抿了一口,猛然一滞,惶恐说道:“大将军,老朽这几日可都是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谋事在人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错,蒋先生如此入神,李落所遇人中还未曾得见,蒋先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蒋先生这等赤忱心性,李落愧不自如。” 蒋浦急忙起身,回了一礼,急忙说道:“大将军谬赞了,老朽不知轻重,竟然擅自占了中军大帐这些日子,还请大将军恕罪。” 李落哈哈一笑,起身将蒋浦扶入座下,道:“蒋老言重了,何罪之有?枕上片时游梦,行尽漠北数万里,离了西席,远了寒窗,我已不知多久不曾像蒋先生这样,如今挑灯看剑时多,习文时少,蒋先生,现在我便是想读一本书,也没了心思。” “大将军军务繁忙,执掌西府数十万大军,哪里来的空闲时间啊。” 李落淡淡摇了摇头,岔开话题,没有询问蒋浦关于木括死卫一事,只是和他随意聊了些无关紧要之事,蒋浦渐渐缓下了心绪,脸色虽仍苍白,但灰色淡了些许,显了几丝生气。 正在两人说话间,帐帘一动,倪青入帐一礼,道:“大将军,沈先生到了。” “哦,请。” 沈向东入帐,向李落躬身一礼,看了蒋浦一眼,惊容微闪,长声笑道:“蒋大人,数日未见,可有什么心得?” 蒋浦急忙起身回礼道:“参军大人来了,老朽不过一介粗鄙军医,不敢称大人,沈先生唤老朽名字就好。” “哈哈,蒋老好心性,不必客气,你我份属同僚,叫什么都无关紧要,且听听蒋老有何见解。”沈向东微微一笑,也不虚套,拱手一礼,径自入座。 蒋浦整了整衣襟,端坐桌前。望了二人一眼,一敛心绪,肃言说道:“大将军,鬼老医术深奥难测。这几日老朽细细研读,也还是不能领悟鬼老惊世之才,不过木括死卫解法,老朽倒是瞧出了几分心得,今日与大将军和沈先生一同参详参详。” “嗯。蒋老但说无妨。”李落点了点头,示意蒋浦直言。 “这木括死卫训练之法,若真是如鬼老猜测,实是大违天合,初时选一些根基不凡的男女童子,以金质面具,辅以倒钩之物刺入血肉之中。年岁渐长,面具便深入骨肉之中,待孩童长大,这面具铠甲便和死卫融为一体。再难取下。虽说终了威力惊人,但孩童之时打造的面具铠甲总归要大些,习武时牵动血脉,这种疼痛,老朽不过读上一读就觉难忍,实在是想不到是什么人能想出这般丧尽天良的法子。最后能活下来的恐怕到不了百之一二,哎,老朽只是想想这些年幼孩童终年躲在铠甲下面,浑身就觉得不寒而栗啊。” 沈向东面容一肃,沉声接道:“不错。李将军与老夫也曾揣测木括死卫训练之法,再借流言秘史印证,从当年的木括死卫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中推断,鬼老猜测便是不中。也不会相差多少。据传这木括死卫身形有异常人,畸形之人比比皆是,状若鬼怪,木括死卫声名传与天下,除了自身战力超凡外,和他们的模样也脱不了干系。” 蒋浦看了李落一眼。面有难色,沉吟少顷,赧然说道:“沈先生所言甚是,依鬼老之言,木括死卫的盔甲该是由几处缝合而成,腿脚为一,腰腹为二,胸背为三,手臂为四,颈为五,首为六,每一处若想取下,恐怕都难于登天,老朽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蒋老不必忌讳,之前我已思虑一二,营中女子并非全如书中所载的木括死卫一般,腿脚和腰腹处并没有铠甲。木括亡国,就算是有几个侥幸未死的木括亡魂,也绝不能如当年的木括古城一般大肆训练死士,西域诸国虎视眈眈,残存至今的多不过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如有一丝机会,我也愿试上一试。” 蒋浦微一错愕,抬头望了一眼沈向东,沈向东与李落相视一笑,沈向东抚须道:“蒋老无需多心,李将军与老夫想法一样,只是想解了这谜团,便是知道木括死卫的训练之法,我牧天狼军中断然不会有人做出这有伤天合之事。” 蒋浦啊了一声,窘色微显,急忙说道:“岂敢,大将军和沈先生都是人中豪杰,老朽岂敢如此揣测。” 李落微微摆了摆手,轻笑道:“蒋老请宽心,倘若能医治,李落自会传下军令,木括死卫一事军中不可外传,也不能有只字片语记载,既然木括已经亡国,这死卫的秘密便随他们去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蒋浦松了一口气,搓了搓手,道:“大将军,不知道能不能看看那位姑娘?” 李落眉间忧色一闪,略作思索道:“我最是担心的便是她了,医治之法风险极大,你我几人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结局怎样,谁也难以预料。也罢,便将个中事宜都说与她听,她若愿试,我们便试,若不愿……”李落长叹一声,接道:“尽心就好。” “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正如李将军所说,但求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李落双眉一挑,朗声道:“倪青,传无名女子过来帐中。” 倪青在帐外应了一声,疾步离去,片刻便带着无名女子前来,一如往昔般无名女子居后而行,离着倪青三步之遥。 入帐之后,女子也不言语,静静的立在帐中,眼中空洞无物。李落和沈向东见惯,尚还好些,蒋浦着实吃了一惊,不住的打量眼前女子。 寒冬未尽,女子身着一袭大裘,将手臂也尽数拢在衣下,颇显臃肿,只露出脸上的青幽面具,望之生寒。 帐中几人一时默然无语,倪青躬身一礼,退出大帐。 良久,李落轻轻说道:“今日唤你过来,是想借助沈先生和蒋老二人之力,一同解你身上的铠甲面具。 医治之法从未有医书记载,我等三人自当全力而为,但个中玄机我们也未猜透,祸福难料,如今将医治之术一一道明,你自可定夺,倘若不愿,我不强求与你,日后若有机缘,再行医治,你可明白?”(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成事在天 无名女子听罢,动也未动上一分,似是李落言语之中所说于己无关一般。李落看了沈向东和蒋浦一眼,微一颔首,道:“两位请直言,其中利害之处不必遮掩。” 蒋浦看了沈向东一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沈向东长吸一口气,出言道:“可否请姑娘解下外衣?” 女子置若罔闻,仍是淡漠禁言,李落见状,无奈一叹,和声说道:“还请姑娘解下外衣,我们三人须得看过之后才能商议医治之法。” 话音落罢,女子仍旧如老僧入定,若不是李落和沈向东耳力不凡,听到无名女子悠长细微的呼吸之声,几疑眼前的不过是一尊雕像罢了。 良久未见动静,蒋浦神情黯然,只以为无名女子不愿医治,正要说话,突然女子伸手解开衣襟,取下衣物,衣衫滑落,映入三人眼中的便是一副狰狞丑陋的幽暗铠甲,伏在女子身上,比之面具,还要幽暗几分。 李落虽说当日在朔夕时有所得见,不过其时尚有要事,也不曾瞧的真切,今日望了过去,只见腰腹之上尽都罩在铠甲之中,肩肘手腕各处有数根铁链相连,以备常日里活动自如,颈间也被铠甲遮住,李落和沈向东凝神看去,铁甲下端已是刺入锁骨之中,上端与脸上的面具相接,尚瞧不出内中机关。 女子腰肢纤细,铠甲之下露出的几分白若羊脂,若不是这一身铠甲,想必也是一个水沉为骨的窈窕佳人,只可惜腹部与这铠甲相接之处已是红肿不堪,还有几处渗出脓水,夹杂着数支入肉的铁钩和几丝暗红的血气。 蒋浦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早先已有猜测,但此际亲眼目睹之下,也是心生骇然。 李落三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未敢错过丝毫异状。 蒋浦道了声得罪,正欲走到女子身前查探一番,李落轻闪,倏然立在无名女子和蒋浦之间。蒋浦一惊,只觉眼前一花,李落便已到了身前,蒋浦张口结舌道:“大将军,你是何时……” 李落淡然一笑道:“蒋老请自便。我也再仔细瞧瞧。” 数刻之后,蒋浦落座,沉思不语。李落捡起方才女子解下的衣物,递了过去,女子呆了一呆,伸手接过,随意披在身上。 帐中骤然一静,三人各自思索。半响,蒋浦抬起头来,面色凝重。沉声回道:“大将军,难啊。” “哦,愿闻其详。” “大将军,沈先生,老朽粗通医术,献丑了。”蒋浦轻咳一声,接道:“看这铠甲,怕是和鬼老书中所写一般无二,外面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内里却是用倒钩深入血肉之中。与骨脉相连,日后就算是失手被擒,不知其中手段,强自破开铠甲。也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虽说老朽对这创法之人深恶痛绝,不过只说此人对常人周身穴位经脉精通于斯,老朽自认难及万一。此法最难之处应属打造的面具铠甲诸物须得与受术之人相辅相成,倘若大了,一时不慎,定然会撕开经脉。内伤不治;若是小了,怕是会爆体而亡,这人仅凭孩童骨骼便可揣测数年,甚或是十数年之后这些人的身型胖瘦,端是了得,倘若用在正道上,医术之高,老朽难及项背。”蒋浦悠然感叹,怔怔出神。 沈向东洒然一笑,低咳了一声,惊醒了蒋浦。蒋浦老脸微红,忙道:“老朽失言,老朽失言。” 李落展颜笑道:“蒋老不必拘礼,此人便是医术再高,心术不正,也不过区区一介凡人而已,如此说来,你我更要和这等人斗上一斗了。” 蒋浦眼中神光一显,连连点头,道:“大将军说的不错,有施术之人,自当有解术之人。老朽方才查看,这女子身上的铠甲倒不似传言之中那般精巧,或许只是半成之物,腰腹处业已化脓,再拖些时日,恐怕会有伤风败血之症。” 沈向东点了点头道:“蒋老所言甚是,这幅铠甲打磨手艺略显粗糙,细微处尚不及我牧天狼军中的工匠,再者打制的手法并不是数十年前西域诸国的冶炼之法,倒似和近几年这一带工匠打制的器物有相似之处。” 李落接道:“不错,犹是她头上的面具,几种花纹样式流传西域多者不过十年上下。据传木括死卫的铠甲皆为黄金辅以他物炼制而成,黄金太软,独不可成型,但辅之赤铜,寒砂,青铁等物,打制之后要轻上不少,寻常兵刃更是难伤分毫,还可阻其锈蚀。但这幅面具之上如今已有锈点,淬火铸型技艺粗浅,据我猜测这施术之人财力不过尔尔,面具成色暗哑,黄金当是不会有了,更莫论寒砂这等稀有珍品,最多也只是赤铜掺杂青铁了事,我曾请教军中数名手艺精湛的铁匠,若是以这两物打造而成,这面具距今不过五年上下。” 沈向东眼中一亮,疾声说道:“这姑娘年岁该是在双十左近,如此说来,她带上面具的时候已有十五岁了。” 蒋浦大喜道:“要真的是十五岁,那经脉骨血和常人不会差的太多,这样一来,倒多了几分把握。”说罢极是佩服的看了李落和沈向东一眼,赧然回道:“老朽只知医治,却不曾想过从别处诊断,受教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手,淡淡一笑道:“蒋老言重了,这也是我欲一试的缘由之一,不过就算是我们知道面具制成年岁不过五六年时光,但如何解下,仍需谋定,再者铠甲平日里有衣物遮蔽,便是有了锈迹,也做不得准,现在不好断言会否早于面具。” “老朽问问她?” 李落苦笑道:“我与她相识已有一年有余,从未曾听她说过一句话,也不曾见她写过字,还是算了吧。” 蒋浦再看了看女子衣衫下隐约的铠甲,颇显苦恼的说道:“铠甲倒刺,可这铁质之物难以和血肉相容,时间久了,定然会有炎燥败血之症,常人怎能忍受得了这等痛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医治之法 “老夫早年时,偶然听闻在十万大山之中,有些部族中人会将周身刺穿,佩挂金银珠宝诸物,不过多是用在祭祀敬神,像木括这般训练死士的实属异类,医治之法倒也简单,用一些秘制的药物熬制成水,隔上几日便要将整个人泡入药池之中。当年木括古城内外对死卫一事守口如瓶,虽无记载,不过依老夫看来,也无外乎取天下诸法其一而已,未必如传言一般,诡秘胜乎妖魔鬼怪。”沈向东淡然接道。 “如何入手?”李落双眉一张,不急不缓的问道。 “老朽以为先要断开铠甲相连铁索,将铠甲割成手臂,胸背,脖颈和头首四处,逐一设法去除。” “蒋老此意与我不谋而合,整幅铠甲若想取下,几不可能,唯有先行割裂为数块,或可多出几分把握来。”李落点点头道。 “老朽可以让术营工匠用锯齿将铁索小心锯断,不伤及这位姑娘。” 李落微微摇头,轻笑道:“不用。” 蒋浦一愣,沈向东笑着接道:“蒋老莫不是忘了李将军有一把大甘赫赫有名的神兵,若持剑之人剑术不算太差,刺断铁索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蒋浦惊呼一声,道:“星宿剑!?” 李落嗯了一声,沉声说道:“这四处铁甲,当以胸背一处略微简单些,颈首两处风险最巨,手臂次之,医治之时先行解开胸背处铠甲,沈先生和蒋老留神施术之人的手段,由简入繁,倘若胸背可解,其他三处尚有一搏之机。” 蒋浦不住点头道:“不错,胸背处铠甲所借之物依老朽猜测,多是胸肋之骨,心肺要害应不会受其牵连,若不然除非是鬼老亲为,老朽还想不到天下间还有谁人能有这般手段。” “不过便是如此。胸背之上穴道颇多,不少亦是死穴,任脉之上,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三个死穴尽在铠甲之下,犹是鸠尾穴和巨阙穴,极易震动气血,一时不查。恐有血滞而亡的风险。”李落眉头紧锁道。 “确是如此,不过万幸这幅铠甲还不曾将神阙穴,关元穴,气海穴,中极穴和曲骨穴五穴罩住,若不然想取下此处铠甲势必将难上数倍,不过老朽最是担心的是鸠尾穴,此穴系任脉之络穴,周遭有两支倒刺深入血肉之中,取出时倘若震到。就算是治好了,怕也是会……”蒋浦看了无名女子一眼,猛然收口。 “蒋老但说无妨。”李落双目微微一张,静静回道。 “这,”蒋浦略作为难,便即直言道:“轻则武功大打折扣,重则经脉俱散,以后便是一个废人了。” 帐中骤然一凝,半响,沈向东长叹一声道:“不止如此。除任脉之外,尚有足阳明胃经、肝经和足厥阴肝经之上的鹰窗穴,乳中穴,期门穴和章门穴四穴。稍有差池,损伤也是极大。这还只是胸前诸穴,背部足太阳经和督脉之上亦有几处要穴,肺俞穴、厥阴俞穴、心俞穴命门穴、志室穴和气海俞穴也尽数在铠甲之下,如今只能看到铠甲之外,尚不知这铠甲之下会否有别的玄机。万万不可大意。” “我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大将军说来听听。”蒋浦神色一振,急急问道。 “以星宿剑从侧肋处破开铠甲,辅以玄丝,定住铠甲,避开这些要穴,将铠甲碎成数段,你我几人将碎开的铠甲一一取下,若要穴左近没有倒刺,那便是最好了,若有倒刺,割开血肉,从下处拿出。” 蒋浦和沈向东对视一眼,蒋浦揪了揪胡须,重重一击桌几道:“只能如此了,不过玄丝须得紧紧扣住铠甲,不可有半分松动。” “可让术营中善机关的将士辅以为助,不算太难。”沈向东沉声回道,“可要老夫唤术营中人过来?” “先不急。”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手臂处该如何应对?” “手臂处只要避开肩井穴和太渊穴,这位姑娘手臂处的铠甲在腕、肘和肩部三处俱是铁索相连,依老朽之意,不如依法炮制。” 沈向东轻抚胡须,苦思道:“护臂乃是木括死卫进击常用之物,断然不会这般简单,李将军,蒋老,会否有横刺之物,将护臂锁在臂骨之上?” 蒋浦一愣,低头思索,片刻抬眼望着李落道:“大将军,沈先生所虑不是没有可能,要真是这样,肩井穴还好,但这太渊穴属手太阴肺经,肺之原穴,百脉之会,不可不防。” 李落微微一笑道:“此处我也有一法。” “哦?”沈向东和蒋浦一脸惊讶之色,凝神聆听。 李落也不故弄玄虚,直言道:“借内力高深之人,以内力灌入足少阳胆经和手太阴肺经,游走手臂,若是经脉之间有异物,在破开铠甲之前可先行得知。” “好法子。”沈向东大喜道,“不过这样的人物军中不多,并非内力高强之人可行,首先须得内力精纯才可,老夫自荐,算的一个,李将军内力之深,犹在老夫之上,当是最佳人选,不过此法耗力极巨,最少也得四人才可以,两两相助,剩下的两人不知李将军可有人选?” 李落苦笑一声道:“我的内力虽不算弱,不过精纯一处便做不得数了,太过庞杂,现今之时,恐怕会有损这姑娘的经脉,除了沈先生外,我倒是想到几人。” 沈向东微一错愕,不明白李落为何说自己内力不够精纯,不过也不好多问,接言道:“李将军意属何人?” “云将军,刘将军和楚姑娘。” 沈向东略作沉吟,点头道:“不错,云将军和刘将军两人的内力与老夫相差无几,或许还在老夫之上,不过楚姑娘……” 李落轻轻一笑道:“沈先生不必自谦,军中内力深厚精纯者,当以沈先生为最,云将军和刘将军也是其中翘楚,除你三人之外,本来冷公子定能算上一位,不过此番破开铠甲,可执掌星宿剑的除了冷公子外,其他几人都要差上一筹,只能是楚姑娘了,沈先生放心,楚姑娘内力虽说不见得深厚过你们三人,但精纯一处,不在你们之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止血神药 沈向东轻轻颔首,思量一番,道:“好,就这般。” 蒋浦不善武学,李落和沈向东商榷之时一直没有插言,见二人意定,小心问道:“大将军,沈先生,既然手臂之上可以如此,那胸背之处是否也能依此法而行?” 沈向东启颜笑道:“蒋老不知,习武之人任督两脉最是难开,倘若外力及体,会与受术之人自身内力相冲,震动经脉只是小事,重些的会撕裂经脉,武功全失,有性命之虞,除非能散开受术之人的内力,以高深内力打通任督二脉,如此一来,受术之人不但内力无损,反而会深厚不知几许。” “打通任督二脉很难么?”蒋浦追问道。 “难,以外力打通任督二脉,施术之人必先通此两脉,这等人物放眼江湖之中也没有多少,大多都是宗师之属。能通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的已是少有,老夫苦练武功多年,任督二脉也未能全部打通,外人恐怕也不会为了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如此自损内力。” “哦,原来如此。”蒋浦恍然大悟,颇是遗憾的望了无名女子一眼,女子却仍是静立不动,似是神游物外。 “大将军,护臂既然能取下,只剩下这颈部和……哎,大将军?”蒋浦正要与李落商议余下两处,却见李落一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蒋浦连身呼唤,才回过神来,看了两人一眼,字斟句酌道:“蒋老此言倒是提醒了我,此次医治,她周身经脉难免受损,不若借此机会,打通她的任督二脉,疏通经脉。” “这,李将军可有把握?”沈向东微微一震。随即明白过来,眼中惊色一闪即逝。 “只我一人殊无把握,不过若是有一人相助,我有七成把握打通她的任督二脉。”李落淡然说道。 “李将军果然深不可测。如此年纪竟然有这般深厚内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老夫坐井观天了,不知另外一人是谁?” 李落脸上并无傲色,似还有几分落寞。闻言萧索回道:“若能得冷公子相助,此事便可多出几分把握。” 沈向东长叹一声,苦笑道:“英雄出少年,哈哈,好,好,牧天狼卧虎藏龙,实乃大甘之幸。” 李落一整心绪,道:“不过是否可行还要问过冷公子才好,若他不愿。也就算了。”李落说罢,微微一顿,接道:“余下颈首处最是凶险,我们须得慎之又慎。” “颈部穴位倒是容易避开,只要小心哑门穴、风池穴和人迎穴便可,只是这颈部最是柔软,经脉之外,血行之道也多,且多盘杂,倘若有半分损伤。施救无路啊。”蒋浦连连叹息道,“其实不止是颈处,手臂和胸背处血行之道亦是此番施术的疑难之处。” 沈向东哈哈一笑道:“这点蒋浦倒可宽几分心思,早前老夫和李将军也曾揣测过。木括死卫能有如此盛名,想必在训练死卫之时也定要思量,倘若倒刺之物离得血行之道太近,恐怕不及伤人,自己便会被铠甲所伤,正如蒋老所言。可就真的是施救无门了。如此想来,依附之物该是以骨骼经脉为主,血行之道次之,若我们能避开周身要穴,血行之道只在施术之时多加留意便可,尚不足为虑。” 蒋浦一怔,思量再三,也自放下心来。 李落接道:“鬼老医书之中对血行之道详加研述,至于最后一处,无骨可借,说难最难,说易最易,百会穴、神庭穴、太阳穴、耳门穴、睛明穴和人中穴六穴,虽说要穴,却不见得与铠甲相连,所虑者只是耳门之下,铠甲贯穿之处了。” 蒋浦点了点头道:“鬼老医书所载,木括死卫头首处的铠甲,多是保护眉心穴、头额前穴、枕骨穴、藏血穴和厥阴穴等数处死穴,该是难做机关。嘿,这幅铠甲,可是漏了好几处死穴,若是能将水分穴、商曲穴、章门穴、七劳、鹤口穴、海底穴和涌泉穴这几个死穴尽都罩住,才算是大功将成。” 沈向东连声咳嗽,蒋浦醒悟过来,脸色一红,嚅嗫道:“大将军,我……” 李落展颜一笑,朗声说道:“医者当不能少了蒋老这般涉猎之心,不过此次我等只为医治,并非为研习木括死卫训练之法,此事终了,便止于此。” “老朽遵大将军令。”蒋浦急忙应道。 “此次施术,除了依仗诸位才识外,鬼老的医术不可或缺,施术为一,其中尚有几处也需先做打算。” “大将军是指止血和败血之症?” “不错,蒋老可有良策?” “止血一事大将军且放下心来,老朽定能办妥。”蒋老一脸得意,连连晃头道。 李落和沈向东哑然失笑,少见蒋浦这番少年人神色,沈向东笑道:“蒋老别吊着我和李将军的胃口了,不知蒋老法将何出?” 蒋浦一脸狡黠,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沈先生,有一物,名为塘荷脂。” “塘荷脂?”李落和沈向东一脸惊异,倒不是两人不知此物,只是此物在天下诸物之中止血最是神效,色泽白中透青,取少许敷在伤口,数刻之间便可在伤处凝结成脂,阻气血外流,还可有防败血之效,伤处愈合之后,塘荷脂便会自行退出伤口。 只是用过之后便失了药效,不能再用,再者炼制之法极为繁杂,大甘朝廷数十年前便曾遣人讨来药方,欲自行炼制,不过前后耗费了十数年时光,花费的人力财力难以计数,最后仍旧无果而终。 大甘数州之中,只有镜州镜湖宁家才能炼出塘荷脂来,不过每年流出宁家的塘荷脂最多不过斤余,便是卓城皇室之中,此物也极是稀罕,牧天狼军中倒是有一点,但也不过数两而已,用作此番医治,不过是杯水车薪。 沈向东大吃了一惊,骇然道:“蒋老,莫不是你可炼制塘荷脂?” 蒋浦连连摇手,道:“老朽又不是鬼老,何来这等能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精炼之法 李落也是颇为疑惑,接言道:“此物的炼制之法鬼老也未曾猜透,不知蒋老提到此物是何用意?” 蒋浦直了直身形,猛咳几声,复又压低了身子,悄声说道:“老朽虽不知此物如何炼制,不过老朽找到一个法子,可将用过的塘荷脂复原。” “什么?”沈向东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李落也是神色震动,两人目不转睛的望着蒋浦。 蒋浦嘿嘿一笑道:“也是老朽无心得来,提炼之后,药效与镜湖宁家的塘荷脂一般无二,只不过一斤用过的塘荷脂只能炼出五两上下。自到军中,老朽让戚将军暗中帮忙收集些用过的塘荷脂,幸得大将军下令,戚将军对老朽颇为照顾,虽说老朽没有言明此物何用,但戚将军也不曾推诿。这些日子不知用什么法子送给老朽十斤左右的塘荷脂,老朽已炼出了三斤还可一用的塘荷脂,本想炼完之后再报于大将军,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蒋老,沈某佩服。” 蒋浦连连摆手,只是难掩眼中得色。 李落大为叹服,赞道:“术营之中人才辈出,屈就蒋老了,如此炼制,可用几次?” “除了首次提炼之后,药效尚存外,第二次若再提炼,止血之效只不过是原来塘荷脂的两成左右,比寻常药物强不了多少。” “足够了,蒋老,狄州事罢,不妨走一趟镜湖宁家,你可与他们切磋一二。” “大将军,这个法子不留在我们军中么?”蒋浦愕然说道。 李落轻轻一笑,道:“怎么,蒋老不愿将此法授于镜湖宁家?” “那倒不是,老朽都一把岁数了,还能把这法子带进棺材不成。 只是若只有大将军知道此法,以后说不定还能派些用场。”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此物为宁家所出。若是能精练塘荷脂,我们不必瞒着他们,再者人无贵贱,倘若塘荷脂能多出一些。也能多救几人的性命。” 蒋浦仔细瞧了瞧李落,衷心赞道:“常人都说医者父母心,大将军,你也是医者。” “我?呵呵,我杀的人倒是很多。医人今日尚属首次。”李落自嘲一笑道。 “老朽不是说大将军医人,大将军医的是天下。”蒋浦重重说道。 李落和沈向东俱是一愣,沈向东颇为欣慰的望了李落一眼,李落心中一暖,轻声说道:“蒋老过誉了,李落当不起。”起身一礼,道:“李落谢过蒋老。”说完不等蒋浦回礼,接道:“有了蒋老的塘荷脂,止血一事便再无疑难,败血之症也多了五分把握。再辅以鬼老的灵丹妙药,此两事可成。” “余下还有一事,胸背处的铠甲可借李将军的星宿剑和冷公子的剑术,不过手臂和颈部两处的铠甲不能以星宿剑破开了,冷公子剑术精绝,破开铠甲不伤及这位姑娘倒是不难,不过难免不会牵动经脉。老夫前些日子在术营时,营中执掌军械的将领名为宋子轩,此人极善机关,改良了玄丝。新制一物,取名为相思,可割开铁质之物,极为锋利。还曾与老夫有过长谈,想打制一种贴身可藏的武器。我们可用此物破开手臂和颈部的铠甲,不会伤及这位姑娘的经脉。” “看来老天爷也要成人之美了,这个宋子轩老朽也很是欣赏,机关才学在军中不做第二人想,大将军。既然沈先生如此说,该是可行。”蒋浦喜道。 李落点头道了声好,蒋浦望着沈向东,问道:“沈先生,可否用他这个相思破开胸背处的铠甲?这样还能再多几分把握来。” “这个恐怕不行,手臂和颈处的铠甲略微单薄,但胸背处的铠甲太过厚重,用相思割开太耗时间,医治之时须得先行封住穴道,时间久了,经脉损伤太大,得不偿失。”沈向东略作思量,沉声回道。 “如此,便先由冷公子持剑,我们先行取下胸背处铠甲,再用相思割开手臂和颈部两处。” “好,就按大将军所言,不过老朽尚有一事,如沈先生所述,这位姑娘身具内力,若和施术之人相冲该如何是好?封住穴道只能暂解一时,时间久了,怕有变数。” “蒋老不必忧心此事,老夫和李将军已有一法。”沈向东抚须笑道。 “如何解法?”蒋浦急忙问道。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道:“有一物,名为幽宫,想必蒋老也有所耳闻。” “啊,幽宫,这个……”蒋浦颇为狐疑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微微一笑道:“药无善恶,只在用药之人,幽宫虽说是声名不好,但用在此时恰到好处。” 蒋浦慨然叹道,显是对皇宫之中用于女子身上的药物颇有微词,不过正如李落所言,用在此地,恰能化解了无名女子的内力,医治之后再行服下解药,比之封穴之举,损伤还要小些,然李落明言幽宫不可多用,若不然会有散功之险,最多也不过两个时辰罢了。 议罢,三人俱是长吁了一口气,心绪稍定。沈向东哈哈一笑道:“鬼老在天之灵也可得慰藉,有李将军和蒋老,鬼老医术当有重现天下之时。” 蒋浦也是极为欣喜,能得鬼老之助,亦是行医之人莫大的荣耀。 蒋浦双手紧握,道:“老朽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借鬼老之才,施术之法若按鬼老所书,再加上方才大将军和沈先生一番解说,老朽估计少说也有八成把握,鬼老的医术真是凡人无法揣测,老朽行医这么多年,医书所载之法有些听都不曾听过,只是换血之术,换做老朽,这辈子都想不出来。” 沈向东点头道:“确如蒋老所言,没有鬼老相助,这木括死卫怕是无人可医,便算是创立此术的人,也不见得可解。” 李落长身而起,走到无名女子身前,和声问道:“方才我三人定下医治之法,你听得明白?虽说有几分把握,但个中凶险仍在,你若是不愿,我们也不会强求。”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只为救人 无名女子听罢,似是动了一动,良久也没有声息,沈向东和蒋浦心中多少也有几分忐忑,倘若女子不愿医治,依着李落心性,断然不会用强,犹是蒋浦,极为迫切的望着无名女子。 少顷,女子突然跪倒,向着三人深深一礼,沈向东和蒋浦急忙起身,双手虚扶,李落微一侧身,扶住女子手臂,道:“不必如此,你且起来吧,若能解你身上铠甲,也算是我应了当日之诺。” 沈向东这才放下心来,道:“李将军,此事还需得他人相助,不如请他们过来,再行商议一番,也好将医治之法说与他们。” “沈先生言之有理,来人。”李落向着帐外唤道。 “大将军。”帐帘一动,倪青入帐,躬身一礼应道。 “请云将军和楚姑娘、冷公子过来,还有术营军械领将宋子轩,蒋老,可还需术营之中再派人前来?”李落回头望了蒋浦一眼道。 “大将军,让倪将军去请云将军和楚姑娘,老朽亲自回去术营一趟,少时和宋将军同来,还要再找军中几位善医的帮手,早作准备为好。”蒋浦回道。 “如此甚好,半个时辰后请中军帐中一叙。”李落微一仰首,倪青和蒋浦齐身一礼,转身出了大帐。李落留下沈向东,又再商议了军中几件杂事。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云无雁和冷冰先一步来到中军帐内,见到无名女子,俱是一愣,不过谁也没有出言询问,行礼之后各自落座。 只是这女子见到冷冰入帐,几不可查的微微退后了半步,帐中诸人皆都武功不凡,见状微微吃了一惊,这女子竟然敏锐至斯。冷冰双眉一扬,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云无雁和冷冰刚一坐定,楚影儿、蒋浦连同术营几人前来中军帐内,除了蒋浦之外,尚有三人。其中一人三十上下,眼神灵动,手指修长,脸上总似有一副笑意一般,见到李落。跪倒行礼,正是宋子轩。 余下两人,一男一女,男子却是蒋浦营中副手,也是善医之才,另一女子李落早前见过,礼罢之后,李落望着这名女子,笑道:“怎么是你?” 女子脸色一红,小声回道:“啊。大将军,你还记得我?” “记得,你我在浅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你留在军中了。”李落和颜笑道。 女子嗯了一声,低头不敢再看李落,伸手摆弄着衣角,李落见状,浅浅一笑。突地帐外传来一声马嘶,一声娇喝自外传来:“大将军,冬蝉求见。” “哦。郡主来了,请进来。”李落扬声道。 帐帘轻闪,呼察冬蝉一身戎装,入帐之后见帐中已有不少人。眼中讶色稍显,抱拳一礼道:“大将军,请恕冬蝉晚来之罪。” 众人望去,呼察冬蝉脸上还残有汗珠,盔甲之上也粘了不少泥泞,显是正在练兵。 李落轻轻一笑道:“郡主辛苦了。不必多礼,请坐。”原来是李落顾忌医治女子之身诸多不便,唤了呼察冬蝉过来,医治之时倘若有他人不便之事,呼察冬蝉可代为行事。 呼察冬蝉点了点头,随意坐下。李落扫了座中诸人一眼,朗声说道:“请诸位过来,是有一事相商。” “大将军请说。”云无雁以为李落有军情相传,扫了蒋浦几人一眼,率先出言道。 “今日相邀,是欲借诸位之力,医治这位姑娘。”李落看了一眼无名女子,沉声说道,“此女是我当日与沈先生朔夕一行时,从贩卖奴隶的商人手中赎出,其时她便伏着这身铠甲,据我与沈先生猜测,该是西域木括古城遗民或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重练木括死卫,但不知为何却让这位姑娘流落民间,辗转多地,最后到我牧天狼军中。狄州一战,西戎右帅羯城便是被她袭伤,命丧鹰愁峡,也是与我大甘有缘,这几天与沈先生、蒋老揣测个中玄机,想一试解开这女子身上的铠甲,特请诸位相助。” “果然是木括死卫,这木括死卫据传天下无人可解,大将军,可是也想一探其中秘法?”云无雁明白过来,凝神问道。 李落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位姑娘未必便是当年的木括死卫,只是有几分相似,我也不敢断言,再者这木括死卫的操练之法有违天合,此次医治,只为救人,不为他求,医治之事不论成败,除帐中诸位外,不得外传。倘若我牧天狼军中有人暗中研习此法,军法论处,便是我,也不得例外。” “这?”云无雁一怔,看了沈向东和无名女子一眼,朗声应道:“该是如此,末将遵令,只是末将不懂医术,此次医治末将可是能做些什么?” 李落看了蒋浦一眼,微微颔首,蒋浦知机,便将三人商议之法向帐下众人一一详解,言及鬼老医书所载的精妙秘法,帐中众人俱都大为叹服。 有些医术早已绝迹江湖,有些更是闻所未闻,众人听罢,俱是心绪震动,便是冷若冷冰,脸上也露出惊容。 如此繁杂的医治之术,若是传出牧天狼大营,天下皆惊。 “这是蒋先生想出来的医治之策?”云无雁一脸骇然,极为震惊。 “老朽何德何能,这等惊世骇俗的医术老朽想都不曾想过,是……”蒋浦微微一顿,看了李落一眼,道:“是大将军说与老朽的,老朽只不过在这之中稍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冷冰眼中精光一闪,盯了李落一眼,随即隐去。 云无雁望着李落,怔怔出神,良久才叹道:“大将军,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精湛的医术,无雁佩服。” 李落淡然一笑道:“云将军言重了,医理李落粗通一二,但论及医术,难及蒋老十一,医治之法,是我借前人之策而已,非是我所能及,这个人想必你们也有耳闻,他便是大甘第一神医鬼谷老人,李落蒙鬼老垂青,曾在鬼老身前行走数年,如今医人尚属首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重塑经脉 “鬼谷老人!?”帐内几人除了沈向东、蒋浦和楚影儿外,皆都惊呼一声,便是冷冰,也不曾例外,讶声问道:“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气死阎罗鬼谷老人?” “不错,若没有鬼谷老人的医术,我也不敢一试。”李落直言回道。 “若是鬼谷老人,确可一试,末将愿为大将军效力。”云无雁抱拳一礼道。 李落轻轻颔首,看了众人一眼道:“此事让军中劳师动众,李落先行告罪。” “这有什么,哈哈,末将戎马半生,从来都是上阵杀敌,还不曾有机会医治他人,也算是为自己积些阴德。”云无雁哈哈一笑道。 术营几人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听到云无雁如此说话,急忙一礼,齐声说道:“愿为大将军效力。” 李落回了一礼,道了声谢,转头望着冷冰,和声问道:“冷公子,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冷冰默然无语,看不出在想什么,听到李落询问,扫了帐中诸人一眼,又回头瞧了瞧无名女子,冷然回道:“破开铠甲倒也不难。”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有劳了,李落另外尚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取下铠甲之后,我想借机重塑这位姑娘的经脉。” “重塑经脉?大将军是想要打通这姑娘的任督二脉?”冷冰双目微张,冷冷的看着李落说道。 “正有此意。”李落缓声回道。 云无雁几人又是吃了一惊,虽知冷冰武功高强,但只知他剑术精绝,没曾想内力竟然也是深厚如斯,任督二脉若通,在江湖之上,开宗立派的高手也未必能有这般高深的内功。 冷冰冷哼了一声,没有应声。 李落轻轻一笑道:“我也知此言不妥,冷公子若是不愿。李落绝不强求。” 冷冰双目微闭,旋即睁开,寒声说道:“打通任督二脉,耗费内力极巨。若只凭在下一人,恐怕力有未逮,大将军的意思?”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错,若是时日长些,或能借外力之助。通任督二脉,不过此番是借医治之时,重塑经脉,最多不过几个时辰,冷公子一人确属勉强,因此李落才有相求之言,欲借冷公子之力。” 冷冰眼中寒芒暴涨,冷哂道:“大将军贵为大甘皇子,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不惜自损内力,冷某怎好拂了大将军好意。自当同行,不过医治好这位姑娘后,在下要试一试传闻之中的木括死卫是否名副其实。” 李落一怔,面有难色道:“此事我不便做主,还要看这位姑娘的意愿。” “哼,她不必呈我之情,冷某别无所求,等她伤好之后,在下定当邀她一战,大将军。若没有别的事,冷某先行告退。”冷冰冷然回道,起身一礼,不理术营几人震惊神色。便欲离帐。 李落几人都已见惯冷冰这般模样,也不在意,呼察冬蝉眨了眨眼睛,扬声唤道:“冷少侠,晚些我将星宿剑送去给你,你好先试试手。” “不必。”冷冰冷冷的看了呼察冬蝉一眼。转身离去。 呼察冬蝉吐了吐舌头,娇声说道:“冷冰冰的,像个木头。” 众人听罢俱都一笑,冷冰离帐之后,这帐内似是暖了几分,呼察冬蝉目不转睛的瞧着李落,喃喃说道:“大将军,你们两个都练通任督二脉了呀。我家老爷子都练了一辈子了,还差得远呢,这要让他知道,还不得撞墙,回去了我就告诉他。” 众人莞尔,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牧州侯呼察赐会被自己的女儿这般说,李落也笑了出来,道:“还是不说为好。” 说完看了看径自隐在一旁的无名女子一眼,朗声说道:“好,此事便依法行事,诸位请早作准备,犹是术营,此番医治,诸位还要多留心些,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 众人交头私语,李落见状,扬声道:“如此就先请诸位回去再做思量,半月之后,解开这木括死卫之谜。” 众人起身一礼,道:“遵令。”随即告退,离开中军大帐。 待众人离去,云无雁一礼道:“大将军,末将休书一封,请刘将军回来,鹰愁峡中大将军你看派谁戍守?” 李落略一沉吟,道:“让邝将军和迟将军去吧,有他二人在,鹰愁峡当不会出什么乱子。” “末将遵令。”云无雁接令,看了静默无语的无名女子一眼,低声说道:“但愿她知道大将军的一片苦心。” 李落萧瑟一笑,没有说话。众人离帐之后,女子又再留了一会,仍旧未有言语,李落轻笑一声道:“姑娘,你和楚姑娘回去歇息吧,这几日多多静养。” 女子起身走到帐帘处,顿了一顿,复又离帐而去,楚影儿躬身一礼,随她出帐。李落长叹一声,猛然一阵咳嗽,良久才平息下来。 半月之后。 蒋浦率术营将士连夜赶制鬼老书中所载的数种药物,除了塘荷脂外,备齐了地生丹、化血散和岐黄散,还有两种药物军中无法炼制,蒋浦随即找来其他几种药物暂代。 宋子轩也不曾闲着,备妥了玄丝和相思,苦思之下还打制了数种固定玄丝之物,诸事思之再三,唯恐有分毫遗漏。 刘策得云无雁传书,快马赶回贯南大营,入营之后,见过军中诸将后便即安顿下来,调息内力。 蒋浦依照鬼老之法,新制了两顶帐篷,帐布皆在沸水之中加入特制的药物,煮了一个时辰,一应器物都分开煮沸,帐外各处蒋浦命人辅以石灰等物,严防施术之后会有败血之症。 李落授意,宋子轩穷尽才智,打造了一把大甘从未得见的术台,除却铁质台架之外,蒙以药物泡制过的鹿皮,术台四周可接玄丝等物,且尚可旋转,以便解下无名女子背部铠甲。 入帐诸人,皆都换过衣物,蒋浦按鬼老医书所载,尽都一丝不苟,侵入药水之中煮沸,口鼻处罩以白布,只不过冷冰所携长剑亦须煮沸,冷冰颇为不耐。 不过只是皱了皱眉头,便让蒋浦依法炮制,长剑入水,原本深褐药水之中突然绽出一阵碧幽之色,映得剑旁几人眉角处亦泛起了青幽之色,李落和沈向东望去,眼中微微闪过讶色,随即隐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术台之上 万事俱备,帐中诸人,李落、沈向东、蒋浦、云无雁、刘策、楚影儿、冷冰、呼察冬蝉和宋子轩皆严阵以待。 术营之中也同来三人,一人名为何医,是营中医术仅次于蒋浦的医官,此次与蒋浦一同执刀,与李落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度小月也来到帐中,辅助蒋浦二人,另一人是术营机关高手,受宋子轩相邀前来相助。 众人皆是如临大敌一般,帐中一时落针可闻,便是淡泊如李落,狂傲如冷冰,也少见的多出了几分凝重。 听到帐外倪青呼喝之声,命营中将士不得靠近医帐十丈之内,沈向东启颜笑道:“我等几人纵横沙场多年,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谨小慎微,营中将士恐是也要随我们一般提起心来了。” 众人听罢都微笑出声,稍稍缓解了几分紧张之情,蒋浦示意众人准备停当,望向李落,沉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道:“好,万事小心,开始吧。” 蒋浦应了一声,取过幽宫调制的药水,向着无名女子道:“姑娘,请用药。” 女子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微微一退身,李落轻轻说道:“放心,有我在。” 女子略一迟疑,上前几步,接过药水,定定望着李落,猛然举起碗一饮而尽,蒋浦低喝道:“起沙漏,扶她躺下。” 呼察冬蝉和度小月上前将女子扶到术台上躺下,蒋浦旁若无人一般聚精会神的望着沙漏,一刻之后,猛地出声道:“宋子轩,定住术台和这位姑娘。” “遵令。”宋子轩疾步走上前,沉喝道:“鲁谋。动手。” 两人近前将术台之上的固定之物一一拢住无名女子手脚,女子稍显慌乱,手脚微动,李落见状,上前几步,抓住女子手臂。 入手一阵冰凉。李落和颜轻声说道:“莫怕,我们都在,若是疼了,你便告诉我说。” 女子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双眼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分显孤单。 李落轻抚女子手臂,细声宽慰,道:“不知你还有没有亲人在世,我出身大甘卓城。家中尚有一个幼妹,我离家时还自咿呀学语,你若是不嫌,取下铠甲后我带你回卓城,求我母亲认你为义女,可好?” 女子听罢,也不知是否明白李落言中之意,手微微张开。李落微笑出声,轻轻握住女子扶着铠甲的手。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睛,李落径自静静望着无名女子,淡然说道:“蒋先生,帐中诸人皆可施令,一切从简。” “老朽领命。”蒋浦躬身一礼,随即长身而起。扫了帐中众人一眼,道:“老朽得罪了,小月,取下衣物。” 度小月取过剪刀,解下女子衣物。除了沈向东和蒋浦外,其余众人尚是首次见到,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犹是这腹部入肉的倒刺四周已是一片暗红,夹杂着渗出的脓血,端是丑恶。 冷冰见罢,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抚着剑柄的手微微一紧,便自松开。 蒋浦微微吃了一惊,不过半月光景,伤口竟然又恶化了几分。蒋浦一敛心绪,道:“移开双臂。” 宋子轩鲁谋两人轻摇术台,将无名女子双臂伸开,蒋浦看着宋子轩急言说道:“定住胸背处铠甲,切记不可有半分移动。幽宫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不能多用,药效一旦过去,疼痛难忍,到时必将功亏一篑。” 宋子轩与鲁谋两人已来不及领命,急忙将玄丝借术台缚住,双手极是灵动,几息之间,便定住了无名女子胸背处的铠甲。蒋浦和何医顾不得男女之防,伏在铠甲旁细细查探。 少顷,何医道:“蒋老,此处最薄,应是铠甲相接之处,从这里破开吧。” 蒋浦额头已微微有些细汗,闻言道:“好,就选此处,你我便赌上一赌,若是输了,老朽便为姑娘赔命。”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惊愕之情,喝道:“冷公子,破开此处,定要同时斩开,不能伤及到她。” 冷冰冷哼一声,双眉一挑,抬头望着李落,李落仍自望着无名女子,似有所觉,淡然一笑道:“冷公子,我信你,犹胜你手中的剑。” 冷冰冷叱道:“说得好。” 碧光突显,帐中诸人只觉眼前一亮,碧光未落,一声脆响便响了起来,黑幽的铠甲之上裂出一道细纹,却不见一滴鲜血流出,蒋浦顾不得喝彩,扬声道:“挂玄丝。” 宋子轩和鲁谋两人急速将铠甲稳住,玄丝定住裂口,蒋浦一抹额头细汗,喝道:“探!” 两人小心翼翼将一根玄丝探入铠甲之下,自外向内缓缓探去,宋子轩两人俱是一脸紧张,双手却不见一丝颤抖,宋子轩更是将耳伏在玄丝之上,帐中众人皆都屏住呼吸,移至数寸,宋子轩突然扬声道:“停,有倒刺,入玄丝。” 鲁谋取过两根玄丝,再探入铠甲之下,缚好之后向蒋浦颔首示意。冷冰不及蒋浦出言,碧光再现,铠甲已被破开,何医眼疾手快,接住破开的铠甲一角,与蒋浦相视一眼,缓缓取了下来。入眼之中却是干裂如树皮一般,似还有几只不知何物的虫子在缓慢蠕动,呼察冬蝉和度小月瞥见惊呼了一声,蒋浦叱道:“敛声,这只是褪下来的死皮,挂玄丝,再探。” 宋子轩与鲁谋急忙探入玄丝,再进数寸,宋子轩喝道:“定。”碧光复现,又再破开少许,如此再三,无名女子胸背处的铠甲终是在众人齐力之下断了开来。 施术之人还好些,旁观诸人都已汗湿了衣物,见铠甲破开,蒋浦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道:“三成已定,四根倒刺,这天杀的木括秘法,身上该有多少倒刺啊。” 何医取过药物医刀,看了一眼倒刺,皱眉道:“蒋老,这倒刺该如何处置?” 蒋浦看了一眼刺入血肉之中的倒刺,问道:“冷公子,怎样?” 冷冰微微伏了伏身,摇头冷言道:“会震到经脉。”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换血之术 蒋浦一滞,李落沉声说道:“玄丝上下定住,用相思割开,云将军,你和宋将军一起,我和鲁将军,先定两根倒刺,蒋老,起出倒刺。” “好,”众人齐声应道,李落和云无雁接过玄丝,依宋子轩之前行事,将玄丝绕过倒刺,上下定住,宋子轩取过相思,几人瞧了过去,比之玄丝细微不知几许。宋子轩望了李落和云无雁两人一眼,道:“大将军,云将军,小心些,相思很是锋利。” 两人点了点头,伏下身子,与宋子轩和鲁谋两人各自分开,缓慢加劲,割开倒刺,一刻之后,倒刺应声而断,李落和云无雁初试相思,俱被相思割破了手,云无雁讶声说道:“这相思,果真是件异物。” 蒋浦喝道:“子轩,再探。” 宋子轩一怔,沈向东向刘策微一扬首,两人上前接过相思,沈向东道:“宋将军,时日无多,你们快些定住铠甲,老夫和刘将军割断余下倒刺。” 帐中众人无人得闲,李落四人取过玄丝和相思,一边以玄丝缚住倒刺,一边用相思割断。 宋子轩与鲁谋凝神探得倒刺,便即用玄丝固妥,冷冰长剑如鬼斧神工,碧芒幽幽,恰恰破开铠甲,却不曾伤到无名女子分毫。 蒋浦与何医两人着手取出倒刺,度小月也未得一丝闲暇,与楚影儿、呼察冬蝉擦拭无名女子身子,露出倒刺入肉之处,帐中一静,只听得蒋浦几人急促的呼吸之声和间或传出的铠甲迸裂的响声。 初时几人还稍见生疏,数刻之后,便各自熟络起来。出手或如急电,或稳如磐石,不过也是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女子胸背处的铠甲尽数取下。 除却前胸之处的八根倒刺,背部亦有四根,难怪当日这无名女子与李落同行之时。从不曾见她倒卧歇息,最多也不过是靠在一旁,稍稍小憩罢了。 蒋浦已无暇念及此术凶险,与何医两人小心翼翼的挑开血肉,尚需探得刺勾朝向,万幸受术之时年岁渐长,这刺勾尚且不算太过深入血脉。 取下倒刺之后,蒋浦便依鬼老医书所载,用岐黄散冲洗伤口。何医在一旁以野羊肠为线,将伤口缝合起来,度小月端过蒋浦备好的塘荷脂,敷在女子伤口之上。 莫论这塘荷脂极为稀罕,便是蒋浦依法炼制的地生丹、化血散和岐黄散,也俱是添加了不少珍惜药材,此番医治,着实耗费了众人不少的心血。 幸是宋子轩打制了别具匠心的术台。省了众人不少时光,李落几人取下女子背部铠甲之时。不曾耽搁蒋浦二人,便是如此,前后近一个时辰才勉强除尽,蒋浦何医两人也不过拿出了六根倒刺,术台之上尽数被鲜血染红,无名女子呼吸之声已渐闻杂乱。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再这般流血怕是撑不到取下脖颈处的铠甲了。” 李落嗯了一声,疾声说道:“蒋先生,先行换血。” 蒋浦看了无名女子一眼,转头对度小月喝道:“取血来,快。” 这换血之术也是鬼老书中所载。借溶血之法得他人可用之血,取出之后,以鹿肠为管,混入受术之人血脉之中,增补血气。 此法大违常理,更是有悖人伦,便是李落和蒋浦诸人,未得这万里闲云之前,也从不曾听闻。 蒋浦本是不愿,不过鬼老医书之中明言,医者,解天下难解之症,创天下可创之术,救世间当救之人,细想之下,也自顿悟,救人为上,颇有几分破而后立的意味。 军中不乏轻生死的将士,蒋浦欲施换血之术,不少将士自荐而来,愿助蒋浦一臂之力,反倒不曾遇到疑难,几日之中,便依法找到可换之血,施术之前,俱已备妥。 此时见无名女子血气溃散甚巨,蒋浦急忙令度小月引沙鹿肠衣,将以溶血之术筛选出来的可用之血渡入无名女子体内,血一入体,帐中众人猛然一滞,手中皆是一顿,定神望向只闻喘息之声的无名女子。 半刻之后,冷冰眉角一扬,李落疾声喝道:“溶血之术有效,我们还需要再快些。” 蒋浦闻言大声说道:“大将军,老朽分不得心,余下几处你和沈先生自行决断。”说完便与何医专心取出女子体内的倒刺。 度小月边是将伤口止血,一边尚要留意换血之术,不过数刻,已是娇喘连连,幸得有呼察冬蝉从旁相助,稍稍透过几口气来。 呼察冬蝉轻功不凡,咫尺之间飘忽腾挪颇有独到之处,便是紧紧盯着冷冰手中的长剑的楚影儿也被呼察冬蝉的身法所引,不免多看了几眼。 只是还不待细查,就听得李落沉声喝道:“云将军,灌力足少阳胆经,楚姑娘,内力入手太阴肺经,沈先生,刘将军,封三阳三阴经,倘若云将军和楚姑娘内力不济,即刻出手接过,冷公子,断开腕肘肩三处铁链,宋将军,定铠甲。” “是。”宋子轩应了一声,话音未落,长剑先至,宋子轩骇了一跳,退开了一步,再望过去,几处铁链俱已被冷冰斩断,只是却不曾看到剑从何处,也不曾瞧见是何处的铁链先被斩断。 宋子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下心中震惊之意,急忙和鲁谋上前绕过玄丝,定住女子手臂处铠甲。 以内力游走习武之人经脉之中,风险极大,好在先行服下幽宫,无名女子的内力已被散了七七八八,云无雁与楚影儿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内劲渡入女子经脉之中。 只是要探到是否有倒刺横穿手臂却是极难,两人平心静气,内力缓缓寸进,若经脉之间或是经脉之外有异物,便可察觉出来,只是差别极是细微,倘若内力不够精纯,自然也便察觉不到了。 这般施术耗力极大,只是两人,难以长久,李落这才不远千里让刘策赶回贯南大营,相助于己。 两臂铠甲已尽数取下,除了手掌之中的两根倒刺外,手臂之上亦有四根倒刺,好在手臂之处经脉和血行之道甚是明显。(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秘术逆拂 蒋浦与何医二人依鬼老书中所载之法,避开血行之道和几处经脉便可,比之胸背之上的倒刺反是易上半分。 宋子轩和鲁谋定住铠甲,李落得冷冰相助,破开手臂上的铠甲,待双臂之上的铠甲俱被取下,几人都已见疲惫,冷冰双手也被相思割伤,云无雁喘了几口气,笑道:“真不曾料到这医人之术这般耗力,便是战场之上的厮杀也不过如此。” 李落一笑道:“确是如此,救人比之杀人,不知要难上几许?”说罢微微一顿,看了沙漏一眼,神色一凝,道:“时日无多了,只剩下半个时辰。” 沈向东扫了几人一眼,道:“李将军,事不宜迟,出手吧。” “好,此处若是如我等猜测,当不会再有倒刺之物,宋将军,鲁将军,先行定好铠甲,切莫有松动,相思割锯,脖颈之处唯玄丝之力可借。” 宋子轩应了一声,与鲁谋先行将术台微做转动,再将脖颈处的铠甲用玄丝定住,楚影儿和云无雁内力稍逊一筹,破开手臂铠甲之后亦顾不得外物,径自走到大帐一旁,席地而坐,调息内劲。 冷冰看着手上被相思割伤的伤口,脸色愈是更寒了几分,也不多言,取过相思,与李落一起割开脖颈之上的铠甲。 帐中诸人各行其事,谁人也不曾有闲暇之余谈说。 只是不知怎地,宋子轩心中隐约总有一丝空落,好似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一般,只是细细想去,却又不知是何处不妥,眼看着李落与冷冰便要将脖颈处的铠甲隔断,宋子轩眉头缩成了一团。神情恍惚,定定望着无名女子脖颈处的铠甲。 突地一声极细的闷响传了出来,李落与冷冰二人耳目过人,心中一凉,手中俱是一顿,抬头互望一眼。眼中闪过异色,沈向东也听到声响,微微吃了一惊,疾声问道:“何处的声响?” 李落皱眉道:“不知割断了何物,有异响,宋将军?” 宋子轩置若罔闻,脸上苦色再重几分,突地神色一滞,大喝道:“大将军。快住手!” 李落与冷冰皆是一惊,不过牵着相思的手仍旧稳如磐石,冷冰寒芒乍现,冷喝道:“出什么事了?” 宋子轩一脸焦急,已顾不得打扰旁人,扬声急言道:“大将军,书中所载西域有一种打造秘术,名为逆拂。原本是用做锁死囚的,若被外力所破。器物会逆向旋转,撕裂囚犯要害,不治而亡,极是阴毒,只是此法六七十年前已在西域失传,大将军。这……” 鲁谋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逆拂!?方才那一身微响莫不是已经割断了玄关?” 宋子轩呆在当场,苦涩道:“怕是如此。” 帐中一静,虽说众人除了宋子轩和鲁谋外,皆不知逆拂和玄关为何物。但只瞧两人的神色,便已知事关重大,鲁谋更是一脸死灰,宋子轩悔恨之色显于颜表,猛砸了心口一拳,沮丧回道:“大将军,都怪我,早先没有想到,玄关一破,逆拂无物能锁,不过半刻,就会割断姑娘的脖子。” 李落心中一凉,眉头一皱,随即展开,道:“还有半刻,可有解法?” 宋子轩一愣,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若是有时间或可多用些相思撑住玄关,但如今玄关已断,末将实在想不出法子了。” 冷冰寒声说道:“何为玄关?” “玄关便如锁扣一般,逆拂之中,玄只有一个,但关却可有几处,打造之时将利刃压入玄关之中,有几把利刃便有几关,玄一断,关便开始收紧,利刃逆转,刺入血肉之中,关破的越多,利刃入肉愈快,方才只断了一关,才有半刻时间,倘若断的多些,这位姑娘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宋子轩急急回道。 一旁的呼察冬蝉突地娇声喝道:“大将军快看,流血了。” 众人急忙看了过去,无名女子脖颈之下已有一缕鲜血流了出来,铠甲尚无异变,李落和冷冰相望一眼,冷冰微一颔首,两人内力沿着相思缓缓递出,冷冰脸色一沉,道:“不错,铠甲之下有一物在收紧。” 李落也察觉出来,神情凝重,帐中诸人俱是神色紧张的看着李落和冷冰二人,楚影儿和云无雁也走了过来,站在一旁。 众人屏息禁气,谁也不曾料想到了如此关头,竟然会功亏一篑,度小月更是掩住玉口,眼中隐约已有泪光。 李落吸了一口气,看了冷冰一眼,淡然笑道:“行险一搏?” 冷冰一笑,似是万古寒冰小心翼翼的露出一角,映在日光之下,晶莹剔透,少见的语气和暖道:“正有此意!” 李落也不多言,道:“冬蝉,星宿剑。” “嗯。”呼察冬蝉应了一声,身形急转,应声未落,已经星宿剑取了过来,幸是此次施术之前呼察冬蝉也将星宿剑带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料想真的派上了用场。 李落接过星宿剑,叹了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便多练练剑了。”说完望着宋子轩展颜一笑道:“宋将军不必如此,世事难料,谁也不能算无遗策,逆拂失传六十余年,一时没有想起也是情理之中,若不是你,恐怕我们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将军。”宋子轩微微哽咽,低声唤道。 “楚姑娘,冬蝉,云将军,我与冷公子出剑之后,你三人以最快的手法将断开的铠甲拿下,沈先生,刘将军你二人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阻住一处利刃刺入脖颈之中,余下我和冷公子各破一处,宋将军,西域逆拂最多可有几关?” “这?大将军,末将不曾亲眼目睹逆拂,不过据传技艺精湛的工匠可在手腕粗细的逆拂中打造九关。”宋子轩急言回道。 “好,我们便赌三处俱有三关,冷公子,怎样?” “六剑。”冷冰眼中厉芒暴涨,冷声接道。 “冬蝉,冷公子比我多出一剑,起先两剑是要破开铠甲,其后一剑斩断玄丝,三剑之后,你须得马上将铠甲拿下,可有把握?”李落微微笑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异族女子 呼察冬蝉望了楚影儿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落转头望着楚影儿和云无雁道:“楚姑娘,云将军,你二人可先行扶住铠甲,玄丝一断,便即取下。” “末将遵令。”云无雁沉声领命道。 楚影儿轻轻点了点头。 “宋将军,再定三根玄丝。” “末将遵令。”宋子轩拍醒鲁谋,两人急忙上前取过玄丝,以方才李落冷冰还未割断之处三分,定住铠甲。 看着宋子轩两人忙碌,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等几人自行其事,切莫为他人所扰。”众人闻言俱都点头应是,莫论是谁出了差错,此番医治,便就前功尽弃了。 宋子轩定好玄丝,与鲁谋合力,将术台立了起来,女子头部也用帐中早已备好的布索缚起,以免挡住几人目及之处。 待到准备停当,半刻之数已过了多半,女子脖颈之下的鲜血愈流愈多,诸人都已站好了位置,蒋浦,何医和度小月三人退到一边,屏住呼吸,深恐打扰了几人。 李落扫了众人一眼,道:“我数到三数,一起出手。” “一,二,”李落缓缓沉声念了出声,众人猛地提了一口气,许是内劲在帐中游动,度小月止不住连退了数步才自站稳,捧住心口,蹙眉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三!出手。”李落沉喝一声,星宿剑急挑而出,身旁冷冰手中的青幽剑光灵动更胜星宿剑一分,众人已无暇分辨剑光及处的脆响之声,死死盯着无名女子脖颈处的铠甲。 冷冰虽多出一剑,却也不慢于李落。与李落不分先后挑断玄丝,楚影儿,呼察冬蝉和云无雁三人同时运劲,电光火石之间已将断开的铠甲取了下来。 李落与冷冰手中长剑剑光闪现,几声剑击利刃的声响连成一线,不过眨眼一瞬。利刃俱被格飞,挑开的利刃带着冰寒内劲四散而飞,一支划过李落面颊,带出了一缕血色。李落挑飞的一支利刃却也刺入了冷冰左臂,两人皆是寸步未动,齐齐望向沈向东和刘策二人。 沈向东与刘策面色阴沉,各出一手,按在女子颈部,帐中似是凝结了一般。良久,沈向东吐出了一口浊气,略微有些颤抖道:“幸不辱命!” 帐中众人欢呼出声,李落和冷冰也放下了心头大石,李落抚了抚微微有些僵硬的手臂,吁了一口气,退后一步,甚是疲倦的说道:“蒋先生。快看看。” 蒋浦和何医疾步上前,细细检查女子颈部的伤口。几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都笑了出声,只是多已可见眼中的后怕之意。 沈向东与刘策摊开手掌,利刃入肉,掌中一边血红,沈向东接下了两支利刃,刘策接下了另外一支。果然如李落所想,逆拂之中暗藏九支利刃,形若半月,颇为锋利。 刘策把玩了一番,随手扔到一旁。道:“这等技艺,称之鬼斧神工也不为过。” 宋子轩跑到一旁,捡起断开的铠甲,细细瞧了起来。沈向东见状一笑,递过手中的两支利刃,道:“不必心急,有的是时间琢磨。” 宋子轩脸色一红,李落笑道:“宋将军,此次施术,多亏有你和鲁将军在。” 宋子轩嚅嗫几句,没有说出话来。 度小月上前为受伤几人略作医治,走到冷冰身边时,冷冰皱了皱眉,侧开身子,冷冷说道:“不用。”说罢,右手轻抚而过,左臂之中嵌入的利刃应手而飞,落到一旁。 蒋浦欣喜叫道:“大将军,没有大的损伤,不过要是这些利刃再多刺半寸,除非是大罗金仙下凡才可医治了。”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回头看了沙漏一眼,道:“时日不多,还有不到两刻须得给她服下幽宫的解药,蒋先生,你先行止住颈部流血,手臂之上的几根倒刺随后再取出来。宋将军,放下术台,我们几人除去这最后的一处铠甲。” 诸人稍稍喘了几口气,各自忙碌起来。 头部铠甲最是风险,好在施术之时,无名女子年岁已长,反倒难做手脚,不过是将铠甲附在头骨之上。 破开颌骨处的铠甲后,女子身上的最后一处铠甲便即取了下来,映入众人眼帘之中的却是女子一头刺目白发,再看女子脸庞,虽说污垢遮住了原来颜色,不过鼻高目深,竟然是个异族女子。 呼察冬蝉惊咦了一声,道:“这是?” 沈向东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异族之人,看似故乡之地还在木括以西。”说完侧目望了楚影儿一眼,许是内力损耗颇巨,楚影儿言语之中已没了往日的冷傲,轻轻应道:“不是现今西域诸国中人,发白胜雪,出生之地还要远些,须是落日山外来人。” “落日山?这么远!”帐中诸人一阵惊愕。落日山以内便属西域,只是这落日山在西域之中竞口相传,但少有人去过此处,神秘莫测,便是极西之地的西域小国族人也不过多是听闻先辈传言罢了,离这鹰愁峡怕是也有万里之遥,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未得可知,难怪楚影儿语出刚落,便引来帐中众人一阵惊色。 李落沉声喝道:“快给她服下解药,时辰已到。” 一语惊醒众人,度小月急忙取来幽宫解药,和呼察冬蝉一起将解药灌入女子口中。李落抬头看了冷冰一眼,缓缓说道:“冷公子,可好?” 冷冰点点头,冷声说道:“好。” “我灌力任脉,冷公子打通督脉,小心些。”李落沉声说道。 冷冰看了李落一眼,道:“百会再见。” 李落和冷冰不再多言,一前一后,各自将内力渡入无名女子任督二脉中。 少顷,两人脸上已见汗意,脸色先是一阵晕红,随即便愈加苍白,两人内力相近,俱是阴寒之力,不过半刻,帐中便似跌入冰窟之中,度小月不识内功,冷得直打哆嗦,还好呼察冬蝉相护,才稍稍好了些。 初时汗滴还曾沿着两人面颊流下,数刻之后,汗珠还未落,便已结成冰晶,挂在眉角颌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海纳百川 突地女子一阵抽搐,连连吐出几口污秽之物,惨哼一声道:“疼!” 冷冰长啸,大喝一声:“破!”李落剑眉怒张,冰心诀内劲暴涌而出,贯出任脉,与冷冰内劲聚之百会,无名女子身子猛然一颤,两人齐声闷哼一声,嘴角处迸出一丝鲜血。 李落沙哑说道:“归引!”两人缓缓收回内力,将女子服下幽宫解药之后渐生出的内力引入任督二脉之中,再过了一刻,才将内力撤出女子体内。 手刚离开女子背部穴位,冷冰便连退数步,险些打翻了药皿,呼吸急促,身子微微发抖,连声喘息,李落也是一般,若不是楚影儿从旁扶住,怕也是站不住了。 李落望了一眼静静躺在术台之上的女子,涩声说道:“蒋先生,余下之事还请操劳了。” “老朽定当尽心竭力。”蒋浦躬身一礼道。 李落略显艰辛的摆了摆手,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出大帐。 到了帐外,日光刺目,竟逼得李落流出了清泪,终是再也撑不住,和衣坐倒在地上,靠着大帐喘息。 倪青见到李落出帐,正要出言询问,就见李落缓缓坐倒,惊出了倪青一阵冷汗,疾声问道:“大将军,怎么了?”上前相扶,入手衣裳已尽数被汗水打湿,倪青惊道:“大将军,怎会耗力如此之甚?” 李落只是喘气,却说不出话来,如此疲倦模样,倪青跟随李落这些时日以来从未得见。 就在这时,帐帘挑动,沈向东,刘策,云无雁,冷冰鱼贯而出,几人出帐看见席地而坐的李落,晃了几下,一起倒坐在地上。 云无雁见状大笑起来,笑了几声,猛地咳嗽起来,喘着气说道:“真惨,若是让旁人看到我等这般狼狈模样,不知该作何想。” 刘策匀了几口气,接道:“连日厮杀也不见得这般累人。” 冷冰眯着眼睛,望着斜日,道:“在下从没想过就这样坐在地上原来是如此舒服。” 云无雁猛拍了拍冷冰肩头,笑道:“冷冰,往日见你,都是一副冷傲样子,还是现在好些,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冷冰本欲闪开云无雁拍过的手掌,只是倦意难挡,微微一动,苦笑一声,便随云无雁去了。李落转过头,望着冷冰左臂,淡然说道:“冷公子,方才伤到你了。” 冷冰侧过头,看了李落一眼,举手指了指自己面颊,道:“扯平了。” 众将齐声笑了起来,倪青一头迷雾,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云无雁拍拍地,道:“倪青,站着做什么,你也坐下来。” 倪青摸摸头,应了一声,见李落正自笑着瞧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过了半响,众人内力稍稍平息下来,冷冰突然出言问道:“大将军,你尚且年幼我几分,怎地内力如此之强?” 李落一怔,微微叹了一口气,萧索说道:“营中众将有此疑问的怕也不在少数,这也不算是什么隐秘之事,我出身大甘皇族,年幼之时,宫中御医便时常为我配制一些增补药物,奇珍异宝不知凡几。有些寻常人间一辈子都不曾见到的药物却也不过是用来沐浴之用,七岁之后,我父淳亲王传唤天下高手,为我推功过穴,九岁时,便有人传功与我,少年时,我便算是一个内家高手了。” “传功?”冷冰讶声问道。 李落自嘲一笑道:“不错,纳川**,想必你们也曾有所听闻。” “海纳百川?这……”云无雁一惊,看了沈向东一眼,没有再说。 李落径自接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名字虽好,却不过是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罢了,可笑我还不曾得知,以为是别人相助与我。年长之后才知晓,莫不都是威逼利诱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要么便是天牢之中的囚徒,或是为了一口残羹剩饭,或是为了家中的妻儿父母不受欺辱,不得不将内力化功与我,我的一身武功便是鱼肉他人而来。” 沈向东与云无雁刘策二人这才明白为何李落对自己一身内力缄默少言,原来是这般缘由,三人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冷冰颇不以为意,淡然接道:“武功一途,若无天分,纵是有他人传功,也不过一介武夫而已,世间事,本就是物竞天择。”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接言。 “大将军,方才在帐中,你没有疑虑么?”冷冰突然冷冷说道。 “疑虑?”李落微微一顿,反问道:“我为何要有疑虑?” 沈向东三人俱是才智高绝之辈,听出冷冰言下之意,方才帐中诸人只有冷冰持剑,倘若冷冰心存他念,依着冷冰剑术,便是李落,也断难幸免。 冷冰破颜长笑道:“大将军刀法精绝,不在冷某长剑之下,日后若得机会,定要领教大将军绝艺。” 李落轻声回道:“好,冷公子入我营中,多是想与我一较高下,以后还请冷公子不惜赐教。” 冷冰傲然一笑,长身而起,看了李落一眼,一字一句回道:“如今,也不全是了。”说完朝着自己的行帐走去,步伐虽见缓慢,但背脊挺拔,似是冰雪之中的一株苍松,在几人目光之中缓缓离去。 三日后,蒋浦来报,无名女子伤势稳定下来,未再恶化,内息已见平缓,塘荷脂果然是天下少有的止血奇药,再辅以鬼老的灵丹妙药,过得一天,这女子的伤势便即好上一分。 李落传下将令,此番医治木括死卫之事,军中不可外传,只说是众人合力解了一桩疑难杂症。 宋子轩得了西域逆拂,甚是欣喜,连着几日与鲁谋细加钻研,倒是摸着了几丝头绪,在术营之中忙的不亦乐乎。 李落见无名女子伤势好转,便暂且放在一旁,与呼察冬蝉一起操练长水一营将士,李落将习自宫中藏书殿的骑兵兵阵一一书写下来,与牧天狼几将不分昼夜,推算演化,窥得了无智将军的兵书之中的个中三味,论起精妙,尚在淳亲王李承烨的定北军之上,只是火候稍有些欠缺罢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血战八法 半月之后,无名女子已能下地行走,大难不死,兼又得李落与冷冰合力打通任督二脉,内力激增,在这天狼骑中,武功只在冷冰之下,比之楚影儿还要胜上一筹。 狄州午间已有燥热之意,早晚时还算好些。 李落自步兵营回来,原是武塔见军中将领苦练兵法阵势,耐不住寂寞,也从军中选出大力之士五百余众,央着蒋浦,命术营打造了巨斧重锤之类的兵刃,操练起来,不求兵阵,只求在战场之上纵横开阖,携万夫不当之勇,攻城略地。 李落得知,便抽了些时日,将血战八法授予武塔诸人,没曾想少了兵阵之累,这支步兵劲旅竟然战力骇人,沈向东和云无雁看罢都暗自咋舌不已。 倘若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一时之间确无人可挡,只不过这般拼杀,耗力极巨,操练了近月,只有不到三百人勉强支持下来,若想在军中找到第二个像武塔这般的勇猛将士,却不过是痴人说梦,便是这样,也已让军中各将领侧目。 李落将血战八法尽数传授,间或又加了些变化,更适战场之中斧锤之用,与军中流传的血战八法大不相同,只不过隐约能瞧出几分原来的影子。 武塔不觉什么,不过看在其他几将眼中,都佩服不已,如此武功,便可信手拈来,纵是没有宗师之境,也是相差无几了。 李落离了步兵营,没有回去中军大帐,随意找了处遮阴背光之地坐了下来,看着目及的牧天狼营帐和营中将士,漠然无语,呆呆出神。 李落如此神态,营中将士已司空见惯,不知这大甘皇子,御封的定天侯神游之时在想些什么。 李落正自恍惚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惊醒了李落,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面缠白纱,身形高挑,轻轻走了过来。李落一愣,才醒悟过来是伤势渐愈的无名女子,这些日子李落军务繁忙,只嘱托了蒋浦多加留意,自己倒不曾抽出闲暇前去探望,这时见女子步伐稳健,呼吸之间错落有致,李落展颜说道:“好些了?” 女子静静站在李落身前,良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李落细细打量了无名女子一番,轻轻一笑,道:“好些了就好。” 一时之间谁也不曾说话,李落坐在地上,女子静立李落身旁。和风细语,不知是不是说了些旁人听不见的话语,有几缕微风不安分的扬起了女子衣衫,又再轻手轻脚的放了下来。 女子突然生硬的说道:“谢谢你。” 李落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枕在手臂上,看了看无名女子,和声说道:“不止我一人。” 女子未出声,却是一副固执模样,李落哑然失笑,道:“你原来是会说我大甘族语的。” 女子嗯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缓缓开口说道:“我只有一个人。” 李落坐直了身子,含笑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女子说话渐渐通畅起来,看着脚下,低语道:“你说话算数么?” 李落一怔,站起身来,走到女子身边,这女子比之李落还要高出寸许,大甘之中少见这样身姿的女子。李落面容平静,淡然说道:“我叫李落,大甘卓城人,你若是愿意,随我回去卓城,我请母亲大人收你为义女。”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李落不解,疑惑的看着眼前女子,女子抬起头,眼神清亮如皓月,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没有母亲,也不是谁的女儿,在这里,我就只有你。” 话语之中虽说生硬异常,只是听在李落耳中,分觉心酸。李落伸出手,想要抓住女子手掌,不知怎地,却僵在半途。女子看了李落一眼,神色一暗,道:“你帮我起个名字吧。” 李落心中一痛,微微动了动嘴唇,往日的出口成章化作黯然无语,李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莫名颤抖起来。 猛然间,李落纵声长笑,笑着笑着眼泪依着脸庞一珠一粒的滑了下来,半响才止住笑声。李落摇头叹息道:“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残梦。” 女子受了一惊,不明所以,李落一扫萧索之意,朗声说道:“你长我几岁,便是我义姐,若没有名字,你便随了我姓,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深意,你我朔夕相遇,缘自在,就叫李缘夕吧。” “李缘夕。”女子喃喃自语,念了几声,眼中一阵欣喜之意,“李缘夕,我有名字了。” 李落一声长笑,引得不少营中将士探头张望,倪青远远奔了过来,见到李落一脸笑意,行了一礼,奇道:“大将军,有什么喜事?” 李落牵过无名女子手掌,向着倪青说道:“从今日起,我多了一个义姐,李缘夕。” 倪青一怔,醒悟过来,眼中异色一闪即逝,躬身一礼,笑道:“恭喜大将军,这个,属下是不是该称郡主?” 李落摇摇头道:“不用,她是我义姐,却不是郡主,你唤她名字便可。” 倪青明白过来,嘻嘻一笑道:“末将倪青,见过缘夕姑娘。” 女子似是一时不甚适应,略显局促的看了倪青一眼,又看看李落,少顷,才说道:“啊,这,嗯,见过了。” 倪青笑了起来,李落责怪的看了倪青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声,道:“好了,回去吧。” “等等,”李缘夕突然唤住李落。 “怎么了?” “我想让你看看我的样子。” 李落一愣,还不待李落接言,李缘夕便缓缓解下脸上的白纱,只是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担忧,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瞧李落的神色,等了许久,也不见李落说话,李缘夕忍不住睁开眼睛,问道:“我长得什么样子?” 入眼之后,李落还算好些,只是颇为惊讶,倪青已是一脸震惊之色。李缘夕心中一乱,追问道:“怎么样?” 倪青回过神来,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大将军,这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你很漂亮 李落看着李缘夕,和声问道:“难道你从未见过你自己的模样?” “我还小的时候就带着面具,要是摘下来,他们看见了会用针扎我们,还用火烧的铁烫手和脚,我不敢拿下来,一直都没有见过。”许是铠甲被取了下来,李缘夕也不再如以往沉寂,少有的露出心悸害怕之意。 李落听罢,岔开回道:“以后不会了,你相貌和我大甘族人确是不同,首次看见,或许有几分惊讶,不过仔细端详一二,却别有一番风情,只是略显苍白了些,将养些日子该会好些,恕我难做说辞,不过我猜,在你故里,想必也是出众人物。” “这?我听不明白呀。”李缘夕沉吟半响,赧然低语道。 “呵呵,你很漂亮。”李落启颜一笑道。 “真美。”倪青喃喃自语道,李缘夕听到,脸色莫名染上一抹嫣红,雪白长发映在日光之下,透出丝丝银氳,柔如月,却难掩分毫,眼眶虽说深了些,但美目流彩,合着碧幽之色,分外动人心魄,倪青看了几眼,急急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军中将士听闻,纷纷前来中军大帐恭贺李落,见过李缘夕后,惊叹之色显于颜表,赫连城弦私下与呼察靖惋惜不已,暗自神伤,怎也没有李落这般艳福。 李落不知赫连城弦与呼察靖竟会有此念头,平日里多是忙着军中事务,少有空闲,或有闲暇之余,李落也便找些别的事情来做,似是不愿让自己稍事歇息一般。 自医治李缘夕之后已近数月,狄州早已是仲夏。州中诸事有条不紊,颇见生气,牧天狼大营之中也是一派生机,与回蒙在临夏一带数次交锋,虽说将士俱都不过数千之数,但牧天狼大军战力不凡。胜多败少,几度交手,回蒙皆都铩羽而归,渐渐熄了与牧天狼争雄之心,全力经略平沙川。 李落独自待在中军大帐,看着眼前卓城传信,万隆帝连番催促李落早些返城,便是太后也命人休书数封,让李落早早回来。自然也少不了洛氏的书信,言及狄州风沙物燥,牵挂李落,命李落快些回来卓城。 李落看罢,虽是心暖,但不知为何,却总是不愿返回卓城,随手拿起枢密院一封密函。又再看了看,叹息一声。拿起纸笔,又自放下,怅然无语,隐入桌几之后。 孤丘,残垣,独栈。风卷黄沙。 一个慵懒沵迤的女子声音传了出来:“狗儿,把大门栓好了,窗户都给我关严实。” 忽明忽暗的火光像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许是怕了屋外的狂风。一个劲的往屋子深处躲。 应着女子声音跑出一个伙计模样的少年,灰头土脸,手里拽着一根横木,边走边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奶奶的,什么破天气,还要不要人活了。” “你再磨蹭,信不信老娘把你的狗腿剁下来当门栓。”女子声音突地转厉,尖声呵斥道。 少年一缩脖子,嘟囔几句,急忙跑到大门口,将大门掩上,栓好之后,出气般的踢了大门几脚,哪知用力大了些,踢疼了脚,蹲下身子捂着脚哼哼唧唧,半响没有起身。 只听得女子声音又再传了过来,只是这次却是甜甜腻腻,柔若无骨:“呦,狗儿,踢疼了么?过来奴家给你揉揉。” 唤作狗儿的少年郎打了个激灵,忙不倏的站起身子,也不及答话,便自一溜烟的跑了进去,没了踪迹,惹得屋中之人一阵大笑,听着声音,竟有不少人聚在这残破客栈之中。 其中一个大汉,猛地跺了一下脚,大声说道:“哎呀,踢疼了,踢疼了,妖娘,来给我揉揉,别管那条癞巴狗,怎比得上老子善解风情,这等美人儿放在眼前,要是天天能给老子揉揉,老子折寿十年都情愿。” 楼上房门吱吱咯咯,一道身影自上而下扑了下来,直直向着说话男子的怀中压了过去,男子张开手一把抱住掉下来的人影,却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瞧不出年岁,云髻高束,媚眼含羞,丹唇逐笑,衣着甚是单薄,只瞧得酥.胸半露,羊脂**也不曾掩在裙下,一身装束极是大胆,也只有在卓城的索水河畔或才可得一见。 男子将这衣着大胆的女子搂在怀里,用力嗅了几口,赞叹道:“好香的一个美人。” 女子咯咯笑了起来,一手轻抚男子脸庞,另一只手探进了男子怀中,男子一副色.欲魂消的模样。 正要动手动脚,女子娇笑一声,身如游鱼,滑了出去,扭着腰肢,在堂中走了一圈,不时与座中诸人调笑几句,说到兴致处,这女子便是笑得花枝乱颤,春光似露未露,更是引人遐想。 方才说话的男子见女子与旁人调笑,一脸阴霾,甚是嫉妒,身旁一人见状笑道:“天鹰,看来你善解风情还是不够,还要是善解人衣才行,不过你要是能让妖娘乖乖脱下衣服,我给你倒一个月的夜壶。” 话音一落,屋中几人都笑了起来,惹得妖娘转过美目,婷婷袅袅走了过来,瞧了几人一眼,抿嘴笑道:“几位英雄好汉在说什么,也叫奴家听听。” “这个嘛,还是不说为妙。”天鹰身旁之人轻佻回道。 妖娘啐了一口,娇嗔道:“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说也罢,免得听了脏了耳朵。” “哦,恐怕不是脏了耳朵,是痒了心肝吧。”男子肆无忌惮的调笑道。 妖娘脸色一红,恨恨的剜了说话男子一眼,也不着怒,腻声说道:“你这只沙漠狐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男子怪笑道:“我是狐狸,又不是狗,怎会吐出象牙来,不过,妖娘你么,倒真的是能吐出象牙来。” 说完色眯眯的盯着妖娘裙下的一双**,妖娘一声娇呼,急急去掩住衣裙,却不知不掩还好,掩了之后反而露得更多了些,引得众人不住打量,只是妖娘似是不觉屋中男子的眼神,依旧我行我素。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沙漠客栈 客栈不大,也不算太小,上下两层,大堂之中杂乱的摆了十余张桌子,一半是木头桌椅,一半干脆便是石块砌成,半数都坐满了人,想不到这西域古道旁的落魄之地,竟能有这般热闹。, 也不知立店之人从哪里找来数根环臂粗细的木柱,撑在堂中,支起客栈屋顶,落脚处也不甚平整,高低错落;屋中墙壁上横七竖八的挂满了铁制之物,有些干脆叫不出名堂来;楼上便是客房,算上妖娘住的一间,倒是还有十数之多。除了两间尚还开着门外,余下俱都房门紧闭,不知是无人暂住,或是房中客人早早已经安歇。 堂中落座之人,似是江湖豪客,又似是风尘行商,鱼龙混杂,早先说话的唤作天鹰的大汉一行五人,除了曾调戏妖娘的年轻男子外,同座之中还有一名老者,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和尚,颇显突兀。 唤作天鹰的大汉长相颇为威猛,豹环眼,络腮胡。 方才插言的沙漠狐狸在五人之中最是年轻,生的也算白净,只可惜左脸之上有一条数寸长短的疤痕,泛着暗红,双眼细长,乍眼望去,分觉丑陋。 老者是堂中少有的几个不曾被妖娘所惑之人,一脸苦相,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不时用枯若鹰爪的手抓起几粒花生,扔进嘴中,也不去壳,便嚼了起来。 中年男子相貌平常,低头看着地面,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像似别人欠了他多少银两一般,只有在间或望去妖娘的眼神之中才爆出深悉内功的精芒。 坐在一边的和尚一脸馋像,抓起桌几上的骨头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边吃边用手摸着沾满油腥的大口。不顾旁人的厌恶神色,竟也是个酒肉和尚,瞧着头顶上没有戒疤,兴许只是个野游之辈。 座下诸人除了这五人颇为异类之外,还余一桌坐着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一团和气。斯斯文文,小声的说着话。 另有三人显是江湖豪客,随身带着兵刃,不过似是颇为忌惮的看了几眼座中的五人,便即低下头不再说话,闷头喝酒。同座之中还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物,随行之中亦有三人,俱都穿着道袍,衣着很是宽大。面冲里屋而坐,瞧不真切。 火光不及的暗处尚有两桌也坐着旅客,三三两两,随意聊了些闲话,不过是在抱怨这西域多变的天气罢了。 屋外风沙愈演愈烈,狂沙拍打屋门的响声越加响了起来,夹杂着隐隐传来的雷声,惹人心烦。 突地一个大些的石块猛然砸到上闩的屋门。发出一声巨响,骇的众人一跳。正自伏案大嚼的和尚气急大力拍了一下桌子,瓮声瓮气的骂道:“操他姥姥的,老子一斧头砍了这贼天爷。” 妖娘见状娇笑一声道:“大和尚,风沙看得见摸不着,你和它生什么气,省些力气。莫要拍坏了奴家的桌子。” 和尚一想也是,问候了几句老天的祖宗,又自抓起一只羊腿啃了起来。 妖娘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啪啪的拍门声,众人一愣。俱以为听错了,谁人会在这等天气里赶路,还不待说话,敲门声又再响起,和尚大怒,提起手边的斧头,朝着门口喝骂道:“哪个鸟人,老子砍了他。” 妖娘一闪身,飘到和尚身边,玉手轻探,压住大斧,嗲声说道:“爷啊,莫要吓着奴家的客人。”说完转头向里屋尖声喝道:“狗儿,来客了,还不快些来接客。” 狗儿从里屋跑了出来,边跑边小声咒骂,经过妖娘身边,妖娘气极反笑,提脚踢了狗儿一记,还未落实,狗儿便即大声呼痛,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冲淡了妖娘几分怒气。 白净些的唤作沙漠狐狸的男子调笑道:“妖娘什么时候能亲自接客?”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妖娘身上打了个转,妖娘没好气的白了沙漠狐狸一眼,却也是风情万种。 说话间狗儿取下了门栓,风沙随着几道人影抢进了屋中,压得火光一抖,屋中一暗,狗儿急忙掩住门,风太大,一时关不上屋门。 刚刚入屋的一人随手轻摆,将屋门合上,狗儿急急挡好门栓,回过头来看了几人一眼,猛地一滞,张大了嘴,用手指指点点,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入屋四人都带着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屋中诸人没有看到几人相貌,见狗儿这等模样,提起了兴致,齐齐望向刚及进来的四人,便是屋中深处的几桌商旅也止住谈说,瞧了过来。 妖娘暗骂了狗儿一声,纤腰如清风摆柳般向四人走了过来,人还未至,声音便先传了过去:“呀,几人大爷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赶路,快进来坐。” 领先一人取下斗笠,轻轻吐了几口沙子,和声回道:“贪了几个时辰路,没料到西域天气说变就变,若不是有掌柜这家客栈,今次可真是险些遇难了。”说罢抬头看了妖娘一眼,微微一笑,眼中不曾有分毫异色。 妖娘一愣,说话者竟是一个年少男子,面容清秀,只是白了些头发,如此风沙之中,虽说颇显狼狈,但也是一副平常神色,见到自己,只是颇为有礼的点头道谢,未见别的神情。 身后几人摘下了斗笠,妖娘目光穿过男子落到身后几人身上,吃了一惊,掩口微微惊呼一声,这才明白为何狗儿这般痴呆模样。 男子身后一男两女,男子年岁稍稍大些,面若寒冰,俊的异常,冷的却也更甚,妖娘只看了一眼便觉刺目,忙不倏的移开目光,转到两位女子身上。 其中一个女子还好些,身着斗篷,面带青铜面具,立在几人最后,另一位女子一头白发,面容娇美,竟是个异域的人儿,煞是惊艳,难怪狗儿会这般馋态。 妖娘眼珠一转,稳住心神,娇笑道:“稀客稀客,奴家还以为我这小店只有这些粗老爷们才会来,不想今天给奴家送来了几个俊俏的客人,奴家可要好好款待几位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木括宝藏 说完身子便如水蛇一般缠了上来,最先出言的男子也未躲开,只是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屋外道:“申时未过,天怎般黑成了这样?” “公子爷少来这里吧,这是西域特有的埋天沙,几年里也不见得有一次,这么巧让公子爷赶上了,不过奴家还要谢谢呢,要不是这天杀的风沙,奴家怎会遇到几位公子姑娘呢。” 妖娘媚眼含情,边说边挂在了男子身上,神色仿佛是要吃了眼前男子一般。 男子哦了一声,拱手一礼,不着痕迹的推开妖娘,道:“有劳掌柜了,我们四人想暂借一宿。” “一宿怎够呀,奴家要多招待公子几天呢。” “怎么?”男子微一错愕道。 妖娘抿嘴轻笑道:“这埋天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停的,说不定明日还会下暴雨,公子先在奴家店里住下,等风停了再说。” 说完不等男子接言,便即喝道:“狗儿,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帮客人拿行李,信不信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狗儿咽了一声口水,伸手要拿行李,眨了眨眼睛,四人随身不过带了一两个小行囊,也没有什么别的身外之物,男子见状笑道:“不用了,我们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几匹马,进来之前见院中避风的地方有马棚,就先栓好了。” 妖娘娇笑一声,道:“这怎么好呢,狗儿,出去看看马栓好了没有,多加几块板子,别被风吹着公子的马。” 狗儿应了一声,这次出奇的没有咒骂,从屋中一处侧门钻了出去,冷若寒冰的男子微微扫了一眼狗儿出去的地方,又自将屋中环视一遭,抖了抖身上的沙粒,没有说话。 妖娘也不见外,牵过说话男子的手,向屋里走了过去,经过沙漠狐狸时,沙漠狐狸瞧了李落一眼。 转过头望着妖娘道:“妖娘,这么快就有新宠了,别怪本公子没提醒,这小白脸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一定是个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妖娘你这身段,还不等折腾,就要先软了。” 妖娘狠狠的盯了沙漠狐狸一眼,腻声说道:“你的枪头比他的还软。” “你……”还不等沙漠狐狸说完,妖娘截道:“老娘阅人无数,你也就是嘴上功夫,到了时候,还及不上这位公子,怎么,不服气,要和老娘试试么?” 屋中众人禁不住笑了起来,沙漠狐狸脸上阴霾一闪即逝,冷冷的望了被妖娘牵着的男子一眼,没有说话。男子微微皱了一下眉,眼中异色闪过,看了身前女子一眼,没有做声。 妖娘带着男子来到屋中一桌坐下,娇笑连连道:“公子,别听那狐狸乱说,奴家可最是怜香惜玉了。”说罢竟芊指轻移,就要抚上男子脸颊,男子淡淡一笑,微微侧身避开。 “色即是空,少年郎,色字头上一把刀,出门在外,诸事小心。”却是一旁正在啃骨头的和尚闷声说道。 男子回头看了和尚一眼,点头笑道:“多谢大师指点。” 妖娘啐了一口道:“什么大师,野和尚,要你管老娘的好事,骨头还堵不上你的臭嘴么?刚才是谁说的要砍了几位公子的?” 和尚笑笑,也不接话。这时男子随行三人也走了过来一同座下,屋中诸人见到白发异域女子,也俱是吸了一口凉气,沙漠狐狸和天鹰皆是看直了眼睛,便是方才从未从花生上移开目光的老者也免不了多看了四人几眼。 妖娘一脸醋意,靠在男子身上,叹息道:“你看看这些臭男人,有了新鲜的花儿就忘了奴家了,公子可不能这样。”话中之意竟似和男子相似已久一般。 男子哭笑不得,只得出言道:“掌柜,还请帮我们拿些吃的,再帮我们开两间客房。” 妖娘咯咯一阵娇笑,贴在男子身上的娇躯随之乱颤,伏下身子,柔声说道:“公子,真是不巧啊,奴家的客栈客满了,以前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一个人影,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生意好的奴家都想往外面赶人了。” “这?”男子脸上微见难色,道:“那可否找出一间来?我同伴之中有女眷,诸多不便,我和我兄长借掌柜大堂暂且歇息即可。” “这怎么好呢。”妖娘贴近男子身边,似要细语,只是声音座中诸人却都听得明白,“奴家的房间够大的,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在奴家屋中暂且歇息。”话语之中,还特地加重了暂且二字。 男子似未所觉,看了同行女子一眼,面带青铜面具的女子冷冷回道:“公子,无妨。” 身旁的沙漠狐狸怪声怪气说道:“这位姑娘要是怕堂中不适,本公子屋里也是够大……”话还未说完,就听同座老者一声咳嗽,沙漠狐狸急忙转过头去,闭口不言。 这时商旅模样的中年男子扬声说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缘,鄙人来的早,先开了两间客房,可腾出一间让与两位姑娘,这风沙这么大,晚上也睡不好,不如在堂中和几位一起聊聊天。” 男子起身一礼,笑道:“谢过兄台了。” 中年商人摆了摆手,道:“出门在外,多个朋友,也是好事,我们这些行商,初到一地,多交一个朋友便是多一条路,以后说不得还要公子援手呐。” 男子点头谢道:“兄台言重了,掌柜,请上一坛酒,算在我的账上,谢过诸位方便。” 妖娘叹了一口气,似是对男子不解风情颇是遗憾,转即扬声说道:“上酒,也替公子上一坛,算在奴家账上。”说完便自娇笑起来,低声向着男子说道:“别叫奴家掌柜,奴家闺名妖娘。”说完捏了男子一把,飘入里屋。 男子正是李落,同行三人冷冰,李缘夕和楚影儿,当日在贯南大营,朝中数度传信催促李落返回卓城,李落不愿,恰逢枢密院秘信,西域木括古城之中亡国宝藏重现天日,据传此次宝藏之中亦有木括死卫的训练之法,枢密院本意让李落派遣军中高手暗中查探究竟,李落见此,便生出走一遭的念头来,也可借此避开朝中催促。(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沙漠毒虫 随即与军中诸将商议,云无雁与沈向东本是全力阻止,不愿李落涉险,李落无奈只好明言心中所想,沈向东和云无雁愕然,但李落意绝,军中诸事也无大碍,劝说再三,只得作罢。 此番远去木括,冷冰自荐,楚影儿知晓西域诸事,也自随行,众将见有冷冰和楚影儿同往,有这两人在李落身侧,除非是西域诸国大军围攻,若不然想在三人手下讨到便宜,也非易事,便即答应下来。 不过李缘夕听闻李落要去木括,不知为何,执意同行,李落略觉错愕,略作思量,答应下来,带着李缘夕一行四人,借道商旅,出关之后,连赶月余,到了平沙川西口。 只是几人谁也没有料到会遇到西域罕见的风沙,错过了宿头,若不是有这家客栈,在这等风沙之中,怕是要吃尽苦头了。 风沙之声渐小,雷声渐长,屋外传来噼吧声响,也不知是雨点还是沙粒,妖娘亲自为李落几人端上了酒水吃食,便转入内堂,良久没有出来,不知在忙些什么。 屋中座下数人再待了些许时候,各自回房,余下诸人俱是没有客房的旅人。 李落不曾喝酒,随意吃了些干粮,冷冰和李缘夕倒是喝了几碗酒,也没有多饮,几人都不是多话之人,闲聊了几句,便自静静安坐。 方才让出房间的中年商人道了一声得罪,端着酒杯过来与李落几人同座,李落拉过椅子,请中年商人坐下,先前闲聊几句,得知这中年男子叫做段江,蒙厥人,行走在西域一带,靠贩卖毛皮药材为业,此次途经木括,是将西域特产的药材带回蒙厥,不想也被这埋天沙阻到了途中。 段江也不见外,和几人打了声招呼,见除了李落之外的三人俱是少言之人,知趣的未再叨扰,只和李落闲聊起来。 李落此次化名沈落,言及入西域是为求药而来,段江一听,讶声问道:“沈兄弟,你大老远从大甘跑来西域,是求什么药?这天下间的药材,还有你们大甘买不到的么?” 李落展颜一笑道:“天下之大,大甘也不尽然可囊括世间诸物,对了,段先生是行药出身,不知道可曾听闻一种药材叫做食沙虫的?” “食沙虫!?”段江一愣,问道:“你找这个毒物做什么?” “族中有位长辈患有风寒之症,下肢没了知觉,早先求医多年也不得其法,后来从一位医术不凡的大夫手中讨来一支古方,说是可解此症,药引正是食沙虫。家中长辈跑遍了大甘南北也未曾找到此药,无奈之下,只好再求那位大夫,告知此物产自西域,世间流传不多,我等四人只好远赴西域,试着找一找这食沙虫,段先生以前可曾见过么?” “这个倒不曾亲见,不过食沙虫倒是真有此物,毒性颇大,鲜有入药用的。不过听沈兄弟这么说,还真有几分可能,食沙虫性喜热,听闻在一些火山口附近偶尔能看见几只,对症下药,说不定还真能解风寒之症。不过沈兄弟要想在西域药店中买到怕是不易,没人闲来无事留着此物药用的,不如等风沙停了,找个当地人带着你们去附近的火山一带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不过要小心些,这东西看着不大,但毒死一只羊轻而易举。” 李落哦了一声,点头称谢,转言问道:“段先生常来西域么?” 段江哈哈一笑道:“不要称鄙人先生了,看来你们出身大甘世家啊,我们这些跑江湖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和先生两个字拍马也搭不上边。” 李落微微一笑,道:“如此在下斗胆称一声段兄了。” 段江笑道:“段兄好,段兄好,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哦,对了,刚才沈兄弟问我是不是常来西域,一年里一半时间在蒙厥,一半时间在西域几国行走,不是老哥夸口,也算得上半个西域通啦。”说话间竟以李落兄长自居起来,李落也不着恼,淡淡一笑,接道:“西域的天气可是这般说变就变么?” “不错,西域的天气就跟个娘们一样,变天比变脸还快。”段江爆了句粗口,猛然醒觉李落同行之中尚有两名女眷,尴尬一笑道:“说错了,说错了,瞧我这张嘴。”说罢轻扇了一记。 李落一笑,看了楚影儿和李缘夕一眼,见两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和颜笑道:“段兄无心,不妨事。” 段江接道:“不过这埋天沙也不多见,有时候数十年都遇不到一次,有时候隔上三五年就有一场大沙暴,瞧着吧,风沙小些就该下暴雨了,哎,之前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埋天沙了,这次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竟然真给遇上了,还被困在这个客栈里。”说完摇头叹气。 李落宽解道:“段兄不必忧心,该是运气好才是,若是这等天气被困在风沙中,怕是凶多吉少了。” 段江转念一想,也觉有理,高兴起来,道:“对,对,靠天吃饭怎么敢抱怨老天爷,哪天老天爷发起怒来,扔个石头下来,可不就死的窝囊了。”说完看了李落一眼,试探问道:“沈兄弟是第一次来西域?” 李落想了一想,道:“此次之前,最西也不过是去了趟西戎朔夕城,再远就没有走过了。” “难怪,你们几个一身轻装,旁人还以为你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点也不像商旅,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本来也不是。以后再入西域,还走的这么远,最好找几人熟悉西域的人同行,要不然再碰到这大风沙,出了事可就不好了,别怪老哥埋怨,你们几个家中的长辈可是也太不小心了。”段江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落哈哈一笑,点头称是,楚影儿与李缘夕轻轻互望一眼,没有做声,冷冰闭目养神,不去理睬段江。 段江似是记起什么,出言问道:“沈兄弟是出身大甘哪个世家的?沈姓族人在大甘遍布数州,不知沈兄弟来自大甘何地?”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掌柜妖娘 李落若有所觉的看着段江,突然启颜笑道:“我宗族在大甘虽有些时日,但尚不算大族,段兄可能未曾听闻过,族中居于泉州已有数十年,在泉州数府薄有声望,但出了泉州,便算不得什么了。” 李落话音刚落,突然身旁一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冷冰双目突地睁开,冷冷的扫了身侧之人一眼,寒声问道:“可有指教?” 发笑之人掩住口,看了李落几人一眼,不疾不徐的回道:“得罪了,小生只是想到别的事,非是因诸位言谈,还请见谅。” 说完满满一礼,一双秀目在李落四人身上不住打转,竟也不怕冷冰森寒目光,飞眉似蹙非蹙,双瞳翦水,似喜非喜,闲静如明月照水,深致俊逸,一身书生打扮,原是个阴柔俊秀,玉树临风的年轻文士。 李落细细瞧了书生一眼,闻言笑道:“萍水相逢,也不尽是他乡之客,何来得罪之说?公子请自便。” 书生浅笑一声,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李落回头时冷冰也已闭上了眼睛,楚影儿和李缘夕也看向别处,似是没有将这书生放在心上。 但几人心中却极为震撼,此人近的李落几人周身数尺之内,才被冷冰和李落察觉出来,只此一事,便知来人武功之高,恐不在李落和冷冰之下。 段江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书生打扮的男子,不知在盘算什么。李落轻唤了几声,才惊醒过来,问道:“哦,嗯?沈兄弟刚才说什么了?” “在下初来西域,不知可有何处须得留意的,还请段兄指点一二。” 段江摇了摇手,道:“指点谈不上,不过说起西域来,现在可就一个乱字,出了木括古道,大小城池不下数百,称王立国的少说也有十几个,新旧交替,比木括古城还在时还要乱上几分。年初时过来,是这个王城收税,到了年末就不知换成谁家了,多则数十年,少则数年,就有亡国之战。” “怎会这样?”李落惊讶问道。 “也不全是战事,天灾人祸都有,哎,不好说,不好说,能存活下来的都是些古族,据说这些宗族的族谱比西域诸国还要久远,在西域根深蒂固,除了这些宗族中人,外人很少知晓内中详情。在西域,天高地远,沙旷人稀,武力向来都是最直接的法子。”段江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没有官府维持么?” “哪里来的官府?城里还好些,一旦出城,生死难料,谁的拳头硬,谁就活的好,买不来的东西,抢来便是,看上的女人,也能强抢,只要不去触惹不起的霉头就好,西域不少小国就是靠抢劫立国,不过都长久不了,过不了几年,也就被别人吞并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这一路上不少人指指点点。”李落似是醒悟过来,恍然说道。 “沈兄弟会武功吧,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小毛贼?”段江满脸堆笑道。 “还好,没碰到什么,武功在家倒是学过几招,不知道放在江湖中算不算得上。”李落轻轻一笑道。 段江哈哈一笑,接道:“沈兄弟不必谦虚了,就看你们四人年纪轻轻,就敢孤身出门,没有艺业防身,你们族中长辈怎会放心让你们来这西域蛮荒之地?” 李落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起来,我们该是能自保了。” 段江靠近了身子,压低声音道:“小兄弟,老哥肺腑之言,切莫强出头,这家客栈里会家子不少,就是这个掌柜的,别看她是个女人,底细深不可测。这家店坐通西域诸条要道,消息往来,财物进出,都要经过这里。五年前,这里还是一个拓么人打点,不过后来就下落不明了,换了这个女人,以前这家店最多一两年就要换掌柜,但这个妖娘过来之后,五年了,屁股都没有挪挪,听说不少人要找她麻烦,到最后都不知所踪,这会儿尸骨怕都找不到了。” 李落应了一声,回道:“在下记住了。” 段江似是意犹未尽,接道:“刚才上楼的那五个人,也是西域道上响当当的狠角色,不过好在他们从来不把我们这些小行商放在眼里,等闲别去招惹他们。” 李落含笑一礼,谢过段江,随口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段江凑近了身子,伏在李落耳边说道:“他们自称漠上客,行走这一带的行商私底下都叫他们漠上五兽,碰到他们只能自求多福,要是被他们盯上的人,十有八成没有好下场。小兄弟,别看妖娘长的漂亮,为了她惹上这伙人可不划算,小心连命都丢在这里。” 李落似是受不得段江这般亲近,微微避开一些,正要说话,突听内堂传出声音道:“吃饭就吃饭,住店就住店,乱嚼舌头的没什么好下场。” 正是妖娘,手提着一个小酒壶,醉态可掬的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段江脸色一变,匆匆道了声得罪,返回己方一桌去了。 妖娘走到李落身边,犹如玉葱的手指点在李落鼻尖,一脸不高兴的娇嗔道:“你都听他说奴家什么坏话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段兄没有说什么,掌柜,你醉了,早些休息吧。” “醉,奴家怎么会醉,奴家可是有名的千杯不倒,小公子不妨出去打听打听,我妖娘只有想醉的时候才会喝醉呢。”说完放下酒壶,拿过一个杯子,给李落满满的倒了一杯,喝道:“你陪我喝。” 李落看着眼前酒杯,面容转冷,淡淡回道:“这么说掌柜今天是想醉了,不过沈某极少喝酒,或逢知己,才可勉强喝上一两杯,掌柜找错人了。” “难道奴家还算不上公子的知己么?”妖娘腻声软语,还自轻吹了一口气,拂过李落耳边。 李落推开酒杯,看了妖娘一眼,浅浅一笑道:“你我初识,算不算知己待得他日再说,客人这般多,沈某怎好耽误掌柜生意,还请掌柜自便,免得怠慢了旁人,只能瞧着我等几人。”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各色中人 妖娘身躯微微一顿,仍旧一副喜笑颜颜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蹙了蹙眉,叹道:“如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说罢瞥了李落一眼,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睬李落,随意找了张桌子,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李落面容平淡,似是半点不曾将妖娘放在心上,楚影儿瞧了瞧妖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缘夕自入木括古道之后话便更少了,时常几天里也不说上一句,李落想不出什么说辞开解,只得随她去了,等到此番事了,再寻他途,解开李缘夕心中之结。 李落几人都没有说话,突然身侧书生模样的男子轻笑一声,道:“沈公子,最难消得美人恩啊。” 李落一怔,转头望着这俊俏书生,还不及答话,就听冷冰寒声说道:“阁下好长的耳朵。” 书生吐了吐舌头,侧着头回道:“不是我要听,是美人说话声大了些,想不听都难。” 李落温颜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听过便罢。赶了一天路,影儿,你和缘夕上去屋里休息吧。” “这……”楚影儿略显迟疑,随即应了一声,和李缘夕一前一后离去。 剩下李落和冷冰两人留在堂中,相顾无言。 申时过后,天色反倒亮了些许,风声渐小,屋外雨滴落地的声音响了起来,带起一阵泥土味道,将这西域的燥热之意冲淡。 楼上一些早先住下的商旅皆都下楼用饭,堂中一阵喧闹,十几张桌椅坐满了人,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本是一人独坐,见此无奈,只好腾出桌几,与李落和冷冰坐于一处,入座之后颇是好奇的瞧瞧冷冰,又在看看李落。 两人视若无睹,各自想着心事。 方才李落入屋之时的道士模样的几人上楼之后再未下来,倒是漠上客几人又再下楼,叫了些干粮肉食,吃了起来,只是此次几人都默然无语,便是这飞扬跋扈的沙漠狐狸也闷声不吭。 除了这几人外,余下一桌颇引人注意,三男一女,年岁俱是二十上下,三个男子年纪和冷冰相差不大,不过皆是丰神俊朗,仪表不凡,比之冷冰也不遑多让,只是不及冷冰寒傲。 当中一个男子看似略微年长些,仪态堂堂,虎目不怒而威,留着一缕胡须,平添了几分成熟之气,其余两名男子皆佩刀而坐,虽是俊雅,但却给人重若山岳之感,必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余下的女子最是年幼,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端是个美人,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虽作男子装扮,却也难掩国色天香。入座之后,美目流转,看到李落和冷冰两人,眼睛一亮,转过头去和身旁男子小声说笑起来。 还有四桌旅客身着西域服饰,领头之人俱是半百老者,围坐之人三五不等,有男有女,落座之前先将堂中诸人打量了一番,甚是无礼。 方才还自谈笑的姑娘便觉不愉,秀眉轻蹙,哼了一声,同座年长些的男子微微摇了摇头,女子赌气般鼓着香腮,分外惹人疼爱。 楼阶轻响,又再走下来两人,当先一人年过四十,发已半白,双目深邃,闲庭信步般踱到堂下一处座下,甚是风流潇洒,入座之前似是有意无意的扫了李落三人一眼。身后之人全身皆罩在黑纱之中,瞧不出是男是女,不过身姿纤柔,倒像个女子多些。 随着两人缓步而下的尚有一个男子,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背负一把似钩非钩,似枪非枪的奇型兵器,看到李落,微微一怔,随即便转过头,找了一处石桌座下。 堂下一静,众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大声言语,只听得邻座之间窃窃私语之声。想不到这边陲小地,竟然汇集了这般多的人物。 妖娘如穿花蝴蝶一般在诸人之间来回奔走,带起阵阵香风,一时只听得妖娘的媚语连珠。 “嘻嘻,沈公子遇到熟人了?”书生模样的男子轻笑道。 李落暗赞一声,方才最后下楼的武士不过是微微一顿,却也没有逃过书生眼光。李落一笑置之,也未说是,也未说不是。 书生也不追问,伏在桌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茶杯,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向着李落说道:“哎,天不好,人也这么多,再闷几天,非出事不可。” 李落听闻,微微一笑,心中却暗自思量方才初见的中年男子,不知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李落自认遇人过目不忘,只是怎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雨声越来越大,看来真如妖娘所言,风沙之后便是暴雨,这几日只能暂待在客栈之中,雨停之后,再做打算。 屋外雨声杂乱,屋中却静若无人,倘是有人站在屋外,怎也想不到屋中聚集了这么多人,静的有些诡异,就连妖娘也似被这怪异的气氛所迫,不敢随意说笑,和店中一个半老徐娘匆匆端上酒食,便躲到后堂去了。 客栈人虽不少,却是一片死寂,静的如同风眼一般。 一夜无语。 清晨,天色蒙蒙发亮,李落伸了一下腰,扫了堂中一眼,除了自己和冷冰外,还有六七人尚自趴在桌上安睡。冷冰缓缓睁开眼睛,望了李落一眼,冷声说道:“睡不惯?” 李落活动了一下手脚,笑道:“还好。” 冷冰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尽是雾气,水沙一线,屋外已积满了雨水,天色阴沉,一时半刻该是停不下来。李落走了过来,望了一眼窗外,吐了一口气道:“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南府水乡。” 冷冰嗯了一声,说道:“流沙难测,前后俱无路,我们困在这里了。” “既来之则安之,过几天再说。” “这几天恐怕不好过。”冷冰淡淡回道。 “这么多江湖中人挤在一家小客栈里,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掌柜,怎会有太平。” “哼,只不过一个空穴来风,竟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静观其变吧。”李落望着窗外远处,萧索应道。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藏龙卧虎 “雨停了么?”就在两人看着窗外时,身后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女子声音,虽是连连打着哈欠,却也是轻灵悦耳。【ㄨ】 冷冰动也未动一分,李落无奈一笑,转身望着眼前来人,温言回道:“还没有,姑娘起得早。” “早什么呀,就没有睡着。”女子揉了揉眼睛,挤到两人中间,趴在窗口向外望了一眼,娇呼道:“这么多水,好大的雨,原来西域这里也会下这么多雨啊。” 冷冰见女子离得自己太近,眉头微锁,转身径自走开。女子看了冷冰一眼,皱了皱琼鼻,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李落一笑,正要走开,就听女子呼道:“别走啊,陪我看看雨。” “看雨?”李落微一错愕,问道。 “对啊,雨多好,清清亮亮的,我最喜欢看雨了,你呢,你喜欢看什么?”女子别过头,巧笑颜颜的望着李落。 李落一滞,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男子声音道:“小糖,你在做什么?” 女子呀了一声,冲李落做了个鬼脸,向着走来的男子说道:“哥哥快来,好多好多的雨。” 男子步履沉稳,落地却是无声,走到女子身侧,疼惜的摸了摸女子发鬓,温言说道:“你啊,不好好歇息,起这么早,打扰到别人了吧。” 女子拉着男子胳膊,撒娇道:“怎么会,他比我起的更早呢。” 男子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和颜笑道:“舍妹少不更事,没有扰到这位兄台吧?” 李落淡淡一笑道:“言重了,昨夜雨大风大,我也没有怎么睡着,闲来无事,看看天色。” 说话男子正是昨日三男一女中的年纪稍长者,看来是这个美貌女子的兄长。 男子看了屋外一眼,沉声说道:“这场雨最少还要再下五天,埋天沙后,阔海雨落,西域的埋天沙,端是人间奇景。”言语之中,淡然自若,听者不自觉便被话语所染,只觉但是这男子所说,便不会有错。 李落笑了笑,没有说话。殊不知这男子心中也暗自称奇,李落年纪不大,最多也不过是和自己幼妹年岁相仿,清秀文弱,只是眉宇间却总有一股沧桑之气,男子自认识人不少,但还从未在一个少年郎的脸上能看到这份通透世情的神态。 “这位兄台若是没有急事,还是再等几天吧,如今雨刚落,原来的路都不能走了,一时不慎,困在流沙之中就不好了。”男子和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回身走向冷冰,女子突然扬声唤道:“喂,我叫唐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嘘了一声,低声说道:“小声些,还有人在睡呢。” 唐糖急忙掩住香唇,眨着眼睛瞅着李落,李落一顿,回首笑道:“我叫沈落,方才是我兄长冷冰。” 唐糖挥了挥手,玉唇微动,却没有声音,李落一愣,明白过来唐糖刚被兄长教训,不能出声,不禁莞尔一笑,瞧着女子之意正是在说知道啦。 男子一脸无奈,摇头苦笑,向着李落拱手一礼,李落回了一礼,走到冷冰身边坐下。 冷冰眼也没有抬一下,传声说道:“女子多事。” 李落哑然一笑,不置可否,传音道:“怎样?” “是个高手,内力深厚绵长,就是这个女子也是不凡,不过客栈诸人之中,他的武功尚不算最高,最是难测的便是昨夜与我们同桌的书生,武功之高犹胜这个男子,还有那个中年男子,此人武功该是走阴柔一脉,这等内力,练到深处,诡秘难防。” “余下如何?” “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那几个西域来人也颇为了得,内力虽不如这两人深厚,但西域武学不同大甘诸派,自有独到之处。” “如此看来,漠上客反倒是差了些。” “他们?”冷冰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井底之蛙。” “客栈之中龙蛇混杂,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冷冰傲然应道:“你我足以应付。”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接言,冷冰眼中精芒爆显,寒声说道:“想不到小小一家客栈,竟然有这么多高手,也不枉我们走着一遭了。” 李落哑然失笑,冷冰嗜武如痴,如今客栈之中,大江南北,雄关东西的高手都汇聚一堂,依着冷冰的性子,怎会白白错过这等机会,说不得这不太平的因由,冷冰便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人,不可不防。”李落缓声说道。 “你说妖娘?” “不错,正是此女,最难防的不是武功,而是心机。”李落悠然叹道。 冷冰眼色转寒,冷声回道:“昨夜看似无心,却引我们几人为众矢之的,不知死活。” 李落长吁一口气,淡然说道:“先等等看吧。” 再过了一个时辰,店中商旅俱已梳洗过罢,围坐在堂中,谈论西域难遇的埋天沙,眉宇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许阴霾。 狗儿和昨夜的中年女人奔走为店中住客准备早饭,忙的不可开交。楼上屋门一响,妖娘身披一件薄纱,走到柱旁,倚在楼栏处望着堂下诸人,不时娇叱几声,命狗儿不可怠慢了座中豪客。 楚影儿和李缘夕也下了楼,与李落和冷冰同坐一桌,书生模样的男子此番没有过来,不过却和唐糖聊的甚是起劲,也不知何时两人竟也熟络起来。 与唐糖同来的两名带刀男子也在一旁相陪,谈笑风生,便是书生和唐糖相谈甚欢,也不曾有半分不愉之意。 冷冰轻敲桌几,冷然说道:“少了三人。” 李落眉头一皱,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客房,没有说话。妖娘缓步踱下,招呼众人吃喝,见到李落,哼了一声,没有理上一理。 李落与冷冰视若无睹,默然无语。 “狗儿,去瞧瞧楼上还有客官没?时候一过,可就只有残羹剩菜了。”妖娘扫了堂中众人一眼,扬声说道。 “得嘞。”狗儿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上客房,扬着嗓子喊了一声:“客官,吃早饭啦。” (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少了三人 楼上无人应答,狗儿回过头,冲着妖娘喊道:“娘,没人。” 还不等妖娘回言,沙漠狐狸愕然出声道:“娘?” 妖娘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道:“爷别听狗儿乱叫,奴家还没有夫家呢。” 沙漠狐狸哦了一声,又再色眯眯的瞧了妖娘一眼,没有出声,看着收敛了不少,不似昨日张狂。 “咦,怎么不见邓氏三雄?”段江突然小声说道。 堂中诸人大都身具内力,段江声音虽小,但也听得明白,数人回头望着段江,段江惶恐不已,急忙拱手行礼道:“鄙人几个前天和他们三兄弟同行来着。” 妖娘微蹙细眉,仰首看着狗儿,叫道:“狗儿,去瞧瞧。” 狗儿应了一声,跑到一处房门前,拍了几声,高声叫道:“客官,客官,下来吃饭啦,再等饭菜就凉了,要不小的给几位爷送上来。” 屋中仍是一片沉寂,狗儿挠了挠头,看了楼下妖娘一眼,举手推了推房门,房门紧闭,想是从里面上了锁,狗儿推了几下没有推开,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大爷,大爷。” 还是无人应声,堂下诸人俱是一静,齐齐盯着楼上狗儿身前房门,狗儿无奈,走到楼栏前,向着楼下诸人喊道:“没声啊,房门倒是上了锁。” 妖娘一怔,柳眉倒竖,骂道:“天杀的,不会是想吃老娘白食,偷偷溜了吧。” 发已半白的男子缓缓说道:“屋门反锁,你这客栈之中的客房也无窗户,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再者这等天气,出去不过是寻死罢了,还是上去看看,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声音沉磁悦耳,煞是好听。 妖娘脸色一变,顾不得旁人,腾身而起,跃上二楼,身法飘悠,许是跃起快了些,轻纱划落,不偏不倚,恰巧落在唐糖兄长手中,男子一愣,尴尬一笑,随手放在桌上。 妖娘抢到屋门外,素手轻吐,只听得一声脆响,屋内门栓应手而断,妖娘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狗儿站在门中探头张望,突然就听一声惨叫从屋中传出,正是妖娘的声音。 楼下众人猛地提心,一道人影率先飞了上去,却是沙漠狐狸,快若利箭,这沙漠狐狸虽说惹人厌恶,但脚下功夫倒也颇为了得,来到屋前,一把掀开狗儿,走了进去,入屋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怎会这样?” 李落望了冷冰一眼,两人眼中闪过精芒,随即隐去。 楼下几人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只是众人都沉住气,谁也没有再冒然上楼。 沙漠狐狸走了出来,望着同行老者,沉声说道:“大哥,他们死了。” “死了?”段江惊呼一声。 无人理睬段江,老者鹰目一翻,慢条斯理的问道:“怎么死的?” 沙漠狐狸面色古怪,接道:“不知道,头不见了。” “这!?”楼下诸人脸色一变,面面相觑。 妖娘缓缓退出客房,双手捧心,呼吸急促,似是惊呆了一般,沙漠狐狸借机揽过妖娘,拥入怀中,怜香惜玉起来。妖娘将头伏在沙漠狐狸怀中,香肩耸动,不住抽泣。 狗儿耐不住好奇,偷偷向里瞧了一眼,猛然一声惨嚎,倒坐在地上哭喊起来。沙湖狐狸抬脚踢了狗儿一记,喝骂道:“滚,哭什么丧,死的是你亲爹么?” 狗儿连滚带爬的跑下楼,不住说道:“头,头,头没了。” 老者磕了磕烟斗,垂下眼皮,道:“上去看看吧。” 唐糖身侧的一名带刀男子闻言回道:“不如选几人上去查探一番,若是人去的多了,反倒不妙。” 老者抬头看了男子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哦,年轻人言之有理,你看谁上去合适?” 男子洒然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黄老德高望重,又久走江湖,该是第一人选。” 老者眼中厉芒乍现,道:“你识得老夫?” 男子哈哈一笑,道:“黄老漠上烛龙的大名何人不知,在下虽不常在江湖行走,但黄老威名却也是如雷贯耳。” 老者神色不变,淡淡说道:“年轻人,不必给老夫带高帽子,不过方才提议是老夫最先提出,老夫可充作一数。” 男子含笑道:“余下之人还请黄老亲自指点,在下就不好班门弄斧了。” 老者微微一懍,这男子年纪虽小,但词锋却是逼人,倘若不选,弱了自己的名头,若是选了,怕也会得罪旁人,堂下诸人俱都不是易与之辈。 老者无法,只好接言道:“小兄弟见识不凡,想必也是世家出身,眼界自不比我们这些山野粗人,不如也算你一个。” 男子笑着摇摇头,道:“黄老过奖了,在下见少识短,当不得如此重任,不过在下义兄倒可助黄老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身旁年长男子低喝一声:“无心,不可造次。”只是虽见斥责,但眉间无甚异色,风采如故。 老者长身而起,寒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尊下几人既然知晓老夫来历,也不必再藏头露尾,请教几位高姓大名?” 年长男子淡然一笑道:“在下唐梦觉,这两位是在下义弟,宋无心,宋无夏,还有在下幼妹,见过黄老。“ 老者猛然一滞,沉声说道:“唐?宋?” 方才出言男子启颜一笑道:“在下宋无心,大甘岭南人。” “岭南宋家?”老者微微一寒,疾声问道。 “不错。”宋无心轻声笑道。 “那这位唐公子可是蜀州来人?” 唐梦觉点了点头,没有出言,甚是沉稳。老者呼了一口气,堂中诸人也是一惊,没想到眼前的三男一女竟是出自大甘六大世家的唐宋两家,大甘六大世家根深蒂固,莫论大甘,便是西域塞外也极具势力,得闲谁也不愿招惹六大世家中人。 老者盯着唐梦觉,半响,长笑道:“好,好,没想到老夫行将入土之际还能遇见大甘唐宋两家的年轻俊彦,好,唐少侠算得上一人。” 宋无心笑着插言道:“黄老,座中诸人可不止唐宋两家。”(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密室凶案 老者又是一愣:“还有谁?”说罢扫了众人一眼,在李落四人身上时微做停留,看着宋无心惊诧问道。 宋无心微微一笑,道:“太叔兄,远来西域,怎么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说罢转过头去,望着背负奇型兵刃的壮年男子,大声笑道。 男子一愣,哈哈一笑道:“宋兄弟好厉的眼神,你我不过见过一面,竟也被你认出来了。” 起身走到唐梦觉身边,拱手一礼道:“唐公子大名我早有耳闻,没料到会在今日相见,幸会。” 唐梦觉回了一礼,沉静问道:“分山断海太叔古?” “哈哈,想不到在下薄名唐公子竟也知晓,正是太叔古。” 老者脸上已微见汗意,没曾想这边陲小地竟然聚齐了大甘三大世家中的翘楚,这个太叔古和唐梦觉便是少入大甘诸府的黄姓老者也有所耳闻。 唐家雄踞蜀州,大甘还未立国之时,唐家便已是当年商朝数得上的宗族,甘太祖李夏挥军天下之时,唐家家主见李夏兵雄马壮,随即倒戈相助,成就了李夏一番帝业。 立国之后,太祖厚赏唐家,蜀州几乎是唐家一家之地,后来数朝之中,帝都见唐家做大,便暗中削减唐家势力,唐家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任由大甘朝廷施为,暗中却保存实力,大甘朝廷不好逼人太甚,免得让天下英雄寒心,见唐家低头臣服,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经过几代唐家家主经营,唐家半数基业都已转入暗处,但这威势不减反盛,值此大甘中落,唐家才慢慢开始走动多起来,论及江湖之上的影响力,岭南宋家也颇为不及,端是了得。 卓州太叔,亦是大甘六大世家之一,不过江湖上的声望要差上唐家一筹。 太叔一族随太祖李夏兴起,当年的长胜十将中便有太叔乱云,至此之后,太叔族中后人多有在大甘为官,历代朝廷都有太叔之姓入朝为官。 当今万隆年间的九卿少师便是太叔闲愁,正是太叔古的叔父。 太叔一族依附大甘皇室,与朝廷过从甚密,明面上势力最盛,但江湖中人多少有些微词,或是憎恶,或是嫉妒,论起声望,反倒不及有天下第一刀之称的宋崖余执掌的岭南宋家和蜀州唐家。 不过这个太叔古在大甘年轻一代中声名颇巨,手中奇型兵刃昆仑钩,闯出了分山断海的名号,与宋家公子宋无缺,唐家唐梦觉以及其他几名年轻俊杰并称,一身艺业可与宋无缺一较高下。 只是两人虽未曾交手,不过在大甘江湖之中,宋无缺还是稳坐年轻一代第一高手之位,数年来无人能动分毫。 太叔古与李落曾在卓城有数面之缘,见到李落亲来木括古道,也是吃了一惊,更没料到无心之举会被书生模样的男子瞧出来。 “两位若要再客套,黄老该心急了。”中年男子神态悠闲的淡然说道。 老者敛了敛心神,涩声说道:“好说,好说,不急。” “哈哈,黄老好涵养,只是你不急,旁人也该急了,还是先了结了此事,诸位再叙旧吧。” 黄姓老者硬着头皮说道:“如此最好,太叔少侠也算得上一位。” “西域什么时候成了大甘中人耀武扬威的地方?是欺我西域无人不成?”黄姓老者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人极为不满的冷声喝道。 “这?”黄姓老者猜不透说话之人来路,不过来人无惧大甘世家威势,恐怕也绝非等闲之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中年男子瞧了说话的西域装扮的老者一眼,似笑非笑道:“西域自来不乏豪杰,尊下言重了,近些年大甘积弱,西域诸地大甘朝廷向来是如履薄冰,还怎会有人敢来这里耀武扬威。” “知道就好,别以为是大甘世家,就可在我西域只手遮天,西域风沙大,可不要来的了,回不去。”西域老者面容呆板,乍眼望去,只觉得像一块冰冷石板,没有颜色。 中年男子打了个哈哈,淡然说道:“不过这几年西域局势风云变幻,今时不同往日啦。” “什么意思?”老者声音转厉道。 “大甘西府领将李落,诸位该不是没有听过吧,不过两年时光,平狄州,破朔夕,扬威西域,鹰愁峡内外,斩西戎左右二帅,囚西戎羯罗为质,之后不战而屈人之兵,迫回蒙从临夏城退兵,军中千骑追杀马贼贺一天,过境之处,无人敢挡其锋芒,哈哈,这等豪气,颇有李家先祖遗风,如今西域诸国,不知谁敢小瞧了大甘牧天狼一旅?”男子纵声长笑道。 老者语塞,闷哼了一声,没有接言。堂中众人神色各异,李落之名,早已在狄州数战之时传遍天下,如今鲜有人不知这大甘的少年将军,宋无心亦是一震,眼神闪动,神情颇为玩味。 西域诸人惊呼一声,切切私语,谈论起这个大甘九皇子来。 中年男子接道:“这个大将军刚过落冠年纪,一身武功据说已经出神入化,当年卓城平乱,于乘云麾下第一高手葛麻衣在他手中尚走不过十招,听闻也是以刀法见长,看来以后说不定要和宋家的几位公子一试高下了。” 宋无心轻轻一笑道:“我们宋家不过是大甘边陲之地的小小宗族,怎么敢和大甘皇子争锋,自然是甘拜下风。” 中年男子笑而不语,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看了老者一眼,和声笑道:“听闻拜火军中大帅穆宗与李落交情非浅,朔夕城破,穆帅还帮了李落大忙,穆帅更是对李落大加赞赏,推崇备至,尊下该不是没有听说吧?” 老者一滞,寒声回道:“兵家之事,老夫怎么知道。” “哦,先生来自拜火,怎会不知道此事?” 老者寒芒闪现,道:“你怎知我是从拜火来的?”身旁几人探手入怀,警惕的望着中年男子。 男子洒然一笑道:“诸位不必如此紧张,阁下袖口有拜火教图腾,火焰七色,庄重典雅,该是教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贵教之中只有教主及两位副教主,还有四大护法才可绣此图案,另有一道闪电,若我所料不错,尊下该是拜火教风云雷电四大护法中的电使颐萧,不知我有没有猜错。”虽是询问,但言谈之中已是成竹在胸。(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三章 死法诡异 老者一愣,默然无语,看来确如中年男子猜测,果然是拜火教电使颐萧。, 黄姓老者心中发苦,木括宝藏风声传出,自己便与几兄弟想来分一杯羹,自讨五人武功不弱,纵横西域多年罕逢敌手,多少有几分自大。 没料想小小一家客栈之中竟然除了大甘三大世家中人外,就连西域第一大教拜火也遣来四护法之一,尚还有些不知底细的西域豪客,这还只是碰到的,也不知暗中还有多少高手窥视,如今骑虎难下,实不知该如何进退。 唐梦觉见众人竟有了西域大甘之争,出言解围道:“声名最是累人,在下涉世不深,虽有族中几分薄名,难及颐老前辈见多识广,如今我等俱被困在客栈之中,又遇到杀劫,不如我们暂且不谈朝堂之事,先解开谜团再说。若是江湖仇杀也便罢了,就怕来人其心叵测,我们也能先行揣测一二。” 众人齐声应是,唐梦觉看着黄姓老者,微微一笑道:“黄老,你看还需何人?” 黄姓老者苦笑道:“老夫坐井观天,诸位俱是人中龙凤,莫要再为难老夫了,依老夫看来,既然颐尊使在,不如还是让颐尊使指点几人吧,老夫汗颜,不敢多言。” 言语之中客气异常,甚是恭敬,看来拜火教的名头在西域比之大甘世家更具威势,除非是几大世家家主亲来,若不然在西域无人敢拂其缨。 颐萧冷笑一声,默许下来,看着中年男子道:“阁下眼力过人,知晓老朽名号,老朽却猜不透你的来历,不如你也同来吧。”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倒也干脆,回道:“好,恭敬不如从命。” 颐萧扫了余下众人一眼,向着身旁一桌的威猛老者说道:“图勿,助我一臂之力。”两人竟然是旧识。 威猛老者看了颐萧一眼,点了点头。 听到颐萧唤图勿之名。唐梦觉,太叔古和宋无心皆是一震,中年男子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威猛老者几眼,轻点了几下头,该也是听过这西域老者的名号。 “宋少侠所言不错,人太多反而碍事,除我们几人外,掌柜也一起过来,人死在客栈。她脱不了干系。”颐萧冷冷说道。 楼上妖娘还自啜泣,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颐萧所言。 颐萧喝道:“走,上去瞧瞧,其他人都待在屋中,不可乱动,哼,如果老朽料想不差,凶手就在客栈之中。要是有人不听劝阻,别生枝节。别怪老朽几个心狠手辣。” 说罢率先上楼而去,图勿也起身跟了上去,唐梦觉颇为有礼,拱手一礼,道:“前辈,太叔兄。请。” 中年男子微一颔首,道:“不必客气了,走吧。” 三人正要拾阶而上,突然书生模样的男子瞧着李落,笑道:“沈公子不上去看看么?” 李落几人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正如颐萧所言,行凶之人该是还隐在客栈之中,若不是众人别有用意,怕是谁也不把这三具死尸放在心上。 听到书生之言,李落一愣,淡淡回道:“我?不必给各位添乱了,江湖之事,我疏浅的很。” 唐梦觉心中一动,店中诸人中,除了中年男子之外,便属这个沈落最是莫测,虽说单薄清秀,但唐梦觉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个沈落来头不小。 同行之人武功之高,放眼江湖也是屈指可数,犹是这个冷姓男子,沉默寡言,唐梦觉每望一次,都觉心头发寒,这种感觉便是见到宋无缺也不曾有过。 另外这个白发异域女子,内息悠长,内力之高,竟似不在自己之下,还有带着面具的女子,行进之间缓急有序,落地无声,显也是位高手。 唐梦觉搜遍大甘高手也想不出哪里有与这两人一般模样的人物,更莫论沈落,入屋之后,神情自若,处变不惊。 最让唐梦觉忧心的是这个沈落似是历经风霜一般,通透世情,这种神情,也只有在自己亲父身上才可一见,所见天下年轻一代高手之中,尚无人有此风采。 唐梦觉正要说话,突然身旁中年男子温言说道:“无妨,多看看也没坏处,瞧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语气甚是亲切,众人皆是一愣,便是和中年男子同来的面罩黑纱之人也似微微吃了一惊,轻纱微微摆动。 李落望着中年男子,突然展颜一笑道:“谢过前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中年男子眼光微闪,哈哈一笑,举步而上。 太叔古微不可察的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紧随中年男子而上。唐梦觉含笑看着李落,做了一个请。 李落回了一礼,又再看了看一脸笑意的书生,不知这书生打的什么盘算,随即传音三人道:“小心些,杀机既显,断难善终,漠上几人也要小心提防。” 来到楼上,妖娘孤零零站在房门侧旁,脸色苍白,微微发抖,沙漠狐狸听到方才谈话,已知眼前这些人随便那个自己都惹不得,丢下妖娘,先一步躲到楼下去了。 颐萧冷冷看了妖娘一眼,阴寒说道:“屋中诸物有没有乱动?” “奴家怎敢乱碰,吓都吓死了。”妖娘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颐萧从鼻子中呼出一口厌恶之气,道:“收起你的可怜相,你妖娘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江湖,不过是死了几个人,还不至于怕成这样,你这留归客栈这些年也没有少死人。” 妖娘抬头看了颐萧一眼,梨花带雨道:“可,可奴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呀。” 中年男子温颜笑道:“妖娘不必害怕,颐老先生德高望重,宵小之辈难逃颐老法眼,没事的。”许是这中年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稳住了妖娘心神,妖娘渐渐平复下来。 几人鱼贯而入,颐萧见李落也跟了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出奇的没有说话。 入屋之后,眼前情形,便是诸人久走江湖,也是吃了一惊。 三人端坐桌前,桌上还摆着昨夜送上来的酒菜,酒杯盛满酒水,菜没有动过筷子的痕迹,双手摆在桌上,轻按桌面,头颅俱已不见,地上没有血迹,甚是诡异。 第二百四十四章 现场勘查 颐萧换目一扫,客房之中一目了然,一张土石大床,两张桌几,几把椅子,再无他物。 没有窗户,房门紧锁,头颅却不翼而飞,若说一击刺杀三人而不让这三人出声,屋中几人怕是都有这等武功,只是杀人之后取走头颅,地上没有血迹,还要反锁上房门,恐怕就不是什么易事了。 颐萧沉声说道:“四处找找。” 几人各自在屋中查看起来,李落静静站在桌前,没有乱动。少顷,几人聚在一起,唐梦觉看了几人一眼,沉声说道:“没有找到头颅。” “也没有看到血迹。”太叔古眉头紧皱。 “没有暗道。”图勿接言,话语生硬,显是不惯说大甘之语。 “地上不见扫过的踪迹,有些奇怪。”中年男子自语道。 “何处奇怪?”颐萧追问道。 “斩断头颅,该是有血流出才对,这几人断颅之处甚是平整,这倒不难,可是如何让他们的血不流出呢?”中年男子苦思道。 “这个,在下愚见。” “哦,唐公子明言。”中年男子不露声色说道。 “天下间确有几种功夫能在瞬间断人首级而不让血流出来,只要够快,可在血流之前阻住伤口。”唐梦觉一字一句回道。 “武功练到这般境界,江湖中必是声名显赫之辈,据我所知,能有这么快的身手,天下间也是不多,譬如大罗刀,还有当年的剑宗俱有这般高人。现今江湖之中,算起来也不过十指之数,这些人多是一派宗师,该不会做此藏头露尾之事,再者若要阻住鲜血外流,恐还需冰寒内力相辅,这样一来,可就更少了。”太叔古插言道。 就在几人说话之际,李落突然扬声说道:“流血了。” “什么?”几人一惊,抢到尸身之前,果然如李落所说,断颅之处缓缓流出了几滴血迹,血色暗红,该是死了有几个时辰了。 几人面色一变,只是谁也没有说话,各怀心事。 良久颐萧缓缓说道:“就算这样,先封住穴道,让他们三人坐在桌前,再斩下头颅,阻住血气外流,如今这头颅又去了哪里?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太叔古转头看着妖娘,朗声问道:“掌柜,你肯定这屋门是反锁的?” “是啊,奴家推了几下没有推开,才运功破开房门的,不信公子可以去看看,门口还有断掉的门闩呢。”妖娘急忙回道。 入屋之前,众人已看过门闩,屋门之内也有刚划出来的刻痕,与断掉的门闩相符。太叔古看了妖娘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妖娘见状,尖叫道:“你们该不是以为奴家杀的人吧,奴家虽会一招半式,可是这么快的武功,奴家就算再练一百年也练不到。” “你?”颐萧嗤之以鼻,冷哂道:“就你的花拳绣腿,这辈子都不要想了,还是洗干净身子,找个武功高些的姘头还差不多。” 妖娘脸色一白,垂下头去,不让旁人看到眼中闪过的狠戾之色。唐梦觉眉头一皱,出言道:“颐老前辈,口下留情。” “怎么,唐公子怜香惜玉起来了?”颐萧冷冷望着唐梦觉,木然回道。 “在下只是觉得这般说一个女子委实有些过了,流落风尘,谁也不愿,颐老前辈还请莫要揭他人伤处。”唐梦觉淡淡应道。 颐萧哼了一声,中年男子插言道:“都且退一步吧,如今找出凶手方为头等要事。” 唐梦觉轻轻一笑,向颐萧躬身一礼,说道:“前辈,唐某出言无状,还请颐老不要放在心上。” 颐萧砸了砸嘴,挤出一个笑容,音如夜枭一般尖刺说道:“唐少侠快人快语,也是性情中人,老朽怎会放在心上。” 说罢举手拍了拍唐梦觉肩头,唐梦觉神色不变,任由颐萧将手落在自己肩头。太叔古微一错愕,看了看唐梦觉,暗自生出几分忌惮之意。 “房门反锁,头颅不知所踪,屋中既无暗道,只能从这扇房门进出,我们先下去吧,问问昨夜堂中商客,可有看见什么异常没有。”颐萧冷然说道。 众人返身出了客房,妖娘经过唐梦觉时,楚楚可怜的细声说道:“多谢唐公子为奴家解围。” 唐梦觉微笑道:“妖娘莫要放在心上,随它去吧。”说罢径自离房而去。 中年男子见李落尚留在屋中,扬声说道:“沈公子看出什么端倪了?” 李落摇摇头,萧索说道:“身死异乡,连个全尸也没有留下,前辈请先行一步,我将他们放下来。” 中年男子闻言一笑,道:“沈公子心肠好,可是要吃亏的。”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说话,将三人轻轻放倒在地上,取过被单盖在尸身之上。中年男子静立一旁,看着李落,待李落收拾停当,和声说道:“走吧,待得久了,别人该多心了。” 两人缓步下楼,店中诸人围住刚从楼上下来的几人追问,沙漠狐狸正自向黄姓老者打探究竟,黄姓老者看了看己方数人,咧嘴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颐萧干咳一声,堂中一静,颐萧冷漠说道:“楼上死了三人,房门紧锁,头颅被人取走。” 众人一片哗然,段江求神拜佛,祈求能渡过此劫。颐萧冷喝一声,道:“杀人者便在客栈之中。” 李落微微皱了皱眉,虽知众人也非愚钝,自然也能猜到凶手暗藏在客栈之中,但这般直白说出,再加之方才将房中情形透露给座中诸人,无甚益处,反是更会让人心烦意乱。 果然,颐萧话音刚落,堂下诸人便不自觉退开几步,各自收成一团。 颐萧似未所觉,径自说道:“昨天夜里谁见过他们三个?” 众人齐齐收声,谁也不愿多生事端,良久,堂中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低声说道:“是不是仇家寻仇啊,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颐萧瞥了说话男子一眼,冷笑一声。 唐梦觉上前一步,拱手一礼道:“诸位,倘若是仇家,既然有这等身手,在下想他该不会选在埋天沙被困在客栈中再动手,再者要真是寻仇,杀人之后何苦费劲心思取走头颅,还要将屋门反锁?”(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沙鬼传言 “依在下看来,此人杀人为次,立威为实,乱我等心绪,好混水摸鱼,此人一日不除,我等都难逃凶险,还请各位仔细想想,昨夜是何时见到楼上三人的,可有什么异常没有?”唐梦觉言辞有理,信而有征,座中众人不自觉便仔细回想起来. 少时,便有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出言道:“我记得不到酉时,他们三人就上楼了,晚饭时也没有下来,再没有见过。” “不错,鄙人记得也是如此,好像还让小二送膳食到他们屋中,我记得邓氏三雄中的老大在房门外喊了一声,叫店家送些酒菜上来。”段江细细回忆道。 此言一出,堂中几人连连点头,证实段江所言非虚。 颐萧转头盯着在一旁打哆嗦的狗儿,喝道:“确是如此?” 狗儿忙不倏的连连点头,急忙回道:“大爷,是这样,小的给他们送了酒菜,那个时候还好好的。” 颐萧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酉时他们三个还是活的,酉时之后,还有谁见过他们三人?” 堂中诸人想了一番,皆都连连摇头,七嘴八舌的言道自此之后便再未见过三人。 中年男子轻敲桌面,缓缓说道:“他们三人看似是在酉时小二送过酒菜之后被人加害,不过客栈不大,诸位之中不乏高手,如何能有人这般不动声息取人性命?诸位可有人看到谁进出过他们三人的房间么?” 堂中一静,谁也不敢轻易出言,唐梦觉望着李落问道:“沈公子,昨夜你一直在堂中,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进过房间?” 李落微一思量,沉声说道:“未曾见过,店家送过酒菜之前,便是在下最后一次看见他们其中一人,入夜之后,该是没有再出房门。” 段江在一旁接道:“是啊,我们几个闲聊了一个多时辰才各自歇息,没有再瞧见他们出屋。” “这就怪了,酉时尚且叫了酒菜,房中再无人进出,难道这世上还有这等高深莫测的功夫,可以隔空取人首级不成?又能凭空取走首级不让我等察觉,恕在下孤陋寡闻,颐老前辈,可曾听闻有这般武功的?”太叔古眉头紧皱问道。 颐萧看了太叔古一眼,冷笑道:“世上怎有这等武功,除非是山妖鬼怪,哼,依老夫看,客栈之中有人故弄玄虚。” 狗儿猛地惨呼一声,大喊道:“是沙鬼,沙鬼出来索命了。” 妖娘闪身到了狗儿身前,扬手一记耳光,喝骂道:“闭嘴。” 狗儿捂着脸颊,一脸惊恐,不住的往后退,边退边喃喃自语道:“一定是,一定是的,沙鬼来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你!”妖娘大怒,就要上前教训狗儿,唐梦觉拦住妖娘,看了一脸死灰的狗儿一眼,和声说道:“掌柜暂且息怒,莫要乱了阵脚。” 书生讶声问道:“沙鬼?沙鬼是什么?” 堂中西域众人脸色皆是一变,便是颐萧和图勿闻言神色亦是一紧,只是谁也不曾出言,不少人不自觉望了望客栈之外,耳中听着屋门外肆虐的风沙之声,夹杂着沙雨敲打屋门的杂乱声音,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寒,一股阴气从屋外透了进来,呼吸之声骤然变重。 突地传来一个轻灵声音,问道:“沙鬼是沙子里的妖怪么?” 众人抬头望去,说话者正是唐糖,此时正一脸好奇的探头望着窗外,若是风雨小些,她便是要出去瞧个究竟,没有半分惊惧之意。 李落缓缓接道:“沙鬼传言留有记载该是始于一百年前,西域万里黄沙之中埋葬了不少过往商旅豪侠,这些人魂魄不得归于故里,便在这沙海之中游荡,名唤沙鬼。不过沙鬼伤人之说还是在木括亡国之后,一国之民不知所踪,据说都是被掩埋在黄沙之下,怨气甚大。每逢西域风沙遮天,惊扰了这些沉睡多年的游魂恶鬼,他们便爬出坟墓,四处搜寻生灵,凡有见着,多被摄魂摄魄,或是取走心肝头颅,幸存者也大多心神俱散,状若疯癫。从这些人只字片语中所述,这沙鬼俱是没有面容,可隐身黄沙之下,来去无踪,取人性命不过弹指之间,不论武功高低,皆难幸免,便是名噪一时的高手也难逃身死之局,好在这些沙鬼只有在狂风过境之后才会出现,若是风沙小些,就不会扰到他们,避开木括古道远些,便少有沙鬼伤人之事流传。” 李落一顿,轻声问道:“唐姑娘,你不怕么?” 唐糖皱了皱琼鼻,娇声说道:“为什么要怕呀,已经困在这里了,就是有恶鬼,也要斗一斗,再说他们不敢光天化日出来游荡,肯定也害怕。爹说过,装神弄鬼偷偷吓人的都是胆小鬼,他们要是真这么厉害,出来把我们杀光不就了事了,现在这样算得了什么,哼,我才不怕呢。” 李落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唐糖话音一落,堂中诸人皆是一震,随即微微汗颜,想不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事到临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颐萧看着唐糖,难得的眼中流过一丝赞赏之意,大笑一声道:“老夫受教了。”说完冷冷扫了堂中诸人一眼,哂然道:“闯过大风大浪,却还不及一个小姑娘,传出去我们也不用再在江湖上丢人了。” 唐糖略微不喜,皱眉脆声说道:“老前辈,我才不是小姑娘呢。” 唐梦觉忙唤道:“妹妹,不可无礼。” 颐萧出奇的没有异色,咧嘴一笑道:“是老夫说错了,姑娘是女中豪杰。” 唐糖嘿嘿一笑,美滋滋的点了点头,冲着颐萧福了一福。堂中阴气便在唐糖的清脆铃音之中退了出去,似是又回到了屋外风沙之中。 唐梦觉和太叔古对望一眼,太叔古微微点头,唐梦觉扫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之中,谁住在这三人身侧?”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段江身旁的几名行商颤声回道:“我们几个住在他们右侧客房中。” 第二百四十六章 黑水道长 “哦,那么昨夜可听到什么异响没有?” “这?”几人互望几眼,齐齐摇头,说道:“什么声响都没有听到。” “左边是谁?”颐萧冷喝道。 堂下一静,无人应声,颐萧脸色愈加阴沉,冷声说道:“妖娘,谁住在他三人左侧客房?” 妖娘一滞,眼神不自觉飘到道士模样的男子身上,颐萧寒芒暴显,冷喝道:“藏头露尾,阁下是何方高人?” 道士桀桀怪笑道:“颐老莫不是怀疑贫道,贫道昨夜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声。” “哼,既然没有听到,方才老夫问话,你为何不答,难道心中有鬼?” 道士翻了翻眼皮,打了声哈欠,道:“好说,好说,贫道有些困倦,没有听到颐老问话,罪过,罪过。” 颐萧神色更冷,唐梦觉上前一步,向着道士拱手一礼道:“道长,事关人命,若不早些找出真凶,客栈之中难保不会再生事端,还请道长仔细想想,可有什么异常?在下先行谢过道长。” 道士漠然冷笑道:“你这娃儿倒会说话。”言下之意这堂堂拜火教电使颐萧还不及唐梦觉。 颐萧冷哼一声,强自压住心头怒意,道士抬头看着屋顶,淡淡说道:“贫道申时在大堂之中用过饭菜,之后便上楼,没有再出来过。” “道长,你同行之人如今在哪里?”太叔古沉声问道。 道士望了太叔古一眼,冷森笑道:“若贫道不让你们看到,你们恐怕就当贫道是凶手了吧。” 颐萧和图勿冷冷盯着道士,没有说话,不过显然若是道士仍旧这般遮掩,怕是讨不得好。太叔古淡然回道:“道长说笑了,只是事关大家安危,我等几人不得已失礼相求,还请道长海涵。” 道士啧啧舌,怪声说道:“好说,好说,娃儿这么有礼,贫道怎好还不识抬举,大甘世家果然不同凡响,比我们这些西域蛮荒之地的草野之辈强上不少,太叔少侠稍等片刻,待贫道唤她们下来。” 说完也不去理会一脸阴霾的颐萧,嘬声长啸,啸声落罢,邓氏三雄侧旁的屋门一动,三个身着黑衣之人鱼贯而出,走下楼阶,来到道士身后站定,一语不发。 颐萧和图勿见到三人,心中一动,互望一眼,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疑,一旁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悟,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太叔古和唐梦觉见到三人,微有些惊愕,太叔古看了看堂中众人,无奈之下,只好再向道士一礼道:“道长,可否?” 道士阴测测笑道:“你这娃儿,还是个性情中人,堂下这么多人,谁也不愿冒然开罪贫道,反让你出头,好,贫道也不为难与你,取下面罩。”道士冷然喝道。 身后三人取下面罩,诸人看罢,皆都惊呼一声,面罩之下竟然是三个妙龄女子,容颜如花,只是面色苍白的吓人,没有分毫血色,眼珠之中也是一片白雾,乍眼望去,仿佛三具可以行走的死尸一般,方才刚被唐糖言语冲淡的阴气又荡在了客栈之中。 唐梦觉几人皆吸了一口凉气,呼吸一沉,眼中惊色俱显,李落也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三名女子一眼,转过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太叔古喃喃说道:“道长是黑水河畔仙女观的高人?” 道长仰天长笑道:“什么高人,娃儿不用给贫道脸上贴金,贫道在西域的名声恐怕是坏到极处了,哈哈,不错,贫道确是仙女观中人,这三个是贫道座下护法仙女,诸位瞧清楚了。” 客栈之中骤然落针可闻,谁也不敢说话,便是呼吸之声,也俱被压低了些许,这黑水仙女观竟似比西域第一大教拜火教还让人惧怕几分。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也少见的收敛了几分心神,一双朗目在三个女子身上打了几转,回头看了看李落,没有说话。 唐糖一脸好奇,欲出言询问仙女观是何等神圣,不过见自己兄长和宋家两位公子都是一脸戒备,堂中众人神色大都颇是骇然,只得暂且忍住,不过尚不及片刻光景,便自偷偷拽了一下唐梦觉衣襟,低声问道:“哥哥,什么是黑水河畔仙女观呀?” 唐梦觉爱怜的看了唐糖一眼,做了一个噤声模样,道士听到唐糖询问,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阴森回道:“小姑娘,仙女观,仙女观,自然是仙女住的地方咯。” “仙女?”唐糖看了看道士身后女子,微微蹙眉,虽未说话,不过众人大多久走江湖,却也瞧得出唐糖心中所想,仙女未必尽然,若说是鬼女,怕是更恰当些。 “怎么,小姑娘你不信么?啧啧,看你生的天生丽质,国色天香,要是不信,可以和贫道去黑水河畔瞧瞧,自然就信了,贫道道观之中可都是貌美如花的仙子,保管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道士一双眼睛在唐糖身上扫来扫去,甚是无礼,唐糖心中厌恶,躲到唐梦觉身后。唐梦觉和宋无心兄弟两人冷哼一声,齐齐上前一步,挡在唐糖身前,唐梦觉眼中寒芒暴涨,冷然说道:“道长可是想打我唐家子女的主意?” 道士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岂敢,天下谁人不知蜀州唐家财大气粗,高手辈出,贫道的仙女观只不过小小基业,怎经得起唐家高手的吓唬。”言语之中阴阳怪气,显然没有将唐家放在眼中,便是涵养如唐梦觉,也是一脸怒意。 突地书生模样的男子轻声说道:“仙女观搜虏女子,炼制药人,这等行径向来为天下英豪不耻,道长何苦咄咄逼人,仗着仙女观的恶名飞扬跋扈,道长不觉得惹人厌恶么?” 道士大怒,声色俱厉,尖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敢对贫道指手画脚,活得不耐烦了么?” 书生淡然应道:“江湖事,自然是江湖人说,道长做得,难道还怕旁人说不成。”(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最大嫌疑 “你!?”道士恼羞成怒,寒声说道:“黄毛小儿,口无遮拦,哼,只可惜贫道只收女弟子,倘若不然,贫道定扒了你的皮瞧瞧你还敢不敢这等狂妄,不过看你细皮嫩肉的,倒是能让贫道座下护法仙子吸出水来。” 书生脸色飞红,啐了一口道:“道长怎能如此污秽。” 道士冷笑一声,眼睛直直盯着书生,就似要一口吞下这书生。 李落不耐,索然说道:“道长,你若与楼上三人之死无关,何必开罪座中诸人,仙女观威名自有天下人评说,道长争此一时,未尝不让人觉得有掩耳盗铃之嫌。” 道士阴狠的望着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怎么,这位公子也要数落贫道不成?” 还不等李落出言,冷冰猛然长身而起,冷声说道:“是又如何?”话音一出,便如寒冬腊月的冷风刮过客栈,冷得迫人心肺。 道士一滞,没料到客栈之中的年轻高手竟然谁也不将仙女观看在眼中,眼前这俊朗男子更甚,寥寥四字,却又一股漫天的杀意掩了过来,压得自己心头阵阵发寒。 道士微有一丝悔意,不过转即抛之脑后,狂笑道:“好,好,英雄出少年,贫道今日若不显些手段,还真让天下英雄小瞧了仙女观……” 话还未说完,便被冷冰打断,冷冰冷冷接道:“阁下发号啸声最好能快过冷某手中的剑。” 道士看了一眼冷冰手中长剑,眼光似被吸了过去,良久也转不回来。 这时身侧传来一个笑声,道:“凶手还未找到,我们倒好,先自相残杀起来了,行凶之人现在怕是笑的喘不上来气了。”话音绕梁而过,缓缓传到众人耳中,道士猛然惊醒,背心却已渗出了冷汗,心神在一瞬之间竟被冷冰所夺,倘若冷冰出剑,怕是难逃剑下亡魂之局。 李落淡然唤道:“兄长。” 冷冰哼了一声,撤回了内劲,道士突地纵身跃起,连退了数步,才自站定,神色变幻,额头汗珠缓缓滑落,难掩震惊之情。 座中诸人俱都大吃了一惊,冷冰内劲蓄而未发,仅罩住道士一人,旁人还不觉,见道士这等神情,才醒悟冷冰竟只凭内力便可压制仙女观高手,这等武功,放眼江湖,已属绝顶高手之境。 李落见道士还欲说话,缓缓说道:“曲合,背水。” 唐梦觉几人讶然望着李落,不知李落所言何意,就见道士脸色大变,惶恐说道:“你……你到底是谁?” 中年男子一愣,微微吃了一惊,眼神闪动,看着李落。李落展颜一笑道:“道长还请稍安勿躁。” 道士闷哼一声,眼神数变,低下头,沉声说道:“楼上三人非贫道下手,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贫道无话可说。”说完坐了下来,默然无语,堂中诸人谁也听得出来道士话语之中的颤意。 虽不知李落话中何意,但仅凭这四字便可让道士气焰一扫而空,众人齐齐盯着李落,犹是唐梦觉,更觉李落深奥莫测。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解围道:“既然道长如此说,我们还要再找其他线索,切莫再有意气之争。” 颐萧知机接言道:“如此最好,诸位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夫也相信道长所言,看来我们尚需再觅端倪。”说罢看着李落一行,和颜说道:“没想到冷少侠竟有这么好的身手。” 冷冰冷哼一声,李落笑笑,回道:“楼上三人若是在酉时之后被杀,我等四人该是嫌疑最大之人,依在下兄长的武功,自然能在不出一声而取三人性命,斩下头颅。在下几人若在堂中接应,也可不让诸位察觉,再或者便是客栈之中有人武功更胜在下兄长,进出他们三人客房,尚可瞒过我等几人的耳目。” 颐萧正是此意,谁曾想李落竟然直言说出,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唐梦觉几人都看着李落,方才冷冰力压仙女观高手,李落在一旁分毫未动,出言迫退道士,恐怕一身艺业不在冷冰之下,若真如李落所言,袭杀三人而不让众人察觉,确有可能。 图勿生硬问道:“是你们杀的?”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与他们三人只是初见,无冤无仇,怎会杀他们。” “无冤无仇也会杀人。”宋无夏静静插言道。 太叔古嘿了一声,没有说话,唐梦觉不明太叔古为何这般神态,颇为奇怪的看了太叔古一眼。 李落点了点头,萧索回道:“不错,宋少侠所言非虚,无冤无仇也可取人性命,行凶之人取他们三人性命怕也不是为了宿怨,只是在下几人确非凶手。” 宋无夏也未再做留难,轻轻颔首,默然噤声。颐萧摸不清李落虚实,颇为客气的问道:“沈少侠可看清确实无人进出死者房间么?若不然,你和冷少侠难免被人怀疑。” 李落怅然,轻声说道:“没有看到,除非这个人的武功远胜我们。” 段江小心翼翼的接道:“诸位前辈高人,公子少侠,昨夜鄙人同沈公子相谈甚晚,没有见他和冷公子离开过客栈大堂。” 颐萧置若罔闻,冷然说道:“沈少侠觉得客栈之中有多少人武功可胜过你们?” 李落听罢,也不着恼,颐萧如此说,便已是心中怀疑,不过几人俱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上楼查探一番却没有个究竟。 颐萧明面上为几人之首,自然要找些说辞出来,便算不是真凶,也要让众人猜测一二,闻言微微叹息一声,回道:“在下不便揣测,该是不多了。” 颐萧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倘若只凭这一点,也难下定论李落二人便是凶手,再者屋门为何反锁几人也无头绪,断开的门闩几人也曾细细查看,并无刀剑刻痕或是绳索印记,隔空探物之说,山河异志中倒是常见,只是江湖之中不曾听闻过。 图勿突然说道:“沈少侠从何处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心有定义 李落一笑,轻声回道:“大甘泉州,入西域为求药而来。” “哦,这么说来沈少侠深悉医理了?” “粗通一二,但深悉之说却是当不起。” “所求何药?”图勿语气愈加生硬,似是已是将李落瞧做凶手,李落淡然应道:“食沙虫。” 图勿惊咦一声,追问道:“这等毒物能入什么药?” “去毒之后,辅以萱草,芥荷一应药草,有破寒之效。”李落望着图勿,缓声应道。 图勿不通医术,向颐萧投去询问之色,颐萧眉头紧皱,以食沙虫入药,这等医术自己也未曾耳闻,不过萱草芥荷确是驱寒之物,药效甚佳,一时也不知大甘之中会否确有如此药方。 不过只看李落心平气静,图勿连番逼问,也没有半点不喜之意,城府颇深。 太叔古接言道:“在大甘之中确有食沙虫入药之说,在下略有耳闻,唐公子出身蜀州唐家,世代精于药理,该是知晓才对。” 唐梦觉一怔,还不及说话,唐糖直言说道:“是啊,我记得有几个药方是用食沙虫的,不过我也没有见过食沙虫长什么样子,哥哥,是不是啊?” 唐梦觉哭笑不得,只好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确有此事。” 图勿哼了一声,没有再追问李落。堂中颇是沉闷,众人各自戒备。 中年男子洒然笑道:“凶手处心积虑,自然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瞧出破绽来,如今客栈之中,诸位俱有嫌疑,不过凶手花这么大工夫设了此局,断然不会只为取他们三人性命,只要凶手再出手,我们便有机会揪他出来。” 众人窃窃私语,言及若是等到凶手再出手杀人,不知谁人将是下一个亡魂。 颐萧冷喝一声道:“诸位倘若瞧见谁是真凶,不妨直言,老夫保你不死,若没有看见,最好少说话。” 堂下一静,唐梦觉见状沉声说道:“从现在起我们最好不要单独走动,一者小心提防凶手,二者还可省却不必要的麻烦。” 客栈之中骤显沉闷,凶手如同一块大石,压在众人心口,堂中一静,屋外风沙呼啸之声格外刺耳,只如黄泉地府勾魂之曲一般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李落神色淡然,望了望楼上三人身死之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堂中诸人各自围成一团,无人大声说话,漠上客一行自黄姓老者下楼之后便再无人多言,显是摄于颐萧和仙女观威势,噤若寒蝉,只是心中到底作何打算,众人也不得而知。 冷冰冷冷说道:“何必处处忍让?” 李落轻轻一笑道:“无谓之争,不用放在心上,早些找到凶手,也算是慰藉亡灵。” 书生探过身子,低声问道:“沈公子,你看谁是凶手?” 李落一笑,没有做声。书生嘿嘿一笑道:“看来公子心中已有定议了。” “哦,为何这么说?”李落反问道。 书生笑而不语,李落心中一阵烦闷,淡然说道:“凶手不论是何人,如此草菅人命便是不妥。” 书生连连摇头道:“沈公子不必介怀,这邓氏三兄弟也非是良善之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也不曾少做,只是他们三个行迹谨慎,从不招惹西域豪强,这才苟活至今,算起来这行凶之人还是替天行道,除了西域一害呢。” 李落讶然说道:“公子对西域之事很是熟悉?” 书生抿嘴浅笑,学着李落方才说话口气道:“当不起,嘿嘿,不及沈公子,只凭四字便可让那道士吓成这样,了得,了得。” 李落莞尔,只当没有看见书生一脸期盼,岔开问道:“公子来西域该不会是为了游历吧?” “自然不是,”书生甚是遗憾,只是李落不曾解释所言四字之意,也不再追问,吐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是为了木括宝藏来的。” 李落一怔,虽知客栈诸人多是为了木括宝藏,但谁也不便戳破,不曾想这书生竟然直言不讳,便是冷冰也不免多看了书生几眼。李落展颜道:“公子身单影只,小心些。” 书生霁颜笑道:“多谢沈公子挂怀,我只是瞧瞧热闹,若是沈公子不为难我,自然是有惊无险了。”说罢,狡黠一笑,定定望着李落。 李落哑然失笑道:“我怎会为难你。” “就怕沈公子也是为了宝藏而来,在下一不小心得罪了公子,那就不好了。” 李落暗叹一声,和颜说道:“得罪我有何干系。”微微一顿,接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书生敛了一下衣衫,正身说道:“小生流云栈,见过沈公子。”书生见李落神色微动,轻笑道:“是真名的。” 李落愕然,随即回了一礼,没有说话。书生见李落似是不愿多说,含笑颔首,静静安坐一旁。 客栈之中颇显压抑,商客如此呆坐了近一个时辰,各自盘算着心事。 午时,天色犹自暗了几分,客栈之中已点上了烛火,映得众人脸上忽暗忽明。中年男子扬声唤道:“掌柜,做些酒菜吧,若不然凶手还未找到,我们就先饿死了。” 妖娘惊呼一声,急忙说道:“奴家这就准备。”说完闪身入了后堂,狗儿一直躲在角落之中抽噎,见妖娘进了后堂,连忙爬了起来,跟着妖娘走了进去。 片刻光景,狗儿和中年女子便端上来酒菜,摆到众人桌前,酒菜甚是丰盛,色香俱全,闻之欲动,只是众人都为了心思,看着眼前酒菜,实难下咽。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酒,好菜,再配上这西域的埋天沙和一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杀手,当值得喝上一杯,来,来,你也陪我饮上一盏。”说罢向着同行之人身前酒杯满斟了一杯,自己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长笑道:“好酒。” 堂中众人见此,也都动了动碗筷,不过俱是先行试过酒菜是否有毒,这才浅尝了几口,不若中年男子这般豪气。 李落见到狗儿端来酒菜,唤住狗儿,问道:“这么多酒菜,我们吃不了,撤下去些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黑水传言 狗儿急忙说道:“公子不用客气,娘说了,这顿是我们请诸位的,不要钱。” 李落哦了一声,道了声谢,随即算过酒钱,递给狗儿,狗儿一愣,还要再说,李落笑道:“我们入栈便是客,不能让你们破费,收下酒钱,不过饭菜确是多了,留一半就好。” 狗儿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应答,只是李落虽是和颜悦色,但话中却自有一股威严,狗儿愣愣接过酒钱,呆了片刻,跑回了后堂。 流云栈颇为好奇的望着李落,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菜,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叨扰沈公子啦。” 李落笑着摇摇头,示意无妨,冷冰冷哼一声,只做没有看见,楚影儿试过酒菜,微微点了点头,李落笑道:“吃点东西吧,这几天怕是再难吃到这些酒菜了。” 堂中众人大都食之无味,草草吃了几口了事,只有李落连同流云栈五人,唐梦觉四人,太叔古及这中年男子多吃了些。 盏茶工夫,诸人用完饭菜,狗儿忙碌起来,收去残羹剩菜,许是活计多了些,狗儿倒不似方才惊慌,虽说尚有些惊惧,但也好了不少,进出不再跌跌撞撞。 妖娘坐在一旁,斜靠在木柱边上,一脸憔悴,似是喃喃自语,不知是在祈祷平安还是在说什么,沙漠狐狸见众人不留意,跑到妖娘身边劝慰,只是手下却不甚干净。妖娘略显不耐,佯作发怒,见沙漠狐狸仍是一副色样,死皮赖脸,便自起身上楼去了。 沙漠狐狸悻悻,还欲追上楼去,黄姓老者冷哼了一声,唤回沙漠狐狸。屋中众人见罢,都暗自摇头不已,不想这等时分,这沙漠狐狸竟然还有心力寻花问柳。 妖娘上楼后不久,仙女观道士也起身返回客房之中,临行时不忘瞅了李落几眼,眼中意味难明,李落轻轻颔首示礼,道士眼神一紧,转过头去,疾步上楼,三名女子也随着道士拾阶而上。 流云栈抬头望着四人背影,低声说道:“沈公子小心些,仙女观虽少有在江湖走动,不过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这道士本人或许不足为虑,不过他手下的三个药人公子须得小心提防,今日公子出言得罪与他,免不了日后会生事端来。” 李落淡然一笑道:“流公子有心,这等人物开罪他又有何惧,仙女观药人恶名不在木括死卫之下,炼制之法亦是犹有过之,这些女子神智尽失,周身布满剧毒,只是我想不到仙女观残存于今,竟然会无人过问。” 流云栈苦笑一声道:“沈公子小瞧天下英雄了,莫论西域,便是大甘也曾有不少江湖游侠前往仙女观追究此事,只是一来仙女观所在极是隐蔽,很少有人能找到。再者这仙女观实力确实深不可测,不少前辈高手都是有去无回,还有些竟然被制成药人,仙女观报复手段更是险恶,这些行侠仗义的前辈高手的家人俱无幸免,或是被杀,或是不知所踪。” “最甚之时便是三十年前,回蒙契合派一名女弟子被仙女观所俘制成了药人,契合派随即派出数十名高手在西域搜寻仙女观下落,后来在大月国截到一个仙女观弟子,损失近半人手,才将此人斩杀。只是谁也想不到一月之内,契合派上下竟然全部被杀,无一幸免,派中男子死无全尸,女子皆被零辱致死,手段凶狠令人发指。不过仙女观行事甚是谨慎,从不曾与西域几个古老宗族为敌,当年凶焰过盛,惹得几大宗族出手,这仙女观便即销声匿迹,留书谢罪,难得的能屈能伸。更为聪明的是不论几个宗族如何迫压,这仙女观从未报复几族中人,这些宗族也不好迫人太甚,唯恐仙女观狗急跳墙,最后多半不了了之,近些年仙女观在江湖中走动的愈加少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也会来这木括鬼蜮。” 李落哦了一声,没有接言。流云栈微微一笑道:“沈公子可是有些除恶的意思?” 李落面容平静,和声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流云栈摇头叹息道:“江湖中人都似沈公子这般想法,这才让如今道消魔涨,沈公子既然入得江湖,怎能独善其身?” 流云栈一脸赤忱,坦坦荡荡,没有半分惧色,甚是遗憾的望着李落。李落苦笑一声道:“辜负流公子了,在下算不得江湖人,也不愿入江湖,江湖中的事在下也不愿过问。” 流云栈轻轻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可惜,天下间若是像大甘辅国大将军李落这样的人多些,黎民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几分。” “什么?” 流云栈涩声笑道:“我是说大甘九皇子李落,平定西府,纵兵西域,斩杀流寇贺一天,让行走西域的行商少了几分提心吊胆,倘若天下英豪都似李落一般,四境之中便不会有这么多草菅人命,强权欺世之事发生。” 李落漠然一笑,接道:“不过是为了开临夏商衢罢了。”说完微微一顿,接道:“流公子也要多多留神。” 流云栈含笑一礼,谢过李落,不再多言。 堂中数人耐不住压抑之气,各自告罪回屋歇息。妖娘入屋不久,又自转出屋外,向着楼下的狗儿唤道:“狗儿,烧些开水,给诸位客官沏好茶,不可怠慢了各位大爷姑娘。” 狗儿应了一声,拎起茶壶,给座中众人一一填满茶水,最早上楼的仙女观道士听到妖娘呼喝之声,也扬声说道:“掌柜,给贫道取些茶水上来。” 妖娘答应一声,朝着楼下的狗儿喊道:“狗儿,端茶水上来。” “好嘞。”狗儿手脚麻利的倒好茶水,端到楼上,走到妖娘身边站定,看看妖娘,又看看道士的屋门,哭丧着脸,踌躇不前。妖娘喝骂了一声,接过茶盘,走到道士屋门外,轻敲几声,腻声说道:“道长,茶水送来了。” “拿进来。”道士冷淡应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章 妖娘死了 妖娘哦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少顷,便自提着空了的茶盘走了出来,低着头走到狗儿身边,将茶盘递给狗儿,疲倦的说道:“下去招呼客人。” 狗儿接过茶盘,瞧了妖娘一眼,问道:“娘你没事吧?” 妖娘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事,有些疲乏,歇息一会就好了。”说完径自入房而去,狗儿挠了挠头皮,返身下楼。 申时刚至,天色暗的奇怪,雨小了些,风声骤起,怒声嘶叫,映着客栈之中昏暗的灯火,几如阴曹地府一般。 堂中只有李落一行,唐梦觉四人,中年男子和颐萧几人还自坐在桌旁小声谈话,段江困乏难耐,早早也上楼歇息去了。 狗儿坐在一旁地上打着盹,却也不敢睡实了,有些微风吹草动,便惊醒过来,先是摸摸自己的脑袋,又再靠着木柱发呆。 中年男子倒是洒脱,神色自如,仿佛对眼前境地没有半点担忧,悠哉的品着茶,突然手中一顿,抬头瞧了瞧楼上,自语道:“有些不对。” 颐萧一惊,急忙问道:“怎么了?” 唐梦觉几人也止住谈话,回头望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神色渐渐凝重,一字一句的说道:“妖娘怎么还不见下来?” 颐萧脸色一变,急急说道:“你是说?” “客栈多事,妖娘身为客栈之主,歇息片刻也就罢了,怎会入屋近两个时辰还不见下楼?” 颐萧眼皮一跳,寒声说道:“难道有变?” 唐梦觉长身而起,道:“上去看看。” 几人也顾不得男女有别,飞身上楼,宋家两兄弟也跟了上去,李落瞧了一眼,没有动身,书生看了李落一眼,讶声问道:“沈公子不去看看?”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书生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狗儿打了一个激灵,急忙起身,走到楼梯前脚下一拌,磕倒在地上,书生上前扶了一把,狗儿道了声谢,手脚并用向楼上爬去。 书生微微一顿,也自拾阶而上,堂下只余李落和几个瑟瑟发抖的行商,皆都抬头盯着楼上妖娘的屋门。 唐梦觉立在屋前,沉声唤道:“掌柜,掌柜,妖娘,你可在里面?” 屋中一片死寂,楼上其他旅客听到响动,俱都走出房门,仙女观的道士也拉开房门,探头张望。 颐萧神色一重,与中年男子对望一眼,皆都瞧出对方眼中的惊骇之意,图勿走了过来,沉声问道:“出事了?” 颐萧微微点了点头,图勿看了妖娘房门一眼,低声说道:“破门!” 唐梦觉扬声喝道:“妖娘,得罪了。”说罢衣袖轻扫,房门应袖而开,颐萧和图勿眼孔微一紧缩,没有说话。中年男子淡然说道:“心细如发,唐少侠好深厚的内力。” 唐梦觉微微一笑,道:“前辈谬赞。”说罢侧身而立,望着颐萧和中年男子。 颐萧从鼻中呼出一道寒气,冷声说道:“不必客套,进去看看。”说罢当先入屋,中年男子,图勿和太叔古,唐梦觉,宋家兄弟也跟了进去。 入屋之后猛然一静,没了声息,楼下李落和冷冰微微吃了一惊,冷冰长身而起,手抚上剑柄,眉头紧皱。 唐糖还留在楼下,见状走到李落身边,轻声说道:“我有些害怕。” 李落微微一笑,道:“莫怕,你和她们坐在一起。”说完指了指楚影儿和李缘夕,唐糖应了一声,走到两人中间坐下,素手紧握,不安的望着楼上。 楼上西域几人扬声问道:“图老,颐尊使,出什么事了?” 屋中仍是一阵死寂,狗儿颤颤发抖的挪到妖娘屋门外,口中还自嚅嗫呢喃,书生轻拍了一下狗儿肩头,低语几句,狗儿感激的看了书生一眼,点了点头,和书生一同入屋,入屋之后,猛然爆出一声撕声哭喊:“娘,娘,你怎么了?” 楼上屋门外诸人再也按捺不住,都跑到妖娘房门外查探究竟,待看清屋中情形之后,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惊呼道:“头不见了!” 李落心中一动,和冷冰楚影儿几人互望一眼,楚影儿低声说道:“怎会这样?” 冷冰望着李落,寒声问道:“怎么看?” 李落微一摇头,道:“尚无头绪。” “沙鬼,沙鬼,一定是沙鬼来索命了。”狗儿哭喊着爬出房门,见人便说道:“沙鬼来了,沙鬼来了。”目光呆滞,状若疯癫。 宋无心走了出来,右手轻点,封了狗儿几处穴道,狗儿颓然倒地,宋无心抓起狗儿,向着屋内几人低声说道:“我先送他下去。” 良久,屋中几人才转出妖娘房间,面色俱是颇为严肃,便是中年男子,也少见的显露了几分凝重。门外几人见颐萧和图勿出屋,急忙问道:“怎样?” 图勿微微摇了摇头,颐萧脸皮轻颤,低声说道:“与方才三人如出一辙,人躺在床上,衣衫整齐,头不见了,屋中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痕迹。” “怎会这样?”几人相顾骇然,其中一个年长老者追问道:“有暗道?” “没有,有扇窗户,不过早已钉死。”颐萧摇摇头,低声回道。 再过了盏茶功夫,唐梦觉和书生最后走出屋门,中年男子看了唐梦觉一眼,缓声问道:“有什么线索?” 唐梦觉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摇摇头,神色甚是疑惑,嘴角微微一动,没有说话。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点了点头,道:“下去再说。” 客栈之中所有商客都下楼聚与一堂,颐萧扫了一眼,沉声喝道:“人都在了?” 众人左右看看,仙女观道士阴森说道:“贫道座下护法仙子尚在屋中,可要她们下来?” 颐萧瞧了道士一眼,没有说话,唐梦觉抱拳一礼道:“有劳道长。” 道士冷哼一声,嘬声长啸,三名女子缓步下楼,仍是黑衣长袍,众人仔细看去,步履之间果然颇是生硬,下楼之后站在道士身后,一动不动。(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又死一人 堂中几人急忙望去,正是西域一年长老者正在四处搜寻,身侧一人闻言接道:“长老,哈覅出去方便了。” 老者脸色一变,喝道:“快去找他回来。” 随行几人急忙起身,唐梦觉向着宋无夏施了一个眼色,宋无夏微一颔首,闪身电射而出,跟在几人身后。 客栈之中原来的伙计,除了狗儿瘫倒在地外,中年女子和一个做饭的老人,还有一个照料牲口的中年汉子也俱都站在堂中,唐梦觉望着中年女子,缓声问道:“客栈之中就你们五人?” 中年女子点点头,默不做声。唐梦觉回头看了看颐萧,颐萧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唐梦觉望着几人,除了狗儿外,余下几人尚不知妖娘已香消玉殒。唐梦觉和声问道:“客栈之中可有旁人没有?” 中年女子冷漠的再摇摇头,太叔古突然扬声说道:“你们掌柜的死了,头不见了。” 中年汉子似是吃了一惊,但也不似狗儿这般肝胆俱裂,而这中年女子和做饭的老人只是抬了抬眼皮,老头喃喃说道:“死了?”中年女子却是纹丝未动,仿佛这客栈之中死人与自己无关一般,便是妖娘死了,也浑然不放在心上。 堂中几人眼中俱闪过异色,太叔古喝道:“你们知道什么?” 老人沙哑回道:“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突地一声轻响,宋无心背后长刀突显,寒光逼人,店中众人大多都没有看清宋无心如何出刀,刀光凝结之后,却已经抵住老人咽喉,宋无心寒声说道:“装神弄鬼,是不是你们暗中捣鬼?” 老人愣了一愣,这才看清眼前利刃,神情木然,眼神浑浊,头也没有抬上一抬,慢慢说道:“老头子本就是该死的人,公子说是就是吧。” 宋无心双眉一挑,手中长刀如流云一般绕着老人四散盘旋,带下不少白发,却没有伤及老人分毫。 老者立在刀光之中,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一心求死,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慌乱,宋无心无奈悻悻收刀,和唐梦觉互望一眼,唐梦觉呼了一口寒气,这客栈诡异之甚,犹过行凶杀人者。 颐萧怒喝道:“老东西,你要是执迷不悟,别怪老夫心狠手毒,快说!” 老人脸色似是苦了几分,只是脸上炭火烟熏之色过重,众人也瞧不清是什么神色,闻言只是叹息一声,佝偻了身子,低下头不说话。 颐萧怒目飞眉,喝道:“你莫不是以为老夫不敢杀你!” 老人还是低头不语,颐萧恼怒,就要出手,方才寻找哈覅的几人疾步奔了回来,颐萧一怔,止住出手,望着来人。 诸人齐齐望去,加上宋无夏一共四人,仍是不见唤作哈覅的西域中人。领头的西域老者沉声问道:“人呢?” 三人相互看看,眼中已有惊惧神色,便是宋无夏脸色却也是阵阵发白,唐梦觉心中一寒,扬声问道:“无夏,出什么事了?” 宋无夏苦涩一笑,望了身旁三人一眼,这三人齐齐点了点头,宋无夏缓缓说道:“找到他了。” “头不见了?”唐梦觉眼中一凝,沉声问道。 “不是,”宋无夏摇摇头,吸了一口气,极快的说道:“他钻到沙石中了。” “什么?胡扯!?”西域几人齐声喝道。 宋无夏身旁一人躬身一礼,声音微微颤抖,回道:“长老,确是如此。” 西域老者须发怒张,一字一句的说道:“说下去。” “我们四个围着客栈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以为哈覅已经回去了,正要回来,宋少侠眼利,看到屋外有一个人影站在雨中,看身形像是哈覅,属下唤了一声,他转过身,正是他,属下正要叫他过来,只见他,他,他……”男子连说了三个他,也没有接下去,眼中惊色更浓了几分。 宋无夏见西域老者面露愤懑,接道:“他慢慢沉到地下,最后还冲我们笑了笑,张了张嘴,似是说了一句话,不过风雨太大,没有听清。” 身旁男子低声说道:“是我们族语,你们也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老者追问道。 “他说的话,你们也快来了。”男子打了个冷战,急忙回道。 屋中一滞,阴寒之气深重,几人面面相觑,太叔古皱眉道:“怎会这样?” 宋无心问道:“无夏,你看清楚了?” 宋无夏苦笑一声,道:“三哥,看清了,初时像是飘在沙上,等我们叫了一声后,就慢慢沉到地下去了,四周没有异常,没有看到人影异物。” “沙上有水?”李落突然插言问道。 宋无夏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回道:“外面有雨。” 李落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唐梦觉瞧了瞧楼上,又看了看屋外,长叹一声道:“不到一天,已经死了五个人了。” “下一个会是谁?”中年男子喃喃说道。 众人俱是心中一寒,不少人已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段江哭丧着脸不住说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沉到沙石之下?”唐糖小声说道。 唐梦觉见唐糖坐在楚影儿与李缘夕中间,眼中一暖,朝着李落微一颔首,谢过李落相护之情。李落轻轻一笑,突然长身而起,嘴角微动,冷冰神色轻变,瞧了李落一眼,嘴角扬起一个怪异笑容,没有出声。 李落缓步向外走去,太叔古扬声说道:“沈公子,敌暗我明,还是留在堂中好些。” 李落轻声说道:“多谢太叔公子,心中烦闷,出去走走,若是遇上行凶之人,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太叔古一怔,嗯了一声,未再多言。李落转身向外走去,身后一阵轻响,一人快步走到李落身旁,笑道:“我陪你一起。” 李落回头望去,却是流云栈,李落展颜,也未推脱,点了点头,当先走出屋外,堂中诸人望着两人背影,神色各异,中年男子轻轻点了点头,又自摇了摇头,甚是惋惜。(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尸身不见 李落走到屋外,天沙一线,已瞧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沙了,雾蒙蒙混成一片,便是狂风四起,也难以将这天地间的阴霾吹散。 身后传来和尚怒吼之声,却是在喊让这贼人出来于己一战。流云栈淡淡一笑,道:“若是喊几句就能让凶手出来,倒也未尝不是一计良策。” 李落神情萧索,轻轻探出手,放入水雾之中,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水润万物而无声,洗了沙,却还是洗不掉尘世的纷争。” 流云栈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轻声说道:“沈公子看久了世间的纷争么?” 李落呆呆看着雨雾出神,良久也没有说话。流云栈细细端详李落,只觉得一股散不开吹不尽的哀愁,和这漫天的迷雾缠绕在一起,梳理不清。 流云栈似是耐不住这份压抑,扬声说道:“沈公子,你觉得世上有沙鬼么?” 李落一怔,缓缓说道:“有。” “咦?什么?”流云栈诧异问道。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沙鬼,鬼气盛了,人便会成鬼。”李落踏前几步,走到屋檐外,淋着雨,缓缓闭上眼睛。 流云栈一震,露出沉思神色,眼前的少年像是雾,又似是风一般,站在雨雾之中格外的融洽,只是李落一入雨雾,这埋天风沙仿佛是柔和了几分,嘈杂的风声竟小了些许,围着李落,窃窃私语,不知在给李落诉说什么。 莫名觉得身上一暖,仿佛是在和风之下与意中人互诉衷肠,一股暖流轻轻绕在心间。 流云栈一惊,忙收敛心神,偷偷瞧了李落一眼,李落仍是站在雨中,没有回头,流云栈仿若做错事的孩童一般,侥幸没有让人看破,暗自吐了吐舌头,长吁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屋内传来一声惨叫,是狗儿的声音,流云栈脸色一变,急急唤道:“沈公子。” 李落置若罔闻,半响淡淡说道:“不妨事,流公子若是想看,就去看看吧,我再待片刻。” “这?” 李落回过头来,破颜一笑,和声说道:“流公子放心,凶手在客栈之中,布局已久,该不会为我这不相干之人自乱行踪,不会有事,倒是你要小心些。” 流云栈狡黠一笑道:“如此我就不打扰沈公子了。” 李落点点头,流云栈心思缜密,自然瞧出李落心中别有所属,自己在一旁,李落反而行事不便,随即回身疾步走回屋中。 李落看着流云栈没入客栈,脸色渐冷,风雨骤然加急,扬起李落鬓间白发,却掩住了李落脸上颜色,李落身形一闪,隐入风雨之中,消失不见。 流云栈回到客栈,换目一扫,堂中诸人半数已集在妖娘房前,屋中飘出阵阵烟气,流云栈走到楚影儿身旁,愕然问道:“出什么事了?” 楚影儿看了流云栈一眼,见李落没有跟进来,也没有询问,闻言接道:“尸身不见了。” “不见了?这怎么可能?”流云栈惊呼道。 楚影儿也似是不解,定定望着楼上。少顷,楼上众人回到堂下,唐糖忙不倏问道:“哥哥,怎么样了?” 唐梦觉看了其妹一眼,又瞧了瞧流云栈,温言问道:“沈公子呢?” “还在外面,一会回来。” “哦。”唐梦觉眉头一皱,随即展开,疼爱的望着唐糖,低声说道:“妖娘的尸身不见了,小糖,你和两位姑娘待在一起,不要乱跑。” 唐糖哦了一声,脸色发白,缩了缩身子。 太叔古几人围坐在一起,脸色阵青阵白,不到一天时光,这客栈之中却出现如此多诡异之事,众人心头皆压了一座巨石,呼吸之间颇显艰难。 妖娘尸身留在房中,众目睽睽,谁也没有进出房间,方才狗儿平息了几分惧怕,正要去照料妖娘身后事,却不想刚入屋就惨叫一声。 叫声未落,唐梦觉几人已抢入房中,眼前情景,便是久走江湖的诸人也免不了肝胆俱裂,数刻之前尚在的妖娘尸身竟然不翼而飞。 狗儿更是吓得瘫倒在地,失手打翻了风灯,灯油洒在床上,着了起来,唐梦觉和太叔古急忙运劲逼住火势,待宋无心扑灭失火,众人上前一看,莫说是尸身,便是一根发丝也没有找到。 几人俱能瞧见彼此眼中的惊惧之意,黄姓老者喃喃自语道:“难道世上真有沙鬼?” “胡说什么!”颐萧喝道,只是声音却已不像之前那般笃定,夹杂着些微颤意。 “如果不是沙鬼,怎么可能当着我们这么多人取走妖娘的尸身?”沙漠狐狸呢喃说道。 “收声,妖言惑众,再有胡言乱语者,不用等到他人动手,老夫先送他去见沙鬼。”颐萧怒喝道。 只是众人都已被吓破了胆,颐萧虽怒声喝止,但也止不住众人低声谈论,店中阴森之气愈加深重。 漠上客五人中的威猛汉子神色苍白,低头向同行的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低声说了几句,起身向老者一礼,道:“黄大哥,我去解手。” 黄姓老者嗯了一声,道:“沙狐,你随韩觞一起去,从现在起,不可落单。” 沙漠狐狸应了一声,起身陪着韩觞走了出去。 唐梦觉轻击桌面,沉声问道:“两位前辈,恕晚辈孤陋寡闻,江湖之中可有能将尸体化掉的药物或是有同效的东西?” “这个……”中年男子和颐萧互望一眼,颐萧寒声说道:“唐少侠觉得有人暗中施了手段,化了妖娘的尸身?” 唐梦觉点了点头,中年男子沉吟道:“有倒是有。” 唐梦觉和颐萧眼中一亮,颐萧急道:“是什么?” “诸如大甘红尘宫回尘圣水。” “回尘圣水!?”店中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图勿连同西域几名老者也提起了兴趣,凑了过来。 中年男子也不遮掩,直言道:“诸位想必都听说过此物,大甘红尘宫名传天下,这其中回尘圣水居功不弱。” “难道天下间真有这等神奇之物?”颐萧多少有几分怀疑,皱眉问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三章 回尘圣水 中年男子瞧了唐梦觉几个大甘世家豪族的传人一眼,凝神说道:“此物确实存在于世,红尘宫中人行踪隐秘,宫中之人多数都是女子,鲜有在江湖中行走。不过倒也不是凭空谣传,红尘宫与大甘不少势力都有来往,还有一种说法便是这红尘宫其实是大隐于市的分支,不知何时另立门户罢了,向来与世无争,不过内中实力深不可测。” 中年男子轻轻一笑“当年魔门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白笑仙,一人独闯红尘宫,却被红尘宫主困住,前后三年,才放白笑仙出来。白笑仙出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传令魔门,凡魔门中人,不可踏足红尘宫半步,若在江湖得见,须得以礼相待。至此之后,天下群豪莫不侧目,要知当年魔门白笑仙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进出大甘皇宫如无人之境,还在皇室之中惹了不少的风流债,这也是大甘历朝数代对魔门深恶痛绝,暗下杀手的缘由之一。就是这等人物也会被困在红尘宫中,白笑仙直言,若不是红尘宫主手下留情,自己怕是已死在红尘宫中,不过也透露了红尘宫几分虚实。” “其中便有这回尘圣水,据说一滴圣水便可抵过江湖中人十年苦修,还有起死回生之效,传言一出,引得江湖上不少心怀叵测的人物蠢蠢欲动。红尘宫主不胜其扰,便即留言天下,立宴息凤山,当年大甘武林中前往的高手异人不计其数,不少深居简出的前辈宗师也悉数到场。只是不过一天时光,俱都仓惶下山,返回故地,对这息凤山一事守口如瓶,全都命门下弟子不可扰了红尘宫清净。此事一出,天下皆惊,二十年后,风平浪静,才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当年息凤山上,红尘宫主不过用了三滴回尘圣水,便将近百心怀不轨的高手尽数化为尘土,连骨头也不曾剩下。而这红尘宫宫主一身武功神鬼难测,当年大甘武林人才辈出,她也可排在五指之列,一战而扬威天下,无人敢再打红尘宫的主意。方才唐少侠言及,确有这等神物,不过回尘圣水近一百年都不曾重现江湖,今时今日所闻所见,未必就是回尘圣水,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得也有类似的奇物。” 堂下一众高手皆都吸了一口气,虽说大甘红尘宫有所听闻,但亲耳听到中年男子道尽个中详情,这才察觉当年红尘宫的威势。 太叔古轻吐了一口浊气,缓缓接道:“不错,在下也曾听家中长辈提及,出道之初,族中长辈便叮嘱,倘若遇到红尘宫中人,以礼相待,不可盛气凌人。好在红尘宫行事正派,从不曾听说有恃强凌弱之事,江湖中口碑极好,今日听前辈谈及,也只有红尘宫这等超凡脱俗之地才能守住回尘圣水,不让这般奇物祸乱江湖,不过话说回来,这回尘圣水本是行功救人的神物,怎会有这么大的毒性?”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望着唐梦觉淡淡说道:“其中缘由唐少侠该是知晓一些吧。” 唐梦觉一怔,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不遮掩,轻咳一声道:“我确有听闻,当年息凤山一宴还有一个别的名号,称之凤山绝宴。唐家当年家主曾亲到息凤山,目睹近百高手化做虚无,却连红尘宫主何时施展的手段都不曾看清。事后红尘宫主明言,物极必反,回尘圣水虽说神效甚巨,但所用不当,便成了天下绝毒,中之必死。不过听家中长辈所说,这回尘圣水若是一经施展,中者不过盏茶工夫便尸骨全无,最渗之处是将死之人俱都面露喜色,似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致死不出一声。” 众人心中一阵恶寒,谁曾想竟然有这等奇物。图勿生硬接道:“妖娘的尸身是被回尘圣水化掉的?” 唐梦觉轻轻摇了摇头,皱眉回道:“应该不是,若是回尘圣水,我们怕是已和妖娘一般无二,尽都魂归地府了。” “不错,行凶之人若有这等奇物,随便施些手脚,我们谁也难逃一死,不会还像现在这般装神弄鬼。”太叔古出言说道。 “那如今该作何解释?” “这?”太叔古和唐梦觉相视无言,虽难保天下间没有和这回尘圣水一般的奇毒,但谁也不曾亲见,便是回尘圣水,也不过是前辈中人竞口相传罢了,只是当年红尘宫风头之盛,犹在魔门和大隐于市之上,确也是不争事实。 “如今之计,该当如何?”颐萧略显颓然,沉声问道。 中年男子眉头也不抬上一抬,接道:“等。” “等什么?” “等凶手杀人。” “什么?”堂中诸人惊呼一声,凄凄惨惨,几名行商按捺不住,起身收拾行装,却是要冒着埋天沙逃离客栈,颐萧几人冷眼旁观,也不劝阻。 唐梦觉心觉不忍,正要说话,中年男子微一摇头,叹息道:“唐少侠,随他们去吧,客栈之内的凶险不在屋外埋天沙之下,倒不如让他们行险一搏,说不定还能逃出去。” 唐梦觉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身旁宋无夏劝道:“唐大哥,算了,强留他们也无益处,说不定还要埋怨与你。” 唐梦觉看了屋外一眼,轻声说道:“只是这般天气,便是我们出去,也难有几分生机,他们这么莽撞,岂不是自寻死路。” “人各有命,若不愿在客栈之中觅得一线生机,倒不如听天由命,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太叔古插言说道。 唐梦觉没有接言,客栈几人收拾停当,正欲出门,唐梦觉几人见罢,摇头不已,这等境地,几人还不忘带齐了随身财物。 行囊鼓鼓满满,在西域埋天沙中能保住性命,已是天神护佑,像现在这般舍不得钱财,恐怕十有八九要葬身西域黄沙之中。 唐梦觉心生恻隐,扬声说道:“天色将晚,你们若不然等到明日清早再上路,现在出去,路上恐是不方便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失踪两人 几人一震,面面相觑,方才心生恐惧,不曾留意天色,听到唐梦觉说起,这才醒觉已到旁晚时分,若是入夜,加上这风沙,几死无生。 就在几人踌躇之际,突然黄姓老者疾声喝道:“韩觞和沙狐怎么还不见回来?” 堂中诸人神情一紧,黄姓老者顾不得旁人,施展身法,疾射而出,和尚和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脸色一变,也急急跟了过去。 店中众人心中一沉,只是谁也没有起身随三人出屋,留在堂中,几个欲离店的行商也僵在当场,动也不敢一动。 一刻之后,三人回了客栈,不见韩觞和沙漠狐狸,颐萧瞳孔收缩,寒声问道:“怎样?” 黄姓老者脸色黑沉的似能滴出水来,艰难开口道:“人不见了。” “不见了?都找遍了?” 黄姓老者缓缓点了点头,颓然坐倒,道:“不见了,不见了,好好的两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直娘贼,是谁,给老子滚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好汉。”和尚气急败坏,大声喝骂道。 “三弟,省些力气。”中年男子沉声喝道。 和尚悻悻收声,闷声坐在黄姓老者身旁,直抓脑袋,甚是气恼。 客栈之中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原来已过酉时,众人各怀心事,醒过来时才发觉天色已深,几名行商再也待不下去,不顾店中几个留下来的行商苦劝,执意离去。 刚走到屋门前,突地屋门吱咯一响,屋门应声打开,一名行商吓得大喊起来,宋无心人随刀走,刀锋破空,音未至,身形已到门前,刀光逼得屋外灌入客栈的狂风一滞,待众人再望过去时,刀光已没入屋外风雨之中。 “无心,不可鲁莽。”唐梦觉急忙扬声唤道。 宋无心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过头来,和颜笑道:“唐大哥,现在来人是敌非友,无心不过先下手为强,免得遭人暗算。” “不错,这个天气,哪里还会有外人投宿。”宋无夏接道。 “宋少侠,可有斩获?”颐萧神色一喜,连忙问道。 宋无心傲然一笑,道:“在我刀下,不死即伤,哼,方才刀气破空,确有阻碍,来人逃不了多远。”话虽狂妄,不过应着方才出手,确有自傲的本钱,只是冷冰看过宋无心手中长刀,冷哂一笑,抬头望着屋顶。 唐梦觉眉头一皱,道:“无心小心些,天下高手不知凡几,不可轻敌。” 宋无心哈哈一笑,道:“不如让小弟出去找找贼人的尸首,看他能跑多远。” 唐糖突然惊呼一声道:“沈公子还在外面呢。” 太叔古脸色一变,喝道:“你斩到沈公子了?” 宋无心神色不变,淡然说道:“沈公子知道我们如今如临大敌,该不会如此轻率推门……” 话音未落,宋无心突然瞥见唐梦觉面露震惊,宋无夏已是一脸惊容,猛然转身,只见屋门外站着一人,正是李落,李落抬眼静静的看了宋无心一眼,缓步而入,宋无心不自觉的让了开来,猛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怎么会在屋外?” 李落一顿,轻声说道:“宋公子好高明的刀法。” 宋无心脸色阴晴不定,方才还自夸口,没想到李落恍若无人一般,入屋之后,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衣衫已尽被雨气打湿,颇显单薄。 唐梦觉抱拳一礼道:“沈公子,无心适才多有冒犯,只是客栈之中风声鹤唳,还请莫要怪罪。” 李落漠然应道:“无妨,确属在下行事不慎。” 宋无心身子一僵,李落语落,便知宋无心方才说话之时,李落已隐身侧旁,只是自己却未曾察觉,倘若李落心生杀机,宋无心此时怕真的如自己所说般非死即伤了。 流云栈踏前几步,关切说道:“沈公子快些进来。” 李落微微一笑,回头看了屋门一眼,随手关上,突然出声问道:“方才没有合上门栓么?” 堂中众人一愣,不明李落言下何意,只是唐梦觉和流云栈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客栈大门,颐萧瞧了屋内众人一眼,道:“可能是忘记上门栓了吧。” 李落哦了一声,扫了一眼屋中挂起的风灯烛火,不再多言,转身向里走去,不再理会脸色阴晴不定的宋无心,来到流云栈身边,轻轻一笑,流云栈眼睛一亮,颔首浅笑,没有说话。 门口几个行商忐忑不安,李落扬声说道:“诸位不妨稍等片刻,方才我在屋外,来去之路俱已不见,沙石之上皆是水潭,阴云更重了几分,晚间约莫会有大雨或是狂风,现在出去,怕是比客栈之中更为凶险。” 行商一滞,惶惶难安,只是屋外风沙之声小了些许,终是下定决心,告了一声罪,结伴离去,李落暗叹一声,却未再挽留。 屋中诸人直如瞧着死人一般看着几人离去,谁也未曾出言,只有唐梦觉和流云栈寥寥几人眼中闪过不忍之意。 黄姓老者见几个行商离开客栈,沉声问道:“沈少侠,适才在屋外,可有看见老朽两位兄弟?” “看见了。” “什么!?”堂中诸人惊呼一声,齐齐盯着李落,李落微一错愕,接道:“我在屋外看见他们两个人出去方便,不过很快就返回屋中了。” “这怎么可能?”黄姓老者暴喝一声。 李落一愣,回头望着冷冰和楚影儿,楚影儿极快的说道:“他们两个不见了,找遍了客栈,不知所踪。” 李落眉头一皱,没有说话,唐梦觉朗声说道:“从屋外到客栈之中,不过转过一堵墙和三支木柱,若是他们进来,我等怎会看不见?沈公子,你看清楚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虽说天色暗些,但还能瞧得出来,该是黄老前辈的两位兄弟。” 唐梦觉和太叔古对望一眼,齐声喝道:“客栈之中别有玄机。” 堂中诸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颐萧寒声说道:“你的意思是?” 中年男子长身而起,洒然说道:“如今妖娘身死,说不得我们只能便宜行事了,有无玄机,一探便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五章 装神弄鬼 颐萧当机立断,喝道:“好,就这么办,老夫和图老一组,唐公子,你与太叔少侠,宋公子三人一道。” 说罢,微微一顿,看了中年男子一眼,这男子入屋之后从未透露自己姓甚名谁,行迹难测,不过几番行事,处事不惊,武功深不可测,便是颐萧也不敢妄加揣测。中年男子见颐萧望着自己,微微一笑道:“我和沈公子一起吧。” “好,动身,其他人留在屋中,不可随意走动。”颐萧点头说道。 就在几人便要动身之际,突然段江大喊道:“快看,墙上有影子!” 众人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客栈墙壁之上有一道人影,恍恍惚惚,待诸人仔细看去,却是个无头人影,客栈之中猛然一滞,落针可闻。 影子似是一呆,晃动了一下,缓缓缩小,向地下隐去,唐梦觉和太叔古飞身而起,立在客栈二楼扶栏之上,向下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影子愈来愈小,就要缩入地底,宋无心心中燥闷,狂喝一声,刀光再起,向着影子斩了过去,刀身破入墙壁,将影子钉在墙上,还不及西域几人出言嘲讽,就见这道身影仿佛受伤一般左右摇摆,从中二分,缓缓沉入地下,众人心头皆是一寒,脸色大变。 宋无心抽出长刀,满脸怒容,正要出声呵斥,突地神色一凝,缓缓回过头来,猛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刀上有血!” 堂中诸人皆是失声,唐梦觉几人纵身跃到宋无心身侧,举目望去,俱都呼吸一重,宋无心手中长刀刀锋处挂着几丝血迹,映着烛火,极是妖艳,似是嘲弄着屋中众人的无知一般。 太叔古涩声说道:“这怎么可能?” 唐梦觉扬手轻敲几击,长刀破墙处应手掉落,唐梦觉抓起墙土,细细研磨了几下,摊开手掌,入目所见不过是寻常沙土罢了,虽有些湿气,但墙土之中并无血迹。唐梦觉抬头瞧了一眼周身几人,苦笑道:“难道真的有沙鬼?” 颐萧与图勿面面相觑,颐萧神色数变,终也是不再敢断言世上并无沙鬼之说。宋无心沉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中年男子咋舌叹道:“步步紧逼,环丝相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还是依计行事,若不然恐怕凶多吉少。” 颐萧多少有些六神无主,听到中年男子如此言语,只好硬着头皮回道:“正该如此,贼人宵小手段岂能让我等知难而退,这客栈之中必定别有洞天。” 太叔古颔首,瞧了一眼聚在一起的留心客栈尚存四人,微一示意,几人俱是才智过人之辈,已明白太叔古意下何指,图勿冷哼一声,退开几步,走到其他几名西域来客身旁耳语几句,李落眉头轻皱,见众人皆是一脸平淡,轻轻叹了一口气,却未说话。 几人稍作商议,各自散开,查探起来,颐萧和图勿转入后堂,唐梦觉、太叔古和宋无心来到楼上,逐屋探查,楼下诸人见此。 虽说不愿他人轻入房间,但事态急迫,也便不再多言,只是仙女面道士寒声说道:“房间可查,东西不要乱动,莫说贫道没有提醒在先。” 唐梦觉也觉此举不妥,无奈之下,每逢一屋,便让客房商旅随行,免得惹人非议。 李落和中年男子查探客栈之外,两人来到屋外,谁也没有着急四处查找,皆抬头看天,少顷,两人低头互望一眼,眼中俱有笑意。中年男子温言说道:“沈公子年纪轻轻,心机却是了得。” 李落淡然一笑道:“前辈过誉了,在下初入江湖,诸事不甚明了,怎敢自夸心机了得。”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我不会看错,客栈如今诡秘难辨,行凶之人屡次得手,便是要乱了人心,人心越乱,局中的破绽便更不易被察觉。” 李落淡淡说道:“前辈这么说是不信有沙鬼伤人?” 中年男子莞尔,望着李落,和声说道:“沈公子信么?” 李落禁言,中年男子也无异色,轻抚颌下长髯,道:“斗天时,斗地利,终了不过都是在斗人心,客栈之中明白这点的不过寥寥数人,沈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唐家公子怕是也能察觉出来,沈公子日后在大甘行走,这唐梦觉必是一个劲敌。” 李落双眉一展,轻声说道:“宋家兄弟也是不弱,大甘人才辈出,可惜了。” “哦,沈公子何出可惜之意?宋家兄弟绝非弱者,不过比之唐梦觉还要差上一筹,宋崖余虎父生的一个龙子,只不过不在当下罢了。” “宋无缺?”李落饶有兴致的望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看来沈公子对这个无缺公子颇有兴趣啊,不错,便是此人,不过双十年纪,刀法已惊为天人,大有青出于蓝之势,更难得为人温文尔雅,不火不燥,谋略纵横之术还似在宋崖余之上。大甘虽说年轻俊才辈出,但却无人能及,依我看,在大甘之中怕是难逢敌手,便是在西府锋芒尽显的九皇子李落仍是稍显稚嫩,未必能及得上宋无缺。” 李落点点头,道:“前辈言之有理,李落扬名西府,说是惊才绝艳,在我看来不过是恰逢时世而已,大甘朝廷轻率传旨,朝中诸部不遗余力,西府一战,所耗钱财人力胜过大甘数年征战用度,再加上西戎上下轻敌怠慢,才有狄州之胜,换作别处,怕是不会这般容易。” 中年男子微一错愕,长笑道:“沈公子别有见地,不过这个定天侯李落也绝非易与之辈,观其狄州行事,虽说天下褒贬不一,但却无人敢否认他的才智。与宋无缺相比,身世便胜上几分,更重要的是李落出身皇族,眼界生来高过他人,与西戎一战,雷厉风行,虽说得未必偿失,但现今大甘最缺的就是时间,内忧外患,倘若不能一举平定西府,等到蒙厥腾出手来,大甘四面楚歌,为时将晚。大甘近十年来,还不曾有一个人能像李落这般通透世情,哈哈,若这个李落能坐稳九皇子的位子,不出二十年,大甘该是会有中兴之势。”(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片慌乱 李落呆呆出神,良久萧索回道:“前辈所说或许有几分道理,不过李落未必能做到。”说罢微微一顿,岔开话题问道:“听前辈说来,难道见过无缺公子?” 中年男子瞧着屋外弥漫的雾气,朗声说道:“当年我曾到岭南一行,和他见过一面,印象颇深。” 李落转过身来,望着中年男子,笑道:“前辈所言,有一处请恕晚辈斗胆不便赞同。” “哦,是什么?”中年男子含笑望着李落。 “除了李落外,只论大甘之中,能与宋无缺匹敌的年轻俊彦绝不会没有。” 中年男子见李落言语之中笃定自若,失笑道:“沈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李落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从未想过与他人一争高下,不过我曾见过一人,白衣胜雪,貌胜妖魅,虽无深交,但晚辈所感,他该不会在宋无缺之下。” 中年男子一懍,看了李落几眼,李落神情淡然,瞧不出眼中虚实,中年男子双眉一展,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乱世出英豪,以后这天下便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李落躬身一礼,道:“多谢前辈提点,只是天下还是天下人的。” 中年男子语塞,望着李落,摇头苦笑不已,转即说道:“我们还要查探么?” 李落展颜道:“屋外大雨遮天,就是有玄机,也尽数被雨水遮住,客栈经营多年,若有数日时间,说不定能觅得蛛丝马迹,不过现在这等境地之下,一来很难找到,再者找到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中年男子惊讶的看着李落,长叹道:“沈公子所想与我不谋而合,当年我在沈公子这般年纪时恐怕还……” 话音未落,天色突暗,中年男子和李落神色一变,齐声喝道:“烛火。”火字还未落地,两人已飘入客栈,客栈一片漆黑,壁上烛火不知是何缘由尽数熄灭,客栈之中先是一静,破空之声骤起,夹杂着刀剑之声和惨呼之声,不绝于耳,由静及乱,颇是突兀。 就在这时,突然后堂处传来一声暴喝:“全都住手!”正是颐萧。 只是仿佛这一暗,压断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一支残弦,颐萧虽出声喝止,但刀剑相击的声响却未曾停息。客栈之中骤然失了亮光,一时众人眼前俱是难辨敌我,只知挥刀护住周身,防他人暗算。 就在屋中一片慌乱之时,突地亮起了几道火光,众人一怔,手下皆是一顿,定神看去,只见客栈二楼和堂下各亮起了数支风火烛,楼上正是唐梦觉和太叔古,楼下却是李落和流云栈。唐梦觉运劲喝道:“都不许动,无心,无夏,点燃风灯烛火。” 宋无心宋无夏飞身而起,眨眼之间游走客栈,堂中再度亮起,唐梦觉几人走下楼梯,颐萧从后堂赶了出来,见到堂中情形,心中一沉。 几名未走的行商已横尸当场,西域商客也有两人惨死,数人受伤,还要两人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段江倒是知机,烛火一灭,便钻到桌子下面,侥幸躲过一劫。 黄姓老者和和尚俱已受伤,和尚脸上更是有一道数寸长短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脸庞滑落,甚是可怖。 冷冰长剑出鞘,桌面上嵌着近十支断裂的暗器,看着去路,竟似向着唐糖的多些,楚影儿已不知所踪,李缘夕俏身而立,护着唐糖,一双美目,寒气乍现。 唐梦觉瞥见冷冰面前的暗器,眼珠微一收缩,容颜渐冷,握住风火烛的手轻轻一颤,随即稳住。 颐萧看见地上惨哼的两人,急忙踏前几步,低头一看,对着道士怒目而视,阴寒说道:“你这是何意?” 道士打了个哈哈,淡淡说道:“与贫道无关,贫道方才可没有出手,哼,只怪你的手下不知死活,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活该中毒。” 颐萧怒不可遏,双手轻颤,如此奇耻大辱,便欲出手,中年男子突然扬声说道:“道长,颐尊使,不可,道长,事出突然,未必是有心,请道长解了两人之毒,我们再做商议。” “还商议什么?现在还不清楚么?定是你们这些甘狗从中做鬼,伤人之后还假惺惺的装腔作势,要不然怎么都是我们西域诸人受伤,你们却还分毫无伤?”西域众人中一个年轻男子抽出长刀,怒声喝道。 颐萧和图勿一惊,这才想起自入客栈之后,除了几名无关紧要的行商之外,余下惨死的尽是西域中人,便是方才大乱,大甘几人仍是毫发未损,反倒西域众人又惨死负伤了数人。 中年男子脸色不变,看也没有看说话之人一眼,径自望着道士,缓缓说道:“道长,还请解去他二人身上之毒。” 道士斜眼一翻,冷哂道:“解了他们身上的毒,让他们再来杀我么?” 中年男子脸色骤寒,凝声说道:“道长解开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若他们还要对道长出手,我先杀他们。”话语之中不容人反驳,一股逼人的傲意随着话语荡过客栈,谁人也不敢怀疑。 若是道士不解去两人身受之毒,这中年男子便会对道士出手,只是能否接下中年男子的雷霆一击,座中诸人殊无把握。 道士脸色数变,冷哼一声,走到两人身边,挥手轻弹,地上还自抽搐的西域豪客渐渐平息下来,呼吸稍缓了几分,颐萧大喜,就要扶起两人,道士阴测测说道:“你还是放他们在地上躺会,毒还没有散尽,颐尊使要是中了毒,贫道可没有那么多解药。” 颐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却终是没有敢扶两人,虽不知道士所用毒药为何物,但能让两个刀头舔血的高手如此不顾颜面,倒地惨叫,便可知晓毒物绝非寻常。 方才说话的西域男子嘲弄说道:“虚情假意……”话音未落,便被宋无心打断,宋无心瞧了说话之人一眼,冷声说道:“如果我们几人合力,阁下以为我们还需这般手段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亮明身份 年轻男子一滞,恼羞成怒道:“你待怎样?” 唐梦觉缓缓接道:“无心所言虽说刺耳,但却也是情理之中,如果我们密谋,断然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图勿冷哼一声,生硬回道:“哼,唐少侠的意思你们几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我们?” 唐梦觉举目一扫,见西域众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是颐萧,眼中亦是阴晴不定,随即长叹一声道:“唐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若是别有用心,自该不会这般大费周折……” “哈哈,啧啧,不愧是世家豪族子弟,果然胜人一等,言谈之中都傲气过人,视我西域群豪如无物,哼,真以为我们西域无人了么?”年轻男子身旁一人也冷然接道。 唐梦觉听罢,轻轻一笑,却未说话,显是方才客栈之中有人对唐糖暗下毒手,已触了唐梦觉逆鳞,神色虽无异常,但恐心中已渐生杀机,西域诸人咄咄相逼,唐梦觉未尝没有借大甘众人之手肃清客栈旁人之心。 流云栈见状踏前一步,含笑团团一礼道:“诸位暂且稍安勿躁,行凶之人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将我们逐个击破,如今我们各持己见,正中凶手下怀,再者这位兄台太过武断了。【ㄨ】客栈之中波谲云诡,我等自大甘远道而来,怎会有闲暇处心积虑巧设机关算计诸位,诸位皆是在西域可呼风唤雨的人物,便算是我们暗中动手脚,怎会瞒过诸位耳目,这个妖娘与各位该是很相熟才对吧。” 方才出言两人皆是语塞,宋无心寒声说道:“阁下口口声声大甘西域一说,莫不是要挑拨离间不成,我等几人行事光明磊落,自入这客栈,一举一动皆在人前,倒是你们,行迹叵测,遮遮掩掩,哼,依我看,恐怕心怀不轨的是你们。” “你说什么?”西域几人怒喝出声,扬起尚未归鞘的兵刃,对着宋无心几人。 “都住手,敌在暗我在明,现在还同室操戈,难道真想死在这里不成?”颐萧怒斥一声,转身向中年男子微微颔首示谢,扫了堂下诸人一眼,沉声说道:“若还不找出凶手,不等埋天沙过去,我们就要先死在这里了。” 唐梦觉轻咳一声,轻轻拍了拍宋无心,宋无心闷哼一声,退开一步。 颐萧看着中年男子和唐梦觉,拱手一礼道:“你我同舟共济,若是各位瞧出什么,不妨明言,找出凶手我等才能安心些,也算是还给惨死之人一个公道。” “公道?”道士耻笑一声,桀桀怪笑道:“何处来的公道?入这客栈的人,哼,不过都是为了木括宝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必假惺惺谈什么公道?” “你!”颐萧大怒,寒声说道:“不要以为借着仙女庙的恶名就能吓住本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道长不要高兴的太早。” 道士打了个哈哈,对颐萧恫吓之言置若罔闻。 颐萧七窍生烟,怒不可遏,不过仙女庙的用毒手段防不胜防,便是颐萧,非到万不得已的境地,也不愿与这道士结下梁子。 诚如道士所说,木括宝藏尚无头绪,如果在这客栈之中折损人手,绝非明智之举。颐萧强压下心头怒气,转过头不再看道士,向着中年男子沉声说道:“还不知尊下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淡淡回道:“看来我不说出姓名来,诸位定当不会善罢甘休了。” 颐萧默然无语,唐梦觉几人也未插言,也想是知晓中年男子底细。中年男子长笑一声,道:“在下木萧下。” 唐梦觉、太叔古和宋家兄弟眼孔猛地一缩,手皆都不由自主的抚上兵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颐萧和图勿两人巨震,良久颐萧才艰难说道:“无边落木木萧下?” 中年男子洒然一笑,淡然自若。颐萧看了堂中坐在一边一直静若处子的黑衣人一眼,涩声说道:“这位可是九娘了?”言语之中甚是客气。 黑衣人缓缓点了点头,却未接言。 中年男子没有理会堂中诸人戒备神态,转头望着流云栈问道:“你师尊近来可好?” 流云栈恭敬一礼道:“多谢木先生挂念,家师一切安好。” “呵呵,好,好,当年一别已近数年,不知何时我再有机会一睹仙容?” “木先生若有此想,云栈回山之后定会告知师尊,师尊时常与我们几个弟子说起木先生,也是很想与木先生再叙一番。” “哦,是么?原以为她盼着我死的早些呢。”中年男子大笑道。 流云栈脸色微微一红,恭声回道:“木先生怎会这样想?家师对木先生极是佩服呢。” 木萧下一敛笑容,点点头道:“好,那便江湖再见。”说完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到李落身上,和声说道:“我与沈公子一位故交有数面之缘,算起来你我也不是外人。” 木萧下见李落神色平淡,微一错愕,问道:“沈公子未曾听他说起过我?”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展颜回道:“我与他相聚时短,他也不常提起以前的旧事,请恕沈落无知。” 木萧下眼中闪过异色,摆摆手道:“不说也罢。”说完笑着看着唐梦觉几人,温言说道:“几位世侄尽管放心,我只为木括宝藏而来,木括宝藏未见端倪,我还不愿与你们族中的几个老家伙反目成仇。” 唐梦觉一滞,苦笑无语,只得恭敬一礼。木萧下含笑望着颐萧和图勿两人,淡然说道:“若我说客栈之中几人不是我所杀,诸位是信还是不信?” 还不等颐萧出言,西域一人冷声说道:“木先生威名天下皆知,不过只凭一言便要将此事摘得干干净净,怕也难让我等信服。” 木萧下双目微张,朗声说道:“不错,西域切赫,自然不惧木某人的薄名。” 说话之人神色微变,冷然说道:“木先生好眼力,老夫切赫罕库别。” 木萧下扫过罕库别,落到身侧另外一名西域老者身上,微微一顿,老者倒也干脆,不再遮掩,直言道:“图拓宗赞。”(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八章 线索指向 “哈哈,好,小小一家客栈,竟然聚齐了西域三族和拜火大教,还有我大甘三大世家中的年轻俊彦,如此风云际会,传出去江湖上又能添些茶前饭后的谈资了。” “呵呵,木先生过谦,此番风云际会有木先生在可是增色不少啊。”颐萧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木萧下长笑一声,随即缓缓收住眼中笑意,淡淡说道:“不过这个凶手竟然在我们眼皮之下连番行凶,这要是传出去可就不是谈资了,而成了笑话。” 颐萧眼中一寒,接道:“木先生已知晓谁是凶手了?” 木萧下眉头也未抬上一抬,一字一句的说道:“凶手自然在你我之中。” 颐萧猛吸了一口气道:“是谁?” 木萧下并未接言,淡然说道:“颐尊使觉得客栈之中谁人最是可疑?” 颐萧一愣,正要说话,猛地察觉不对,急忙收口,一双鹰目在众人之中扫来扫去,图勿突然扬声说道:“最可疑的该是姓沈的几人,哼,怎会这么巧在风沙封路之前投宿,入屋之后行踪难辨,还曾独自一人出屋,依老夫看来,凶手定是他们几个。” 话音一落,堂中诸人皆都齐齐盯着李落几人,李落似是不曾听到,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几个行商出神,冷冰和李缘夕听罢动也没有动上一分,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太叔古正要出言,只听木萧下大笑一声,道:“图老可是猜错了,客栈之中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便是他们几个。” 图勿脸色转寒,道:“为何?” 木萧下淡淡说道:“在这客栈之中杀人者,一是寻仇,二是为了木括宝藏,再者或是闲来无事,想杀人取乐,沈公子与座中诸人怕是没什么仇隙,也不是穷凶极恶,以杀人为乐之人,若说木括宝藏,呵,恐怕沈公子还不曾放在心上。” “什么?”西域几人惊呼一声,实难想象天下间还有人对这木括宝藏视若无睹。流云栈看了李落一眼,抿嘴轻笑,唐梦觉和宋无心眼中俱是一震,瞧着李落,似是察觉出来了些端倪。 “哪是谁?” 木萧下收回目光,沉声说道:“方才在屋外,沈公子一言提醒了我,凶手杀人并非没有破绽,只是客栈之中人心散乱,便可将破绽隐在暗处,让我们不便察觉,若我们细细想想,该是能找到这些破绽。” 宋无心接道:“木先生是说此局布置已久?” “宋少侠作何想法?”木萧下反问道。 宋无心一怔,明白过来木萧下是考校自己,只是木萧下身份不凡,倘若自己示弱,不免弱了岭南宋家的名头。 宋无心略一沉吟,缓缓说道:“若真如木先生所料,这客栈早已布好了杀局,便等我们入局,留心客栈是进入木括鬼蜮的最后一站,一旦身入木括古城,便难有退路,自然都需在这客栈之中稍作休整。凶手便觅得时机,先行击杀敌手,为得到木括宝藏扫清障碍,这埋天沙只不过恰逢此会,助了凶手一臂之力,不过凶手怕也想不到的是自己也被困在客栈之中,退路断绝。” “不错,此为起因。”木萧下点了点头。 宋无心吸了一口气,接道:“邓氏三雄身死,早已在凶手谋划之中,这三人武功不高,只是死的蹊跷,借我等苦思个中玄机之际,凶手便再行寻找时机,乱众人心绪,伺机杀人,至于沉入地底的西域武士还有失踪不见的漠上两人,再加上墙上人影诸如此类,不过是想引出沙鬼之说,就在我们互相猜疑之时,凶手却暗藏在客栈之中,坐收渔翁之利。” “话虽有理,但这几人确实死的蹊跷。” “我看未必,邓氏三人我们早前并未见过,谁也不知他们三人姓甚名谁,看见的不过是三具无头尸首罢了。昨日酉时,进出过他们房间的还有一人,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注意罢了,巧的是妖娘破的门,破门之后又是第二个身死之人,在这其中,又是同一个人最后一次与妖娘说话,发现妖娘尸身不见的也是他,提起沙鬼的也是此人,怎会有这么多巧合?” “宋少侠说的是狗儿?”木萧下含笑问道。 “正是他,诸多怪事都有他参与其中,虽不起眼,但却不容忽视。” “呵,难得宋少侠,如此杂乱之中尚可面面俱到,不过,”木萧下微微一顿,展颜笑道:“妖娘的尸身又是怎么不见的?” “这……”宋无心一滞,唐梦觉接道:“打翻油灯的是狗儿,哈覅诡异沉入地底,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沈公子虽似无心一问,却恰好与妖娘尸身不见如出一辙。” 宋无心眼孔微一收缩,喝道:“水!” 木萧下赞许的看了唐梦觉一眼,望着颐萧几人道:“狗儿在哪里?” 图勿生硬回道:“老夫让手下带下去分开拷问了。” 太叔古急急问道:“现在哪里?” 图勿身后一人接道:“这小东西嘴硬的很,什么也不说,这会还锁在后堂,那个女的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老头一心求死,说什么便应什么,还有……” 话还未说完,太叔古和宋无夏已掠身闪入后堂,片刻急转而出,宋无夏冷冷盯着方才说话之人,寒声说道:“你们怎能将他们留在后堂?” 西域武士一愣,不明就里,回道:“方才客栈灯灭,我们以为出事了,都赶了回来,不过也就在刚才啊。” 太叔古看了众人一眼,沉重说道:“狗儿死了,那个中年汉子也死了,其他两人也昏了过去。” “什么?”图勿身后之人高呼一声,脸色巨变,图勿一脸阴沉,狠狠的瞪了身后之人一眼,转头问道:“怎么死的?” “中毒。” “后堂离我们不远,怎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太叔古轻叹一声,道:“不是他杀,像是自尽身亡,口腔之中尚有异物残存。” 图勿回手扇了随行武士一计耳光,喝道:“蠢材,不知道先看看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五十九章 终归一死 西域武士噤若寒蝉,呆立当场,硬受图勿掌掴,却也不敢闪躲。 颐萧颓然问道:“狗儿死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木萧下听闻狗儿死讯,甚是平淡,闻言长笑一声道:“下手却还真快,这样一来,沙鬼之说便不攻自破了。” 太叔古微一皱眉,沉声说道:“木先生,既然狗儿已死,下一步我们该从哪里入手?” 木萧下看了太叔古一眼,静静说道:“何必再找,凶手要杀人便让他杀好了,木括宝藏重现天日之时,你我免不了一番争夺,还不如先借凶手之力,太叔少侠小心了,莫要妄自送了性命。” 太叔古无言以对,无可奈何的看了木萧下一眼,拱手一礼,默不做声。 木萧下长身而起,转身向楼上走去,走了几步,猛然站定,回过头来,扫了众人一眼,落到李落身上,淡淡说道:“客栈之中的酒水最好莫碰。” 说完缓缓拾阶而上,走到一半时,抬头看了看屋顶,淡淡说道:“黄老,你身旁义弟已死,早些放他下来的好。” 黄姓老者惊喝一声,道:“什么!?”急忙伸手一探身旁相貌平常的中年男子,鼻息之间已无生息,黄姓老者肝胆俱裂,厉声喊道:“是谁?是谁对我义弟下的毒手?” 众人多半只是冷眼旁观,难怪方才灯亮之后,这个中年人纹丝未动,竟然已生死两隔。黄姓老者状若疯癫,撕声怒吼,堂下诸人谁也没有上前劝说,只有同行的和尚拉了几把。唐糖不忍心,低声说道:“好可怜啊。” 冷冰冷哼一声,看了唐糖一眼,没有说话。李落微一打量散落桌上的暗器,轻轻一叹,没有说话。 两人将中年男子放倒在地,和尚解下外衣,盖在中年男子身上,唐梦觉端详了片刻,也站起身来,向着颐萧和图勿行了一礼,与宋家兄弟正欲上楼,图勿冷声问道:“唐少侠不看看人是怎么死的?” 唐梦觉微带些倦意,淡淡回道:“不必了,总归是一死,凶手不杀他,也会有旁人杀他,与其耗费心力查探谁是凶手,还不如养精蓄锐,前辈恕罪,晚辈先行上楼了。” 颐萧和图勿神色平淡,却多少有些憾色,见唐梦觉几人无心留在堂中,也不便多说,只是西域众人之中有人嘲讽道:“什么狗屁大甘世家,还不是吓得屁滚尿流,这会自己倒躲起来了,哼,做贼心虚了吧。【ㄨ】” 宋无夏脸色一沉,就欲发作,唐梦觉微微摇头,却是未加理会,只是微不可察的瞧了颐萧和图勿一脸,径自转身,走到李落身旁,启颜一笑道:“舍妹多谢沈公子几位相互周全,梦觉铭记在心。” 李落回了一礼,道了声客气。唐梦觉看着唐糖说道:“小糖,上楼了。” 唐糖乖巧的嗯了一声,向李落三人道了声谢,回到唐梦觉身边,唐梦觉爱怜的拂了一下唐糖发梢,似是自语,又似说与李落听:“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入梦来。” 李落神色平静,并无异常,唐梦觉一扫眉宇之间的倦意,朗声说道:“楼上客房空出几间,沈公子不必留在这里,早些歇息吧。”说罢看了李落几人,见楚影儿行踪不明,微一颔首,缓步而上。 太叔古走过李落身旁,抱拳一礼,也自上楼去了,剩下西域众人,见木萧下和唐梦觉俱有不愿再理会此事之意,咒骂几句,无可奈何只好也各自安歇。 众人此时大多都已饥肠辘辘,不过木萧下出言在先,谁也不敢轻易过去后堂,颇是乏味的各自回房去了。 待堂中散了七七八八,段江几人才从桌下爬了出来,看到李落,哭丧着脸说道:“沈兄弟,这可怎么办啊?” 李落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段兄回去休息吧,夜间莫论听到什么,也不要出房来。” 段江惶惶不安,应了一声是,连滚带爬钻入了房间之中。堂下骤然一清,只剩下李落三人,流云栈和漠上客两人,李落看了黄姓老者一眼,暗叹一声,轻声说道:“黄老前辈,大师,还请节哀,堂下非久留之地。” 黄姓老者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算是谢过李落,怅然无语,良久叹道:“这都是命,贪心作祟,怨不得旁人,老二,你先下去看看,找着老四和老五,大哥事了就来陪你。” 说罢站起身来,猛吸了一口气,眼中精芒暴涨,喝道:“三弟,走吧,留些力气给他们三个报仇。” 和尚哦了一声,并未起身,端坐在中年男子的尸首旁边,喃喃自语,不知是不是在念上几篇超脱经文来。黄姓老者已先回房去了。 和尚念罢,啧啧舌道:“你倒好,说走就走,留下老头子和我,以后做着无本的买卖还要自己动脑子,这不是要了老子的命么,哎,算了,这次死不了老子也不干了,找个小庙烧烧香,混口饭吃,逢年过节还能给你几个烧点纸钱。” 说完双手合十,重重的行了一礼,起身将男子尸身抱了起来,放到客栈一边,安置妥当,回过头来,见李落还自静静望着自己,咧嘴一笑道:“你这娃儿,看死人做什么,晦气,早些歇息去吧。” 李落微微一笑道:“大师的超升咒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和尚大笑,道:“什么超升咒,老子不过是个野和尚,字都不识几个,哪会什么咒法。” 李落和流云栈莞尔一笑,和尚看看李落,又看看流云栈,突地神色一凝,拱手一礼,流云栈一愣,不明所以,李落却是微微侧身,瞧了一眼远处盖上单衣的男子尸身,没有说话。 和尚沉声说道:“这次和尚看怕是凶多吉少了,和尚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两位少侠相助。” 流云栈回了一礼,轻声接道:“大师有何事?” “要是和尚也死了,劳烦两位把我和我兄弟埋在一起,这样路上也好有个伴。”和尚坦然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章 食死人心 “这?”流云栈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和声接道:“大师悟透生死本是好事,不过现在么,言之过早。●⌒,” 和尚洒然一笑道:“你这娃儿,老子不让你白干活,我这里有一千两银子,你拿着,算是工钱。”说完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也不数数,随手塞给李落,看着面额少说也有四五千两。 李落微微一闪,没有接过和尚手中银票,突然双眉一挑,道:“大师兄长临死前可给你说了什么?” 和尚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李落截住和尚言语,淡淡说道:“若真有大师所料之事发生,在下定会办到。” 和尚一愣,挠了挠头,看了手中银票一眼,扔在桌上,望着李落说道:“要是和尚没死,你再把银票还给我,要是和尚死了,这银票还是给你顺眼些。”说完不等李落推辞,蹭蹭上楼离去。 流云栈看着李落,眉宇之间或多或少有些怨艾,李落只做不曾看到,扫了一眼桌上的银票,微微一叹,向李缘夕说道:“你先收着吧。” 说罢上前几步,走到堂中,众人离去,堂下却还有几具行商尸首无人打理,李落和流云栈,连同冷冰李缘夕二人,将惨死行商的尸首也放到一旁,找来几片草席,先行盖上。 好在屋外风雨颇大,倒还阴冷些,若不然值此炎热时节,过不了几日,这尸体便要腐烂发臭了。 流云栈不知是闻不惯血腥气味还是心生恻隐,皱着眉头一声不吭。收拾妥当,冷冰看着草席下的几人,寒声说道:“是被近身之人杀的。” 李落嗯了一声,抬头扫了一眼楼上,淡然说道:“明日把他们埋了吧。” 流云栈嘴唇微动,瞧着李落欲言又止,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李落心中一黯,流云栈显是责怪李落方才与和尚最后一言,将屋中众人心思转到这和尚身上。 凶手自然也在其中,只看凶手不惜行险一搏,灭灯之后趁乱刺杀和尚兄长,便知这个中年男子显然知晓了什么隐秘之事,还不等男子说出,便下手杀人灭口。 只是这样一来,凶手必在当初堂中人群之中,如此行险,这中年男子所知之事定是非同小可,倘若真在死前说给了和尚,这和尚处境极为凶险,李落方才截断和尚出言,虽不知中年男子是否将隐秘之事说与和尚,但这凶手怕是必要除之而后快了。 一夜,客栈之中安静异常,堂中的烛火风灯无人照应,几个时辰之后燃过最后一袅青烟,暗色骤然笼罩客栈,迎合屋外惨淡风雨,和远处的木括鬼蜮连成一线,阴气森森。 到了第二日清晨,客栈之中竟然一夜无事,阴沉沉的天色之中勉勉强强渗出了一丝亮光,不偏不倚,照在了堂下几具死尸身上。 众人都待在各自房中,暗中盘算,突地一声惨叫从楼下传了出来,声音落罢,空气似是一凝,便在一静之后,几道身影飞出客房,向声音传来之处掩了过去,看清惊恐惨呼之人时,太叔古皱眉问道:“是段先生,出什么事了?” “他,他,他……”段江嘴唇发青,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唐梦觉温言说道:“段先生慢点说,不用害怕。”声透心肺,温润清朗,段江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一脸惊骇,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看见邓家老大了。” “在哪里?”太叔古和唐梦觉微微一惊,急忙问道。 段江抬手指了指窗边,是昨夜放下死尸的地方,宋无夏闪身来到尸体侧旁,扫了一眼,道:“没有异常。” 楼上诸人走出了房间,只有仙女庙的道士不曾露面,颐萧皱眉道:“他们不是都死了么?” “你看见邓家老大在做什么?”太叔古追问道。 段江一脸恐惧,往后连缩了好几步,涩声回道:“我看见他蹲在尸体旁边,从死人身上扒着什么,还,还回头冲我笑了笑,我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那个人的心啊。” 说到最后段江失声哭了起来,一股异味传了出来,唐梦觉和太叔古微一侧目,却是段江吓得失禁了。 宋无夏挑开盖在死尸身上的草席,神色一震,低喝道:“有一具死尸心不见了。” 楼上几人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跃下,来到死尸旁边,果然胸膛一片狼藉,心脏不见踪影。众人心头一寒,却不想竟然连尸首都不放过,颐萧看了看段江双手,手上并无血迹,随即收回目光,盯着死尸,沉声说道:“怎会我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客栈之中诸人各怀心事,或站在楼上,或立在尸首旁边,静静思量,神色各异,却无人接言。木萧下突然想起什么般向着黄姓老者出言问道:“黄老,舍弟死因可有找到?” 黄姓老者脸色一沉,道:“没有,周身并未伤口,也不似中毒,昨夜灯火太暗,不及细查,今日老夫再仔细瞧瞧。” 木萧下哦了一声,转过头望向站在凭栏处向下注视的李落,含笑问道:“沈公子意下如何?”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何苦。” “行凶之人显是想不到木先生会有如此一着,现今客栈之中众人严加提防,再要伺机出手,必先制造众人慌乱,才可觅机而动,此举多半是要扰乱我们心神吧。”流云栈在一旁接道。 木萧下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这个凶手藏不了多久了。” 颐萧抬头看着楼上的木萧下,神情颇为怪异的说道:“不过客栈之中已没有可用吃食,只要凶手耐着性子多等几日,不到埋天沙停,我们就只能束手待命了。” 木萧下哈哈大笑道:“颐尊使所虑极是,所以要看好有谁能找到吃的东西了。” 身旁几个西域武士闻言接道:“我们带来的马匹尚在,不如先杀马充饥,捱过这几日再做打算。” 木萧下冷然说道:“言之有理,不过阁下最好期盼凶手未想到客栈之外的马匹。”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人剑合一 西域之人语塞,垂头丧气,默声不语。 “到底是谁在我们中间装神弄鬼,姓沈的,你手下戴面具的去了哪里?”图勿暴喝道。 李落一愣,没料到图勿又将众人视线引到自己身上,李落漠然,静静的看着图勿。 西域罕库别缓缓接道:“沈公子,昨夜开始阁下几人中那个带着面具的便不知踪迹,自你入这客栈,凶杀之事便不曾断绝,莫怪我等怀疑,沈公子若不给大家一个交代,就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了,不要以为有人撑腰,我们便不能将你怎样。”说罢瞧了一眼淡然含笑的木萧下一眼。 冷冰冷冷的哼了一声,寒声说道:“说来说去都不过是要动手,用得着费这么多口舌,你不妨试试冷某手中的剑。” 西域诸人脸色巨变,宗赞淡淡说道:“冷少侠恃才傲物,自然不把我们这些西域化外之辈看在眼里,不如老夫来试试冷少侠手中的剑是否配得上阁下的傲气。” 冷冰双眉一挑,便要出手,唐梦觉急忙唤道:“冷公子,请稍安勿躁,现在动手,与我无益。” 冷冰冷啸一声,道:“择时不如撞日,既然想战便来吧。”说罢抽出腰间长剑,冷冷望着楼上一侧的宗赞,一股逼人的杀气随着长剑荡了过去。 宗赞脸色一变,想不到冷冰说战便战,丝毫不留一份情面,若是示弱,这木括宝藏怕是再无脸相争了,随即脸色一冷,道:“英雄出少年,好,老夫就试试你的斤两,楼下宽敞些。”说完跃身而下,立在一张桌子之上,遥遥望着冷冰。 冷冰战意暴涨,衣衫无风自动,李落出奇的没有制止,只是索然瞧着客栈一旁的几具死尸出神。 木萧下眼睛一亮,抚须而笑,高深莫测。唐梦觉暗叹一声,亦不再劝说,静立一旁,宋家兄弟颇为兴奋的瞧着一上一下的两人。 冷冰如此威势,多少也激起了大甘世家才俊的几分跃跃欲动的战意,此战或终,不知会否与冷冰相邀一战,只有太叔古握了握背上的昆仑钩,若是冷冰不敌,定会第一个出手相助。 流云栈一双朗目,看看冷冰,又看看李落,甚是担忧。 宗赞一摆衣袖,道:“冷少侠,老夫让你先手……” 话还未说完,冷冰一声长笑,大喝道:“我辈习武,何惜一战!” 说罢眼中寒芒乍现,不待宗赞脸上阴沉神色落显,一道剑光破开客栈之中的阴霾,众人还不及看清,这道剑光已连起了冷冰和宗赞。 宗赞脸色巨变,怒喝一声,双手上扬,一身闷响,宗赞连退三步,脚下木桌寸碎,尚不及回气,冷冰身随剑走,荡起之后绕过一个弧线,又再合身扑下,剑光之中夹杂着一片青幽之意,映得众人眉角一阵发绿,剑光过后,才听得一阵玉珠落盘的声响,众人凝神望去,宗赞衣袖尽数炸裂,露出暗藏袖间的护臂,堪堪抵住冷冰长剑。 宋无心大喝一声道:“人剑合一!”西域众人惊骇失色,没想到冷冰武功高强于斯,剑术这般精绝,便是当今武林之中已是屈指可数。 似是应和着西域众人的惊容,冷冰手中长剑纵横,却无破空之声,数步之外的颐萧、图勿和唐梦觉几人竟然连一丝剑气荡起的呼啸声都不曾听闻,木萧下和流云栈脸色皆是一震,只是流云栈颇有几分喜气,不如木萧下的神色诡异难辨。 宗赞再退数步,勉强站定,只是冷冰剑势一起,再无回旋余地,剑光不离宗赞周身要害,宗赞托大,先机已失,再难扳回颓势,心中暗暗叫苦。 虽不曾轻视冷冰,但只有交手之后才发觉眼前的冷峻男子武功之高已是匪夷所思,就算正面交手,胜负也是难料。 颐萧、图勿和罕库别三人心中惊骇之意怕是不比任何一人为弱,宗赞武功如何,三人心知肚明,虽说冷冰先出招,但宗赞一招之间就露出极少使用的护臂杀招,三人还从未听闻过。 几人俱是一脸阴沉,宗赞武功与三人相差无几,怎料想会这般不及,如此看来,冷冰的武功当是在任何一人之上。 颐萧看了图勿一眼,两人眼中俱闪过一丝狠色,就在这时,宗赞一声狂喝,一声巨响传出,护臂之上突显了数支利刺,展开之后倒像个翅膀多些,双臂急转,利刺卷起一股狂风,向着冷冰冲了过去,竟是一副两败俱伤的模样。 冷冰冷晒一哼,剑光一收,应眼可见的只是一把泛着幽色的古朴剑身,仿佛刚才的剑光从不曾出现一般,自然而然,却是诡异的让人心中发寒,木萧下双目微张,少有的露出一分凝重神色。 冷冰缓缓递出手中长剑,剑身似重逾山岳,和宗赞护臂卷起的狂风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一简一繁,剑尖恰好碰上了宗赞护臂探出的利刺最末之处,响了一声,清脆入耳,堂中只有寥寥几人才看清,虽只听到一声,但冷冰的长剑却已将宗赞护臂上探出的数支利刺齐齐点到。 只是出剑似缓实快,众人才只听得到了一声。冷冰应声倒飞而出,西域众人见宗赞并未追击,齐齐惋惜出声,只有宗赞暗暗叫苦不已,虽是耗了极大的内力破开冷冰剑势,但已受了内伤,强自撑着不让旁人看出来,只是怕也难逃过木萧下几人的眼睛,反之冷冰倒飞而出,化解了护臂之上的内劲,几无受伤。 果然,还不等西域众人惋惜声落,冷冰脚下轻点木柱,幽光再起,朝着宗赞刺了过去,宗赞一惊,眼中只看得见一粒青幽剑芒,剑芒之后的冷冰已瞧不真切。 宗赞大惊,不过十招,心神竟然被冷冰手中长剑所夺,最多十招,必难在冷冰剑下全身而退,宗赞心底冒起了一股寒气,气势再弱几分,木萧下一皱眉头,冷嘲一笑。 就在这时,宗赞身旁突然闪出两道人影,一左一右,夹击冷冰,流云栈叱道:“小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二章 露出马脚 唐梦觉和太叔古异口同声喝道:“无耻!”太叔古昆仑钩一张,便要出手,突然瞥见李落微微摆了摆手,急忙止住出手一招,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就听得冷冰暴喝道:“来得好。” 长剑一收一放,再出时直如一轮烈日,炸开了千万道剑影,将三人都卷了进去,李落心中一动,此招正是当日在朔夕城外与冷冰一战时冷冰所用招式。 不过比起当日冷冰收发多了几分自如,而剑光更胜,显是又下了一番功夫,如果当日冷冰出战便有这般威势,李落也不知能否接的下来。 剑招一出,客栈之中狂风大作,冷冰以攻代守,已不再收敛内劲,冰寒的气息压得众人似是跌入冰窖一般,四道身影各自退开,冷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只是眼中神采更是摄人。 宗赞脸色青红交替,连转数变,才缓缓稳了下来,双手已微微有些颤抖,强自忍住翻滚的内劲,不让客栈众人瞧出来。 楼下飞下数道身影,李落、木萧下和流云栈立在冷冰身旁,太叔古也抢到李落一侧,遥遥相护,唐梦觉虽无动静,但若他出手,怕是对手连眨眼都未必能及。 颐萧和图勿压下心中骇然,颐萧冷喝道:“冰寒内劲,你果然是杀人凶手!” 冷冰置若罔闻,剑尖微扬,竟欲再战。李落突然转过头,望着后堂,淡然说道:“起火了。” “什么?”众人齐齐变色,若是客栈起火,外面还有埋天沙,这最后的栖身之所被毁,真如颐萧所说,还不等瞧见木括宝藏,众人都要葬身西域风沙之中。 “贼子尔敢!”图勿便欲再出手,不过看了看冷寒孤傲的冷冰,压下心中怒意,大喝道:“是你放的火?”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唐梦觉知机朗声说道:“先救火要紧。”说罢奇怪的看了颐萧一眼,问道:“后堂之中不是还有两个客栈伙计么?颐尊使该有遣人看守才对。” 颐萧脸色一变,阴森的望了李落一眼,寒声说道:“你们几个老实些,再耍花样,老夫与你绝不善罢甘休。” 木萧下展颜一笑道:“沈公子,一起去看看,现在置身事外可就百口莫辩了。” “一会再领教沈少侠的身手。”图勿冷冷看了看李落,正欲动身,就听得木萧下似是喃喃自语的说道:“踏碎了这么多桌子,哎,幸亏妖娘死得早,要不然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颐萧三人心中皆是一沉,方才过招之时还不曾留心,听到木萧下自言自语,才醒觉过来交手虽只是一招,自己三人踏坏了两张桌椅,而冷冰由始至终连一个茶杯都不曾踩破,恐怕并没有尽全力。 颐萧神色如常,只做不知,急急抢入后堂之中。 到了后堂,浓烟将起,众人合力扑灭烟火,仔细打量,看守中年女子和老头的西域守卫已昏倒在地,不过尚闻呼吸之声,并未有性命之忧,再看客栈尚存的两人,也是晕了过去,不曾丧命。 诸人俱是不解,不明凶手此次为何会手下留情。唐梦觉几人暗自留心,烟火之中并无异味,不似迷烟。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流云栈突然扬声唤道:“调虎离山!” 唐梦觉脸色一变,唐糖尚在前堂未跟过来,流云栈话音未落,人已如利箭一般纵身闪回,木萧下眼神颇为玩味的看了看一旁漠然静立的李落一眼,低声说道:“就在这时?” 李落萧索一笑,眼中露出敬佩之意,缓缓说道:“难逃前辈法眼。” 木萧下侧目看了一眼抿嘴浅笑的流云栈,启颜笑道:“走吧,该是拨开迷雾的时候了。” 几人疾步返回前堂,还不等站定,就听得楼上传来一声娇叱:“滚下去!”李落听罢,眼中微微流露出一股暖意,声未落,一道人影侧着身子斜翻下扶栏,落到一张桌椅之上,碎木满地,倒地惨哼不止,一时起不了身。 唐梦觉已站在此人身旁两步开外,一双星目,冷冷盯着眼前面带黑纱之人,扶栏之上,楚影儿俏身而立,身旁一道纤细身影,正是唐糖,却在探头探脑向下张望。 楼下几扇房门俱已打开,众人都绕在客栈各处,齐齐望着楼下倒地之人,不知何时,堂中各处俱已亮起了灯火,一片通明。 黄姓老者抬头一扫,见自己客房屋门大开,一半房门已破碎不堪,黄姓老者疾呼道:“三弟!?”正要飞身上楼,就听楼上传来一声虚弱的应声:“大哥,我没事。” “这是怎么回事?”黄姓老者抬头望着楚影儿,疾声问道。 楚影儿冷声回道:“有人行凶。” 图勿喝道:“闭嘴,混淆视听,说,是不是你下的手?” 宋无心嘲弄一笑道:“若是她下的手,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图勿眼中闪过阴狠之色,寒声说道:“甘狗心思狡诈,谁知道在施什么手段。” 木萧下无奈一笑,道:“图老,何必这么着急,行凶之人已漏了马脚,一瞧便知,倒是图先生你在遮掩什么。” 图勿大怒,喝道:“木萧下,你不要血口喷人,今日之事你也难逃干系。” 木萧下脸色转冷,冷冷说道:“图先生,木某人若让你活着离开木括,从此绝迹江湖。” 图勿怒极,抽出腰间兵刃,原来是一把软鞭,遥遥指着木萧下,喝道:“魔门凶焰,还吓不倒老夫。” 木萧下淡淡说道:“好,木某记下了,我倒要看看,西域传闻之中的宗族有何过人之处,图先生最好能杀了木某人,若不然我魔门便让你归藏一族在天下间除名。” 木萧下此言一出,不止西域众人,便是大甘世家几人也是吃了一惊,虽知木萧下身份尊崇,在魔门之中亦是一呼百应的高人,但西域归藏也是历经百年而不死的豪门大族,内中实力深不可测,竟然如此直言相逼,一时不慎,江湖之中该是又要起一番腥风血雨。(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三章 杀局起因 只不过方才图勿一句甘狗,却也让几位少年英豪暗生不喜,大甘积弱,但几人怎么说都还是大甘中人,几人城府颇深,谁也不曾露出异色。 心中多少有了几分同仇敌忾之意,加之木萧下威势滔天,几人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惧的人物,听此一言,难免也是血气上涌,应了冷冰适才之语,我辈习武,何惜一战! 颐萧也觉得木萧下逼人太甚,一语不合,竟然便要扬言灭族,若换做旁人,颐萧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木萧下实非常人,莫论一身艺业诡秘难测,背后的魔门这个庞然大物更是不能小视。 西域三族,或是拜火一教,虽说在西域呼风唤雨,但不论根基还是行事手段,比之魔门还要差上数筹,江湖之中,除了云雾之中的大隐于市和大甘武林偶有相传的红尘宫外,谁也不敢轻拂魔门虎须。 不过图勿行事这般欠缺考虑,实在是异常,不该是图勿这等久走江湖之人当做之事。 颐萧眉头大皱,看了图勿一眼,猜不透这位老友心中在想什么,嘴唇微动,没有说话,轻轻后退了半步。 图勿怒极反笑道:“好,好,木先生果然不同凡响,只身入我西域,便要灭我归藏一族,好,只要木先生应了今日之言,西域便可由你魔门任意肆虐,西域诸族对你魔门俯首称臣。” 此言一出,不止颐萧,就连宗赞和罕库别也是眉头大皱,虽说倘若魔门真踏平了归藏一族,西域武林怕是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不过图勿如是说法,便连切赫图拓两族也牵连进去,宗赞沉声说道:“图老,慎言。” 图勿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也不知有何凭借,竟也不惧木萧下声势,只有流云栈神色复杂,瞧了一眼木萧下,又看看李落,想不出木萧下为何这般维护眼前少年。 若是因为李落出身,倘若李落真与魔门扯上关系,大甘以后恐怕又是一番风云变幻了。 唐梦觉长笑一声,道:“沈公子既然能早先料到,个中玄机也该瞧出端倪了,不如先解了客栈谜题,我等是战是和,一言即终,就像冷少侠所说,我辈习武,何惧一战。” 太叔古和宋家兄弟齐声喝道:“说的好。” 颐萧几人心中一沉,图勿轻率妄言,大甘诸人已渐生同气连枝之意,虽说人数少过西域众人,但大甘却无一弱者,更有冷冰和木萧下这样的绝顶高手,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先解了这客栈凶杀之事吧,若是要战,我也不会置身事外。”后堂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悠悠女声,堂中几人大惊,急忙回头看去。 就见和木萧下同来的黑衣女子轻移莲步,悄无声息的走到众人身后,似是不曾看到堂下诸人眼中的惊惧之意,淡然自若。 颐萧苦涩一笑道:“原来是九娘。” 黑衣女子纹丝未动,像极了一朵暗夜之中的黑莲,木萧下淡然一笑道:“惊扰九娘啦,罪过,罪过。” 九娘悠悠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颐萧向着李落抱拳一礼,语气甚是客气,沉声说道:“沈公子,请。” 李落一呆,微微吐了一口浊气,带些倦意的说道:“韩觞。” “韩觞?”黄姓老者一滞,急急问道:“老夫四弟没死么?”见李落只是静静的望着倒在地上的蒙面人,转过头去,难以置信的颤声说道:“你是韩觞?四弟,是你么?” 蒙面人不再惨呼,停了良久,一把扯下头上的面罩,正是韩觞,黄姓老者惊呼一声,眼中俱是一脸的惊诧,定定望着眼前之人。 韩觞爬了起来,微晃几下站定,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回到黄姓老者身上,嘲弄道:“何必装出一副吃惊模样,又不是见到鬼了。功亏一篑,可惜没把你们都杀了,还有你,”韩觞指着李落,冷冷说道:“就该先杀了你才对,多管闲事。” “闲事?”太叔古哑然失笑,道:“你要杀我们,我们揪你出来,倒成了多管闲事。” 韩觞看了太叔古一眼,冷哼了一声,道:“还想让你们多活几刻,既然急着寻死,就怨不得旁人。” 黄姓老者一头雾水,原本以为韩觞已死,没想到还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但是这般荒诞模样,黄姓老者怎也想不通,猛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沉声喝道:“韩觞,到底怎么回事?你五弟呢?” “老五?哼,死不足惜,竟然和我抢女子,我早就想杀了他。”韩觞耻笑道。 “你!他可是你五弟……”黄姓老者话音未落,便被韩觞一阵狂笑打断,韩觞怒喝一声道:“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我们五人刀头舔血,攒下来的钱财被你一个人占了五成,你还有脸在这里说教。我跟你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倒好,不时就教训与我,说我不够沉稳,做事莽撞,你说我不及老二那个奸贼也就罢了,便是那个贼秃,还有沙狐这个杂碎,我凭什么不及他们,论起武功来,我不输给沙狐,论起智谋,我更在和尚之上,你尽找这些借口,每次分钱财,都是我的最少,你还说是为了我好,好,好个屁,老子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黄姓老者脸色阵青阵白,寒声说道:“若我不对,你可以说出来,我们兄弟一场,难道大哥还会亏待你不成。” “哈哈,兄弟一场,你真是我兄弟,会霸占我心爱的女人么,说的好听,让我不值得为了一个女子失魂落魄,你提起裤子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老匹夫,你还能说出是我兄弟这样的话来,你知道吗,我亲手掐死她的时候,我就暗暗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韩觞状若疯癫,指着黄姓老者撕声怒骂道。 “你!”黄姓老者积羞成怒,暴喝道:“住口,我羞于有你这样的兄弟,那个女人迷得你神魂颠倒,你明不明白,你放下手中刀剑的时候,就是你死的那一天,不知好歹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四章 被困客栈 “是么,所以你就和沙狐,还有老二,支开我再侮辱了她,还把她剥光了放在我面前,让我看着,看着你们戏耍她,玩弄她,她看着我的眼神,没有抱怨我,只有伤心,伤心我韩觞怎么不像个男人一样把你们都杀光。”韩觞厉声喝道。 堂下众人一静,唐梦觉和太叔古更是一脸厌恶的瞧着黄姓老者,唐糖掩着小口,眼泪婆娑,望着韩觞,几乎垂下泪珠来。 黄姓老者也察觉到众人眼中的鄙夷,阴狠说道:“老夫做就做了,你当时不也看的很清楚么,最后还是你当着我们几个的面奸辱了她,还亲手掐死了她,哼,你要是这么有种,怎么不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杀了我们。” 韩觞狂笑,喘息着说道:“我不这样,那晚死的就不止是她了,我也会被你们杀人灭口吧。” 和尚扶着凭栏站起身来,嘶哑说道:“四弟,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老子要是知道这样,就算丢了这条命,也要把那个小娘子救下来。” 韩觞抬头,看了和尚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喃喃回道:“三哥,我韩觞对不起你,你对我好,你说和尚花不了多少钱财,每次总把银两分给我,我记在心里,我不痛快了,你也会找来酒和我一醉,当日他们奸污她,你若是知道她是谁,我知道的,你一定会拼了命护住她,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三哥,你不爱女色,不贪钱财,不该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的。” “说的好听,你下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是你三哥?”黄姓老者嘲弄道。 “你闭嘴,老大,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那天晚上老子嫌屋里晦气,出去一个人喝酒吃肉,没想到你们连自家兄弟的女人都不放过,老子真是瞎了眼,和你们称兄道弟。”和尚高声叱道。 黄姓老者语塞,垂下头不让旁人看到眼中的狠戾神色。韩觞喘了几口气,道:“三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韩觞还是个人,下了一次手,一定不会再向三哥第二次出手,三哥,等你活着出去了,忘了你还有这么个四弟,四弟欠你的,下辈子再还。” “老四……” “住手!”唐梦觉和太叔古齐声喝道,却是黄姓老者趁众人分神之际,出手偷袭韩觞,被唐梦觉挥手一掌迫开,太叔古背上的昆仑钩已展开,擒在手上,盯住黄姓老者。 木萧下淡然说道:“漠上烛龙,你还是安稳些,虽说你们兄弟间的丑事木某不放在心上,不过若你这般不识好歹,莫怪木某人先送你一程了。” 黄姓老者心中一寒,不敢妄动,方才唐梦觉挥手一掌,掌未到,一股内劲已先压的自己险些喘不过来气,而这太叔古手中的昆仑钩,无风自动,已然锁住自己身上的数处死穴,黄姓老者不敢有半分侥幸,若是昆仑钩攻来,自己还能否活得下去。 木萧下向着韩觞淡淡说道:“你大可不必这般可怜,座下没几个心善之人,你说的再多,也不会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笑话,谁生谁死还不知道呢,大甘世家,西域豪族,前辈高人,在我看来,都是一群徒有虚名的蠢货,被我愚弄鼓掌之间,惶惶不可终日,哈哈,看着你们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韩觞捂着肚子笑的起不了身。 众人暗叹,眼前情形,韩觞已是有些失心疯了。宋无夏冷冷接道:“我们都是蠢货,你怎会被我们困在这里?” “我被困住?宋家公子,是你们被困在客栈,还是我被你们困住?”韩觞眼中厉芒暴显,寒声说道。 堂中诸人心中一沉,韩觞如此胸有成竹,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就在这时,李落轻轻说道:“只有你一人,还布不了这么大的局,不过你既然已经现身,你的同伴也藏不了多久了吧。” 韩觞眼珠微一收紧,看着李落,缓缓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李落抬头,望着仙女观的道士和他身后的三个药人,和声说道:“妖娘,你不用再藏了。” “妖娘!?她不是早就死了么,我们亲眼看见的。”堂中数人惊咦出声道。 “我们不曾看到,我们只看到了一具没有头颅的尸首和数刻之后便即失了踪迹的尸身罢了。”唐梦觉含笑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堂下几人高声问道。 李落静静的望着道士,道士微微一惊,转即稳住心神,怪笑道:“沈公子眼花了,贫道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是妖娘乔装打扮出来的不成。”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道:“仙女观的手段我也略知一二,客栈之中还有比道长的药人更好的藏身之处么,只要先解了众人疑虑,只知道你身后的是道长观中的药人,再偷梁换柱,由旁人替下一个药人,如此一来,即便是行走在我们眼皮之下,也不会被察觉,端是好计谋。” 道士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就听颐萧寒声说道:“是与不是,阁下命你的药人取下面罩,我们一看便知。” 道士狰狞狂笑道:“这可是你们要看……”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堂下诸人抬头看去,只见一把尺许长短的小刀横在道士脖颈处,持刀之人隐在道士身后。楼下诸人俱瞧不真切,身后三个药人不及动上一动,客栈弹丸之地,堂下众人都不曾看出何时有人欺到道士身后。 道士勉强一笑,牵动刀锋,颈间划出了一缕鲜血,道士强自镇定,慢慢说道:“莫怪贫道不提醒你,贫道身上可都是碰不得的。” “你先死。”身后之人生硬说道,颇有几分异国情调,寥寥三个字,却吓得道士浑身一僵,不敢再动上半分。 木萧下眼睛一亮,看着李落笑道:“深藏不漏,没想到沈公子手下竟然有这么多能人异士。”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应声,唐梦觉微一错愕,就听楼上唐糖俏生生的喊道:“呀,是白头发的姐姐。”(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五章 妖娘现身 堂下诸人俱是一惊,唐梦觉和宋家兄弟看了看李落,眼神深处却已暗藏了几分忌惮之意。冷冰抬头望着楼上,嘴角微微弯出了一丝笑意。 “妖娘,不必躲藏了,出来吧。”木萧下长笑一声,内劲灌力,震的屋顶瑟瑟发抖,堂中灯火骤然一暗,复又亮起。 自入客栈,木萧下还是首次在人前展露武功,只是一声长笑,便惊起了众人一身冷汗,犹是图勿,木萧下方才灭族之言,绝非是狂妄自大。 堂下几人眼利,已看见道士身后一个药人随着木萧下的一声长笑微微抖动了几下,虽说细小,但也难逃众人眼神。 果然就听一个药人发出一声媚骚入骨的叹息,衣摆之下伸出一只羊脂玉手,解下黑纱,露出了一张似嗲非嗲,欲怒还羞的娇人面孔来,正是妖娘。 楼下几人已高呼出声:“怎么可能,妖娘,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妖娘没有理睬几人的惊呼,风情万种的盯着李落,啐道:“你这个死人,终于叫了奴家一声妖娘,可害惨奴家了。” 说完解下身上的黑衣,露出黑衣之下的傲人身姿,竟是没有穿外衣,只有贴身亵衣,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就听堂下数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目不转睛的盯着妖娘。 妖娘倒是落落大方,伸了伸腰,扑哧一笑,白了众人一眼,看也不看道士一眼,飞身而下,落在一个石桌之上,美目流盼,丝毫不将眼前情势放在心上。 妖娘瞧着堂下诸人,便是唐梦觉也不自觉转过眼睛,望向别处,只有木萧下,李落和冷冰神色平常。韩觞一脸痴迷,喃喃唤道:“妖娘。” 妖娘娇笑一声,走到韩觞身旁,轻抚了一下韩觞的脸庞,细声细气的说道:“韩郎,谁打伤了你,奴家定要给你报仇。” 韩觞一脸陶醉,也不接言,眼神迷离的望着妖娘,妖娘咯咯笑出声来,换目一扫,见堂中诸人或是急色,或是不愿直视,便是颐萧早前出言不逊,此时也是微微有些惊容。 妖娘拨弄了一下发髻,看到木萧下和李落时,微微一怔,柳腰轻摆,移到两人身前,腻声说道:“冤家,你是怎么知道奴家没死的?” 李落轻轻一笑道:“是唐姑娘告诉我的。” “唐姑娘?”妖娘一愣,抬头望着躲在楚影儿身后的唐糖,唐糖见妖娘看着自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妖娘笑骂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再长几年,又不知要勾引多少少年郎。” 唐糖脸色一红,朱唇轻启,清脆说道:“我才不会呢。” “世家千金,怎么能和我这样的女子一样,哼,你别得意,你敢像老娘这样吗?”妖娘说罢挺了挺腰肢,苏胸乱颤,一阵情迷意乱。 唐糖涨红了脸,却不知该怎么应答。唐梦觉冷声说道:“妖娘,舍妹年幼,你何必如此作态。” 妖娘娇笑一声,媚眼汪汪,看着唐梦觉道:“唐公子放心好了,你对奴家还算不错,奴家怎舍得害你妹妹,不过小丫头年纪轻轻就出落的这么标致,唐公子以后操心的时候不少呢。” 唐梦觉哼了一声,垂下目光,不再去看妖娘。颐萧寒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妖娘,客栈之中可都是你在暗中弄鬼?” 妖娘掩口娇笑道:“哎呀,颐尊使怎么这么说奴家,奴家不过是准备了些小小伎俩,给诸位大爷助兴罢了。” “住口,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心肠这般阴毒,死到临头还卖弄风骚,老夫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你的筋。”颐萧暴喝道。 妖娘脸色一沉,还不待说话,就听韩觞狂喝道:“老匹夫,你再说一遍。” 颐萧阴森森的看着韩觞,缓缓说道:“怎么,你还想替她出头不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丧家之犬。” “你说什么!”韩觞大怒,扑了上去,双掌直取颐萧双目,端是狠戾。颐萧冷哼一声,随手格开韩觞双掌,见招拆招,不过是用了三分力罢了,出招之时不住留意妖娘动静。 这个妖娘众敌环视,却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知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颐萧丝毫不敢大意。 韩觞只攻不守,招招拼命,只是与颐萧武功相差太远,数招过后,不但未能碰到颐萧衣衫,反被颐萧深厚的内力震的吐了几口鲜血,发髻散乱,披头散发,似是地府的恶鬼一般,若是颐萧想取韩觞性命,怕是早已伏尸当场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黄姓老者从一旁悄声欺上,双掌印向韩觞后背,唐梦觉剑眉一张,喝道:“住手。” 只是韩觞行凶在先,众人亦不愿出手相救,韩觞却未察觉,只知一味强攻,等到黄姓老者双掌落实之时,一股内劲破开几无护体真气的后背,狂涌而入,韩觞惨叫一声,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鲜血飞溅,颐萧不及避开,被韩觞喷了满脸血水,颐萧大怒,双袖急摆而出,扫在韩觞胸口,怒声喝道:“给老夫滚开。” 韩觞应袖飞出,落到妖娘脚下,挣扎几下,颓然瘫倒在地,眼见不活。颐萧冷冷的看着黄姓老者,黄姓老者心中一颤,急忙说道:“如此奸恶小人,人人得尔诛之。” 颐萧阴测测说道:“怎么,还要老夫承你的情不成?” 黄姓老者慌忙一礼道:“岂敢,颐尊使言重了,老朽不敢当。” 颐萧冷哼一声,转头盯着妖娘,黄姓老者面不改色,似是没有瞧见众人眼中的鄙夷神情,神色自如,望着躺在地上抽搐的韩觞。 “四弟!”和尚悲呼一声,许是牵动了伤势,连连咳嗽起来。 妖娘看着脚下的韩觞,悲伤之意一闪即逝,巧笑颜颜,伏下身子,细声说道:“韩郎,你又这是何苦呢?” 韩觞每呼吸一次,便有血水从口鼻处渗出,嘴边还有碎裂的内脏可见,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是回天乏术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六章 妖娘所持 韩觞缓缓探出手掌,似是想抚摸一下妖娘的脸庞,妖娘却闪开身子,掩口笑道:“呀,你可别弄得奴家一身的腥臭。” 韩觞一滞,手臂颓然落地,望着妖娘,嘶哑说道:“妖娘,妖娘。” 唐糖在楼上,不忍说道:“你怎么这样,他都为你伤成这样了,你还这般待他。” 妖娘咯咯娇笑,看了一眼唐糖,腻声说道:“小妹妹,你还小,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了,这些臭男人,只是想看你脱了衣服后的身子,没几个好东西。” “你……”唐糖语塞,气鼓鼓的不理妖娘。 妖娘神情转冷,淡淡说道:“韩郎你杀了这么多人,奴家若不让客栈中的英雄豪杰杀了你,怎能平息众人的怒气?” 韩觞一震,脸色本就惨白,闻言之后,更是一片死灰,良久才艰难自语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猛地一阵咳嗽,血沫几掩住了口鼻,眼中却是清亮,望着屋顶,慢慢露出一丝少年郎将去见心上人的笑意,低声说道:“昵儿,我来陪你了。”说完呼出了最后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睛。 妖娘惊呼一声,嗲声说道:“你们瞧瞧,在床上还和奴家山盟海誓,临死的时候还不忘旧情人,呸,死了活该。” 李落只觉一阵恶心,只欲呕吐,淡淡说道:“妖娘,他可以为你死。” 妖娘转过头望着李落,媚眼如丝,笑道:“沈郎啊,愿为奴家死的男人多的是,不知道沈郎愿不愿意呢。” “哦,是么,可有人,妖娘愿为他死?”李落缓缓说道。 妖娘一震,笑了起来,玉体轻颤,半响才止住笑声,寒声说道:“你知道什么?若我是男人,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欺辱,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只会在别的女人床上说自己多么伤心,一边说还一边做着下流之事,你不觉得恶心么?” “恶心。”李落萧索应道,“人生在世,有生便有死,苟活于世,不如痛快一死。” 妖娘一怔,望着李落,李落眼中清清淡淡,似是一眼就可看的通透,只是瞧得久了,却又不知李落在想什么。 妖娘转颜,娇滴滴的问道:“有没有人能让沈郎不惜替死呢?” “我?我也不过是恶心的活着罢了。” 妖娘一愣,便是堂中众人也是人人侧目,想不到李落年纪轻轻竟然心冷至此。李落置若罔闻,看着妖娘,淡然说道:“可惜,你得到了他的命,却没有得到他的心。” “你胡说,他愿意为我死,我怎么没有得到他的心?”妖娘厉声呼道。 李落静静而立,闻言心伤一笑,和声说道:“他的心早就在多年以前随着旁人死了,妖娘,你陪着的,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你!”妖娘气的脸色发白,突地狡黠一笑,腻声说道:“沈郎啊,奴家险些上了你的当。” 李落微微一动,神情颇是惊讶,含笑道:“掌柜果然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 妖娘娇颜如花,似是对情人呢喃私语一般,不过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寒:“沈郎啊,奴家要把你制成药人,永生永世都陪在奴家身边。” 冷冰冷笑一声,冷寒说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等能耐。” 妖娘白了冷冰一眼,娇笑道:“这位公子也生的这么俊俏,奴家看的心都痒痒了,还有唐公子和宋公子,老天待奴家不薄呐,送来这么多年轻才俊供奴家慢慢消遣。” 宋无心耻笑一声道:“看来妖娘口味也是不同一般,喜欢和死人作乐。” “哼,等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你们该求着我把你们制成药人了。对了,还有唐家小妹妹,这么细皮嫩肉的,奴家定要小心呵护。”妖娘发出一阵放浪的笑声。 颐萧冷喝一声道:“妖娘,莫要再故弄玄虚,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 木萧下几人暗自皱眉,妖娘言辞清晰,不像是疯癫之人,难道另有所持,但堂中诸人俱是一方高手,小小一个妖娘,怎能翻得起风浪来。 唐梦觉和太叔古凝神戒备,若有异变,先行擒下妖娘为上。 妖娘瞧了一眼楼上尚被李缘夕所制的仙女观道士,冷淡说道:“你以为我只会靠着几个男人么?仙女观的药人可不只是摆设。” 众人视线被妖娘所引,皆都举目望向被李缘夕所制的道士,妖娘借机奇快的从身上不知何处取出一个铃铛,颐萧瞥见,扬声喝道:“放下你心中的东西。” 妖娘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意,淡淡说道:“迟了。” 说完玉碗轻摆,铃铛发出一声怪异的响声,李落双眉一挑,急喝道:“缘夕小心。” 道士身后的两个药人恍若无睹,直直跃过李缘夕和道士两人飞了下来,与此同时,楼上的道士也栽了下来,洒出一道血痕,原是李缘夕见事出有变,先行斩杀了仙女观道士。 可怜这道士谋略至今,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在李缘夕刀下。妖娘看也不看道士一眼,冷声说道:“仙女观的药人可不是只有啸声才能驱使。” 两个药人一左一右护在妖娘身侧,图勿冷笑道:“不过是两个死人而已,你莫以为我们破不了仙女观的几具尸首。” 妖娘冷笑道:“能不能破开一试便知。” 说罢一晃铃铛,右侧的药人向着图勿猛扑了过去,图勿虽说言辞之中不把仙女观药人看在眼中,不过毕竟凶名在外,不得不防,凝神应对,手中长鞭急闪而出,欲将药人逼在身外。 颐萧见状高呼一声道:“小心她们施毒,屏住呼吸。” 木萧下心中一动,急急喝道:“快闪开,不要碰药人。” 图勿微微一顿,手中长鞭不缓反急,迎上药人,异变突起,眼前药人竟然应鞭炸了开来,一股浓烟呼啸而出,众人不及回过神来,尽数被浓烟罩住,一丝香甜四处弥漫,诸人急忙纵身跃开,掩住口鼻,一脸惊容,盯着妖娘。 妖娘叹息一声,道:“没用的,仙女观的情人吻,就是你们护住口鼻也能从周身毛孔渗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七章 情人之毒 说完一顿,突地纵声狂笑,声如夜枭,形如罗刹,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 颐萧肝胆俱裂,颤声说道:“情人吻!?不是早就绝迹江湖了么?” 妖娘似是看着白痴一般瞧着颐萧,冷冷说道:“不这么说,西域三大宗族和你们拜火教能放过仙女观么?” “你是仙女观的人?”颐萧一脸的不相信。 “颐尊使从未将奴家看在眼中,不错,奴家这个人尽可夫的荡妇正是仙女观外堂堂主。”妖娘双手捧心,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只是瞧在众人眼里,却不亚于看见一个恶鬼。 木萧下赞叹道:“仙女观的情人吻,还有最后一招该是瞒天过海,了得,木某人还是小瞧了天下异士。” 妖娘横了木萧下一眼,娇笑道:“木先生,奴家虽说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瞧见你,却还是心里不舒服,魔门掌令,随便抬抬脚,天下武林都该震上一震,不过没想到到最后你也逃不过奴家的手掌心,可惜了,若是此事能传出江湖,天下人谁还敢小瞧我妖娘。” 木萧下淡淡说道:“这么说妖娘要杀我们灭口。” 妖娘掩口一笑道:“是呀,木先生位高权重,若是让你们魔门的人知道是奴家下的手,奴家以后可就不敢闭着眼睛睡觉了。” 木萧下淡然说道:“木某人要谢过妖娘如此看重。” 妖娘见木萧下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微微有些不安,随即抛之脑后,轻轻一笑道:“木先生不用费神了,情人吻若是能用内力压下,就不算是天下奇毒之首。” 木萧下哑然失笑道:“奇毒之首,妖娘言过其实了吧,天下奇毒,倘若红尘宫的回尘圣水排得第二,何物敢称第一?” 妖娘脸色一沉,冷哼道:“回尘圣水不过是谣传而已,怎及得上仙女观的情人吻。” 话音刚落,突地侧旁一道身影向着妖娘闪了过去,出手便是妖娘身上的死穴,显是要先擒住妖娘,妖娘似是未觉,动也不动,来人扑到妖娘身前三步处,颓然倒地,却是宗赞。 妖娘缓缓转过头来,似是无奈,又似是不忍,瞧着倒地不起的宗赞,腻声说道:“奴家一介女流,怎能让宗大人行此大礼。”笑语颜颜,故作姿态。 宗赞喘了几口气,厉声说道:“你这个妖女。” “对啦,奴家就是一个妖女,宗老前辈才知道么?”说完用手轻轻按上宗赞头颅,还不等宗赞再出声,只听得一声脆响,脖颈便被羊脂般的玉手折断,宗赞哼也没有哼上一声,命丧当场。 颐萧阵阵发寒,涩声说道:“你不怕图拓寻仇?” “怕,怎会不怕。”妖娘掩着心口,做出一副惊惧模样,转即笑道:“那也要图拓知道是奴家下的手才行,反正你们都死了,江湖上怎么传说,得看奴家怎么编这个故事了,最好能让你们互相残杀才是最好了,奴家想到这里,做梦都能笑醒。”说完娇笑起来。 “难怪不少江湖中人经过这留心客栈都下落不明,原来是你在暗中下手,都成了仙女观的药人了吧,咦,图老,你怎么,怎么……”颐萧突然瞥见身侧的图勿神色如常,竟似未受情人吻所制,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图勿阴森一笑,没有说话。唐梦觉叹了一口气,接道:“图前辈该是妖娘另藏的一记奇招吧。” 图勿哈哈大笑道:“唐公子心思果然敏锐,不过现在才看出来,太晚了吧,大甘世家,不过尔尔,倒是你这妹妹生的惹人怜惜,等你死了,老夫好好调教调教她,再给你找几个便宜妹夫。” 唐梦觉脸色一沉,却未妄动。 颐萧颤声说道:“图老,你我相交这么多年,你竟然连我都要算计,你怎么向族人交代……”话还未说完,图勿抬腿横扫,将颐萧踢到木萧下几人身侧,颐萧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图勿狰狞说道:“归藏?等老夫起出木括宝藏,天下之大,老夫哪里去不得,还守着归藏做什么?老夫算不上归藏族人,哼,归藏也从未把老夫视作族人,此次传出木括宝藏一事,老夫这些所谓的族人便让老夫先行探路,让我做踏脚石,欺我无脑么?可笑可叹,却不知这样正中老夫下怀,哈哈。”图勿终是吐露心事,只觉得一阵轻松,仰天长笑起来。 身后归藏几人高声叫道:“图老,你怎么能背叛我们归藏?” “聒噪!”图勿冷喝一声,长鞭倒飞,卷住几人脖子,应手一抽,几只头颅飞了起来,无头尸首轰然倒下。图勿头也没有抬上一抬,一双鹰目,冷冷望着木萧下。 李落缓缓说道:“诸位不要运功相抗,情人吻是化功奇毒,运功越疾,化功越快。” 妖娘惊讶的看着李落,道:“沈郎啊沈郎,你怎会知道这么多?就连仙女观药人的破绽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奴家真是猜不透你,越是想你,越不想把你制成药人。” 李落淡然一笑,道:“掌柜怎会和图前辈联手?” 妖娘走到图勿身旁,吻了吻图勿脸颊,媚笑道:“这有什么,他为财色,奴家也是为了财色,一拍即合。” “奸夫淫.妇。”宋无夏冷喝道。 妖娘飞身来到宋无夏身旁,一晃坐上桌,露出一双青葱般的**,玉足轻轻的摩挲着宋无夏的胸膛。 妖媚的上下打量着李落道:“说的好,奴家就是淫.妇,你们这些年轻才俊,奴家还要一个个尝一遍呢。” 图勿神色如常,宋无夏却是阵阵发寒,背心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图勿上前几步,戏弄的瞧着木萧下,冷声说道:“木先生,不知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木萧下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我先死了。” “知道就好,木先生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是老夫杀的你。”说罢狂笑一声,手中长鞭灌劲,直如长枪,电闪般刺向木萧下胸口,虽说木萧下不能运功,但威名犹存,图勿仍不敢轻视,恐节外生枝,先行袭杀方能放下心来。 木萧下一脸淡然,图勿心中一阵发虚,手中长鞭更急,就要将木萧下毙于鞭下。 突然一道身影自后而出,越过木萧下,迎上图勿,劲气相交,眨眼之间,两道人影已然分开。 图勿捂着手臂,倒退了数步,方自站定,死死盯着眼前之人,来人一袭黑衣,正是九娘。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击之力 妖娘吃了一惊,骇然说道:“你没有中毒……”话音未落,只见九娘身子轻颤,缓缓坐倒。妖娘松了一口气,关切的跑到图勿身边,细声说道:“你受伤了?” 图勿冷哼一声,道:“不碍事。” 木萧下轻轻一笑道:“图老,还是小心些好,若是木某人出手,现在倒下的就是你了。” 图勿怒道:“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妖娘劝慰道:“别生气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还是魔门高人呢,你被人偷袭,不过是受了一点小伤,不要放在心上,过不得几刻,他们还不是任你摆布。” 图勿舔了舔嘴唇,扫了众人一眼,又看看楼上的李缘夕和唐糖,再瞧着眼前九娘,阴测测说道:“待会让你们知道老夫的手段。” 妖娘贴上身子,娇笑道:“奴家可是知道你的手段啊。” 图勿哈哈大笑,就听九娘清幽说道:“不要笑得太早,就怕你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什么?” 九娘幽幽说道:“我出身魔门,用毒的手段便是你仙女观才学上一千年,也未必能及。” 图勿一惊,喝道:“你手上有毒?” 九娘默然无语,图勿急忙掀开手臂上的衣衫,定神望去,不过是寸许长短的伤口,看不出有何异常。 九娘之名,天下皆知,江湖中人只知九娘武功高强,但因何成名,倒不曾得闻,是否善于施毒,江湖之上也未流传,不过魔门秘法确属防不胜防,难保九娘不是个用毒高手。 木萧下哈哈大笑道:“图老,可不要为他人作嫁衣裳,找到了木括宝藏却无福消受。” 图勿脸色阴沉的似能滴下水来,妖娘娇笑一声道:“别听他们胡说,垂死挣扎,妄图乱我们的心神。” “闭嘴,受伤的又不是你。”图勿闷声喝道。 妖娘脸色一变,随即又是一副巧笑颜颜,拉过图勿,嗲声道:“现在他们都在我们股掌之中,就算是中了毒,你还怕不能逼她交出解药么?” “妖娘,你可小瞧了我魔门中人了,反正都是一死,能有人相伴总归要好些。” 九娘悠悠接道:“毒入血脉,初时会有冰凉之感,手臂渐麻,一旦毒性随着血脉流入周身经脉,中毒之人的血气便会越流越慢,凝成浆汁,最后身上的血肉会一块一块掉下来,不过人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先是腿脚,再是手臂,骨头没有血肉支撑,也会一根根掉下来,等到你能看见自己心肝的时候,差不多就快死了,比起你们的情人吻或许差上不少,不过倒也好用……” “住嘴!你这个贼婆娘,以为说几句话就能吓到我么?我图勿也不是第一天闯江湖了。”图勿声色俱厉,咬牙切齿的喝道。 “迟了,图先生该是觉得手臂有些凉意了吧,如果中毒之时就砍下手臂或许还有救,现在么,毒一入血脉,没有解药,再过一个时辰图先生自知。”九娘说罢,缓缓闭上眼睛,入定般不再言语。 图勿神情数变,妖娘颇为反常的静立一旁,眼珠转动,不知在盘算什么。 唐梦觉和太叔古眼中微微闪过惊容,却没有逃过图勿眼光,图勿狞声喝道:“姓唐的,你知道此物?” 唐梦觉一怔,缓缓摇头道:“魔门之物,在下怎会知道。” “放屁,你明明知道,说,到底是什么,若不然老夫要你好看。” 唐梦觉淡淡说道:“我现在这般模样,还能再差到什么境地。” 图勿寒声一字一句说道:“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妹妹,老夫不介意让你们瞧瞧你妹妹在老夫胯下苦苦哀求的模样。” 唐梦觉大怒,眼眶似是要滴出血来,颤声说道:“匹夫尔敢!” “敢不敢,你一看便知。”图勿阴测测说道。 唐梦觉终是按捺不住,飞身而起,扑向图勿,出手狠辣,只欲与图勿同归于尽,可惜图勿早有防备,急急纵声闪开,唐梦觉再要提气时浑身一软,跄然跪倒。图勿狂笑一声,走了过来,一脚将唐梦觉踢到一边,唐梦觉惨哼一声,挣扎几下,终是起不了身。唐糖大叫道:“哥哥。”从楼上跃下,刚一落地,脚下便是一软,亦是倒地不起。 图勿纵声大笑,不可一世。宋无心高声说道:“诸位,我们俱有一招之力,不如合力杀了他们二人,再等情人吻毒性过罢。” 木萧下苦笑道:“宋公子话虽不错,不过你还是小觑了情人吻,提气的一瞬,毒性便随气而行,就算你手中长刀斩到他身上,怕是连他的护体真气都破不开,九娘能出手一招,是另有秘法,这等手段,便是木某人也不会,宋公子还是省省力气吧。” 妖娘咯咯娇笑道:“木先生见多识广,连情人吻的药性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奴家佩服。” 木萧下看着妖娘,淡淡说道:“妖娘贵为仙女观外堂堂主,恐怕也不知道当年仙女观不过是魔门叛徒所创,这情人吻也是从魔门密库中盗出,木某人当然知道。” 妖娘脸色大变,急退了两步,寒声说道:“什么!?” 木萧下嘲弄一笑道:“妖娘莫怕,可惜,这情人吻的解药魔门也没有留存,都被当年的叛徒偷走,炼制之法也被他销毁,真是可笑,魔门中人竟然死在自己所创的毒物手中。” 妖娘拍拍胸口,娇声说道:“木先生,你吓死奴家了,既然木先生这么爽快,奴家一会定让木先生痛快一死,好报答木先生的恩情。” 木萧下洒然一笑,看着图勿,轻轻说道:“图先生,你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图勿眼中微见慌乱,强自压下心中惊惧,冷声说道:“你待如何?” 木萧下傲然一笑道:“图先生,木括宝藏谁都能取,这宝藏之中的金银财宝木某人还看不在眼中,不过其中有一物,我志在必得,图先生,你意下如何?” 图勿一愣,转即狂笑道:“木萧下,你以为老夫是三岁小孩么,用的着你在这里离间我们?”(未完待续。) 第二百六十九章 娇娘同党 木萧下双眉一展,朗声说道:“木某人虽身在魔门,但生平重诺,若图先生愿与我携手,木某人可许诺此事绝不传与第三人耳,此间事了,我魔门承担一切后果,与图先生再无干系。” 图勿眼中阴晴不定,显是有些动了心思。 木萧下瞧了妖娘一眼,淡然说道:“图先生有了木括宝藏,天下美女还不是应有尽有,比之妖娘更胜百倍的也是数不胜数,何苦让一个残花败柳绊住手脚,再者这妖娘心思狠毒,图先生不可不防啊。” 妖娘尖声说道:“木萧下,你这个奸诈小人,死期将至还不忘挑拨离间,方才的话不作数,老娘一定要折磨你三天三夜,才消我心头之恨。” 木萧下冷冷一笑,丝毫不将妖娘的威胁言语放在心上。妖娘气急,取下头上发簪,运功向木萧下掷了过去,却也不敢近身。 发簪疾飞,突地鞭影后发先至,将发簪扫落,妖娘见状,惊叫道:“你做什么,难道你要和魔门联手么?他只是危言耸听,有没有中毒还未可知……” 话还未说完,便被图勿打断,图勿冷冷的瞥了妖娘一眼,寒声说道:“你急什么,要杀他也要等一个时辰之后,莫非你巴不得老夫死了,好独吞木括宝藏不成。” 妖娘一惊,随即娇笑道:“怎么会,你这个狠心人,奴家把一切都给你了,你还怀疑奴家,真没良心。” 木萧下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图先生,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服下解药,你以后也只是一个废人了。” 图勿眼孔一阵收缩,阴森回道:“你说什么?” “若等到一个时辰之后,阁下血脉已凝,服下解药,只能保你不死,一身武功却要全失,莫怪木某人没有先提醒你。” 图勿一怔,冷声说道:“先交出解药,老夫留你一命。” 木萧下笑而不语,静静的看着图勿,图勿一阵心乱,狂喝道:“木萧下,你不要逼人太甚,老夫不信搜不出解药来。” “哦,图先生莫要把毒药错认成解药了。” 图勿语塞,恨不得将木萧下碎尸万段,只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木先生,若你交出解药,老夫立誓不但不伤你分毫,木括宝藏之中尊下欲求之物,老夫也绝不过问,如此可好?” 木萧下长笑道:“图先生,木某人一诺千金天下皆知,至于图先生,哈哈。” 图勿脸色阵青阵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客栈之中又是一变,原本倒地不起的颐萧突然纵身跃起,双掌聚集十成内力,击到木萧下背心处,木萧下猝不及防,张口喷出一道血线,却没有被打飞,晃了几下,缓缓坐倒。 客栈受制众人齐声惊呼一声,罕库别喃喃说道:“原来还有你。” 颐萧拍拍身上灰尘,吐了一口气,和声说道:“不错,还有我。”说罢看了图勿一眼,责备说道:“图老,你怎能如此大意,被魔门妖人三言两语就乱了心神,险些坏了大事。” 图勿脸色一红,急急说道:“万一中了毒……” “中什么毒,姓木的给唐梦觉和太叔古施了个眼色,就是要你以为真有这种毒药,哎,老友,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了,竟然被两个毛头小子耍的团团转。” 图勿一怔,大怒道:“你是说我根本就没有中毒,是他们骗老夫?” “正是,甘狗狡诈,更何况是魔门中人,他们说的话要是能信,娼妇都能立牌坊了。” 颐萧走到图勿身边,拍了拍图勿肩头,温言劝道,“你瞧瞧这个木萧下,中毒在先,又受我全力一击,竟然只喷了一口血,晃了几下,图老,你和他在一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图勿汗颜,恼羞成怒,转头看了看唐梦觉,怒声说道:“好你这个奸猾的甘狗,老夫就让你看看欺骗我的下场。”说罢狞笑着走向唐糖,唐糖惊呼道:“你,你别过来。” 唐梦觉目眦欲裂,狂呼道:“畜生,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瞧瞧不就知道了么?”图勿纵声狂笑,正笑着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低头看去,只见胸口突出一段剑尖,带着几滴血珠,还不等回过神,手脚关节已被身后之人捏碎,整个身子一沉,挂在短剑上。 图勿艰难的转过头,望着身后一脸笑意的颐萧,张口结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颐萧惋惜的瞧着图勿,一脸慈悲,温言说道:“老友,都劝你不要相信别人,你还是这样,真叫我情何以堪。” 说完慢慢抽出长剑,边抽边转动手腕,图勿口中鲜血狂涌而出,极是可怖,只是血气噎着咽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瞪着颐萧。 妖娘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娇呼道:“呀,这双眼睛,瞧着真吓人,有什么好看的。”玉手轻探,竟然将图勿的一双眼珠生生扣了下来,图勿喉中咕噜一声,呛出数口血水,整个人烂泥般趴在了剑刃上。 颐萧随手一甩,将图勿惯了出去,正好落在了早先的几具死尸中。颐萧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摆弄了几下短剑,皱眉道:“你看,又脏了我的剑。” 说完四处瞧了瞧,看见黄姓老者,像是找到了玩具的孩童一般,喜于言表,疾步走了过去,黄姓老者肝胆俱裂,惨声叫道:“你,你别过来。” 颐萧一愣,啧啧舌道:“你看你,怎么说还是漠上烛龙,和个小女子一样,哭哭啼啼的,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擦擦我的剑,又不是要你的命。” 说完走到黄姓老者身旁,黄姓老者内力远逊与木萧下几人,情人吻下已是周身乏力,兼之心气被夺,只能在地上蠕动,却阻不了颐萧分毫。颐萧刚走到黄姓老者身边,只见黄姓老者衣下一湿,竟然吓得失禁了,颐萧眉头大皱,道:“扫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破绽有五 手下却不闲着,一剑一剑的割起黄姓老者来,黄姓老者惨叫不绝于耳,一股臭气弥漫在客栈之中,黄白之物污了一身。 颐萧连割了三十几剑,黄姓老者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惨叫声也越来越弱,到了最后颐萧割一剑,身子便微微颤抖一下,却没了声息,浑身是血,早已瞧不出模样。 客栈众人阵阵发寒,若方才还有几分惊意,现在就只剩下寒气了。 几个西域武士忍不住呕吐起来,还以为方才木萧下能使得图勿与妖娘反目,求得一线生机。 怎料情形急转而下,还有一人暗藏其中,手段比之图勿更是阴毒。宋无心几人亦是脸色一片惨白,面如死灰,再也没有往日的风采。 良久,颐萧站起身来,满意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黄姓老者,又瞧了瞧堂下诸人神情,哈哈大笑道:“真是痛快,好久没有杀人杀的这么舒服了,果然还是要杀江湖中的高手才过瘾。” 突地看到李落,心头一震,寒声说道:“沈公子,你倒还是面不改色,客栈之中,除了木萧下这个老不死的,就你还能让老夫多瞧几眼。” 李落轻轻抬起头,看着颐萧,淡然说道:“生死有命,就算我再怎么害怕,颐前辈也不会手下留情。” 颐萧一愣,缓缓说道:“你倒是看得开,老夫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何人?” “我?只是江湖中的无名之辈,颐前辈不必放在心上。” 妖娘娇笑一声道:“沈郎啊沈郎,你才智过人,可有想到如何解开今日的局面么?你若是出招,最多也只是一招罢了。我们有两个人,你杀的一个,还有一个,再说就怕你一个都杀不了,若是不出招,呵呵,再有一刻,奴家可要回房让你好好伺候奴家啦,奴家有些等不及了。”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应声。 颐萧冷冷望着李落道:“反正还有时间,老夫倒要听听你怎么识破老夫布置的手段,若是合了老夫心意,老夫给你一个痛快。” 李落看了看窗外,风雨大了些,天色却亮了不少,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木萧下突然缓缓睁开眼睛,说道:“不妨说说看,我也想听一听。” 李落向着木萧下轻轻一礼,强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此局破绽有五。” “这么多,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颐萧,淡淡说道:“第一个破绽是狗儿,第二个破绽是掌柜,第三个破绽是韩觞,第四个破绽是图勿,第五个破绽,就是你,颐前辈。” “你说什么?老夫是破绽!”颐萧大怒,变色喝道。 妖娘黏了上来,缩入颐萧怀中,腻声说道:“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奴家该心疼了。” 颐萧气极反笑,连说了几个好,道:“你说。” “狗儿的破绽宋公子已经说过,他最后一个送酒水到邓家三兄弟房中,自此之后到我们发现三人的尸首便没人再见过他们,此为其一。再者和掌柜在房间说了几句话,随后掌柜便也香消玉殒,发现掌柜尸首不见踪影的也是他,打翻油灯的恰恰还是他,又传出沙鬼索命之说,惹人生疑,狗儿该是此局中第一人,他应是自杀,至于惨死的中年男子也是被他所杀。” 妖娘抿嘴一笑道:“奴家都说了,愿为奴家死的人多了。” 颐萧压下心头怒意,冷冷说道:“这只不过是生疑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说狗儿暗中杀人。” “正如宋公子所言,邓家三人我们谁也不曾留意过,唯一和他们略有接触的只有一个段江,只要避开段江,你们自然能从容布置,如果我猜得不错,前日酉时站在楼边让狗儿送来酒水的早已是个死人。” “死人?死人怎么会说话?”颐萧耻笑道。 李落清冷一笑道:“江湖之中腹语秘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夫,我问过段兄,邓家兄长说话时旁边有人走过,只是当时客栈之中还是风平浪静,众人多被埋天沙引了心神,不曾留意罢了。” 颐萧冷哼一声,没有插言。李落接道:“狗儿送入酒水,自然也会有时间布置房中三人的死状,自我入房中,便觉得他们三人的房间有些奇怪,但总是想不出是什么地方,后来段兄让出一间客房,我才明白是什么。” “房间不都是一样么?有什么奇怪的?”妖娘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娇声问道。 “他们三人房间之中有一个大酒坛,别的房中却是没有,若说贪酒,但为了木括宝藏,当还不至于因酒误事,这酒坛大小装下三个人的头颅绰绰有余,伤口之处没有血迹,并非寒冰真气,只是早就被人冻成了冰块,自然不会有血流出,等到冰渐渐化开,血水才会流出,这就是为何在我们几人入房查看的时候,颈部会有血流出来,可惜时间拿捏差了几分,若是能再晚流片刻,此局便会再严密一分。” 颐萧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么容易,先是要冻好尸首,还要用蜜浆封住伤口,天这么热,要不到一个时辰,血就得留的满地都是。”颐萧如是说,便已是李落所言不错。 李落点了点头道:“颐前辈所言甚是,能做成这样,已是很好了。”说完微微一顿,接道:“至于化去头颅的药物,除了木先生所说的回尘圣水外,还有数种有此功效,其中有两三种便是头发也能化的一干二净,既然仙女观是魔门中人所创,有这等毒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沈公子不仅才智过人,还知晓这么多奇闻秘事,可惜啊可惜。”颐萧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言下之意便是李落命不久矣了。 妖娘接道:“沈郎,你是怎么想到奴家会用冰的?” “狗儿说给我听的,客栈之中有一道菜叫冰烧羊心,做法甚是奇特,先用火烤,在羊心将熟之际敷上寒冰,锁住鲜味,既然能做这道菜,想必客栈之中有地窖可以藏冰。”(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一章 傀儡之术 “这个多嘴的狗儿,这样说来,沈公子故意避开我们,就是去找冰窖?” 李落点了点头,太叔古沉声问道:“按沈公子如此说,邓家三人以及和狗儿谈话的那个妖娘,该都是死人,不过怎能让一个死人自己走动,太叔愚钝,还请沈公子指点。” 颐萧也是一脸嘲讽,诮笑道:“沈公子不是在异想天开?天下间怎会有这等事。”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颐前辈,既然我知晓曲合背水,自然多少也能猜到傀儡之术。” “傀儡术?难道真有这样的奇术?”太叔古讶声说道。 “傀儡之术非是我大甘武林所有,数百年前流入前商,昙花一现,便不知所踪,史书之中少有记载,不过这傀儡之术论其根本,与仙女观的药人有异曲同工之效,我也是先知晓药人一事,才想到傀儡术的,不过颐前辈的傀儡术比起当年叱咤中州大地的傀儡术要差上不少,不过若只是让死尸随意走动几下,想必还难不倒颐前辈。” 颐萧脸色阴沉,冷冷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这可是沈公子猜错了,老夫虽不知你说的傀儡术有何过人之处,但让死人活过来,老夫自认还没有这等能耐。” 李落一愣,颇显惊讶的看着妖娘:“难道是掌柜施展的手段?” 妖娘浅浅一笑道:“沈公子见笑了,奴家好奇的是奴家何处的破绽让沈公子识破了?”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憾色,接道:“识破掌柜的却不是我,是唐姑娘。” “咦,这个小美人儿,她怎么识破奴家的?”妖娘掩口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了看依扶在地的唐糖。 唐梦觉也是一脸讶色,却不知是没想到其妹可瞧出客栈之中的玄机,还是不明白唐糖为何会告诉李落。 李落展颜一笑道:“掌柜,颐前辈,你们都疏忽了唐姑娘,只觉得她年幼,便不将唐姑娘放在心上,殊不知客栈之中先解开这谜题的就是唐姑娘。” “愿闻其详。”宋无心极是惊讶,急忙问道。 客栈之谜环环相扣,却被李落一层一层揭开,一时众人都提起了兴趣,渐渐从方才的血腥之中定下了神,凝神思索。 “掌柜,自你入仙女观道长房中便不曾出来,出来的只是一具傀儡尸,狗儿在外接应,在房前的几句闲谈也是狗儿一人说的罢了,加之声音低沉,我们被无头尸身之事散了心神,不曾分辨真假,再者客栈遇到这种事,掌柜心神俱疲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所化头颅,想必和邓家三人是一样的。掌柜在这具傀儡尸首断首处做些手脚,当能解了药性,只化去头颅,身子分毫无损,我想不通的是这具尸身为何化的这般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烟消云散,原本以为狗儿打翻油灯是为了掩盖尸身化去留下的痕迹,直到方才我才想明白,狗儿故意失火,并非为了遮盖其他,只是为了将油烟散出,盖过傀儡尸身粉碎之后的灰尘,如果我所料不差,掌柜房中的烟尘之中亦有情人吻。” “这倒是有理,不过妖娘为何要行险让狗儿毁尸灭迹,若是失手,可就前功尽弃了。”宋无夏皱眉问道。 李落嘴唇微动,没有说话。妖娘咯咯一笑道:“沈公子脸皮嫩,还是奴家替沈公子说吧,这间客栈之中,识得奴家身子的可不止韩觞图勿两人,还有旁人,相貌可做成一样,但这身子嘛,咯咯,奴家的身子可不是随随便便找个尸首就能冒充的了的。” 宋无夏啐了一口,面显厌恶之情,妖娘却是娇颜如花,一点也不觉得羞于见人,接道:“沈郎啊,你越是想的通透,奴家就越是害怕,本来还打算把你留在身边,现在看来奴家可没有这个胆子,不过你还是没有说唐家小妮子怎么识破奴家的。” 李落和声说道:“掌柜藏在黑衣之下,掩去身上香味,和药人几无差别,不过却漏了一处。” “哦,是什么?”妖娘眼睛一亮,问道。 “道长的三具药人,每动之前俱是先行右腿,但掌柜却是迈了左腿,虽不起眼,但还是让唐姑娘瞧了出来,仙女观的药人一旦制成,一举一动便不受自己控制,行止再无差别。 掌柜疏忽了这点,该是和药人接触不多,而这仙女观的道长只能用啸声驱使药人,在仙女观恐怕也算不上什么高人。 据我所知,仙女观药人驱使的手段甚是高超,有借助香气的,还有借助铃音之类,至于掌柜么,虽说身为仙女观外堂堂主,地位崇尊,但要时常与他人接触。 这家客栈西域不少人暗中觊觎,掌柜自然不能将药人带在身边暴露行迹,如此一来,却露出的破绽,恰恰被唐姑娘看见,之前掌柜的谋略都付之东流了。” “哼,想不到这个小丫头比你们这些臭男人更能对付,韩觞又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韩觞也算是至情之人,他看去掌柜的眼神和旁人不同,既是怜惜,又是憎恶,让我起疑的是漠上沙狐调戏掌柜的时候,韩觞先是面有怒气,转即便又隐去,还有几分讥笑之意。再到掌柜身死,按说韩觞与掌柜过从甚密,但他一点伤心之意也没有,我原以为是他本性如此,但他二哥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便变了脸色,出去解手,我便知道定是他二哥也瞧出不妥来。至于沙狐么,到死也是不明不白,众人都想不通为何两人出去方便,我还亲眼见他们走进客栈,转过一堵墙就不见了踪迹,除非是两人刻意避开客栈众人耳目,沙狐本性贪婪,如果韩觞说有木括宝藏的秘密,他定会急不可耐,有心算无心,等到韩觞杀了沙狐,自己再隐入客栈之中伺机动手,把罪名推到沙鬼身上,一了百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夫早让你杀了他,你偏偏要留着,哼。”颐萧寒声斥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奴家累了 妖娘淡淡一笑,道:“这又如何,他们还不是板上鱼肉任我宰割。『,” “还有图先生,灯暗之时杀了漠上客一人,漠上烛龙虽说没有瞧出玄机,但却被我兄长识破,是近身之人下的手,当时图先生和颐前辈同入后堂,亮起灯火时已在仙女观道长左近,客栈突变,谁也不敢随意走动,只有他悄无声息的掩到漠上客身旁,自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颐前辈和掌柜暗中相助。” “难怪事出有变,图勿便不时挑起西域与大甘之争,我也早就起了疑心,这般唯恐天下不乱,实在不像一个江湖前辈。”太叔古接道。 “那老夫又是何时让沈公子瞧出破绽的?”颐萧耐着性子问道。 “前辈掩饰的很好,我也没有瞧出来,不过图勿好大喜功,虽装作孤傲,却难成大事,掌柜隐在药人之中,行动受限,自然还需一人从中运筹,我只知道还有一人,但直到方才我才知道原来是颐前辈你。” 颐萧听罢,似是松了一口气般,缓声说道:“原来你并没有猜到是老夫。”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闭口不言。颐萧长笑一声,道:“好,好,没想到我们算计了近一年的时光,竟然不过寥寥几天时间,就被你探出究竟,老夫佩服,只是到了最后,你们还是漏算了情人吻,输的还是你们。” 太叔古长叹一声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太叔公子这么看得开,老夫就先送太叔少侠先行一步了,不过黄泉路上不会寂寞,有的是人。”颐萧阴测测说道。 “等等。”李落突然扬声说道。 “怎么,沈公子要先死不成?”颐萧回过头,残忍的看着李落。 李落面容平静,淡淡说道:“我想问问掌柜,这客栈之中的灯火可是你布置的?” 妖娘一愣,娇笑道:“不错,是奴家摆放的,好看么,沈郎?” 李落突地抱拳一礼道:“鬼斧神工,掌柜,在下实在佩服。” 客栈众人不明所以,四处打量了一番,也没瞧出有什么异常来,倒是这颐萧又要行凶虐杀,数人已开始颤抖起来。 颐萧也是一愣,抬头看了看客栈之中的灯火,嘲笑道:“沈公子吓傻了吧,几盏破灯,算什么鬼斧神工。” 妖娘嘴角划过一丝冷意,肃容回道:“奴家谢谢沈公子。” 李落静静的看着妖娘,和声说道:“倘若此法传出,掌柜定会名留青史。” 李落一语似是勾起了妖娘的心事,妖娘轻轻拂了一下耳旁长发,萧瑟回道:“那又如何?” “这几盏破灯难道真有什么玄机?妖娘,老夫怎么不曾听你提起过?除了灯油中的情人吻,还有别的东西?”颐萧神色变幻,死死的盯着妖娘。 妖娘似是不愿多说,笑道:“没有啦。” 方才一直不说话的流云栈突然朗声说道:“这些灯火参差不齐,明暗有别,瞧的久了,心神便会恍惚不定,似梦非梦,诸如沙鬼之说更能乱了众人的心绪,这等手段,当然算得上鬼斧神工。” 妖娘看看流云栈,又看看李落,轻轻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李落缓缓接道:“我也只是在古书之中看到过,想不到今日竟能亲眼目睹,倒也不枉此生。” 流云栈朗目流转,看了颐萧一眼,盯着妖娘,露出遗憾神色。妖娘垂下头,少顷复又抬起,望着李落,淡淡说道:“沈郎,莫要再问了,奴家痛快些送你上路,奴家累啦。” 妖娘一反往常的悻悻作态,倒似流露了几分真情,亦是消了戏弄李落的念头,疲惫说道。 “这,我倒还有一事。” 妖娘扶着香额,苦笑道:“沈郎啊沈郎,奴家该说你什么好呢,算了,你问吧。” “宋公子的长刀上为何会有血迹?” 妖娘狡黠一笑道:“你猜不出来?” 李落摇了摇头,道:“猜不出来。” “奴家不告诉你。”妖娘咯咯一笑,道:“奴家好辛苦才想出来的计策,被你三言两语就解开了,哼,奴家偏偏让你想不出来。” 李落哑然失笑,妖娘如此小女儿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像是一个邀功的孩童一般。 颐萧冷哼道:“你对一个死人发什么骚,留着心思起出木括宝藏方是正事。”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妖娘摆摆手,示意颐萧自便。 颐萧舔了舔嘴唇,在人群之中打量起来,却是要看看选谁做自己的剑下亡魂。 诸人寒毛倒立,到了最后仍免不了一死,西域诸人之中已有人高声求饶,痛哭流涕。 就在这时,木萧下突然缓缓睁开眼睛,淡淡说道:“木括宝藏下落不明,颐尊使便可视为囊中之物,看来已是有了宝藏的下落。” 说罢微微一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妖娘你,怪不得能让这么多高人为你卖命。” 妖娘淡然一笑,不置可否,颐萧冷嘲哼了一声,正要动手,突然楼上一扇房门吱吱咯咯的打了开来。 这一声响,不止是堂中诸人,便是颐萧和妖娘俱是神色大变,急忙抬头看去。 只见一人伸着懒腰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堂下情形,又瞧了瞧楼上两侧的楚影儿和李缘夕两人,和声笑道:“这一觉睡的可是够久了,咦,你们怎么了?” 待众人看清来人,皆都大吃了一惊,李落也是面显惊容,楼上说话之人正是被众人险些遗忘的段江。 段江打量了一番,丝毫没有惊惧之意,咋舌叹道:“了不得,了不得,没想到一对奸夫淫.妇竟然将西域大甘数十高手一网打尽,佳话,千古佳话。”说罢竟然拍手叫起好来。 颐萧凝神戒备,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 段江看也没有看颐萧一眼,转头望着木萧下,淡淡说道:“木先生,难得见你这般狼狈。” 木萧下神色数变,良久才沉声说道:“是你?” 段江一笑,温言回道:“是我。”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在老夫面前装神弄鬼。”颐萧暴喝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师兄师弟 段江冷冷的看了颐萧一眼,冷哂道:“颐萧,不要在自己脸上贴金,我再如何不及,还不至于在你面前故弄玄虚。” 木萧下眼孔微微收缩,道:“你是要骗过我。” 段江哈哈一笑道:“师兄好眼力,我不骗过你怎么取走东西呢。” 堂中众人一听,皆是喜形于色,没料到客栈之中还有一个木萧下的师弟,如果武功不比木萧下差上多少,自然能敌住颐萧和妖娘,只是木萧下眼中的凝重神色比之方才更重了几分,怕是段江此人别有图谋。 段江看看九娘,和声说道:“原来九娘也在,怎么,现在还和我师兄在一起?哈哈,这也难怪,我师兄风流倜傥,我这个做师弟的早就自惭形秽了。” 九娘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木萧下冷声说道:“你待如何?” “师兄果然爽快,我也不必遮遮掩掩,只要你答应全力助我取的那件东西,我便救你一命,以后鹿死谁手,你我再邀。”段江沉声说道。 “看来我不答应是不行了,你不怕我反悔?”木萧下清冷回道。 “哈哈,谁不知道无边落木木萧下一言既出,至死不悔,这个么,师弟还是佩服的很。” “原来你真去了蒙厥,我还以为你不至于如此不堪。”木萧下冷笑道。 段江神色不变,轻声说道:“若我不走,恐怕早就被你杀了,师弟总归要想法子活下去才好吧。” 木萧下闷哼一声,默然无语。颐萧脸色已是大变,没料到在这关头竟又多出来一个段江,看样子和木萧下还是旧识,虽说两人关系不甚融洽,但魔门中人行事,向来与常人不大相同,若是一声武功有木萧下八分,今日之事,必难善了。 妖娘悄悄退往一旁,段江冷冷说道:“妖娘,你最好别动。” 妖娘一滞,苦涩说道:“你没有中毒?” 段江哼了一声,道:“情人吻,也算不上什么。” 妖娘和颐萧面面相觑,俱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之意。颐萧做了个狠色,就欲先下手为强。突地段江冷声说道:“师兄,你还是要快些拿主意,若不然等我杀了这对奸夫****,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说话。” “你大可杀了我们,自己去取出木括宝藏,为何还要我助你?”木萧下此言一出,堂下诸人惊呼出声。 段江淡淡说道:“倘若木括宝藏这么容易就能取出来,也不会埋在地下几十年,若是有人相助,师兄当然是师弟的第一人选了。” 木萧下自嘲一笑道:“那其他人怎办?” 段江皱了皱眉头,道:“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杀了了事。” “哦,这可不好吧。”木萧下转头看着李落,问道:“沈公子意下如何?”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兴趣,木括宝藏,有缘人得之吧。” 段江一愣,心中一沉,只听木萧下纵声长笑,力透客栈内外,压得堂中的烛火一暗,止住笑声,木萧下脸色转寒,长身而起,寒声说道:“情人吻毒不倒你,你以为便能毒倒我么?” 此番换做颐萧肝胆俱裂,指着木萧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木萧下冷冷看着段江,一言不发,段江神色数变,转即笑道:“师兄,我还是小瞧你了,不过你我放手一战,师兄有几分胜算?” “七成。”木萧下冷声说道。 “如果加上颐萧呢?” “八成。”木萧下微微一顿,不理会段江疑惑神色,接道:“但若我要杀你,十成把握。” 段江一愣,明白过来,望了一眼窗外,叹息道:“这个埋天沙,来的真是不凑巧。”段江别过头,看着地上的九娘,轻笑道:“九娘也没有中毒?” “她中了毒。”木萧下并不隐瞒,直言回道。 段江眼珠一转,向着颐萧和声说道:“颐尊使,你我联手杀了木萧下如何?若他活着,必定不会放过你,木萧下方才硬受颐尊使一掌,已经受了内伤,武功最多也只是平日的八成左右,倘若你我齐心协力,定能制住他,事成之后我只取木括宝藏中一物,其他的金银财宝颐尊使尽数拿走,我分毫不动,颐尊使意下如何?” 颐萧脸色阴晴不定,暗自盘算,木萧下和段江都说只取木括宝藏中一物,此物必是非同小可,若不然也不能让魔门巨枭趋之若鹜。 木萧下一阵厌烦,看着段江冷喝道:“贪心不足。” 颐萧下定决心,暴喝道:“好,先杀了木萧下再说。”段江一喜,还不等喜色显露,便即僵在脸上,木萧下身侧一人缓缓走出,长剑倒持,面寒胜冰,冷傲说道:“废话连篇。” 木萧下面无表情的望着段江,冷漠说道:“你怎知道只有我一人没有中毒。” 颐萧一惊,心如死灰,没想到客栈之中这冷傲异常的年轻高手竟然也没有中毒,如此一来,怕是李落……果然不等颐萧念及,李落也吐出了一口气,歉然说道:“晚辈冒昧,累木先生受伤了。” 木萧下展颜笑道:“无妨,若不是你暗中传音让我稍待片刻,我也不会遇到故人,本以为引出颐萧也就够了,原来大鱼在后面。” 段江沉静下来,面色如常,但不知心中再转什么念头,沉声说道:“两位少侠,在下师兄可不是什么善心之人,你们帮了他,小心他背后出手,暗算你们。” 冷冰冷冷一笑,没有作声。木萧下哈哈一笑道:“你还是这样死心不改,挑拨离间,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不过冷公子一身武功不在我之下,沈公子才智与我相较,有高无低,我为何要暗算他们?” 段江冷哼一声,转向颐萧冷冷说道:“看来只有你我联手一途了。” 颐萧阴狠的看着李落三人,正要说话,突然段江飞身而起,破开客栈窗户,投入漫天风雨之中,骤然隐去。颐萧一愣,半响回不过神来,堂下诸人皆是吃了一惊。 此人当断即断,冒险至埋天沙求得一线生机,委实是个狠辣人物。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迷局已解 木萧下摇了摇头,想不到颐萧竟然不济如斯,便是冷冰,眉头已渐渐皱了起来,却不是颐萧别有杀招,只是颐萧出手章法见乱,颇有些不喜,面显怒容,狂喝一声,手中长剑骤亮,逼得众人眼中一阵刺痛。 只听几声呼啸落罢,冷冰持剑而立,抬头望着屋顶,颐萧连退数步,腰腹之间已有血迹,气喘如牛,握着短剑的手亦是颤抖不已,一脸惶恐的望着冷冰。 客栈中人皆都冷漠的瞧着颐萧,谁都看出颐萧亦是强弓之末,难有胜算,颐萧苦涩一笑道:“好剑法,好深厚的内力。”微微一顿,狂呼道:“老夫纵是要死,也不死在你们这些甘狗手上。” 说罢横剑便欲自刎,众人一惊,惊声未落,异变突起,颐萧左手自怀中一抹,数十只暗器向着冷冰身上要穴飞了过去,端是阴毒,颐萧身随剑走,合身扑向冷冰,剑成一线,将全身内力尽数逼在剑身之上,破空嘶嘶作响,剑未至,剑气已扬起了冷冰衣衫。 冷冰恍若未觉,只是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众人惊呼声还未落罢,冷冰已不见了身影,只瞧见一股剑风卷起漫天杀意,像极了西域罕见的龙吸沙,剑气割引,反身向着颐萧迎了上去,暗器不及近身,便被青幽剑气逼得倒转而回,悉数刺入了颐萧身上,飞身而上的颐萧碰到冷冰手中长剑卷起的剑意,生生被逼了回去,落地之后脚下一点,长身向着屋外扑了出去。 冷冰也不追赶,冷冷望着颐萧,就在颐萧将要逸出客栈之际,突地回剑入鞘,一声脆响,震的众人耳中一痛,颐萧身形一顿,慢慢站定,回过头来露出一个诡异难明的神色,颓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屋中一静,半响,木萧下才赞叹道:“如此剑法,天下少有,冷少侠倘若入得江湖,多不了多久,定能名扬天下。” 冷冰漠然,回头看了看李落,寒声说道:“等我胜的了你,我便去江湖上走一走。” 李落苦笑一声,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木萧下眼睛一亮,看着李落,缓缓说道:“见过冷少侠的剑法,我更想能有一日亲眼目睹沈公子的武功了。” 李落轻吁了一口气,和声说道:“若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木萧下一滞,赞同道:“不错,木某人也不想有朝一日与沈公子和冷少侠兵戎相见。” 颐萧身死,客战之中骤然一静,中毒诸人皆是神色紧张的望着木萧下和李落几人,虽说僵局已解,但木萧下和李落二人作何打算,诸人实无把握,若说李落看似宅心仁厚,却也难保不会再下杀手。 木萧下拍拍身上灰尘,走到一旁坐下,望着李落,含笑不语。 李落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出神。屋外的风雨声小了不少,客栈之中静的能听到众人急促的呼吸之声。木萧下轻轻一笑道:“沈公子,再过几个时辰,情人吻就该自解了。” 李落嗯了一声,似是没有听到众人略显沉重的呼吸,直言问道:“木先生,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 木萧下淡然说道:“若是我,杀了了事,一了百了。” 众人听到木萧下如此说,骇然变色,罕库别急道:“木先生……” 木萧下摆摆手,止住罕库别言语,笑道:“可惜能有现今之局,多亏有沈公子识破他们的手段,如何处置,我不好专断,听沈公子的意思吧。” 李落展颜,拱手一礼道:“谢过木先生。” 木萧下一怔,长笑道:“何以言谢,那就都活吧。” 客栈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诚心道谢,木萧下听罢,哈哈一笑道:“你们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沈公子。” 李落萧索一笑,道:“木先生言重了,即使没有我出言提醒,想必这情人吻还是毒不倒木先生的,唐公子,流公子,是不是如此?” 唐梦觉眼中闪过讶色,脸色微红,起身一礼,向着两人赧然说道:“唐某孟浪,还请木先生和沈公子莫要怪罪。” 木萧下神色如常,显是知晓唐梦觉并未中毒,淡淡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我和沈公子是螳螂,唐公子该是黄雀才对。” 唐梦觉微显尴尬,道了声罪,宋无心和宋无夏皆是一脸惊容,双目一眨不瞬的望着唐梦觉,唐糖喜道:“哥哥,原来你没事啊。” 唐梦觉宠溺的扶起唐糖,含笑道:“我没事,我和沈公子一样,都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让你担心啦。” 唐糖皱了皱鼻子,不高兴的说道:“哼,你骗我。” 唐梦觉莞尔一笑,转身向着宋家兄弟,歉然说道:“两位贤弟见谅,我虽知其中有诈,但还不曾像沈公子这般通透迷雾,也是怕他们瞧出不妥来,才让你们生受了这些。” 宋无心长叹一声道:“看来日后我们还要和唐大哥多学学。”神色虔诚,只是不知心中是否也做此想,便不可而知了。 流云栈静静说道:“木先生这么痛快就答应沈公子所请,是早就知道我和唐公子没有中毒么?” 木萧下淡然一笑,道:“便算是吧,木某身在魔门,自然是心狠手辣,这等时机,木某人怎会放过。” 李落微微笑道:“木先生虽说是魔门中人,但行事光明磊落,与先生相识,是我之幸。” 流云栈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展开,神色平静。木萧下大笑道:“痛快,你合我脾气,西域一行,能结识你,便是空手而归,也是值了。” 李落低沉笑语,缓缓回道:“如此,我便祝先生得偿所愿,满载而归。” 木萧下连连点头,甚是欣喜。 客栈之中除了妖娘为施毒之人外,余下众人只有木萧下,李落,冷冰,唐梦觉和流云栈没有中毒外,其他众人尽数中招,只是楚影儿和李缘夕早已被李落暗中知会,知晓中毒之事,却是李落担心打草惊蛇,不曾替两人解毒罢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客栈迷局 木萧下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师弟,真是让人头疼。” “你不追么?”冷冰寒声问道。 “追?”木萧下苦笑道,“颐尊使这一掌可是用上了十成功力,我若追了出去,恐怕先死的是我了,再说你和沈公子该不会随我追杀他吧。” 冷冰冷哼一声,没有应声。木萧下淡淡说道:“随他去吧,若他侥幸不死,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说罢回过头,望着颐萧,缓缓说道:“颐尊使,就剩我们了。” 颐萧阴寒的望着几人,良久才喃喃自语道:“甘狗狡诈,今日我才真正领教到。”说罢望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妖娘,长叹一声,道:“造化弄人,老夫无话可说,可叹这些天老夫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却不知原来你们早就暗藏手段。” 比之颐萧和妖娘的沮丧,堂下诸人皆都一脸喜色,险些喜极而泣,太叔古高呼道:“沈公子,你没有中毒!” 李落微微一笑,歉然一礼道:“累太叔公子担心,毒我已经解了。” 西域豪客之中如今仅剩一个罕库别,此时也是一脸的讶色,沉声问道:“怎么可能!?情人吻为天下奇毒,还在大甘幽宫之上,你们怎会丝毫未曾中毒?” 李落淡然回道:“情人吻确属天下奇物,毒性也在幽宫之上,不过名声虽大,下毒却多有掣肘,有心之人自然能猜到。 施术之人须得连下三次方能奏效,掌柜施毒亦是高手,下毒轻重缓急拿捏的恰到好处,客栈酒水吃食为其一,灯油之中为其二,数次扬起的烟火灰尘为其三。 不过倘若事先已有察觉,在后面几次施毒之前先行解开之前所施之毒,毒性自解,毕竟这情人吻非是取人性命之毒,不过是散功之物罢了,在下出去寻找冰窖时已解开了早先所中之毒,余下不足为虑。” 木萧下哈哈一笑道:“沈公子,幸得你提醒,我才能解去情人吻之毒,想不到你对天下毒物也颇有精研,佩服。”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颐萧亦如方才段江般正欲破窗而逃,身形刚起,冷冰已后发先至,一道剑影生生将颐萧留在堂中,冷冰森寒的望着颐萧道:“方才一战,还未分出胜负,颐尊使,请。” 颐萧心沉谷底,打量着冷冰手中的长剑,心电急转,一字一句的说道:“也好,你们既然不想我活,那就来吧,一起上,老夫死前倒要看看大甘英豪有什么过人之处。” 冷冰冷嘲一笑道:“颐尊使不必激将,在下与人一战,从不依多为胜,你若能胜过冷某手中长剑,今日冷某绝不再对你出手。” 颐萧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老夫胜了你,还有他们两人,还不如你们三个一起出手,省的死前还有受你们羞辱。” 木萧下莞尔一笑,看看李落,没有应声。李落瞧了冷冰一眼,展颜笑道:“颐尊使临危不乱,在下也是心折,不过你放心,若你胜得在下兄长,我便不会对颐尊使出手,不知木先生有何计议?” 木萧下长笑一声道:“木某人怎能让西域拜火尊使小瞧了我大甘英雄,颐尊使,你大可放手一战,倘若胜得过冷少侠,我亦不会厚颜向颐尊使出手,不过只有今天,过了今日,不论天涯海角,木某人都会找到你,取你性命,话说回来,想必也是用不到我了。”木萧下含笑望着冷冰,冷冰冷傲如昔,丝毫不将木萧下的言语放在心上。 颐萧微微一喜,果然如心中猜想,大甘几人自持身份,不会联手一战,如此一来,只要胜过眼前冷寒的年轻人,或能求得一丝生机,急急扬声喝道:“好,尊驾几人果然豪气过人,老夫便领教领教冷公子的身手。” 木萧下突然扬声说道:“不急,妖娘,你作何打算,可是要借这一个药人拼死一战?” 妖娘楚楚可怜的望着颐萧,颐萧只做不见,凝神盯着冷冰,妖娘苦笑一声,悠悠叹息,道:“奴家还能怎办,只能交出木括宝藏之秘,不知道木先生会否放过奴家?” 木萧下眼中一凝,沉声说道:“你果然知晓木括宝藏玄机,好,只要你交出木括宝藏搜寻之法,我饶你一命。” 妖娘看了看堂下他人,淡然一笑道:“多谢木先生,只是你放过奴家,客栈之中其他人怕也是不会放过奴家呀。” 木萧下冷傲一笑,看也没有看旁人一眼,只向着李落和声问道:“沈公子,如何?” 李落疲倦一笑道:“还请木先生定夺,此间事了,在下几人也该回去了,木括宝藏我无甚兴趣,留于有缘人吧。” 木萧下一愣,客栈诸人也是微微吃惊,没想到李落竟真的不将木括宝藏看在眼中。 木萧下大笑道:“好,好,沈公子淡泊如水,木某人自认不及,今日我便承你一情,日后自当回报。” 李落洒然一礼,不置可否。 木萧下朗声说道:“我木萧下在西域一天,妖娘之命便是木某人的,倘若有人暗中对妖娘下手,莫怪木某人出手无情。” 话音刚落,西域众人已是面显怒色,不过此时我为鱼肉,谁人也不敢出言顶撞,只是木萧下却也明言只在西域之时,木括宝藏事了,妖娘生死既是不再过问,也算是给西域群豪留了几分薄面。 妖娘盈盈一礼,无喜无悲,退到一旁。 李落见状,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被冷冰和颐萧之战分了心神,没去思索。 剑影一长一短,冷冰手中长剑青胜蓝,幽似谷,冰寒内劲强横如山,十招过后,已将颐萧手中短剑压在周身数尺之内,难移分毫。 原本颐萧窥视冷冰受伤在先,以守为攻,待冷冰剑势露出破绽时再行反击,只是与冷冰交上手已知大错特错,冷冰竟似一点也不曾受伤,内力充沛,手中长剑更是把自己的护体真气割的七零八落,堪堪守住不败已是捉襟见肘,更遑论反击之说,加之心存活念,胆气再弱了几分,败象已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六章 风沙散去 流云栈没有中毒倒是让众人颇为惊疑,只看师门与木萧下颇有渊源,便算不是魔门中人,也是大甘够得上与魔门相识的宗门,若有解毒之法,倒也非是惊世骇俗之事。 木萧下一脸淡然,不曾有一丝一毫惊异神色,即可推测这流云栈定也非同寻常之人。 唐梦觉将宋家兄弟和唐糖扶到一边,正欲扶西域众人聚到一处,见众人一副戒备神色,哑然一笑,不再理会。 妖娘识相的取出情人吻的解药,交给木萧下,木萧下看了一眼,递给李落,李落细加辨认,轻轻点了点头,交予几人,冷冰取过两份,飞身而起,解了楚影儿和李缘夕所中之毒,木萧下也取过一份,拿在手中,看着九娘,突然一声长叹。李落不解,轻笑问道:“木先生何事叹息?” 木萧下一脸怪异神色,瞧着九娘喃喃说道:“此事沈公子也逃不了干系。” 李落一头雾水,愣神道:“与我相干?” “不错,九娘随我西域一行,方才替我拦下图勿一击,对我实有再生之德,我却还隐瞒她情人吻之事,累她中毒,不解毒还好,解了毒就怕她迁怒与我,哎,委实难办啊。”木萧下颇为苦恼的瞧着李落,连声叹惜道。 李落莞尔一笑,尴尬回道:“这,确属晚辈思虑不周,不过还是解了情人吻之毒再说,若是前辈动怒,这个,晚辈也没有良策。” 木萧下低笑说道:“不如你拉下她脸上的黑纱……”话音未落,便听得九娘愠怒道:“你说什么!” 李落啼笑皆非,疑惑问道:“为何要取下面纱?” 木萧下怪异一笑,道:“自有妙处,你取下之后便知。” 九娘似是气急,面纱之下隐约可瞧见呼气掀起了来的波澜,怒声说道:“你敢。” 李落一愣,却也不曾这般佻薄,含笑看着木萧下。这时流云栈偷偷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沈公子可要小心呢,一旦取下九娘面纱,三十日之内若她杀不了你,就得嫁给你了。” 李落一脸诧异,奇道:“怎会有这样的事?” 九娘大怒,微微有些颤意,冷声说道:“小丫头,少说闲话。” 流云栈脸色一红,嘻嘻一笑,转头跑开,李落也不惊讶,与流云栈初见时已知她是女子之身,不过是做了男子装扮罢了。木萧下虽是如此说,手下却不闲着,解了九娘所中之毒。 客栈诸人服下解药,过了半个时辰,渐渐恢复真气,李缘夕和九娘最先解了情人吻之毒,九娘定定的望了木萧下和李落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留下木萧下大笑不已。 之后才是罕库别、太叔古和楚影儿以及宋家两位公子,众人内功高下,一眼即判。 毒性已解,西域诸人无人出言挑衅,闷声不吭的收拾客栈惨死之人。漠上客如今仅余一人,和尚看了看黄姓老者的尸身,长叹一声,也将老者抱了起来。 西域虽说下雨,天气却也炎热,尸体微微有些异味,和尚叨咕了几句,将三人的尸首拖到屋后,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埋了起来。 罕库别看着西域群豪的尸首,虽觉不忍,但人死不能复生,留着尸身也是无益,低声命手下几人将惨死客栈的西域武士埋入屋后,留好标记,以待他日可将尸骨移回故里。众人收拾停当,向着木萧下和李落躬身一礼,返回客房,避开木萧下和李落几人。 客栈安静下来,没了前几日的阴郁杀机,听着窗外忽大忽小的雨声,几人或多或少的松了几分心神。妖娘被木萧下封住了穴道,呆呆坐在一旁,神游物外。 唐梦觉找来一件衣衫,披在妖娘身上,妖娘勉强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谢过唐梦觉好意。几人寒暄几句,都有一番劫后余生的余悸,如今绝处逢生,彼此之间倒多了几分熟络。 埋天沙也似将过,天色有些放亮,风雨之后,这木括残城也该是有一番新的景象了。 埋天沙将过,天色渐渐放晴,西域古道水雾缭绕,似是云雾仙境一般。 留心客栈。 自颐萧图勿身死,客栈之中渐渐从前几日的惊慌之中平静下来,妖娘出奇的温顺,不但交出了情人吻的解药,还将下在酒水吃食和马匹身上的毒药也解了。 这几日时光,众人终是能安安稳稳的吃上一顿热饭,仅剩的一个药人也被妖娘安置在地窖之中锁死,未曾照料,过不得多久也自将化作一堆白骨。 客栈之中半数客房都已经空了下来,许是这几日众人皆是草木皆兵,如今稍稍安逸些,客栈之中反倒有些冷清的模样。 李落心如止水,多少有些疲惫之意,一个木括宝藏,扰的天下武林不得安宁,这几日和冷冰三人商议一番,颇有几分天晴之后即刻回转狄州的想法。 不过李缘夕神情之中有些许暗淡,李落三人看在眼中,甚是唏嘘,楚影儿倒是也想早些返回军中,终了冷冰直言,既然已到西域,不妨瞧瞧,了却众人心事,也好向卓城有个交代。 李落略作思量,便即答应下来,随妖娘一行前往木括残城,若能找到便好,找不到也就作罢,西域之中不再停留,返回贯南大营。 木萧下听闻李落四人欲将木括残城一行,神色耐人寻味,没有多言,倒是流云栈甚是高兴,看不出意图,李落哑然失笑,客套几句,未曾深谈,流云栈不以为意。 这几日里与唐糖不时过来找李落天南海北的闲谈,李落也不觉得聒噪,含笑相待。幸是有唐糖和流云栈在这客栈之中,冲淡了几分沉闷之气。 风沙终于过去,西域万里晴空,不曾有半分杂色,宁静的像一面镜子,能将古道内外的黄沙都倒映出来。 客栈之中尚在的数十人收拾停当,准备木括一行。 归藏和拜火教随图勿和颐萧前来的武士只余下三两人,图拓除了宗赞身死之外,其余众人倒还未有大碍,加上罕库别所率的切赫豪杰,西域却也能凑齐十人之数,加上大甘英豪和妖娘,共计二十余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只是初见 想起初来客栈之时,聚齐五十余众,如今竟然不到半数,众人多少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 太叔古也不再避嫌,与李落相从甚密,几人正在收拾行囊,就听得堂中传来一阵嘈杂,不知何故有人动起手来。 太叔古一愣,道:“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李落也不明就里,几人走出房间,俯首望去,竟是漠上客唯一生还的和尚和罕库别手下一人动起手来,颇是凶险,和尚前襟之上已隐隐显出血迹,也是罕库别不愿大肆声张,出手之人颇有分寸,不曾重伤和尚。 李落正自纳闷,突然身旁冷冰和楚影儿都惊咦一声,李落双眉一挑,高声说道:“两位请暂且住手。”说罢长身跃下,立在两人左近。西域武士见李落出声,虚晃一招,退了开来,手下果有余力。 罕库别见李落出言,毕竟承李落相救之情,不好造次,拱手一礼,唤道:“沈少侠。” 李落回了一礼,和声问道:“前辈,何事这般大动干戈?” 罕库别瞧了一眼微有些喘意的和尚,沉声说道:“这位大师不听我的劝阻,执意要离开这里。” 李落略一沉吟,明白过来,定是罕库别担心和尚离开之后泄露众人的行踪,如今西域各方豪强对木括宝藏虎视眈眈,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这等关头,确实不便任和尚离去。 李落温颜笑道:“大师,你是要离开这里?” “不错。”和尚瓮声瓮气的回道,“老子孤身一人,不想再趟这趟浑水,总归要有个人为我们弟兄几人收尸。” 李落暗叹,看着和尚默然无语。楼上传来木萧下清亮的声音,缓缓说道:“原来是这样,库别长老,让他去吧,我们不必强人所难。” 罕库别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老夫也不欲强人所难,只是……” 木萧下轻笑一声,道:“大师,离去之后还请对客栈之事守口如瓶,莫要传入旁人耳中。” 和尚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你这老头子,早些和我说不就好了,你放心,和尚不是说三道四的人,你们去干什么,老子不知道,也没有见过你们这些人,以后西域再也没有漠上客,和尚离开这里,随便找个营生,能糊口就行,你们尽管安心。” 罕库别一怔,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老头子,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止住身后几人怒意,淡淡说道:“既然木先生和沈少侠都如此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大师保重,请记住今日之言。” 和尚哈哈一笑,也不曾将身上受的伤放在心上,合十一礼,洒然转身,捡起散落一旁的行囊,就要离开客栈。 李落扬声唤道:“大师稍等。”说罢仰首向着李缘夕唤道:“缘夕。” 李缘夕嗯了一声,纵身下来,取出怀中之物,递给李落,李落上前几步走到和尚身边,将手中之物交给和尚,缓缓说道:“大师,江湖风沙大,你多多保重。” 和尚一瞧,正是自己早先交给李落的几千两银票,和尚砸了砸嘴,咧嘴一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和尚怎么能收回来,你留着吧,和尚花着这些不义之财,心里不舒服,沈少侠年纪青青,也替和尚担些罪过,算是和尚不情之请啦。” 李落一愣,和尚哈哈大笑,向着李落重重一礼,沉声说道:“红尘乱心,沈少侠当要守住心中所念,世间人多是求所得,方不舍得该舍之物,少侠大好前程,切莫成了不敢舍弃之人,和尚粗野,不值得少侠挂念,你我相识江湖,也该相散江湖,少侠多多珍重。” 说完一礼及地,李落连忙回了一礼,起身时和尚已头也不回的离了客栈,一道身影,孤孤单单渐行渐远,来时五人,去时却已形单影只。 李落望着和尚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回过头来,看着罕库别,缓缓说道:“多谢前辈成全。” 罕库别也正自思索和尚临行之前的话语,客栈之中闻者颇为惊讶,没想到和尚看似草莽之辈,竟有这等意境。 听到李落言谢,罕库别摆摆手,长叹道:“沈少侠言重了,久走江湖,只看着高处,说的多了,听的少了,呵呵,大师一言发人深省,只可惜我等人在江湖,还是不如大师洒脱。” 李落展颜一笑道:“前辈也是性情中人。” 罕库别赧然一笑,没有应声,似是无心的问道:“沈少侠为何相助与他?” 李落神色变幻,微微一叹,看了一眼凭栏而立的木萧下,轻轻回道:“他与我颇有渊源。” “哦?”罕库别微一惊讶,不过知机的不再追问,告了一声罪,返身收拾行装。 李落回到楼上客房,冷冰和楚影儿已准备停当,木萧下还自站在扶栏旁,含笑望着李落。李落展颜一笑道:“木先生莫怪我多事。” 木萧下哈哈一笑道:“怎会,少侠行事光明磊落,木某人佩服。” 李落神情萧索,轻轻摇了摇头,再看唐梦觉几人,听及李落方才一言,神色俱是巨震,不过却都不约而同的未曾追问,犹是宋家兄弟,容色数变,终了还是颔首一礼,各自回屋去了。 木萧下似未所觉,抚须笑道:“姑且还称你为沈少侠吧,这般任他离去可好?” 李落黯然神伤,低声说道:“大师有言,我与他相识江湖,也该相忘于江湖,忘便忘了吧,想必也是有难言之隐,哎,世事无常,我怎也无法强求。” 木萧下轻敲扶栏,叹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沈公子少年老成,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暮气,非是善事,还是放下些好。” 李落点点头,道了声谢。木萧下莫测一笑道:“你早已认出我了?” “没有,我与先生只是初见,并不知道先生是魔门高人。” “初见?”木萧下哈哈一笑,接道:“确是初见,你怎知道我与他相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上辈恩怨 “先生是说白公子么?”李落见木萧下微微点头,轻轻一笑道:“先生气势与白公子相似,当日白公子深夜相邀一见,印象颇深,与先生相聚时多,才想起来。” “哈哈,心思缜密,过目不忘,我这个师侄眼高于顶,从不将旁人放在眼中,不过见过你之后少有的称赞有加,当年还曾在西戎逗留了些许时日。” 李落一怔,朗声说道:“难怪当日在入鹰愁峡前少遇江湖高手,原来是白公子暗中相助。” 木萧下含笑不语,李落长吁了一口气,深深一礼道:“晚辈唐突,承旁人之情却还不自知,委实有些惭愧。” 木萧下侧身闪过,并未受李落之礼,笑道:“沈少侠不必如此,我魔门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并不是为求他人相报。再者此事与我无干,以后若有机会,等你见到木某师侄后你们再论吧。” 说罢微微一顿,眼中一凝,沉声问道:“他可还好?” 李落明白木萧下所指,点点头道:“我离开卓城之前一切都好。” “在淳亲王府?” “嗯,在。” 木萧下神色一伤,叹息道:“他原本是天下少有的奇才,武功谋略俱是常人难及,可惜却毁在一个女人手中。潦倒半生,兼之性子孤傲,行事多少有些偏激,便是在我门中,也少有朋友知己。 哼,若不是他当年一言,木某人倒也要领教领教天下第一刀是否真的名不虚传。” 李落默然无语,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李落并不知晓个中详情? 关于此事端木沉舟缄默其言,但怕也是不甘心,李落师从端木沉舟之时亦有岭南一行之语。 两人相处甚是怪异,端木沉舟倾囊相授,却从不让李落称自己为师,李落也只称之先生,甚或前辈,不过两人心中俱是师徒相待,只是谁也不愿说出来罢了。 木萧下悠悠说道:“他很少谈起魔门之事,恐怕也是为你着想,呵,我实在想不到天下惊艳的大罗刀也会变,不过这样也好,安度余年,少侠莫要辜负我等期望。” 李落静静一礼,沉声说道:“我记得了。” 木萧下转颜一笑,道:“你可知道当年他只凭一把长刀,纵横天下数十载,无人敢拂其缨,刀锋所指,退避,虽说岭南一败,但威势却也未曾削弱多少。魔门之中,不少人以他马首是瞻,可惜他志不在此,若不然,魔门恐怕该是另一番局面。” 李落凝神聆听,端木沉舟从未向李落说起当年之事,江湖之中的一些事倒是偶有提及,但独独魔门却不和李落相谈。 李落也自猜测当年端木沉舟败走岭南一事,此战成就了宋崖余的天下第一刀的声名,岭南宋家更是声威大振,不少英豪竞相追随,声势一时无二,端木沉舟却是落魄江湖,蹉跎岁月。 当年卓城淳亲王府遇袭,洛儿身死,李落盛怒,出言将来定要踏马天南,许是李落豪气激起了端木沉舟沉寂多年的狂傲,便即将一身所学尽数传与李落,却唯独漏了魔门的身份,心中所想也是不愿李落被门户之分束缚手脚,念及此处,木萧下才会有端木沉舟会变之说。 木萧下似也不愿深谈此事,转开话题道:“沈少侠不必多想,端木兄既然少说魔门之事,自有他的打算,少侠就当不知,再者,”木萧下略作停顿,淡然笑道:“若是我魔门内里相称,是不会唤我们作魔门的。” 李落一愣,微微张了张嘴,木萧下没有解答,温言笑道:“时候不早了,沈少侠也去准备准备吧。”说罢洒然转身,回去房中。 见到李落回来,楚影儿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公子,我们还要去么?” 李落轻轻一笑道:“不妨事,既然要去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可是?”楚影儿略有些担忧道。 “不必担心,我们几个的身份他们恐怕早就起疑了,随他们去吧。” 冷冰冷冷接道:“就怕他们没有这个胆量。” 李落莞尔一笑道:“看过你的剑,谁想要杀我们几个,该是要掂量一二了。” 冷冰眼中一寒,却也难掩眼中乍现的战意。楚影儿接道:“公子,那个和尚是我大甘军中出身吧?” 李落点点头,低声说道:“能将血战八式运用的这般纯熟,是下了一番功夫,不知道是何缘由流落江湖,不过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李落微微一叹,正在几人说话之际,门外传来轻响敲门之声,楚影儿拉开房门,正是太叔古,李落扬声唤道:“太叔公子,快请进来。” 太叔古拱手一礼,进门之后将房门轻轻掩上,恭敬一礼道:“太叔古见过大将军。” 李落急忙扶住太叔古双臂,笑道:“太叔兄见外了,你我素识,没想到会在西域古道上碰到太叔兄,李落甚是欣喜,此间事了,若没有旁的事,太叔兄与我一起回去狄州瞧瞧。” 太叔古也是一脸笑意,连声说道:“好说,好说,我早就想去狄州看看我大甘扬名四海的牧天狼了,既然大将军如此说,太叔古敢不从命。”说罢两人齐声笑了起来。 李落接道:“太叔兄还要恕我早前怠慢,没有与你相认。” 太叔古摆摆手道:“大将军言重了,今时不同往日,天下群豪莫不对大将军虎视眈眈,大将军身入西域,这等气魄,太叔佩服。” 李落轻轻一笑,回道:“太叔兄不要称我做大将军了,这里也不是卓城和军中,若太叔兄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吧。” 太叔古心中一暖,沉声说道:“太叔领命,西域之中不比大甘,大将军还是不暴露身份为上,太叔斗胆,就唤一声沈兄弟了。” 李落微微点点头,笑道:“他们恐怕都认出我了吧。” 太叔古眼中一凝,低声说道:“唐梦觉和宋家两兄弟该是认出大将军了,方才那个和尚明眼之人都能瞧得出是大甘军中出身,大将军既然直言与他颇有渊源,想必俱能猜到,如今宋家雄踞天南,对大甘诸府窥视已久,唐家与宋家交情非浅,大将军不可不防。”(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九章 唐宋两家 “哦,唐家也有心逐鹿中府?” “这个倒一时还未曾显现,不过唐宋两家在江湖上互为声援,两家的后起之辈过从甚密,唐梦觉和宋无缺两人更是兄弟相称,关系颇是密切,就看此次宋家两人唯唐梦觉马首是瞻,恐怕也是宋家授意如此。” 李落眉头轻皱,淡淡问道:“宋家兄弟比之宋无缺如何?” 太叔古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宋无心和宋无夏都是宋无缺堂兄弟,也算是宋家翘楚,不过比起宋无缺还是差上不少。 宋无心取名无心,是想与大甘开国十将之一的华无心一较高下,虽说及不上当年的无智将军,但心思谋略也不容小觑,这个宋无夏我与他并无深交,为人沉默寡言,颇是难测,不过据说一身武功在宋家这代年轻高手中仅次于宋无缺,也是个难缠之辈。” “原来如此,这么说宋家之中高手辈出,不单是宋无缺一人?” “不错,大甘六大世家之中,宋家最是兴盛,犹是到了宋无缺这一代,年轻高手辈出,宋无缺只是其中佼佼者,不似唐家,除了唐梦觉之外,鲜有听闻出众之人,不过唐家底蕴深厚,大甘世家之中,便属唐家最是难对付。” “唐糖是唐梦觉亲妹?” 太叔古微一错愕,不想李落竟然对唐糖颇为留意,只以为李落别有所想,笑道:“正是,这小丫头是唐家的宝贝心肝,江湖中的公主,不少年轻俊杰趋之若鹜,不过多是被宋家兄弟和唐梦觉挡在门外,要是大将军么,嘿嘿。” 李落见太叔古一脸怪笑,哑然失笑道:“太叔兄,我可没有非分之想,不过唐糖看似天真烂漫,实则聪慧过人,依我看,将来成就或许还在唐梦觉之上。” “什么?”太叔古一脸震惊,没料到李落竟然如此赞许唐糖,颇有些意外,凝神思索。 李落洒然一笑道:“不说这些了,还有一事不知太叔兄是否知晓?” “哦,什么事?” “木先生言及木括宝藏中有一物他志在必得,你可知道是什么?” “这个,”太叔古微微变色,压低声音说道:“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甚明了,只知此物是江湖中的一件异宝,除了魔门,尚有不少人觊觎,但此物作何形状,有什么奇效,除了寥寥几个江湖前辈知晓外,旁人都不甚清楚,便是家父也只是略有耳闻。” 李落双眉一展,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言。太叔古一头雾水,猜不透李落为何叹气,接道:“那个流云栈,若我猜得不错,恐怕是大隐于市的传人。” 李落神游物外,喃喃说道:“龙从云,虎从风,江湖却又为了什么频起波澜。”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楚影儿和李缘夕已收拾好行装,楚影儿走到李落身旁,低声说道:“公子,收拾好了。” 李落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太叔古见到楚影儿,起身一礼道:“这位该是四面楚歌楚姑娘吧,姑娘大名太叔早有耳闻,没想到同在卓城,直到今日才能与姑娘相识。” 楚影儿淡淡回了一礼,没有说话。太叔古瞧了一眼靠在房门旁的冷冰,朗声说道:“冷公子剑术精绝,太叔幸会。” 冷冰回过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太叔古,眼神落在太叔古身后所负奇形兵刃上,寒声说道:“若得机会,冷冰想领教领教太叔公子背上的兵刃。” 太叔古一愣,随即不卑不亢的回道:“好,能与冷公子这样的高手一战,生来何憾。” 冷冰微不可察的轻点了点头,转过头瞧着屋外。李落无奈一笑道:“冷公子善武,牧天狼诸将切磋了一个遍,今日遇到太叔兄,怎能放过。” 太叔古哈哈一笑:“好啊,现在像冷公子这样的人已是很少见了,太叔不才,倒也想和冷公子切磋一二。” 突然楼下传来罕库别呼声,原来是唤众人启程。太叔古眼中一凝,低声说道:“大将军,此人也要多加提防,虽说方才没有异色,只怕是城府甚深,难保对大将军不利。” 李落颔首称谢,太叔古告了一声罪,回房去取行囊。少顷,众人在楼下会齐,妖娘乖巧的站在木萧下身侧,低垂着头,瞧不见脸上神情。 木萧下见李落四人下来,微一颔首,向着众人扬声说道:“人都到齐了,这便动身,木某人有言在先,找到木括宝藏后自然是各凭手段,但若是在途中有人心怀不轨,木某人手下绝不留情。” 罕库别面无异色,缓缓接道:“自该如此。” 宋无心突然插言道:“客栈之中残留的两人怎么处置?” 木萧下扫了众人一眼,落到李落身上,没有说话,堂下一静,西域一人沉声接道:“还能怎办?杀了一了百了。” “怎么能随随便便杀人呢?”唐糖眉头大皱,脆声接道。 “哼,妇人之仁。”西域出言之人冷冷回道。 “你!”唐糖气鼓鼓的望着西域众人,唐梦觉微微一笑,轻拍了拍唐糖香背,唐糖转过头去不理睬唐梦觉,竟是也生起唐梦觉的气来。 罕库别扬手止住身后说话之人,和声说道:“老夫下属出言无状,还望唐姑娘见谅,只是留下他们终是后患,再者他们在这客栈之中助纣为虐,恐怕也是该死之人。” 木萧下见李落默然无语,缓缓说道:“先带他们出来吧。” 罕库别回首示意,身后两人疾步而出,转入后堂,片刻,将侥幸未死的老者和中年女子带了出来,两人浑浑噩噩,似是不曾察觉死期将至一般,痴痴呆呆。 流云栈轻轻说道:“躲过了埋天沙,躲过了客栈杀劫,却要死在我们手上,云栈人微言轻,但求诸位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李落心中一动,正要说话,突然木萧下身侧的妖娘上前几步,盈盈一拜,向着堂中诸人柔柔说道:“奴家带罪之身,本不该妄言,不过他二人与此事并无干系,还望各位看在他两人可怜……”(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章 你我两清 话还未说完,异变突起,方才浑噩的中年女子猛然合身扑向妖娘,状若癫狂,竟似要与妖娘同归于尽,罕库别怒喝道:“尔敢!” 众人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这中年女子竟然对向自己求情之人痛下杀手,便是妖娘也惊的花容失色,不及应招,被中年女子手中的匕首刺入胸膛。 妖娘只觉心口一痛,身上忽然一轻,背心被人抓住,提了出去,免了破腹之危。 木萧下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一股绝强内力狂涌而出,将中年女子卷了出去,倒在数丈之外,口吐鲜血,挣扎了几下,倚在地上大口喘息。 也是木萧下手下留情,不曾用实了内力,若不然这中年女子不及倒地就已命丧黄泉了。 妖娘惊魂未定,嘴唇发青,转过头去,身后一人,正是楚影儿,正自冷冷望着妖娘。 妖娘吸了几口气,颤声说道:“谢谢你。” 楚影儿置若罔闻,松开妖娘,快步回到李落身后。罕库别一脸惊容,骇然道:“好俊的轻功。” 宋家兄弟颇是忌惮的望了楚影儿一眼,没有说话。 唐糖甚为雀跃,显是也想不到楚影儿有这等神鬼莫测的轻功,若不是堂中有旁人在,恐怕会缠着楚影儿求她传授几招来。 妖娘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伤痕,也不止血,低声问道:“你这般恨我?” 中年女子喘息几声,沙哑接道:“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这个贱人,是我瞎了眼,当初收留你,没想到你蛇蝎心肠,不亲手杀了你,我死也不甘心。” 罕库别微一皱眉,道:“你是?” 中年女子狂笑,声如夜枭,半响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没有半分早前留于众人眼前的唯诺模样,冷声说道:“长老贵人多忘事,怎么还会记得我。” 罕库别一怔,神色一变,惊声说道:“是你!” 中年女子撕声大笑,道:“是我,是我,原来长老还能记得。” 罕库别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木萧下,沉声说道:“她原是留心客栈之主的内室,老夫来过这里几趟,识得她。”说罢转过头去,惊疑问道:“你怎般这副模样?” 中年女子恨恨的瞪着妖娘,咬牙切齿道:“都是这个荡妇,我瞎了眼,引狼入室,弄得这等天地,当初就该把你扔荒漠里喂狗狼。”言语之中恨意绵绵,似是倾四海之水也无法冲淡一般。 妖娘凄凄惨惨,静静看着中年女子,良久微微一叹,轻声说道:“夫人,你何苦如此,当初你也并不是真心要收留我,若不是掌柜开口,恐怕我早就被你赶出去了。” 中年女子尖声喊道:“贱人住口,只是我家那个死人色迷心窍,没有瞧出你居心叵测,我们给你饭吃,救你性命,你怎么对我们的,你说,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婢,勾引我夫君不说,还下毒害了他,你说,你是怎么下的毒害我们的,你说啊!” 木萧下眉头一皱,极是不耐中年女子这般歇斯底里的嘶叫,冷冷说道:“木某人早已言明,若我在西域一日,谁也不能动妖娘分毫,既然你一心求死,木某人先送你一程。” 妖娘急忙扬声说道:“木前辈请慢动手,我受他两人之恩,还望木前辈能看在奴家身上,饶过他们不死,奴家先行谢过木前辈。” 木萧下眉角一扬,淡然说道:“看不出妖娘还有报恩之心。” 妖娘似是没有瞧见木萧下眼中的讥诮之意,向着中年女子低声说道:“你们走吧,离开这里,找一处地方了此残生,不要再入江湖了。” 中年女子厉声喝道:“你少在这里大发慈悲,我纵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世世代代我都要缠着你,让你永世不得安生。” 妖娘轻轻拂过鬓间长发,微带些倦意道:“那也由你,不过现在这样你也不能将我如何,还是早些离开,安稳度日吧。” “安稳度日?哈哈,你说的好听,你废了我夫君武功不算,还阉割了他,你叫我们怎么安稳度日?” 堂中诸人听罢皆吸了一口凉气,侧目瞧着妖娘,江湖之中纵有仇杀,也不过一死了事,没想到妖娘这般阴毒,废了武功不说,还要将救命恩人致残。 不过念及前几日对待图勿的手段,确是一个狠戾妇人,这几日妖娘柔柔弱弱,似是弱不禁风,众人不免放松了几分戒备,听闻中年女子这般诉说,这才惊醒过来,眼前这花容月貌的女子实则是一个蛇蝎之辈。 妖娘也不辩驳,漠然回道:“夫人只说我妖娘如何阴毒,怎么不说你二人怎么待我的,夫人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动辄拳脚相加。 尊夫就更不用说了,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泄欲的工具罢了,说是收留我,不过是看我还有几分姿色,留在身边当做一个玩物,若我不自救,恐怕多不了几年也会被你们折磨至死,我是下了毒手暗害你们,可我还留了你们一命,若是你们两人,可会留我一命么?” 中年女子语塞,还欲强辩,身旁混沌待死的老者缓缓说道:“都别说了,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是生是死听天由命,我惹的祸,该有这样的报应,不怨妖娘。” “老头子。”中年女子撕声喊道,“你还忘不了这个狐狸精。” 老者缓缓抬头,眼神浑浊,望着妖娘,费力说道:“你好自为之,我对你不好,你残我身,就算两清了,以后我们两人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不要让我再承你的情。” 妖娘定定望着老者,半响深深一礼,香唇轻启,道:“好,你我两清了。” 堂中众人见此,这才明白这妖娘也是个可怜人,瞧着倒坐在地上的两人,谁也没有出手的兴致,百无聊赖。 罕库别叹了一口气,接道:“算了,点了他两人的穴道扔在后堂吧,等他们醒转过来,我们都走远了,量他们也使不出什么花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木括鬼蜮 木萧下微微点了点头,宋无心走上前就要封住两人穴道,只听妖娘唤道:“宋公子且慢。” 宋无心一怔,道:“你还有事?” 妖娘盈盈一礼,轻声说道:“我有一句话要说给他听。” 宋无心瞧了木萧下和罕库别一眼,沉声说道:“好,你说。” 妖娘道了声谢,轻移莲步,走到老者身边,低声细语,却是在说客栈之中尚有数百两银子,让他二人待众人走后取了安家度日。 老者颇是惊讶,堂中众人听罢甚觉无趣,木萧下和罕库别转身先出了客栈,除了远远避开的宋无心外,诸人皆离了客栈。只是谁也不曾留意到妖娘极快的在老者耳边耳语几句,老者神情巨震,随即隐去。 说完之后,妖娘快步离去,中年女子还自鼓噪,宋无心扬手轻点,封了中年女子穴道,叫声戛然而止,就在妖娘将离客栈大门之际,老者突然唤了一声:“妖娘。” 妖娘身子一顿,头也未回的走了出去。 到了门外,一阵明晃阳光刺得妖娘险些睁不开眼睛,妖娘眯起眼睛,少顷才看清屋外的风景,妖娘抬头望着客栈的招牌,一声长叹,随即垂下头,整了整衣衫,启颜笑道:“累大家久等了,我们走吧。” 宋无心从客栈中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安置妥当了。” 众人各自翻身上马,木萧下缓缓说道:“走。”二十余人合着马蹄闷响,朝着木括残城电掣而去。 快马一日之后,木括残城。 满目疮痍,入眼所见,只剩下残柱断橼,半数已埋在黄沙之中,竟然连一间勉强算是整齐的屋舍都没有留下。破墙背风处,挣扎着几根细小的杂草,许是刚下过雨,透出几不可查的绿意。 古城之中,便只有城墙巨石还能瞧出几分轮廓,缓缓在这流沙之中倾诉着木括一国当年还曾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 只是过不了多少年,这些显赫的巨石也将被西域的风沙蚕食殆尽,就如当年的木括一般,或许只能在游历四方的诗人书卷中留下只字片语。 众人缓缓而行,城中已无道路,尽是黄沙,或高或低。看着身旁的破败石墙,唐梦觉喃喃叹息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众人神色各异,喜忧参半,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废墟荒石之间,周身四处只觉一个静字,静的让人背心发寒。 地上的黄沙刚被雨水洗过,映在当头烈日下,泛出阵阵金光,好似给这木括残城中铺上了一层金沙。 突地一声异响传来,诸人皆震,齐齐拉住坐骑,兵刃出鞘,如临大敌般瞧着声响传来之地,只是响声过后,良久也不见了动静,宋无夏缓缓上前几步,凝神分辨。 一道影子倏然从一处断墙角窜了出来,马匹受惊,长嘶一声,影子似是也吓了一跳,站在当地,众人看清之后不免哑然失笑,却是一只黄羊幼崽,两只眼珠明亮如水,好奇的瞧着眼前这些不速之客,倒也不甚害怕。 罕库别汗颜道:“好一个木括鬼蜮,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被一个畜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西域一人大喜道:“好了,终于能找点肉吃。”说罢探手取出暗器,向着小黄羊掷了出去,还未到黄羊身前,一道暗影后发先至,相击无声,扫落暗器,落地之后,竟是一支发簪。 黄羊受惊,躲入残桓之后,不见了踪影。唐糖半散秀发,气呼呼的说道:“你怎么连个可怜的小羊都要杀来吃肉。” 西域武士一愣,张了张嘴,脸色微红,说不出话来。罕库别责怪的看了出手之人一眼,冷声说道:“莽撞,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喝酒吃肉,若是留下痕迹,落在旁人眼中,你怕是没命回去,酒囊饭袋。” 西域武士惶恐不安,连连赔罪。 宋无心捡起发簪,递给唐糖,笑道:“这发簪还是宋大哥送给你的,你怎么就拿它来挡暗器。” 唐糖吐了吐舌头,娇笑道:“一时找不到合手的器物,只能用它啦,你可不许告诉宋大哥。” 宋无心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太叔古眼中闪过惊意,望了李落一眼,一路之上,李落沉默寡言,似是别有所属。 只是离开客栈之前曾言唐糖看似天真烂漫,实则聪慧暗藏,方才出手暗器,已是窥得个中三味,与西域武士的袖箭相击,竟连一丝响声都没有发出,这等阴柔内力,纵是大甘武林也不得多见。 木萧下也饶有兴趣的看了唐糖一眼,莫测一笑,随即说道:“早些找到木括宝藏为上,莫要耽误时日,妖娘,请带路。” 妖娘嗯了一声,默默走在众人前面,向着远处数堆残石群集之处走去。 入得木括残城,众人虽是神情各异,但多是期待之意盛些,只有李缘夕和李落神色黯然,而妖娘除了抬头辨认路途外,尽都低垂着头,看不出心中所想。 妖娘对木括残城甚为熟识,左右转寰,脚下没有一丝停留。木萧下和唐梦觉看着妖娘的背影,眼中的戒备之意渐重,只是到了此时,谁也不愿轻言放弃。 来到一处断墙之中,妖娘停了下来,仔细打量。此处杂散了不少的残砖断墙,众人尚可依稀看见墙壁上留下的刻画,只是风沙侵蚀的厉害,辨不出画中何物来,不过看着残留下来的石基,想必当年木括在时,这里定也是一处要紧所在。 妖娘又再分辨了片刻,笃定的说道:“就是这里了。” “哪里?”罕库别急急问道。 妖娘指了指脚下,沉声说道:“木括宝藏就在我们下面。” 众人一凝,皆都打量起脚下的沙石。 “怎么下去?” “有暗道的。” “快找出来。”罕库别大喜道。 “等等。”木萧下双眉一扬,淡然问道:“妖娘怎会对这里如此熟悉?” 罕库别一怔,望着妖娘,寒声说道:“莫非有诈?”(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宝藏入口 妖娘一脸平淡,静静说道:“木前辈怕了?” 木萧下脸色一冷,冷哼一声道:“妖娘说话小心些,木某人只说若我在西域一日便不许旁人对你出手,并没说木某不能杀你,奉劝妖娘不要这般放肆为好。” 妖娘花容失色,良久才苦涩一笑道:“奴家不是木前辈的对手,请木前辈见谅,这里,我来过的。” “你来过?”唐梦觉惊疑道。 “不错,奴家早几年前得到了一份木括宝藏的地图,偷偷来过这里,找到了暗门,只是下去之后机关重重,奴家自认破不了机关,只好又退了回去。”妖娘言之凿凿的回道。 “暗门在何处?”罕库别追问道。 “在那边。”妖娘伸出白玉柔荑,遥遥一指,一处围在乱石中的石阶映入众人眼中,保存尚算完好,数十半人高矮的石块叠落一起,看着样子当初该是殿堂一角,浮雕着不少珍奇异兽,数十年间,样貌已瞧不真切了。 罕库别眼孔微一收缩,长吸了一口气道:“怎么打开?” 妖娘看了木萧下一眼,木萧下轻轻颔首,妖娘闪身走到一块巨石旁边,探手伸入石缝之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罢,诸人只觉得脚下一震,随即便传来机关倾轧之声,一块巨石缓缓沉了下去,露出一个黑幽的洞口,目光所及,尚不足丈余,阴气森森,静静待着众人。 场中一凝,西域万年常在的风声也没了踪影,能听得出不少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妖娘低声说道:“就是这里了。” 罕库别强压下心中震动,猛吸了一口气,凝声说道:“我们下去?” “慢,”木萧下一扬手,冷漠的望着妖娘,缓缓说道:“你所说的地图在何处?” 妖娘平静回道:“奴家数年前在一个西域老者身上得来的,看过之后已经烧毁了。” “哦,西域老者?是谁?” “这个奴家真的不认得他,奴家也是机缘巧合。”妖娘低着头轻声回道。 罕库别耐不住心中急迫,扬声说道:“木先生,事已至此怎地也要下去一探究竟,便是有鬼,我们也要走上一遭,再说在场诸位俱是人中龙凤,还怕它区区机关不成。” 木萧下哈哈一笑,道:“长老说的是,我们这便下去吧。”说罢做了一个请势,罕库别一怔,暗骂一声,望着妖娘,阴测测说道:“妖娘既然去过一次,还请带路。” 妖娘乖巧的嗯了一声,率先钻了进去,罕库别忙不倏的跟上,西域众人鱼贯而入,唐梦觉看了木萧下和李落一眼,微一颔首,和宋家兄弟唐糖一同入洞而去。太叔古见此,低声说道:“沈公子,我先行一步,你小心些。” 李落点了点头,道:“太叔兄不要离我们太远,也好有个照应。” 太叔古拱手一礼,一低身进了暗道之中。李落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有几分倦意,懒散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也去看看。”说罢正要动身,就听身旁木萧下和声说道:“沈公子,诸事小心,妖娘恐怕没有什么好心。” 李落启颜称谢,木萧下瞥了一眼流云栈,笑道:“你也是,要是出了事,那几个老家伙还以为是木某人从中做鬼。” 流云栈盈盈一笑道:“谢谢木先生啦,我就和沈公子在一起,不走远。” 木萧下莞尔一笑,打量了四周一眼,和九娘一起步入暗门之内。 入得暗道,不过数丈有余,已竟是一片漆黑,好在众人都带了风火烛一类器物,勉强还能行进,诸如木萧下李落之辈,便是借着一点微光也能瞧的真切,四面墙壁已有了年头,斑斑驳驳,摸上去竟然还有些微的潮气,未必有百年之久,也是不短了。 李落几人前行盏茶工夫,追上早先进入的诸人,只见众人都聚在暗道之中,不曾深入,李落微微诧异,向着太叔古问道:“太叔兄,前方何事?” “按妖娘所说,已来到机关所在之处,前次她便是在这里折返而回。” 李落微一皱眉头,喃喃自语道:“这么近?” 太叔古没有听清,问道:“沈公子你说什么?” 还不待李落回话,就听得妖娘一声惊呼,罕库别急道:“怎么了?” “机关破了,难道已经有人进来了?”妖娘惶急的说道。 “你说什么?”罕库别气急败坏的喝道,“怎么可能,这里哪有人迹?你莫不是在捣鬼?” 妖娘带着哭音道:“奴家怎敢,上次奴家来这里的时候就被第一道机关挡住了。” 西域诸人一片哗然,入得宝山却空手而回,不免有了几分急躁之意,正在这时,木萧下的声音遥遥传来,掷地有声道:“妖娘,照着你记住的地图带我们进去,有无旁人进来,片刻便知。” 罕库别喝道:“正是,妖娘,带路。” 妖娘似是擦了一下泪珠,略一沉吟,提步先行,罕库别几人急忙跟上,余下诸人紧随其后。 暗道之中错综复杂,李落留神细查,似是和大甘宫中残卷中的九宫阵图有几分相似,这等鬼斧神工之技,在大甘几成绝响,没料到在边陲荒地,竟然还能残存至今,稍有不慎,陷入九宫之中,便难再逃出生天。 步行渐远,李落心中凝重之意愈重,好在入这地宫之人皆是久走江湖之辈,随处可见留下的记号,便是有异,也能照着原路返回。 流云栈轻咦一声,低声说道:“好像是九宫阵呀。” “什么是九宫阵?”说话之人却是唐糖,不知为何溜到了后边,和流云栈走在一起。 流云栈看了一眼身前似未所觉的李落,沉声说道:“九宫阵是上古奇阵,我只是瞧过皮毛而已,据说此阵若成,有九九八十一般变化,极是凶险,倘若陷进阵中,只有设阵之人才能走出来,九宫之中,一为生,其余皆死,稍有不查,生机断绝。” 唐糖咋舌道:“这么厉害,比我们唐家的百寿图还厉害?”(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上古奇阵 流云栈轻笑道:“是不是比百寿图还厉害我也不知道,不过九宫阵确是真的了得,当年残商末年,中府层城州领将仅凭九宫残阵,便阻了大甘太祖李夏五十万大军月余,后来还是城中粮草耗尽,才不攻自破的,若是九宫阵完图重现天下,恐怕要掀起一番波澜了。” 唐糖哈了一口气,吃惊道:“我家的百寿图连个小鸟小兔子都困不住,看来这个九宫阵比我家的百寿图厉害多了,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愿在这里住一辈子。” 周身众人皆是莞尔失笑,想不到唐糖竟然将唐家名扬天下百寿图说的如此不堪,若是唐家先祖知晓,怕也是要气的再死一次了。 流云栈笑道:“也不能这么说,蜀州唐家机关算计之术在大甘诸府中也是个中翘楚,各有所长罢了。” 木萧下和声接道:“唐姑娘放心,这里纵然是九宫阵,最多不过十之一二,想困住我们,怕是没有这么容易。” 唐糖侧着头想了想,雀跃回道:“木大叔说的是,九宫阵这般厉害,布阵肯定很难,在地下就更是难上加难,哼,敢吓唬我。”说罢轻皱琼鼻,冲着墙壁吐了吐舌头,一副小女儿的天真模样。 木萧下一愣,哈哈一笑道:“快走吧,走的慢了,你可就真要住在这里了。” 众人说笑几句,脚下却不曾放缓。 暗道似是没有尽头,众人在其中左盘右转,阴冷之气渐重,妖娘当先带路,走错了几次,好在都及时找回了原路。 愈走愈远,众人心中越是沉重,妖娘不时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怎会这样,机关怎地都不在了?”许是有些懊恼,或是不忿,失魂落魄的走在前方。 罕库别听得烦躁,怒声喝道:“闭嘴,似你这等蛇蝎妇人,就该有这样的下场,空有宝藏,终了还不是落在他人手上,要想活命的话乖乖带路,若不然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妖娘打了一个冷颤,不敢多言,回想地图所载,辨认方位。 也不知过了多久,约莫着该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妖娘带着诸人来到一扇铁铜之门前站定,妖娘细细打量了一番,长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许兴奋说道:“是这里了,地图中指引的就是这个地方!” 众人一震,好几人按捺不住心中激荡,欢呼出声,一路之上,竟然没有碰到一处机关,只有这九曲十转的暗道,瞧的让人有些反胃,便是唐梦觉和太叔古这等世家公子,心绪也是稍稍起了波澜,凝神打量着眼前这数丈高低,通体浑然一片的大门。 罕库别略一示意,两名西域武士上前,运劲推门,片刻,两人脸红耳赤,汗滴如雨,铁门却是纹丝未动,其中一人停手赧然回道:“长老,打不开啊。” 罕库别眼中闪过愠色,冷哼一声,转头看着妖娘,寒声问道:“地图中可有说如何打开铁门么?” 妖娘摇了摇头,轻咬朱唇,低声回道:“地图上只标记了暗道路途,其他诸如机关一类只字未提。” “哼,想来也是,若有这些,你还能在西域待着。”罕库别耻笑一声,回头望向铁门,眉头紧锁。 木萧下缓缓踱了过来,抬头瞧了一眼,轻声笑道:“唐公子,诸人之中怕是属你最是精通机关之术,不妨过来看看。” 唐梦觉洒然一笑,拱手一礼,也不推辞,来到铁门之前仔细查探起来,不时敲打几计,声震入耳,竟也运上了内劲。良久,唐梦觉一脸古怪,甚是诧异,宋无心问道:“唐大哥,怎么了?” 唐梦觉仰首看着顶处,沉声说道:“门中似是没有机关暗锁之类,只是一扇空门。” “咦,怎会这样?”宋无心微微吃了一惊,还不曾见过有人将宝藏库府的大门未设防备的。 李落几人已瞧出其中未必是这般简单,果然就听得唐梦觉苦笑一声道:“这扇门不是推开的,是要拉开才可。” “拉开!?”众人惊呼了一声,依着铁门的厚重,怕是有万斤之巨,严丝合缝,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如何才能拉开,门面之上亦是一片光滑,更没有借力之处。 罕库别脸色一沉,懊恼说道:“难道没有机关?” “这个,或许有吧,不过在下才疏学浅,看不出来,再者年深日久,便是有机关,能不能用还难两说。”唐梦觉叹了一口气道。 诸人听到唐梦觉如此说,皆都一脸失望,是否会是木括宝藏,不过是一门之隔,却难以雷池半步。宋无夏闪身而出,抽出长刀猛劈了下去,溅起一串电光,宋无夏探手摸索了一下刀锋破开之处,摇了摇头,道:“不行,纵是力竭身死,也未必能破开这扇门,不止是铁,还有旁物。” 木萧下没有理会数人失望愤恨的咒骂,仔细打量了几眼铁门,转头望着李落和流云栈,沉声说道:“或可一试。” 李落略一沉吟,接道:“不知是否可行?” 木萧下换目一扫,淡淡说道:“你我二人,冷少侠,云栈,唐公子,还有罕长老,集我等六人之力,只要能破开一道缝隙,便可打开这扇门。” 唐梦觉明白过来,问道:“木先生是想我们用内力吸住铁门,齐力向外拉?” “正有此意。” 罕库别大喜道:“木先生有把握?” 木萧下瞥了罕库别一眼,静静说道:“没有,总好过束手无策。” 罕库别一滞,打了个哈哈,干笑几声,掩过尴尬之意,沉声喝道:“那我们就试上一试。” 木萧下单掌虚按,缓缓说道:“我等运劲,须得全神贯注,无暇分心,余下众人尽都退到三丈之外,若有人异动,格杀勿论。” 不曾提及的诸人心头微微一震,只是木萧下言之有理,这等行功,不能有丝毫分神,否则定然会功亏一篑,倘若有人心怀杀念,运功之人极难戒备。 唐梦觉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若我们拉开铁门,还需几人用巨石抵住缝隙,在下担心这铁门会有缩回之患,若要一气破开,怕是力有未逮。”(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巨大铁门 木萧下含笑道:“唐公子思虑果然周到,木某人有一人选。︽頂點小說,” “敢问是何人?”唐梦觉不动声色的问道。 木萧下微一扬首,道:“她。” “她?”唐梦觉几人俱是一脸讶色,木萧下所指之人,正是李缘夕。木萧下哈哈一笑道:“木某人最信任的当然还是九娘,不过想必诸位不会让九娘留在这里,其他人里面,木某人最信任的便是她了。” 唐梦觉一怔,朗声说道:“木先生说的是,在下赞成,姑娘内力深厚,该是不在我等之下,借姑娘之力,最是恰当。” 流云栈抿嘴浅笑道:“云栈没有异议,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呢?” 李缘夕神色如常,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平平静静,见李缘夕望过来,展颜一笑,没有说话,李缘夕垂下目光,静默无语。 木萧下几人一愣,不明白李缘夕如此是愿还是不愿,冷冰寒声说道:“罕长老,你当如何?” 罕库别见众人齐齐望着自己,哈哈大笑一声道:“老夫自然与你们一样了,就请这位姑娘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木萧下喝道:“好,事不宜迟,动手。” 六人聚到门前,李缘夕纵身提过一块坍塌在地的三尺成宽的巨石,入手若是无物,数人暗自咋舌,内力之高,恐怕在场俊杰之中亦是翘楚之辈,宋家兄弟看罢,眼中俱是闪过骇然之意。 李落,冷冰,流云栈居左,木萧下,罕库别,唐梦觉居右,各自站定,原本若是众人心无芥蒂,该是靠的越近越好。 李落三人还好些,几是擦肩而立,反观右侧三人,两两相间,俱是留下数人之隔,木萧下眼中闪过厉色,寒声说道:“木某人呼声一落,诸位便即出手,切记第一重内力须得全力而出,不可留劲。” 五人皆都凝重的点了点头,木萧下长啸一声,喝道:“起!” 六人齐力,力惯掌心,吸住铁门,向外拉出,几瞬之间,头顶尽都燃起袅袅白雾,铁门却仍是没有分毫动静,幽沉的挡在诸人身前。 冷冰一声厉啸,喝道:“再来。” 李落缓缓说道:“流公子,我数到三时一起出手。” 流云栈微微颔首,道:“好。” 木萧下侧目看了李落一眼,稳稳回道:“我抵住这半边。” 李落嗯了一声,扬声记道:“一,二,三!” 冷冰怒吼一声,只觉一股冰寒气息瞬间炸了开来,站在三丈之外的众人也觉出阵阵寒意,就在这时,门内突然传出一声微不可察的细小声响。 只有门前六人和李缘夕听到,木萧下大喜过望,疾声说道:“快。” 李落三人手下并未空闲,两股冰寒内力混着一股精纯的阴柔内力,悉数灌入铁门之中。 片刻,三人脸上俱是一喜,旁人虽察觉不出,但李落三人确已感到铁门缓缓拉开了几分,冷冰怒啸,再喝一声道:“破!” 李落吐了一口气,冰心诀伴着冷冰的冷寒内劲泉涌而出,流云栈的阴柔内力突地一转,似是柔弱,却生生息息,强自挤入两股冰寒内力之中。 李落和冷冰的冰寒内劲猛然一收,骤然爆开,威力竟似盛了数倍有余,流云栈闷哼一声,俏脸上飞起一片晕红,铁门应着这股觉强内力吱吱咯咯响了起来,比之方才大了不少。 其余立在三丈之外的众人也听的真切,只是谁也不曾出声,俱都捏紧掌心,紧张的望着眼前七人和这扇铁门。 声响过后,铁门轻了些许,缓缓移出了数寸,木萧下侧过头去望了唐梦觉一眼,唐梦觉急速说道:“我过去?” 木萧下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成败在此一举,这边只余下我和罕长老即可。” 唐梦觉大喝一声:“当心了。”说罢放开右侧铁门,闪身掩到左侧,双手急探,附在铁门之上,运功助李落三人拉开左侧铁门。 放手一刻,木萧下和罕库别手中俱都一沉,险些脱手缩了回去,库门之后确有收紧之势,两人将将稳住巨门回缩之力,木萧下沙哑说道:“罕长老,再坚持几息。” 罕库别已无余力出声,闻言只是略微的点了点头,不敢分神。 众人内力高下一眼可判,木萧下内力浑厚悠长,流云栈和唐梦觉胜在精纯,冷冰内力却如其名一般,冷傲狂霸。 李落内力浑厚处不逊于木萧下,只是颇为庞杂,尚有数股内力并未被李落所用,残留在经脉穴道之中,不知何故,竟还不曾散去,似是无主的野马,四处流窜,罕库别比之众人尚还差上些许。 得唐梦觉之助,铁门缓缓退了开来,李缘夕亦是踏前几步,相助李落,只是不曾全力施为罢了。 阵阵刺耳的声响不绝于耳,铁门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终是破开了一道缝隙,扑面一股怪异的气味,木萧下无暇分辨,猛然松开双掌,探手入门隙之中,抓住门缘,低喝道:“开!”力将迸出,脚下石板已然寸裂。 众人脚下,多是一片碎石,只有流云栈立足之处仍是完好,不过运功几人已无余力留意了。 待木萧下松开右侧巨门,罕库别猛受回噬一击,铁门回缩之力骤然反涌,猝不及防之下,连退数步,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罕库别不及生怒,急忙坐倒在地,运功调息。 缝隙愈来愈大,李落凝声说道:“木先生,我助你一臂之力。” 木萧下全神贯注,脸色似是罩上了一层寒冰,不敢有半分松懈。 李落回头看了冷冰三人一眼,沉声说道:“你们小心了。” 说罢身形一转,闪到木萧下身侧,伸手抓住铁门一侧,如此使力较之方才极是顺畅,合五人数甲子内劲,铁门打开之势愈见快了些,肉眼可查,缝隙越来越大。 只是还不曾能将李缘夕取过的石块放入其中,不过单人侧身已是可以进入,身后众人齐声欢呼。 冷冰扬声喝道:“唐公子,过去。”唐梦觉已无暇顾及,闻言长吸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内功心法 猛然放手,闪到李落身旁,压低身子,从李落和木萧下两人胸腹之间单臂撑住铁门,运功向外推去。 再过一刻,铁门浑然打开,李缘夕双掌击在巨石之上,巨石向着门隙划了过去。 木萧下沉喝一声,道:“你二人闪开。” 说罢纵身而起,抢在铁门顶处,以防铁门缩回。巨石稳稳卡在两扇门之间,李落和唐梦觉一左一右站在巨石两侧,仍是不敢泄力。 木萧下见巨石横在门中,双眉一扬,冷喝道:“还请姑娘再多取几块来。” 李缘夕看了木萧下一眼,没有动身。 李落温言说道:“冷兄,流公子,你们退开吧。” 冷冰和流云栈齐齐收起内力,铁门一收,幸得两人早有防备,内力先是一放,再是收紧,不曾如罕库别一样身受内伤。 李缘夕这才闪身而出,取过一块和方才相差无几的大石,流云栈相助,叠放在一起。 木萧下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松手吧,倘若无功,再谋他途。” 李落看了唐梦觉一眼,唐梦觉微微点了点头,两人慢慢收回内劲,铁门缓缓靠在俱是之上,只听一声刺耳的吱咯,铁门终是定住。 木萧下跃下铁门,看了几人一眼,猛然大笑道:“成了。” 李落含笑一礼道:“总算是破开了最后一道关口。” 冷冰活动了一下双臂,冷冷的望着门内的一片幽暗。唐梦觉靠在另一边门上,不住喘息,流云栈微微闭上眼睛,调息着渐散乱的内力。木萧下望着流云栈,平淡说道:“你受伤了?” 流云栈睁开眼睛,嫣然一笑道:“不碍事的。” 李落歉然道:“累你受伤了。” 流云栈抿嘴一笑,没有回言。冷冰转过头瞧着流云栈,寒声说道:“你的内功很好。” 方才三人内力相融,其力绝强,行功三人对彼此内力都是有了些了解,倘若不是流云栈,只凭李落和冷冰两人,怕亦是不会这般出人意料。 只是流云栈的内功秘法,李落与冷冰二人多少有些感触,看着两人眼中的异色,流云栈俏脸一红,眉宇间染上一股羞涩。 李落见冷冰似有约战之意,急忙出言道:“如今铁门已被打开,我们稍作调息再行入内,不知内中会否有其他机关,小心为上。” 木萧下闻言一笑,李落定是看到流云栈身受内伤,就这般入宝库,倘若为争宝物出手,甚是不利,随即出言让众人调息一二。木萧下哈哈一笑,道:“甚好,我们便稍事休息,再行入内。” 几人盘膝而坐,身后诸人围了上来,瞧着铁门,跃跃欲试,不过木萧下几人未曾轻言入内,谁也不敢率先抢入。 西域几人急的抓耳挠腮,勉强压住心中的急迫心绪,不过却也难掩眼中的贪婪神色。 少顷,木萧下,李落和冷冰三人已收功,唐梦觉三人还在调息,木萧下亦不愿做小心之心,耐心等着三人,不时与九娘和李落闲谈几句。再过了盏茶工夫,三人起身,唐梦觉睁开眼睛,赧然一礼道:“梦觉武功粗浅,让前辈和沈公子久等了。” 木萧下神色难辨,轻笑道:“唐公子过谦,木某人在你这般年纪时恐怕还没有这等内力。” 一名西域武士高声唤道:“木前辈,可以进去了么?” 木萧下淡淡说道:“自然是可以进去了。” 罕库别神色如常,只是心中震骇久不能平静,不想方才出手六人之中,似是自己内功最弱,便是李落身侧的李缘夕,怕是还在自己之上,罕库别心中暗暗发苦,立在一旁默不做声。 木萧下长笑出声,道:“走吧,身在地宫不知时日,早些离开这里也好。” 说罢,当先走入铁门之中。李落见众人谁也不愿先行,洒然一笑,跟着木萧下闪入门后,余下众人这才随着两人鱼贯而入。 转过几道门户,一行人来到一处似是大殿的处所,李落和木萧下立在大殿门口石阶之上,皆是纹丝不动,唐梦觉微微一惊,唤道:“沈公子,怎样?” 李落微一侧身,回头看着诸人,展颜一笑道:“找到了。” 借着几人手中的风火烛,众人凝神看了出去,先是一静,接着便是阵阵欢呼之声传出。 眼前大殿,百丈方圆,正中处有一高台,约莫一丈有余,依稀可见上面有三个人影,端坐在富丽堂皇的皇座之上。 四周殿内,尽铺满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黄金白银,琳琅满目,照的众人目不暇接,便是见惯了大甘皇室库府的李落,也不禁暗自苦笑不已。 放眼粗略看去,少说也有百万之巨。众人身处大殿入口处隐隐传来几缕冷风,入鼻甚是清凉,不若暗道之中的浑浊,该是别有通风之地。 罕库别压下心中涌起的贪念,颤声说道:“点火。” 几道人影纵身抢出,点亮大殿石柱上的殿燎,堂内骤然亮起,待众人看清楚后,尽都屏住了呼吸,只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 大殿石柱两侧,皆有两个半人高矮的石盘,盘中立一圆柱,柱顶刻有展翅欲飞的异鸟,鸟首昂起,背尾与双翼水平,自成一面,内中深幽,不知加的何物。 石盘外壁有四枚铺首衔环,下为高足,底座铸出镂空的花纹,入眼所见,雕工甚是精湛。 引火之时,一道明烛顺着鸟颈绕了上去,到了鸟口处骤然而止,亮起烛火,虽是火苗不大,却也透亮,当属巧夺天工。 殿中各处,犹是石柱之下,交错散落了无算的金银财宝,叠摞起来,竟有一人之高,往日里数年难得一见的宝物随处而弃。唐梦觉看罢,惊道:“木括宝藏!” 宋无心亦是难掩惊骇之意,喃喃自语道:“富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西域几人已是难忍,扑了上去,抓起地上的珍宝,狂笑起来。 众人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接二连三的掩了过去,罕库别还能稍稍压住心中急切,望着木萧下,疾声说道:“木先生?”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 终入大殿 木萧下狂笑一声道:“好,好,既然找到木括宝藏,自此刻起,你我各安天命。” 说罢不理会几人,闪身向着皇座跃了过去,唐梦觉向宋无心微一示意,宋无心点点头,和宋无夏、唐糖纵身入了大殿之中。 唐梦觉看着李落,拱手一礼,和声说道:“沈公子,终于到了。” 李落还了一礼,淡淡回道:“唐公子,请自便。” 唐梦觉一愣,微微一笑,转身步入大殿之中,不过却不似其他人般红了眼在如山的珍宝之中搜寻,只是走走看看,不时拿起一两件,把玩一二,又送回原处。 太叔古眼孔微一收缩,扬声唤道:“沈公子?” 李落含笑道:“太叔兄,入得宝山,最好不要空手而归,但也切记莫要让身外之物乱了心。” 太叔古重重的应了一声,也闪入大殿之中,流云栈早在木萧下动身之时跟了出去,大殿入口处,只剩下李落四人以及妖娘。 妖娘坐在石阶上,望着远处的皇座,神色变幻,凄凄惨惨,怔怔出神,一副凭阑惆怅人谁会,不觉潸然泪眼低的模样。 李落看了冷冰一眼,见冷冰面含讥讽的望着众人,哑然笑道:“冷兄,不动心么?” 冷冰嘲弄说道:“有手中的剑,足以。” 李落心中一定,真真切切的笑了起来,道:“冷兄,将来大甘之中,若以剑论,无人可与你比肩。” 冷冰看着李落,寒声说道:“倘若是刀呢?” 李落一怔,萧瑟应道:“我不及你,现在姑且算你我平手,但你胜过我,只是迟早之事。” 冷冰眼中精芒暴涨,语气却是平缓,一字一句的回道:“不对!” 李落愕然,望着冷冰,冷冰缓缓接道:“我的剑,和我的心一般,胜在舍,你的刀却不顺你的心意,刀法入世,所求者多,但实为求舍,以心法论,或许我能超越你,但说到杀人之术,我未必及你。” 李落半响也说不出话来,冷冰自顾接道:“你不必掩藏,武功到了你我这等境界,交手数次,自然能觉出对手深浅。” 李落苦涩一笑道:“既然如此,冷兄是否打算离开了?” 冷冰静默半响,良久才出声回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李落嗯了一声,萧萧索索,抬头望着眼前忙碌的众人,世人多是走的远,看得远,却不曾停一停瞧瞧身边的人和事,许是自己早就过够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自己想舍弃的却是别人苦苦追求的,何能言错? 冷冰大笑一声,接道:“只是还不是现在,等我领略了我不曾领略的境界之后,我自会打算。” 说罢不理会李落眼中的讶色,转头看着楚影儿,笑道:“楚姑娘,女儿家不该是喜欢些漂亮的东西么,你怎么也不去看看?” 楚影儿冷冷回道:“哼,要来何用?” 李落和冷冰俱是一愣,皆都笑了起来,破开了满屋的阴暗,只有李缘夕还自望着大殿内外,神情低落。 李落见状,微微一叹,和颜说道:“缘夕,这里不是木括,只是木括的库府罢了。” “木括去了哪里?” “这……哎,人在,木括便在,人都已经不见了,纵是留下多少的财宝,也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缘夕,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家?木括从来都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李缘夕看着李落,突然两行清泪顺着玉琢般的脸庞流了下来。楚影儿心觉不忍,刚要上前劝慰,李落轻轻抬起手,阻住楚影儿,和声说道:“让她哭一会。” 李缘夕抬起头,泪眼婆娑,望着李落,呢喃说道:“我的家在哪里?” 李落神色一正,凝声说道:“家从来都在,就在你的心中,人若在,家也在,这里不是你的家,那贯南便是你的家,有我们在,你就在家中。” 李缘夕一怔,喃喃说道:“有你们在,我就有家?” “不错,有我们在,你就有家,若我一日不死,我便护你周全。”李落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缘夕眼神渐渐清亮起来,望着李落,又看看冷冰和楚影儿,冷冰冷哼一声道:“你可不要轻易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的比我早,冷某杀人无数,救你尚是首次,莫要让我后悔。” 李落和楚影儿相视一笑,冷冰如此宽解旁人,倒是别出心裁,李缘夕看着冷冰,低声说道:“谢谢你。” 冷冰冷晒一声,接道:“不必谢我,我只是要看看木括死卫是否如传言一般,哼,至于你么,倒也没有弱了木括死卫的名头。” “木括死卫!?”方才神游物外的妖娘突地惊呼一声,挣扎几下,站起身来,一眨不瞬的望着李缘夕。 李落一愣,看着妖娘,眉头轻皱,语气转冷,道:“掌柜,你的武功?” 妖娘拂了拂鬓间散发,淡淡一笑道:“被人废啦,我一个将死之人,要武功也没什么用。” 李落心中一沉,妖娘若是武功被废,出了此处,几与死人无异。李落缓缓说道:“是谁废了你的武功?” 妖娘看着李落,巧笑颜颜道:“怎么,沈公子还会心疼奴家么?奴家蛇蝎心肠,不值得沈公子挂念。” 李落默然无语,虽知妖娘性子阴毒,但听闻武功被废,心中不由得生出不忍之情。 妖娘反倒不曾放在心上,定定看着李缘夕,似是害怕,似是希冀,略有些颤意,轻声问道:“你真的木括死卫?” 李缘夕不解的看着妖娘,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漠然应道:“该是吧。” 妖娘捂住心口,一脸惊喜,望着李落四人,半响才接道:“沈公子,你们到底是谁?” 李落叹了一口气,展颜回道:“事到如今,我不必骗你,我姓李名落,字玄楼……” 还不待李落说完,妖娘掩口惊呼一声,压低声音急急说道:“你是大甘定天侯,牧天狼的辅国大将军李落?” 李落洒然一笑道:“正是。”(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木括残卷 就在几人说完之际,远处传来轻叱之声,却已经动起手来。 李落几人抬头望去,只见木萧下,流云栈和唐梦觉不知为何战在一处,太叔古,罕库别和唐糖围在三人身侧,不知有无出手。 九娘倒是不见了踪影,瞧不见去了何处,地上躺着三人,看服饰是西域中人,死活不知。 李落别过头,暗叹一声,也不再多言,突然瞧见大殿一角有几个石台,上面放着不少锦帛之物,似是书籍一般,已被宋无心翻了一遍,杂乱的摊在上面。李落眼睛一亮,扬声说道:“你们稍等我片刻。” 说罢提气跃了过去,展开锦帛,入手甚是沉重,看不出是何物制成,李落细细分辨了片刻,面露喜色。少顷,选了三卷,返回大殿入口处,颇为高兴。 冷冰讶然问道:“武功秘籍?” 李落哈哈一笑,道:“不是,好像是木括当年立国时的一些记事传纪。” “这有何用?”冷冰不解的问道。 “木括虽已亡国,但当年在西域名震一时,如今只剩下满目黄沙,过不了多少年,恐怕就连这些残砖断橼也会消失不见,总该要为木括留下些记载,后世之人也能知道,当年这块凶险的土地上,曾有人不畏艰辛,繁衍生息。” 冷冰颇有些不以为意,却也明白李落何意,冷淡回道:“取的是哪三卷?” 李落扬了扬手上的锦帛,笑道:“这木括的字我也不是尽都知晓,不过看着这三卷,一个该是记载木括历代皇室和国中大事,还有一卷是木括的闲文野志,最后这卷好像是木括生息之法,有些水利取用和行商的记载。” 冷冰哦了一声,没有多少兴趣,转过头饶有兴致的遥遥打量着远处三人交手。楚影儿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和李落将三卷锦帛包了起来。 妖娘静静看着李落,突然说道:“侯爷,你打算将这几卷书作何处置?” 李落启颜一笑道:“先带回军中,若得闲暇,便将它们译出来,交予大甘学府图阁中,终有一日,会有旁人看到。” 妖娘哦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过头望着殿中的皇座。少顷,李落和楚影儿收拾停当,李落拍了拍手,道:“好了,总算不虚此行。” 楚影儿浅浅一笑道:“公子,这几卷书恐怕是这里最不值得一顾的,若是让朝中知道,该是要说公子闲话了。” 语罢,还不及李落回言,就听妖娘冷嘲道:“最不值一顾?侯爷,那卷记载水利之术的绢帛可要好生保管。”说完状若无人的又自望着皇座出神,神情甚是奇特,又是伤心,又是愤恨。 李落心中一动,顺着妖娘的目光瞧去,只见妖娘似是对正中皇座侧旁的一个人形雕像最是留心,李落恍然,瞧了妖娘一眼,低声说道:“影儿,你将最小的那个雕像头上的佩冠取过来。” 楚影儿看了妖娘一眼,明白过来,应了一声,身影急电而出,数十丈之距,眨眼便至,木萧下三人见楚影儿纵身过来,手下皆是一缓,暗自留神。 楚影儿似是未瞧见几人一般,径直取下佩冠,返身而回,三人见楚影儿将佩冠交予李落,不知李落是何打算,但自入殿之后,李落四人便对映目的奇珍异宝半点也不曾留意,随即抛之脑后。 此时见楚影儿不过取了一个华丽的女子配饰,虽说名贵,但在大殿之中,尚算不上顶尖之物,也便随她去了。 李落拿着佩冠,轻轻拂去佩冠上的灰尘,探手递给妖娘,淡淡说道:“你留着吧。” 妖娘一声不吭的接过佩冠,也不言谢,双手捧在胸间,片刻,抱着佩冠缓缓坐倒,将头埋在双腿间,香肩耸动,无声的哭了起来。 李落叹息一声,妖娘的身份呼之欲出,原来真的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交手之声渐歇,殿中诸人除了几个不知被谁出手击杀,倒地不起的人外,尽都满载而归,不过人心贪婪,便是拿不下这一殿的财物,还是禁不住往怀里塞,更有甚者,看见更好的,便扔下手中之物,换做更值钱的器物。 冷冰突然出声道:“差不多了。” “怎样?” “若论武功,我有把握胜过唐梦觉和流云栈,不过流云栈似是还有留手,生死相搏,尚难预料,这个木萧下武功果然非同凡响,以我现在的武功,最多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冷冰眼中寒芒闪现,握住剑柄的手微微紧了一紧。 李落哭笑不得,冷冰眼中所见多是武功一途,无奈只好抬头望着,木萧下几人该是达成了什么和解之意,俱不再出手,谈论几句,各自散去,看来再不过几刻,应是离去的时候了。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此间事了,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木括古城?” 妖娘止住哭泣,擦了一下眼泪,抬头看着李落,破涕笑道:“你还是记得啊。” 李落一怔,妖娘笑容,格外的绚烂,似是一朵莲花,淡雅恬静,这荒漠地宫之中仿佛能闻到一缕花香一般,李落温言笑道:“嗯,掌柜也记得木括古城啊。” 妖娘悠悠接道:“我就不一定啦。”说罢白了李落一眼,娇笑道:“你啊,总是掌柜掌柜的,哼,好像我稀罕你叫我的名字一样。” 看着眼前娇颜如花的妖娘,李落心中一沉,就听妖娘极快的对李缘夕说道:“姑娘,大殿右侧靠墙十三丈处最底下有一个长盒,请你取它过来。” 李缘夕看着妖娘,动也不动,妖娘见殿中众人似有几分回转之意,宋无心和宋无夏兄弟已朝着殿门入口处走了过来,脸色略有些惶急,看着李落,急道:“侯爷。” 李落神伤,轻轻点了点头,李缘夕纵身入了殿中,殿堂之中甚大,妖娘所指之处颇为偏远,无人翻动,李缘夕很快便找到妖娘口中所说的长盒,取了回来,递给妖娘,妖娘并未接过,低声说道:“收好,送给你的,它叫逆拂。”(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殿坍塌 “逆拂?”李落一愣,这个名字却是和李缘夕当日颈间的西域机关同一个名字。 李缘夕并未应声,只是看着李落,只瞧妖娘这般急切神色,便知此物该是不同寻常,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李缘夕见长盒背面有一道链锁,随即跨过头顶,伏在背上。 此时殿中众人俱是盆满钵盈,木萧下遥遥赶了过来,见到李落仍在殿门处未曾离去,大笑道:“满殿的珍宝,沈少侠竟然不为所动,木某人佩服,这个送你。” 说罢扬手抛出一物,朝着李落扔了过去,李落伸手接过,摊开一看,原来是一个七霞珠,比之当年在太师府中查抄出来的那颗成色更好,更大了几分。 李落一笑,道了一声谢,木萧下必是觉出自己内息庞杂,七霞珠有安神定功之效,得此七霞珠,与李落有事半功倍之能,便即成人之美。 木萧下打量了一番,喝道:“此处便这样了,走吧。” 妖娘突地扬声厉喝道:“走?走不了了,你们都留在这里吧。” 说罢猛然一跺脚,踢到了身旁一处突起的石块上,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就听得殿中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头顶上的沥沥撒撒的落下了不少沙尘。 木萧下脸色一变,怒喝道:“找死。”只是声音转即便被轰然响起的巨石落地声响盖了下去,殿中众人神色大变,疾呼道:“快走,大殿要塌了。” 李落亦是神色一变,看着妖娘,妖娘一脸狠戾之色,死死盯着殿中诸人。 声响愈来愈大,初时殿堂顶上不过流些细沙,眨眼间就见不少碎石掉落,击打在满堂金玉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煞是好听,不过顷刻间碎石见巨,整个大殿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殿中众人惊慌失措,尽都涌向大殿入口,方才稳住的铁门回缩之力猛然激增,两块巨石发出不堪挤压的刺耳声响,怕是撑不了多久便要碎裂。 木萧下盛怒,闪身来到妖娘身前,大袖一摆,便要将妖娘毙于掌下。 李落双眉一扬,单掌运功,硬接了木萧下一掌,身形一晃,脸色微微一红,冰心诀缠绕而上,黏住木萧下掌力,向后一甩,喝道:“木先生,先走。” 木萧下顺势越过李落几人,站定之后,一脸讶色,正欲说话,就听见铁门之间的巨石发出一声怪异的闷响,却是已断了一块。 木萧下神色一紧,不及再与李落多言,疾声喝道:“莫要再管她了,快走。” 西域众人呼喝连天,尽都向着殿门扑将过去,谁也无暇顾及妖娘。 唐梦觉几人亦是大惊失色,倘若埋在这地宫之中,纵是有通天只能,也断无生机。 楚影儿扬声说道:“公子,快走。” 李落环目一扫,殿中诸人大多都已出了殿门,太叔古和流云栈纵身跃到李落身侧,太叔古顾不得避讳,大声喊道:“王爷,快走。” 李落嗯了一声,和众人齐齐向铁门处闪了过去,身后传来几声惨呼,却是几个不及逃出的西域武士被落下的巨石砸中,倒地不起,眨眼间便被石块埋在了下面。 眼看便要越过铁门,李落心中一动,妖娘还留在殿内,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极快的说道:“冷兄,接掌。” 冷冰不明所以,反手倒击而出,李落双掌迎上,借冷冰掌力,身入急电,反身刺入大殿之中,身后传来数人惊呼之声,楚影儿刚要追过去,被冷冰一掌扫了出去,冷叱道:“出去!” 楚影儿大怒,顾不得与冷冰理论,身形一转,还欲再入殿中,流云栈急忙拉住楚影儿,急道:“不可,再进去只会给沈公子添乱。” 几人立在铁门处,回首望去,落石越来越大,已瞧不见李落的影子,李缘夕亦是惶急失措,便要抢入大殿之中。 木萧下出奇的没有离去,双手急探,压住李缘夕双肩,怒声说道:“都留在这里,断石怕是禁不住,倘若沈公子还没有回来,我们要撑住殿门。” 冷冰冷啸一声,运功双臂,扣住门辕,向外拉去,余下几人齐齐效仿,一时之间心无旁骛,只求在李落回转之前锁住铁门。 宋家兄弟本欲和西域众人一道抢出地宫,见唐梦觉兄妹两人没有离去之意,唐梦觉更是立在门前,助几人一臂之力,无奈之下,只好留在殿外,抽出长刀,和九娘一起将落下的石块扫开,以免伤到运功的几人。 李落几个起落,避开落石,来到妖娘身边,也是万幸,殿中落下的巨石并未伤及妖娘,妖娘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见李落未曾离去,颇有些意外,淡淡说道:“大将军怎么回来了?” 李落也不答话,探手抓住妖娘,反身便向殿门闪了过去,刚跃出不过数尺,李落只觉手中一轻,讶然回望,手中所持只剩一支断臂。 妖娘不知从何处寻得一个匕首,竟然将李落抓住的手臂斩了下来,李落一呆,不及闪避,被一块大石击中背心,虽是卸去了八成之力,却还是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妖娘惊叫道:“小心。” 李落眉头一皱,沉声喝道:“随我走。”说完上前几步,就要再抓过妖娘,妖娘突然反腕,用匕首抵住心口,恨声说道:“你走!” 李落一滞,殿门处传来木萧下浑厚的声音,压过巨石杂乱的声响,稳稳传了过来:“沈公子,快点出来,大石已断,我们撑不了多久。” 妖娘缓缓后退几步,含泪说道:“你走啊,你不走,我便死。” 李落一声长叹,黯然神伤,低声说道:“妖娘,来世再见。” 说罢再不停留,身形急闪,躲开几块大石,逸了出去,隐隐传来妖娘几句娇叱之声,便没了声息。 李落心中一痛,头也不回的离去,到了殿门前,冷冰几人已近强弓之末,两块巨石俱已断裂,铁门回缩之势眼看难挡。 李落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仅余一人之隙飘了出来,落地之后,不及理会众人责怪的眼神,沉声喝道:“我们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 石室流沙 宋无夏正要向着西域诸人离去之处纵身跃去,李落扬声说道:“不要走那条路,随我来。本站地址更改为:,手机阅读更改为≥网 > ” 说罢率先领路,沿着一条来时未曾走过的路急闪而出,冷冰三人神色不变,紧跟着李落。 太叔古和流云栈微微一顿,随四人隐入暗道之中,剩下木萧下和唐梦觉几人,微一错愕,眼前情势已不容多想,稍一思量,也紧随几人离去。 李落当先领路,疾声传音道:“逢三转左。” 入得暗道,身旁坍塌之声如影随形,仿佛下一刻便将来到众人身侧,如此境地,诸人只求一线生机,谁也没有心思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几人轻功皆是不凡,来时前行了数个时辰,离去之时不过半个时辰,待转过最后一道暗门,众人来到一处空旷之所,头顶离得地面五丈上下,周身所处十丈方圆,空空荡荡,既无石柱,也无侧门。 宋无心大呼道:“是死路。” 李落心中一沉,头顶上不时流下来细沙,看着样子支持不了几刻便会倾覆而下。 木萧下亦是一怔,心中一阵烦乱,唐糖突然清脆说道:“我们离地面很近。” “怎么说?”木萧下心中一喜,急急问道。 唐糖眯着眼睛,看着头顶落下的细沙,声如银铃:“这里的沙子比大殿里的更细,更亮。” 说罢伸出羊脂柔荑,接过几缕流沙,道:“还要暖上几分。” 流云栈应道:“唐姑娘说的不错,方才一路疾奔,应是在向上走,若我所料,顶上这处石壁之外便是地面了。” 太叔古皱眉道:“可是要怎么出去?“ 宋无夏抬头看了看,凝声说道:“破开这里。” “不妥,先不说这里太高,我等无法施力,就算能破开石壁,落下的流沙也能将我们活埋在这里。”太叔古皱眉反驳道。 宋无夏细想之下,确是如此,不禁暗自苦恼伤神。 眼前似已到绝境,但却无人出言斥责李落,皆都凝神思索破围之策。 就在几人思量之际,脚下猛然一颤,一股暗涌之力晃的众人立足不稳,连同木萧下在内,几人俱是神色大变,地宫之中别处怕是已经塌陷,若是方才随西域几人离去,此时恐怕已阴阳两隔。 李落朗声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借力打力。” 诸人俱都才智过人,听罢李落一言,已明白李落言中所指,借力破开头顶石壁,流沙先行泄落,倘若中间处流沙先行落下,众人当可在此处被流沙淹没之前求得一线生机,从流沙初落之地逸出此地。 李落见诸人明白过来,不再多做解释,扬声喝道:“冷兄,你居左,宋公子,借刀一用。” 说罢不等宋无心应言,身影如鬼魅一般自宋无心身旁绕了一周,虽说比之楚影儿或可不及,但也是诡秘难测。 宋无心只觉耳畔一凉,伸手摸去,腰间长刀已到了李落手上,便算心神被夺,但李落这般轻易取过兵刃,宋无心想也不曾想过,不禁心中阵阵寒,看着李落,眼中闪过惊惧之意。 李落来不及琢磨宋无心怪异的神情,高声喝道:“唐公子,借力。”唐梦觉轻叱一声,李落跃起数丈,向着唐梦觉落下,唐梦觉贯力掌心,拖住李落脚底,暴喝一声:“起!” 李落如同飞鸟一般飘上石室顶部,手中长刀疾胜闪电,卷起一道白练,映的众人眉宇之间一阵惨白,生生破入顶上石壁之中,正是当年借刘策百战刀斩下树枝一招。 身旁冷冰,亦借木萧下之力跃上石室上处,手中长剑比之长刀只快不慢,转即刺入石壁之中。 两人倒悬在石壁上,借力一荡,双掌相击,身影倒飞,刀剑抽出之地,石壁破开两道缺口,流沙泉涌而出,两人刚刚及地,石壁已不堪重负,裂开了一个数尺大小的孔洞,几刻之后,便成了一丈方圆。 流沙当头罩下,木萧下高声喝道:“把地上的石块聚在一处。” 流云栈几人不等木萧下说完,已将四周可见的残石收拢在一处,几人静静望着落下的流沙。 半响,石室之中已满布了近丈的流沙,顶上的流沙却似还没有尽头一般,不疾不徐的散落而下,只是地宫之中的坍塌之声却是越来越疾,阵阵泥尘从方才诸人进来的暗门处钻了进来,肆意纵横。 几人心中愈来愈沉,不免有了几分惶恐之情。突地头顶之上透出一丝细如丝的亮光来,几人见状,齐声大笑,木萧下重重的拍了拍李落的肩头,狂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应声,只是谁也不曾留意到李落眉间的哀伤。 顶处的裂孔大了几分,流沙倒倾之时骤然变疾,木萧下神色一敛,沉声喝道:“上石堆。” 诸人闪身踏上石堆,身入其中才觉出流沙的威力,沙粒无孔不入,绵绵不绝,纵是李落这般心境,也不免暗自惊叹。 众人抬头望去,已能看见天边的星辰,原来早已是入夜时分。 流沙之势越来越强,众人立足之地似是沙暴风眼,反倒平静如常,只是身侧四周流沙急涌而下,加之脚下左摇右晃,瞧着流沙久了,竟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冷冰清啸一声,惊醒众人,李落运劲喝道:“别看流沙。” 几人连忙敛过心神,抬头望着月色,不敢再去看周遭的流沙。 石室已尽数被流沙覆盖,幸得头顶的破孔大了不少,流沙散开之后,向石室四角倾倒了过去,若不然不等流沙落完,众人都要变作沙鬼了。 流沙下落,李落略作盘算,有了一试之机,还不待李落出言,脚下蓦然一沉,倏忽之间低了尺许。几人神色巨变,木萧下大喝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说罢长身而起,提气向外跃出,余下几人猛吸了一口气,纷纷跃了上去,身如惊鸿,向外掠去。 流沙难以借力,相触之处便即四散,好在众人轻功根基颇深,凭着提起的真气,脚下轻点,起起落落,全力逸出。(未完待续。)8 </br> 第二百九十章 有人来了 数丈之距,依着往日最多不过两个起落,只是在流沙之中却倍显艰难,盏茶工夫,众人只能勉强不让流沙覆没。≧ > 除了楚影儿和流云栈外,其余几人才不过抢出丈余。 内力反击之下,流沙飞扬,遮住了众人视线,分外杂乱,诸人皆是屏神静气,谁也不敢乱了内息。 楚影儿轻功了得,最先出了流沙之困,落地之后,扯下衣衫,结成布绳,反手倒卷而出,绕在流云栈腰间,运功一提,将流云栈拉出。 流云栈不及道谢,依法解下外衣,随手撕成布条,力透末端,向着飞舞的流沙中依稀可见的人影处掷去。 紧随楚影儿二人身后的便是木萧下,李落,冷冰和九娘四人。 李落心如止水,看见楚影儿抛下的布绳,探手抓过,稍一借力,飞身而起,半空之中见九娘离得不远,倒转刀锋,将刀柄递出,轻叱道:“抓住刀柄。” 九娘素手急闪,握住刀柄,晚李落一步跃出流沙。 木萧下却未借力,仅凭一己之力,逸了出去,刚一站定,身子便是一晃,险些坐倒,耗力极巨。 流云栈手中布衣寻得冷冰,冷冰抓住,带过太叔古的昆仑钩,双双纵身抢出。 宋家兄弟内力较之众人尚逊上一筹,唐梦觉心系几人,落在最后,护住其妹和宋家公子,犹是唐糖,身形已见散乱,髻也被流沙打散,勉力苦撑。 李落手下极,将楚影儿所持布绳接长数尺,运功抛出,将将够上宋家兄弟,入手一沉,李落沉喝一声,将两人引了上来。 便在这一耽搁之际,唐糖终是力竭,真气不济,身子骤沉,眼看就要落入石室之中。 唐梦觉狂呼一声,踏飞脚下流沙,下沉尺许,抓住唐糖右臂,运劲抛了上去,流云栈眼疾,挥手扬上布衣,卷住唐糖纤腰,拽了上来。 唐梦觉无以为继,再难跃起,眨眼之间,流沙已没过胸腹,宋无心大喊道:“唐大哥。” 唐糖惊慌失措,悲呼一声:“哥哥。” 还不等众人变色,李落疾声喝道:“木前辈。” 木萧下双眉一扬,嘿了一声,伸手轻按李落背心,李落大喝一声:“唐公子,接刀。” 手中长刀划过一个圆环,飞向唐梦觉,唐梦觉原已绝望,见到唐糖已被众人救出,长出了一口气,轻轻一笑,便欲闭目。 听得李落呼声,抬眼一望,入目便是一道刀影,斜斜向着自己手臂处滑了过来,唐梦觉心中大振,暴喝一声,伸手探入刀影之中,手掌所及正是刀柄,唐梦觉不及赞叹李落功行之巧,借着长刀旋转之力,破开流沙,向外飞了出去。 两道布绳,缠在唐梦觉身上,运功一带,向着众人落地处收将过来,电光火石,一生一死,只在瞬间,自楚影儿跃出流沙到唐梦觉转危为安,不过几息时光。唐糖破涕为笑,喊道:“哥哥,哥哥。” 唐梦觉心中一松,正欲说话,突地众人所处之处猛然塌了下去,却是石室不堪流沙之重,尽数塌陷,流沙轰然流窜,形如暴风掀起的海浪,将众人悉数淹没,良久才平静下来。 月如镜,沙似水,天地在这最后一声中渐渐安宁下来,地宫之中的倒塌之声也悄悄隐去。 沙海之中一片寂静,只有微风所过荡起的细微沙纹,时聚时散,浮在沙粒上,悠悠荡荡的飘向远方。 不知是几只什么虫儿,断断续续的鸣叫了几声,也不知是否在埋怨被惊扰到了好梦。 月未落,天色缓缓放亮,清晨,沙海之中一片宁静祥和。 一处隆起的沙包突然一动,一道人影翻身掀开黄沙,站了起来,正是李落。 李落环目一扫,喘息几声,无声苦笑,颓然倒地,手扶在沙上,不住咳嗽。 少顷,李落四周沙粒蠕动,众人自沙尘之下爬了出来,不及拍去身上的流沙,倒卧在地上大口吸气。 如此险恶境地,竟都活了下来,实属万幸,如此劫后余生,众人都是一阵后怕,相顾无言,尽都笑了起来,只是没笑几声,便已是咳声连连。 九娘离得李落最近,面纱滑落,露出半边面容来,李落记起流云栈早前所说,忙不倏的别过头去,只是惊鸿一瞥,煞是惊艳。 也不知九娘是否瞧见李落窥得自己容颜,再转过头时,九娘已带好了面纱,目无表情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木萧下大笑道:“好一处沙海,好一个妖娘,木某人小看她了。” 太叔古呼了几口气,朗声说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便属这次离死最近了,在阎王殿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唐糖移到唐梦觉身边,伏在唐梦觉怀中不住哭泣,这般年幼,经历这等生死,便是谁也难免害怕。 唐梦觉轻抚唐糖背心,爱怜的揽着唐糖,抬头望着李落,沉声说道:“沈公子,梦觉谢过救命之恩,日后若有用得到梦觉之处,还请沈公子留言江湖,梦觉便是身死,也在所不惜。” 唐梦觉话音一落,宋无心眼中便是一沉,李落恍若未觉,淡淡一笑,轻声接道:“唐公子不必言谢,地宫之中,你救我在先,我不过是还唐公子之情罢了,算不得什么。” 唐梦觉展颜一笑,没有再说,只是心中所想,众人却也猜不透。 流云栈盈盈笑道:“今日同生共死,云栈永生难忘。” 木萧下长叹一声道:“不错,木某人纵横江湖几十载,从未有过今时今日这番遭遇。”神情甚是唏嘘,恐怕也是念及流云栈和李落几人了。 诸人皆都运功调息,虽无大碍,但尽都筋疲力尽,宋无心苦笑道:“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过来,我们怕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李落,冷冰和木萧下脸色俱是一变,几缕细细的衣阙破空之声传入耳中,宋无心一怔,问道:“怎么了?” 冷冰冷冷的看了宋无心一眼,寒声说道:“有人来了。”(未完待续。)8 </br> 第二百九十一章 本帅穆宗 “什么!?”宋无心惊愕应道,不想自己无心之言,竟然这么快便应验了,宋无心暗恼,恨不得扇自己几计耳光。 声响越来越近,诸人都已能听的清楚,瞧着行进之速,该都是身具武艺之辈。 木萧下脸色一凝,低声说道:“静观其变。” 掠空之声离众人不过十丈,只听得其中一人惊呼一声,显是瞧见李落几人,风声一转,向着诸人所处之地围了过来。 冷冰冷声说道:“七人。” 话音稍落,沙丘上显出人影来,不多不少,正是七人,当先一个老者,身后跟随六个年纪轻些的男子,腰间俱都带着一把长剑,衣着像是西域服饰,却又和大甘中人有几分相似之处,一时瞧不出是何宗派。 见到场中男女老少,来人亦是一惊,老者止住身后几人迫近之势,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字正腔圆,竟然是大甘之语。 众人静默无语,齐齐盯着来人,老者身后一人怒斥道:“你们都是聋子么?” 木萧下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淡淡说道:“过路客。” 方才接言的男子冷嘲一笑道:“过路客?过什么路?” 若是平日里,仅是木萧下一人,便可不将眼前几人放在眼里,只是恰逢众人力竭,内力难继,虽有怒意,却都藏在心中,脸上分毫不露。 木萧下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淡然回道:“自然过的是行人之路,这西域天阔地远,难道还走不得?” 老者抬起手,阻住身后之人,眼前几人虽说颇为狼狈,但器宇不凡,倒坐在地上,神情坦然,无惊无惧,自有一股摄人威势。 老者拱手一礼道:“如今西域风起云涌,诸位若是过路客,不妨报上名来。” 木萧下语气转寒,冷哼一声道:“莫非入得西域,还要告诉你们一声姓甚名谁不成?西域这般大,你们管的过来么?” 老者身后几人大怒,齐齐按住剑柄,方才说话之人轻蔑的看了木萧下一眼,冷冷说道:“在西域,就没有我们长天山管不了的事。” “长天山?”木萧下惊讶的瞧着眼前几人,长天山地处西域偏远之地,离得此处尚有数百里之遥,善使长剑,传闻剑术之精,称绝西域,难怪来人这般傲气,只是没曾想也被木括宝藏引到了这里。 说话之人见木萧下面露惊讶神色,耻笑道:“害怕了?” 木萧下哈哈一笑道:“害怕?听闻长天山一脉源出大甘,百年前跑到了西域,我原以为你们只在长天山中不出来呢,没想到今天竟然还能看得见,稀奇,古怪。” 长天山几人气的七窍生烟,便是老者涵养,也不禁显出怒气,木萧下如是说,恰是揭了长天山的旧伤。 当年长天山一脉在大甘武林举步维艰,几近寸步难行之势,万般无奈之下,这才逃出大甘,远避西域,苟且求生,长天山上下莫不引为奇耻大辱。 只是长天山在西域修养百年,根基甚深,在西域无人敢触霉头,没曾想木萧下竟然一语道破,不留半点情面。 老者寒声说道:“尊下咄咄逼人,我长天山如何,还轮不到你们品头评足,报上名来,若不然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木萧下冷哼一声,眼中寒芒暴涨,李落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我们路过此处,不想被流沙围困,勉强脱身,并非刻意隐瞒身份,只是在这西域荒芜之地,不可不防,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老者见李落出言不卑不亢,一时难以发作,向身后几人施了一个眼色,随行之人知机,抽出长剑。 其中一人喝道:“看你们藏头露尾,行迹鬼鬼祟祟,一定不是什么善类,今天若不道明来意,休想活着出去。” 太叔古怒道:“岂有此理,此处也非是你们基业,凭什么你们来的,我们便来不得?” 说话之人纵声长笑,傲然说道:“就凭长天山三个字!” “西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长天山的人在这里指手画脚了?”突地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远远一支骑兵绝尘而来,当先一将,端坐在一匹神骏战马之上,碧眼金发,竟是李落的熟人,拜火大帅穆宗。 战马如风卷残云,几息之间已来到众人身前,穆宗扬手,骑兵齐齐收住战马,高声呼喝,整齐如一。 来众约莫有五百之众,马壮人威,气势不凡,逼得长天山几人连退了数步,神色巨变。 穆宗含笑望着颇是惊惧的长天山诸人,温言说道:“长天山冠绝西域,更是我西域武林翘楚,该是有这等自傲的本钱,是否本帅入西域也要告诉你们一声?” 长天山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了退却之意,老者勉强一笑,拱手一礼道:“恕老朽眼拙,不知将军尊姓大名。” “好说,好说。”穆宗大笑,双眸却是冷如寒冰,也不下马,手中马刀斜指,淡淡说道:“本帅拜火穆宗,各位可要记下了。” 老者脸色骤变,苦涩一笑道:“原来是穆帅,还请穆帅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老朽几个弟子有眼无珠,惊扰了穆帅,穆帅声名远扬,我等望尘莫及,得罪之处,还望大帅不要放在心上。” 穆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我在西域同气连枝,何来得罪之说。” 老者连忙一礼,道:“谢过大帅,大帅军务繁忙,老朽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说罢恭敬一礼,便要离开,穆宗鹰目一张,淡然喝道:“且慢。” 老者一滞,硬着头皮接道:“大帅还有差遣?” “好说,好说,算不上差遣,不过本帅此次为木括宝藏而来,你们先于本帅赶到这里,想必也察觉到了昨夜的异象,不知木括宝藏在哪里?” 老者一愣,嘴角抽搐,惶恐回道:“恐怕要让大帅失望了,老朽几人也是刚刚赶到这里,不知道大帅所指的木括宝藏在何处。” 穆宗脸色转冷,一语不发,老者心中一寒,急忙一指李落几人,接道:“不过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老朽猜测他们该是刚从木括宝藏库府中出来不久。”(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别来无恙 “哦,是么?”穆宗转过头,将目光投到李落几人身上,见一众人有男有女,微微吃了一惊。> ≧≯ 突地眼神一凝,盯着李落,半响,狂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哎,可喜,可喜,哈哈。” 李落见木萧下几人俱都望向自己,萧索一笑,长身而起,望着穆宗,轻声说道:“朔夕一别,穆帅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的很。”穆宗神色甚是玩味,翻身下马,走到李落身前丈外,抱拳一礼道:“大将军近来可好?” 李落瞧了一眼身上破碎的外衣,端还夹杂着不少沙土,苦笑一声道:“算不得好。” 穆宗哈哈大笑道:“大将军怎么到了西域也不告诉本帅一声,本帅可是早就备好了酒宴,就等大将军能赏脸呐。” 李落轻轻一笑,道:“我来西域,只是为了些俗事,怎好打扰穆帅,穆帅不是在平沙谷么,怎么会来这里?” “本帅来这里也是为了一些俗事,话说回来怪不得今天起来本帅眼皮一直在跳,原来是有喜事,大将军看样子俗事是办完了,那就同本帅一道回去拜火,本帅要好好款待款待大将军,这次大将军可不能推辞了。” 李落默然无语,穆宗笑语颜颜,只怕是去也得去,不愿去也得去了。 楚影儿三人起身,立在李落身后,静静看着穆宗和他麾下的数百精兵良将。 四人虽说神情狼狈,只是一如朔夕城外一般,清清淡淡,纵有千军万马兵戈相向,也自有一股华贵之气。 穆宗眼中厉芒一闪,随即隐去。 便是这种平淡如无物的神色让穆宗心中难安,朔夕一别,穆宗时常在梦中惊醒,所忆者便是李落通透世情的双目,虽说身后除了楚影儿外换了两人,气度却仍是一如既往,惹得穆宗寝食不得安宁。 老者嘴中苦,没想到李落几人亦是身份显赫之人,只看穆宗须得下马相迎,便知李落的名头怕也是不弱于穆宗。 倘若两人真是知交好友,此次难以全身而退了。 老者偷偷看了看穆宗身后的数百骑兵,军容鼎盛,穆宗说话之际,将士不时打量四周,若是老者稍有异动,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李落展颜笑道:“穆帅盛意拳拳,李落怎能辜负穆帅美意,不过我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穆帅相助。” 老者听罢,吓得肝胆俱裂,眼前这个颇显狼狈的少年竟然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李落,牧天狼纵横西府,不过年余,便破了在西域不可一世的西戎羯罗,李落和他的牧天狼大军之名早已响彻了西域内外,即使远在长天山,也多有所闻。 穆宗双目一张,讶声问道:“什么事?” “场中诸人俱是我的相识,还望穆帅空出几匹战马来,让我的这些朋友早日赶回大甘。”李落轻轻一礼,和声说道。 “我当是什么事,小事,小事,既然是大将军的朋友,那就不必见外,和本帅一起去拜火吧,要不然传出去还以为本帅慢待了大将军的好友,岂不是惹人笑话。”穆宗大手一摆,殷勤说道。 李落淡淡一笑,接道:“不必叨扰穆帅,他们各有要事,不像我这般清闲,还请穆帅玉成。” 穆宗神色不变,呵呵笑道:“可惜,可惜,大将军的朋友都是人中龙凤,本帅难得相识,憾事,憾事,既然大将军这么说,我也不强留了,一会本帅让手下将士留几匹战马,再留些清水干粮。从这里赶回大甘可是要走不少路啊,西域道上不太平,还要小心些。”穆宗和颜悦色的说道,看似诚心诚意,真假难辨。 李落道了声谢,突然木萧下插言道:“穆将军既然为木括宝藏而来,就要这样回去了么?” 穆宗似笑非笑道:“那是当然,小小一个木括宝藏怎能抵过他乡遇好友。” “哦,这么说穆将军也不想知道木括宝藏在哪里了?” 穆宗神色一凝,沉声问道:“你知道?” 木萧下哈哈一笑道:“自然知道,我刚从那里出来。” “在哪里?”穆宗急急追问道,老者也留神聆听,深恐错过了只字片语。 木萧下诡谲一笑,直言回道:“就在你我脚下。” “什么?就在这里?”穆宗一喜,连忙问道。 “不错,昨夜震动,便是我等出来时宝藏库府中一间石室塌陷引得沙崩而致。” 穆宗眼中神色数变,长笑道:“好,遇到大将军真是喜事不断,看来本帅此次抽身来西域是来对了。” 流云栈站起身,望着李落,霁颜说道:“李将军,我也想去拜火看看,不知能否一起去呢?” 李落一愣,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流云栈双目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却不曾有半分动摇。 太叔古哈哈一笑,朗声接道:“不错,来了西域,若是能去拜火瞧一瞧,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李落心中一暖,刚要说话,只听远处又传来一声大笑,力透云霄,声如洪钟:“说的好,穆帅如此美意,我们怎能错过。” 穆宗脸色一沉,遥遥望着话音传出之地,楚影儿和冷冰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李落一怔,随即浅笑出声。 百余骑沿着话音传来之地疾驰而至,人数只有百人上下,身穿布衣,做行商打扮,但气势如虹,锐不可当,潮鸣电掣之际已来到了众人近前,比之穆宗率部有过之而无不及。 领将打马踏前几步,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落身前,深深一礼道:“末将来迟,还请大将军恕罪。”气宇轩昂,竟是牧天狼副帅云无雁。 李落扶住云无雁行礼之势,笑道:“云将军,你怎么来了?” 还不等云无雁回话,身后马上一将笑道:“挂念大将军,我们就出来接你啦。” 李落抬头望着略微有些玩世不恭的年轻将领,笑了起来:“呼察将军,你也学我一般偷懒了么?” 呼察靖哈哈大笑,并未下马,与穆宗麾下将士遥遥相对,抱拳一礼,沉声喝道:“末将呼察靖来迟,大将军恕罪。”(未完待续。)8 </br> 第二百九十三章 激流暗涌 呼察靖身侧还有一将,风轻云淡,颇有几分游刃有余之感,接道:“末将迟立,见过大将军。> ” 李落含笑颔,目光落回云无雁处,长笑道:“你们都来了。” 呼察靖身后逾百将士齐声喝道:“牧天狼中军天狼骑,恭迎大将军回营。”声音雄豪苍茫,激起了阵阵涟漪,在西域沙海之中回荡。 场中诸人除却穆宗外,余下多是称雄一方的武林高手,虽不乏世家豪族中人,等闲数百之众倒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阵势,只是江湖争斗比之战场纵横却还是少了些味道,怎也没有这等笑谈生死、快马恩仇的气概。 宋无心怔怔的看着李落,神色复杂难明,似是憧憬,似是嫉妒,一时难以分辨。 便是流云栈和唐梦觉,也被两军军阵中散出的杀气震慑,不敢随意出声。 穆宗脸色微变,略作思量,牧天狼骑兵人数虽说少过自己所带的骑兵数量,但牧天狼骑兵阵进退有据,将士更是从容不迫,一望即知多是多次历经生死的疆场老将,与己方众人已有了一战之力。 穆宗懊恼神色转瞬即逝,哈哈大笑道:“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这个荒原野地竟然来了这么多的英雄豪杰,想不到,想不到。哈哈,大将军麾下果然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云将军声名本帅可是如雷贯耳,这位迟将军也是英武不凡。” 说罢看了看呼察靖,咧嘴笑道:“呼察将军当日纵兵追缴七大马贼之一的贺一天,所过之处,西域无人敢挡,厉害,佩服。” 云无雁淡淡一笑,回了一礼道:“穆帅过誉了,我等不过是牧天狼军中小卒,当不起穆帅这般夸奖,只是穆帅要设宴款待我们大将军,我等厚颜借大将军和穆帅之风,也去凑个热闹罢了。” 穆宗连连摆手,热情说道:“当得起,当得起,云将军既然愿意随本帅和大将军前去拜火,本帅求之不得,到了映儿台,本帅一定好好招待几位将军。” “不过,”云无雁微微拉长声音道:“恐怕要劳烦穆帅再多等几日了。” “哦,云将军还有其他要事?”穆宗双目一眯,和颜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几个是从平沙谷中过来的。”云无雁神色如故,慢条斯理的回道。 “平沙谷?”穆宗似是有些惊讶,不解的望着云无雁。 “借道西戎。”云无雁缓缓说道。 穆宗神色一沉,眼中厉芒突显:“怎么?” “西戎近来几月来励精图治,这个羯可天倒有几分羯罗的影子,短短几月便收拢了四散的西戎数万大军,听说收复了不少故地,穆帅可是还不知道么?”云无雁故作惊讶的问道。 穆宗面容转寒,冷然说道:“羯可天这个无知小儿,好好待在朔夕本帅还能留他一命,这么急着求死,哼,莫怪本帅要教训教训他了。” 云无雁展颜一笑道:“还请穆帅手下留情才好,如今西戎向我大甘称臣,要是穆帅把他逼得急了,就怕这羯可天又该求到我们大将军这里了,就依穆帅所说,教训一二也便罢了,可万万不要取了他的性命。” 穆宗怒气暗生,脸上却还是一副笑意,闻言接道:“那是,那是,本帅与大将军有约在先,如今西戎也算是大将军辖制,本帅怎也要给大将军个面子,既然云将军都开口了,放心,本帅不会将羯可天怎样。” “如此最好不过,云某谢过穆帅体恤美意。”云无雁说罢,深深一礼,算是给足了穆宗颜面。 如此唇枪舌战,万里疆域,数万兵马,不过是眼前这寥寥几人话语之中的筹码,穆宗也是了得,自始至终未曾流露出半点不满来,依旧一副热忱模样,不过心中也自暗暗侥幸,还好刚刚没有和李落撕破脸皮。 穆宗大手一挥,喝道:“这些小事无足轻重,大将军,本帅可是诚意相邀,还请大将军和诸位将军拜火一聚。” 李落颔称谢,和颜悦色道:“你我知交已久,不再这一时半刻,穆帅还是以国事为重,他日我们再谋一醉。” 穆宗连说了几个好字,望着李落,神态亲近,道:“这么说大将军不去拜火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离开军中日久,想必也是积攒了不少军务等着处理,早些赶回贯南,省的留人话柄。再者穆帅此番来西域,尚有别的事,李落岂能因己乱了穆帅的大事,我们就先行一步,以后自有机会再与穆帅聚。” 穆宗见事已不可为,索性也不再多言,朗声说道:“既然大将军意绝,本帅便不强邀了,以后大将军定要来我映儿台一趟,补上今日遗憾。” 李落点点头,应声说是。穆宗一扫,冷冷的看着长天山几人,喝道:“本帅就不送诸位了,以后可是要长些眼睛,不要遇到了真神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传出来让大甘英雄笑话我们。” 老者急忙向着穆宗和李落躬身一礼,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老朽有眼无珠,就此别过,多谢大帅提醒。”说罢看了脚下沙石一眼,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带手下诸人离去了。 云无雁望着长天山几名剑客,讶然问道:“刚才离去的这些是什么人?” 穆宗冷哼一声道:“井底之蛙,竟然在大将军面前大放厥词,若不是本帅今儿个高兴,必让他们以死谢罪。” 李落淡然应道:“穆帅息怒,不知者不罪,不值穆帅动怒。” 穆宗转颜笑道:“大将军果然好气魄啊,本帅佩服的很。” 李落不置可否,轻咳一声,道:“那我们便不打扰穆帅了,穆帅为木括宝藏而来,我等几人确是从木括宝藏中出来,不过地宫之中已然塌陷,若想再寻他途,恐怕要费些时日,穆帅还请小心,这里流沙四伏,委实有些凶险。” 穆宗听罢哈哈一笑道:“看来大将军和诸位英雄是满载而归了。”(未完待续。)8 </br> 第二百九十四章 分山断海 李落萧索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布囊,道:“取了木括异志三册,余下财宝之物倒是都留在地下了。≯ 网”李落见穆宗神情紧张,哑然一笑道:“只是木括国政记事,并不是死卫的训练之法。” 穆宗打了个哈哈,显是不信李落放着财宝不取,只拿了几卷无关紧要的书册,李落也不多做解释,见众人调息了几分,拱手一礼道:“穆帅,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穆宗长叹一声道:“只好这样了,就不知什么时候能与大将军大醉一场,本帅带兵打仗或许不是大将军的对手,不过喝酒么,大将军未必能胜过本帅。” 李落展颜一笑,接道:“穆帅过谦,等到兵戈战罢之日,找一处安静些的地方,我与穆帅好好喝一场。” “好。”穆宗大喝一声,道:“大将军记住今日一言,到时候不醉不归,请。”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扫了木萧下几人一眼,低声说道:“诸位请上马,随我同行。” 几人俱无言语,接过牧天狼军中将士牵出的几匹空马,翻身跃上,隐入牧天狼骑兵之中。 李落再行一礼,和云无雁齐身上马,穆宗一腔热忱,相送里许后才止住战马,遥遥一礼,高声说道:“大将军,本帅就不送了,走好。” 李落含笑相谢,突然记起什么,扬声说道:“对了,穆帅,前几日与贵国拜火教中一人同在一家客栈住了几日。” 穆宗双眉一扬:“可是颐萧?” “正是。” “他如今在何处?” “死了。”李落轻声说道。 “死了?怎么死的?”穆宗神色微变,急急问道。 “我杀的。”冷冰寒声说道。 穆宗身后诸将呼喝一声,齐齐盯住冷冰,穆宗面沉似水,良久突然纵声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大将军既然直言不讳,定然是问心无愧,拜火教中本帅自会去说,大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大将军是我穆宗的朋友,拜火上下都是大将军自己人,这些害群之马,大将军不下手,本帅也不会放过他。” 李落神情萧瑟,微微一叹,转即笑语相迎,道:“等回了贯南,我会亲自修书一封,不让穆帅为难。” 穆宗摆摆手,喝道:“不用了,难道大将军还信不过本帅,这点小事还要劳烦大将军出面,本帅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 李落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言,遥遥一礼,纵马疾驰而去,穆宗分出率部骑兵五十余众,定要相送,李落也不推辞,随众人一道向着狄州驰去,走了数里,回望去,还可见穆宗在一处沙丘上遥遥相望。 快马加鞭,数个时辰之后,众人已出了木括残城,穆宗一行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是穆宗麾下五十将士却还跟在李落身后。 呼察靖拉住战马,望着拜火骑兵,笑道:“诸位不必再送了,快些回去吧。” 领兵将领闻言恭敬回道:“呼察将军,我等奉大帅军令,一定要安全送诸位离开西域,这个时候回去,大帅定要怪罪我们违抗军令。” 呼察靖运功长笑,拜火诸将脸色皆是一变,呼察靖神色转淡,缓缓说道:“诸位再送,那我就只得请诸位到我贯南大营喝酒,要不然该是要落个不懂礼数的罪名了。” 拜火诸将神色一紧,面面相觑,李落温言接道:“你们回去吧,西域如今风声鹤唳,穆帅身边也需要人手,你们回去告诉穆帅是本将军让你们不必相送的,想必他不会怪罪你们。” 领将略一沉吟,重重一礼道:“既然大将军这般说,那末将几人就不送了,就此别过,大将军路上小心。” 李落点点头,回了一礼,拜火诸将随即调转马头,向木括残城中驰去。 呼察靖撇撇嘴,讥笑一声,没有说话。 众人不再停留,快马扬鞭,一路上牧天狼将士谈笑风生,却是说些贯南大营自李落走后的趣事。 说的最多的便是长水营副将呼察冬蝉,呼察靖本是兄长,岂料背地里没少说自己妹妹的坏话,看着样子,竟然比别人更是起劲。 云无雁苦忍半响,终也是笑了起来,唐糖美目连闪,一脸惊讶的望着口若悬河的呼察靖,实在想不出当哥哥的怎么会这般编排自己的亲妹妹。 唐糖转过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若有所思。 此番前来木括残城,除了三将之外,所辖将士俱是中军天狼骑,钱义和朱智也在军中,见过李落后,甚是亲近,唐梦觉几人看在眼中俱是颇为震动,眼前诸将军威鼎盛,更难得相处融洽,纵观天下,恐怕只有牧天狼这一处了,宋无心和宋无夏眼中的忌惮之意愈加深重起来。 路上多是牧天狼几将在说话,木萧下几人都不怎么出声,行过百里,太叔古按捺不住,沉声问道:“方才之事没有关系么?” 李落醒觉过来,只顾得和众将畅谈,一时忘记了几人还不曾与牧天狼诸将相识,轻笑一声道:“太叔兄,怠慢了,忘记给你们介绍,方才不过是给拜火诸将的冠冕之词,这位是我牧天狼军中副帅云无雁,呼察将军,越骑营领将,还有步兵营领将迟立,他二人是我亲卫,钱义和朱智。”点到诸将齐齐向太叔古拱手一礼,太叔古急忙回了一礼。 云无雁笑道:“可是卓州太叔?” 太叔古忙道:“正是,在下太叔古,家叔太叔闲云,与诸位将军同朝为官,在下一向在江湖上漂泊,将军该是没有听说过。” 云无雁哈哈笑道:“分山断海太叔古,太叔世家的年轻高手,我怎会没有听说过。” 太叔古受宠若惊,连称不敢,虽说太叔世家声名远扬,但眼前几人俱是大甘响当当的名将,与自己不可同日而语。 李落微微一笑,接道:“木萧下木前辈,蜀州唐家公子唐梦觉和其妹唐糖,流云栈流公子,还有天南宋家宋无心宋无夏两位公子。”李落一一将众人身份道出,不知九娘心性,避了开来。(未完待续。)8 </br> 第二百九十五章 你是姑娘 云无雁三人也是一愣,云无雁讶然说道:“风云际会,看来末将错过好事了。≥≥” 李落苦笑道:“哪里来的好事。” 呼察靖嘿嘿一笑道:“大将军,再有这样的事,你可要带上我,省的天天在营中听冬蝉唠叨。” 木萧下几人和牧天狼一一见礼,脚下却未曾停留,只是几人久在沙场之中,除了唐宋两家,木萧下虽在江湖之中声名显赫,军中几将倒不甚清楚,只是颇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流云栈看着呼察靖,轻声唤道:“呼察将军。” 呼察靖一愣,应道:“嗯。” 流云栈浅浅一笑道:“将军斩杀马贼贺一天,肃清流寇,扬大甘军威,云栈今日得见,定要谢谢呼察将军呢。” 呼察靖愕然,大笑道:“那你不要谢我了,要谢冷少侠,贺一天是他杀的,啧啧,剑术如神,那个贺一天连冷少侠一剑都接不下。” 冷冰冷哼一声,显是不喜呼察靖在人前如此推崇自己,不过冷冰久在军中,渐渐也不似往日一般不近人情,倒也不曾有什么异色。 流云栈轻轻一笑,香唇轻启,道:“不过呼察将军将马贼上下尽都斩杀,却是有些残忍了,他们也是家有妻儿,除了恶也就罢了,何必赶尽杀绝。” 李落默然,流云栈虽是说与呼察靖,实则是说给自己听的。 呼察靖不以为意,直言接道:“哪有恶次恶的,他们杀起人来,可不想被杀的人也有妻儿,再者说,刀剑相向,若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的弟兄,动起手来,那管那么多,先护住自家兄弟再说,你这个哥儿,怎地这么心软,妇人之仁可要不得。” 话音刚落,身侧迟立捅了呼察靖一下,呼察靖转过头,皱眉问道:“干嘛?” 迟立一怔,哭笑不得,打马凑到呼察靖身边,耳语几句,呼察靖恍然大悟,指着流云栈大声说道:“原来你是个姑娘。” 众人尽皆莞尔,流云栈俏脸飞红,落落大方的点了点头。 呼察靖细看了几眼,道:“难怪这么心……善,这些年贺一天的马贼可是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斩草就要除根,留不得,等他们缓过气来,又有人要遭殃了。” 流云栈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李落,轻声说道:“话虽如此,但能饶人处还要留一条生路,总归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呼察靖还有再说,云无雁见李落神情萧索,轻咳一声道:“姑娘说的是,呼察将军,记得以后得饶人处且饶人。” 呼察靖挠了挠头,应了一声。 宋无心见牧天狼诸将如此谦逊,虽说功成名就,却没有半分盛气凌人之势,岭南族中虽说也有这等英豪,但论起气度来,恐怕未必便能及得上眼前几人来。 太叔古岔开说道:“大将军,这个拜火穆宗,我看他居心不善,诸位将军似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啊。” 云无雁笑道:“他是拜火军中主帅,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方才恐怕是有挟大将军令我牧天狼之心,不过现在西域局势变幻莫测,我大甘军中尚有结盟之信,还不是兵戎相见的时候,这等事见怪不怪,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太叔古叹道:“战场上果然是诡谲难辨,就像方才差一点便要交手,到了最后还是和气收场。” 云无雁接道:“战场也是另一个江湖,只是少了些快意恩仇,到不了最后一刻,便是谁也不愿轻启战事。” 太叔古点点头,似有几分羡慕的看着牧天狼几将,李落暗自一叹,在朝局沙场之中,岂是少了些快意恩仇,怕是云无雁也不愿说的太多吧。 一路无语,暮色时分,众人已将木括残城远远抛在身后,云无雁喝住将士,稍作歇息。 天色渐晚,众人兵行极,倒也不惧有旁人可追踪埋伏,云无雁见众人多少都有了些疲态,与李落商议一番,找了处背水之所,安营扎寨,待明日天亮之后再行赶路。 不过几刻,牧天狼将士已扎好行帐,燃起了几堆篝火,做些饭菜充饥,李落与众人围坐在一起,一应饮食皆与众将相同,并无特殊。 木萧下暗赞,想不到这个卓城出身的皇室王子竟也能与军中兵将同甘共苦,牧天狼狄州大胜,非是侥幸。 太叔古诸人死里逃生,早已是困乏难耐,饥肠辘辘,俱都吃了不少饭菜。太叔古打了个饱嗝,叹道:“枉生了半辈子,还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 朱智笑着接道:“太叔公子,我再给你盛一碗。” 太叔古连忙道谢,回道:“不用了,吃饱啦。”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粗茶淡饭,比不得山珍海味,太叔公子可能入口?” “很好啊,我还想多吃几顿。”太叔古笑道。 李落展颜应道:“这有何难,太叔兄不急着回去的话,一起到我贯南大营住些时日,什么时候想走了再离开,就怕到时候我不留你,太叔兄自己就想走了。” 众人大笑,疏星朗月,清风徐徐,别有一番心境。 李落顿了一顿,望着木萧下,含笑说道:“木先生,此去大甘路途颇远,不如木先生随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过了鹰愁峡,木先生再做打算。” 木萧下抚须微笑,朗声说道:“木某人正有此意,能与名震天下的牧天狼同行,也是我等莫大的幸事。” 李落和声接道:“木先生言重了,倘若我回去卓城,先生若在中府,还请卓城一叙。” 木萧下神色微动,点点头应了下来。李落转头看着唐梦觉四人,温言说道:“唐公子,宋公子,若是方便,一起同行吧。” 唐梦觉看了宋无心一眼,抱拳一礼道:“梦觉谢过大将军盛情,不过我们几人还有些小事尚需在西域逗留几日,不便叨扰,明日清晨我们几人自行离去,请大将军莫怪。”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有事,我就不强留了,这几匹战马你们先用以代步,若还有什么事我可代劳的,唐公子不必客气。”(未完待续。)8 </br> 第二百九十六章 众人辞行 唐梦觉道了声谢,笑道:“已经很打扰大将军了,梦觉实在是过意不去,以后若大将军有闲暇来蜀州,梦觉必定倒履相迎。 ” 唐糖脆生生接道:“是啊,是啊,你一定要来,我给你做一桌好菜,肯定要比这顿好吃。” 唐梦觉低喝道:“糖儿,不可无礼。” 众将甚觉唐糖天真烂漫,倒也不以为意,朱智笑道:“看来我要向唐姑娘多请教请教。” 唐梦觉赔了一礼,苦笑道:“朱将军可不要听我妹妹乱说,她做的菜,我祖母曾直言天下间若有人能吃的下去,就可直接把唐糖娶去。” 唐糖俏脸通红,钻到唐梦觉怀中撒娇道:“哥哥,你胡说,我做的菜哪有那么难吃。” 众人尽都笑了起来,唐糖埋起头,半天也不出声,唐梦觉无奈,连声道歉,哄了半天,唐糖只是不理。 李落笑道:“看来倒是真的可以一试,若是能为此事名流千古,云将军,我们该去一趟蜀州。”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好啊,末将也想去蜀州看看,蜀州山水钟秀甲天下,再能尝得唐姑娘妙手厨艺,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唐糖突地抬起头,雀跃说道:“大将军,你们说的是真的么,可不能骗我。”一脸希冀,眨着眼睛望着李落和云无雁二人,那有半点难过伤心之意。 云无雁一愣,笑道:“我们怎会骗你。” 唐糖皱了皱琼鼻,娇声说道:“就是,你们都是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说过的话可要算数,要不然,哼。” 云无雁和李落相视一笑,没有接言。 呼察靖转头看着流云栈,大声说道:“流姑娘,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一个姑娘家的在西域这地方可是太危险了,碰到坏人就不好了。” 李落一怔,心中一痛,别过头望着火光难及的漠外黑夜。 流云栈浅浅一笑道:“叨扰诸位了。” 呼察靖连连摆手,示意无妨。 云无雁看看夜色,沉声说道:“不早了,诸位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木萧下几人客套几句,各自入帐安歇。 李落和云无雁几将又再闲谈几刻,也各自散去,李落心中空空落落,独自一人待在帐外,躺在沙石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怔怔出神。 楚影儿走到李落身边,坐了下来,抬头瞧了瞧夜空,轻声说道:“大将军又在想她了?” 李落嗯了一声,楚影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两人便这样静静的一躺一坐,良久也没有起身。 次日清晨,诸人备好行装,唐梦觉四人前来辞行,言谢李落相护之情,李落含笑一一回礼,并无倨傲,一如初识众人时的沈家公子一般。 唐糖更是依依不舍,再三嘱托李落和云无雁,一定要来蜀州,李落和云无雁应下,这才随唐梦觉远远离去。 营中众人各自忙碌,太叔古站在李落身侧,沉声说道:“这唐家公子未必真有事。” 李落微微一笑道:“或许吧,唐宋两家相交非浅,唐梦觉自然不能与我走的太近,他能这般说,已是不易了。” 太叔古神色转寒,冷声说道:“宋家居心叵测,这些年在江湖上走动的愈加多了,宋无缺更是在江湖上结交了不少青年俊杰,现今江湖,不少人都以宋无缺马是瞻,哼,狼子野心。” 李落神色平淡,缓缓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太叔兄行走江湖也要多加小心。” 太叔古点了点头,宋无缺虽是未必会将太叔古怎样,但难保暗中不会有人对太叔古下手,不过太叔古武功不凡,倒也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迟立快步走了过来,一礼道:“大将军,可以启程了。” 李落应了一声,回头望了望留心客栈的方向,一声长叹,喃喃说道:“妖娘,就此别过了。” 太叔古回头也瞧了一眼,感慨说道:“木括便只能流传在吟游浪子口中了。”说罢微微一顿,看着李落问道:“大将军,她到底是何人?” 李落悠悠回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木括子民,或许是木括的公主贵人,若是木括未亡,她也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太叔古吐了一口气,道:“这个妖娘,恐怕早就打定主意求死吧,看来木括亡国和西域几大世家脱不了干系,一旦我们都死在木括残城,她就可以随意放出流言,到时候不止是西域诸族,便是大甘武林也要掀起一番波澜,依我看,颐萧和图勿都是她的棋子,这个女人,端是好心计。” “一死百事休,到底当年生了什么事,你我都不知晓,随她散去吧,便真是如此,她的所作所为也无可厚非,亦是个苦命之人,但愿能得安息。” 说罢李落双眉一展,笑道:“太叔兄,走吧。” 两人翻身上马,众将呼喝一声,马蹄扬起西域黄沙,远远离去。 西域古道边,那座孤零零的客栈,名为留心,不知是留下了谁人的心,是狗儿,是拓么夫妻,还是死前留给众人一条生路的妖娘,云聚云散,终了怕也是只有西域的风和沙,才会不离不弃的伴着这幢破败的客栈了。 李落一行自离了木括残城,一路之上马不停蹄,借道平沙谷,避开拜火与回蒙大军,近月时分,赶回了狄州鹰愁峡,刘策已早早离营在数十里外等候,见到李落诸将,甚是高兴,将诸人迎入军营之中。 鹰愁峡经过牧天狼上下修葺经营,虽不能说是固若金汤,但也不弱于天下四境的雄关,犹是刘策得李落和沈向东授意,轻赋税,重牧耕行商,渐也有了几分繁华之感,还在临夏城之上。 木萧下和流云栈见罢,皆是赞不绝口,此西府牧天狼劲旅,不仅武功不凡,文治更是颇有建树。 不过心中也是暗暗诧异,大甘向来武将不可擅涉地方政务,但李落所辖大军却是个异数,州郡官府不过是维持日常生计,一应律法除了大甘国策之外,地方政策皆由军中所出,大异大甘别处,李落身受卓城皇室宠信,可见一斑。(未完待续。)8 </br>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回京述职 入营之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将士卸甲休整,找些军中旧识的袍泽弟兄,相聚寻欢,不过刘策治兵颇严,麾下将士不可扰民,行事端正,在鹰愁峡声望日渐深重,过往商旅俱都交口称赞,鹰愁峡之中还从未有兵将横行之事发生。 刘策听及李落随行之中竟然有木萧下同行,吃了一惊,不过见李落神色如常,木萧下亦是一派和气,寒暄几句,暗中颇是留心。 木萧下看在眼中,未有不满,如此行事当才是军中大将该做之事,入营之后,从不随意走动,略作修养,便辞别了李落,和九娘两人返回大甘去了。 流云栈多待了几日,在营中多是和军中将士们在一起,不知心中作何计议。 李落在鹰愁峡留了七日,同刘策、云无雁商议了一些近日来平沙谷中的战事变化,羯可天借朔夕地利,收拢了不少西戎残兵,如今也有数万之众。 朔夕以东,刘策虎视眈眈,兼之西戎已是大甘属国,羯可天不敢有什么越轨之举,最近一两个月,反倒是频频出兵,攻占了朔夕西北的不少地方,不过回蒙和拜火也非是善类,接连出兵,西戎大军损伤数千,败逃而回,丢了不少疆土。 李落闻言叹道:“这个羯可天,操之过急了。” 刘策接道:“不错,不管是审时度势,还是领军作战,都稍显稚嫩,此前竟然惹得拜火和回蒙合力征讨,险些被攻到朔夕城下。 末将斗胆,率军迫退回蒙,又休书一封,请拜火诸军手下留情,这才稳住了局面,不过最近传来的军情,羯可天收敛了不少,没有再这样大动干戈。” 云无雁眉头大皱道:“羯可天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牧天狼帮他们守住朔夕以东千里之地,足够他们休养生息,再过几年,未尝不能重振国力。”说罢猛一拍桌几,寒声道:“难道西戎还想再对我们出兵不成?” 李落微微一笑道:“几年之内西戎该是不会对我们出兵,依西戎的军力,尚且过不了鹰愁峡这一关,不过也不可不防羯可天与拜火回蒙两国暗中往来,若他们三国兵合一处,确有实力与我牧天狼一战。” 刘策沉声说道:“末将也曾想过此处,羯可天这般心急,无非是朔夕以东之地虽说名在西戎之下,但与我鹰愁峡之间并无什么关口可守,一旦重燃战火,朔夕安危尽被我牧天狼将士刀剑所控,这样一来,只有在朔夕西北之地争得立足之地,才有实力将鹰愁峡以外的疆土尽数掌控。” 李落淡然说道:“这个西戎小贤王,看来用不了多久,又是另一个羯罗了。” 云无雁郑重其事道:“虽说西戎上下对拜火和回蒙恨意极深,但战场之上,向来都是分分合合,若是羯可天有此想法,倒真是一个隐患。” “不过近几年羯可天当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与回蒙或是拜火结盟,若不然他这西戎的王位也坐不久了。” 刘策朗声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就算他励精图治,想要再入狄州,也要过得了末将把守的鹰愁峡才行。” 李落一笑道:“鹰愁峡有刘将军在,就算拜火和回蒙同来,也休想雷池一步。” 刘策谦恭一礼,只是神情却甚是清朗,显是有信心守住鹰愁峡。 云无雁暗赞一声,刘策守城之能,牧天狼中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李落在内,多是善攻,军中诸将中,怕是只有沈向东才可与刘策相较一二。 云无雁大笑道:“不论世事如何变化,只要我牧天狼大军兵精将强,何以为惧?” 刘策拍手赞道:“云将军说得好,末将也是这般想法,这些个月,军中将士没有一刻偷闲,大将军送来的军阵操练之法,末将让各营将士勤加操练,已经有些门道了。” 李落含笑道:“刘将军既要守城,还要治理鹰愁峡各路商旅,自然也少不了别有居心的探马细作,另外尚需练兵习阵,可是要烦劳你了。” 刘策急忙一礼道:“大将军言重,末将不敢,这都是末将分内之事。” 李落回了一礼,轻声说道:“皇上许我牧天狼一军之中,自辅国大将军以下,将领升迁我可一言而定,看着威风,恐怕暗地里已经惹得不少人眼红。 卓城之中流言蜚语便不曾断过,犹是当年我斩杀怀王一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虽有狄州大胜,但皇上也是不胜其扰,数次传令命我回都城述职,狄州新胜,根基不稳,再者我也不愿回去,才拖了这么久。 现在卓城不知谁人传言我欲拥兵自立,恐怕我是不得不回去一趟了,刘将军,我走之后,狄州门户就交给你了。” 刘策起身一礼,朗声回道:“大将军放心,末将在鹰愁峡一日,便不会放一兵一卒入狄州。” 李落也站起身来,扶住刘策,展颜笑道:“我信得过刘将军,此次回去,云将军要与我同行,军中诸事多仰仗刘将军和沈先生,若有异动,” 李落微微一顿,道:“是来自大甘的,刘将军传信与我,我自会处理妥当。” 刘策一愣,明白过来,沉声喝道:“末将遵令。” 三人又再落座,李落轻出了一口气,喃喃道:“转眼都两年了。” 刘策亦是甚为唏嘘,看着云无雁道:“是啊,两年了,当年末将与大将军在卓城相遇,圣上定天台挥师点将,怎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末将还记得大将军当日在定天台上说的话。” 李落一滞,苦笑一声道:“是我食言了。” 见刘策正欲劝慰自己,言笑自如道:“刘将军这些年都没有回去过,等我回来,刘将军回乡看看,军中将士也该是时候回去瞧瞧父母妻儿了。” 刘策和云无雁四目一对,齐身一礼道:“遵大将军令。” 李落神色一整,缓缓说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即动身,早些回去贯南,军中将士回乡之事就由刘将军和沈先生打点,分批返乡,路途远近,盘缠由后军支出,回去贯南,我知会戚将军一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感受军营 “末将替军中将士谢过大将军厚德。”刘策和云无雁恭声一礼道。 李落侧过身,并未受礼,三人又再闲谈几句,云无雁告退离帐,准备明日启程之事。 清晨,天色刚亮,李落众人离营而去,刘策并未出营相送,只在鹰愁峡城头上遥遥望着李落渐行渐远的身影。 奔行一个时辰,流云栈告辞离去,临行之时望着李落,神情颇是奇怪,李落一时猜不透,只道了声珍重,便各自分道扬镳。 离得贯南大营越近,诸将都有些归心似箭,便是李落也禁不住心中有了几丝急切之意。 战马绝尘,风驰电掣般闪入大营营门,呼察靖狂喝一声:“大将军回营。” 营中骤然一静,突地扬起了阵阵呼喝:“大将军。” 震耳欲聋,太叔古周身一颤,望着眼前军营,屏住了呼吸,心中震骇之情无以复加,良久才低语道:“原来这就是牧天狼大营。” 迟立听到太叔古喃喃自语,笑道:“太叔公子,怎样?” 太叔古还未从惊骇之中回过神来,闻言缓缓接道:“营帐遮天,枪戟蔽日,声威肃杀,这才是男儿该来的地方。” 迟立和颜笑道:“好啊,太叔公子先住下,我少时带公子在营中走走。” 太叔古看着军营之中,一时忘记了回言,迟立一笑,自行离开。 贯南大营,气度森严,营帐之间错落有致,营帐俱不甚高大,颇为实用,似乱实整,李落几人有感朔夕所见,在扎营之时纳入了阵法,倘若被劫营,不识阵法的将领恐怕会被眼前这些不起眼的行帐给割得支离破碎。 营中行走的将士大都孔武有力,进退之间井然有序,双目含神,太叔古久走江湖,分辨的出眼前随处可见的将士俱都经过生死,眼中别有一股寻常人不曾有的杀气。 不少营校之将竟然都有不弱的武功,太叔古见罢,暗自咋舌,却也难怪旁人忌惮,若在这牧天狼营中走一遭,恐怕谁作敌人,也是要寝食难安了。 李落赶到太叔古身侧,扬声说道:“太叔兄,你先安顿下来,我还有些事要办,过后我去找你,朱智。” “末将在。”朱智策马上前道。 “你带太叔公子去我营帐,稍事休息。” “末将遵令,太叔公子请。” 太叔古抱拳一礼,李落含笑回了一礼,反身向别处驰去。 太叔古跟随朱智来到李落住处,入帐之后,太叔古又是吃了一惊,李落营帐比之营中将士的大了些许,只是其中甚是简朴,或者说该是有些简陋才对,一张木床,一桌两椅,几把刀枪,地上摆放着几个木箱,还有一个石质书架,再无长物。 比起方才朱智所说十步外的中军大帐差了不知多少。就在太叔古吃惊之际,朱智打来一盆清水,让太叔古洗漱,太叔古道了声谢,草草洗了把脸,又有几个将士入屋,送来了些水果茶水,朱智取过椅子,陪在下首,和太叔古谈笑起来。 太叔古暗暗称奇,李落麾下果然是卧虎藏龙,只论眼前这个小将,入得江湖,定也能闯出一番名声来。 太叔古渐渐从方才入营后的震惊中平复下来,敛住心神,试探问道:“朱将军,你们大将军平日里就住在这里么?” 朱智一笑道:“太叔公子不必客气,你叫我名字就好,大将军若在军中,都住在这里,如是议事,就要去前面的中军大帐。” “可是这?”太叔古惊诧道。 朱智哈哈一笑道:“是简陋了些,不过营中领将多是如此,比大将军这里好不了多少,只有长水营副将的营帐要好很多。” “为什么…….哦,我知道了。”太叔古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牧蝉郡主。” “正是,女子生来爱美,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个牧蝉郡主可绝非一般女子,便是诸位将军也都赞赏的很。” 太叔古瞧了瞧帐中四周,叹息道:“换做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和大将军一样。” 朱智温言回道:“人各有异,哪能如出一辙,太叔公子长于江湖,就像大将军善于战场运筹一般,比不得的。” 太叔古怔怔的望着朱智,朱智坦然相视,良久,太叔古赞道:“朱将军,太叔佩服。” 朱智轻轻一笑,明白太叔古是称赞自己可将旁人与李落相较,并非一力维护。太叔古接道:“朱将军从军多少年了?” “十年。” “十年?”太叔古咋舌道,“朱将军也是沙场老将了。” 朱智摆摆手笑道:“太叔公子过誉了,我只是军中小卒,比起诸位将军可是差得远了,就是迟将军,他年岁与我差不了多少,现今已是步兵营领将,不是我夸口,牧天狼若说人才济济,确也不弱于他人。” “朱将军何时入得行伍?” “十三岁,我出身北府,年幼时就混迹军旅之中,讨一口饭吃,后来到了淳亲王麾下,添为定北军一员,此次大将军出兵西府,我才从定北军中过来这边。” 太叔古一愣,十三岁时自己也不过是在卓州深门大院之中识字习武,虽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但从未少过锦衣玉食,而眼前男子在那个岁数已经开始拿起刀剑在战场上拼杀,终了只是为了能吃饱饭。 朱智言笑自若,却半点不将早年的凄苦放在心上。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悦耳动听的女子声音:“大将军,你回来了?” 太叔古和朱智皆是一惊,犹是太叔古,来人走到帐前,自己竟然未曾察觉。 朱智一惊之后便即醒过神来,起身扬声说道:“是郡主,大将军回营了,这会还在军营之中,没有回来,郡主进来坐。”边说边走到帐帘处,掀开帘布,含笑一礼。 太叔古透过朱智身侧望去,帐前站着一个戎装女子,琼鼻高挺,秀额圆润,双目神采飞扬,朱唇似笑非笑,别有一番动人风情。 如此美艳的女子太叔古倒也不曾少见,不过倘若和呼察冬蝉站在一起,却会被比了下去,难有这番风姿。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女中豪杰 太叔古急忙起身,抱拳颔首一礼。 呼察冬蝉见帐中有人,讶声说道:“有客人?” “是大将军卓城中的朋友,西域偶遇,一道回来的。” 呼察冬蝉落落大方,做男子之礼,珠圆玉润道:“原来是大将军的朋友,我是呼察冬蝉,见过公子。” “在下太叔古,得见我大甘女中豪杰,太叔三生有幸。” 呼察冬嫣然一笑道:“原来是太叔公子,不用客气啦,你们坐,我去找大将军了,朱智,给太叔公子看茶。” 朱智躬身一礼,笑道:“末将遵令。” 呼察冬蝉又再瞧了太叔古一眼,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太叔古望着呼察冬蝉的背影,良久没有收回目光,朱智轻咳一声,太叔古猛然惊醒,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得罪了。” 朱智笑道:“哪里,郡主本就是天香国色,军中不少年轻将领都心仪已久,算不得什么。” 太叔古赞道:“果然是一位少有的玉人,身着戎装,更是英姿不凡,在下早就听闻过牧蝉郡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哈哈,别看郡主是女子之身,军中声名可不在几位将军之下,处事雷厉风行,深受军中将士爱戴,只是有些心高气傲,除了大将军和沈先生外,少有服人,不过难得的是极少盛气凌人,若不是朝中有人作梗,郡主定是我大甘第一位可领军出征的女将军。” 太叔古颇显神往的说道:“巾帼不让须眉,了得。” 朱智又再陪同太叔古闲聊了片刻,迟立入帐,带着太叔古到军中各处走了走,军容鼎盛,律法森严,太叔古赞不绝口,极是佩服李落。 晚膳时分,李落才赶回帐中,连声称罪,却是军中积攒了一些事务,刚刚忙完,两人俱不客套,倪青送了些酒菜过来,李落与太叔古边吃边聊了起来,多是说些李落离开卓城之后的闲闻趣事,甚是融洽。 李落在贯南大营待了十余日,除了日常练兵外,亦要处理不少日常的公文往来。 太叔古也没有闲着,许是受军中将士所感,不曾藏私,传授了不少武功招式,连着几日和天狼骑诸将混在一起,其乐融融。 自然其中也少不了冷冰,与太叔古切磋了数场,虽无胜负,但太叔古深知冷冰手下留情,未曾全力出手。 不过太叔古确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一身武艺颇有独到之处,便是冷傲如冷冰,交手之后也难得的称赞了几句,惹得呼察靖技痒,也邀了太叔古一战。 最后还是李落笑语相劝,莫要让旁人以为牧天狼诸将逼着好友切磋武艺,诸将这才作罢。 太叔古虽无他念,但心中亦是吃惊不已,不说冷冰和呼察靖,便是天狼骑中的将卒,武功根基俱都颇为扎实,胜过江湖中的一般门派弟子,若是这些人俱都涌入江湖,恐怕除了魔门和大隐于市外,谁也不敢轻言胜负。 自李落离营,万隆帝又下了两道圣旨,命李落速速回返卓城,李落暗叹,终是拖不过去,随即和沈向东商议一番,回去卓城一趟。 云无雁是狄杰亲信,狄杰离开西府已有些时日,此次回去卓城,云无雁同行,余下众人中,迟立与呼察冬蝉随行,倪青和朱智点齐五十天狼骑,护送几人返回皇城,楚影儿、李缘夕和冷冰也添在天狼骑中。 李落身无长物,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几册书卷,朱智收了疚疯长枪,随身而带,惊邪甲却留在了营中,一切从简。 临行之前,李落将自木括宝藏中得来的三卷锦帛交予沈向东,请他相助译出来,以备后世流传。 沈向东听罢李落言及西域之行,甚是唏嘘,对妖娘遭遇颇为感触,应下此事。 李落多加嘱托,妖娘曾言三卷之中记载水利牧耕的书卷别有玄机,沈向东一一接令,不曾推辞。 一行五十余众,清晨时分,悄无声息的离了贯南大营。 西府地广人稀,诸将纵马奔驰,尽都有些心旷神怡,兼之狄州大胜,颇有几分衣锦还乡之感,眉宇之间甚是欣喜,李落虽也是言笑晏晏,但心中却夹杂一些烦闷,离得卓城愈近,烦闷之情犹重,只是脸上分毫不曾显露出来。 众人借道沙湖和天水两州相交处低调离开西府,没有惊动当地官府。 到了胡路州,太叔古族中另有要事,辞别李落,晚些时候再赶回卓城,与李落相聚。 两人依依惜别,太叔古与众将一一告辞,孤身一人,向南行去。 西域古道当日同行之人俱已散尽,此去木括,李落四人中竟是李缘夕收获最丰。 回营之后,术营将士破开长盒,内中有一弓一刃,弓名为逆,刃名为拂,都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长弓弓弦不知是何异物所制,满弓竟有千斤之力,瞧得营中诸将垂涎不已,弓身入手甚是冰凉,宋子轩粗粗分辨之下,数种炼制之物大甘之中都已找不到了,而珍惜如寒砂,在这弓身之中还算不得主炼之物。 宋子轩看罢之后暗自咋舌,却是奢侈的过分了些。 名为拂的利刃也颇为怪异,状若弦月,左右各一支,并不对称,反是颠倒分开,手持之处在两刃之间,兵刃前后四侧,俱是锋锐,伤敌之时怕是也要小心不被手中的利刃所伤。 好在长盒之中还有一卷秘笈,正是这把奇型兵刃的招式,李缘夕内功深湛,得李落几人相助,已明白其中奥秘,果然是兵行险招,端是惊奇,大异大甘江湖中的武功。 李缘夕原本要将三物交给李落,李落婉拒,此物与李缘夕有缘,也算是了了妖娘一桩心事。 李落望着身前仍旧背着逆拂长盒的李缘夕,微微一笑,此去卓城,禀明母亲大人,求得收为义女,不过李缘夕比之自己稍稍长些,以后还要称一声姐姐了。 众人马不停蹄,越过胡路州,进入泉州境内,泉州多山多水,在大甘中府也是一处风光秀丽之地。(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知府嫁女 连日急赶,不知为何,李落倒有了些疲倦之意,随即放缓了行,一路上捡些颇有盛名的名山名水,和麾下诸将游玩了些许时日,万隆帝倒也不曾严令李落须在何日之前赶回卓城,李落乐得自在,逗留了几日。 一日,众人进入七泉府境内,七泉府成名于七座泉池,在大甘之中也是薄有名气。 李落本意选一处看看,等入了府城,就见街上店铺个个张灯结彩,居民皆都喜气洋洋,似是有什么喜事。 云无雁一怔,略一盘算,讶声说道:“大将军,这个时候该是没有什么大的节日,怎么这里处处张灯结彩?” 李落也是不解,朱智下马,步入一家店铺之中,少顷,快步走了出来,神色颇为古怪,道:“大将军,云将军,并未是什么节日,今个是七泉知府嫁女的日子。” 云无雁眼中一寒,道:“区区一个知府嫁女,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 朱智嘴唇嚅嗫,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云无雁扫了朱智一眼,问道:“难道另有隐情?” 李落点了点头,怅然说道:“并非如云将军所想,这个七泉府知府爱民如子,甚受百姓爱戴,看来是他们自行庆祝的。” 云无雁哦了一声,突然记起军中所传,当年在泉州境内,李落曾将军粮赠予一个知府,看来定是这个七泉府了。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道:“云将军,我们去瞧瞧,大甘之中,难有这样的父母官。” 云无雁应了一声,道:“是否要知会他们一声?” “不必了,我们只是去看看,不要打扰他们,倪青,朱智,你二人带军中将士在城外等我们几个,会和后我们就离开七泉府。” “遵令。”倪青和朱智躬身一礼,带着其余天狼骑,穿过人群,向城外走去,众将皆是便装,旁人所见,只以为是哪里来的江湖豪客或是行商,不甚起眼。 李落几人下马,边走边问,路人一听是要去给知府贺喜,皆都热情指路。 前行数刻,来到府衙门口,欧清寒在后府设宴,前门处还自正常理事,不过正门前也聚了不少人,尽都一派喜气,三五一堆,在一起高谈阔论。 转过正门,李落几人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人等在正门处,却是后府早已人满为患,府中已经摆不下这么多的酒席,大街上都聚满了前来贺喜的乡里乡亲,有些人干脆便自己备好桌椅,不用府中主人招呼,唤来亲朋好友,坐在一起闲谈说笑。 更有甚者,竟带了酒食来,也不等知府大人开席,自斟自饮起来。 不时看见几个身穿喜服的门人穿梭在人群之中,团团赔礼,众人也是一派和气,不见有人不满,连声答谢,用不得知府大人招呼,明白今日过于忙碌了,只是却也不愿离去,待在这里讨个喜庆。 李落原意随些贺礼便要离去,怎知送贺礼的人都排起了长队,李落和云无雁相视苦笑,无奈之下,只好排在队尾,欧清寒得民心处可见一斑。 就在李落等候之时,临近的客栈酒楼送来酒食,帮着府中众人招呼前来贺喜的乡亲,座中诸人也不劳旁人知应,自己动手,好一副官亲民爱的盛事。 府中出来几人,看似是欧清寒嫡亲之人,连连作揖,大声言谢,末了让府中小厮记下酒楼送来的酒水之物,只是人来人往,场中众人只是欢笑,问了半天,小厮也瞧不出来到底那桌酒水是旁人送来的,急的团团转。 云无雁长叹一声道:“末将从未想到大甘还有这样的好官。” 李落应了一声,接道:“正因这样的官民,才不枉我将士袍泽浴血沙场。” 云无雁点了点头,启颜笑道:“大将军,离卓城近了。” 李落明白云无雁言中所指,将士战场厮杀,自当是报效国家,少有人敢如此大不违,直言只为民请战。 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轮到李落几人,李落从怀中掏出银子,取出其中一块整齐些的,约莫有五两左近,递了过去,抱拳一礼道:“恭贺知府大人喜事。” 迎礼门客起身回了一礼,一脸喜气道:“同喜同喜,诸位远道而来,府里招呼不周,还请海涵。” 李落微微一笑道:“言重了,能见到如此盛事,也是不枉来此一趟。” 门客讶声问道:“诸位不是七泉府中人么?” “怎么,不是七泉府的人不能来为知府大人贺喜?”云无雁闻言笑道。 门客连忙回道:“得罪,得罪,不是,老朽只是随口说说。”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恕我冒昧,尊驾不要见怪,知府大人名声远扬,我们几个路过此地,慕名而来。” 门客一愣,看着李落放下的银两,笑逐颜开道:“既然是他乡好友,就请里面坐坐,不用贺礼,诸位不远千里而来,这等盛情我们感激不尽,快请里面坐。”说罢请李落几人入内。 李落轻轻一笑道:“我与知府大人有过一面之缘,贺礼是我等心意,也不算多,你收下吧,我也知晓知府大人为官清廉,放心好了,知府大人不会怪责你。” 门客一愣,不过李落几人气度不凡,一望便知非富即贵,只好点点头,道了声谢,正欲登在礼簿之上,随即又面做难色,望着李落道:“这位公子见谅,大人有言,贺礼最多不能过一两,公子的贺礼多了些。” 迟立甚是诧异,笑道:“不多啊,我们一共七人,这里只有五两银子,说起来每人还不到一两呢。” 门客也是一笑,道:“诸位盛意老朽先替知府大人谢过了,几位一道而来,一份贺礼就够了,只要有这份情谊,知府大人就知足了。” 李落见身后又再聚了不少人等着贺礼,也不多言,换过一个一两的银子,递了过去,道:“如此就依你。” 门客连声道谢,竟似李落给了他多大的面子一般,云无雁诸将都颇为感触,如此做官,确是闻所未闻。(未完待续。)8 </br> 第三百零一章 贺礼一两 门客拿起笔墨,恭敬问道:“公子几位如何称呼?” 云无雁一怔道:“怎么,都要写上么?” “那是当然,知府大人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来的,都是我们府中莫大的荣耀,让老朽要一一写明。≧ ”门客一脸敬佩之色,和声说道。 李落展颜道:“那好,你便写李玄楼,云无雁,呼察冬蝉,迟立恭贺知府千金大喜。” 门客运笔如飞,将众人名字一一记下,许是忙的焦头烂额,也不曾忆起笔下的几个名字有何异常。 记下之后,门客向后唤了一声,道:“客到。” 门中抢出一个少年郎,已是忙的满头大汗,见到李落几人,急忙上前招呼,李落轻笑道:“不用招呼我们了,你去忙吧。” 少年擦了一把汗,躬身一礼道:“诸位请进来坐坐,少时我家小姐和姑爷出来给大家伙敬酒,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是雨幕姑娘?” “正是,公子识得我家小姐?”少年惊讶道。 李落一笑道:“听闻过你家小姐,你去忙吧。” 少年连声赔罪,还是将李落几人引入后府,后府空堂之地已是擦肩接踵,人声鼎沸,李落随意找了处偏僻些的地方,站了下来,望着眼前喜堂,怔怔出神。 少顷,突然堂中爆出一声欢呼,却是欧雨幕和夫君出来为到场贺喜之人敬酒行礼,欧清寒陪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团团作揖,不时和道贺的亲朋好友寒暄几句。 李落瞧了一眼新郎官,相貌俊雅,一脸正气,也是个翩翩公子。 欧雨幕身着大红嫁衣,娇艳欲滴,七分喜,三分羞,煞是动人,许是沾了些喜酒,脸色绯红,更胜新衣。 李落见欧雨幕几人走入人群之中,开始道贺谢礼,淡然一笑道:“我们走吧。” 众人再望了一眼场中新人,随着李落出了后府,刚离院门之时,欧雨幕瞥见几人的背影,微微一怔,似是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围几个女子围着欧雨幕说个不停,扰断了思绪,不曾想起到底是谁,随即将方才见到的背影一事放在一旁,和一众女子谈说起来。 杯去茶凉,贺喜的乡亲都已散去,欧清寒坐在堂中翻看礼簿,身旁一个中年女子相伴,该是欧清寒的夫人,两男一女下端坐,正是欧雨幕夫妻,还有一个年轻公子,却是欧清寒的儿子。 中年女子抿了一口茶,笑道:“看什么呢,在看你得了多少礼金么?” “夫人。”欧清寒埋怨的望了中年女子一眼,只见中年女子一脸笑意,下三人也是暗自偷笑,没好气的说道:“我哪里是贪财的人。” “好了,好了,还不知道你。”中年女子笑道。 欧清寒也笑了起来,接道:“我这宝贝姑娘出嫁,找了个好夫君,这是最大的喜事,不过嘛,呵呵,能有这么多人看在本府的薄面上前来贺喜,礼金虽没有多少,但前来道喜的人恐怕在大甘也是少有,就是公主出阁,也不见得有这么多人来。” 欧雨幕两人相视而笑,俊雅男子恭敬回道:“岳父大人为官清廉,四海皆知,受人爱戴也是情理之中。” 欧清寒轻抚长髯,叹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愿足矣。” 欧清寒语落,座中四人俱是满含敬意的望着欧清寒,中年女子也未再说笑,似是爱怜,又似是崇敬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欧清寒悠然自得,一边翻看礼簿,一边端起茶杯来,正要喝茶,突然眼中一凝,被礼簿中的四个名字引住眼神,神色一变,放下茶杯,长身而起,茶杯放的急了些,洒出了不少茶水。 四人一惊,中年女子急忙问道:“夫君,看到什么了?” 欧清寒缓缓吐了一口气,望着欧雨幕,沉声说道:“幕儿,你来看看。” “爹,怎么了?”欧雨幕一愣,看了自己夫婿一眼,两人俱是一脸不解,欧雨幕来到欧清寒身边,探望去,细声念道:“李玄楼,云无雁,呼察冬蝉,迟立恭贺知府千金大喜,贺礼一两。” “一两银子?也不多啊,怎么了?”中年女子亦是不解,疑惑问道。 欧清寒和欧雨幕齐齐吸了一口气,欧清寒颤声说道:“是他。” 欧雨幕怔怔出神,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几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欧清寒亲子皱眉苦思道。 “到底是谁啊?”中年女子急道,生怕收了不该收的礼金,欧清寒两袖清风,为人最重声名,倘若有人借此心怀不轨,可是坏了欧清寒的一世英名。 欧雨幕看了几人一眼,苦笑道:“放心,他们都是大甘了不起的人物。” “姐姐,快说,我听着熟得很,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男子急急追问道。 欧雨幕看了其父一眼,朱唇轻启:“大甘西府牧天狼军中的几位大将军。” 男子一怔,猛然一拍椅子道:“我想起来了,李玄楼就是李落,大甘九皇子,御封的辅国大将军,定天侯。” “嗯,云无雁是牧天狼副帅,呼察冬蝉是大甘赫赫有名的牧蝉郡主,还有这个迟立,名声不显,恐怕也是军中一员大将。”欧雨幕喃喃说道,猛然记起白日里看见的几道背影,怪不得这般眼熟,恐怕就是李落几人了。 中年女子掩口惊呼一声,道:“你是说他们就是当年解了七泉燃眉之急的几位贵人。” 欧清寒放下手中礼簿,沉声说道:“正是,本府欠了九殿下这么大的人情,九殿下还不忘前来贺喜,可是他们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欧雨幕劝慰道:“爹,别多想,大将军必是不愿打扰我们,这才留下贺礼,悄然离去的。” 欧清寒缓缓坐倒,长叹道:“我是想当面谢谢九殿下啊。” 欧雨幕上前轻抚其父背心,温言相劝,只是心中却已记起当年在军帐之中李落那道单薄的身影和动怒的神情来,心中久不能平静。(未完待续。)8 </br> 第三百零三章 谭家家主 老者望着李落,略作迫切的问道:“公子平日里读写什么书?” “这个么,我读的书较为杂乱,什么书都看。网”李落细想一下,无奈回道。 “道德赋,平心策,还有礼语,自在记,老学,天下经,这些书公子都看过么?” 李落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书当年李落年幼时,西席先生多有传授。 老者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李落又再顺眼了几分,抚须笑道:“好,好,读书人那能不读这些呢,你还读什么书?“ “这个,”李落微微一愣,洒然笑道:“还读过水利法记,山川志,风水行学,五府异志,平国策,行军策……” 李落还待说下去,就见老者一脸惊讶,轻轻一笑,止住话语:“差不多就这些了。” 老者怔了怔,长吁了一口气,出言接道:“公子,你读的书确是杂乱啊,有几本老夫也只是听说过,还不曾读过。” 李落神色如常,殊无得色,闻言轻轻回了一礼。 老者晃了晃脑袋,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拉着李落胳膊说道:“老夫何燕颔,敢问公子大名?” 李落含笑应道:“我姓李,双字玄楼。” “玄楼,玄楼。”何燕颔念了两遍,双掌一拍道:“和老夫的名字有几分相似,有缘,有缘。” 说罢便和李落谈起书中诗词语句来,状若无人,周围几人见怪不怪,不去理会李落和何燕颔二人,自在喝茶。 过了半个时辰,天气稍稍凉了些许,众人起身,准备赶路。 李落告了声辞,就要离去,何燕颔颇有些依依不舍,难得遇见一个品性与自己如此相投之人,甚为惋惜,扬声说道:“李公子,不如和我们一道走吧。” 李落微微一顿,何燕颔同行的中年男子韩良低声说道:“何老先生,这样不妥吧,老爷和夫人不知道同不同意。” 何燕颔大袖一摆,喝道:“这有何不妥,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罢了,夫人老爷那里老夫去说。” 中年男子扫了一眼李落,看着李落清秀面容,一想也是如此,也不再坚持,呵呵笑道:“何老,那让他和你乘一辆车?” 何燕颔点了点头,扬扬手招呼李落道:“李公子,过来,和老夫共乘,省的你一个人行走不便。” 李落谢了一礼,正要推辞,身旁韩良笑道:“难得有合何老脾气的,再过个一两州就到泉州边境了,那里不怎么太平,公子还是随我们走好些。” 李落一愣,眉头微皱,又再低头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马匹,牟然展颜一笑,躬身一礼,道:“玄楼谢过诸位盛情。” 何燕颔大喜,急忙招手道:“李公子,过来这边。” 李落取下马身之上的行囊,走了过去,这匹瘦马,李落送与了韩良,添在队伍骡马之中,还能背些家当,众人之中尚还有几个赶马的好手,不怕它再这般懒惰。 何燕颔在这些人中颇有些地位,自己独有一辆篷车,虽是甚为简陋,但也好过余下一些下人。 李落随身不过一个包袱,占不了多少地方,上车之后,何燕颔便拉着李落探讨些学问识见,李落也不做作,一一作答,见解颇有独到之处。 何燕颔大是高兴,引为知己,怎奈年岁大了,和李落说了许久,便有些困乏,实在撑不住,告了声得罪,在篷车中躺了下来,稍作休息。 李落钻出蓬帘,和赶车的伙计坐在车辕上,闲聊几句,又自取出医书,研读了起来。 众人以为李落在苦读经书,以备到了卓城之后应试,皆是一笑,虽有些轻视两人的迂腐之态,但李落看似这般刻苦求学,倒也无人出言不逊,嘲弄与他。 天色渐晚,车队入镇,找了处客栈住了下来,护院武士见何燕颔引了一陌生男子,颇是不喜,不过见李落只是个书生,严词几句,耐着何燕颔的颜面,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晚膳时分,何燕颔向东主夫人老爷引见了李落,言语之中,甚是推崇。 李落从何燕颔言谈之中知晓,他是泉州兴安府谭家西席,谭家家境颇为殷实,早年从商,家中出过几个地方府官,在兴安府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宗族。 家主谭相如,年近五十,膝下两子一女,大儿子早些年家中使了些手段,在卓州为官,据说官职还不算小。 一女早已出嫁他乡,现在泉州与小儿子一起过活,这小儿子继承祖业,娶得临近府郡女子颜氏为妻,育有一子,刚满十岁,甚是调皮捣蛋,何燕颔也极是头疼。 好在这孩子还算惧怕何燕颔,若是何燕颔动怒,倒也能管得住他。 此番背井离乡,正是投奔远在卓州的长子,只是内中缘由为何,何燕颔便不知晓了。 谭相如夫人谢氏见何燕颔领旁人同行,略有些不喜,谭相如倒没有异色,待李落甚是客气,与李落闲谈几句,李落不卑不亢,举止有礼,自有一股书卷之气。 谭相如本就看重读书人,见李落如此,更是欣喜,谢氏也渐渐放下心来,瞧见李落半鬓白,以为李落是寒窗苦读,落得这般田地,生出几分疼惜之意来,不似刚见李落时的冷漠。 同座谭相如之子谭祺相陪,对李落亦是颇为客气,不曾有倨傲之态,家风甚严,只是不见妻子颜氏和幼子,许是不便抛头露面,早早歇息去了。 一夜无语。经后三日,李落便随着谭家众人一起向贡州行去,过了贡州,便到卓州了。 白日里李落不是和何燕颔谈书论道,便是一人苦读医书,难得清闲,谭相如命人给二人送来了一些日常用度之物,甚是精致,李落连连推辞,终了还是何燕颔做主收下,领受了谭相如的一番美意。 车马行入泉州边界,再有几日便可进入贡州境内,护院似是紧张起来,车前车后不时奔走,命众人加紧赶路,若非得以,不许停下来休息,俱见凝重之意。(未完待续。)8 </br> 第三百零二章 体验民情 就在欧清寒父子母女谈话之际,李落一行早已远远离开了七泉府城,一路上山清水秀,虽没有见到传闻之中的七泉,但随处可见绿树葱葱,碧溪潺潺,比起大漠孤烟,风吹草低的狄州已如人间仙境,众将士俱都洗去了一身风尘,悠然自得。 出了七泉府,众人一路走来,却见府郡关卡林立,行走其中的百姓都是神色匆忙,大异之前众人在七泉府所见,好在李落一行都有军中的通关文书,省了不少银两。 不过半日,众将心中骤然一沉,眼前可见的黎民百姓,大都面容凄苦,畏首畏尾,每过一处关卡,便被守关的兵卒盘查搜刮一番,苦色更是重了几分。 最是让众将怒不可遏的竟是有官兵借盘查之名,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言语放浪,令人作呕,众将实在看不下去,便要出手教训,被李落和云无雁拦下。 最后还是迟立和朱智出面,守关兵将见两人是军中将领,这才收敛了几分,只是过后定然还是这等模样。 云无雁和呼察冬蝉几人脸色俱是阴寒,一路行来,众人无心留意,到了泉州此地,才隐隐察觉出来,大甘百姓纵是不算朝不保夕,也好不到哪里。 随处可见州府小吏、驻守的兵将横行无忌,动辄便对百姓一顿打骂,李落几人虽身具通关文书,亦被数次刁难,竟有一次,一个校尉都算不上的小卒上前索要银两,被呼察冬蝉连抽了好几鞭,险些酿出争斗来。 如此断断续续的前行了半日有余,李落命云无雁率众先入贡州相候,自己随后前来,云无雁暗叹一声,领命先行一步。 李落离了众人,略略辨认了一眼贡州和卓城的方向,换过一匹寻常瘦马,不疾不徐的沿着一条小路向贡州走去。 烈日当空,胯下瘦马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不时呼哧几声,李落也不着急赶路,任着瘦马缓缓行进。 闲来无事,取出此次离营前带在身边的医书万里闲云,翻看了几页,身旁远去的树叶也似耐不住这般炎热的天气,卷缩起来。 正在李落看的入迷之际,就听身旁林子里传来一声吆喝:“客官,新鲜茶水,祛暑解渴,喝一杯再走吆。” 李落抬起头看了一眼,道旁的树林之中有一个简陋的茶摊,斜斜歪歪的挂着一个招牌,似也是热的厉害,爬在竹竿上动也不动。 李落并未有口渴之意,笑了笑,正打算继续赶路,只听身下瘦马一声长嘶,任凭李落怎么驱赶,站在地上一步也不愿挪动。 李落哭笑不得,无奈只好下马,揽过缰绳,和茶摊小儿千辛万苦才把它拉了过来,到了树荫下,瘦马砰然倒地,竟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李落哑然失笑,轻轻摇头,步入茶摊之中。 茶摊之中倒算是凉快,零零星星的坐着三两路人,李落看了看天色,要了一壶茶,边看书边喝了几杯。 茶水无味,入口和白水差不了多少,好在极是便宜,李落也不以为意,等着天色稍凉些继续赶路。 过了小半个时辰,过来了一队车马,看着样子像是一户人家迁徙,有老有少,行囊不少,家境颇为殷实,也是天热的厉害,来到茶摊前停了下来,暂作歇息。 人来人往,茶摊一时容不下这么多人,倍显拥挤。 李落看着医书,耳旁这些人嘈杂的厉害,不是抱怨天气太热,便是大声说笑,李落微微叹了一口气,结过茶钱,准备继续赶路。 等李落走到马前,却是将李落难住了,这匹瘦马赖在地上怎么也不起身,不管李落如何呵斥,只是躺在地上嘶嘶作声,连头也不愿抬上一抬。 李落不想显露武功,一时间束手无策,望着地上撒泼的瘦马苦笑无语。 茶摊中的纳凉之人见状尽都哈哈大笑起来,望着李落和地上的马匹,甚觉有趣,虽有几分幸灾乐祸,倒也不见得有什么恶念,李落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瞧着眼前的瘦马暗暗发愁。 就在这时,茶摊之中传来一个年老之人的笑声:“年轻人,马儿偷懒,不如再等等,等它歇够了就会起来。” 李落道了声谢,看了看贡州方向,叹了一口气,恐怕要让云无雁好等了。 茶摊中几人见同行老者出言,扬声笑道:“进来坐吧。” 李落索性随遇而安,拱手一礼,说了声叨扰,返身回了茶摊,方才请李落进来之人挪了挪身子,腾出地方请李落坐下,李落含笑相谢。 落座之后,又给李落倒了杯茶水,却是用的自家带的茶叶,比之店家的好上不少。 老者花甲之龄,一脸慈祥,头发已然全白,看见李落鬓间亦是白发丛生,微微一愣,不过却不曾询问,笑道:“公子是去哪里?” “老先生有礼了,我去卓城。” “巧了,我们也去卓城。”身旁方才唤李落过来的中年男子笑道。 老者轻抚胡须,望着李落,甚是亲近道:“公子看样子是读书人,去卓城探亲?” 李落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去京城走走。” “哦,原来是去赶考。”老者恍然大悟道。 李落一笑,也不否认,老者身上书卷气颇重,似也是饱读诗书,难怪对李落颇为照顾。 老者甚是高兴道:“读书好,读书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身旁中年男子笑道:“何老先生,你老读了这么多书,也没见着你有颜如玉和黄金屋啊。” 老者翻了一下眼睛,叱道:“韩良,你知道什么,这是心境,读书要有心,你以为读书是种地打渔么?” 中年男子急忙赔礼道:“何老先生别动气,韩良是榆木一块,开不了窍,领会不了先生说的心境。” 老者哼了一声,这才熄了怒意,座中诸人皆都偷笑起来,中年男子一脸苦色,望了李落一眼,嘿嘿笑了一声。 李落莞尔,不想这些人看似粗鄙,竟然也是尊师重道,颇为不易。(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路遇山贼 李落不明所以,同旁人打听一番,才知此地便是大甘一处奇地,云隐山。 此山绵延千里,虽雄豪不及大甘西南的十万大山,但胜在谷深水幽,奇峰盛景举不胜数,更有三四个武林宗派在此处开山立宗,流传之中还有不少神仙洞府,大隐其中。 只是神仙洞府从未有人见过,但灵药仙草却是不少,鸟兽更是繁不胜数,还有些珍禽奇兽栖身其间,端是秀丽。 只不过近些年此处多有流寇之言传出,不少匪盗之流落草为寇,打家劫舍,过往商旅莫不提心吊胆,极是扫兴。 李落听罢,暗自嘀咕,当初前去朔夕,路途之中便屡次遇到马贼,此番大甘境内,莫不是也会碰到山贼流寇。 众人前行了半日有余,路上都还太平,渐渐放松了戒备。 沿途所见,高山秀丽,林麓幽深,千峰排戟,万木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痩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四时不谢,修竹乔松,万载长青,游鸟啼声近,泉踪探时远,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崖前绿木生,不时可见奇花布锦,瑶草捧香,千株老树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竹含烟,一壑色苍苍,端是一个人间仙境。 李落瞧得心旷神怡,放下手中医书,和何燕颔两人坐在车前,注目观望,何燕颔更是如痴如醉,晃头晃脑道:“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前方数步外听到一个孩童声音,稚气未脱,指着旁边的林木说个不停。 何燕颔见李落留神倾听,笑道:“他就是老夫所教的谭家幼子谭朝晨。” 李落点点头,含笑道:“如此年岁,正是好时候。” 何燕颔哈哈一笑,抚须道:“就是调皮了些。”两人相视一笑,又再谈起眼及可见的美景来。 谭相如似是也颇为中意眼前风景,探出身子,不住打量着四周景色,确是不虚此行。 就在众人沉醉山水之中时,突然林子里窜出几个衣衫褴褛的村夫来,拦在车马前,大声呼喊。 车队猛然止步,护院武士纵马护在车队四周,大声吆喝,令众人莫要轻举妄动,何燕颔一愣,讶声问道:“怎么了?” 李落内力精湛,听得分明,却是几个乡民前来讨些粮食充饥,众人一惊,待听清楚后才放下心来,护院武士上前驱赶拦路村民,呼喝声起。 韩良跑到了车队前面,打听明白,回到何燕颔身侧,笑道:“先生,没什么事,只是几个村民讨些粮食度日。” 何燕颔长叹一声道:“大煞风景,这么好的地方却有人连饭都吃不上,也不知道朝廷都在干什么。” 李落瞧了几眼,神色一凝,抬头望了望四处,喃喃自语道:“不对。” 何燕颔一怔,转头问道:“怎么不对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会有村民?拦路几人衣衫虽是破烂,但眼中神光饱满,行走时孔武有力,哪里像吃不上饭的样子,怕是别有蹊跷。” 韩良一愣,疾呼道:“你说他们是山贼?” 李落沉声说道:“眼前几人恐怕是打探我等虚实的,不是寻常百姓。” 何燕颔和韩良神色大变,韩良一脸慌张,急忙跑到一名护院身边,耳语几句,护卫神情一变,回头望了李落一眼,再转过头仔细瞧瞧拦路几人。 确如李落所说,不像是寻常饥民,神色一紧,纵马赶到车前,向一个首领模样的武士说了几句,武士起先颇不以为意,等到护卫说罢,脸色巨变。 再看去时,谭相如夫人谢氏却已经命人给眼前几个村民取了些粮食送了过去,武士大喝一声道:“小心,有山贼。” 话音刚落,身旁密林中飞出百支利箭,将四周散开的数名护院武士射落马下,众人大惊失色,哭天喊地,乱作一团,领头武士高声呼喝,勉强稳住车马,只见密林中涌出数百山贼来,当先一个壮汉,手持板斧,状若门神,拦住去路,还不等谭家护院武士醒过神来,身后林中也钻出过百山贼,断了众人退路,将李落诸人围在山路之中。 谭家众护卫吓得脸色发青,勉强揽着坐骑,不至掉下马来,只是手脚俱已颤颤抖抖,何曾见过如此阵势。领头武士纵马护在谭相如身侧,凝神应对。 谭相如养尊处优,也不曾遇过如此险恶之事,不过好在见过些风浪,压住心中惊惧,抱拳一礼道:“诸位英雄拦住我们,敢问有何贵干?” 壮汉咧嘴一笑,没有吱声,戏弄的瞧着谭相如几人。领头武士脸色一寒,冷声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们干什么?”壮汉身后一人哈哈笑道。 护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扬起手中长剑,怒道:“识相的快快闪开,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壮汉大喝一声,将手中一人高的巨斧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声势骇人,只是比起武塔来,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不过谭家护卫尚不曾见过这般威猛壮士,尽都吓得倒退了一步。 领头武士脸色又是一变,心中阵阵发寒,只是脸上却还是强颜厉色,喝道:“在下泉州振剑门茅辛丰,敢问诸位英雄尊姓大名,要是如此相逼,那就休怪在下不讲情面了。” 壮汉仰天大笑,也不答话,一个跃身,抢到茅辛丰马前,大喝一声:“看斧。” 巨斧如山,连人带马,当头劈下,茅辛丰猝不及防,勉强举剑一封,被巨斧带过的大力劈下马来,连滚了几圈才止住。 壮汉并不乘势追击,倒立巨斧,望着茅辛丰,大笑道:“老子看不惯你坐在马上和我说话。” 茅辛丰爬了起来,拿剑的手臂抖个不停,不知是害怕,还是已被壮汉一斧震伤。壮汉再喝一声道:“看斧。”长斧又自当头劈下,声威迫人,茅辛丰脸色发白,急忙挥剑迎上,壮汉呼喝之间,巨斧上上下下,总归不过扫劈挑斩几式,茅辛丰却疲于招架。(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只为求财 李落瞧了一眼,便自叹了一口气,以己之短,迎敌之长,哪有不败之理。 果然不过十招,茅辛丰手中长剑已布满裂纹,剑身扭曲,双手持剑,能稳住剑柄不至离手已是艰难,更遑论反击之说,余下护卫被一众山贼团团围住,谁也不敢上前相帮。 壮汉大喝一声,双手合力,巨斧猛击而下,长剑格挡,却再也握持不住,打飞数步之外,茅辛丰双臂一阵酸麻,难以举起,巨斧当头罩下,茅辛丰面如死灰,惊恐失禁。 李落身子微微一动,又自站定,就见壮汉手中巨斧微微一偏,砍在茅辛丰身侧地上,溅起的泥土扬了茅辛丰一身。 茅辛丰死里逃生,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黄白之物却禁不住留了下来,山贼见状,俱都大声笑了起来。 谭相如心中一沉,最后的希望也化作泡影,连忙下了马车,躬身一礼道:“英雄手下留情。” 壮汉嘿嘿一乐,收起巨斧,打量着谭相如。 谭相如硬着头皮恭声说道:“不知诸位英雄有何指教,但说无妨,只要鄙人力所能及的,定为各位英雄办妥。” 壮汉身后走出一人,尖嘴猴腮,像个市井无赖多些,闻言怪笑道:“瞧你这官老爷,早说不就没事了。” 壮汉大笑道:“他奶奶的,还非得老子拿斧头劈你们,才能乖乖听话。” 谭相如连声赔笑,连连作揖,谢过眼前山贼不杀之恩。精瘦汉子眼珠一转,怪声怪气的说道:“放心好了,我们只为求财,不会害命,你们老老实实的交出财物,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谭相如连忙说道:“好说,好说,英雄请说个数目,只要老夫能拿得出,老夫绝无二话。” 不等精瘦汉子出声,林中传出一个阴气森森的声音道:“老东西,还跟我们讨起价来了,不知死活。”伴着说话之声,林中走出一人,四十上下,脸色阴鸷,自眉骨而下,有一道刀伤,将鼻翼破开,直到下颌处,像极了一只丑陋的蜈蚣爬在脸上,分外狰狞。 山贼见到此人,齐齐叫道:“二当家的。” 精瘦汉子微微一缩脖子,却是有些怕眼前来人,赔了一声笑,让开来路,中年男子走到谭相如身前,冷哼一声道:“你是想死想活?” 谭相如脸色发青,颤声说道:“英雄息怒,英雄息怒,还请英雄明言。” “明言,那好,留下财物,都给我滚,要不然休怪我将你们都杀了喂野狗。”中年男子寒声说道。 谭相如缩了一下脖子,期期艾艾的说道:“各位英雄,能否高抬贵手,给我们留点盘缠。” 身侧精瘦汉子赔笑道:“二当家的,大当家有令,不让我们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中年男子转头瞪了精瘦汉子一眼,叱道:“闭嘴,想造反不成。” 精瘦汉子吸了一口凉气,忙不倏的躲到壮汉身后,不敢说话。不过这中年男子似是对精瘦汉子口中所说的大当家颇为顾忌,略一沉吟,阴测测说道:“也好,我就给你留点盘缠,免得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你们一共一百多号人,我给你算个整数,就当是一百个人,一个人一千两银子,一共十万两,掏钱滚蛋。” 谭相如一怔,哭丧着脸说道:“我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中年男子面沉似水,冷冷的望着谭相如,背负的双手微微晃动,看似竟有出手的意思。突然一道人影从车马后处窜了过来,探手掀开女眷马车卷帘,望了一眼,车内女子惊呼一声,人影哈哈大笑道:“没有银子还有人啊,老东西,我看你家女眷不错,不如用女眷顶替,一个人算你一千两银子,怎么样?” 谭相如带着哭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壮士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李落扬目一扫,说话之人年纪甚轻,二十余岁,相貌倒是颇为英俊,不过神色极是轻佻,涎这脸不时打量着眼前马车,对谭相如求饶之声恍若未闻,身形一转,竟然强行抢入女眷马车之中,就听马车之内女子哭喊一声,卷帘一动,男子抱出一个妇人来,唇红齿白,颇有姿色,只是已吓得脸色惨白一片,卷曲在男子怀中拼命挣扎,怎奈单薄无力,抵不过眼前饿狼。男子哈哈大笑,将头伏在女子胸前,吸了一口气,大笑道:“好香。” 马车上又是一动,一个孩童冲了下来,合身向男子扑了过去,喊道:“放开我娘。” 男子抬腿一脚,将孩童踹倒在地,孩童还要起身,男子一闪,将幼子踩在脚下,幼童双手双脚挣扎,起不了身,挣的满脸通红,咳嗽连连。妇人惨呼一声:“晨儿。” 男子冷笑一声,望着怀中女子,冷声说道:“你再这般不识好歹,我就踩死他。” 女子一惊,不敢再动,探出头望着躺在地上的幼子,泪眼婆娑,却是不敢出声,深恐眼前恶贼兴起,杀了爱子。 谭祺瞋目切齿,大喊道:“放开她们。”就要冲上去,谭相如死死抱住儿子,只怕谭祺惹怒眼前强人,引来杀身之祸。 男子哈哈大笑,一众护卫谁也不敢出头,缩在一旁,噤若寒蝉。便是山贼,见到男子这般作态,眼神之中也有厌恶之意,别过头不去看男子丑态。 男子转头望着中年男子,笑道:“二当家的,这个娘们抵一千两银子可好,也让弟兄们乐乐。” 中年男子看了男子怀中的女子一眼,眼中精芒一闪,没有说话。突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冷叱道:“沆瀣一气,不知礼义廉耻。” 年轻男子勃然恼怒,狂喝道:“谁,是谁在说话,给大爷滚出来。” “是老夫说的。”人群一分,何燕颔正气凛然的走了出来,冷冷的望着眼前几人,指着年轻男子的鼻子骂道:“生的人模狗样,做的事却连个畜生都不如,畜生还知道羞耻,你怕是连羞耻两个字怎么念都不知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大当家的 年轻男子大怒,将怀中女子惯了出去,扔在地上,女子一疼,强忍着不敢叫出声,连滚带爬,伏在幼子身上,将谭朝晨护在怀中,低声抽泣。◎頂點小說,.. 年轻男子纵身来到何燕颔身前,一字一句的说道:“老匹夫,你再说一遍。” 何燕颔面无惧色,大声说道:“说就说,老夫说你是个不知廉耻的畜生。” “好胆。”年轻男子怒火中烧,扬手就要掌掴何燕颔,突然眼前一花,李落不知何时闪身挡在何燕颔身前,平平淡淡,眼中似无一物,如同瞧着一草一石般看着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一滞,也不细想李落是如何来到何燕颔身前,便是侧旁的中年男子几人也没有看清,心中若觉李落便该在此处一般。 年轻男子心中大恨,双掌运力,就要将李落毙于掌下,突地传来一声娇叱:“给我住手!” 精瘦汉子一喜,扬声说道:“大当家,是大当家的。” 四周山贼齐齐喝道:“大当家。” 中年男子和年轻男子眼中俱是一凝,神色各异,回首望去,只见两匹骏马疾驰而至,一男一女,端坐马上。 男子的丰神俊朗,长发随意散开,嘴边留着青渣渣的胡茬,也不收拾,肩上扛着一把五尺长剑,口中叼着一根绿枝,颇有些放荡不羁的神采。 身旁女子双十年华,或许再长些,李落一时倒也分辨不出,只觉甚是明艳,额头上扎着一根红巾,缚在脑后,柳眉星目,朱唇欲滴,浅笑含情,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几疑是这云隐山中的仙子,留恋了凡尘一般。瑶草灵芝,奉香而伴,几只蝴蝶,绕着女子翩然起舞,似这当空的朗日也柔和了几分,绿树沙沙作响,竟也欢舞起来,清风徐徐,轻柔地扬起女子身上的淡蓝翠烟衫和散花水雾裙。女子香肩挺立,腰若流纨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流盼,胸口配着一个青白玉牌,缀着点点紫玉,青丝流苏,洒在上面,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一颦一笑动人心魂,鬼斧神工,也不过如此,却是添一点便盈,少一点便缺。 两人疾驰而至,来到年轻男子面前,勒住骏马。女子颇为不喜,脸色幽寒,一双美目冷冷的盯着年轻男子,俏颜含煞,语气不善的叱道:“温酌,你做什么?” 年轻男子眼中炙热神色一闪即逝,低头回道:“没什么。” “没什么?”女子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场中诸人,看到颜氏母子时脸色一变,寒声说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唤作温酌的年轻男子微微一抖,抬头极快的望了中年男子一眼,没有出声。中年男子脸皮稍一抽搐,踏前一步,扬声问道:“大当家,你怎么下山了?” 女子脸色稍缓,翻身下马,颔首一礼道:“二叔,闲在寨子里也没什么事做,下来看看。” 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大当家的对我不放心啊。” 女子正色回道:“二叔,我可从没有信不过你,二叔何出此言?” 中年男子打了个哈哈,环目一扫,只见四周的山贼俱是一脸敬佩神色,如痴如醉的望着美艳女子。中年男子恼色一隐,哼了一声,道:“大当家,肥羊是个富贵人家,不是官宦之后,也定是奸商刁贾,还在和我讨价还价,该死,温酌只是去吓吓他们,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女子看了看几人,犹是倒地哽咽不止的谢氏和睚眦欲裂的谭祺,还有站在一旁苦笑无语的精瘦汉子,眉头一皱,道:“这样最好,倘若有违寨子里的规矩,杀无赦。” 年轻男子急忙回了一礼,暗暗松了一口气,显是颇为惧怕这名女子。女子身旁落拓不羁的男子打了个喷嚏,懒洋洋的说道:“要闲聊回去再聊,等在这里,官兵来了,可就不妙了。” “怕什么,直娘贼的,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两个,老子杀一双。”壮汉大声说道。 说话男子闻言一笑,也不反驳,打马躲到树荫下纳起凉来。女子略一沉吟,也觉这般行事颇为不妥,低喝一声道:“取过钱财就走,不要在此地逗留。” 几人齐喝一声,中年男子走到谭相如身前,阴阴说道:“是你识相取出来,还是我自己动手?” 谭相如连声求饶,悲呼道:“大王,小老儿真的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中年男子羞恼成怒,扬手便扇了谭相如一记耳光,喝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温酌掩身过来,抽出腰中所配的柳叶刀,抵在谭相如咽喉处,冷冷说道:“还得给他见点血。”说罢就欲割破谭相如的脖子,就在这时传来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喝道:“住手。”一个苍老,一个锦言柔语,却是何燕颔与山贼首领,不约而同的喝止住温酌,女子颇为惊诧的看了何燕颔一眼,倒不曾留意李落。 女子略有些嗔怒道:“多少银两?” 谭相如一滞,看了女子一眼,又瞧瞧中年男子,吓得不敢出声,中年男子傲然说道:“没多少,不过是一个人头一百两,不算多啊,这些人为富不仁,鱼肉乡里,这个数目都算少的了。” 女子脸色铁青,眼前少说也有百人,十万两银子,等闲人家纵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谭家虽是家财颇丰,但一时半刻却也拿不出来。女子柳眉倒竖,看着中年男子,责怪道:“二当家的,老寨主说的清清楚楚,凡事都要留人一条生路,不可赶尽杀绝,你如此行事,岂不是坏了山寨的规矩,怎么服众?”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自知理亏,一脸阴霾,默然无语。女子走到谭相如身旁,瞪了温酌一眼,温酌忙不倏的抽刀闪开。女子看着谭相如,厉声喝道:“我也不留难与你,留下一万两银子,马上离开此处,本姑娘不杀你,不是不敢,只是不愿,若你想报官,我也由你,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隐山叶诗瑶,你记住了。”(。) 第三百零七章 冲撞山贼 &nb谭相如大喜,连连磕头,又是谢恩,又是连呼不敢,急忙爬起身子,跑到马车之中翻箱倒柜,凑齐一万两银子。 &nb一万两虽也不是个小数目,但好在谭家还能凑的出来,尚不及伤筋动骨。 &nb李落淡淡的看着一众山贼,并未出手,待谭相如诸人走了之后再做打算。 &nb就在谭家众人松了一口气之际,何燕颔突然上前一步,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些恶贼,掠人钱财,还装出一副施舍模样,恬不知耻。” &nb山贼一愣,俱是大怒,抽出身上所配兵刃,指着何燕颔七嘴八舌的怒声喝道:“老东西,你放什么屁,找死么?” &nb何燕颔从容不迫,大气凛然,面无惧色,大喝一声:“住口。” &nb山贼莫名其妙,竟都止住说话之声。何燕颔大袖一摆,高声喝道:“老夫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还不曾遇到你们这样的恶贼,巧取豪夺,目无法纪,置我大甘的国法于何处? &nb鄙人东主福泽乡里,人人称颂,行得正坐得端,一钱一银都是积攒出来的,从来也没有鱼肉乡里之说,你们占山为寇,打劫过往商旅。 &nb如此佳途,却是大煞风景,不过区区草寇,还说的似是替天行道一般,哼,老夫虽是一介书生,倒也要和你们论一论是非对错。” &nb一众山贼先是一呆,俱都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将出来。 &nb连着何燕颔祖上十八代都招呼了一遍,还有几个性急的便即抽出腰间兵刃,只待叶诗瑶一声令下,就要上前将这迂腐刻板的老者斩杀当场。 &nb李落眼中微微一闪,身子轻轻一动,护在何燕颔身后。 &nb叶诗瑶似是也想不到有人敢如此出言顶撞,微一愕然,素手轻挥,身后众山贼止住喝骂之声,不过都瞪着猩红的双目,恶狠狠的望着何燕颔。 &nb何燕颔却仍是一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轻蔑的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山贼。 &nb叶诗瑶俏目在何燕颔身上打了一个转,盈盈笑道:“老先生不惧生死,倒是我辈中人。” &nb何燕颔厌恶的看了叶诗瑶一眼,冷声说道:“老夫羞于与你们为伍,老夫光明磊落,处事待人对得起天地良心,渴不饮盗泉之水,和你们这些个败类说话都是污了先祖圣贤。 &nb今日倘若你们杀了我还罢,若不杀我,我出去之后必将报官,剿灭你们这些恶贼。” &nb何燕颔一口一个恶贼,除了在树荫下乘凉的男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何燕颔外,余下众人都是面含怒气,便是尚算和颜悦色的叶诗瑶也禁不住暗自生恼,玉容转寒。 &nb谭相如骇然,急忙低声喝止道:“何老,别说了,保命要紧。” &nb叶诗瑶清冷的说道:“你若要报官我也随得你,我生在云隐山,长在云隐山,官府之中多是知道我这号人物,我也不怕有人再多报一次官。你说我占山为寇也罢,目无法纪也罢,今天我就要劫了你们这些人,你能耐我何?” &nb何燕颔何时遇到过这等凶狠角色,一时语塞,只气的脸色铁青,却也无法反驳,双手握拳,微微发抖,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便要扑上去和一众山贼争个死活。 &nb叶诗瑶眼珠一转,轻声说道:“老先生,我们虽是落草,但也看重老先生这般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今次我不杀你,不过你若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你们一人。 &nb你若不向我这些兄弟赔礼道歉,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把你们赶到荒郊野地,任你们自生自灭。” &nb何燕颔脸色巨变,只是自己一人,为天地道义,死便死了,可若是因为自己出言激怒眼前恶贼,连累了同行亲朋好友,却非何燕颔所愿,但给眼前这些人道歉,实在是说不出口来。 &nb身后几人低声唤道:“何老,服个软吧,我们怎么能争的过他们?” &nb谭相如一脸祈求,定定的望着何燕颔,倒是颜氏和谭朝晨面容平静,颇有几分有难同当的意味。 &nb何燕颔扫了一眼谭府众人,诸人皆是一副惊惧模样,面无人色,谁也不敢出言相帮,尽都希冀的望着何燕颔,以盼何燕颔能留众人一条活路。 &nb良久,何燕颔长叹一声,抬头望天,喃喃说道:“老夫跪天跪地,跪家中父母,再跪书中圣贤,今日,是老夫对不住你们,相如兄,请受老夫一跪。” &nb说罢,向着谭相如便要跪倒行礼,李落轻移一步,扶住何燕颔,没有让他跪下去。 &nb何燕颔回头看了李落一眼,苦笑道:“是我累了你。” &nb李落双目清清亮亮的望着何燕颔,展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nb谭相如一怔,嘴角嚅嗫,没有说话,谭祺大声说道:“何老先生,你没有错……”话还未说完,便被谭相如训斥几句,谭相如一脸惭色,低着头不敢去看何燕颔,谭祺还要再说,却被谭相如死死拉住。 &nb李落正要说话,突然在树下乘凉的男子打了个哈哈,朗声说道:“诗瑶,算了,何苦来哉。” &nb叶诗瑶哼了一声,道:“也要让他知道知道,这世道并不是像他在书中读到的那样,有理便能走遍天下。” &nb男子莞尔一笑道:“你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子性情,他知道又能怎样?朝中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不知道又有何用?” &nb叶诗瑶嗔怪的望了男子一眼,男子哈哈一笑,扬声说道:“老先生,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这个天下早就不是有道理就能行得通的,目无法纪的不是我们这些人,是远在朝堂之上的权臣将相,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倘若天下太平,谁愿意落草为寇? &nb今日你可报官,说我们罔顾法纪,但要是大甘的官府结党营私,徇私舞弊,且又官官相护,你又给谁去说?” &nb何燕颔一愣,大声说道:“若是知县枉法,还有知府,知州,再不然还有朝中的三公九卿,若是他们也都罔顾国之律法,还有我大甘天子,总有人管得了他们。”(未完待续。)</dd> 第三百零八章 落草为寇 男子纵声大笑道:“说得好,可是如果当今天子也是一丘之貉,你该当如何?” 何燕颔拂袖大怒道:“一派胡言。” 男子亦不作恼,淡然说道:“老先生,但愿书中圣贤有告诉你天地不仁之时,我等这些平民百姓该如何安身立命。” 温酌微有些醋意的说道:“和他废什么话,既然想死,一刀杀了了事,石昭,你怎么也像个穷酸秀才。” 男子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笑道:“我是穷酸些,可惜不是秀才。” 叶诗瑶瞪了温酌一眼,温酌急忙陪出一个笑脸。 叶诗瑶转头看着何燕颔,冷声说道:“你们读书人这么想替天下百姓讨公道,就先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在窃国殃民,你说我是贼寇也好,但我说过的话作数,今日你们留下银两自可离去,我不取你们性命,不过你不能走。” 何燕颔坦然说道:“不走就不走,花草相伴,绿树为盖,老夫也算有得善终了。” 谭祺神色一紧,忙看着其父,谭相如万般无奈,只得低声下气的说道:“女侠,还请高抬贵手放过何老先生,鄙人愿再出一万两银子,只求你能饶他一命。” 石昭苦笑,谭相如这般露财,实属不智。 叶诗瑶凤目含煞,叱道:“找死!” 谭相如一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何燕颔一揖及地,洒然回道:“东家,多谢你这些年待我如此之厚,无以为报,燕颔汗颜,只盼来世你我还可成兄弟之谊。” 叶诗瑶不耐烦的说道:“谁说要杀你了?” 众人皆是一怔,只有唤作石昭的男子似是想到什么,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何燕颔长笑一声道:“也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叶诗瑶望着何燕颔,半响,破颜笑道:“我寨子中刚巧少一个教书先生,老先生既然喜欢这里的山水,不妨随我们去寨子里住些时日,也好教教我们读书识字。” 场中诸人俱是一滞,便是山贼诸人也多是不解叶诗瑶其意,交头接耳起来,不少山贼暗自猜测定是要将这迂腐书生诳到寨子里,好好折磨一番,不过如今局势,谭府上下命悬一线,何必费这么大周折。 中年男子脸色颇为阴沉的看了叶诗瑶和石昭一眼,冷哼一声,没有出声。 何燕颔大吃了一惊,原本以为一众山贼定然是要杀己泄愤,不曾想竟然要让自己落草为寇。 依着何燕颔的性子,倘若走上山贼寨子半步,恐怕都会自尽而亡,如何还能入得山寨教书育人。 何燕颔勃然大怒,以为叶诗瑶戏弄自己,就要出言呵斥。 李落突然抢上一步,淡淡说道:“何老先生年岁已长,山中风冷寒潮,身子骨怕是熬不住,若是教书识字,不如我随你们去吧,我自小读书,字也识得不少,只要你放他们安然离去,我愿上山。” 何燕颔急忙唤道:“不可,李公子,你还要入京赶考,怎能……” 李落一笑,止住何燕颔出言,躬身一礼道:“何老,不妨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也想去瞧瞧他们口中所说的逼不得已是何境地。” 何燕颔张着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李落神色如常,似是已打定主意,谭相如几人亦是一脸震惊,齐齐望着李落,谭祺颇为伤感的低声唤道:“李公子。” 李落嘴角微微一动,颇为萧索的看了看眼前众人,随即展颜笑道:“倘若有缘,我们卓州再会。”说罢,看着叶诗瑶淡淡说道:“寨主,我随你们入山寨如何?” 叶诗瑶打量了李落一番,李落清清秀秀,确是像个书生,随身打扮也和入京赶考的读书人一般无二,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不过瞧着李落一双通透如斯的眼睛,叶诗瑶分外觉得不舒服。 中年男子走到叶诗瑶身边,低声说道:“大当家的,当心有诈,没准是个奸细,想混进我们山寨之中。” 叶诗瑶轻轻点了点头,再仔细瞧了瞧,李落身形单薄,似是不识武功,叶诗瑶回头望了石昭一眼,石昭微微摇了摇头。 叶诗瑶传音道:“二叔,我们寻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曾找到合适的,这个人看着像是个普通读书人,寨子里的孩子耽误不起,先带回去看看,派人盯着他,倘若有什么异动,哼,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中年男子眼中厉色一闪,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诗瑶,你自己当心。” “诗瑶知道,二叔放心。”叶诗瑶说罢,上前几步,站在李落身前,侧着头瞧着李落,沉吟片刻,和声说道:“既然你愿意来我寨中,最好本本分分,我自然不会亏待与你。” 李落哑然一笑,没有接言。 叶诗瑶娇喝一声,一众山贼让出一条路来,放谭相如一行过去,谭相如急急招呼家族诸人快些离开,众人神色狼狈,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深恐山贼出尔反尔,再下毒手。 便是几个与李落尚算相熟之人,也没有再看李落,匆匆忙忙稍作整点,低垂着头从两旁虎视眈眈的山贼身边仓皇离去。 李落悄然而立,面容如常,未有异色。 何燕颔看着李落,长吁短叹,却是觉得误了李落,韩良在一旁连声催促,何燕颔置若罔闻,面露慨然,走到李落身前,正要说话。 李落突地单手按住何燕颔肩旁,和颜笑道:“何老,山高路远,多多珍重。” 何燕颔只觉一股莫名的气息流窜在胸腹之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股气流清清凉凉,瞬间游走周身要穴,身外燥热的天气骤然不见,四体通泰,极是舒畅,何燕颔不知武学一途,殊不知李落以绝顶内力贯通何燕颔数条经脉,才会有这般感觉。 李落看了韩良一眼,低声说道:“韩兄,带何老快些走。” 韩良心中一酸,压低声音道:“李公子,你也多多珍重。”说罢拉起何燕颔头也不回的离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归途之中 &nb叶诗瑶不曾察觉李落身具内力,见状冷哼一声道:“道貌岸然。” &nb李落静立当场,望着谭家众人远远行去,愈走愈快,隐入山脚林外,消失不见,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不知想起了什么。 &nb叶诗瑶瞥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他们都走了,我们也上山吧。” &nb李落嗯了一声,倒是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引得一众山贼人人侧目,不知李落是何等人物,身入虎**也面不改色。 &nb叶诗瑶颇有些惊讶,但也不曾追问,唤过精瘦汉子,命他带李落入山。 &nb精瘦汉子来到李落身旁,咧嘴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道:“委屈小哥了。” &nb李落轻轻一笑,也不多言,示意精瘦汉子蒙住自己双眼。 &nb精瘦汉子一愣,李落看似清秀单薄,不想竟也明白其中缘由,乐得多费口舌,将李落双眼蒙的严严实实。 &nb抓过李落手臂,语气颇为客气道:“你跟着我走就好,有什么事招呼我,切忌擅自取下黑布,要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nb李落含笑一礼道:“多谢。” &nb精瘦汉子一怔,哈哈一笑道:“真是个怪人。” &nb说罢领着李落向山内走去,耳旁听得一众山贼吆喝之声此起彼伏,显是颇为高兴。 &nb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取得万两银子,大家都有些飘飘然起来,高声谈笑,多是谈论入寨之后如何如何。 &nb李落留神倾听,这些山贼倒不像传闻之中那般模样,不少人竟是在说给家中亲人买些新衣裳,给小孩买些吃食之类。 &nb间或听到有**到城中寻欢作乐,便即引来一阵笑骂,反倒生出几分和暖之意来。 &nb叶诗瑶娇喝几声,催促众人快些赶路,谈笑声这才平息下去。 &nb一路走来,山势越来越高,路途也越来越难走,身旁不时有树枝草木扫到李落身上。 &nb李落冰心诀早已可心映外相,不过如今之时,李落不愿显露武功,只作颇为艰难。 &nb精瘦汉子倒也不觉烦琐,一路上多有扶持,若有磕绊之物,总是先一声告诉李落留神,扶着李落跟着一众山贼。 &nb沿途所经,先是一段山路,再跨过了几道溪流,入了一道峡谷,又似穿过一个岩洞。 &nb间中有几段路途,精瘦汉子颇是紧张,仔细叮嘱李落一定要小心行进,不可向外走去,李落一一应下,目虽不见,但李落自可觉出众人是走在一处悬崖边上。 &nb耳边能听到谷中幽风阵阵,滚下的碎石良久才能听到回音,就算不是万丈深谷,怕也差不到哪里。 &nb同行众人便是走惯了山路,也都小心翼翼,不敢分神。 &nb如此前行,过了半天时分,脚下才稍稍平整了些,李落又再听到山贼谈话之声响起,辨着光线明暗,已是日暮时分,众人言语之中都有了些急切之意,加紧赶路,似是归乡的游子或是日落返家的农夫一般。 &nb李落随着精瘦汉子走快了几分,突地李落神色一动,颇有些惊讶,却是闻到了随风而来的稻花香味,遥遥听到鸡鸣犬吠之声传来。 &nb再走了半个时辰,就听到有人呼喝道:“回家咯。” &nb不少山贼应着这声吆喝唱起了山歌,语音难辨,想必是当地的民俗歌谣,远处有人也应和着众人的歌声,传来合声,却是柔膩的女子和稚嫩孩童的声音。 &nb精瘦汉子喜道:“终于到家了。” &nb李落淡淡说道:“你们有很多人么?” &nb精瘦汉子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道:“别着急,一会你就看见了。” &nb李落哦了一声,不再多问,随着众人向前走去,沿途路径甚是整齐,显是有人修缮过了。 &nb众人走了不过盏茶工夫,就听到不少疾奔脚步声响,层差不齐,声音虽响,落地却是轻盈,该是尚未成年的孩子。 &nb果然就听到孩童边跑边喊着自己的父亲或是家中长辈,山贼之中亦有不少人迎了上去,抱起自己的幼子亲属,一阵疼爱,喜于言表。 &nb李落身旁的精瘦汉子也放开李落手臂,抱起一个扑向自己的孩童,大笑道:“好小子,想爹了没有?” &nb耳旁传来憨声憨气的孩子声:“想爹了。” &nb“在家乖不乖,听没听你娘的话?” &nb“听呀,俺在家可乖了,今天还帮娘干活去了。” &nb精瘦汉子猛亲了孩童一口,笑道:“好,好,爹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 &nb“俺想吃城里的点心,甜甜的那个。” &nb“好嘞,过几天爹进城买来给你吃,只要你听你娘的话,想吃什么爹给你买什么。” &nb“嗯嗯,爹多买点,俺给王婆婆也送几块过去。”孩童憨厚说道。 &nb精瘦汉子大笑,连声夸赞孩童懂事。李落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周围众人嘈杂之中却难掩分毫的欢声笑语,神色微微一暗,随即转淡,默然无语。 &nb精瘦汉子的幼子瞧见李落,颇是好奇的打量着李落,转头问道:“爹,他是谁啊?” &nb“他是大当家的请回来的先生。” &nb“啊,是瑶姐姐说的教我们读书识字的先生么?不都是老头么,怎么这么年轻,比石叔叔还小呀?”孩童似是不信,挣扎着爬出精瘦汉子怀中,跑到李落身前细细端详起来,竟也不惧生人。 &nb精瘦汉子叱道:“石头,怎么说话呢,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先生,读书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别没大没小,还有,要叫大当家的,不许再叫瑶姐姐,听到没有?” &nb孩童似是没有听到精瘦汉子的呵斥声,转过头向着年岁相仿的玩伴嚷嚷道:“快来,快来,我们有先生了。” &nb一众孩童呼啦一声全都围了过来,绕在李落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精瘦汉子苦笑无语,道了声得罪:“小哥,孩子年幼,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nb李落轻轻嗯了一声,缓缓绽出一丝笑意。 &nb香风袭来,李落微微侧后一步,身前传来银铃笑声:“公子,到了。” &nb精瘦汉子解下蒙着李落双目的黑布,李落微微一顿,缓缓睁开双目。(未完待续。)</dd> 第三百一十章 世外桃源 扫了眼前的精瘦汉子和叶诗瑶一眼,再低下头看了看围着自己,俱是一脸好奇的二十多个十岁上下的年幼孩童。∈♀, 淡淡一笑,轻吐了一口气,抬头望去,目之所及,便是看尽大甘卓城繁华的李落,也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处千亩方面的盆地,东南处有一湖泊,亮如明镜,夕阳西下,湖面映出落日余晖,几只木舟闲闲散散的荡在湖中,几近画境。 四周群山影影绰绰,绿如黛,碧烟缭绕,山间白雾若隐若现,叠叠千条,山或是高不及十万大山,但也是险峻幽奇,崖前草秀,岭上花香,晚霞笼罩,显出淡淡毫光瑞气。 随着清风飘过,尚可听见归鸟乱啼青竹绿树里,顺着声响处瞧过去,飞禽斗唱,小兽相争,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林中有数条溪流奔流而下,似是一袭玉带,曲曲弯弯,绕顾群山,在草木乱石之中忽隐忽现,终了汇入湖泊之中。 湖泊四周之地甚是平坦,种满了庄稼,田间还有人在劳作,三两乡民,和一头耕牛为伴,融融恰恰。 湖泊水盈,溢出一条小河,蜿蜒盘旋,隐入西南一角,不见了踪影。 小河两岸,农舍林立,不见琼楼玉阁,却胜在自然率性,一户人间不过几间茅草屋,零零散散的围着几道篱笆,鸡鸭散落在左邻右舍之间,悠然自得。 青的松,斑的竹,翠的柳,绿的槐,还有些李落叫不上名堂的黄花白树夹在其中,灼灼争艳,确是花开花谢,云来云去,怕也不逊于仙家福地了。 良久,李落才收回目光,赞道:“好一处地方。” 叶诗瑶笑道:“先生对我这里可还满意么?” 李落闻言淡然一笑道:“确是个仙家妙境。” 石昭走了过来,听到李落称赞此地,接言道:“不错,石某百看不厌,要是能在这里终老,也不枉此生啦。” 李落神色稍作恍惚,静静的看着眼前人与物,似是不愿多言,叶诗瑶和几个相熟之人闲聊了几句,招呼众人回家。 行走在田间小径之中,闻着淡淡的花香绿意,李落心中一松,或有片刻之中,竟也生出隐居此地也是不错的念头,随即便自嘲一笑,抛了开来。 归途之中,凡有所见之人,莫论长幼,俱都极是尊敬的向叶诗瑶几人行礼问好,叶诗瑶几人一一含笑答礼,却也不曾自傲,只有山贼之中的二当家颇为冷淡,最多也不过是微微点点头。李落所见,并未如寻常贼寇居处,一切井然有序,老人妇孺比比皆是,更像是个村落多些,不似书中描写的大秤分金,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狼藉境地。等到近了房舍,涌出了数百百姓,老人扬声招呼,女子相候家中丈夫,孩童奔跑其中,一时惊起鸡鸭花狗,闹成一片,自然也少不了母亲训斥自家幼子的柔声软语。 李落随着精瘦汉子走在众人之中,不曾有人上前寒暄招呼,平平淡淡却又孤孤单单。不少人瞧见李落面生,不知李落为何人,小声询问,待得知晓李落竟然是抓回来的教书先生时,或是惊讶,或是惊喜的望着李落,再看李落时眼中多少有了些和善暖意,许是怕惊扰了李落,无人上前说话,只有些孩童不时跑到李落面前,抬头看看李落,又再散了。 一众山贼陆陆续续向着叶诗瑶几人行礼告罪,各自回家,转眼时分,炊烟袅袅,淡淡的饭香味道飘了出来。精瘦汉子也先行归家去了,将李落一人留下,李落神色如常,静静的看着叶诗瑶和寨中老幼族人谈笑,说些邻里家常,嘱咐几句,甚是亲切,聆听之人俱都恭敬应下,显是极为敬佩叶诗瑶,看着在这山寨之中威望无二。 半响,叶诗瑶才走了过来,笑道:“累先生久等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言重了。” “先生跟我走吧,先歇息片刻,晚间我们再聊。” 李落应了一声,缓步而行,身后隐隐跟着几个山贼,李落似未所觉,凝神打量着周身目及处的恬静安逸。石昭走在李落身侧,饶有兴趣的瞧着李落,笑道:“公子少见田园乡间么?” 李落展颜道:“见得不多。” “哦,那公子以后可有的见了,哈哈。”石昭大笑道。 叶诗瑶白了石昭一眼道:“你不愿意看可以不看,没人拦着你。” 石昭苦笑一声,向着李落做了个鬼脸,不再多言。三人走了约莫盏茶工夫,来到一处屋前,青竹环绕,绿水临岸,屋旁开满了许多野花,色彩斑斓,竟有争春之势,竹影背后有四五间茅屋,院中收拾的极是干净整洁,一只大黄狗慵懒的趴在门口,眯着眼睛,便是一只蝴蝶落在耳旁,也只是轻轻抖了抖,不曾动上一动。听到响声,大黄狗缓缓睁开眼睛,瞧了李落三人一眼,却也不怕生,勉强挺了挺脖子,吠了一声,又再躺下。 叶诗瑶喝骂道:“死狗。”伴着叶诗瑶的喝斥声,一间茅屋门帘一动,走出一个女子,看见叶诗瑶和石昭两人,喜道:“姐姐,石大哥,你们回来了。”说罢便跑了过来,突地看见跟在两人身后的李落,微微一怔,脸色一红,急忙止住脚步,俏生生的望着李落。 李落抬头打量了一眼,女子眉角含笑,琼鼻高挺,许是在忙碌什么,鼻尖挂着一珠小小的汗滴,俏脸白中透出淡淡的晕红,羞煞了闭月,艳慕了沉鱼,几丝秀发没有收入发髻之中,依在脸庞,面如凝脂,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胜若下凡仙子,举止处有幽兰之姿,婷婷袅袅,说不尽的素颜高雅,脱凡绝俗。身姿修长,腰肢盈仅一握,似是清风扶柳,却又灵动暗藏,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长裙,更是勾勒出无限美好的容姿。挽起了衣袖,露出两支胜雪般的芊芊玉手,袖间半露衣上的刺绣,飞针引线,仿佛是几只活物伏在衣袖之间,便是李落,也不曾见过这般栩栩如生的绣装,许是只有卓城那株海棠下的玉人才有这般能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 山寨祠堂 似仙似灵,直如这仙家福地中的仙女,或是这碧如镜的湖水中走出的精灵。不施粉黛,却胜过了浓妆艳抹的妖魅,周身上下不见金银首饰,却是添上一件,便即污了这般自然清雅,比之叶诗瑶似还要胜出半筹来。 叶诗瑶和石昭俱是面含疼惜,叶诗瑶走到女子身旁,素手轻探,擦去女子鼻尖的汗珠,笑道:“回来了。” 女子喜滋滋的嗯了一声,又再看看李落,落落大方的问道:“姐姐,这位公子是谁呀?” 叶诗瑶回头瞅了李落一眼道:“请回来的先生。” 女子啊了一声,甚是高兴的说道:“太好了,快进来屋里,寨子里的孩子们早就盼着能有个先生啦。” 石昭笑道:“不是有你么?” 女子赧然道:“石大哥别笑话我了,我就识得几个字,哪里教的了孩子们。” 叶诗瑶牵过女子玉手,望着李落道:“她是妹妹叶筱熙,这位公子……这个。” 李落见状微微一笑道:“我姓李,双字玄楼。” “哦,对,李公子。” 李落成名之时,天下俱知李落之名,但玄楼之号所知者并不多,叶诗瑶一时之间也没有将李玄楼之名与名扬四海的李落想到一处,不以为意的招呼李落和石昭进屋。 入屋之后,饭菜都已摆在桌上,几个淡雅素菜,几碗白饭,叶筱熙给李落添了一副碗筷,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知道李公子会来,只有几个山间野菜,还望公子见谅。” 李落轻轻一笑,桌上饭菜绿白相间,一如眼前女子般,只是虽未尝到,香气却已经飘入了几人心肺之中。 石昭猛吸了一口气,笑道:“哈哈,好香,筱熙,你真是心灵手巧,肯定是仙女下凡,要不然怎么能做出这么好的饭菜来,李公子,尝尝,大甘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叶筱熙俏脸飞红,嗔道:“石大哥,你取笑我。” 石昭哈哈大笑,也不客气,急不可耐的坐了下来,搓着手对李落说道:“来来来,李公子别客气,过来坐。” 叶诗瑶没好气的说道:“你倒是不客气,这是我家。” 石昭打了个哈哈,端起碗便要吃将起来。 叶诗瑶暗恼,哼了一声,叶筱熙抿嘴浅笑一身,招呼李落道:“李公子,快坐吧。” 李落微微一礼,坐了下来,闻着饭菜香味,却是有些饿了。【ㄨ】 几刻之间,风卷残云,桌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叶筱熙只吃了半碗饭,边吃边含着笑意望着李落三人。 石昭打了了饱嗝,意犹未尽的摸摸肚子,和声说道:“怎样,李公子,我没有骗你吧。” 李落也吃了不少,闻言笑道:“石公子所言不虚,这等精致美味的佳肴,恐怕大甘宫苑之中也未必能有。” 石昭哈哈大笑,望着叶筱熙笑道:“你看,不止是我这样的粗人,就是李公子这样的人物也觉得筱熙蕙质兰心。” 叶筱熙浅浅一笑,温言回道:“只要石大哥和李公子喜欢就好。”说罢起身收拾桌上碗筷,又给三人端上了一壶清茶,李落喝了一杯,唇齿留香,愕然道:“好茶。” 叶筱熙轻笑一声道:“这是我自己烘焙的山间野茶,比不得山外的名茶,倒让公子见笑了。” 李落细细品尝之下,沉声说道:“鹤雀为主,似是还有九暮,黄树兰,七星香草这些草药,清热去火,难得的是竟然没有半分药味,姑娘心灵手巧,少有,少见。” 叶筱熙一愣,脸色一红,急急跑开。 叶诗瑶和石昭眼中讶色一闪即逝,只是半口香茶,李落竟然能尝出其中几味主要用物,这等人物可是只会是寻常书生。 叶诗瑶望了石昭一眼,石昭也似有些琢磨不透李落,倘若李落别有居心,该是不会这般引人注意才对。 李落似未留意叶诗瑶和石昭神色,径自多喝了几口,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抬头望着叶诗瑶和石昭二人,眼神清清朗朗,一尘不染。 叶诗瑶轻咳一声,看了看天色,凝声说道:“既然李公子愿在我寨中教孩子读书识字,也该认识认识山寨中人,李公子,请随我到祠堂来。” 李落缓缓点了点头,道:“寨主请带路。” 叶诗瑶长身而起,扫了李落和石昭一眼,沉声说道:“走吧。” 叶筱熙从屋外走了进来,见三人正欲出去,问道:“姐姐,你们去哪里?” “去祠堂,筱熙你也过来。” “哦。”叶筱熙忙不倏的整了整衣衫,收拢了一下头发,跟在叶诗瑶和石昭身后,神色庄重,看来这祠堂该是山寨之中的一处要地,不过女子竟然也能入祠堂,大异大甘他处。 李落随着几人缓步而行,天下渐晚,晚霞只剩下一抹暗红,再过不得几刻就该入夜了。 四人沿着乡间小路,九曲十绕,来到村后一处地方,外面看来和村中农舍没有什么两样。 走到近前,亦是翠竹青松环绕,晚风徐徐,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不远处的田间蛙声阵阵,夹杂着蛐蛐的叫声,宁静致远。 过了竹松林,一个木质的大门,上面有一块匾牌,写着宗祠二字,色迹斑驳,有些年岁了,四周有一道石墙,将宗祠围了起来。 踏入宗祠大门,李落突觉身上一凉,冰心诀骤然运转,随即隐去。 石昭猛然警觉,就在踏入宗祠大门的一瞬,李落气息竟似消失不见,石昭急忙回头,李落却还是跟在身后,淡泊宁静,似是没有察觉出石昭的警惕之意。 石昭再运功查探之时,李落已和方才一般无二。石昭暗自嘀咕一声,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自嘲一笑,不再费神细究。 李落心中也是微微吃了一惊,倒不是石昭险些察觉出自己身负武功,而是这祠堂之中似是别有玄机,竟能引出李落的冰心诀。 过门之后,只觉得一股深重如山的气势扑面而来,一山一树,一草一石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望着眼前几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族中议事 入屋愈深,气势愈加迫人,天地间的神灵精魅似是都聚在了此地。 李落脸上神色虽是不变,心中却有些骇然之意,心神所觉,只有在大甘皇陵之中才能察觉。 虽说及不上大甘李氏皇陵之中的天威厚重,但也修成了势,杀伐之气比之西府大军阵亡将士的陵墓颇有不如,悠远流长却有过之,不过看叶诗瑶恍若未觉,便知她并不曾察觉到这股气势,许是武功还不曾到这般境界。 宗祠两进,供奉先人灵位的祠堂在后,前面一处是山寨中议事之地。 李落四人进屋之后,屋中已聚齐了不少人,李落微微一扫,大多是日间所见的山贼。 粗犷大汉和温酌都已经坐在椅子上,精瘦汉子也靠在一个木柱上,还有几个年岁长些的老者李落不曾见过,只是不见山寨之中的二当家。 众人见叶诗瑶几人进来,齐齐起身一礼,叶诗瑶急忙回了一礼,犹是对几个年长之辈甚是尊重,精瘦汉子见到李落,微微点了点头,李落回了一礼,没有出言。 一个双鬓斑白的老者和颜悦色道:“诗瑶,快进去拜过族人吧。” 叶诗瑶嗯了一声,回头看着李落道:“李公子请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李落应了一声,石昭见叶诗瑶转入后堂,低声说道:“后面是寨子里供奉列祖列宗的地方,等闲不得擅入,我来这里时日也不短了,不过也是不让进的。” 李落看了石昭一眼,轻轻一笑道:“石公子入这山寨多少时日了?” 石昭咧嘴一笑道:“两年了。” “哦,”李落淡淡应了一声,突然看见叶筱熙俏立一旁,讶然问道:“叶姑娘怎么不进去?” 叶筱熙看了李落一眼,压低声音道:“宗祠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进去的,像姐姐这样可以进去祭拜的女子之身,村子里只有不到十人。” 李落一怔,就在几人说话之际,温酌走了过来,眼神灼灼的望着叶筱熙,笑道:“筱熙,近来都忙什么呢?” 石昭皱了皱眉头,叶筱熙甜甜一笑道:“温大哥,你好,没忙什么,前些天晒了点茶叶,过几日给温大哥送些尝尝。” 温酌频频点头,连说了几个好字,盯着叶筱熙素手叹息道:“好一双手,可惜只能做些粗活,暴殄天物。” 石昭哼了一声,叶筱熙倒不觉什么,微微一笑,将手藏在身后,狡黠一笑道:“筱熙又不能像姐姐和石大哥一样舞刀弄枪,只能做些家务事,哪有什么可惜的。” 温酌打了个哈哈,瞧了石昭和李落一眼,李落转头望着别处,似是没有留意几人谈话,只是石昭淡淡的看着温酌,神色之中似有些不屑。 温酌脸上闪过愠怒之色,正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叶诗瑶清冷的说话声:“你们在说什么呢?” 温酌一滞,转头看着叶诗瑶,恭敬一礼道:“大当家的,多日不见筱熙,过来聊聊天。” “哦,准备议事吧,二叔怎么还没有来?” 温酌瞅了瞅屋门外,咋舌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找找二当家的?” “不用了,等等他。”叶诗瑶秀眉一皱,随即展开,当中落座,招呼众人坐下。 年长者居左而坐,温酌、粗犷大汉和精瘦汉子几人坐在右侧,首座空余出来,是山寨二当家的位子。 石昭添在右首末座,叶筱熙坐不得前排,和李落两人坐在右首后侧。 屋中已点上灯火,李落略作打量,除了桌椅,再无长物,甚是简朴,桌椅地面,颇是干净,看来时常有人清扫。 叶诗瑶和座中诸人谈笑,聊些闲事,未觉不耐。 过了半响,山贼中的二当家才走了进来,温酌急忙起身一礼道:“二当家来了。” 右首几人齐身一礼,叶诗瑶也站起身来,和声说道:“二叔,你来了。” 中年汉子脸皮抽动一下,淡淡说道:“嗯。” “怎么这么晚,腿脚还不如我们几个老头子?”左侧先前让叶诗瑶入后祭拜的老者不满说道。 中年汉子恍若未觉,看也没有看老者一眼,沙哑说道:“大当家的稍等片刻,我去进香。” 说罢,拱手一礼,转身进了后堂,留下老者气的吹胡子瞪眼,身旁两人急忙劝解了几句,这才悻悻作罢。 少顷,中年汉子走了出来,向着叶诗瑶微一额首,坐在右首首座,方才不满说话的老者哼了一声道:“族中议事,怎能让大家伙等着你,没规矩。” 中年汉子阴鸷一笑道:“你们闲着没什么事,早些过来扫扫祠堂也好,我们还要忙着数千人的生计。” 老者气急,喝道:“你说什么?” 叶诗瑶玉容转冷,责备说道:“二叔,慎言。” 中年汉子脸色一变,哈哈大笑一声,抱拳一礼道:“叶伯,我和你说笑呐,叶伯不要往心里去,今日下山有些事要善后,晚了些,还请莫怪。” 唤作叶伯的老者脸色阵青阵白,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叶诗瑶一阵头疼,转即抛开,朗声道:“人到齐了,我们开始,今次请诸位过来,主要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山寨这几个月攒了些银钱,过些时候,让寨中弟兄下山换成日常用度,运上山来,最近听闻泉州和贡州两府的守军调动频繁,万事小心为上,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二叔,此事还是你来操持,黄顺和石少侠,你二人从旁相助。” “好。”中年汉子应了一声,座中精瘦汉子起身一礼,接道:“嗯,听大当家的。”原是这精瘦汉子唤作黄顺,石昭看着叶诗瑶轻轻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粗犷大汉大声说道:“奶奶的,怕这些怂包官兵作甚,要敢来,我就一斧一个,送他们回老家。” 左侧一老者闻言责骂道:“蛮牛儿,我们是过日子,不是打仗,你这么爱打架,干脆参军算了,到了战场上杀个够。” 粗犷大汉摸着脑袋嘿嘿一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才不当兵,给昏君狗贼守天下,还不如把西山坡上那几块地翻了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试探虚实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叶筱熙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却不曾看到身旁李落眼中的落寞神色。 黄顺看了中年汉子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当家的,今年怎么算?还是和往年一样,药材、衣物、粮食和酒水盐料分开么?估摸着还能剩下数万两银子,要分给周围百姓么?” 叶诗瑶正要说话,石昭突然咳嗽一声,叶诗瑶醒觉过来,看了李落一眼,合声道:“这个一会再说,还有一事,诸位,这位是李公子,我们从山下请来的先生,给寨子里的孩子教书识字。” 话音刚落,早先下山的几人还好些,左侧几人交头接耳起来,李落听得分明,不是怀疑李落心怀不轨,便是在说李落是否可教的了书。 叶诗瑶长身而起,向着李落遥遥一礼道:“李公子,既然入我山寨,就算是自己人了,世人多说我们是法外之辈,公子怎么看,也由得公子。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公子若是尽心教导我寨中幼童读书识字,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不过倘若别有用心,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李落回了一礼,淡然一笑,并不曾有恼怒之意。 叶诗瑶顿了一顿,指着座中诸人一一说道:“这几位李公子先前已经见过了,这是我寨中二当家韩清海,三当家黄顺,四当家温酌,五当家赵大牛。【ㄨ】” 话音落罢,黄顺向着李落拱手一礼,颇有几分亲近之意,赵大牛嘿嘿一笑,扬了扬手,不甚为意,温酌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唤作韩清海的中年汉子一动不动,便是看李落一眼也似不愿一般。 李落展颜一笑,抱拳一礼,脸上神色分毫不变,不过这韩清海虽似不将李落放在心上,内力却隐隐约约布在李落周身左近,若以武功而论,怕是只在石昭和叶诗瑶之下,远胜山寨之中其他几个当家。 叶诗瑶接道:“他两人你已经见过了,石昭石少侠和我妹妹叶筱熙。” 石昭转头望着李落,粗豪一笑道:“李公子,寨中子弟还要你多多操劳啊。” 李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身旁叶筱熙颇是高兴的说道:“李公子,以后你就是村子里的先生了,要是有什么事告诉筱熙一声,我也能给公子分担些。” 李落道了声谢,面容平平淡淡,既未惊惧,也未欣喜,随遇而安之中却又不愿与众人相交过密,反倒显了几分书生气来,消了众人几分疑虑。 叶诗瑶转向左首几人,和声说道:“这几位是我山寨中的长辈,老寨主在时就守着这里,德高望重,公子可要记住了。” 李落举目望去,最先说话的双鬓斑白的老者唤作叶伯,只是名字叫什么叶诗瑶并未言明。 依此而下,神色肃然,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名为温行良,寨中诸人多是唤作温伯。 其侧老者面容和蔼,总在嘴边挂着一丝笑意,蓄着山羊胡,甚是有几分顽童之感,唤作叶竹山。 最后一个老者脸色黝黑,脸上皱纹纵横,似是比别人都要老上几岁,满脸的辛苦,只是双目开阖之间却别有一番精芒,李落暗自揣测,多是山寨之中的智囊,唤作韩恭。 李落亦不倨傲,一一见礼,座中老者见李落虽话语不多,神情孤单,但还算知礼,随即消了几分敌意,神色稍缓,也都抬手回了一礼。 韩恭沙哑问道:“李公子怎么称呼?哪里人氏?”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姓李,双字玄楼,现居沙湖州连云府,早年出身大甘卓城,十余岁时跟随族中叔伯迁至沙湖州,如今回去卓城应试,考取功名。” “功名?”温酌耻笑一声,“现在大甘的功名岂是你这样的穷酸书生能考得上的,家中没有万两银钱,我看你还是消了这个念头为好,身无余财,只有几本破书,哼,就算到了卓城,过不了几日怕是就要露宿街头。” 李落淡然一笑,回道:“读书人自当以书安身立命,就算取不得功名,总是要试过才知。” 温酌讥笑一声,不再接话,座中几人除了叶诗瑶寥寥数人外,都是面露轻视之意,不想李落迂腐至此,竟然还抱着这样的念头。 韩恭双目一展,缓缓说道:“真是巧了,公子居于沙湖连云府,老夫也是沙湖州人氏,故里毗邻便是连云府,更巧的是我们这处山寨就叫连云寨,公子看来注定该来这里。” 李落轻轻一笑,似是没有瞧见黄顺和温酌眼中闪过的讶色,含笑望着韩恭,叶诗瑶几人颇是玩味的打量着李落,座中几人除了叶筱熙和赵大牛不明所以外,余下众人心中微微提了起来。 果然,韩恭语罢,便问起了沙湖和连云府的风土人情,李落对答如流。 韩恭言语之中虚虚实实,不过皆被李落道破,反是说了些便是韩恭和座中诸人都不曾听闻的奇异风俗,让众人大开眼界,连连点头,对李落出身又再信了几分。 终了便是韩恭也是无话可问,随即问了李落居于何处,李落坦然应答,随意找了处当年在双峰营附近知晓的村落告知众人,倒也不怕山寨之中有人前去探查。 山寨之中不似牧天狼军中有传信之术,一去一回,少说也要数月时光,到了那时,恐怕这山寨该是另一番光景了。 韩恭话锋一转,又问起李落随身带着的几本书来,上山之前,李落行囊已被山贼翻了好几遍,好在医书李落早已贴身暗藏,没有被山贼搜出来,只有几本山野异志留在外面。 山贼大多不识得几个字,也看不明白书上写的是什么,一并带了上来,交给寨中几个识字之人。 韩恭取出其中一本,翻了几页,淡淡说道:“这几本书看着也不是赶考该用的书,李公子怎会把这些书带在身上?” 李落看了看韩恭手中的书册,面容转淡道:“书者,记事,明理,传道,仅此而已,我所习书卷,不止明理传道,自然不能少了记事之册,韩先生手中这一本,记载了我大甘境内多数河流和湖泊,起源何处,径流的州府,旱涝季节,关乎国计民生,为何不是科考当用之书?”(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教书先生 韩恭一愣,叹了一口气,合上书册,沉声说道:“公子言之有理,不过现在大甘应试多是考些礼语,老学,天下经这些书,教化大甘百姓奉公守法,听天由命罢了,公子看这些书又有何用。” 说罢哑然一笑道:“老朽糊涂,公子既然是去卓城应试,想必州府科考早就不在话下。” 李落不置可否,清清冷冷的说道:“读书便是读书,通古知今,若中不了科考,难道这些书就读不得?” 韩恭一滞,不想李落会这般说,语气之中颇有意气,韩清海冷哼一声道:“就算你中了科考,入朝为官又能怎样,还不是与当朝权贵沆瀣一气,管得了天下百姓的死活么?” 李落萧索无语,良久叹道:“或许是吧。” 温酌轻蔑的看了李落一眼,道:“如今大甘上下腐朽不堪,这些狗官只知道敛财,弄的天下人苦不堪言,你做了官,还不是一样,又有什么分别,说不定哪天就被江湖游侠取了性命。” 叶诗瑶轻声接道:“李公子莫怪我们直言,当官的没几个好东西,要不是他们惹得天怒人怨,也不至于让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倘若有太平日子,谁也不愿铤而走险,做这些事。” 李落扫了众人一眼,缓缓说道:“我途经泉州七泉府,官府廉明,百姓安居乐业,大甘之中确还是有为民请命的父母官,若只为一处官府贪腐,便说大甘上下俱是如此,岂不是自欺欺人之举么?” 韩恭点了点头道:“公子所说的七泉府老朽也有耳闻,知府为人清廉,处事公断,甚得府中百姓爱戴,不过在大甘只是异数罢了,老朽看来,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七泉府就该换个知府了。” “韩先生何以为据?依我看,这七泉府知府定能当的好他的知府,或许知州也非是什么难事。”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起来,有几分嘲弄,不过却没有多少恶意,只觉李落异想天开罢了。 李落淡然自若,半点不将众人的嘲笑之意放在心上。 韩恭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和颜说道:“李公子可是气恼我们带你上山,断了你的仕途之路?”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做不做得了官,我并不在意……” 还未说罢,就听温酌冷哼道:“口是心非,你才是自欺欺人,若不是寨子里缺个教书先生,我早就毙了你,省的听你在这里鼓噪。” 李落看了温酌一眼,淡淡回道:“我上山,只为替何老先生而已,诸位信也罢,不信也罢,山寨诸事与我无干,诸位也请放心。 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自当尽心尽力,教寨中幼子读书识字,想必我读的书教他们也是够了,以后之事,留待日后再说。” 石昭见状,打了个哈欠,笑道:“有李公子这番话就够了,至于大甘官府怎样,公子过些时候自然慢慢就知晓了,公子有公子自己的想法,我等也不好强加于你。 若有一日公子真的入朝为官,也要记得今日之言,只是寨子里有寨子里的规矩,公子既来之则安之,早些断了这些念头也好。” 叶诗瑶轻笑一声道:“李公子喜欢我连云寨景色,有空了不妨走走,筱熙,这几天先带着李公子转转,寨子中的规矩也要向李公子说清楚,既然要长住,可不能坏了规矩。” 叶筱熙起身应了声是,俏生生的望着李落,李落黯然神伤,落寂一笑,没有再说话。 韩清海望着叶筱熙,难得的露出一分疼惜之意来,缓声说道:“筱熙,是你打定主意要让寨中孩童读书识字,今个先生也找了,以后你可要多用心才是,需要什么东西的,你告诉二叔,二叔下山帮你打点齐整。” 叶筱熙回了一礼,盈盈笑道:“谢谢二叔啦,过几天去找二叔。” 韩清海点了点头,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出言。 韩恭起身走到李落身旁,将李落所带书册还与李落,声色和缓道:“李公子年少气盛,不要将老朽之言放在心上,寨子里的孩子就劳公子多多费心了。” 李落接过书册,看了韩恭一眼,微觉得有些气闷,抱拳一礼道:“好,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了。”说罢向着众人一礼,径自出了宗祠。 出了祠堂大门,夜风袭来,扫去了闷气,李落长吐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探出头的繁星,星星点点,煞是好看,只是不见了圆月。 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李落没有回头,便知来人是叶筱熙,叶筱熙走到李落身边,也自侧着头看了一眼夜空,轻声说道:“李公子不高兴了?” “不高兴倒是算不上,只是有些气闷。” 叶筱熙赧然接道:“韩伯他们也是无心的,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呢。” 李落垂下头缓缓说道:“我并未是因为他们气闷,只是想起了别的事。” 李落微微一顿,似是不愿深谈,转开话锋,问道:“是叶姑娘起意要教山寨里的孩童读书识字么?” 叶筱熙嗯了一声,柔声说道:“是啊,打我记事起就已经在这里啦,一年到头也很少出去,不过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还小,不能只瞧着这里的山水,就算出不去,也要知道些山外的事,等他们长大了,村子还要靠他们呢。” 李落讶然回望,没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看的这般远,依山借势,或可避开俗世烦扰,多者可安居数十年。 不过倘若这般与世隔绝,此处山寨终了也不过是要化为尘土,百年之后,怕是只能留下些许痕迹罢了。 叶筱熙接道:“山外到底是不是像姐姐他们说的那样险恶不堪,我也不知道。 不过这些年听着村子里出山的叔伯说起,好多人家都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还有卖儿卖女的。 村子里不少人都是姐姐他们从山外带回来的,我有时候也会去找他们说话,好像真是那样,这些年村子里人越来越多,种的粮食早就不够吃了,姐姐他们下山找些粮食。 李公子,姐姐他们做的事不好,对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孰对孰错 李落一怔,启颜笑道:“你姐姐他们做的事或许对一些人非是好事,但要养活这么多人,自然需些手段,孰对孰错,只看你怎么想了,或许都是远在朝堂之上的王侯将相的错吧。” 叶筱熙狡黠笑道:“这么说在李公子看来姐姐是对的了?” 李落哑然失笑,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以为对又有何分别。” “那就好了。”叶筱熙拍着手笑道:“只要李公子觉得姐姐是对的,那我以后也能像尊敬石大哥一样尊敬李公子了呢。” 李落苦笑无语,眼前女子天真烂漫,却又本性如此纯善,也只有在这如画的群山之中才能养育出这等佳人。 两人边说边走,李落竟有那么一刻之间,忘却了山外的世界,忘却了卓城,忘却了牧天狼大营。 叶筱熙悠悠说道:“打我懂事的时候我就没有见过娘,小时候问起爹,他总是叹气,说娘是天下间最好的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我总哭着要去找娘,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娘,为什么我就没有,爹从来也不骂我,陪着我哭,可惜我七岁那年,爹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长大了我才慢慢明白,娘走了,爹也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还好有姐姐在我身边,照顾我,李公子,你的爹娘在么?” 李落心中一疼,张了张口,半响才低声说道:“在的,都还安好。” “那就好,李公子可要对爹娘好呢,不要想我一样,想给爹娘做一顿饭,都只能在梦里了。” 李落缓缓点了点头,不知道远在卓城的娘亲是否又添了几根白发,父亲的身子可还健朗。 李落缓声问道:“叶姑娘这些年都是和你姐姐相依为命么?” 叶筱熙浅浅一笑道:“不是啦,村子里的叔伯婶婶对我很好,爹走了后,都是他们照顾我,村子里差不多谁家的饭我都吃过呢。 尤其是二叔,李公子别瞧着二叔长得凶神恶煞,他对我可好了,小时候我哭闹的时候,都是二叔带着我,让我骑在他肩上,带着我抓蝴蝶,抓小鱼,哈哈,二叔可是最能逗我开心的人了。” 李落看着叶筱熙,也不知这旖旎的笑容之下藏着多少的心伤,一个年仅七岁便父母双亡的小女孩,每个夜里会否只能蜷缩在被窝之中,思念着故去的亲人。 李落笑道:“我看是你照顾你姐姐多些吧,她看着也不是会做家务的人。” 叶筱熙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李公子,可不能让我姐姐听见,要不然她又该生气了。” 说罢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姐姐小时候就和男孩子一样,整天就知道习武打架,每次回家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还总是不以为意,说要保护我,不让我受欺负。 嘻嘻,可是村子里的从来都没人欺负我,小时候同龄的孩子都愿意和我玩,不愿意理姐姐,姐姐还不高兴了,和我好几天不说话。 不过心里还是最疼我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留给我,自己舍不得吃,有新衣服了,也是做好了给我穿。” 李落一愣道:“你姐姐也会做衣服么?” 叶筱熙扑哧笑了出声,回头瞧了瞧,低声说道:“姐姐会把两个衣袖缝到一起。” 李落莞尔,自己自小便是孤单一人,受尽了万般宠爱,却甚少有一个知心之人,兄弟姐妹之中只有敛玉与自己走的近些。 不过也是时常见不到面,其他的族中同辈之人,早早就习惯了皇城之中的尔虞我诈,阿谀奉承,何来有这般光景。 叶筱熙自然猜不到李落心中所想,轻柔说道:“其实姐姐她不是我亲姐姐,是爹从山下带上来的,这山寨是爹和二叔一起建起来,后来爹爹不在了,叶伯便领着大家伙过日子,前些年才把寨主的位子让给姐姐。 李公子别看姐姐是个大姑娘,在村里子能胜过姐姐的,只有石大哥了,就是二叔都不是姐姐的敌手。” 李落嗯了一声,日间见过山寨几人,便已瞧出叶诗瑶艺业不凡,更胜韩清海,只有石昭稍胜一筹,不过比之天狼骑中几人却还是相差甚远,不过在这州府之中,已是难得的高手了。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叶筱熙住处,李落瞧了一眼,面有难色。 叶筱熙善解人意,笑道:“李公子不碍事的,家里还有几间空房,石大哥刚来村子里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里,刚才出来前姐姐让我打扫出一间来,让李公子暂且住下,以后再给李公子修个新房子。” 说罢见李落瞧着茅草屋顶怔怔出神,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简陋了些,就怕公子住不习惯。” 李落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很好了,好久也不曾这般安安静静。” 叶筱熙一愣,不明所以,随即提身疾步走到院里,搬出一个竹椅,让李落坐下稍待片刻,自己跑到北侧一间屋子里,打扫了起来。 平日里几间屋子叶筱熙都有清扫,没什么灰尘,很快便又被叶筱熙再扫了一遍,叶筱熙忙忙碌碌的一会搬些衣被,一会送来茶杯。 李落起身欲帮忙,都被叶筱熙笑着躲开,无奈之下,只好站在院中看着叶筱熙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一股暖意绕在心间,久久不去。 待得叶筱熙收拾停当,李落走了进去,屋中甚是清雅,桌椅俱是竹子编织而成,精致灵巧,一个竹柜立在一旁,边上是一个石床,衣被都是新换上的,绣着山水花草,钟秀自在。 李落轻轻一礼,和声说道:“多谢叶姑娘。” 叶筱熙摇了摇手,道:“李公子客气啦,夜里风凉些,公子不要凉着了,公子别叫我姑娘,叫我筱熙吧。” 说罢似有些期盼的望着李落,李落心中一动,随即隐隐沉了下去,似未觉出叶筱熙语中的亲近之意,也不曾让叶筱熙莫唤自己公子,淡淡说道:“夜深了,叶姑娘早些睡吧。” 叶筱熙神色稍暗,随即笑道:“嗯,公子也早些休息,茶已经沏好了,公子渴了就喝点,要是饿了就唤我,我给公子做些饭菜。”(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山中老松 李落含笑一礼,道了声谢,叶筱熙盈盈一礼,回了自己房中。 李落打开窗户,屋外绕过清清的小河,风景极是秀美,烟烟袅袅,如梦如幻,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今时今日。 李落吸了一口气,抛开心中杂念,回身躺倒在床上,衣被里渗出淡淡的香味,恍惚之间,往事走马观花般在李落心头闪过,终了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鸡鸣声惊醒李落,李落猛然起身,待看清屋中之后,自嘲一笑,又再躺了下去。 清晨山中有些凉意,李落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衣服也不曾脱去,就这么睡了一晚。 李落将手放在头下,瞧着屋顶,就是年少时也不曾有过昨夜这般闲散无忧,更遑论从军之后。 屋外传来极为轻微的声响,叶筱熙已早早起来,不知在忙些什么,不过俱是轻手轻脚,显是怕扰了李落。 李落躺在床上,眼中不自觉的便映出叶筱熙的影子. 这冰心诀似是与李落缘分甚深,动静之间,李落总能悟出几分意境来,就是在沙场之中,李落也能在战罢之后,领悟多上几分,体内残存的灵丹妙药和纳川**余留的内劲,总会归拢些许。 冰心诀共计五重,从军数年,李落已窥得第四重门径,或许再不过数年,便能到了端木沉舟的第五重境界. 只是端木沉舟也不曾悟得五重圆满,也不知李落会否有这等机缘,踏入端木沉舟也不曾领悟的冰心诀圆满境地。 端木沉舟所授的大罗刀法,端木沉舟曾言自己只会十三式中的九式,李落隐隐已察觉便是第十刀,自己也可使得出来. 只是李落用出的大罗刀却和端木沉舟相去甚远,端木沉舟刀行孤傲,走偏锋,狠戾绝伦. 许是性子使然,李落手中的大罗刀法却是锋芒毕露,狠戾犹存,淡泊暗藏,杀伐之气却是更重,出手之后便是生死,怕是值此一处,要胜过端木沉舟些许。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已能听到山寨中隐约传来的人声,李落起身,收拾好屋中的衣被,推开房门,院中早早便被叶筱熙打扫干净,这个时候已开始在厨房中准备饭菜了。 李落随意走动了几步,对面房门吱咯一声,叶诗瑶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见到李落,扬声说道:“李公子,睡得可好?” 李落点点头,没有出声。 叶筱熙听到说话声,走了出来,先是唤了声姐姐,转头望着李落说道:“李公子起来啦,我去给公子打点水,洗漱一下,一会吃饭。” 李落温言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这些事我也做得来。” 叶诗瑶走到竹边的一个水缸处,舀出几瓢水,倒入旁边一个烧制的陶瓷盆中,也不避讳,蹲在旁边洗了起来,瞧着和军营里的将士没什么分别。 李落也走了过来,照着叶诗瑶的样子舀了一瓢水,叶筱熙从房中取出一个新的瓷盆,递给李落,柔声说道:“公子用这个。” 李落道了声谢,接过瓷盆,洗漱起来。 叶诗瑶歪着头看了李落一眼,哈哈笑道:“李公子不习惯吧,看你斯斯文文的,到底是读书人,和我们这些山野之民不一样。” 李落淡然一笑,道:“还好。” 叶诗瑶洗完脸,随意擦了几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落,李落也无异色,似是没有瞧见叶诗瑶一般。 待两人梳洗过罢,叶筱熙已在院中摆好饭菜,添了四副碗筷,李落一愣,道:“还有旁人么?” “有,”叶诗瑶没好气的说道:“有人混吃混喝,闻着味道就该来了。” 话音落罢,就听院外传开一声大笑道:“好香,还想再睡会,馋虫早早就勾起来了,哎,罪过。”正是石昭。 叶诗瑶哼了一声,也不招呼李落和石昭,自己坐下拿起碗筷就准备吃饭,叶筱熙抿嘴一笑,埋怨的看着叶诗瑶:“姐姐,让李公子笑话你。” 叶诗瑶鼓着腮帮,边嚼边说道:“李公子快坐下吃饭,晚了就没有了。” 石昭步入院内,闻言笑道:“今次我只吃八分饱,省的你总是唠叨个没完。” 叶诗瑶瞪了石昭一眼,道:“那你别吃好了。” “好啦,好啦,姐姐,石大哥,你们一见面就吵个不停,我今天做的多,石大哥放开吃,不够了厨房里还有呢。” 石昭嘿嘿一笑,点了点头道:“还是筱熙对石大哥好,来来,李公子快坐。” 四人坐下,叶诗瑶不时数落石昭几句,石昭也不以为意,叶筱熙浅尝几口,便扶着香颌,望着眼前几人,别有一番温情。 早饭过罢,山寨之中过来几人,黄顺和温酌,连同温行良,叶竹山和韩恭一起前来,众人闲谈几句,却是要给山寨之中选一处地方修学堂. 李落听了几句,算算时日,少说也需十日上下,眉头微皱,出言道:“不如先找一处空旷些的地方教书识字,学堂一物你们再论吧。” 温行良一愣,抚须笑道:“李公子也是个热心人,我看可以,大当家以为如何?” 叶诗瑶看了李落一眼,又再看看叶筱熙,略一沉吟,接道:“也好,李公子既然这样说,就先在老松那里教孩子读书识字,等学堂修好之后再搬过去,不过就是简陋些,这几天天色尚好,不会有什么风雨,只好请李公子将就几日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韩恭看着李落,略有些讶色,李落如此行事倒不曾料到。 几人见李落处事干脆,并无预想之中迂腐,随即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叶诗瑶见众人无甚异议,便让黄顺和叶筱熙去山寨乡民家中,凡有适龄幼童者,皆去读书识字。 原本叶诗瑶几人计议明日再开始授学,只是李落不允,言及午时过罢,就开始教书识字,几人又是一愣,不过见李落不觉辛苦,虽不明李落何意,但也不好拂了李落好意,只得应下,黄顺先一步离去,各家各户传言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授业解惑 李落告了声退,径自转回屋中,准备授学之课,门外一声轻响,叶筱熙怯生生的唤道:“李公子。” 李落抬头望了叶筱熙一眼,展颜一笑:“叶姑娘,有什么事么?” 叶筱熙摆弄了一下衣袖,蚊吟道:“我能不能跟着公子读书识字?” 李落轻轻一笑,起身和颜说道:“这有何不可?再者我住在这里,姑娘若想读什么书,不妨告诉我。” 叶筱熙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颇显喜气的跑了开来。李落望着叶筱熙远去的身影,唇边缓缓绽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午时刚过,天色还未凉下去,日头正烈。 连云寨,老松下。 叶筱熙在前引路,李落信步跟随,盏茶功夫,叶筱熙耳后已渗出汗滴,映出一片潮红,白的如玉,红的似霞,李落看了一眼,别过头望向别处。日光照及之处,似是万物都要化了一般,曲曲折折,笼上了一层薄烟。 再行片刻,两人来到一处古松前,李落举目望了过去,老松树冠遮天,展开竟有数亩方圆,苍然涧底色,云湿烟霏霏,独木却又成林之势,郁郁葱葱,没有半分暮色,倒是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绿叶成荫,松枝交错纵横,龙蟠虬结,纳了不少鸟儿在其中,躲开毒日热气。树干甚是粗厚,有数人合抱之围,恰似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 李落眉头轻扬,赞道:“好松。” 叶筱熙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许是天天都可看见这株老松,反倒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 树下已围坐了三十余总角孩童,一个个坐的端端正正,有些带着小椅,有些干脆便席地而坐,还有不少竟也换上了新衣,眼睛亮如明镜,瞅着李落和叶筱熙二人。 除却这些幼童,山寨中亦来了不少孩童长辈,温行良,叶竹山和韩恭也立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 树下已摆好了一张桌椅,茗茶水果,瓜子点心俱已备的整齐。 黄顺远远瞧见李落两人过来,急忙跑上前去,扬声说道:“李公子,过来这边。” 李落见状,颇是惊讶,不想山寨之中对读书授教这般看重,微微一笑,道了声谢,和叶筱熙来到松下,正要说话,树下幼童齐齐站起身来,七嘴八舌,稚气未脱的喊道:“先生好。” 李落心中一暖,轻声回道:“不必拘礼,你们都坐下吧。”说罢回头看了叶筱熙一眼,含笑道:“叶姑娘也请随便坐。” 叶筱熙轻轻点了点头,在侧旁一处盘结的树根上坐了下来。 李落抬头扫了一眼幼童身后诸人,除了昨夜所见的几名寨中长者外,尚且还围了六七十山寨乡民,不时打量几眼座下的孩童几眼,又再将目光投到李落身上,安安静静,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李落拱手向着孩童身后诸人一礼,温行良几人回了一礼,李落亦不客套,凝神望着眼前这些幼童,不知怎地,竟然些微有一丝紧张之意。 李落不禁哑然失笑,一敛心神,温言说道:“我叫李玄楼,以后便教你们读书识字。”说罢微微一顿,接道:“读书一事不比田间劳作轻松,说不定更是辛苦,你们能耐的住么?” 孩童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小声谈论起来,韩恭在后轻咳一声,孩童急忙止住交谈声,皆都正襟危坐,其中一个孩子年岁长些,大声说道:“先生,我们不怕辛苦。” 李落望了过去,说话孩子虽是稚气犹存,但生的倒是清秀,举止之中颇显几分稳重,眼如皓月,灵动之中却是随性自得,比不得卓城之中的繁文礼数,却是胜在天真率直。 李落点了点头,道:“你们可有想过为何读书?” 幼童面面相觑,不知李落为何有此一问,大多怕也是不曾想过为何读书,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皆都回头望向自己的父母长辈。李落洒然一笑道:“无妨,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其中一个憨憨厚厚的男孩探出头来,大声说道:“爹让我来跟着先生念书,我就来了。” 话音一落,座中不少孩童便即齐齐点头,看来对读书一事并未起过多少念头,只是家中长辈让来,也只好来了。 李落轻轻一笑,说话的憨厚男孩正是黄顺幼子,昨日入山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便是他了。 黄顺在旁喝道:“云天,怎么和先生说话,爹不是教过你,和先生说话的时候要站起来么。” 李落微微一摆手,笑道:“读书只为明事知礼,修身养性,俗世礼法不过是粗枝末节,不妨事,还有别的原因么?” “考秀才,当大官。”又一个幼童大声说道,引来一众孩子的笑骂之声。 方才最先出言的清秀男孩起身一礼,稳稳回道:“读书是为了明理,以理服人,正乱世之身。” 李落哦了一声,颇为赞许的看了说话男孩一眼,说道:“也是一理,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我叫韩湘灵。” “韩湘灵?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好名字。”李落举目望了一眼韩恭,韩恭微微颔首,果然是韩恭晚辈。 “都坐下吧。”李落双手轻扬,展颜一笑道:“读书,可知前事,通晓天下各处不曾见到的风土人情,自然也可记事,将该记的事记下来,传与后人,或是明理也可,或是求得其中文采也罢,若得机缘,也未尝不能考个功名,封侯拜相,出人头地。 不过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读书人,定要知道自己为何读书,该读什么样的书,做什么样的事,我教你们读书识字,定当不会藏私,不过我不会教你们该怎么读书。 书无善恶,只在人心之间,你们要记住,不仅是读书一途,便是为人处世,要守得住自己的心,若是心明,便是不读书,你们也要胜过旁人读十年书。” 孩童听罢,懵懵懂懂,并不明白李落话中何意,只有树下的年长之辈才能明白李落言中何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暗中调查 叶筱熙瞧着李落,眼神灵动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落又再凝神看了座下一众孩童一眼,轻轻一笑,也不曾坐在山寨中人备好的椅子上,随意找了处略高些的树根处,声如幽谷云烟,似远实近,娓娓道来。 没有着急教寨中幼童识字,而是说些书中所载事物,天文地理,山川异志,星象占卜,竟然也有大甘流传已久的道法散文,自然少不了明理记事之书。 山寨之中的孩子何曾听闻过这些异事,尽都全神贯注,聆听李落口中所说之言。 便是一众孩童长辈,也俱是大开眼界,被李落引去心神,不曾想原来连云寨之外,却又这么多的奇异之地,便是山寨之中,恐怕也极少留意到李落谈起的山川河谷,缘起缘落之由。 书中无日月,就在老松之下,众人神驰物外之际,叶诗瑶与石昭悄声走了过来,并未打扰李落诸人,静静立在松下树荫一角。 听了片刻,叶诗瑶还好些,石昭大是吃惊,原想李落不过是一介书生罢了,没料想李落涉猎之广,便是久读书经之人也未必能及。 韩恭几人还好些,瞧见叶诗瑶两人过来,移步二人身侧,叶诗瑶轻声问道:“几位伯伯,这个李公子怎样?” 三人对望一眼,俱有赞服之意,韩恭低声回道:“恐怕不是寻常书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言谈之中见识不凡,更有独到之处,若是只论博学强识,寨中恐怕无人能及。” 叶诗瑶颇显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喜道:“有这么好?” 温行良点了点头,接道:“确是如此,并不像我们见过的读书人,要么迂腐不堪,要么肤浅无知,这个李公子条理分明,说话多是由简入繁,就是没有读过书的人也能明白他讲的是什么,这些调皮捣蛋的小子才不过一会功夫,都被他敛去了心神,什么时候见过他们能坐这么久,不吵不闹的?” 叶诗瑶几人闻言一笑,眼前幼童确如温行良所说,尽都全神贯注的望着李落,不时起身和李落理论一番,虽是幼稚仍在,但却倍显朝气。 叶竹山赞道:“不依常法,却又缜密自若,引人入神。” 突地神情一凝道:“不过这等人物,会是一介贫寒书生么?” 几人眼神一凝,叶诗瑶传音道:“二叔已经派人前去沙湖连云府,查一查他的底细,只要他身在山寨之中,我们小心提防,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石昭咋舌道:“小心些总归没有坏处,我看不出他身怀武功,几位叔伯可瞧出什么没有?” 三人齐齐摇了摇头,叶竹山叹息道:“这般背地里施手段,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万一这个李公子真是个心善多才之人,就怕有一天他知道我们背着他查他的底细,惹得心里不畅,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叶诗瑶俏脸一扬,无所谓的说道:“要真是这样,我亲自给他赔礼道歉是了,不过现在么,不可不防,众位伯伯还是要多加留意些。” 几人应了一声,再看了一会,叶诗瑶连打了几个哈欠,招呼石昭,辞别温行良三人,自行离去,石昭苦笑摇摇头,告了声罪,随着叶诗瑶离去,若是让叶诗瑶习武尚可,让她习文,可是强人所难了。 温行良三人知晓叶诗瑶秉性,尽都一笑,随她去了。 树下众人虽不算如痴如迷,但也两耳不闻身外事,除了李落外,并不曾留意到叶诗瑶几人的动静。 李落着一众孩童稍事歇息片刻,又再讲了些,便让他们各自回家,明天清晨再来。 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寨中幼童倒有些意犹未尽之意,不过李落深知欲速则不达,只命孩童明日辰时再来,以后每日便是辰时和申时过来松下,听李落授书,其他时候帮着家中长辈做些寻常活计,不必为读书一事扰了日里的家务事。 看着孩童散去,李落一阵出神,良久,转头望向收拾桌椅的叶筱熙,笑道:“叶姑娘,可还好?” “什么?”叶筱熙一愣。 “如此教书可还好么?” 叶筱熙脸色一红,赧然说道:“李公子说笑了,筱熙没上过学堂,也不知道教书先生是什么样子,不过李公子好像和筱熙听人说起的先生不太一样,听公子说话,觉得原来读书有这么多乐趣,以前筱熙都没有想过,筱熙很喜欢听公子讲书。”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再说,帮着叶筱熙收拾完桌椅,回去落脚居处。 经后几日,李落日出而起,授课之后,多是一个人静坐在山谷河边或是田间小径旁,望着劳作的山寨村民,别有一番宁静致远的悠然。 流云如絮,落花含情,青山似黛,尽都似融融恰恰,几只老牛休闲的在田间漫步,惊起蛙声一片,却是稻花香里说丰年。 石昭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副鱼钩,叶筱熙用一支竹竿替李落做了渔具,让李落闲暇时也可打发些时日,李落谢过收下,傍晚时分垂钓了几次,许是不善此事,前后不过才钓上了三两条小鱼,只够叶筱熙炖一碗清汤之材,倒也乐得自在,正如心意在乎山水之间一般。 山寨之中乡民见李落待人和亲,兼之教书授学甚是用心,渐渐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寻常日子里见过李落,便是称呼一声先生。 李落笑笑,从不倨傲,只是言谈却也不多,颇有几丝清冷之意。 李落教书,甚少考究,只是将自己所知之事,尽数传与寨中孩童,除了文字史书之外,算术之学也教授了不少,韩恭看在眼中,暗暗称奇。 要知算术之学在大甘实属偏门,上不得厅堂,但却极为实用,便是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见李落深悉个中玄妙,惹得心中难耐,随即不耻下问,添为李落堂下学子,惹得山寨中人暗暗惊讶不已。 连着数日,李落授课过罢,一人独处之时,暗中都有叶诗瑶派人监视,李落看在眼中,甚是不以为意,半点不曾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时常独自合着徐徐清风,闭目养神。(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男耕女织 山寨几人只觉李落颇为古怪,却也猜不透李落心中所想。 许是李落与叶筱熙相从甚密,温酌颇为不喜,冷嘲热讽,不过尚不曾有什么过分之事,李落视若无睹,倒是叶筱熙斥责了温酌几句,温酌暗恼,却也难以发作,悻悻而归。 山寨之中学堂已选好地方,就在李落授学之时,寨中青年壮力也开始修建学堂。 最是高兴的便属这些孩子了,皆都喜气洋洋,听完李落讲书之后,结伴跑去学堂处,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李落和叶筱熙也过去瞧了几次,李落平平谈谈,看不出眉宇间的神色。 叶筱熙极是欣喜,不时和李落谈笑几句,很是憧憬学堂落成之日。 如此十日,李落渐也熟悉了山寨之中的生活,乡民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寨中寻常人家几无纷争,恰如世外桃源一般。 叶筱熙除了跟着李落打点授学之事外,还要做些田里的事,李落若是不曾独自出神,便随着叶筱熙同去田间野地,看着叶筱熙忙碌。 初始之时,叶筱熙甚是拘谨,不过数次之后,见李落瞧的出神,加之与李落熟络起来,也便随意了些。 李落看过叶筱熙做过一次的农事,便能记下心来,也不只在田边闲散而坐,多在一旁相帮。 叶筱熙原本婉言推辞,以为李落只是觉得新奇罢了,不过看过李落,却是吃了一惊。 李落初时尚有些生疏,不过两次之后,就能窥得其中三味,不论是采茶还是其他,都是有模有样,比之叶筱熙也差不了多少。 更让叶筱熙颇为不解的是李落似是不觉劳累一般,甚少休息,就是自己招呼李落歇歇,李落只是轻笑,手下却不曾半刻停下来,颇觉这田间的农事大异山外俗事,其乐自得。 田间除了李落和叶筱熙外,尚有山寨之中采茶的女子,见到李落和叶筱熙,甚觉有趣,休息闲暇之余,皆都跑来瞧着李落,低声笑语不止。 叶筱熙不知李落喜怒,过去和这些女子理论几句,却被相识的同伴一顿调笑,虽说没什么恶意,却也染红了叶筱熙脸颊,笑骂了几声,无奈作罢,由她们自去揣测谈笑去了。 李落听在耳中,甚觉有趣,倒不曾着恼,只做不知。 天色渐晚,李落便和叶筱熙回去家中,叶筱熙自去准备饭菜,李落便坐在院中,听着院外的声响,逗弄几下这只懒惰的黄狗。 等着叶诗瑶和石昭回来,叶筱熙备好饭菜,四个人边吃边聊,石昭一如既往,狼吞虎咽,免不了叶诗瑶一阵白眼。 李落却还是如同刚入山寨时,话语不多,安安静静,只是石昭看似最是不疑李落,平日里嘻嘻哈哈,粗枝大叶,不过眼中间或闪过的精芒却被李落察觉,山寨之中,怕是这个石昭最是留意自己了。 晚膳过罢,叶诗瑶又去同山寨壮士比武切磋,邀李落同去,李落婉拒,独自一人来到屋外河边,找了处大石坐下,望着山谷远近目及的景色。 皓月当空,似是给这幽静的山水盖上了一层银装,迷迷离离,水波轻轻柔柔,泛起月色,静静的流向远处,碰到岸边的青石时,便如情人的呢喃细语一般,发出一声浅浅的声响,又似怕惊扰了李落,旋即隐去,倒是有几只鱼儿,不甘寂寞的跃出水面,用背鳍打出一个水花来,也不知这水里的情景,会否亦如山寨之中,宁宁静静,又或者暗流涌动。 李落自然而然,融入了画境之中,心无杂念,往日的喧嚣在这流水清风之中,散的不知踪影,大甘,卓城,牧天狼,似都遥不可及,只剩下这山,这水,这月,和这画外独观的李落。 叶筱熙走了过来,寻得李落,往日里李落晚膳过罢,多会来着河边待一会,听到叶筱熙走来的脚步声,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叶筱熙盈盈一笑道:“李公子看什么呢?” 李落怔怔回道:“很美。” 叶筱熙一愣,脸色飞红,害羞道:“哎,李公子,你。” 李落一滞,洒然一笑道:“我说这里很美。” 叶筱熙松了一口气,嗔怪的看了李落一眼,陪着李落坐下。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笑道:“叶姑娘忙完了?” “嗯。”叶筱熙低低的应了一声,随着李落的目光,望着远处,叹了一口气道:“以前看这些山和水,都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李公子来了,我也觉得这里的山水原来这么好看。” “只是身在其中,便不觉胜处,物如是,人也是如此。” “李公子,山外没有这样的地方么?” 听到叶筱熙柔声相询,不知怎地,李落眼中便即闪过当年越过十万大山时的风景,心中莫名一痛,缓缓接道:“或许是有吧,不过我不曾见过。” “我也想去山外看看,筱熙很羡慕李公子呢,李公子不但知道好多书里的事,还去过好多地方,不像我,从我出生时起,就一直在这里了,就是山外最近的城里都没有去过。”叶筱熙悠然神往的说道。 李落落寞一笑,道:“山里山外,各有不同,山外的人喜欢山里,山里的人想出去,只有山里山外走过了,才知道自己该落于何处。” 叶筱熙将玉首枕在臂弯,细语问道:“公子喜欢山外还是山里呢?” 李落微微一顿,坦然回道:“我喜欢山里,却要活在山外。” 叶筱熙神色一暗,低声说道:“公子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么?” 李落轻轻一笑,道:“随缘而已,我不愿强求,却有强求之事。” 叶筱熙侧着头想了想,抿嘴浅笑道:“李公子说的话筱熙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不过李公子像是有好多心事啊。” 李落展颜道:“叶姑娘没有心事么?” “有啊,”叶筱熙苦恼道:“要挂念村子里的孩子,还有制茶刺绣,给村子里换些日常用度,好多好多,对了,还有姐姐,也是烦心事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良辰美景 李落哑然一笑道:“看来叶姑娘的心事不比我少。●⌒頂點小說,” “呵呵,怎会呢,筱熙烦心的都是些小事。” “事有大小,烦心处却无轻重,只要是烦心的事,便是烦心了。” 叶筱熙眉头微皱,随即展颜轻笑道:“李公子在这里还会烦心么?” 李落哈哈一笑道:“在这里忘记了时日,虽不再烦心,不过这样的日子却是过得一天,就少了一天。” “咦?” “出生时,己哭旁人笑,老去之时,己笑旁人哭,一切俱在轮回之中,人若是踏入轮回中,过了一天,便是向着轮回终了之处多走一步,如此而已。 我不曾知道现在做的哪些是对的,那些是错的,兴许待我终于老死的时候才知道这些,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等着老去之时。”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公子倒像是别有所指。”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两人待了片刻,李落长身而起,温言说道:“夜了,叶姑娘早些歇息吧。” “嗯。”叶筱熙乖巧的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回去。 一夜无语。 日子日复一日,虽是平常琐碎,却也充实,李落随身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连日里帮着叶筱熙在田间行走,早已沾满了泥泞。 李落见状,却是暗暗发苦,平日里都是旁人帮着洗衣,自己从未亲手做过。 如今身在连云寨,不比王府军营,只好换下衣物,准备自己动手清洗衣衫。 叶筱熙见李落一脸难色,抿嘴偷笑,抢过李落换下的衣物,去了河边,李落颇是惭愧,实不知该如何帮忙,只好坐在叶筱熙身旁,瞧着叶筱熙。 有话时,两人便说上几句,无话可说时,叶筱熙也便自顾自的洗衣,留着李落无所事事,呆呆出神。 叶筱熙芊手轻摆,动静皆宜,若是有水滴粘在眉间,即便抬腕轻擦一下,复又倾下身子,碧波荡漾,打湿了裙边,叶筱熙也不甚在意,只顾专心洗衣。 突地从水中倒影瞥见李落正望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出神,脸色微红,轻咳一声,道:“李公子以前没有干过这些粗活?” “做的很少,劳烦叶姑娘了。” “没关系的,以后李公子换下的脏衣服就给我吧,我帮李公子洗好了。”叶筱熙落落大方的柔声说道。 “呵,到底是读书人,就是衣物也有别人代劳,好福气。”身后传来一阵戏谑的话语,正是温酌。 叶筱熙头也未回,眉头一皱,只当是没有听见。 温酌走到叶筱熙一侧,伸手拍了一下水面,溅起了一阵水花,撒在叶筱熙凝脂脸颊上,笑道:“早知道我也读书去了,每天动动嘴皮子,就能换来筱熙妹妹帮我洗衣做饭,死也值了,李公子,你说是不是?”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接言。 叶筱熙抬手擦了一下脸,责备的看了温酌一眼,轻声说道:“李公子远来是客,温大哥怎么这么说话?我不过是洗几件衣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温酌目光灼灼的望着叶筱熙,笑嘻嘻的接道:“我也没说什么,李公子身娇肉贵,大户人家,怎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比的,不过换做是我,只要筱熙能陪在我身边,不说是洗衣服了,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情愿替筱熙摘下来。” 叶筱熙玉容一冷,停下手中的活计,定定的看着温酌,愠言说道:“温大哥,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姐姐和二叔去了。” 温酌一愣,平日里叶筱熙多是柔弱,鲜有动怒,像今日这般实属少有,小丫头动心了。 不论一个叶诗瑶,就是韩清海对叶筱熙也是宠爱有加,倘若真的让两人知道,恐怕自己也讨不到好处。 温酌冷冷的看了李落一眼,打了个哈哈道:“小丫头,逗你呢,我就算是想替你摘颗星星,也要你想要才行,可不能生温大哥的气。” 叶筱熙脸色稍霁,轻声说道:“是筱熙不对啦。” 温酌自觉无趣,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你们忙吧,我去别处看看。” 说罢又扫了李落一眼,淡然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李公子,你说呢?”说完之后,也不等李落答话,便自闲闲散散的走开了。 叶筱熙咬了一下嘴唇,低声说道:“温大哥胡说的,李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李落捡起一粒石子,轻轻投入河水之中,闻言笑道:“没什么。” “筱熙只怕李公子不痛快了。” 李落展颜道:“叶姑娘大可放心,如此良辰美景,我还不至于分心他事,再说我初到山寨,难免有人防备,就算是我,也不会放心一个陌生人,若我是坏人,岂不是大事不妙了。” 叶筱熙狡黠一笑道:“李公子是坏人么?” “这个么,”李落莞尔道:“不算好也不算坏。” “哈哈,李公子撒谎,这世间的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哪里有不好不坏的人?” 李落哑然无语,半响才接道:“好人是坏人眼中的坏人,坏人是坏人眼中的好人,再者人多是只分利弊,少分对错好坏,至于我,怕是有些人看来是好人,也有人看来是个坏人。” “嘻嘻,李公子是坏人眼中的好人呢,还是好人眼中的好人呢?” “这……”李落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笑道:“那我在叶姑娘看来是好人还是坏人?” “自然是好人呀。” “哦,这么说我算是好人眼中的好人了?” “那就不知道了,只要在我眼中李公子是好人就好。”说罢叶筱熙便笑了起来,声如银铃,余音袅袅的传了开来。 李落难得的生出几分暖意,望着叶筱熙,一时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连云寨中。 李落有感叶筱熙如此厚待,闲暇之余,倒是授了不少杂学,犹是医术一途,叶筱熙也有涉猎,不过知之甚浅,山寨中虽有两人懂些粗浅的医术,不过也就只能医治最是寻常的病症,倘若病情稍微严重些,就要下山去附近的城镇医治,或是待在山寨中静养,别无他途。(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一个糖人 李落久读万里闲云,鬼谷老人更是天下岐黄之首,李落目染之下,医道之上颇有心得。 随即选了草药一篇中的一些常用之物说与叶筱熙,多是将草药对症之症细加解说,用药最紧要的是对症下药,草药用的不对,便是再好的珍贵药草,也医治不好最寻常的病症。 叶筱熙乍闻之下,茅塞顿开,生怕漏过了李落的半句之言。 李落并未藏私,留下了几处药方,以鬼谷老人的药方为基,以症为引,言明药方可因人而异,无需一成不变,叶筱熙虽是明白其中道理,不过要想信手拈来,怕是要数年光景。 李落也道出叶筱熙烘焙的山茶之中几味不合之药,温寒相冲,大是弱了山茶该有之效。 叶筱熙这才明白过来,换过之后一试之下,清雅更胜,唇齿留香,叶筱熙极是赞服,若得来闲暇之余,便向李落请教一二,甚是好学。 李落这番举动自然逃不过山寨中的有心人,申时,李落正在松下授课,叶诗瑶和石昭遥遥相望,叶诗瑶眉头紧锁,清冷说道:“石昭,你怎么看这个李玄楼?” “李公子?看着年纪像是不大,不过怎么会白了头发?不算风流倜傥,倒是清雅俊秀犹有过之,文文弱弱,很有读书人的模样……” 石昭还待再说,就见叶诗瑶神色不善的望着自己,急忙收口,嘿嘿一笑,隐去嬉笑神情。 沉声说道:“才学不凡只是其一,没想到医术竟也颇为精湛,咱们寨子里的郎中难及万一,是否还藏有其他本事,若他不愿显露,我们谁也不知。 举止有度,不温不火,城府甚深,前几日温酌故意去试探,半点异色都没有,很难猜透,要说他出身大甘世家我信,但沙湖地处偏远,从来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世家豪族,像他这样的人,该是在大甘有些名气才对。” 叶诗瑶寒声说道:“你说他另有所图?” “这个不好说,看着不像是官府派人刺探我们寨中虚实的,要是奸细的话,我想不出他会这般处事,半点也不遮掩,行事反倒光明磊落。 我们派去监视他的弟兄,这些日子里都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不过估摸着他恐怕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说罢了。” “难道他真是个愿意待在山里的高人?”叶诗瑶苦恼说道。 “这我可不知道,或许李公子心计远胜我等,故意露出这般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一事,诗瑶,不知道你留意了没有。” “什么?”叶诗瑶一震,急急问道。 “李公子教寨中幼子读书识字,只教,却从不考他们,好像要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他们,传授筱熙医术也是如此,也不管筱熙记不记得住,甚是奇怪,和寻常学堂里的先生大是不同。” “你的意思是他真心待我们,却不愿留在山寨?” 石昭晃了晃脑袋,叹道:“猜不出来啊,只是山寨之中除了筱熙走得近些外,余下众人他都是谦恭有礼,却又隐隐拒之千里之外,不愿深谈,也甚少亲近相处,不是敌意,只是,怎么说,好像隔着些别的东西。” 叶诗瑶沉吟道:“这就奇怪了,我们连云寨只有山水好看些,又没钱,也不产什么奇物,更不是什么神仙洞府,他来这里图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个老头子?” 石昭一乐,怪笑道:“这个嘛,嘿嘿,山水好只是其一,人也好啊,李公子不为山水,大可为人留在这里。” 叶诗瑶摇摇头道:“我就担心筱熙,她没见过什么风浪,万一惹出什么事来,爹泉下有知,我可怎么向他交代。” 石昭诡异一笑,凑近叶诗瑶,低声说道:“担心妹妹,还有一个不差妹妹的姐姐啊。” “你!”叶诗瑶霍然转过头,盯着石昭,脸色阵青阵白,咬牙切齿道:“榆木脑袋。”说罢气鼓鼓的自行离去,留下石昭一人苦涩一笑,长叹一声,转身望着李落,神色难明。 天气仍旧燥热不堪,李落还好些,这些山寨中的孩子却是难耐,待不得几刻,就出了一身大汗,李落见状,命幼童随意些,若是觉得热可以解开衣衫,透透热气。 幼童见李落甚是随和,皆都欢呼起来,眨眼功夫,俱都光着膀子,还有几个女孩子许是久与寨中孩子一同玩耍,也未见害羞,解开外衣,去去暑气。 半个时辰过罢,李落见幼童俱都坐立难安,微微一笑,着他们歇息片刻,喝水的,嬉闹的,乱作一团。 只有寥寥几个孩子还自正襟危坐,细细默念李落方才所授之学,犹是韩湘灵,极是刻苦,若得闲暇,时常找李落问些书中难解之处,李落也都一一作答,并未有半分不耐烦。 山寨之中藏书不多,李落选了几册,交予黄顺,让他若得下山之时,买来带上山,不过近来山寨之中忙些其他杂事,一时之间还未得出空闲采买书册,李落并未索求,只凭自己心中所记,授予寨中幼童,仅有的几册书卷,李落也让幼童相互传阅,不过现今之际,幼童大多识不了几个字,多是听李落讲解传道。 李落斜靠在树干旁,今日里叶筱熙不曾过来,操持这些散乱惯了的幼童确是难些,比之军中练兵更耗费心神。 李落略略有些倦意,正要闭目养神,就见黄顺幼子黄云天偷偷跑了过来,四下望了一遭,从怀中取出一物来,交予李落。 李落望去,愣了半响,黄云天手中之物并非有什么稀奇,竟是个糖人,天气太热,都化了不少。 不过瞧的出黄云天甚是宝贝,用糖纸包了好几层,憨声憨气的说道:“先生,前些日子我爹在山下村子里碰到买来的,我不舍得吃,给先生拿来。” 李落看着眼前一脸憨厚稚气的黄云天,心中有一股难掩的滋味拢在心头,在大人眼中,权势绝色,或许是稀罕之物,只是在孩子眼中,这小小的一个糖人,却比什么都珍贵。。(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不愿意 年岁愈长,所求之物难免染上世俗气息,何曾还记得年少时得一个糖人时的欣喜。 李落出身大甘皇族,在卓城,身份显赫,自有人虚情假意的尊敬,到了牧天狼,众将摄于李落文治武功,自然信服。 在这里,李落不过是区区一个书生而已,却得寨中幼童打从心底里的敬服,这样难言的心绪,李落从未有过,一时呆在当场。 就在李落恍惚之时,黄云天已跑了出去,隐约听到黄云天小声说来,让李落快些吃,莫让旁人看见了。 李落盯着手中的不知何时接过的糖人,怔怔出神,浅浅尝了一口,糖人甚是香甜,不过吃到口中,却苦到了心肺之中。 算算时日,在连云寨里,已待了半月有余了。 余下半日,李落心头总是有些恍惚,竟有些辨不清是真是假,是幻是实。 灯下,孤影。 晚膳时分,李落只吃了半碗饭,便自去房中歇息去了,叶诗瑶三人甚是诧异。 入寨半月,李落从未有今时今日这般疲倦神色,叶筱熙以为是李落连日辛劳,有些吃不消了,急忙替李落泡了一壶清茶,端入李落房中。 李落谢过,没有言语,也没有再去河边,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房中。 房门外传来声响,李落双眉一挑,朗声说道:“是叶当家么,进来坐。” 房门应手推开,叶诗瑶一脸讶色,笑道:“李公子怎知是我?” 李落淡淡一笑,应道:“你与叶姑娘步伐之声不大相同,留心些能分辨出来。” 叶诗瑶哦了一声,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能从脚步声中分辨出不同来,若不是和李公子相识,我还以为公子也是个内家高手呢。” 李落神色如常,轻笑一声,起身拉过一把椅子,请叶诗瑶坐下,又再沏上一杯热茶,道:“叶当家怎么没去习武?” 叶诗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豪气说道:“天天练武,也没什么意思,今个不去啦。” “哦,叶当家有事?” “嘿,确有事相求。” 李落静静的看着叶诗瑶,没有接言。 叶诗瑶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卷书来,递给李落,满怀希冀的望着李落。 李落接过,翻看了几页,淡然一笑,放在桌上,目光清澈见底的瞧着叶诗瑶。叶诗瑶一滞,挠挠头,问道:“李公子以前看过么?” 李落缓缓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那就好。”叶诗瑶喜道,“李公子,我来也不是别的事,想让李公子将书中所载传授给寨中众人。”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寨主拿来的是兵书,写的是杀伐之术,与我授予寨中幼子的不同,山寨之中另有高人,寨主何必问我。” 叶诗瑶摇摇头道:“寨子里是有些深悉武功的,不过单打独斗还行,说到列阵对敌那可就不成了,以前也试过,虎头蛇尾,还不如各自对敌来的实在。” 李落暗叹一声,叶诗瑶也不知从何处得来这一卷兵书,虽是军旅之中最是浅显的行军布阵之法。 大甘对兵书看管极严,寻常人家很难见到,也难怪叶诗瑶如此小心,若是私藏兵书,依大甘律法,是要论罪的。 不过如今大甘律法多已名存实亡,世家豪族之中也不知积攒了多少兵书,无人过问,只是连云寨这山贼居地也有兵书,难免让李落称奇。 “怎样,李公子懂这书中记载的兵法么?” “叶当家怎会猜测我会懂兵法的?” “这个嘛,李公子天文地理,古史传纪都很精通,医术造诣也是不凡,自然兵法也该有涉猎,我猜的对不对?” 李落落寞一笑,也不愿遮掩,直言道:“不错,兵法我也曾读过一些。” “那就好,”叶诗瑶大喜过望,期盼的看着李落,急急说道:“还请李公子受累,也给我们传授传授这些兵法吧。” 李落双眉一展,缓声说道:“山寨之中习此兵法,寻常劫掠是用不到的,无非是和官府将士对阵之时,或是和云隐山其他势力争斗是才会用到。” 叶诗瑶连连点头,娇声说道:“正是,外人总笑话我们是乌合之众,单打独斗,我们从来都不惧什么狗屁官府,只是他们向来是依多为胜,我们吃了不少亏,折损了许多弟兄,如果我们也会兵法,我看下次谁胜谁败,谁还敢再笑话我们。” 李落微顿,清清冷冷,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愿。” 叶诗瑶满脸的笑意僵在脸上,玉容一寒,喝道:“你说什么?” “我不愿教授你们兵法之学,来此山寨,非我所愿,倘若只是教寨中幼童读书识字,我自当尽心尽力,但如果寨主要我传授这些杀戮之术,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叶诗瑶气急,猛然站起身来,指着李落大声喝道:“你还是认为我们就是贼寇?” 李落淡淡回道:“是山贼,还是劫富济贫的侠士,寨主自有定论,我是大甘之民,自当守大甘律法,定然不会授你们兵法。” 叶诗瑶大怒,胸口急颤,狠声说道:“好一个大甘之民,我也是大甘之民,官府欺辱我们的时候,何曾见过有人替我们鸣冤?天不助我,官府肆意欺压,难道还要我们坐着等死不成?” 李落疲倦的叹息一声,沉声说道:“天若不公,你们自该与天争命,无可厚非,只是我自当我的大甘之民,守我的大甘律法,旁人怎么看,我也无话可说,寨主若想我传授兵法,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叶诗瑶怒极,猛拍了一掌桌椅,疾言怒色道:“你是怎样都不愿了?” 李落轻轻的点了点头,神情清清淡淡,却自有一股坚毅之概。 叶诗瑶恨极,咬了咬牙,转身就要出屋,突地又转了回来,一把收起桌上的兵书,叱道:“迂腐,愚忠。” 说罢转身出屋,许是两人争吵声大了些,叶筱熙在门外张望,见到叶诗瑶出来,急忙问道:“姐姐,怎么了,你要去哪里?”(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心生离意 “我去揍人,别等我。『完寒着脸出了院门。 李落走到院中,看了叶筱熙一眼,展颜一笑道:“惊扰叶姑娘了。” 叶筱熙忙摇摇手,小声问道:“李公子,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她让我传授寨中兵法,我不愿,惹她生恼了。” “啊,怎会这样?”叶筱熙惊呼一声,又再叹息一声,看看李落,又看看叶诗瑶远去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姑娘,你可觉得我做错了么?” 叶筱熙叹了一口气道:“怎么会,公子教我们读书识字已经很好了,公子不愿,自然有公子的道理,筱熙只想有一天天下能太太平平的,没有纷争,我们也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李落苦笑一声,自己何曾不愿盼着有这么一天,四境平安,若到了那个时候,寻一处像这连云寨般的地方,教教总角孩童读读书,也不尝是一件幸事。 叶筱熙浅浅笑道:“公子放心好了,姐姐看着凶狠,其实心最软了,不会为难公子的。” 李落萧瑟一笑,叶诗瑶便是放得开,自己又怎能放开。 果然被叶筱熙言中,到了第二日清晨,李落如常在老松下授课,叶诗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走到孩童左近,许是拉不下面子,故意不看李落,瞧见有谁没有用功读书,便即训斥几句,俨然一副师长模样。 李落含笑望着叶诗瑶,只是瞧的久了,却也看得出叶诗瑶已微微红了脸颊。 叶诗瑶走到黄云天旁边,拍了一下黄云天头顶,笑道:“七娃,这几天都学到什么啦?” 黄云天抽了抽鼻子,似是不满叶诗瑶叫自己小名,大声说道:“叶姐姐,你要叫我大名,不能叫石头和七娃。” 叶诗瑶哈哈一笑,连声说好,接道:“黄云天,跟着先生学什么了?先生教的这么辛苦,你们要用心。” 孩童齐齐点了点头,七嘴八舌的回道:“知道了,叶姐姐。” 黄云天看了李落一眼,高兴的说道:“叶姐姐,先生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还有咱们寨子的名字,还讲了好多故事,叶姐姐,你知道怎么测风向,怎么取火吗?” 黄云天话音未落,身旁几个幼童便接道:“还有,还有。”却是说了李落几日来所授之学,辨别星象,日出日落,如何寻水源,如此因地施势,田间作物喜阴喜阳和算术之法,大都甚为浅显,不过极为实用。 叶诗瑶听罢,连连点头,朗声说道:“好,那姐姐考考你。” 黄云天一挺胸膛,面无惧色,倒像是个出征的大将一般,很是神气,惹得叶诗瑶娇笑不止。 叶诗瑶眼珠一转,盈盈笑道:“那你说说姐姐这样的人书里是怎么说?“ 黄云天一愣,挠了挠头,挺起来的胸脯往回缩了缩,看着叶诗瑶,叶诗瑶嘻嘻一笑道:“不知道了?” 黄云天急忙说道:“谁说的,像姐姐这样的,书里说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温柔可亲。” 叶诗瑶喜上眉梢,追问道:“还有么?” “还有,还有,”黄云天搜刮了一遍,叫道:“还有貌美如花,英姿飒爽。” 叶诗瑶听罢甚是受用,连声夸赞黄云天,轻轻捏了捏黄云天脸蛋,笑道:“没有了?” 黄云天急的一头大汗,涨红了脸,突地想起什么,高声说道:“还有呢,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先生,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该能嫁出去吧?”黄云天怀疑的望着李落。 李落暗呼要糟,就见叶诗瑶的手停在黄云天脸颊上,韩湘灵急忙喝道:“七娃住嘴,乱说什么呢?” 叶诗瑶猛吸了一口气,柔声问道:“先生教的?” 黄云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回道:“前几天先生给我们说故事的时候,我听见记下的。” “哦,先生还说什么了?” 黄云天见叶诗瑶话语有些僵硬,缩了缩脖子,艾艾期期的小声说道:“凶神恶煞。” 叶诗瑶猛然抬起头,脸色却已是煞白一片,看着李落,出了几口粗气,恨恨的说道:“我看你还要教他们什么。”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黄云天摸摸自己的小脸,呲着牙说道:“好疼。” 韩湘灵没好气的骂道:“你个蠢材,谁让你说后面那些的。” 黄云天一头雾水,道:“可我就记得这些啊。” 韩湘灵无言以对,干脆转过头不理黄云天,黄云天眨着眼睛,看着李落,问道:“先生,我说错了?” 李落启颜笑道:“没有,是我教错了,好了,我们接着识字。” 这次叶诗瑶却是真的生气了,连着几日都不理睬李落,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好脸色。 叶筱熙和石昭听孩子说起,这才明白过来,皆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不过当着叶诗瑶的面还要苦忍着,煞是辛苦。 日复一日,李落脸上虽没有什么异常神色,心中却微有些惆怅,早先随这些山贼上山,无非是想查明就里,说不得便要领兵剿灭这连云山贼寇。 可是连日相处,寨中乡民待人和善,邻里和睦,落草为寇实非本愿。 李落虽不曾询问内中详情,但想来怕也是和大甘官府脱不了干系,便是想问,依着李落的性子,也是难以启齿,不曾觉得愤恨,却是无奈难言。 待得日子久了,李落竟生出害怕之意,每日里看着这些孩童率真的眼神,李落分觉压抑,总有一股深重的倦意萦绕在心头,经久不散。怅然良久,终了还是要离去。 李落教授寨中幼童更急,从起先的两个时辰,到了这几日加至三个时辰,孩童俱无怨言,认认真真听着李落授学。 叶筱熙也不曾得闲,除了白日里帮着李落外,晚膳过罢,李落便到院中,唤过叶筱熙,将叶筱熙能懂的医术悉数相传,叶筱熙也是聪慧,李落所言甚是庞杂,却也能记下来七八成,只不过李落从没有留下一丝笔墨。 过了几日,李落终是决定离开连云寨,如这过眼云烟,清清淡淡,不在连云画境之中留下分毫痕迹。(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喜之日 连云寨将来如何,李落实无心思,若说他们是贼寇,李落下不了杀手,万一连云寨成了气候,横行云隐山,李落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想静静离了这里,若有机缘,到时再续前缘罢了。 李落自不会不辞而别,临行之前告诉叶诗瑶及山寨几人,倘若能放李落下山最好不过,若是留难,只凭寨中几人,也难阻李落去意。 就在李落刚要准备与叶诗瑶相谈之时,山寨之中不知因为何事,家家户户俱都张灯结彩,过往乡民尽都喜笑颜颜,李落一愣,略一打听,过得两日竟是叶诗瑶大喜之日,和石昭成婚,结为连理夫妻。 难怪这几天叶筱熙神色有些异常,李落心有旁鹜,不曾留神,原来是这般缘由。 李落苦笑一声,也不知算巧还是不巧,短短一月前后,先是欧雨幕成婚,到了连云寨就碰到叶诗瑶出阁。 寨主成婚,在连云寨是头等的大喜事,乡民竞相奔走,忙里忙外,好不热闹。 如此佳景,李落实难轻启离寨之言,坏了山寨中的喜气,暗叹一声,只得暂且作罢,留待叶诗瑶大婚之后再说了。 李落暂居的院中也是挂起了红灯,到处都贴满了喜字,叶筱熙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却是极为高兴。 李落看着大红的喜字,眼睛一阵刺痛,不知为何,就像是当年的卓城皇宫或是西府沙场上流出的血色一般,阴寒刺骨。 石昭也过来帮手,见到李落落寞独处,似是游离在世间之外,略一诧异,随即过来与李落闲谈,李落含笑,道了声喜,石昭哈哈大笑,甚是有些不好意思。 “李公子,后天一定要过来喝杯喜酒,山野之地就是简陋了些,李公子可不要见笑啊。” “怎会,石少侠言重了。” 石昭粗豪一笑道:“李公子见过世面,我们这里穷乡僻壤,比不得那些世家豪族,我倒无所谓,就是诗瑶委屈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成婚是喜,喜为先,亲朋好友相贺为实,排场之类只是末节,倘若排场大过喜事,不办也罢。” 石昭大喜,连连点头,揪了揪胡子道:“李公子就是读书人,说的话听着就让人舒坦,李公子,住的还习惯吧。” 李落微一扬眉,缓声说道:“惯,也不惯。” “嗯?”石昭一愣,不明所以,诧异的望着李落。 李落微微一叹,道:“许是在山外久了,在越静的地方却宁不下心来。” 石昭明白过来,沉声说道:“你想下山?” 李落也不遮掩,淡然一笑,回道:“有此打算。” 石昭亦是叹了一口气道:“我早该看出来了,你教筱熙和寨中孩童这么急,就是知道自己留不了多久才会这样。” 李落望着远处,闻言和声说道:“石少侠既然知道了,你会让我下山么?” 石昭呆了半响,苦笑道:“李公子你不该问我。” 李落点点头,洒然一笑,道:“无妨,我原本就想去找叶姑娘去说,不过恰巧碰到了你们的喜事,这个时候说不合时宜,等过几日再说吧。” 石昭怔怔出神,喃喃自语道:“下山,下山。”突地神色一振,笑道:“若是我,就该让李公子下山,李公子放心,诗瑶那里我会劝她,公子人中龙凤,小小一个连云寨原也不是公子的栖身之地。” 说完似是不愿多言,重重一礼,转身离去。 李落看着石昭远去的背影,神色淡然,无喜无悲。 大婚之日。 李落也是寨中贵客,坐了上座,与温行良、叶竹山和韩恭几人同座一桌,算是上席。 叶诗瑶在山寨之中并无血脉至亲,只有一个叶筱熙,虽非亲妹,但两人相依为命,比之亲姐妹更甚,叶诗瑶成婚,叶筱熙比这新娘子更加操劳,屋里屋外,人前人后,忙个不停。 还好有寨中长辈女子帮衬,这才稳下阵脚,不至于乱作一团。 鸣过爆竹,叶诗瑶和石昭携手转到前厅,两人穿着大红喜服,男的丰神俊朗,女的妖艳如花,珠联璧合。 喜宴设在石昭居处,地方倒是不见拥挤,只是简陋了些,不过山寨之中俱是如此,众人也丝毫未曾在意,只留心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不时纵声欢笑,就是温酌,虽似有些不甘心,但也难掩眼中喜气。 山寨之中叶诗瑶再无亲长,叶伯在寨中辈分最高,也是叶筱熙同宗,证此婚约,两人拜过天地,再向叶伯敬了茶,便是礼成,没有太多的俗套,更显喜庆。 叶诗瑶也不似世家女子,礼成之后便要转入后堂,反倒拉着叶筱熙和石昭两人,在前厅高声说笑,杯来盏去,来者不拒,豪迈之处更胜石昭。 叶筱熙从旁连连劝阻,怎奈叶诗瑶来了兴致,只作耳旁风,不多时就已饮下十余碗,不过端是好酒量,只是红了脸颊,艳盖百花,脚下却还是稳健。 石昭苦笑不已,这哪里是新娘子的样子。 众人见状,除了几个老持稳重的寨中长辈外,余下诸人多是从旁起哄,叶诗瑶喝得兴起,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持腰,娇喝连连,却是和一些年纪相仿的寨中年轻男子斗起酒来。 李落看在眼中,含笑不语,浅尝辄止,和一旁叶竹山闲聊了几句,韩恭从旁插言道:“李公子,唐突了,这个诗瑶,真是太大大咧咧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怎会,大喜之日就该有这等意气。” 叶竹山大笑道:“李公子平日遇不到这样的女子吧,哈哈,只可惜错生了女儿身。” 李落展颜道:“率性如此,也是别有一番风采。”说罢微微一顿,突地出言道:“今日喜宴,还有山外来客么?” 叶竹山一愣,接道:“没有啊,只是寨中的一些亲友,没有旁人。” 李落哦了一声,环目一扫,没有应声。 韩恭见状,心中微微一动,沉声说道:“李公子,有事?” 李落望着韩恭,淡淡一笑,韩恭心中一紧,不知怎地似是又一股凉气窜上了后心,急忙看了一眼席中诸人,还不待韩恭瞧出什么,李落低语道:“怎么山寨中好像有别的声响。”(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山外来客 叶竹山在旁听得真切,李落话中别有所指,韩恭眼中已见凝重,正要说话,突然人群之中闪出三道身影,身如急电,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出,韩恭惊怒,狂喝道:“有刺客。” 席中猛然一静,劲气交加声骤然响起,闷哼声随即而至,叶诗瑶一愣,怒喝道:“什么人?” 场中一乱,偷袭之人已然得手,绕空落在中堂之处,待众人回过神,温行良已倒坐在血泊之中,手扶着胸腹之间,喘息不止。 幸得李落出声示警,叶竹山和韩恭有了防备,偷袭之人未曾见功,反被两人联手迫退。 桌上酒菜已碎了一地,不知何时,李落连同座下椅子,轻移了两步,避开汤汁,身上竟是分毫不曾粘到。 韩恭眼孔微微收缩,若是突显的刺客惊出了众人一身冷汗,见到李落方才情形,韩恭却是肝胆俱裂,就在刺客出手之际,李落似是鬼魅一般,无风自动,轻轻避开交手三人,叶竹山留心刺客,未曾得见,韩恭却是瞧得真切,桌上飞溅出的碗筷菜汁到了李落身前尺许,便被一股内家真气阻在身外,落到了地上,如此高深的内功,韩恭只是听人说起过,何曾亲眼见过。韩恭望着李落,惊了说不出话来,定定的望着李落,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细如蚊吟般的声音,正是李落出言:“韩先生,大敌当前,不可乱了阵脚,我只是一介书生罢了。” 韩恭压下心中惊骇,猛吸了一口气,李落此语已是表明自己与来人无干,虽不说为友,但至少不是敌人。韩恭深深瞧了李落一眼,将目光落到前堂的三人身上,虽是惊疑交迫,但只瞧李落方才举重若轻之能,便知李落武功远在众人之上,若是李落方才出手,现在便不止是温行良一人躺在地上,怕是自己和叶竹山也难逃败亡之局。 “石大哥,你没事吧?”人群之中传来叶筱熙的惊呼声,韩恭急忙抬头望去,石昭竟也负伤,手臂处鲜血淋漓,听到叶筱熙关切的疾呼声,石昭勉强一笑,点了点头,示意无碍。韩恭不明所以,只以为方才刺客出手行刺,不过李落看的清楚,行刺之人取得却是叶筱熙,而非石昭。石昭及时察觉,硬受了刺客一击,已是负伤。 前堂三人伸手取下脸上易容装扮,两男一女,两名男子俱是四十上下,仪表堂堂,甚是不凡,也不知是远仇还是近怨,竟然做此偷袭之事。一旁女子年纪不甚大,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脸上傲气迫人,显是个颐指气使的人物。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冷漠说道:“连云寨寨主大喜之日,我们同在云隐山,怎能不前来道声喜。”说罢看了一眼叶竹山和韩恭,冷哼一声道:“小小一处流寇,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物,哼,少见。”话虽是似有几分夸赞,不过实则不曾将座下诸人放在眼里,轻蔑至极。 叶诗瑶已稳住心神,急命温酌和赵大牛扶起温行良,移到别处疗伤。叶诗瑶踏前一步,和叶竹山、韩恭几人围住刺客,叶诗瑶强压下心中怒火,寒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跑来我们连云寨,做如此下三滥的事,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女子尖厉喝道:“笑话,你们这些山贼为祸一方,人人得而诛之,还说我们是下三滥,哼,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们自己都是什么货色。” 叶诗瑶凤目含煞,冷声说道:“诸位既然是存心,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一旁不曾说话的中年男子闻言叹息一声道:“叶寨主,你们今天在劫难逃,还是省些口舌吧,若是你们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看在云隐同宗的份上,给你们一个痛快,倘若负隅顽抗,恐怕寨中老小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山寨众人齐声怒喝一声,叶诗瑶怒极反笑,道:“好,说得好,我倒要看看,就凭你们三人怎能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温酌走到人前,看了行刺的女子一眼,讶声说道:“是你?你来我们连云寨做什么?” 女子戏谑的瞧了温酌一眼,嗲声嗲气的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云隐山的败类,惜花公子温大少侠。” 温酌脸色一红,怒气一闪,叶诗瑶狠狠的瞪了温酌一眼,冷声问道:“她是谁?” 温酌急忙沉声回道:“寨主,她是憩云堡堡主的女儿,姚凤萍。” “憩云堡?”叶竹山惊呼一声,韩恭亦是心中一寒。云隐山绵延数千里,不少宗派在其中开山立派,这其中就有憩云堡。憩云堡在云隐山虽说算不上声名最著,但堡主入云龙姚航坤却是个武功高手,在泉州、贡州一带颇具威名,堡中高手辈出,传承数十年,自然不是连云寨这样的山寨可比的。 叶竹山神色凝重,抱拳一礼道:“三位都是憩云堡高人么?我连云寨与你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为何伤我寨中亲友,几位倘若说不出个所以来,憩云堡虽然势大,但我连云寨也不是好欺的……” 话还未说完,便被姚凤萍的娇笑声打断,姚凤萍喝道:“老头子,姑奶奶看你们不顺眼,就要踏平你们这破山寨,你待如何?” 便是叶竹山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须发怒张。身旁中年男子微微摇头,笑道:“凤萍,不可造次,这位如何称呼?” “老夫叶竹山。”叶竹山冷冷说道。 “哦,原来是连云五侠的笑面迎人叶大侠,叶大侠不要听在下侄女乱说,我憩云堡确与你连云寨远亦无仇近亦无怨,不过自来黑白不两立,连云寨藏污纳垢,打家劫舍,为祸一方,我等厚颜居于云隐山,自然要为一方造福祉,与在下侄女所说没有干系,叶大侠可不要错想了。”中年男子不温不火,慢条斯理的说道。 “冠冕堂皇,老夫只知道你憩云堡与官府过从甚密,没想到竟然沆瀣一气,堂堂憩云堡竟成了官府的鹰犬,真是为天下武林不齿。”(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官府鹰犬 叶竹山冷冷说道,眼前来人直言不讳,下手如此狠辣,今日怕是要生死相见,再多客套也是无济于事,随性便即阴沉下来,凝神应对。 “纪更辅,你是来说废话的,还是办事来了?早些取了他们的首级回去了事。”另一中年男子冷然喝道。 “恬不知耻,不过就是要拍官府的马屁,还找这些借口,我连云寨行得正坐得端,岂是你憩云堡这样的卑鄙小人指手画脚的,憩云堡算什么名门正派,和官府一向眉来眼去,平日里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哼,今次我倒要瞧瞧,你们这些官府爪牙能将我们怎样。”叶诗瑶大声说道,飞眉扬目,自生一股傲视气概。 中年男子眼中一寒,望着叶诗瑶,双手微动,身形似动未动,已然有出手之意,纪更辅却是一脸淡色,不曾着恼,淡然一笑道:“叶寨主好气魄,不愧是女中豪杰,不过我三人虽是同行,岳兄却不是出自憩云堡。” 韩恭缓缓说道:“阁下是谁?”声音之中犹是沉重,只一个纪更辅已很是头痛,更莫说这个看似身份还在纪更辅之上的男子。 纪更辅之名叶诗瑶几人或许还不曾耳闻,不过韩恭和叶竹山却是久闻其名。 纪更辅原本是个独行大盗,早年横行云隐山内外,名噪一时,最后不知何故,归隐憩云堡,添作堡中护法供奉之职,一声艺业,外人俱传实已不在姚航坤之下,极是棘手。 纪更辅看了身旁男子一眼,哈哈笑道:“岳兄,看来他们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岳姓男子冷哼一声道:“知道又如何?还能免死不成?”说罢微微一顿,自傲说道:“本尊云隐门岳凡。” “什么!?云隐门?”岳凡话音刚落,寨中几人已经惊呼出声,只是一个憩云堡,合众人之力倒也不惧,没曾想云隐门竟也牵扯其中。 云隐门以云隐为称,在云隐山是数一数二的大宗派,便是放眼大甘,也是能排得上的名门大派。 连云寨诸人眼中俱显惊骇之情,便是石昭也似是受惊不小,面露震骇之意。 叶诗瑶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喝道:“云隐门又如何,也就是助纣为虐的官府鹰犬,我连云寨到了今时今日岂会坐以待毙,叶诗瑶不才,从先父手中接过连云一脉,纵然是死,也不会弱了先父的名头。” 寨中几人听罢,微微汗颜,事到如今,再是退缩也无益处,只能拼死一搏,行凶之人不过三人而已,纵然他武功再高,也不见得胜过寨中这么多人。 众人心绪一震,赵大牛粗豪喝道:“大当家说的对,就是死也要死的像条汉子,欺人太甚,难道我连云寨还怕了他们三个人不成。” 众人齐声呼喝,便要出手,纪更辅纵声大笑一声道:“谁说我们只有三人了?” 韩恭心中一凉,方才所料之事果然应验,眼前三人有恃无恐,必有后招。 纪更辅语落,只听山寨之外传了一声嘶喊:“有官兵,快……”还不及说完,随着一声惨叫,声音戛然而止,已是遭了毒手。 叶诗瑶色变,怒喝道:“你们这些狗贼。” 韩恭当机立断,沉声喝道:“出手,先擒下他们。” 岳凡一声长啸,示意官兵身处之地,力透云霄,震的诸人脸色阵阵发白。 岳凡寒芒骤显,冷笑道:“若是叶亭声尚在,你们还有苟活的机会,现在么,哼。” 叶诗瑶大怒,娇叱道:“动手。” 韩恭、叶竹山、温酌、石昭和赵大牛齐齐出手,便欲在官兵到来之前先行击杀三人。 不过这三人一身武功确是不弱,以三敌五,不落下风。 石昭一臂虽已受伤,不过出招之间势大力沉,岳凡抢先一步接过。 温酌独斗姚凤萍,韩恭和叶竹山合力围住纪更辅。 石昭大婚之日,亦不曾将大剑带在身边,颇是吃力,还好有赵大牛从旁照应一二,这才勉强接下岳凡,若想得胜,怕是最少也需百招开外。 李落见罢,眉头轻皱,如此行事却是极为不妥,为今之计,唯有以温酌、叶竹山和韩恭缠住纪更辅和岳凡,石昭和赵大牛先行擒下姚凤萍。 姚凤萍轻功不弱,内力却是差些,恰被石昭和赵大牛所制,若是石昭尚有绝招不曾施展,或许可在十招之内擒下姚凤萍,尚才可有一线生机,如此轻率出招,只怕官兵杀到近前,也不见得能擒下其中一人。 山寨之中除了这几人武功高强外,余下诸人多是只会一招半式,帮不了忙不说,纵然上前,也不过是碍手碍脚,徒增变数。 好端端的一个喜宴,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支离破碎。 叶诗瑶急忙收拢寨中乡民,传令探明官兵虚实,再命人取来兵刃,准备拒敌,虽是急迫,倒不曾慌乱,颇有大将之风。 屋外一人急闪而入,掠到叶诗瑶身侧,疾声说道:“诗瑶,官兵已经杀进寨子里了,弟兄们猝不及防,死伤很多。”正是韩清海。 叶诗瑶心中隐隐滴血,咬牙切齿道:“黄顺在哪里?” 韩清海摇摇头道:“没有看到。” 叶诗瑶心中一寒,和韩清海对望一眼,两人眼中俱已显出惊色。韩清海沉声说道:“未必如此,或许已经被官兵杀害了也未可知。” 堂中一阵鸡飞狗跳,乱作一团,叶诗瑶连声喝止,这才稳住乱局。 寨中前来道贺的乡民被几个青年带到一边,还有人想回去收拾细软,被叶诗瑶喝骂了几句,跟随着寨中青壮,跌跌撞撞的跑向后山。韩清海微微一扫,纵身扑向姚凤萍,当局立断,确是胜过韩恭和叶竹山几人。 山寨一端已瞧见浓烟,鸡飞狗吠之声不绝于耳,杀喊声极速,向着喜宴之地传了过来,不时还能听见寨中乡民惨叫悲呼。这些官兵入山,看似不止要破了山寨,竟有赶尽杀绝之意。 门外一个寨中武士跄踉奔到堂中,疾呼道:“大当家,官兵来了好多人,顶不住了……”还未说完,一支利箭贯胸而过,将说话之人钉死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家没有了 叶诗瑶睚眦俱裂,挥手格飞数支乱箭,一把拉过叶筱熙,大声喊道:“快,带着孩子去后山,从溶洞逃出山外。” 叶筱熙何曾见过这般情景,待到叶诗瑶再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把堂中哭喊的孩童聚在一处,正要出门,叶诗瑶似是记起什么来,喝道:“带上李公子一起走。” 叶筱熙眼泪在眼中打转,只是没有空闲流的出来,闻言急忙四处张望,却是眼中朦朦胧胧,瞧不见李落身在何处。突地身旁一人沉静和缓说道:“叶姑娘,我在这里。” 叶筱熙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回身抓住李落手臂,李落微微一缩,正要躲开,只见叶筱熙六神无主,惶恐惧怕,李落心中微微一叹,任由叶筱熙抓过自己手臂,和声唤道:“叶姑娘。” 叶筱熙只觉一股清流涌入心中,神色清明,举目一扫,娇声说道:“韩湘灵,带着他们,拉着我的手,都把手拉起来,跟着我走。” 韩湘灵嗯了一声,和叶筱熙合力将堂中幼童带出院落,叶筱熙回首望去,只瞧见叶诗瑶的背影,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和寨中乡民前去迎敌,杂乱的呼声之中,却是听不清姐姐在说什么。 叶筱熙吐了一口浊气,一手拉着韩湘灵,一手抓过李落,向后山跑去。 叶筱熙心无杂念,只想把孩子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李落在一旁静静相随。 叶筱熙一路疾奔,却不曾得闲细想今日这般疾行,为何没有疲倦之感,反是越行越快。 李落脸上一凉,侧目望去,叶筱熙早已泪流满面,香唇之上渗出了一丝血迹,便是咬破了嘴唇,也没有察觉。 顿饭之余,叶筱熙带着李落和寨中幼童来到山前,叶筱熙停下来歇息了片刻,回头查点了寨中幼童,万幸无人落下。 叶筱熙微微放下心中大石,暗自惊疑这等疾奔,这些孩子倒是不见气喘,只是微微有些脸红,却不知一旁的李落已是疲惫不已。 方才奔行之间,李落将冰心诀内力通过叶筱熙的手掌传与众人,实则是李落一人带着众人奔行,耗力极巨,见叶筱熙停下稍作歇息,李落长长出了一口气,再这般疾行,纵是自己的冰心诀也要力竭了。 李落抬头望去,眼前幼童都是一脸木然,望着远处的山寨低声抽泣。 如画般的境地,却似阴曹地府一般,浓烟四起,没有被火光掩盖的地方,还是一如早先,美的出奇,美丑善恶,泾渭分明。 许是只有田间散落的几头耕牛不知就里,还自懵懵懂懂的低头吃着青草。 韩湘灵低声自语道:“学堂没了。” 李落望了过去,学堂刚刚落成,本来是要在叶诗瑶和石昭大婚之后,寨中幼童便要搬进去,却不想这一把火,将学堂也烧了个干净,只有扬起的烟尘还在飘飘荡荡。 叶筱熙无暇伤心,提气喝道:“继续走。” “叶姐姐,家没了。”一个孩子哭喊道。 叶筱熙脸色一冷,叱道:“快走,不许回头看。”说完松开李落手臂,带着寨中幼童向山里走去。 又再前行了盏茶功夫,众人来到一处石洞前,石洞甚是隐蔽,已有了两人在洞口张望,见叶筱熙一行过来,其中一人急忙喊道:“筱熙,快过来。” 叶筱熙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韩大哥。” 年轻男子应了一声,跑到叶筱熙身边,看了李落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转头望着寨中孩童,展颜一笑道:“跟着叶姐姐,不许哭闹,不能走丢了,走丢了韩大哥可就不管你们了。” 孩童齐齐点了点头,大乱之后,幸有叶筱熙诸人在旁照应,若不然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韩姓男子看了叶筱熙一眼,沉声说道:“筱熙,快走,他们在前边等你们,入洞之后,不要听,不要停,只管往前走,到了山外我们再汇合。” 叶筱熙嘴角一动,虽是这么说,但能有几人逃得出来。 叶筱熙坚毅的看着韩姓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问道:“韩大哥,你们呢?” 韩姓男子洒然一笑道:“放心好了,这里的山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他们伤不到我,别说了,快走。” 叶筱熙鼻子一酸,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低垂下头,微微带些哭音道:“韩大哥,当心。” 韩姓男子轻轻抚着一个幼童的头顶,笑道:“出去之后你们听姐姐的话,躲起来,看看韩大哥能不能找到你们,没藏好的韩大哥下次可就不买糖人了。” 黄云天憨声说道:“韩哥,你要找不到了就给我们一人买一个最大的糖人。” 韩姓男子大笑道:“一言为定,快走,跟紧了。” 叶筱熙吸了吸鼻子,回头低声说道:“走吧。” 众人再不多言,走入洞中,洞外的厮杀声愈演愈烈。 叶筱熙最后一个入洞,回首望去,韩姓男子还在挥手道别,叶筱熙眼中一热,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入洞之后,颇显阴寒,众人谁也没有出声,就是平日里最是调皮的孩童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听见脚步声在洞中回荡。 叶筱熙走在最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地身形一顿,站在洞中。 李落愕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叶姑娘,怎么了?” 听到李落出声,洞中幼童都停下脚步,齐齐望着叶筱熙。 叶筱熙没有抬头,良久清清冷冷的问道:“李公子,你是谁?” 李落一愣,暗叹一声。韩湘灵几个大些的孩子一头雾水,瞧瞧李落,又瞧瞧叶筱熙,不知道叶筱熙为什么这般问。 李落缓缓说道:“叶姑娘想我是谁?” 叶筱熙轻轻抬起头,目如寒月,在这阴暗的洞府之中也能瞧出隐显的精芒。 叶筱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官府的人?” 韩湘灵一惊,急忙护住身后几个孩童,惊惧的看着李落。李落没有反驳,轻轻一叹道:“叶姑娘,你们还是快些逃出去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先生坏人 叶筱熙见李落不曾否认,泪如泉涌,撕声喊道:“你这个骗子。” 李落心中一痛,轻咳几声,缓缓说道:“叶姑娘,随你怎么想都好,不过今日之事与我无关,你若是担心我暗中下手,你我就此分别,你带着他们快些走吧。” 叶筱熙心中似是什么地方崩塌了一般,身子一软,眼前一黑,险些就要坐倒在地。 幼童惊呼道:“叶姐姐,你怎么了?”就有几个孩童捡起脚边石块,欲扔向李落。 黄云天大声说道:“你们干什么,先生怎么会是坏人。” 韩湘灵沉声喝道:“七娃,别出声。” 黄云天还自嚷嚷道:“韩湘灵,你也以为先生是外面那些坏人一伙的么?” 韩湘灵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叶筱熙看着李落,哭道:“家没了,亲人也没了,我们出去又能怎样?” 李落萧瑟无语,轻声说道:“他们都还小,还要读书识字,不出去难道要留下来送死?” “你们,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我们活下去?” 叶筱熙恨恨的看着李落,“我知道,你们说我们是山贼,说我们是强盗,可是你们就知道杀人,却不管我们死活,这些年我们东躲西藏,只是想能勉强活着。 可是你们还是不愿放过我们,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救了多少人,都是被你们这些人逼得走投无路的穷苦村民,该死的是你们。” 李落默然无语,静静的站着。 叶筱熙连连喘息,猛然提了一口气,寒声说道:“我不愿再看见你,湘灵,我们走,你要是想杀我们就动手吧。” 说完擦过泪水,向幼童走去,突地一顿,叶筱熙心中一凉,却是手被李落牵住。 叶筱熙苦笑一声,该来的总归会来,叶筱熙深深地看了眼前孩童一眼,淡淡一笑道:“我跟你走,你放过他们吧。” 韩湘灵瞧出异常,颤声说道:“先生。” 李落转过身来,望着叶筱熙,半响,破颜一笑,很暖很柔,轻轻说道:“叶姑娘,我说过,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现在能做的只是做好了,等着轮回老去。 山寨之事,我在其中,既然要分出对错,怎能逃开,叶姑娘,你随我回去,倘若是死,我便和你们死在一起。” 叶筱熙一怔,看着李落,眼前男子却是再也看不明白了。 黄云天大喜道:“我就说了,先生怎会是坏人。” 李落看着黄云天,朗声笑道:“黄云天,天下间能叫我先生的,可是不多了。” 黄云天嘿嘿一笑道:“先生,我们也跟你回去。” 叶筱熙刚要阻止,只听李落哈哈大笑道:“好,都和我回去,连云寨儿郎,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叶筱熙急着挣扎几下,怎能挣脱李落,还要再说,又是方才的清凉之气,压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恍惚间,已被李落带着走来处。 身后孩童高呼一声,跟着李落和叶筱熙向洞外跑去,也多是挂念着家中的亲人。 山外,洞旁。 连云寨残众与官兵对持。 官府五百余众,皆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反观连云寨众人已是疲倦不堪,赵大牛不见踪影,韩恭和叶竹山俱已负伤,韩恭受伤犹是沉重,每喘一口气,便有几丝血迹顺着口鼻溅了出来。 石昭斜靠在一块巨石上,不停的调息真气,双手已见微微颤抖。 叶诗瑶只手持剑,冷冷的看着眼前官兵,发髻散落,状如罗刹恶鬼,身上的喜服已尽数被鲜血打湿,不知是自己流的血,还是官府将士的血迹,沿着衣摆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煞是艳丽。 韩清海不省人事,被温酌负在身上,生死不知。叶伯、温行良连同不少寨中乡亲被官兵赶到一处,刀剑相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领头一将,哈哈狂笑道:“叶寨主,今日你们插翅难飞,快些束手就擒。” 叶诗瑶眼角一跳,心如冰窖,连云寨上下尚有一战之力的不过五十余人,其余众人不是战死,便是被擒。 叶诗瑶惨然说道:“你们好狠的心,寨中妇孺都不放过,我连云寨上下就是死也要死的痛快,出手吧。” 官兵皆都纵声嘲笑,领将喘着气笑道:“叶寨主真是个奇女子,到了如今,还垂死挣扎,真是够烈,够味,哈哈,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 “将军说的是,这要驯服起来,该另有一番滋味。”几个亲卫嬉笑回道。 叶诗瑶脸色发青,握住剑的手不停的抽搐,若不是为了身后还不曾丧命的寨中壮士,恐怕就会扑将过来,殊死一搏。 官兵阵中传来一声咳嗽,走出一人,身着知府官服,一脸肥肉,面白无须,走几步这身上的肉俱要颤上一颤,一双细眼,似是闻着什么的气味的苍蝇般死死的盯着叶诗瑶,官气十足的说道:“薛将军,怎么还没有擒下他们?” 领将拱手一礼道:“陈大人,这些山寨有些棘手,宁死不降,着实让人头痛。” 来人白眼一翻,呲着牙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说罢回头扫了一眼被官兵擒下的寨中乡民,大声说道:“留着这些贼寇做什么,老的都杀了,这连云寨的山水就是养人,你看不是,这么多个小娘子生的细皮嫩肉,将士们辛苦了,赏给他们玩玩。” 官兵轰然叫起好来,陈姓知府哈哈大笑,怪声说道:“不急,不急,人人有份,轮着来,择时不如撞日,就这会吧,你们几个把那个小媳妇拉出来,对对,就是那个,哈哈,这山野之地也没个什么歌姬解闷,干脆你们就当着叶寨主的面玩上一玩,看看她们和窑子里的妓女有什么分别。” 几个官兵嬉笑着拉出一个年轻女子,女子惨叫不断,哀声求饶,身旁几个乡民伸手拉住女子,不让官兵拉走女子。 一个士卒抽出长刀,扬手斩了下去,一颗头颅和一只断臂应刀而落,乡民惊叫惨嚎出声,官府众人却是纵声大笑,声嘶力竭。(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真的叛徒 叶诗瑶大喝道:“住手。” 陈姓知府一扬手,止住身后士卒,色眯眯的看着叶诗瑶气急耸动的胸膛,馋着脸说道:“叶寨主,有什么指教?” 叶诗瑶气血上涌,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指着身前官兵,气的说不出话来。 叶竹山凄然一笑道:“诗瑶,命该如此,你我最后再战一场吧,是我对不住叶大哥,没有照看好山寨,到了地下,我再向大哥磕头请罪。” 陈姓知府眼珠一转,冷淡说道:“果然是江湖英雄,说的好,不过依我说,你们谁动上一下,本官就命人杀一人,若还不降,这些小娘子可就多几个夫君了。 本官算算,差不多一个人多个十个夫君,也没什么关系,人多了热闹嘛,呵呵,这等露天姻缘,本官可就成人之美啦。” “狗官,你们禽兽不如。”叶诗瑶听着山寨中人哭喊求救之声,心如滴血,再难忍耐,猛地便要冲上去,韩恭急忙拉住,沉声说道:“诗瑶,不要中了他们的计。” “计?哈哈,对付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要用计么?薛某人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几个跳梁小丑还在这里大言不惭。”领将耻笑一声道。 韩恭喘了几口气,盯着说话将领,缓缓说道:“开山将军薛示人?” 薛示人微微一愣,道:“你认得薛某?” 韩恭冷然回道:“将军今日该换个名字了。” “换什么?” “依我看,你叫薛是狗最恰当,堂堂一个总兵大将,竟然沦为陈合臣的看家狗,可不是该换个名字叫薛是狗么?” 薛示人大怒,狂喝道:“老东西,本将军看你是活够了。” 韩恭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平和说道:“老夫早就活够了,你想要取我性命,不妨动手吧,不过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薛大将军叫的这么凶,最多就是个摇尾巴的狗。” 薛示人暴怒,一横长刀,就要出手,陈合臣伸手一拦,笑道:“薛将军切莫动怒,这老东西是故意激你出手,说不得想在死前咬将军一口,你我都是斯文人,和这些贼寇动什么气,息怒,息怒。” 薛示人冷冷的看着韩恭,寒声说道:“老东西,本将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恭淡然一笑道:“命只有一条,我也只能死一次,身死之后,薛将军想怎样就怎样吧。” “这恐怕不好吧。”陈合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先生难道家中无人么?” 韩恭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眼前诸人。陈合臣哈哈一笑,阴测测的说道:“本官看未必,黄顺,你过来。” 官兵一分,黄顺一脸羞愧,垂着头走到陈合臣身边,低声说道:“陈大人。” “黄顺,你竟然投靠官府,狼心狗肺,你不怕遭天谴。”连云寨众人一怔,齐声喝骂起来。黄顺脸色阵红阵白,双手不住握紧,又再松开。 叶诗瑶踏前一步,心冷如死,清冷说道:“黄顺,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背叛我们?” 黄顺张了张口,看了一眼叶诗瑶似是要喷出火的双眼,忙不倏的又再垂下头。叶竹山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却是众人想不通为何官兵进了山寨,众人还不自知,原来是黄顺引狼入室,怪不得山寨大喜,黄顺自告奋勇,领了守卫一事,这早已经算计好了。 陈合臣和声说道:“黄顺,今日剿匪,你当记首功,下山之后,本官定当不会亏待你。” 黄顺急忙道了声谢,引得山寨几人高声喝骂。陈合臣话锋一转,和颜说道:“不过还有一事,要黄大侠操劳。” 黄顺弯着腰连称不敢,陈合臣慢吞吞的说道:“你在山寨这么久了,该是知道哪个是方才说话的老东西的家人吧。” 黄顺脸皮抽动几下,还不等说话,叶诗瑶冷叱道:“黄顺,你敢。” 陈合臣啧了啧舌道:“叶寨主好大的威风,不过黄顺现在是本官爱将,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黄顺额头渗出汗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陈大人高抬贵手,陈大人恕罪。” 陈合臣脸色一寒,瞬即隐去,扶起黄顺,轻拍黄顺肩头,慈祥笑道:“你看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本官还能怪你不成。” 黄顺心头一热,一揖及地,颤声说道:“陈大人,求你放过寨中老少,他们都是被叶诗瑶几人挟持,不敢不听命,大人宽宏大量,求大人手下留情。” 陈合臣面不改色,叹道:“黄顺啊,你如今也是官府中人,怎能替贼寇求情,既然你要改邪归正,就要和这些山贼划清界限,这样行事可是不妥当的紧,本官就当没有听见,下不为例。 再者藏娇楼里的春水姑娘还等着你帮她赎身,以后你们都是本官的人,下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不要为了些往日的事害了你的前程,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替春水姑娘想想啊。” 黄顺嚅嗫道:“陈大人,你不是说只擒首犯,余下众人都不追究的么?” 陈合臣打了个哈哈,道:“本官说了么?” 黄顺一怔,脸色发白,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陈合臣突地大笑,猛地拍了拍黄顺,大声说道:“看把你吓得,本官说过的话怎会不作数,不过,你看剩下这几个贼首还在负隅顽抗,本官也是难做,要不你去劝劝他们,若他们投降,本官自然会放了寨中无辜乡民。” 黄顺微微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连呼圣明。陈合臣似是极为受用,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扫了叶诗瑶一眼,黄顺醒过神来,急忙跑前几步,刚要说话,就看见叶诗瑶几人冷寒刺骨的眼神,禁不住退了几步,喃喃说道:“大当家。” “滚!”叶诗瑶冷冷喝道。 黄顺一缩脖子,正要再往后退,只见石昭似是不忍,哎了一声,黄顺不明所以,还不待明白过来,突觉胸口一疼,黄顺低头看去,一支枪尖不知何时透胸而过。(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你又是谁 黄顺看着森寒的枪头映出自己的面容,苦笑一声,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梦罢了,藏娇楼里的春水姑娘,离得自己越来越远,到了最后看得清的只有寨中垂死的亲友和他们憎恶的眼神。≥ 黄顺勉强抬起头,看着叶诗瑶,挤出一丝似笑实哭的神情,嘶哑说道:“大当家的,我错了,对不住你们。” 话还未说完,长枪猛然抽出,黄顺狂吐了一大口鲜血,倒在地上,蠕动几下,喃喃自语道:“石头,爹错了。” 一滴清泪沿着脸庞滑落,还不曾落到地上,已没了声息。 陈合臣一脸惋惜的看了看手中滴血的长矛,叹道:“本官有心栽培,怎奈贼心不死,还念着这些贼寇,日后倘若给本官惹出什么乱子来,还要本官替你收拾,既然这么重情义,本官就勉为其难送你一程,成全你一番心意。” 说罢连声长叹,便即随手将长矛扔在一边,望着叶诗瑶,大笑道:“叶寨主,本官帮你除了叛徒,也算是替你了了一桩俗事。 其实嘛,本官也是痛恨这些小人的很,本官如此厚待与你,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本官可就真要辣手摧花了,哎,本官向来怜香惜玉,寨主可不要让本官为难啊。” 寨主诸人愤怒之际,却也极是惊心,这陈合臣翻脸无情,令人齿冷,可笑黄顺还以为能尽享荣华富贵,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一席幽梦。 叶诗瑶眼中微微闪过不忍,冷声说道:“今日我们战是死,降也是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要杀就杀吧,装腔作势徒惹人作呕。” 陈合臣嘻嘻一笑,扫了连云寨残众一眼,握了握长满肥肉的双手,转头瞧着寨中囚徒,眯着眼睛,和声说道:“你来说,谁是刚才说话老东西的家人,谁先说出来,本官就饶他一死,本官向来慈悲,可千万不要逼本官起脾气来,那就不好看了。” 韩恭长笑一声道:“陈合臣,不用枉费心机,老夫子媳双亡,只有一个孙子,这会怕是已在山外了,老夫孑然一身,想取我性命,知府大人不妨自己动手,看着知府大人背后杀人的手段,想必人前交手也不会太弱。” 陈合臣咦了一声,舔舔嘴说道:“老东西倒是干脆的很,可惜生了个短命的小贼,可惜,可惜。” 韩恭悲呛喝道:“住口,老夫亲儿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狗贼休得辱我孩儿,若不是你们这些官府败类,我儿怎会英年早逝,若非如此,老夫儿媳又怎会整日伤心,郁郁而终,今日老夫纵是死,也要让你们陪葬。” “陪葬?老东西不怕闪了舌头。”薛示人还自怀恨在心,张狂笑道:“你要是能碰到薛某一根汗毛,薛某做主,留你全尸。” 官兵轰然大笑起来,极尽嘲讽。 陈合臣见连云寨几人似有拼死一战之势,眼珠再转,提气压过官兵笑声,缓缓说道:“叶寨主,你们可是想好了,你们整日打家劫舍,本官也信你们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阴阳怪气接着的道:“不过寨中还有这么多无辜百姓,你们不降,本官只能以为他们也是贼寇,只好杀了交差,你们倒是痛快了,就怕他们是想死也死不了啊。 就算本官心存不忍,还有这么多将士在这里,本官人微言轻,不见得能管得住他们,要做出什么事来,寨主莫要追悔莫及才好。” “狗官。”叶诗瑶浑身抖,可是听着寨中往日的亲友惨呼求救,心如针扎,实难狠心扔下他们不管。 数名官兵戏弄起几个年轻女子来,女子惊声尖叫,四处躲藏,官兵也不着急,彷如猫戏耗子一般,哭喊狂笑声交织起来,分外刺耳。 叶诗瑶持剑的手缓缓放落,长叹一声,道:“你待怎样?” 陈合臣大喜过望,不及出言,叶竹山急忙喝道:“诗瑶,不可如此,纵是我们降了,终了还是难逃一死。” 温酌也疾声说道:“是啊,大当家,官府论人头领赏,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不如我们散开逃吧。” 叶诗瑶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气恼温酌丢下众人之语,沙哑说道:“我怎会不知,不过寨中父老乡亲受苦,诗瑶无能,只能陪着他们一起受罪,诗瑶对不起他们,对不起爹。” 寨中被擒一人大声喊道:“大当家,不要管我们,快逃……”话还未说完,一名官兵扬手搭弓,将说话之人射死。 叶诗瑶大怒,撕声喊道:“你!?” 陈合臣微微一恼,叶诗瑶已有投降之意,寨中乡民越是这般说,叶诗瑶越不会弃众人而去,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官兵,坏了自己大事。 陈合臣见叶诗瑶几人同仇敌忾,又要再战,直直瞧着叶诗瑶,冷声说道:“你还不出手?” 叶诗瑶几人一愣,不知陈合臣此语何意,突地叶诗瑶背心一麻,诸处要穴被制,内力一散,长剑应手掉落,出一声脆响。 叶诗瑶不觉愤怒,只觉得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死如死灰。 叶诗瑶身后没有旁人,只有一个石昭。 连云寨几人亦是大惊失色,齐声喝道:“石昭,你做什么?” 叶诗瑶缓缓回过头,看着石昭,石昭一脸凄苦,定定的看着叶诗瑶,眼中没有一丝生机,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叶诗瑶吐了一口气,静静问道:“你又是谁呢?” 石昭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眼前玉人,险些便成了自己的妻子,可是自己却背后出手,绝了她所剩无几的希望。 石昭很想大声说自己是个捕头,兵匪不两立,可是胸口似有千斤巨石一般,话到心口,就不知散到了何处。 陈合臣这才放下心来,狂笑道:“好,好,好一个铁面无私的大捕头,杨捕头,此间事了,你不必窝在青山县,到府里来,本官身边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对了,把弟妹和父母都接过来,一切用度,本官替你准备妥帖,跟着本官,亏待不了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石昭杨昭 石昭,该是唤作杨昭了,看着陈合臣,凄然说道:“陈大人,连云寨一破,下官便要向大人请辞,大人好意,杨昭无福领受,还是回青山县吧。” 叶诗瑶自嘲一笑道:“原来我要嫁的人早就有妻室,还是个大捕头,最可笑叫了这么多次的石郎本就没有这个人,是我活该,是我罪有应得。” 杨昭喃喃说道:“诗瑶,我对不起你,等我安排好后事,我会回来,以死谢罪。” 温酌破口大骂,放下韩清海,伺机便要击杀杨昭,怎奈杨昭武功不凡,叶诗瑶又被杨昭所制,一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叶诗瑶看了温酌一眼,浅浅一笑道:“温酌,别生气,我不怪他,他和我们一样,也是个苦命人,我只是觉得好冷,冷的难受。” 温酌一滞,狠狠的瞪了杨昭一眼,垂头丧气的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韩恭和叶竹山对望一眼,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再战还有何意义,韩恭引刀便欲自刎,杨昭眼疾手快,甩出手中兵刃,格飞韩恭手中长刀。 韩恭苦笑:“杨捕头,这又是何意?” 杨昭心中一疼,转头沉默不语。 薛示人大笑道:“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总算是擒下了,杨捕头,你一人比我手下这些儿郎还有用的多。” 杨昭只觉得一阵恶心,险些胆汁都要吐出来。 陈合臣拍着手赞道:“好,好,杨捕头没有让本官失望,哈哈。” 薛示人淫笑道:“陈大人,你看这个美人儿,生的真是标致,看的我都心痒难忍,陈大人此次财色双收,回去要好好摆上一宴。” “那是自然,色嘛,本官就笑纳了,不过财物本官怎好独受,弟兄们人人有份,山寨中看得过眼的女人,敬请随意,本官有这一个就够了。” 连云寨诸人心冷如死,怎想原来杨昭竟然是官府中人,叶诗瑶被擒,便是想自尽都做不到,闭目等死。 薛示人接道:“这小娘子一身喜服,今个就要成亲,倒是被陈大人抢了洞房,不过怕不是完璧,美中不足。” 陈合臣连连摇头,笑道:“薛将军,这你就不知道了,呵呵,美人还是要这样才有滋味,就像当年叶亭声的老婆,啧啧,哪个味道,真是诱人。 本官这么多年,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就属她最让人记挂,不是胭脂俗粉,高雅的紧,可惜死得早,哎。” 叶竹山狂怒,喝道:“畜生,你设计陷害我大哥,辱我大嫂,总有一天会有人将你千刀万剐。” 陈合臣怪眼一翻,嘲弄道:“就算是有这一天,你可是见不着了。当年叶亭声这老匹夫仗着自己身负武功,家道殷实,不把本官放在眼中。 最后怎样,本官不过动动手脚,写几道文书,还不是让叶家家破人亡,哦对了,你家大嫂,那一身皮肉,嫩的一捏就能出水,可惜本官只享受了三日,这小娘们就受不了自尽了。 都怪本官一时大意说漏了嘴,没有真个抓住叶家的小丫头,不过还好,十六年后,还不是落在本官手上。 叶亭声好福气,娶了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又生的这么个标致的女儿,他短命无福消受,倒是做了件好事,便宜本官了。” 叶诗瑶缓缓睁开眼睛,淡淡望着陈合臣,道:“狗贼,你死心吧,我不是爹的亲生女儿,这辈子你也别想再见到娘的女儿了。” 说罢头也未回,冷冷说道:“杨捕头,这就是你效忠的朝廷。” 说完望着韩恭几人,笑道:“韩伯伯,叶伯伯,温酌,你们走吧,逃出一个是一个,这里我一人留下就够了,不要都死在这里,山寨的血海深仇,别忘了。” 韩恭惨然回道:“老夫跑不动了,也不想再逃,当年和叶大哥下山替大嫂报仇,中了他们的奸计,大哥拼死救我出来,我的命早就在那一日随大哥死了,湘灵不在这里,老夫无憾。” 陈合臣自得说道:“叶亭声真是蠢货,本官稍稍放出风声,他就跑过来送死,蠢,蠢的让本官都不忍心杀他。” 叶诗瑶微笑着点了点头,疾声喝道:“韩伯,动手。” 韩恭身形急闪,却不是朝着陈合臣杀去,反是向杨昭出手,出招狠辣,就连叶诗瑶也一并罩了下来。 陈合臣色变,高呼道:“杨昭,当心。”话中之意却是让杨昭当心莫要伤到叶诗瑶。 就在这时,突然洞内传来一声稚嫩的孩童声音,喊道:“爹,你怎么了?” 这一声唤得山寨中人魂飞魄散,韩恭猛然收招,回头望去,从洞内跑出一个孩子,正是黄云天,扑到黄顺身上,哭喊起来。 山寨中人如同晴天霹雳,尽都愣在当场,叶筱熙跌跌撞撞的抢了出来,疾声唤道:“姐姐,你怎么了?咦,石大哥,你!?” 叶诗瑶眼中一黑,怒骂道:“你跑回来干什么?” 叶筱熙一滞,叶诗瑶还从未如此声色俱厉的骂过自己,正要说话,就见叶筱熙身后走出一人,正是李落。 李落扫了眼前众人一眼,萧索说道:“是我带他们回来的。” 韩恭面无人色,举目望去,寨中幼童尽数都走了出来,看到自己亲人被擒,俱都吓得哭出声来,若不是韩湘灵拉住,恐怕都要去找自己的家人。 韩恭嘴唇轻颤,撕声喝道:“李玄楼,孩子你都要赶尽杀绝吗?” 叶诗瑶几人齐齐盯着李落,李落神色清冷,瞧不出在想什么,缓步上前几步,看着陈合臣和薛示人,淡淡说道:“你们杀够了?” 陈合臣正自呆呆的看着叶筱熙,状如色中恶鬼,听闻李落之言,面容转冷,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 李落并未答话,指着被擒的山寨乡民,缓缓说道:“放了他们。” “找死。”薛示人冷哼一声,便要出手,陈合臣微一抬手,眼孔一收,寒声说道:“报上名来。” 李落疲倦说道:“我是山中教书的先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迂腐酸儒 陈合臣和薛示人一愣,陈合臣看了杨昭一眼,杨昭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大人,李公子是被寨子里的人胁迫上山的,刚到山寨不到月余,不是山寨中人。” 陈合臣哦了一声,展颜笑道:“原来是个读书人,不是山贼就好,很好,你将山寨余孽带出来,也是大功一件,本官自有厚赏,好,好,又来一个,哈哈。”却是在说叶筱熙。 李落长叹一声,道:“你们罔顾大甘律法,草菅人命,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今日才知。” 薛示人咧嘴大笑道:“原来是个迂腐的酸儒,就算不是山贼,也是山寨余孽,留不得,还是杀了省事。” 杨昭急忙出言道:“将军,李公子无心之言,他真的不是山寨中人,陈大人,手下留情。” 陈合臣冷冷的看着李落,读书人最是多事,心中杀机已生,温言说道:“本官看他就是贼寇,一入山贼,还有清白的?” 许是黄云天哭声大了些,陈合臣面显不耐,冷喝道:“鼓噪。” 话音刚落,身后一名亲兵便即掷出长矛,欲将黄云天刺死。 叶诗瑶几人大呼道:“七娃,快躲开。”韩恭、叶竹山和温酌齐身扑了上去,怎奈离得黄云天颇远,眼看黄云天就要丧命矛下。 突地,众人眼前一花,李落不知何时已站在黄云天身侧,低头望着黄云天,和声说道:“别哭,先生怎么教你的?” 山寨诸人惊魂未定,凝神瞧去,官兵掷出的长矛偏了出去,插在一处地上,矛身微颤,倘若黄云天受此一击,怎还能活命下来。 连云寨中除了韩恭外,其余诸人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便是叶筱熙不识武功,亦是掩口险些惊呼出声,瞧着李落怔怔出神。 黄云天抬头看着李落,抽泣道:“先生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先生,爹死了,爹死了啊。” 李落心中一伤,轻抚黄云天头顶,轻轻说道:“云天,先生还有一句没有教给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要记住,男儿定当自强,自尊,自立,行得正,坐的端,才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黄云天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懂,站起身,立在李落身侧,恨恨的望着眼前官兵,一字一句的说道:“等我长大了,我要杀光这些坏人。” 李落凄然无语,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一众官兵。 方才李落施展轻功,光天化日之下,竟无一人看清,陈合臣心中一凉,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杀机尽显。 大叫道:“反了,反了,将士听命,给本府杀了他。”憩云堡和云隐门几人原本站在人外看热闹,没有丝毫恻隐之意,见李落身法如此骇人,急忙抢到陈合臣身前,护住陈合臣,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李落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林后,利箭破空,射向陈合臣,转瞬即止,陈合臣身旁亲卫暴喝一声,扬刀斩下,箭斩到了,长刀却被格飞,箭势不减,刺入陈合臣肩部,带着陈合臣飞起,钉在数步外的树干上。 不及官兵营救,林中又再闪出一道人影,比之方才李落更显鬼魅,不粘一丝烟尘,轻轻一绕,站在箭身上。 陈合臣刚要呼痛,一把森寒的短刃抵在喉间,陈合臣心中一寒,望着眼前近处狰狞的青铜面具,急忙收声,疼的直冒冷汗,险些昏死过去。 “好强的劲道,好差的准头。”一个俊朗冰寒男子缓步而出,冷冷的看着林中一处,目及之地,一个白发女子悄然而立,手持一张大弓,背负长盒,静静的看着李落。 李落眼眉一挑,和声说道:“你们来了。” 冰寒男子冷哼一声,道:“来了,让我们好等。” 李落歉然一笑,只是心中苦闷,纵是见到好友,也难谈笑出声。 岳凡暗暗吃了一惊,眼前几人岳镇渊渟,自有一股俾睨天下的气度,虽是不过寥寥几人,却难掩声势,压的岳凡几乎喘不上气来。 岳凡冷喝道:“什么人,竟敢以下犯上,击伤朝廷命官,活的不耐烦了么?” 薛示人也大吃了一惊,传令将士戒备,以防林内尚有伏兵,寒声接道:“反了,反了,来人,都给本将拿下。” 冷冰置若罔闻,冷傲的看着岳凡,淡淡说道:“不如这样,倘若你能接我一剑,我就让她放你家主子下来,如何?”语罢,楚影儿冷冷哼了一声,颇是不满。 岳凡怒火中烧,狂喝道:“好狂妄的小儿,找死!” 冷冰脸色微微一沉,寒声说道:“接剑。” 长剑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身法缩丈成寸,剑声方起,剑影已罩在岳凡身上,剑身碧芒乍现,逼得场中诸人眼中一疼,心中大寒,这一剑的威势还胜过方才女子的妖异身法。 岳凡首当其冲,顾不得胆寒,急忙招架,袖中探出两支判官笔,迎向冷冰手中长剑,还不等判官笔接住长剑,岳凡只觉双臂涌入一阵冰寒刺骨的真气,冷的发麻,剑光破空无声,只取印堂。 岳凡脸色骤变,再无留力,堪堪抵过冰冷真气侵体,暴喝一声,判官笔急颤,绕出两个圆弧,将冷冰手中长剑圈了进去。冷冰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弧线,手中长剑纹丝未动,以不变应万变,刺入岳凡划出的两个圆弧之中。 就听一阵雨打芭蕉的闷声响过,冷冰已站在岳凡方才身处之地,岳凡虽是接下冷冰长剑,但剑势难挡,横飞而出,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坐倒在地,一脸骇然,死命的望着冷冰。 冷冰冷冷一笑道:“不过如此,你接的下我手中一剑么?” 不及岳凡答话,只听楚影儿幽寒接道:“接下了。” 说罢揪住陈合臣发髻,也不拔箭,生生从树干上扯了下来,随随便便扔在一旁。 陈合臣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左肩已是废了。 冷冰一怔,看了看楚影儿,淡然一笑,没有接言。(未完待续。)</dd>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朝中靠山 场中静的出奇,奇峰迭起,变故突显,连云寨残众尽都呆呆的望着李落几人。 不可一世的云隐岳凡,在这俊朗男子手中竟然连一剑都不曾接下。 纵是岳凡有几分怠慢,但冷冰这一剑,却也到了剑术中的宗师之境。 纪更辅洞心骇耳,心念电转,将耳闻的江湖高手搜了一遍,可怎也想不出何时出了这般一个剑术近乎妖孽的年轻高手。 纪更辅瞧了一眼躺在地上惨哼流涕的陈合臣,心中一紧,却不曾说话,静观其变。 薛示人亦是惊怒交加,不过被冷冰一剑摄去心神,麾下将士也尽都胆寒,谁也不敢上前。 薛示人看了一眼无人看守的陈合臣,又再看了看身后的数百将士,提了提胆气。 大声喝骂道:“几个草莽武夫,竟然敢伤我大甘命官,罪该万死。弟兄们,只不过是几个会点武功的乌合之众,给本将杀,杀一人者赏银百两。” “乌合之众?哈哈,在我看来,你们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林中又再传出一声雄豪的长笑声,伴着笑声,走出一人。 李落微微额首,与来人相视一笑,正是云无雁。 “腾蛇,獬豸,梼杌听令,凡有妄动兵刃者,杀无赦。”一个轻灵的女声却又满含杀气,传了过来。 “遵令。”林中猛地齐声呼喝,人影晃动,林外诸人清楚看见,约莫十几人一组,散落开来,守住要地,进可攻退可守。 泛着幽寒清光的箭尖,遥遥对着场中诸人,除了方才说话几人外,便是叶诗瑶几人也被箭矢锁住。 薛示人瞳孔收缩,极快的看了一眼,来者人数虽说是不多,但进退有序,法度井然,煞气犹重。 薛示人久在行伍,已看出来者非是寻常江湖门派,这般冷厉的杀气,也只有沙场之上才能得见。 薛示人心中发苦,一时战也不是,降也不是,愣在当场。 陈合臣吸着气怪叫道:“薛将军,你还等什么,杀了他们,出了事我顶着,朝中本官自会打点。” 薛示人眼皮一跳,生出不祥之感。 果然,陈合臣话音刚落,林中走出一个女子,嘻嘻笑道:“原来是朝中有靠山,巧了,我们也有,不如你说出来听听,看我敢不敢动你。” 陈合臣看了一眼说话女子,身材高挑,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美是极美,却别有一番气势,不弱于剑术精绝的冷冰和状若妖魅的楚影儿。 陈合臣咽了一口口水,竟是色心未死,挪了一下身子,扯动伤口,疼的眼冒金星,冷声说道:“倘若识相向本官求情,说不定本官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若是今日执迷不悟,大甘虽大,本官定叫你们没有立足之地,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女子哑然一笑,看着李落,娇声笑道:“谁是下,谁是上,这可怎办才好?” 李落叹了一口气,看着陈合臣和薛示人,以及官府将士,心中苦涩难言。 呼察冬蝉未在山寨待过,不知个中就里,再加之沙场厮杀看的多了,虽觉不忍,但并未曾留意眼前死尸。 只有李落,也不知是后悔还是懊恼,总有一股愤懑之气难以消散。 若是懊恼,却又不知该恼谁,是恼这个知府,还有这个领将,亦或是大甘的朝廷,还是李氏宗族。 薛示人硬着头皮问道:“明人不做暗事,你们到底是谁?” 李落不愿再多纠缠,平声回道:“我是李落。” “李落?”薛示人一怔,蓦然失色,惊道:“牧天狼李落!?” 呼察冬蝉眉头一皱,冷哼一声。 薛示人脑中一热,只觉一股血气灌顶而上,不知该如何自处。 山寨中人还算好些,李落如何,离得连云寨万里之遥,平日里也少有人谈论官府之事,并未见多少惊讶。 只是韩恭和叶竹山神情一震,将死之时还能峰回路转,一时之间老泪纵横,韩恭心中一松,内力再难聚集,倒坐在地上,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薛示人仿若晴天霹雳,浑噩半响,心乱如麻,偷偷看了林中牧天狼将士一眼,又再掂量了一番麾下呆如木鸡的将士,胸口一热,脑门嗡嗡直响,手心已透出汗来。 云无雁见状,微一错愕,却是明白过来,这将军竟然有鱼死网破之念,不禁笑道:“好胆量。” 薛示人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高呼道:“末将薛示人,参见大将军。” 薛示人身后将卒尽数跪倒,齐声唤道:“见过大将军。” “大将军,你是个大将军?”叶筱熙轻轻问道,美目却也是隐含悲伤,看着李落,说不出的心绪。 李落回过身,山中残众悉数望着自己几人,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高兴,也没有向众人援手的感激。 少许憎恨,夹杂着如渊的哀伤,静立在场中,怔怔出神,只是颇为奇怪的看着李落。 李落缓缓点头,道:“我名落,字玄楼,大甘淳亲王世子。” “哦,原来是王爷。”叶筱熙静静的回了一声,似很是平淡,却不知为何眼中的泪水怎么忍也忍不住,顺着脸庞,一珠珠肆无忌惮的落了下来。 李落身形微微一动,便自站定,看着叶诗瑶和杨昭,沉声说道:“是杨捕头?你且放开叶寨主。” 杨昭急忙收手,松开叶诗瑶,叶诗瑶一晃,差些跌倒,杨昭慌忙扶了一把。 叶诗瑶轻轻的抽出杨昭扶住的手臂,清冷说道:“杨捕头,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杨昭僵在场中,缓缓放下手,垂首不语。温酌跃了过来,扶起叶诗瑶,啐了一口,喝道:“卑鄙小人。” 杨昭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数十岁,猛咳了几声,扶着大石不住**。 李落接道:“你们去救治伤者吧。” 叶诗瑶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冷冷说道:“我不会谢你。” 叶诗瑶话中怨气极重,或许在怪罪李落为何不早些救下寨中百姓。 李落勉强一笑,道:“寨主自便。”(未完待续。)</dd> 第三百三十四章 查办知府 叶诗瑶瞪了李落一眼,见叶筱熙还自瞧着李落出神,气用心头,喝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帮着救人,医术都白学了吗?” 怎知喊声大了些,牵动了内伤,疼的叶诗瑶直吸冷气。 云无雁和呼察冬蝉见此,不禁苦笑一声。 叶诗瑶狠狠的看了两人一眼,别过头望向别处。 李落拱手一礼,歉然道:“烦累你们了。” 云无雁回了一礼,笑道:“大将军言重了,原本能来的早些,怎奈这个山寨委实藏的隐蔽,末将几人找了七八天,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好在冷公子和楚姑娘看见入山官兵留下的痕迹,这才找到这里,确是个好地方。” “迟立呢?” “寨中起火,有不少人困在火中,迟将军带着几个将士救人去了,末将心急大将军安危,先过来了。” 李落低声说道:“多谢。” 呼察冬蝉玉耳耸动,听了过去,笑道:“云将军命人去救寨中百姓,怎还要大将军言谢。” 声音不大不小,恰恰传入叶诗瑶几人耳中。 叶诗瑶充耳不闻,只做不曾听到,反是叶筱熙向着云无雁和呼察冬蝉盈盈一礼,谢过众人的援手之德。 “他们是谁?” 云无雁看了看惊吓过度,已有些神智混乱的陈合臣,皱眉道:“末将不及详加查探,该是泉州云山府知府和开山关总兵领将吧。” 呼察冬蝉冷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薛示人一惊,急忙回道:“回这位……将军,末将开山关总兵薛示人,陈大人是云山府知府。” “她是呼察冬蝉,圣上御赐的牧蝉郡主,我牧天狼军中长水一营的副将。”云无雁淡然笑道。 薛示人一惊,急忙恭声回道:“原来是郡主娘娘。” 呼察冬蝉一阵恶寒,没有应声。 “云山府如何?” 云无雁神色一凝,李落此语既出,云无雁已知此间之事断然不会善了。 据实回道:“末将等不曾在云山府逗留,不过看着府中百姓商贾,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比之七泉府有天渊之别。”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望着陈合臣与薛示人沉声说道:“一个知府,一个总兵大将,杀伐如此狠戾,若是山贼也便罢了,寨中这么多无辜乡民也下得了这般毒手,倘若大甘境内都是你们这样的朝廷命官,百姓如何不反? 陈大人,你身为云山府父母官,不为百姓求福,反而为了一己私欲,大动干戈,你且说说,朝中是谁替你撑腰?” 陈合臣嘴唇发青,面无人色,早已瘫倒在地,眼前来人不是旁人,却是大甘的九殿下。【ㄨ】 若是寻常王子说不定还能斡旋一二,怎奈竟是李落,大甘赫赫有名的牧天狼主帅,就是御赐怀王这等人物,也是说斩就斩,自己不过小小一个知府,纵是朝中有人,恐怕也不敢替自己说话,引来杀身之祸。 李落长叹一声,又再望着薛示人,清冷说道:“总兵大将,剿灭山贼本也是分内之事,可是这样行事,比这些山贼更恶十倍,你今日剿灭了一个连云寨,明日又多出十个连云寨,数日之后,云山府烽火四起,你能守的了一府太平么?” 薛示人哭泣出声,高声求饶,只望李落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薛示人和陈合臣两人方才妄动杀机,恰如陈合臣之言,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更遑论冒犯的还是大甘的皇子。 李落一阵眩晕,轻咳几声,云无雁在旁轻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苦笑一声,回头看去,山寨残众相扶相持,神情悲苦,不少孩童已和家中亲人抱头痛哭,还有不少人亲人已不在了这里,悲天跄地,低声咒骂着这个世道。 李落一敛心神,朗声喝道:“杨捕头。” 杨昭一怔,急忙一礼,道:“下官在。” “将陈合臣和薛示人收押,查明此事始末,来龙去脉定要查的清清楚楚,传与卓城。” 杨昭愣住,良久也没敢应声。 今日之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不曾想李落竟然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心中一热,便要领命。 可是想到自己不过小小的一个青山县捕头,查办一个知府,一个总兵,实在难以想象,一时僵在场中。 呼察冬蝉眉头一皱,叱道:“胆小鬼。” 杨昭脸色一红,戴罪之身,何敢妄言,垂首不语。 叶诗瑶几人亦是一愣,不明白李落为何有此一言。 叶诗瑶眼眶一红,以为李落是要相护陈合臣和薛示人,大事化小,正要开口怒斥,叶筱熙急忙拉住叶诗瑶,轻轻摇头,叶诗瑶闷哼一声,死死的看着李落。 李落并未有不耐之色,接道:“倪青,朱智,听令。” “末将在。”两人纵身跃到李落身前,一礼应道。 “带一队天狼骑,随杨捕头一起将二人押解下山,转道七泉府,命七泉府知府欧清寒彻查此事,州府各处,便宜行事,朝中圣旨自有我去周旋,枢密院从旁协助,倘若有人从中阻挠,你等有先斩后奏之权。” “末将遵令。”倪青和朱智对望一眼,齐声领命。 呼察冬蝉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微微点了点头,呼察冬蝉从背后解下圣上御赐给李落的星宿剑,交予倪青,笑道:“小心些,弄花了我唯你是问。” 倪青恭敬接过星宿剑,沉声回道:“大将军,郡主,放心,末将定当查明始末,若有遗漏,倪青当受军法处置。” 李落缓缓点了点头,心情沉重的看着眼前惶恐无主的官府将士,一挥手,满含倦意的说道:“带下山去,除了领将几人,余下将士从轻发落。” 朱智扬声道:“腾蛇听命,押解陈薛两人下山,余下将士解刃后自行回营,听候将令。” 牧天狼接令将士齐声呼喝一声,薛示人麾下将士心寒胆裂,谁也不敢说话,再加之李落传令只罚领将,余下众人从轻论处,也俱都熄了别的念头,如斗败公鸡般灰头土脸的向山寨来路走去。 倪青走到杨昭身边,低声喝道:“杨捕头,可还能走?”(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天地不仁 杨昭一震,重重的点了点头,沉声回道:“这位将军,杨昭没事。” 倪青笑着点点头,低声说道:“走吧,放心,万事有大将军在,你我便替这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出一次头。” 杨昭心中的巨石缓缓放落,眼中一热,话到嘴边,终成了一声长叹。 走过叶诗瑶身边时,叶诗瑶正在帮叶筱熙包扎韩清海的伤口,似是没有看见杨昭,杨昭嘴角抽搐,终是没有说话,黯然离去。 殊不知背向诸人的叶诗瑶,眼泪如断线的珠帘一般,滴滴滑落,打湿了韩清海的衣衫。 叶筱熙站起身来,轻轻叫道:“石大哥。” 杨昭身躯一滞,回过头,望着叶筱熙,神色难明,却有无尽的愧疚。 叶筱熙咬了咬嘴唇,低低说道:“石大哥,别了。” 杨昭苦笑,喘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别了。” 似是要说一句对不起,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众人回到寨中,火势弱了不少,幸得房屋离得河水不远,尚能动的山寨乡民急忙取水,浇灭起火之处,却也是满目疮痍,残砖断瓦,呻吟不已。 牧天狼将士也帮着乡民救火,忙碌了近一个时辰,火势才压下去。【ㄨ】 李落和云无雁站在路上,望着几成废墟的山寨,怅然无语。 云无雁轻声说道:“大将军,要多留几日么?”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们也下山吧。” 云无雁望着眼前烟尘飞扬的山寨,沉声说道:“大将军,收押了陈薛二人,官府之中怕是会有微词,连云寨不论此番如何,总是打劫过往商旅在先,若不追究,难平悠悠众口。” 李落默然无语,良久叹息一声道:“话虽如此,官府不仁在先,民怨鼎沸,官逼民反,这等官府委实让天下人心寒。 罢了,我自有道理,若是官府怪罪,便由我一人承担,总要给天下百姓一丝喘息的生机。” 云无雁见李落意绝,也不再劝,叹息一声。 片刻,迟立和呼察冬蝉率牧天狼众将士归来,迟立见到李落,喜道:“大将军。” 李落展颜一笑道:“迟将军,辛苦你们了。” 迟立朗声回道:“没什么,大将军,你可安好?”说罢擦了一下脸,却是将烟尘抹到脸上,黑了一片。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取过白卷,递与迟立,迟立一愣,见呼察冬蝉在旁偷笑,恍然大悟,急忙接过,道了声谢,擦了几把脸,嘿嘿一笑,没有作声。 寨中乡民已安顿下来,不见了方才惊慌。 叶诗瑶几人安抚好山寨众人,聚在一处低语什么,不时回头瞅瞅李落几人。 李落扬声唤道:“叶寨主,请移步一叙。” 叶诗瑶几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山寨乡民,相互搀扶,来到李落几人近旁,叶诗瑶淡淡应道:“王爷有何指教?” 李落勉强一笑,神情萧瑟,缓缓说道:“官府无德,累寨中百姓受苦,李落向你们赔不是。”说罢深深一礼。 叶诗瑶几人一愣,伸出手来,扶也不是,又不知该说什么。 山寨死里逃生,虽是官府逼迫所至,但若非李落,今时今日,恐怕多成了官兵的刀下亡魂。 几人面面相觑,李落堂堂大甘九殿下,如此大礼,实难礼受。 叶诗瑶心中一软,侧过身子,没有受李落一礼,低落说道:“王爷,我们都是寻常百姓,受不起王爷如此大礼,哎,如果不是你们,恐怕我们现在都是阶下囚,还要谢谢王爷再生之恩。” 李落苦笑一声,道:“我也有错,初时随你们上山,我心中所想与官府并无二致,实则是想借此剿灭山寨,不过我在山寨日久,也知你们如此非是本意,我本该早些喝止官兵,若是要怨,就怨我吧。” “怨你又有什么用?”叶诗瑶凄苦回道:“怨你能让寨中乡民复生的话,我便怨你一辈子。” “诗瑶!”韩恭和叶竹山急忙喝道,眼见牧天狼将士面含不满,杀气隐现,两人深恐李落动怒,惹来事端,慌忙劝阻。 李落神色如常,不见喜怒,轻声说道:“今日之事,我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官府失德首恶,我必将严惩,昭告天下。” 叶竹山深深一礼,恭敬说道:“谢过王爷厚恩。” “不过,连云寨自今日起,不可再兴劫掠之举,倘若我再听闻,届时我会亲率牧天狼将士,重返山寨,说起杀伐之气,我比之陈合臣和薛示人百倍胜之,想必你们也有耳闻,到时莫怪我无情。” 叶诗瑶清冷回道:“王爷,若是我们活的下去,不受官府欺压,连云寨上下定当奉公守法,再不会有打家劫舍之事发生。” 李落缓缓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倘若还有陈薛之人横行乡里,你们若是反也就反了吧。” 连云寨众人尽都一愣,不明李落话中何意。 云无雁低声说道:“大将军,不可。” 李落洒然一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官,与你们自不两立,各安天命,沙场上再见分晓。” 叶诗瑶几人明白过来,齐齐望着李落,看不透眼见这个清秀疲倦的王爷在想什么。 “还有一事,山寨之中抢劫来的钱财,待得云山府之事终了,你们需交还官府,有多少便交多少,已经用去的此次便罢,云山官府记载在案的商旅,都要补上一些,此事杨昭会从中调停,莫要为难与他。” 叶诗瑶神伤,默默的点了点头。 李落又再扫了一眼寨中乡民,沉声说道:“连云寨虽是世外桃源,但这么多人也没有法子在这里休养生息,都在山下附近安家吧,一应田地居处,官府重新立册,地方官员也会倾力相助。” 众人见李落思虑周到,由衷的道了声谢,一时喜忧参半,实不知该恨大甘朝廷,还是该谢。 李落拱手一礼道:“以后该如何,你们自行决断,但愿你我有缘再会。” 叶诗瑶一愣,道:“你们要走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后会有期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来这里待的时日太久了,终归是要下山的,你们多多保重。” 叶筱熙哎了一声,李落含笑望去,叶筱熙脸色飞红,喃喃道:“李公子,不,王爷,你们多留一日再走吧。” 李落听罢,缓缓绽出一分和暖的笑意,朗声说道:“这里山美,水美,人杰地灵,连云之名,名不虚传,待了这些时日,我知足了,叶姑娘,你也多多珍重,就此别过。” 叶筱熙鼻子一酸,眼眶却已是泛红,想留住李落,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落再看看人群中偷偷望着自己的山中孩童,展颜一笑道:“你们要好生读书,知道么?” “知道,先生。”几个胆子大些的幼童稚嫩回道。 “湘灵,你年长些,多教教他们。” “湘灵知道。”韩湘灵眼睛一红,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黄云天。” “先生,我在这里。” “以后多听叶姐姐的话。” “嗯,云天晓得。” 李落温颜缓缓说道:“你立志要杀尽天下坏人,先生不阻你,不过有一事,你要答应我。” 黄云天摸摸脑袋,憨声憨气的说道:“先生,啥事?” “先生也是坏人,倘若你真要杀尽天下间的坏人,第一个便要来杀我,若杀得了我,再杀旁人,你可答应。” 黄云天一愣,一头雾水,大声说道:“先生怎么会是坏人,云天不信。” 李落哈哈大笑,分外孤独,淡淡回道:“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诸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迟立传令,牧天狼将士稍作整点,便欲离去。 叶诗瑶几人还在为李落方才之言震惊不已,见状急忙唤道:“王爷,我们送你们下山。” “不必了,去路我们自会找到,留步。”说罢一众将士施展身法,转瞬远去,留下寨中百姓空叹神伤。 叶筱熙终是流出了早就在眼中打转的泪珠,叶诗瑶走过,轻轻揽过,擦去叶筱熙脸庞的泪水,低声劝道:“别哭了,筱熙,姐姐在这里。” 叶筱熙伏在叶诗瑶怀中不住抽泣,叶诗瑶轻抚叶筱熙背心,叹道:“他是大甘殿下,我们山寨终非他的久留之地,都过去了,好么?” 叶筱熙心中明白,却怎也忍不住眼中肆无忌惮的眼泪,若说是喜欢上李落,似是如此。 李落就这般离去,不带走一丝云烟,仿佛山寨之中骤然之间少了什么,空空落落,只留下了无尽的悲伤。 夜里,叶筱熙独自一人来到李落往日常来的河边,坐在李落平日常坐的大石上,望着连云寨的山和水,怔怔出神,耳中不自觉的响起李落说过的话,想在山里,却终是要活在山下,时至今日,才真正明白李落话中之意。 这个时候,李落又在哪里,会否也在看着天上这一轮明月,能想起这里的山水和自己。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恍惚间,叶筱熙以为是李落走了过来,惊喜交加,急忙回头望去,眼中一滞,却是叶诗瑶。 叶诗瑶见状,摇头苦笑道:“小妮子,动心了?” 叶筱熙脸色一红,啐道:“姐姐,你怎么这样?” 叶诗瑶走到叶筱熙身边,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河水,轻笑道:“以后就只有我陪你看这里的山水了。” 叶筱熙神情一暗,呢喃唤道:“姐姐。” 叶诗瑶摆弄了一下叶筱熙的头发,叹道:“我们姐妹真是命苦,我喜欢上了一个石昭,到头来还是个一心想要杀我的捕头,就是名字也是假的,李公子倒还好,不曾骗我们,怕是也不屑骗我们,只怪我们有眼无珠。” “姐姐,你伤心么?” “怎会不伤心,哎,过去了就让他们过去,筱熙,山寨受此重创,好在根基尚在,以后有得忙了,幸亏有你的李公子,要不然姐姐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叶筱熙悠悠叹道:“他怎会是我的李公子,姐姐不要说笑了,再说我和李公子清清白白,我也没有喜欢上他,只是他就这么走了,连头也不愿回,我只是觉得心里好难受。” 叶诗瑶笑道:“你怎么知道他心里好受了,他走的这么急,我看呐,也是怕多看你一眼,就走不了了。” “姐姐,你,哎,我不理你了。”叶筱熙将头埋在臂弯中,不理会叶诗瑶。 叶诗瑶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出来:“其实姐姐知道的,石昭走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很难受,姐姐不怨他,怨只怨我们没有生在一个太平世道。” 叶筱熙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叶诗瑶,轻轻擦去叶诗瑶脸上的泪水,将头靠在叶诗瑶肩上。 自语道:“对啊,或许李公子走的时候他的心中也会难过吧,可是他是天,我是地,总有一天会分开,姐姐,你说我真的喜欢上他了么?” 叶诗瑶破涕为笑,轻敲了一下叶筱熙额头,轻声说道:“未必是喜欢,或者你看到他就想起了爹也说不定,好了,别伤心了,等以后姐姐带你去卓城找他去,好不好?” “找他?找到了说些什么啊?” “这个我怎么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时日最久,到时肯定能想出要说的话。” 叶筱熙定定的看着叶诗瑶,破颜一笑,道:“姐姐,你也可以去找石大哥啊。” “哼,找他做什么,看他有怎么个美如天仙的娇妻么?”叶诗瑶冷声说道。 叶筱熙嘻嘻一笑,叶诗瑶佯装生气,哈痒道:“好啊,你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笑做一团,隐下心中的无尽哀伤,可是笑容过后,独处之时,有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云,山,水,花开花谢,月盈月缺,世间万物,总是在轮回之中,百年之后,山水犹在,月又再明,这河畔,大石或许还未被风沙侵蚀。 但人会在何处,竹林,流水,可还会记得百年之前这里驻足良久的人,散在风中的笑谈,可否还会在山间飘荡。(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皇家行猎 大甘,卓州,卓城,官山。 离得大树寺数涧之遥,有一处妙境,名为行龙谷,谷中景色秀丽,山水相伴,绿荫环绕,景物妍森,四时花木争奇,一派峰峦迭翠。 山谷之中有一条小溪,涓涓流淌,将行龙谷二分,一侧是密林层叠,深幽不见去处,一侧是平坦草地,长可及膝,点点不知名的山花点缀其中,似是一个工于针绣的巧匠精雕细琢而出。 时日已近秋,原本是水痕收,山骨瘦,红叶纷飞,黄花时候,霜晴觉夜长的光景,许是此处背风和暖,竟显出冉冉绿阴密,风轻燕引雏,新荷翻沼面,修竹渐扶苏,芳草连天碧,山花遍地铺,溪边蒲插剑,榴火壮行图的风光来,引人流连忘返,目不暇接。 谷中平坦些的地方,此时已是人声鼎沸,略略瞧去,似是有数千近万之众。 彩旗招展,争奇斗艳的帐篷鳞次栉比,人声马声,连成一片,有人纵声谈笑,也有豪侠儿郎赤膊相交,四周便围着许多人,助威呐喊,甚是热闹。 谷中靠山一处,装扮的最是富丽堂皇,几座高台耸然矗立,边上插着锦旗,竟是大甘皇家的旗帜,再看穿行其中的人,非富则贵,俱是在大甘有显赫声名之辈。 向外瞧去,官山营将士三步一哨,守卫森严,连一只飞鸟都难以靠近。 众人谈笑之中才知,原来是大甘每两年一次的行猎。行猎的规矩始于大甘太祖李夏,天下英雄不问出身,有才有德者皆可来这大甘行猎之中一试身手,若能脱颖而出,不为是一个出人头地的好去处。 只是太祖不在,这行猎的味道也变了不少,倒成了大甘贵人较力之处,寻常人家根本踏不入行龙谷半步,成了大甘皇室的后花园。 不过这行猎之中,成全了不少寻花问柳的贵公子,一亲芳泽,自然也有不少闺中女子顾盼流彩,处处留情,许是太祖也不曾料到。 时近初秋,天色转凉,谷中不见丝毫秋意,细心人自可瞧见山中树上不曾有片叶枯黄,走得近了,竟可瞧见青树绿竹上有不少绿意是有人粘上去的,用灰黑之线缝在树枝上,也不知要费多少人力。 居中高台,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 凤翥鸾腾形缥缈,金花玉萼影浮沉。上排着九凤丹霞,八宝紫霓墩。五彩描金桌,千花碧玉盆。 桌上有龙肝和凤髓,熊掌与猩唇。 珍馐百味般般美,异果嘉肴色色新。 芳草阶前萌动,老梅枝上生馨。红入桃花嫩,青归柳色新。 富丽休夸,流风慢说。侧旁水流一道,竹种千竿,墨客推敲未定。 桂花、金茶花、紫薇花、含笑花,天机方醒;昙花、彼岸花、文心兰、瑞香花,艳质先开,远树浮烟竟带春。 不知从何处来的小鹿,向池边照影,鹤来松下听琴。 倘若没有这些多的人,真个是天然堪隐逸,何须他处觅蓬莱的好地方。 绕着高台,高挂着不少彩灯,玛瑙花城,琉璃仙洞,似重重锦绣,迭迭玲珑。 星桥乾坤动,看数株火树摇红。几处鳌峰高耸,有鱼龙出海,鸾凤腾空。羡日光秋色,和气融融。 到了晚间,必是另一番夺目的光景了。 高台之上坐着十数人,居中一人,正是大甘万隆帝李承德,依次尚有皇族之中的几个王爷。 淳亲王李承烨居左相陪,洛氏也添坐在淳亲王一旁,牧王李承文,太傅凌疏桐,冢宰章荣政,宗伯杨万里赫然在列,还有数十名达官贵人,其中一人与太叔古有几分相似,该是少师太叔闲愁,侧旁一人,却是司空仇自省。 诸人之中,最是引人注目的却是万隆帝身侧的一个嫔妃,煞是袅娜,真个眉如翠羽,肌似羊脂。 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妖媚姿。 斜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 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珍珠翠玉在阳光下耀出柔和的光芒,毫无瑕疵的脸宠俊美绝伦,一双眼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清泠而深邃,眉间一弯绯色的月牙印记衬得整张面容显出几分高贵与傲然之气。 沉静幽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波动,象两泓万年不化的冰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只有在看去万隆帝时才会绽出一丝笑意。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化去巧样宫妆,嫦娥怎堪一比。龙钗与凤,艳艳飞金缕。樱唇皓齿朱颜,娜如花轻体。 锦重重,五彩丛中;香拂佛,千金队里。倾国倾城,比花比玉。妆饰更是鲜妍,钗环多显艳丽。 兰心蕙性清高,粉脸冰肌荣贵。黛眉一线远山微,窈窕嫣攒锦队。若是离的近些,自能闻到异香馥郁,脂粉交加。 除了这娇美玉人外,万隆帝身旁尚有不少宫中女子,笑语纷然娇态,花堆锦砌千般美,仙子阵,美人群。 嫔妃换彩,公主妆新。云鬓堆鸦髻,霓裳压凤裙。 一派仙音嘹,两行朱紫缤纷,慕煞了天下男儿。 万隆帝斜靠在龙椅上,身旁绝美女子不时为万隆帝剥一只水果,送入口中,万隆帝微闭双眼,极是享受。 高台之前,搭着三个石台,一丈高低,三丈方圆,成三角之势列在场中,正是行猎殿前比武之地。 三座石台之中,只有最靠近万隆帝的一座石台上站着一名男子,面如冠玉,英挺不凡,两道剑眉入鬓,目如朗月,脸上挂着一丝悠然闲淡的笑意,惹得台下不少女子惊叫高呼。 身着一袭白衣,头上随意结了一个武士结,周身上下不见其他配饰,简朴之中却又华贵暗藏,确是个翩翩公子。 台下,数步外。 狄承宁不住喘息,章泽柳扶着狄承宁,恶狠狠的看了台上男子一眼,啐了一口,骂道:“装什么装,狗娘养的,哼,老子一定要收拾收拾他。” 说罢看了狄承宁一眼,责怪道:“老三,你也太不争气了,怎么会输给他,长了旁人的威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殿前比武 狄承宁气道:“那你上啊,就知道说我。” 章泽柳讪讪一笑,没有应声,身旁一人接道:“我看那,在咱们卓城年轻一代里,恐怕只有杨柳青能胜过他。”说话之人正是卓城府尹之子程子遥。 章泽柳没好气的说:“说的是,那你去让杨大公子上场教训教训他。” 程子遥嘿嘿一笑,几人抬头看了一眼高台另一侧的杨柳青,正在和身边几个公子哥谈笑什么,见章泽柳几人望过来,杨柳青微微扬了扬头,一副傲然模样。 章泽柳暗骂一声,道:“都不是好东西,哼,自诩卓城俊杰,现在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几年的日子受够了他们的鸟气,真可惜,老四不在,有他在,我看这个凌孤眠怎么耀武扬威。” 狄承宁一怔,虽不想承认,但也知自己这些人中,除了李落,旁人都不是这个凌孤眠的敌手,杨柳青与凌孤眠私交甚笃,更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坏了凌孤眠的好事。 司空仇自省的儿子仇守丰却也是章泽柳这一派的人,苦着脸说:“听说太傅正在给他这个义子谋皇宫禁卫的差事,这次在皇上跟前露了脸,恐怕十拿九稳了。 哎,你说李落待在西府有什么好的,皇上都催了他好多次了,怎地还不会来啊。” “你知道个屁。”狄承宁瞪了仇守丰一眼。 接道:“我听我父说,老四在西府可是威风的很,破了西戎,逼退回蒙,重建西府大军牧天狼,现在是跺跺脚,西府都要颤三颤的主,做男儿就该像老四这般才有意思。” 章泽柳坏坏一笑道:“承宁啊,你不是一向都不服老四么,怎么今个转性了?” 狄承宁闷哼一声,寒声说道:“我自然还要和老四争个高下,不过现在么,哎,他可是比我们都强了。” 章泽柳眼中缅怀之色一闪,叹道:“是啊,都两年多了,我也想老四了,只有他捎回来的几封书信,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真想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再去索水河玩玩,老四恐怕还不知道月船如今换主了吧。” 狄承宁没好气的说道:“瞧瞧你的出息。” 章泽柳无奈一笑,几人听着凌依依和身旁几个女子的喝彩声,分觉刺耳,甚是无趣。 若不是凌依依身旁有倾城公主李敛玉在,恐怕都要过去恶心恶心她们。 卓城富家女子中尚有一个清雅的身影,正是杨柳烟,却没有和这些女子一般,高声喝彩,只是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外,淡淡的望着台上的凌孤眠,不知在出什么神。 高台前一个太监尖利的高叫道:“凌孤眠连胜七场,还有没有俊才挑战?”连呼了数声都无人应声。 殿前比武,远处两座石台,若能连胜五场,待皇上瞧的顺眼,就能谋个一官半职,若是能连胜十场,那便是了不得的荣耀,四品将军也非是没有可能。 如今大甘之中,这殿前比武多已被有权有势的人家暗中打点,成了一个入朝为官的捷径。 不过最靠近皇上的这一座石台之上,若没有真材实料,等闲之人确不敢上前丢人现眼,犹是最后九十两场,皆是皇上亲点高手试招,若是运气差些的,碰到九命萧百死也不算什么异事。 杨万里呵呵笑道:“凌大人,你有个好儿子啊。” 凌疏桐连连摆手,笑道:“杨大人过誉了,我这个义子还及不上杨大人的爱子。” 杨万里摇头叹道:“哪里,我这犬子,只知道舞刀弄剑,难及孤眠文武双全,差远啦。” 凌疏桐虽说连称不敢,但也难掩眼中的得色。 万隆帝正在和身旁的绝色女子调笑,闻言问道:“比完了?” 淳亲王李承烨一礼回道:“皇兄,第七场比完了,太傅之子凌孤眠胜,狄大将军之子狄承宁败。” “哦,第八场呢?快些比,比完了朕要回去歇息歇息。” 李承烨应了一声,万隆帝身后的米公公微一点头,快步走到台下,向传音的太监耳语几句。 台下最近处,站着大甘几个皇子,三皇子李玄旭,四皇子李玄郢,七皇子李玄慈和十皇子李玄悯俱在其中,还有几个年岁小些的,对着凌孤眠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 李玄郢见米公公传令,扬声唤道:“米公公。” 米公公急忙应了一声,拱着身子回道:“四殿下。” “父皇怎么说?” “圣上传旨,快些比,若没有人上前挑战,就由宫中禁卫高手出战,第八场算凌公子不战而胜。” “哦,原来这样。”李玄郢看了凌疏桐一眼,笑道:“太傅倒是费心了。” 米公公莫测一笑,没有应声。 李玄旭淡然说道:“老四,这些事别乱说,凌公子是有真材实料的。” 李玄郢哈哈一笑,点头称是,心中却也是暗恨,太傅凌疏桐自太子软禁之后,便和自己三哥走的极近,在朝中虽说对自己甚为恭敬,不过恐怕已是李玄旭的人了。 万隆帝久久不决太子之位,三公太师也是空置了数年,朝中猜测不断,却俱都不知万隆帝在打什么算盘。 方才传声的太监高声呼道:“凌孤眠第八场胜,稍作歇息,九十两场圣上亲点。” 台下诸人皆是一振,却是不同的心思。 章泽柳几人小声念道:“萧百死,萧百死。”凌依依一副紧张模样,抓着李敛玉的手,喃喃自语,却是在祈祷莫是九卫高手才好。 李敛玉笑道:“怎么啦,这么紧张你的哥哥。” 凌依依脸色一红,笑道:“怎会不紧张,万一碰到九卫其中一人,哥哥这些年的辛苦没准就要白费了。” “放心好了,你哥哥武功不弱,就是碰到宫中九卫,也不见得会输。” 凌依依还是极为忧心,叹息道:“哥哥虽是武功不弱,可是宫中九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李敛玉打趣道:“瞧你担心的,旁人还以为他是你情郎呢。”(未完待续。)</dd> 第三百三十九章 九殿下到 凌依依大窘,不甘心的回击道:“公主,哎,你取笑我,要说不怕宫中九卫的,我看就只有你的九哥哥了。” 李敛玉一怔,脸色瞬间飞红,笑骂道:“死丫头,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说罢就去哈凌依依的痒痒,凌依依连忙求饶,两人笑做一团。 待两人安静下来,李敛玉心中微微一黯,叹息一声。 凌孤眠略作调息,恭敬回了一礼,道:“公公,可以了。” 台前太监点了点头,回首望着万隆帝,轻声说道:“圣上,请传谕旨。” 万隆帝坐起身来,含笑看着凌孤眠,道:“好,太傅之子果然是人中翘楚,也是我大甘栋梁,余下两场可有信心?” 凌孤眠跪倒一礼道:“启禀圣上,凌孤眠定当全力而为,不负圣上恩泽。” 万隆帝微微一笑,转头向身后几个禁卫高手望去,却是在算计该派谁出手试招。 堂下一静,众人皆都屏息静气,就在这时,远远一骑,狂奔而至,隔远便扬声喝道:“报!” 诸人一愣,不知所为何事,禁卫竟然如此疾奔而来。 李承文神色微变,长身而起,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来骑转瞬即止,到了数十丈外,马上将士不等战马停步,飞身下马,拜倒一礼,大声说道:“禀圣上,牧天狼主帅,定天侯,辅国大将军李玄楼到。” 场中诸人皆是一惊,便是万隆帝也是一怔,大喜过望,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启禀圣上,九殿下李玄楼到。” 万隆帝纵声大笑,良久才止住笑声,连声说好,喜极望外道:“可算回来了,哈哈,朕的玄楼,终于回来了。” 场中众人神色各异,有面显阴霾的,亦有惊喜交加,还有不少人见万隆帝如此高兴,也在一旁赔笑。 万隆帝高声说道:“喜事,大喜事,承烨,随朕去迎一迎玄楼。” 李承烨笑道:“皇兄,这就不必了,玄楼身受皇兄隆恩,怎么说都是个小辈,岂有让皇兄前去迎接的道理。” 万隆帝瞧了一眼身旁诸人,哈哈笑道:“朕是太高兴了,也好,那我们就等等玄楼。快去瞧瞧,玄楼到哪里了。” 来将应了一声,正要上马,就看见遥遥几匹战马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半鬓白发,一身青色布衣,消减朴素,清秀面容之中尽显风尘之意,正是李落。 身后六将,相随而行,除了楚影儿身负面具外,余下五人,尽是丰神俊朗,犹是李缘夕,白发映眼,更是摄人心神。 七人神态虽是不同,却自有一股难言的声势,似山非山,似海非海,不过寥寥数人,却也压得场中众人心中一沉,尽都静然相望,各自转念。 战马几息之间奔行而至,天狼骑梼杌、獬豸将士并未前来,留在了前营之中,李落和云无雁七人策马而来。 场中众人神色各异,万隆帝开怀大笑,甚是欣慰。 李承烨亦是含笑相望,怎么说李落扬威西府,也是淳亲王府的荣耀,洛氏双目早已在刚听到将士传音之时就已泛红,喜极而泣。 杨万里和太叔闲愁两人颇为惊喜,虽不说有多少亲近之意,但听闻李落回转卓城,也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众皇子俱都面显笑意,满腔热忱,皆都大声赞叹,言及李落云云,只是会否也是这般想,便不得而知了。 众人之中便属章泽柳和狄承宁最是高兴,老远便大声喊道:“李落,李落。” 李落听到章泽柳唤声,举目望去,轻轻一笑,嘴唇微动,虽未出声,但也可读的出是在说我回来了。 不知何故,李落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牵挂一般,也不见怎么寻找,便看见人群中的杨柳烟,杨柳烟一双秀目,望着李落,唇间含喜,见李落望了过来,浅浅一笑,却未上前,遥遥相望。 李落心中涌上一股暖意,这一丝浅笑便即洗却了一路奔波的烟尘。 到了高台之前,李敛玉已经迎了上来,娇声喊道:“九哥哥,你回来了。” 李落一行早早已经下马,疾步而来,看见李敛玉,李落展颜轻笑道:“敛玉,几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 李敛玉脸色一红,喜滋滋的说道:“九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哼,是不是忘了敛玉了。” 李落哈哈一笑,轻抚李敛玉头顶,道:“怎么会呢。” 这般亲昵举动原本是不该有的,还是在众人之前,不知怎地,此时此刻,却分外和润。李敛玉挽着李落臂弯,撒娇道:“九哥哥,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 李落微微笑道:“好啊,这次回来我多留些时日。” 李玄慈几人也俱都上前,李玄悯大笑道:“九哥,你这一走可是好些时候。” 李落看见李玄旭和李玄郢,恭敬一礼,一一打了声招呼。李玄慈一把拉过李落,叹道:“好你个老九,一走就不知道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和父皇就要去狄州找你了。” 台上万隆帝大声唤道:“玄楼,玄楼,快上来,让朕好好瞧瞧。” 几人簇拥着李落就要上前,云无雁几人见此,一时不知该上前还是留在台下,就听万隆帝扬声说道:“你们是军中将士?都上来,让朕仔细看看。” 云无雁受宠若惊,急忙也跟随着李落一同上得高台之上。 离得万隆帝数步之距,李落跪倒一礼,沉声说道:“末将李落,参见圣上。” 身后几人除了呼察冬蝉和冷冰外,俱都拜倒在地,齐声道:“末将云无雁,末将迟立,末将呼察冬蝉,参见圣上。” 万隆帝开怀大笑,上前几步,双手扶起李落,凝神打量起李落来,看到李落鬓间的白发,微微一叹,道:“楼儿,苦了你了。” 众人之中,呼察冬蝉出身科库族,大甘祖训可见帝王不跪,高台之上的众人多是知晓,也不以为意。 冷冰本性孤傲,实不愿行跪拜之礼,见呼察冬蝉只是躬身行礼,乐得如此,站在呼察冬蝉身后,随意行了一礼。 便是有几人心中不虞,但谁也不愿逆了万隆帝的兴头,只做不曾看见。(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御前赐坐 万隆帝紧紧抓着李落双臂,久久没有松开,突地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跪倒几人,和声说道:“都起来,不必拘礼,楼儿,这些都是军中勇士?” 李落和颜说道:“回禀圣上,俱是牧天狼军中大将,他是牧天狼军中副帅云无雁。” 云无雁刚刚起身,听到李落说及,急忙长揖及地,沉声回道:“末将云无雁。” 万隆帝欣喜,连连点头,李落接道:“他是牧天狼军中步兵营领将迟立。” 迟立也再行了一礼,道:“末将迟立,参见圣上。” 李落又看了一眼呼察冬蝉,双眉一扬,朗声说道:“牧蝉郡主呼察冬蝉,领军中长水营副将之职。”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交头接耳,虽早有耳闻牧天狼军中有女子领兵,但毕竟远在万里之外,如今李落坦然道出,若是万隆帝首肯,便就落实了呼察冬蝉大甘第一女将的名声。 几个循规蹈矩的老臣已面有异色,万隆帝也是一怔,猛然笑道:“谁是长水营领将?” “圣上,末将领长水一营。”李落轻声回道。 “好,好。”万隆帝大手一挥。 笑道:“当年朕让你统领西征三军,天下恐怕都有议论,如今怎样,谁还敢在背后说三道四,你在西府振我大甘军威,宵小之辈如今听到牧天狼三个字怕是都寝食难安,朕可以不拘一格,难道朕亲点的大将还不能破一破这规矩了。 自今日起,呼察冬蝉,你便是我大甘军中第一女将,名留青史。” 呼察冬蝉大喜,脆声应道:“末将呼察冬蝉,谢圣上厚恩。” 万隆帝笑道:“你和玄楼不能自称末将了,玄楼是朕的亲人,你是朕的义女,你该唤朕父皇才对。” 呼察冬蝉看看李落,疑惑道:“父皇?” 万隆帝大笑,应道:“这就对了。” 呼察冬蝉原本只是疑问,没曾想万隆帝竟应声接下,甜甜一笑,不再多言。 万隆帝又看了冷冰,楚影儿和李缘夕一眼,和声说道:“楚影儿朕是知道的,他们两位是?” “圣上,他二人是我军中亲卫,他是冷冰,她是李缘夕。” 李落说罢微微一顿,看着李承烨和洛氏,道:“父王,母亲,缘夕是我认的义姐,没有事先告诉你们,玄楼莽撞了。” 洛氏看了李承烨一眼,尊卑有序,李落纵是回来,万隆帝和淳亲王没有说话,自己这个母亲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只想把李落揽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闻言见李承烨没有不喜之意,急急说道:“都好,都好,只要回来就好,没关系的。” 众人看着李缘夕,李缘夕却还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无喜无惧,静静站在人群之中,就是众目睽睽之下,仍旧是波澜不惊,只是诸人摄于李缘夕艳色,别具异国风情,发如白雪,容颜娇美,不弱于万隆帝身后的绝色女子,尽都微微吃了一惊。 万隆帝松开李落双臂,抚须笑道:“承烨,王妃,你们平白多出一个这样好的女儿来,朕可是羡慕的很啊。” 李承烨轻声一笑道:“皇兄,你还是远胜承烨。” 众人围着李落几人谈笑,却将凌孤眠冷落在孤台上。 凌孤眠神色如常,只是眼中异彩连连,望着李落,不知在想什么。 台上最是心焦的实属凌疏桐了,几次向着宫中相熟之人施眼色,只是这等光景,诸人多是围着万隆帝赔笑,谁也不愿提及此事。 最后还是李落轻轻一笑道:“圣上,是不是还有殿前比试,莫要因为玄楼误了旁人。” 万隆帝这才记起来,看了台上的凌孤眠一眼,尴尬一笑道:“哎,朕这一高兴,险些把此事给忘了。” 凌疏桐急忙恭声回道:“皇上,不急,明日再比也不晚,九殿下刚回卓城,这才是头等的大事。” 万隆帝固然好色散懒,但绝非蠢笨之人,闻言哈哈一笑道:“怎能留到明日,开始吧,来人,给玄楼几人落座。” 云无雁几人大吃了一惊,虽知李落在卓城很受皇恩,但没曾想万隆帝竟然如此厚爱,便是自己几人,亦是爱屋及乌。 殿前落座,只有立了大功的将军或是到了狄杰这般地位之人才能有如此殊荣。 果然万隆帝话音刚落,几个王爷便窃窃私语起来,万隆帝脸上怒色一闪,冷喝道:“怎么,朕的话没有听到?将士在外征战沙场,保我大甘平安,这等功劳还坐不得朕身边?” 米公公慌忙传令道:“快,上座椅。” 几个太监急急忙忙跑到后处,不一刻便端出几张椅子来,请云无雁几人入座。 云无雁和迟立相顾无言,这把椅子可是烫手的紧,不坐便是抗旨,若坐的话恐怕惹来非议。 李承烨见几将面有难色,朗声说道:“把椅子搬到本王这边,云将军,你们过来本王这边坐,圣上隆恩,谢恩就是。” 云无雁几人谢恩领旨,来到李承烨侧旁坐下。 云无雁低声说道:“末将谢过王爷。” 李承烨微微一笑道:“云将军何必拘礼,你与玄楼出生入死,那便是本王的自家人,以后随意些,本王出身军中,算起来你我份属同僚。” 云无雁微一错愕,明白过来,李承烨如此怕是多少与狄杰有关,就看今日不见狄杰身影,便知狄杰回了卓城后的日子不会太过顺心。 李落正要过去李承烨身侧,万隆帝扬声说道:“玄楼,过来,坐朕身边。” 说罢拍了拍龙椅,李落苦笑一声,万隆帝语落,同堂诸位皇子神色大异,齐齐望着李落。 这个位子可是比之云无雁几人还要难坐万分。 皇帝身侧,向来只有两人才可坐得,一是皇后,再者便是太子了。 万隆帝身侧这个绝色女子,也只是斜靠着龙椅,不曾坐实了,倘若李落过去坐下,怕是会引起卓城大变。 李落无奈一笑道:“皇上,这个位子怕是玄楼受不起,莫要为难玄楼了。” 绝色女子一怔,没想到有人敢以这种语气和万隆帝笑谈,再看万隆帝倒是半点也不以为意。 哼了一声,又再一想,道:“也好,省的又有人说闲话,你找个地方,离朕近些。”(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九十两场 李落哑然失笑,四处看了看,见龙椅前有个木阶,便过去坐下,甚是突兀,但万隆帝见罢极是高兴,连连点头,传旨道:“米苍穹,传旨开始。” 米公公躬身应了一声,提着嗓子喝道:“殿前比武开始。”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李落本坐在万隆帝一侧,与这绝色女子左右相伴。 怎知这女子转到龙椅另一侧,取来桌上水果,喂与万隆帝,动静之时,这华服长摆便拂到李落背上,再加上女子不时好奇的打量一眼李落。 可是苦了李落,衣摆拂过之处便是一阵僵硬,依着李落淡泊的性子,实属罕有。 台上凌孤眠已领旨,静待万隆帝亲点高手试招。 万隆帝扬着头想了一想,突然说道:“玄楼,不如由你从军中选派两人,替朕试过余下两场。” 万隆帝声音不大,台下诸人都不曾听清,不过台上众人却都听得真切,一阵唏嘘,万隆帝连番行事,却是授了李落太子之权。 万隆帝不待李落回言,便即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是算了,依着你的性子,定要抗旨不遵,那朕就选一人,朕看你的那个亲卫年纪与太傅义子相仿,这第九场便由他替朕较量一二。” 李落闻言暗暗皱眉,冷冰已是瞧了过来。 冷冰未必会抗旨,不过冷冰嗜武,出手便是生死高下立判,太傅凌疏桐只有这一个义子,早年送到卓城外习武,少有在卓城久居,李落也不甚相熟. 不过若是妖孽不似唐梦觉,宋无缺,流云栈和白姓男子,要想在冷冰手下全身而退,怕非是易事。 李落看了冷冰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又转头望了一眼万隆帝身后的九命萧百死,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萧百死心领神会,初见冷冰之时,便能觉出冷冰一身武功高深莫测,与这白发女子俱是能与自己一战的高手。 萧百死还曾暗自诧异,不知李落从何处网罗了这些惊世之才。 见李落示意,明白不可让冷冰出战,众人之中也是只有自己最有资格揽过此事,也好送李落一个人情。 念及此处,萧百死踏前一步,沉声说道:“皇上,九殿下一行远道而归,舟途劳顿,不如让属下试一试凌公子武艺,若他能接属下三招,便算胜了第九场,可好?” 万隆帝原本想让凌疏桐承李落之情,怎料却挑了冷冰。 万隆帝不明个中就里,不过见萧百死言之有理,李落也有几分推辞之色,虽有不喜,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淡然说道:“也好,倘若能接你三招,就算最后两场都胜了。” 萧百死领命,米公公高声喝道:“九十两场,萧大人试招,凌孤眠接下萧大人三招,九十两场即算得胜。” 台下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哗然出声,有喜有忧,喜者自然是章泽柳几人。 大甘卓城之中,能接的下萧百死三招的,恐怕只有九卫中人和一些侯门王府中的护法高手,但是年轻一辈之中,能在萧百死手下走过三招的,少之又少。 这凌孤眠虽说武功不凡,但也未必能撑得下萧百死三招。 忧的是凌依依和身旁的妙龄女子们,凌孤眠文武双全,偏生有这么俊俏,不少姑娘家都已是芳心暗许,自然不愿看着凌孤眠受伤落败。 凌孤眠却无惧色,长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孤眠请萧大人赐教。” 萧百死飞身跃到台上,拱手一礼,望着静如山岳的凌孤眠,点头赞道:“好气度,凌公子,请出招。” 楚影儿已回去了宫中九卫之中,众人稍稍寒暄了几句,便看着场中一战。 八星其四,五五分成许不羁瞧了一眼冷冰,诧异说道:“怎么不让他出手,反让老大亲自去试招?” 楚影儿瞥了许不羁一眼,冷声说道:“他出手,死人了怎办?” 八星其余中人皆是一愣,还不等再问,台上两人已交上手来。 凌孤眠自知内功招式皆逊萧百死一筹,未有先手,恐怕难以抵挡萧百死三招。 萧百死自持身份,未曾先出招,凌孤眠谢过,抢先出手,全力施为,双掌直取萧百死左右双臂,欲先困住萧百死双手,萧百死微微一笑,力透双臂,迫开凌孤眠双掌。 凌孤眠暗暗吃惊不已,虽早知萧百死内力深厚,不曾想双掌未曾落实,便已被萧百死内劲逼开,惊而不乱,绕开萧百死双臂,身如穿花蝴蝶,逸到萧百死左侧,扣向萧百死左肩要穴。 萧百死喝了一声:“好。”身随凌孤眠飘忽一转,凌孤眠招式未及用死,双腿临空横扫了过去,变招之疾,应变之快,方才七场,看来亦是未尽全力。 凌疏桐颇是紧张,坐直了身子,悬心望着场中两人,深恐凌孤眠有何闪失。 杨柳青见凌孤眠如此应招,大叫了一声:“好。”还不及话音落罢,萧百死抬手,举重若轻,不带一丝烟火般轻轻拂过凌孤眠双腿,内力一送,将凌孤眠逼开三步。 凌孤眠落地之后,身形几不可查的左右一晃,场中武功高绝之辈暗自诧异,凌孤眠此举非是内力不济,反是欲让萧百死无法锁住自己身法,不能趁势进招,值此一点,已可瞧出这凌孤眠一身武功怕已到了一流之境。 萧百死暗赞,并未出手,缓缓点了点道:“凌公子武功果然不凡,请。” 凌孤眠微一颔首,合身扑上,再无隐藏,双掌双腿幻出无尽杀招,将萧百死罩在其中,犹是双腿,竟能从不可思议的地方出招,纵是萧百死,也是收敛心神,凝神应对,不存丝毫轻视之心。 台下不少的卓城富家女子瞧得如痴如醉,不少女子尖叫出声,替凌孤眠助威。 反之章泽柳几人嘘声一片,喝起倒彩来,惹得几个女子不满,喝斥起来,一时之间台下比之台上更显杀气。 台上两人充耳不闻,凌孤眠双眼寒芒尽显,掌势腿影连绵不绝,不欲萧百死有反击之机。 只是每每出招,近身之后,便被萧百死深厚的内劲挡在身外几寸处,难以及身。(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冷冰邀战 外人看来似是凌孤眠占据上风,萧百死只能见招拆招,实则凌孤眠已是骑虎难下。 倘若招式之中有一丝破绽,萧百死便能借势出招,除非凌孤眠能在破绽出现之前,破开萧百死固若金汤的守势。 不过萧百死内力精湛,想要破开护体真气,天下间也没有几人有此把握。 果然二十招后,凌孤眠内力难继,出招便是缓了一缓,凌孤眠暗叫不妙,萧百死突地一闪,似是便要出招,凌孤眠大惊,急忙收回双掌,功聚双手,退开一步。 只是萧百死却未曾进招,淡然一笑道:“凌公子,小心了。” 说罢只手缓缓的推了出去,招未尽,势却已狂涌而出,凌孤眠这才觉出大甘皇宫九卫之首的真才实学,胸前诸处要穴都已在气劲笼罩之下。 最是骇人的便是萧百死手掌轻摆,凌孤眠竟瞧不出萧百死是要取那处穴道。 闷哼一声,又再退了一步,萧百死踏前一步,另一只手自下而上挥出,凌孤眠避无可避,唯有力惯双臂,强迎而上,三掌相接,一股巨力沿着双臂涌上凌孤眠胸间。 凌孤眠脸色一红,还不及变招,突然从萧百死手上传来一阵吸力,凌孤眠脸色巨变,顺势内力猛攻萧百死,右腿轻点,左腿鬼神难测,只取萧百死腹间要害,竟有两败俱伤之意。 萧百死微微吃了一惊,凌孤眠应变之速,实属少有,卓城之中难得这样的年轻高手。 萧百死暗赞一声,掌中内力微吐,迫开凌孤眠双掌,后撤两步,避过凌孤眠左腿。 交手至今,萧百死尚是首次被凌孤眠逼退,虽是萧百死无心辨出胜败,但凌孤眠能迫开萧百死,若是此事传出江湖,大甘武林的年轻高手中怕是要再添上凌孤眠之名了。 凌孤眠微微调息内力,凝神戒备三步外的萧百死,对台下女子呼喊喝彩声置若罔闻。 萧百死看着凌孤眠,突地哈哈一笑道:“好功夫。” 说罢转向万隆帝,躬身一礼道:“皇上,太傅之子武功不凡,已接下属下三招。” 凌疏桐这才松了一口气,望着万隆帝,一脸希冀。 万隆帝抿了一口茶,大笑道:“如此甚好,大甘又再多一个年轻高手,朕身边也多一个可用之才,来人。” 米公公应了一声道:“小人在。” “传旨,凌……”万隆帝微一愕然,突然之间想不起来凌孤眠的名字来。 米公公嘴唇微动,传音万隆帝,万隆帝接道:“凌孤眠文武双全,朕甚为欣喜,自今日起,领禁军副将一职,封宣威将军。” 凌疏桐大喜过望,急忙跪倒在地,高呼道:“圣上隆恩,微臣父子今后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 凌孤眠也自跪倒一礼,恭恭敬敬的回道:“微臣凌孤眠谢主隆恩。” 场中诸人皆都跪倒行礼,高呼万岁圣明。 万隆帝眯着眼睛,甚是受用。 云无雁几人虽也是拜倒行礼,心中却是暗叹不已,军中将士出生入死,杀敌安邦,封一个将军却是难之又难。 牧天狼军中若不是有李落身受皇恩,恐怕现在的军职还不如这凌孤眠殿前的几场比试来的快些。 不过区区十场较量,凌孤眠军职已与戚邵兵一般,还在武塔之上。 李落侧身行礼,面容平平谈谈,未见喜色,也不显不满之情。 台上诸人兴致甚高,不时有人向万隆帝进言,却是阿谀奉承之说,亦有不少朝中大臣恭贺凌疏桐,凌疏桐一一答谢,老怀大慰,极是高兴。 只是章泽柳几人失望至极,暗暗嘀咕,咒骂萧百死,倒是这些卓城中的女子兴高采烈,簇拥着凌依依,高声尖叫,只望凌孤眠能回过头看自己一眼。 凌孤眠不卑不亢,与萧百死静立台上。 万隆帝望着李落,笑道:“楼儿,你瞧凌将军怎样?” 李落轻轻一笑道:“身手不凡,应变心机俱是难得。” 万隆帝哈哈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朕便是要不拘一格选拔能才,若是大甘再出一个楼儿这样的俊才,何愁大甘江山不能千秋万代,代代相传。” 李落默然无语,没有出言。 万隆帝扬声说道:“萧护卫,凌将军的武功在大甘之中如何?” 萧百死看了凌孤眠一眼,一礼回道:“假以时日,成就或可在属下之上,凌将军不止应变了得,出手甚有分寸,有进有退,确属卓城翘楚。” 凌孤眠微一错愕,眼神微变,急忙一礼道:“萧大人言重了,孤眠怎能与萧大人相提并论,若能有萧大人十之一二,孤眠亦是心满意足了,以后若有机缘,还望萧大人不惜赐教。” 萧百死坦然一笑,回了一礼。 万隆帝大喜道:“哈哈,你等两人都是朕的爱将,凌将军少年英才,萧护卫更是我大甘第一的高手,今日朕甚为高兴,百死,以后要多帮朕指点指点他们。” 萧百死躬身一礼,应了声是。 万隆帝意犹未尽的喝道:“你们谁还想与萧护卫切磋一场,若是能与百死过上几招,朕重重有赏。” 李落一愣,就听一个冷傲的声音传来:“在下斗胆,还望皇上得准,冷冰愿与萧大人一战。” 众人皆都一怔,侧目望去,就见冷冰长身而起,一脸战意的望着萧百死。 李落一时无奈,万隆帝言出之时,冷冰怕是会第一个邀战,果然不出李落所料,冷冰已是按捺不住,只是大甘朝中重臣俱在,不好直言相邀,如今万隆帝金口一开,冷冰便即借机欲与萧百死一战。 万隆帝亦是一愣,看着李落,笑道:“楼儿,这位少侠是你军中勇士,如何,可能与萧护卫一较身手?” 李落苦笑一声,万隆帝似是极愿让李落麾下将士一展武艺。 而冷冰早已跃跃欲试,唯有轻轻点了点头道:“冷少侠一身武功在营中实为不二之选,或可与萧大人一战。” 万隆帝大喜,望着冷冰,朗声说道:“冷少侠,若能与萧护卫过上几招,朕重重有赏。”(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高手过招 冷冰双眉一扬,冷声回道:“多谢皇上。” 说罢身如离弦之箭,闪到高台之上,身形稳如磐石,不见分毫摇动。 萧百死讶色一闪即逝,含笑道:“九殿下的牧天狼果然名不虚传,只看少侠身法,便知绝非易与之辈。” 冷冰冷寒一笑道:“萧大人,在下冷冰,份属牧天狼中军天狼骑,请赐教。” 萧百死洒然一笑,向着凌孤眠微一拱手道:“还请凌将军移步,以后你我同朝为官,少不得和凌将军时常碰面了。” 凌孤眠轻轻一笑,恭敬回了一礼,缓声说道:“如此晚辈便不打扰萧大人和冷少侠了。” 说罢看了冷冰一眼,目中含笑,转眄流精,许是被冷冰逼人的寒芒所引,生出几分战意,不过万隆帝龙言方出,若是想要邀战,怕是要再等机缘了。 萧百死待凌孤眠离开石台,转头望着冷冰,含笑道:“冷少侠,你我比试拳脚功夫?” 冷冰淡淡摇了摇头,冷声说道:“萧大人大名在下早有耳闻,听闻萧大人剑术精绝,冷冰恰也用剑,还请指点几招。” 此语一出,场中数个深知萧百死底细的人不免吃了一惊,萧百死剑术一途淫侵日久,放眼大甘,能与萧百死在剑法之上一争高下的已是不多。 冷冰不过二十余岁,妄言试剑,恐怕讨不得好。 萧百死展颜笑道:“英雄出少年,冷少侠豪气干云,萧某佩服,不过你我在圣上面前比剑,恐怕不太好吧。” 万隆帝听及大笑道:“无妨,朕也是习武之人,萧卿和冷少侠尽可放手一战,朕要看看,楼儿的牧天狼都出得何等人物。” 场中诸人听罢,心中暗自盘算,神色各异,亦有期盼冷冰能多撑几招,自然少不了有人盼着萧百死能羞辱冷冰一番。 萧百死领命,向着楚影儿微一颔首,楚影儿取过九卫一叶障目胡小一手中递过的长剑,身形如流霞逐日,不及众人眨眼,便跃到台上,引来台下一阵惊呼。 楚影儿双手递过长剑,侧目看了冷冰一眼,淡然说道:“莫要弱了牧天狼的名头。” 冷冰傲然一笑,一旁呼察冬蝉亦不慢于楚影儿,飞身取来冷冰留在马上的长剑,脚不粘地,纵身上台,笑盈盈的交予冷冰,娇憨说道:“冷公子,接剑。” 冷冰接过长剑,缓缓点了点头,谢过呼察冬蝉。 台上两人还未交手,只瞧楚影儿与呼察冬蝉的轻功,便已让台下诸人如痴如醉,不少人俱已高声叫起好来。 楚影儿看了呼察冬蝉一眼,冷哼一声,也不见提气,竟就这样平平的飘了回去,恍若鬼魅。 呼察冬蝉做了个鬼脸,身子一旋,宛如一朵青云,落在云无雁身侧。 场中诸人见罢,暗吸了一口凉气,呼察冬蝉领得牧天狼长水一营副将,非是侥幸,绝非诸人猜测那样,只是李落哗众取宠的手段罢了。 台下众人先是一静,便即窃窃私语起来,许是冷冰生的俊俏,竟也有不少女子帮着冷冰助威呐喊。 冷冰心无旁骛,似是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冰冷刺骨的盯着萧百死。 萧百死神色如常,不过心中却是泛起阵阵惊意,眼前男子周身上下涌出森寒的杀气和漫天狂傲战意,不弱于自己所遇的武林高手,所遇人中年纪相仿的怕是当年问心路上的李落才有这等气势。 萧百死缓缓说道:“冷少侠,请。” 冷冰冷喝一声:“好。” 手中长剑脱跳而出,却是做了一个怀中抱剑之势,右手持剑,轻轻搭在左臂上。 剑身青幽,映得冷冰眉角似也是挂上了一层寒霜。 仿佛间,这长剑似是发出阵阵低吟,不知是否因为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也如冷冰一般,涌出滔天战意。 萧百死望着冷冰手中长剑,脸色一变,瞳孔微微收缩,微微后退半步,手持剑柄,凝神望着冷冰手中的长剑。 武功如宫中九卫和李落诸人,已知萧百死气势上失了一筹,若是冷冰在萧百死后退半步之时出剑,萧百死怕是要落了下风。 李落还好些,宫中九卫几位皆都一脸惊容,六根清净掌空和尚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哪里来的一个如此妖孽的年轻高手,和尚还从未见过萧老大还未出招就落下风的时候。” 许不羁惊呼一声,沉声说道:“五妹,他是何方神圣?” 楚影儿冷声说道:“冷冰。” 许不羁苦笑一声道:“师出何门?” “不知道。” “不知道?”几人俱是一愣,胡小一讶声说道:“不知道怎么就让他入营,看他武功,万一心怀不轨,你不怕大将军遇险?” 楚影儿看了看万隆帝身前平平淡淡的李落,声音转和,低声说道:“你们太小看九殿下了。” 掌空和尚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说的也是,萧老大早就说过,宫中若以武功而论,除了他和米公公,九殿下一身武艺不在他二人之下,艺高胆大,阿弥陀佛,和尚佩服。” 楚影儿不置可否,漠然无语,李落知人善用,怎会只是艺高胆大。 风凝云散。 台上两人谁也不曾动上分毫,便只是这样静然而立,不识武功的场中诸人见两人谁也不曾出招,颇有些意味索然,还不及方才凌孤眠与萧百死一战来的精彩。 不过识得个中三味的高手俱是一阵骇然,若是萧百死如此也还好些,不曾想冷冰剑术高绝至斯,剑意相争,这已到了剑法之中的宗师之境。 倘若瞧的仔细些,便可看出两人身前的空处已有些扭曲,剑未相接,意却已过百招,若是谁人露出一丝空隙,便会引来对手的雷霆一击。 诸如章泽柳之辈,自然瞧不出其中玄机,不过众人见人群之中的高手如米公公,九卫高手尽都一脸凝重的望着台上两人,虽不知个中就里,却也猜到冷冰和萧百死已是弦上利箭,一触即发。 凌孤眠望着台上两人怔怔出神,心中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冷冰年纪于己相仿,怎料武功竟然到了如此境地,万隆帝身前一副风轻云淡的李落会否也不弱于台上两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朕的耳朵 凌依依眨着眼睛,看了半响也瞧不出什么玄妙来,拉了拉凌孤眠衣襟,低声问道:“哥哥,他很厉害么?”自然不是在问萧百死了。 凌孤眠缓缓点了点头道:“很厉害。” “哦?”凌依依一脸狐疑,接道:“比哥哥还厉害?” 凌孤眠眼中一寒,随即展开,微叹了一口气道:“武功恐怕在我之上。” 凌依依撇了撇嘴,不相信的娇声说道:“哼,怎么会,哥哥要是出手,我看他挡不了哥哥几招呢。” 凌孤眠沉声说道:“依依,不可乱说,萧大人武功自不用说,这个冷少侠剑术之高,不在萧大人之下,慎言。” 凌依依见凌孤眠教训自己,不高兴的别过头,凌孤眠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凝神望着台上两人。 日已见斜,冷冰看着萧百死手中长剑折光之处缓缓下沉,突地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就在这时,萧百死长剑猛然一侧,一道亮光刺向冷冰双眸,非是剑光,却是将日光折向冷冰,光未落,长剑倏然一闪,破空无声,挑向冷冰握剑的手腕。 除了寥寥数人,竟无一人看见萧百死剑从何来,九卫几人大喝道:“好!” 只有李落和米公公暗赞一声了得,却是冷冰在萧百死斜剑之时,闭上双眼,手中长剑带起幽光,似直实曲,点在萧百死剑身之上。 交手一招,两人一触即分,待众人看清之时,冷冰和萧百死已然调换了身处之地,只是多数却连两人的身影都不曾看到。 待得两人站定,台上才传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险些刺破了诸人的耳膜。 台下诸人急急掩住耳朵,骇然失色。 万隆帝耳中亦是一痛,闷哼一声,米公公急忙轻按了一下万隆帝肩头,卸去传音内力。 身侧绝色女子禁不住痛意,娇呼一声,李落离得近些,左手微扬,一股清风罩在女子身前,化去了冷冰与萧百死两人的内力。 女子惊魂初定,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萧百死看着冷冰,长笑道:“好剑,好剑法,值此一剑,大甘之中剑道宗师便要再添冷少侠一人。” 冷冰战意更胜,却是舍剑之外,再无他物。 李落微叹一声,萧百死如此推崇,不止是冷冰剑法精绝,更是给了李落暗助,冷冰一剑之功,早已盖过了凌孤眠的三招之限,此语一出,便已是冷冰武功可与萧百死一较高下。 万隆帝见两人还有出手之意,急忙扬声说道:“两位爱卿,快些住手,在试几招,朕的耳朵可是要聋了。” 萧百死收剑,请罪道:“惊扰圣上,属下罪该万死。” 冷冰见萧百死收剑,只得散去内劲剑意,转向高台上的万隆帝,微微一礼。 万隆帝哈哈大笑道:“不怪你们,朕的江山能有你们这样的高手,朕大可高枕无忧,来人,重赏。” 冷冰冷然回道:“能得皇上特许我与萧大人一战,已是重赏,皇上要赏就赏萧大人,我就不必了。” 米公公面显不愉,正要说话,万隆帝扬了扬手,笑道:“剑好人更好,冷少侠不要朕的赏赐也好,不过朕有言在先,不能失信于天下。” 说罢微一沉吟,大声说道:“从今日起,冷少侠便是大甘的天子剑,朕自小向往江湖游侠,可惜不曾有机会一睹真容,冷少侠若有机缘,便替朕走一走江湖,让朕的天子剑会一会天下英雄。” 冷冰不甚为意,躬身一礼,谢过万隆帝。 李落和云无雁讶然,万隆帝金口玉言,冷冰得天子剑之号,日后怕是少不了剑术高手挑战,不过恰是遂了冷冰心愿,不愁没了敌手。 场中诸人暗暗吃惊不已,冷冰只是牧天狼军中一骑,万隆帝虽是说替自己行走江湖,不过御封天子剑,这牧天狼在大甘怕是一时无二了。 萧百死含笑望着冷冰,和声问道:“冷少侠这么高的身手,为何会从军?” 冷冰清冷回道:“我并未从军,若有一日胜得了李将军手中之刀,我自会离去。” 萧百死一怔,看了一眼台上正与万隆帝笑谈的李落,慨然道:“难道冷少侠的剑胜不过九殿下的刀?” “胜负或可两说,但做生死,我不及他,大将军的刀法之中有别的东西,我还未曾参透。”冷冰异色连连的看着李落,淡然回道。 萧百死点点头,赞了一声道:“不错,九殿下的武功萧某也是看不透,不过也只有九殿下这样的人物才交的起冷少侠。” 冷冰冷傲一笑,缓缓说道:“今日一战,你我未分胜负,他日再邀萧大人,还望萧大人成全。” 萧百死洒然一笑道:“好,萧某自当奉陪。” 万隆帝甚是欣慰,未再传旨殿前比试,受过百官大礼,便唤过李落回帐去了。 云无雁几人早有宫中侍者引到他处安歇,洗去风尘,稍事歇息,明日万隆帝亲设一宴,款待军中归来诸将。 洛氏虽是坐立难安,但见万隆帝与李落有话要说,依依不舍的离了高台,抽的空闲之时嘱咐李落,早些过来,李承烨尚还好些,只是大力的拍了拍李落肩头,并未多言。 李落含笑一一应下,数年不见,母亲却也是苍老了些许,恐怕平日里没有少挂念自己。 章泽柳还自在人群中高呼李落之名,似是几分荣辱与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意味,颇是傲然自得。 李落挥了挥手,不便让万隆帝久候,即便跟随万隆帝回了帝帐。 帐中,烛火通明,金碧流彩。 万隆帝斜靠在软榻之上,李落下首相陪,绝色嫔妃沏上香茶,悄然端坐一旁。 桌上摆放着数盘时鲜水果,红的似火,绿的似水,引人垂涎欲滴。 李落亦不拘谨,拿过盘中的水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万隆帝含笑相望,和声说道:“多吃些,在西府怕是吃不到这些水果吧。” 李落轻轻点头道:“西府风多水少,难以养得活这些作物,在西府这几年,确是少有能吃到。”(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云妃娘娘 万隆帝抿了一口茶,叹道:“这些年委实苦了楼儿,朕欠你良多,心中难安啊。” 李落微微一笑道:“卓城之中流言不断,大伯劳心替玄楼周旋,这宗堂之争也不弱于西府战事。” 万隆帝眼中一寒,冷声说道:“朝中这些人只知争权夺势,险些坏了朕的大事。 哼,当日西府捷报频传,竟还有人是以为是朕在乱人视听,末了西戎羯罗入卓城为质,这才让这些人闭了嘴,如今谁还敢说朕偏袒你。” 李落神情黯然,缓声回道:“西府一战,我一心求胜,数年征战,不知让多少忠臣良将埋骨他乡,说到底是我食言而肥,定天台上,我还信誓旦旦要带他们回来,可是终究能回来的又有几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哎,我却也是个罪人。” “楼儿,万不可做此想,男儿在世,自当保家卫国,若是等到蛮夷祸乱我大甘诸州,恐怕到时死的百姓会更多。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不要说这些事坏了朕和楼儿的兴致,哦对了,你还不曾见过她吧?”万隆帝笑着指了指身旁的绝色女子。 李落和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万隆帝大笑道:“她是朕的云妃,你不在卓城的日子,幸得有她在朕身边解闷,若不然,这宫里的日子可是无趣的很。” 李落起身一礼,和声唤道:“原来是云妃娘娘。” 女子也自起身回了一礼,轻轻柔柔回道:“本宫云妃,见过九殿下,每每皇上和臣妾说起九殿下,都很是高兴,今日终于见到殿下,果然是仪表不凡,有人中龙凤之姿,云妃只怨入宫迟了些,没有早早遇到圣上和九殿下。” 声如清风拂云,似是情人耳边的喃喃私语,软的让人坠入了温柔乡,酥酥绵绵,不愿醒来。 李落恭谦一笑,淡然回道:“不敢当娘娘谬赞。” 云妃浅浅一笑,望了万隆帝一眼,笑道:“皇上,臣妾只觉得九殿下单薄了些,皇上可要好好心疼才好。” 万隆帝开怀大笑,并无不喜,连连点头道:“爱妃说的是,楼儿替朕守着我大甘万里江山,不消你说,朕也得好好珍惜才好。 你们不要站着了,都坐下,云妃,玄楼不是外人,在朕心中,楼儿比朕的亲骨肉还要亲上几分,朕的这些个儿子中,若有一个能像楼儿一般,朕就心满意足了。” 李落展颜笑道:“大伯,几个皇兄幼弟俱都不凡,依我看,是我不及才对。” 万隆帝连连摆手,叹道:“他们几个弄些权术还好,若说到定邦安国可就差些了,还要再磨练磨练,朕倒是想着让玄慈和玄悯跟着楼儿去西府历练一番。” 李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轻声说道:“西府么,冷清了些,还要七皇兄和十弟愿意才可。” 万隆帝冷哼道:“朕让他们去,他们敢不去,都只知道守着朕,守着这个太子之位,若没有人镇守边疆,这张龙椅又有谁能做的稳。 哼,朕明日就宣旨立楼儿为太子,朕倒要看看,他们都是什么神情。” 云妃一怔,急忙瞧去李落,却见李落仍旧一副和缓笑意,闻言回道:“如此要谢过大伯了。” 云妃暗暗吃了一惊,如此大事,怎会这般儿戏。 只听万隆帝哈哈大笑道:“好你个楼儿,反倒将了朕一军,你莫以为朕不敢么?” “怎会,大伯九五之尊,玄楼可是不敢有半点怀疑之心。”李落笑道。 万隆帝扬声大笑,云妃这才明白过来,两人不过是随意玩笑罢了。 只是从不曾见过有人在万隆帝面前如此放肆,便是几个皇子,见到万隆帝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分毫造次。 李落止住笑意,神色一整,沉声问道:“大伯,怀王一事如何?” 万隆帝厉芒暴显,寒声说道:“还能怎样,杀的好,中饱私囊,惹得天怒人怨,朕不过是让杨万里将怀王的罪状在朝堂之上念了一遍,就没有人敢再说一个字。 该杀,也是朕的错,平白让楼儿背负了不少骂名。 朕昭告天下之时,百姓莫不是拍手称快,大甘立国这些年,斩杀王爷的也是极少,这一斩,斩出了朕的大甘和楼儿的气势,斩的好。”万隆帝一摆椅背,大声喝道。 “我也曾让杨大人暗中相助,将怀王侵吞之物查明,只可惜牵连甚广,不得不无果而终,追回财物不过十之三四而已。 西府一战,大甘倾国之力相助,耗费极巨,攻打朔夕之时,玄楼万不得已,只能让了拜火回蒙两军先入朔夕,终了送回卓城的粮饷恐怕尚不及半数。” 万隆帝苦笑道:“此事是朕不让杨万里再查的,倘若再查下去,恐怕卓城中也会生出乱子来,算了,杀了怀王,他们也该收敛一二。” 说罢,万隆帝微微一顿,岔开说道:“此次国库分拨粮饷,冢宰可是尽心尽力了,朕听闻章荣政的长子私下里缠了章荣政不少时日,央求章荣政多划拨些钱粮给你,哈哈,看来这小子和楼儿私交甚笃。” 李落心中一暖,笑道:“章泽柳,他是玄楼少时好友。” 万隆帝笑道:“好,好,楼儿的朋友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就见云妃抿嘴偷笑,李落望了云妃一眼,尴尬一笑道:“这个么,倒也不算坏吧。” 说罢,吃了几粒葡萄,遮掩过脸上的苦笑神色。 云妃强忍笑意,帮着李落剥了几只水果,素手微探,递给李落。 万隆帝不以为意,李落微微一滞,含笑相谢,淡然接过。 万隆帝突地眉头一皱道:“我大甘堂堂的定天侯,辅国大将军,西府就算再远,难道后军就没有采办些水果么?” 李落轻声回道:“到了军中,就该和军中将士同甘共苦,这些水果都要从西府之外运来,得不偿失,军中也便少有采买,若是西府有的,倒是时常能吃到,没干系的。” “这怎么行,以后不管你身在何处,朕亲自命人给你送些过去,还有你的俸禄,朕也该加上些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恭喜姨娘 李落萧索一笑道:“大伯,不用啦,前几次对玄楼封赏已经很多了,身外之物,要着也没什么用处。” “楼儿,莫要骗朕。”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试探问道:“玄楼哪里骗大伯了?” 万隆帝嘿了一声,道:“你莫以为朕不知道,朕赏赐给你的财物,你都尽数散给军中将士,还有你的俸禄,是不是都交予后军,抚恤阵亡士卒了?” 李落愕然,半响苦笑道:“原来我在西府也逃不过大伯的眼睛。” 万隆帝起身,走到李落身前,紧紧抓住李落肩头,沉声说道:“云妃,你说,朕有这样的子侄,是不是朕的运气?” 云妃乍闻万隆帝方才之言,亦是面露震惊之意,闻言柔声回道:“皇上,九殿下不止是皇上的运气,也是大甘的运气。” “说的好,朕从来都不曾看错你,楼儿,你才是我大甘的中流砥柱,朕若在一日,大甘天下便没有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 李落望着万隆帝,缓缓说道:“皇上,玄楼离开卓城之前,便有一诺,玄楼虽有失信,但此诺定当恪守,致死无憾。” 万隆帝老怀大慰,高声笑了起来。 帐外,守卫将士听到万隆帝纵声长笑,不禁面面相觑,却不知帐中几人在说些什么。 等到李落回了淳亲王营帐处,已是晚膳时分。 洛氏早已按捺不住,心急如焚,翘首相盼,见到李落入帐,还不及李落向淳亲王李承烨见礼,洛氏眼中的泪水却已是夺眶而出,痛哭起来。 李落一惊,急忙上前,跪倒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洛氏顾不得王妃礼仪,抢了过去,一把抱住李落,抽噎道:“楼儿,楼儿,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 李落温言相劝,不住轻拍洛氏后心,良久洛氏才止住哭声,拉着李落站起身来,略有些窘迫道:“臣妾失态,还请王爷见谅。” 李承烨哈哈一笑:“无妨,楼儿回来,是我淳亲王府的大喜事,你这个做娘的,自然也该有些特权才好,哈哈,楼儿扬威西域,振了大甘李氏的声名,做得好。” 李落这才向座中诸人一一行礼,除了淳亲王和洛氏外,王府之中几个甚受淳亲王宠幸的王妃俱在,萱妃、兰妃、夏妃座中相伴。 另有一人娇笑颜颜,是李落离开卓城之前淳亲王新纳入府的黎嫔御,不过看着能与几个王妃平起平坐,怕也是妃嫔之属了。 李落眼光一转,瞧见兰妃微微隆起的腰腹,错愕一笑道:“恭喜父王,恭喜姨娘。” 兰妃面色一红,淳亲王哈哈大笑道:“还好,还好。” 兰妃白了淳亲王一眼,嗔道:“什么还好,楼儿,讨打。” 李落温颜笑道:“姨娘可莫要动气,楼儿该打。” 几人俱都哄笑出声,兰妃身子动了动,看了洛氏一眼,又看看淳亲王,欲言又止。 洛氏见状擦了擦眼泪,拉着李落说道:“楼儿,快给你兰姨娘奉茶,这些年你在西府从军,兰妃没有少挂念你。” 李落颔首,却还是先替淳亲王和洛氏奉茶之后,这才恭恭敬敬依次向诸位王妃一一行礼。 待到兰妃身前之时,兰妃起身接过李落双手捧上的茶杯,放在桌上,细细端详了李落几眼,伸手轻抚李落鬓间白发,叹息一声道:“楼儿,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落淡然一笑道:“有劳姨娘挂念,楼儿没事的。” 兰妃眼眶一红,微有些哽咽道:“是姨娘不好。”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兰妃话中之意,只有李落明白兰妃还在为当年梅园一别耿耿于怀,不曾想时过境迁,兰妃却还记在心里。 李落洒然一笑道:“姨娘待楼儿亲厚,事事为楼儿着想,怎会有不好之说,姨娘若再做这般想,该是楼儿不孝了。” 兰妃眼中一热,一滴眼泪蓦然划落,低声说道:“楼儿啊楼儿,姨娘日夜担忧,只怕不能将心中所想说与你听,你怎么才回来。” 李落见兰妃心绪震动,泪眼婆娑,暗暗吃了一惊,急忙双手轻扶,冰心诀渡了过去,连声宽解道:“姨娘安心,楼儿没事的,都是楼儿不好,累姨娘担心了。” 兰妃见李落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自处,哪里还有大甘威名日盛的大将军模样。 不禁噗嗤一笑,百媚丛生,娇喝道:“从今日起,老老实实在府中待着,多陪陪洛姐姐,知道么?” 李落连连应下,淳亲王在一旁笑道:“你看你,楼儿才刚回来,你们两个,这个哭完那个哭,想我楼儿在西府横刀立马,回了家中,倒让你们几个逼得像个三岁孩童,这要传出去楼儿以后还怎么统领三军将士。” 话音刚落,便引来了帐中诸人连声声讨,淳亲王招架不住,连连赔罪,这才熄了几人的嗔怪之气。 淳亲王看了李落一眼,苦笑一声,连连摇头,李落莞尔一笑,瞧着兰妃,笑道:“不过楼儿还是要恭喜姨娘了,楼儿多了一个弟弟,可喜可贺。” 帐中几人一怔,兰妃错愕道:“你怎么知道是个男孩?” 李落一愣,望了淳亲王一眼,淳亲王亦是一怔,看着兰妃腰腹,略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疑虑,问道:“男孩?” 李落愕然道:“不是么?” 洛氏接言道:“你父王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看出来男女,有说是男孩的,也有说是女孩的,楼儿,你怎知是男孩的?” 李落哦了一声,轻轻一笑道:“我猜该是男孩。” 淳亲王神色一动,定定望着李落,良久平声说道:“楼儿既说是,那便是了。” 兰妃几人颇是惊讶的望向李落父子,只是两人俱是一脸淡然,淳亲王眉宇藏笑,不知是听闻李落所言,还是别有所想。 不过淳亲王却并未多言,不动声色的将众人思绪引了开来。 烛影深处,初秋风凉。 李落与淳亲王静然相对,烛火微动,映出两人的影子亦是忽长忽短。(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内忧外患 淳亲王浅尝了一口茶,和声说道:“楼儿,为父低估了你,自你纵兵西府,捷报频传,朝中四野震动,连同为父在内的朝野众人,俱是始料不及。 西戎羯罗入朝为质,你西府牧天狼一支已是大甘劲旅,声名之盛,尚在为父的定北军之上,我淳亲王府父子两人,领大甘最精锐两师,哎,祸福难料啊。” 李落落寂一笑道:“父王过誉,牧天狼侥幸得胜,论起千锤百炼,怎也不及父王的定北军。 西戎便算在西域如何兵强马壮,也难及蒙厥一二,如今西府虽说过半都已重回大甘疆域,但漠上一城仍在蒙厥铁骑之下。 楼儿所率牧天狼历经数年征战,破了西戎,结拜火,拒回蒙,但只看蒙厥所制的漠上城未曾增兵一人,便知他们实不把牧天狼放在心上。 大甘之敌,一南一北,以后尚不知会怎样。” 淳亲王眼中一寒,凝声说道:“好,楼儿能做此想,为父安心不少,万不可为了眼前小胜懈怠。 大甘北府这些年能暂稳阵脚,莫不是先祖遗策,蒙厥地广,王权松散,虽说成国,但境内不少部族林立,未必会听从蒙厥王室之诏。 为父经营北府多年,从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唯有借先祖余荫,分化为策,力抗为次,勉力支撑,蒙厥军力之强,有朝一日当你亲临之时才会真正体会个中三味。 楼儿,你对蒙厥北患可有什么对策?” 李落微微一愣,淳亲王还从未有过与李落这般平声相询之时。 李落看了淳亲王一眼,轻轻一叹道:“父王,楼儿也曾想过,实无良策,不过漠上一地倘若战事起,北府该是会受到牵连。” 淳亲王异色一闪,嗯了一声,缓缓说道:“不错,蒙厥当不会等到你我父子在北府成犄角之势。 蒙厥势盛,就算是当年太祖兵强马壮之时,在北府也是守多攻少,难动蒙厥根本。 蒙厥立国已逾四百余载,若是考据,或许比之商朝还要早上些,我大甘与蒙厥交战百载,其实对蒙厥知之不深,蒙厥之中藏着怎样的玄机,谣传居多,但是究竟如何,谁也道不明,这才是为父最怕之事。” 李落心中微微一黯,脸上却不曾露出分毫他色。 蒙厥不曾增兵漠上,闲暇之时李落与沈向东几人也曾揣测,恐怕是蒙厥并未把漠上城当做兵家重地。 蒙厥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大甘纵是再强,几十万大军入得蒙厥,怕是石入深潭,多者也不过是荡起几丝涟漪罢了。 而大甘朝廷,就是经略北府多年的淳亲王,也只是想要稳守而已,从未有人起过念头兴兵蒙厥,与蒙厥在草海之中一争高下。 如此说来,蒙厥实不怕大甘纵兵入境,漠上城云云也不过是李落顾及淳亲王的颜面罢了。 李落话锋一转,低声问道:“父王,你经略北府多年,蒙厥如今是何局面?” 淳亲王眉头紧锁,一字一句的说道:“很是不妙。” 李落一怔,望着淳亲王。 李承烨接道:“蒙厥国君久病多年,四境之内一些大些的部族皆都蠢蠢欲动,为父暗中打点,倒是乱了一阵。 不过最近有商旅传回消息,蒙厥之中出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王子,声威日重,乱局渐渐稳了下来,蒙厥国君已立了此子为蒙厥赫主,相当于我大甘的监国太子,收拢了不少部族。 若是老国君病逝,此子继位,恐怕要不了多久,不是我们出兵蒙厥,他们便先要举兵了。”说罢,淳亲王眼中闪过忧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李落宽慰道:“父王,蒙厥兵强,我大甘之将也是不弱,征讨不成,单是稳守,想我大甘部众未必不及蒙厥,若不然依着蒙厥强盛,怎会前后数百载也难以雷池北府之地。” 淳亲王忧色稍解,点了点头道:“楼儿言之有理,只论结阵守城,定北军确也有心与他蒙厥一较长短。” 说罢微微一顿,道:“除了蒙厥,大甘之中尚有一个岭南宋家,哎,朝中养虎为患,如今宋家坐大,其中实力深不可测,近年传出消息,宋家有意与唐家结盟,倘若这两家连成一气,又是我大甘的心腹大患。” 李落眼前浮现出木括古道上的宋家兄弟和唐梦觉几人,微微吐了一口气。 摇头苦笑道:“宋家不臣之心日久,可叹朝中上下多是为他宋家说辞,就连当年府中之乱,终了也不过是敷衍了事,宋家虎视眈眈,缺的只是一个时机。” 淳亲王须发怒张,冷声说道:“跳梁小丑,若我李承烨在世一日,还轮不到他宋崖余指点江山。 南府七州,宋家势力所在不过区区数州,天南之地除非是余州,宋家想要只手遮天,还得问过为父麾下雄兵。” 李落萧瑟一笑,缓缓点了点头。 宋家盘踞天南,美其名曰镇守南疆异族,不过这些年过去,南疆怕是早成了宋崖余的后院。 只看这些年南疆少有消息传回卓城,一派国泰民安之象,就知这宋崖余谋划日久。 一旦起兵,天南之乱,当不会只有宋家子弟。 不过见淳亲王如此意气,李落也不便多言,唯有黯然应是。 淳亲王并未察觉李落异状,接道:“其实除了外患,大甘内忧亦是不可不防,楼儿,你明白么?” 李落疲倦接道:“楼儿明白,内忧之中,楼儿当属其中之一吧。” 淳亲王愕然望去,良久才徐徐说道:“楼儿,你真的是长大了,卓城之中局势错综复杂,诡谲难测,圣上久不立太子之位,太师也是空悬了两年之久,自容后身死,这后宫便未曾有主,朝内朝外,纷争一片,也不知圣上在打什么算盘。 你的几个皇兄这几年争的是死去活来,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竟说圣上有立你为太子之心,其心可诛,不过瞧着圣上这一年来的动静,这个身份隐晦的云妃倒是有立后的迹象,也是我大甘变数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久不见 李落淡然回道:“父王,我无心卓城权位,想必大伯也不会立我为太子,还是早早抽身为好。” 淳亲王沉吟道:“如今再想独身事外,难于登天,楼儿切记不可太过招摇,以免做众矢之的。 犹是你在狄州之时,立法变革大异大甘别处,难免落宵小之辈的口实,切莫大意了。” 李落恭声应下,两人又再闲谈几句,李落告罪退下,淳亲王唤住李落,淡淡说道:“有机会劝劝你大伯,如今为父也猜不透圣上在想什么,怕是只有你才能和圣上说上几句了。” 李落应下,悄然离帐。 入夜,已近子时。 权贵营帐之处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管弦丝竹,燕语莺声,不绝于耳,好一副浮华景致。 李落随意问了几人,寻得章泽柳居处,信步而来,走到近处,就听得帐篷之中传出阵阵放肆的谈笑声,还自夹杂着女子娇笑之声,便是帐外匆匆而过的路人,也不免多望了几眼。 李落苦笑一声,长吸了一口气,站在帐外,远眺隐约群山,怔怔出神。 帐内,美酒佳肴,锦衣华服,红烛飞袖。 章泽柳单脚踏在桌几上,一手持杯,一手叉腰,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唾沫飞溅,却是正说到李落。 “李落,李玄楼,我章泽柳四弟,人中龙凤,你们都好好瞧瞧,这气势,怎么是凌孤眠之流能比的上的,让他们这些人假惺惺,道貌岸然,如何,哪一个能有老四这般气度? 整日里还装模作样,自诩清高,有能耐去西域边关威风威风,那才了得。” “是,是。”帐下座中数人漫不经心的应道。 章泽柳气结,破口大骂,和这市井走卒委实差不了多少。 一个纨绔富家公子有气无力的说道:“章兄,今时不比往日,小王爷如今战功煊赫,是大甘威名远扬的大将军,手下坐拥几十万雄兵,那有闲暇与我们厮混,依我看,恐怕是不好说了。” 章泽柳虽是不务正业,倒也不蠢,自然听得出来说话之人的意思。 李落声威日重,说不得要自重羽翼,与自己这些人不能走的太近,或是愈渐淡漠也未可知。 就在章泽柳微一踌躇之际,狄承宁冷喝道:“放屁。” 章泽柳一愣,大喝道:“承宁骂得好,他娘的,老四是这样的人么,瞎了你的狗眼。 哼,我就不信老四会不挂念我们,倘若真要是像你说的,老子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帐中诸人皆都嬉笑起来,便是被骂的富家公子也不着恼,自顾自的和身旁的女子调笑起来。 章泽柳怒气暴涨,正要破口大骂,就听帐外传来一声轻笑:“半夜醒来,看见一个你这般相貌的夜壶,便是有尿也是吓没了。” 帐中众人呆了一呆,章泽柳也是一怔,与狄承宁对望一眼,大喜笑道:“李落!” 帐帘微动,李落侧身走入大帐之中,扫了帐中诸人一眼,含笑相望,轻声说道:“好久不见。” 狄承宁长身而起,喝道:“李落,你果真来了。” 章泽柳奋力踏前几步,跑到李落身前,一把揽过李落肩头,大声笑道:“你到底来了。” 李落微微一笑,望了狄承宁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又再瞧着章泽柳,启颜道:“两年不见,你却是胖了些。” 章泽柳醉态可掬,斜靠在李落身侧,喘着气说道:“老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来能吃能睡,本就易胖,你这些年远在西府,见不着心里记挂的很,越是记挂,越是想吃,这倒好,没把你盼回来,我反倒胖了好几斤,哎。” 李落哑然失笑道:“这么说来,是我的不该了。” 章泽柳摆摆手,兴致勃勃的喊道:“李落,快些坐,仔细瞧瞧,今个这几位姑娘可是雅致的紧,都是我特意挑选的,教坊里卖艺不卖身,不是那些胭脂俗粉,怎么样? 快坐下,我们弟兄好久没有一起大喝一场了,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说罢,章泽柳便急急去寻出一个桌几来,拉过两个一脸惊意的女子,唤她们摆上茶点酒水,忙忙碌碌起来。 李落静静望着帐中烛火,恍惚之间似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年少时,无所求,无所欲,放纵却非自在,花前月下,胭脂堆里,一任纸醉金迷,空留虚妄。 帐中骤然一静,众人皆都望着李落,不知李落作何想。 章泽柳还在忙着添过杯盏,突觉帐下一凝,抬头望去,只见众人盯着李落,不明所以,站起身来,刚要唤一声,蓦然瞧见李落怔怔出神的模样,窜到唇间的话语生生咽了下去,心中一凉,方才的酒意散得无影无踪。 章泽柳和狄承宁相望一眼,心神一黯,微微叹了一口气,只觉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 章泽柳沮丧的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正要说话,突然,李落轻咳一声,眉间含笑,朗声说道:“只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却不知这些年年岁岁、****月月之中,花不同,人亦不同,倒是美酒尚在,风月留香。” 说罢微微一顿,看着章泽柳和狄承宁,大笑道:“你我之义在,李落无憾,今日怪我晚来,我先罚三杯,泽柳,承宁,恕罪,诸位,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章泽柳长出了一口气,摸着胸口,苦笑道:“李大将军,我还以为,嘿。” 李落拉过章泽柳入座,听闻章泽柳未尽之言,轻笑一声,神色自若,连饮三杯,身旁美貌女子急忙斟满,好奇却又有些敬畏的看着李落,未敢太过靠近。 李落举杯,缓缓笑道:“李落借花献佛,先敬诸位一杯。” 帐中众人急忙回礼,章泽柳哈哈大笑,甚是自得,颇有一荣俱荣之感。 狄承宁冷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一饮而尽。 章泽柳涨红着脸,拍着桌几喊道:“好,咱们兄弟凑齐了,今个谁也不许早走,谁能把李落灌醉,我给他黄金百两,这里的美人,除了有主的,随便挑一个,我绝不吝啬。”(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甘七杰 李落哑然无语,摇头笑道:“何苦来哉,你方才不是说这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么,莫要为难她们,再说要是我自己灌醉自己,该怎么算?” 章泽柳嘻嘻一笑,指着李落身侧的貌美女子,坏笑道:“你今天晚上就随我兄弟去吧,可愿意?” 女子脸色飞红,看了章泽柳一眼,又望着李落,嚅嗫几声,却也说不出话来。 帐中起哄大叫道:“美人害羞了,恐怕是愿意的很,小王爷,收了她。” 李落微微一笑,轻托起女子下颚,细细打量,和声说道:“真是个美人。往日醉里挑灯看剑,太过凄凉,还是像这般烛下辩香,流霞共酌更暖更艳,你陪我喝一杯吧。” 貌美女子一愣,低垂下头,细声说道:“小女子身份卑微,怎敢与小王爷同饮。” 程子遥向着章泽柳使了个眼色,章泽柳猛然将这女子推入李落怀中,女子娇呼一声,却是满怀藏娇。 众人尽都纵声大笑起来,李落也不着恼,轻轻扶起女子,带着几分轻狂,又似有几丝迷惘,痴痴的望着眼前女子,却也不知又想了何人何物。 帐中众人见此,这次放下心来,杯来盏去,笑声渐起,燕语莺声,软语含羞,分外引人。 凡有人持酒而至,李落也不自持,尽都共饮几杯,来者不拒,幸是冰心诀内力不凡,若不然这般喝法,怕也是早已不省人事了。 章泽柳还在吹嘘李落今日如何威风,盖过了凌孤眠的风头云云。 李落听罢,暗笑一声,想来这几年章泽柳没有少被凌孤眠几人落了颜面,犹是杨柳青,恨意之盛,似乎还在凌孤眠之上。 章泽柳意犹未尽的说道:“今天要不是萧大人手下留情,凌孤眠只怕一招都接不下来,啧啧,还有脸称什么大甘七杰,都及不上老四手下的一个侍卫,不嫌害臊,最可气的是还恬不知耻的领了皇上御赐的什么威的将军,倒人胃口。” 狄承宁接道:“宣威将军,哪有个什么威将军。” 章泽柳面不改色,喝斥道:“老三,都怪你,要不是你输了第七场,他凌孤眠今别说是将军了,就是去了月下春江,龟公都得拿脚趾头瞅他。” 狄承宁气结,脸色阵红阵白,咬牙切齿的说道:“总有一天我要报今日之恨。” 仇守丰和另一个男子连忙劝解几句,这男子李落不曾见过,生的颇是俊俏,眉宇之间春情荡漾,确有几分傅粉何郎的模样。 闲谈之中才知原来是当朝天子宠妃瑜贤妃亲弟陆修华,在卓城之中领了个少府司侍郎,背后有贤妃撑腰,横行无忌,便是少府司卿的司寇杜施哲也不放在眼中,甚是张扬,在章泽柳这群人中威望不弱。 陆修华和仇守丰连劝了几句,这才熄了狄承宁些微怒气,不过心中却仍是不甚痛快,连喝了几盏酒,闷不做声。 李落洒然一笑道:“大甘七杰?我怎么不曾听说过?” “什么大甘七杰,多是自己吹嘘出来的,哼。”章泽柳极是不屑的说道。 程子遥谄笑着接道:“小王爷,这大甘七杰是卓城里七位年轻高手,凌孤眠和杨柳青都是其中之一,七人以太叔家公子太叔古居首。” “哦?”李落讶然道:“太叔古?” “小王爷知道此人?” “嗯,我与他有一面之缘,有一把奇型兵刃昆仑钩,一身武功不同凡响,确是个高手。” 章泽柳讪讪回道:“有多高?” 李落微微一笑道:“九卫之中,或许不敌萧大人,不过与其他诸人该有一战之力。” 帐下几人啧啧舌,面面相觑,太叔古虽是名声在外,但与卓城权少并不熟识,不曾想竟能得李落如此赞誉,这大甘七杰怕是真有几分造诣。 不乏帐中胆小之人便即暗暗思量,再遇凌孤眠与杨柳青时,说不得也要收敛些了。 李落接道:“这大甘七杰之中没有唐宋之人么?怎会以太叔古居首?” 章泽柳一怔,道:“唐宋?没有啊。” 狄承宁眼中精芒一闪,直起身来,凝声问道:“我以前曾听府中将士说起过,这个太叔古凭着一把昆仑钩闯出了分山断海的名头,已属江湖年轻一辈中的顶尖高手,难道同辈之中还有胜过他的?” 李落淡淡回道:“是否胜过,尚难定论,不过卓城之外确有不少年轻俊杰,武功之强,也是不弱于太叔古。 就是今日的凌孤眠也不可小觑,虽说三招之限落了下风,但非是没有反击之力,承宁,倘若日后遇到,切莫轻敌。” 狄承宁愠怒,却还是在生着闷气,闻言沉吟半响,缓缓说道:“你说他未尽全力?”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帐中诸人一片哗然,便有人叫道:“这怎么可能,能在萧大人手下全身而退就已经了不起了,他还有留手不成?” 章泽柳挥了挥手,咬牙道:“难怪萧大人最后几句话听着别扭,原来这小子还藏着一手呢,承宁,听玄楼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和他动手,凌孤眠这个鳖孙,老子非要整治他一番不可。” 陆修华哈哈笑道:“想胜他何必死脑筋,除了武功,倒还有不少法子。” 章泽柳眼睛一亮,急急问道:“什么法子?” “多了,比如说他有个美到骨子里的妹子。”陆修华阴阴一笑道。 仇守丰喃喃回道:“不错,不错,要是娶了凌依依,也是不差啊。” 章泽柳啐了一口道:“放屁,撒泡尿照照,太傅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你。” 说罢见陆修华一脸奸笑,章泽柳一拍大腿道:“你是说在凌依依身上做文章?” 陆修华晃晃脑袋,慢条斯理的说道:“凌孤眠只是太傅义子,他们两人瓜田李下,难道就没有什么闲话?若是激怒了凌孤眠,哼,有的是时机让他有口难辩。” 帐中诸人大喜过望,皆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阴损歹毒却是常人难想之策,更有不少人****不堪,若说是下流无耻倒也有些轻了,仿若一时之间这凌依依便被众人扒光了身子,站在堂下一般。(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 姨娘息怒 李落苦笑无语,几年不见,一众狐朋狗友心智大有见长,却只是用在这等时候,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被说的便是青楼花坊中的风尘女子也难入耳。 帐中几个女子听罢都暗暗皱起了眉头,心中阵阵恶寒。 如此肆无忌惮,堂堂太傅大人也不放在眼中,熟不知这大甘的天下是谁人做主,也不知日后会引出什么事端来。 合着众人的淫言秽语,杯来盏去,李落回去淳亲王营帐时已是丑时左近。 许是酒喝得多了些,入帐之后,李落便即睡去,翌日日上三竿才醒将过来,若不是午时万隆帝设宴赐饮牧天狼众将,怕是要睡上一天一夜了。 李落稍作梳洗,离帐而出,正要去往万隆帝帝帐,就见帐外树荫下,兰妃和萱妃正在闲聊。 见到李落,萱妃还好些,兰妃脸色便是一沉,李落暗叫不妙,不过已被两人瞧见,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两人身前。 躬身一礼,缓声唤道:“两位姨娘早。” “早?”兰妃冷哼一声,道:“是早了些,离着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 李落看了兰妃一眼,低垂下头,讪讪无语。 萱妃见状,抿嘴一笑,没有接言。 兰妃忿怒道:“这才刚回卓城,你就这样?” 李落摸摸脸颊,低声说道:“姨娘息怒,几个朋友好久不见,不想贪酒多些,误了时辰。” 兰妃寒声说道:“你昨日才和我说,回来了多陪陪洛姐姐,这倒好,杯觥交错,温柔旎香,好一个逍遥自在。” 李落一怔,小心看了气鼓鼓的兰妃一眼,又看看萱妃,萱妃娇笑道:“章泽柳几个带了不少美貌女子,彻夜寻欢,行帐之中谁人不知,听说还有皇家王子也曾流连忘返。 不过嘛,昨日之前不知是真是假,到了今个,该是真的了。” 李落脸色一红,正要说话,只听兰妃怒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你刚刚回来就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不要忘了,你是大甘的辅国大将军,还是御封的九皇子,成何体统?” 李落见兰妃心绪震动,正在气头上,忙说道:“姨娘息怒,不要动了胎气……” “要你管!”兰妃横眉怒目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知道流言可畏么?” 李落唯唯诺诺应下,不敢半点辩驳。 兰妃又再数落了好一顿,李落尽都一一应下,垂首恭立。 兰妃说的多了些,略觉疲惫,只是也不知李落听进去了没有,不过瞧着李落这副模样,就觉生气,站起身来,身子微微一晃。 李落连忙伸手相扶,兰妃气恼,拂开李落手臂,咬牙切齿道:“你,哼。” 说罢头也不回的回帐去了,剩下李落如坐针毡,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萱妃也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流纨若素,笑道:“你呀,真是的,惹恼了露微,以后要多留心些,与朋友相聚,也无不可,但怎么说也要适可而止,知道么?” 李落嗯了一声,苦笑道:“姨娘教训的是,玄楼记得了。” 萱妃望着李落,浅笑妍妍道:“她是爱之切,责也就深了,你该知道孰轻孰重。” 李落抬头看着萱妃,许久不见,萱妃风采如昔,更觉一番成熟韵味,不过眼角眉宇间似是有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李落心中一动,唤道:“姨娘暂请稍等片刻,玄楼有一样东西给你。” “哦,是什么?”萱妃讶声问道。 李落一笑,疾步返回帐中,少顷,走到萱妃身侧,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予萱妃。 萱妃一望,惊讶道:“七霞珠!?好漂亮。” 李落微微一笑道:“玄楼应有一诺,西域偶得,此次回来刚好带在身上,送给萱姨娘。” 萱妃接过,把玩一番,似是甚为高兴,良久叹道:“楼儿有心了,还记得姨娘,不过当日我也只是说说,难为你还记着。” 李落含笑而立,没有说话。 萱妃稍稍一顿,接道:“姨娘谢谢你啦,七霞珠这等奇物,送给我就是暴殄天物,不过嘛,我也不会还给你。”说罢狡黠一笑,侧着头调皮的看着李落。 李落哑然一笑,拱手一礼道:“如此谢谢姨娘了。” 萱妃一怔,苦笑道:“你啊,就是太聪明了,有时候难得糊涂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放心吧,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七霞珠,露微见了,肯定会高兴的。” 说完白了李落一眼道:“小小年纪,倒会讨女孩子欢心。” 李落大窘,道:“姨娘,哎。” “好啦,好啦,姨娘只是说说罢了,瞧你急成这样,不过说起来,你还是没有东西送给我呀。” 萱妃双手背后,将七霞珠收在身后,微微前倾了香躯,美目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 李落尴尬一笑,只是自己两手空空,身无长物,这颗七霞珠若不是木萧下送给自己,今日怕是什么也拿不出手了。 萱妃掩口咯咯笑了起来:“不逗你了,快些去吧,莫要让皇上久等,你父王已经过去了。”说罢挥了挥手,也自回帐去了。 李落吐了一口气,摇摇头,向着帝帐走去。 帐中,香阁。 兰妃还在生闷气,疏星端来菜肴,放在桌上,刚要唤过兰妃吃饭,兰妃怒道:“端出去,别放在这里碍眼。” 疏星一惊,不知道为何兰妃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清晨时还好好的。 就在疏星手足无措之时,就听帐外传来一声娇笑道:“兰妹妹好大的脾气。” 帐帘一动,萱妃走了进来,努了努嘴,疏星明白过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兰妃恨恨的看了一眼疏星,没好气的说道:“没胃口,吃不下。” 萱妃走到兰妃身边,揽过兰妃,向着兰妃玉耳边哈了一口气,调笑道:“是谁惹得我们兰美人发这么大的火。” 兰妃推开萱妃,嗔怪道:“萱姐姐,你好没正经。”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你看这是什么?”萱妃双手捧着七霞珠,笑眯眯的看着兰妃。 “好大的七霞珠!”兰妃也是吃了一惊,呼道:“萱姐姐从哪里得来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入山行猎 “你猜猜看。” “这我怎么猜得出来。”兰妃见萱妃一脸狡黠,狐疑道:“王爷送给你的?” 萱妃叹了一口气道:“王爷怎会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是你族中送与你的?” 萱妃摇摇头,道:“七霞珠本来就少,这般品相的七霞珠更是少中又少,便是大甘,恐怕也拿不出几颗来,我林家怎么会有。” “那是?”兰妃不解道。 “你的。”萱妃将七霞珠往兰妃怀中一送,故作遗憾艳慕的看着兰妃。 “我的?这是?”兰妃一头雾水,茫然不解。 “你的楼儿送给你安胎用的。”萱妃拉长了声音说道。 “啊?”兰妃娇呼一声,看着手中的七霞珠,赌气丢在一边道:“我不要。” “嘿,都是人家姨娘了,怎地这么小气。”萱妃不依不饶的打趣道。 兰妃脸色一红,转过头不去看萱妃,萱妃笑得直不起腰来:“还说楼儿是小孩子,你呀,比楼儿还小孩子气。” 见兰妃都红到耳根了,萱妃也不便再调笑,拌过兰妃身子,和声说道:“好了,楼儿有心,你也不要再生气了。” 兰妃看了七霞珠一眼,突然记起什么来,呼道:“这七霞珠是送给萱姐姐的吧,我记得几年前楼儿答应给萱姐姐的。” 萱妃摇摇头,苦笑道:“你啊,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了,楼儿若真想送我,会在这个时候么,在他心里,还是你这个姨娘亲近些。” “可是,他,哼。”兰妃还自忿忿不平,却是埋怨李落放荡不羁。 “你总是把楼儿当成小孩子,可是楼儿真的还是小孩子么?西府一战,天下皆惊,他早就不是我们知道的李落了,这些年过去,露微,你猜得透他心中在想什么么?” 兰妃一怔,低头望着七霞珠,心中莫名有一种心酸的味道涌在心间。 萱妃长长叹息一声道:“楼儿长大了。” 帝帐之中,万隆帝居中而坐,云妃和宫中另一位颐贵妃左右相伴,这云妃虽说只是个昭仪,但比之贵妃受宠,有过之而无不及。 牧天狼诸将坐了右首上席,淳亲王座中相陪,朝中重臣尽在,主和宾欢。 万隆帝兴致极高,连连询问牧天狼西府战事,从行风谷一战,再到鹰愁峡外,平沙朔夕,三军争锋,莫不是一一详询,言下颇为唏嘘,竟也有御驾亲征之意。 反之李落倒是平常,轻轻带过,若是有功,也尽数推说为麾下将士之德,寸功未领。 旁人还好些,杨万里和太叔闲愁听罢,老怀大慰,这般居功却不自傲,委实难得。 李落闲谈之中,提及木括残城宝藏之事,个中凶险如何,朝堂之上的这些人并不知晓,李落话语中也是稀松平常,轻描淡写,只有冷冰和楚影儿才知生死不过是在一线之间。 万隆帝听罢,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责备了李落几句,嘱咐李落日后不可以身犯险。 对李落所说的西域诸族和大甘唐宋翘楚却不曾留意,倒是萧百死几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皆都望着李落,恐也猜测的出木括古道之行,尚别有枝节。 座中皇子重臣见万隆帝如此器重牧天狼,不论是虚情假意,还是诚心实意,俱都向军中将士一一祝酒,席间其乐融融。 除了冷冰和李缘夕两人,余下诸将多少也有些受宠若惊之意,不免多喝了几杯,归去时,未时将过了。 官山行猎,已近尾声,万隆帝突然起了念头,要亲身前往官山密林中打猎。 百官闻及此事,一顿劳碌,上下奔波,准备御驾出行之事。 行猎营中,暗流涌动,但说有些权势钱财者,皆都四下奔走,以便让族中善骑射者可得机会陪伴万隆帝一同行猎,倘若得了机缘,未尝不可飞黄腾达。 不过行猎之人不能太多,若是多了,这不等走到近前,走兽珍禽早都远远隐去了。 一般多是宫中侍官将名单交予万隆帝,万隆帝圈圈点点,定下此番行猎之人。 除了宫中护卫之外,几个皇子也是在列,自然少不了李落和牧天狼诸将,还有些卓城之中的少年俊才,杨柳青和凌孤眠俱都入选,最是让众人暗暗吃惊的是云妃赫然在列,确是得天子盛宠。 如此挑选,末了尚有近千人之众,宫中侍从求了一个吉日,风和日丽,一行人浩浩荡荡,入山行猎,遥遥还有官山营将士和都护禁军相随,扬起的旗帜却是比山中的走兽还要多上些许。 众人之中最是引人注目的便属云妃了,一身雪色劲装,做了男儿装,娇媚不减,反多添了几分英气,更觉惊艳。 修身武士服将娇躯裹在衣衫之下,如描似削,凹凸有致,举手投足之间,风情暗藏。 腰中系着一条青色腰带,飞花流彩,映得佩带之人更是精练。 盈盈芊足,虽不可见,不过瞧着同行男子的模样,想来也是添一分便多,少一分便缺的神色。 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如烟如雨的双眸顾盼神飞,少了一丝冷意,多了半分新奇,更是惹人怜爱,羞煞了百花,慕煞了儿郎。 这天下之后,便是美人,却也难怪冲冠一怒为红颜,真个是女子羞嫉,男儿魂消。 同行之中,除了寥寥数人外,莫论男女长幼,尽都暗暗打量,呼吸声一时之间俱都重了些许。 李落正在马上和云无雁说着什么,只见侧旁一骑跑了过来,带起一阵香风,正是敛玉公主。 看见李落,娇声呼道:“九哥哥,一会我和你在一起。” 说罢狠狠的瞪了一眼万隆帝身侧,鼓着香腮,暗自气恼。 李落微一愕然,双目一扫,明白过来。 今日里敛玉也是打扮了一番,云归岫,花无语,烟络横林,山沉远照,一弯新月浅笑,玉骨水姿,确是一个花容月貌的丽人。 只是不知为何,比云妃似是少了些韵味,虽是好看,却少了一分动人。 李落柔声说道:“好啊。” 李敛玉看见云无雁,微微点了点头,云无雁急忙回了一礼。(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青山绿水 李敛玉见李落几人似是对云妃不甚在意,尽说些别的事,这才微微消了消气。 不出片刻,便又忍不住问道:“九哥哥,你说云昭仪好看么?” 李落微愣,直言道:“该是不差吧。” “比我呢?”李敛玉定定的望着李落,追问道。 “这个…….秋菊冬梅,各胜擅场。”李落摸摸鼻尖,无奈回道。 “哼,九哥哥也定是觉得她比我好看了。”李敛玉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李落哭笑不得,急忙劝道:“敛玉,你与云昭仪出身不同,自来你便比她多一分贵气,若只是以容貌相较,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再者你的相貌也不差于她,只是你久在宫中,旁人都熟识你现在这般模样,见的多了,突然看见一个与你不同的人,说不得也会留意一番,日子久些,也便平常了。” “真是这样么?”李敛玉半信半疑的问道。 李落哈哈一笑道:“你若不信,便输给她了。” “我怎会输给她,哼。”李敛玉急急大声回道。 李落与云无雁相视苦笑,李敛玉眼角瞥见两人的神色,脸色微微一红,别过头去。 待万隆帝准备停当,众人早早就候在林边。 万隆帝此番也是一身劲装,颇显威武,端坐马上,试了试手上的长弓,看了一眼身旁相伴的云妃,微一颔首,大喝道:“好,勇士们,随朕出征。” 身后众人都齐声呼喝起来,倒是有几分声势,不过这么大声,就怕山中猎物闻声早早躲藏起来了。 牧天狼几将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打猎而已,反是像大军出征一般。 不过只是心中暗自嘀咕罢了,未曾流露出丝毫来。 万隆帝虚张长弓,一马当先,疾驰而去,众人急急跟上,却没人敢越过万隆帝。 马速虽疾,但比之西府狄州之时还差了不知几筹,李落几人亦不愿抢了旁人的风头,不疾不徐的落在队中,甚是轻松惬意。 围猎众人大多都想离着万隆帝近些,好能近水楼台,李落几人却未做此想,奔行数里,反被隔到了最外一侧。 李敛玉也不知跑去哪里了,不过众人俱不在意,难得悠闲,打量着身边的景物。 山清水秀,潭深林幽,石前草,树下花,林中鸟,静怡自得。 几人瞧多了西府的飞沙走石,荒漠枯草,不论是何处的青山绿水,都觉分外引人。 迟立叹息了一声,问道:“云将军,狄州就没有这样的地方么?” 云无雁微微一笑道:“有倒是有,不过不在州府附近,也算得上是有山有水,不同与大甘中府景色,景致么倒也不差,就是远了些,等闲没有人跑去那里。” “哦,原来如此。”迟立恍然大悟道。 李落悠然接道:“西域多雪山,入云接天,似隐似现,或是巍峨,或是清隽,都是不同凡响,犹是到了夜晚月下,月光如纱,这清冷中透出几丝轻柔暖意来,神秘莫测,仿佛都是在了凡尘之上一般。 雪山脚下,不少密谷之中林木郁郁葱葱,点缀些湖泊,倘若有地泉流出,那便是山花不绝,四季如春了。” 迟立吸了一口气道:“西域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大将军,你去过?” 李落淡淡一笑道:“算是吧。” 云无雁见迟立似要再问,插言道:“大将军说的该是狄州西南的十万大山,人踪罕至,所知者怕是不过百之一二,奇珍异兽,比比皆是,日后若有机会,迟立,你可以去瞧瞧。” 迟立啧啧舌道:“十万大山,多了些吧。” 云无雁哈哈笑道:“十万大山是有少无多。” 云无雁见李落也留神倾听,轻咳一声,接道:“这十万大山虽有一支在狄州界内,不过最多也就是九牛一毛,先不说狄州境内的,整个平沙谷背靠南山,这南山之后就是十万大山。 下了狄州,再往南走,都是崇山峻岭,一直蔓延到南疆密林,这一片可都是算作十万大山的,要是真有人数起来,十万之数远远难及。” 迟立苦笑道:“原来十万大山真的有这么大,不知道它后面会是什么。” 李落神驰物外,闻言缓缓接道:“古书所载,这十万大山之后是一方世外桃源,异兽遍野,仙花不谢,乃是仙家之地,不过从来也没有人去过,也不知如何会有这样的记载,就是西域流传的异志之中也是各不相同,众说纷纭。” 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倘若大甘四境不再有战事了,我想去十万大山中走上一遭,迟立,你可愿往?” 迟立一愣,随即笑道:“好啊,大将军若是想去,算我一个。” 云无雁接言道:“听着就觉有意思,大将军,待得我们归马卸甲之时,也添上末将。” 呼察冬蝉雀跃道:“还有我,还有我。” 惹得众人大笑不已,呼察冬蝉也不羞恼,斜眼望着冷冰,娇声说道:“那个冷冰冰的,你去不去?” 冷冰双目寒芒一闪,道:“哼,不过是十万大山罢了,又有何惧。” 呼察冬蝉喜滋滋的盘算起来,却是数来数去,牧天狼军中大将,便都被她算在其中了,只是不知何年何月,大甘四境之中才会停戈罢战。 就在几人闲谈之时,行猎突地一缓,停了下来。 李落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平日行猎,到了密林之外,也会有人自行散开围猎,不过离着山林还有数里之遥,怎会半途止步。 就在牧天狼诸将揣测之际,军中一骑策马而来,遥遥喊道:“九殿下,圣上命牧天狼将士赶往阵前。” 李落一愣,与云无雁对望一眼,随来将赶到阵前,却见万隆帝和宫中几个皇子王爷正对着前面的树丛之中指指点点,禁军善骑的将士已将眼前这片林地围了起来,似是有什么猎物踪迹。 李落纵马来到万隆帝侧旁,一礼道:“皇上,怎么了?” “楼儿快来看,那是什么?”万隆帝见到李落,扬声唤道。(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白影如幻 李落举目望去,瞧了半响,也没有看出什么来,正要出言相询,突然一道白影从眼角闪过,钻入一旁的低矮树丛之中。 李落讶声说道:“雪貂?” “不错,哈哈,没想到刚出来就碰到这等稀罕的异兽,好兆头。” 万隆帝甚是高兴,指着雪貂隐没之处,大笑道:“正好猎来送给朕的云爱妃。” 云妃嫣然一笑,柔声说道:“臣妾谢皇上厚恩。” 万隆帝摆摆手,看着李落,大声说道:“楼儿,让朕瞧瞧,在西府待了这么久,可有学的什么惊世的箭术没有?” 不待李落回言,四皇子李玄郢傲然插言道:“父皇,不过是一只雪貂,何用九弟出手,孩儿手下也有善骑射之将,不如让孩儿擒下这畜生,送与昭仪娘娘。”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接言。 云无雁暗中打量,这几个受宠皇子身边俱有三两侍卫,神态各异,但无一弱者,双目开阖之际精芒隐现,手掌之上亦是老茧纵横,孔武有力,显是内外兼备的高手。 三皇子李玄旭笑道:“老四,你着急什么,父皇是要瞧一瞧老九的身手,听闻这雪貂生来迅捷,疾如闪电,可不要马失前蹄,让老九看了我等的笑话。” 李玄郢眼中厉芒一闪即逝,随即笑道:“三哥说的是,玄楼纵横沙场,那是闯过生死的大将军,想必箭术也是不凡,倒也不用我越俎代庖。” 场中一静,皆都齐齐望着李落,万隆帝更是一脸希冀,含笑相视。 树下的雪貂仿若知道自己难逃厄运一般,探出小脑袋望着眼前这些人,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呼察冬蝉惋惜叹道:“好漂亮的貂儿。” 这只雪貂刚刚成年,尺许长短,猫耳鹰目,极是灵动可爱,双目碧幽,似是能映出人影来,只是此时却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李落吐了一口气,拍了一下身后长弓,苦笑道:“恐怕玄楼要辜负圣上了,玄楼虽在行伍,这箭术却是极差,委实有些汗颜。” 万隆帝一愣,原本想让李落一展身手,怎料李落竟然不善箭术,倒是出乎众人意料,犹是牧天狼几将,更觉奇怪。 李落在牧天狼之中,先不论刀法枪决,骑马弓箭亦是不弱。 当年在朔夕城外,李落身先士卒,率军攻上城墙之时,手中强弓不知射落了多少西戎将士,箭术一道,在高手如云的牧天狼军中也排的上前十之列,若想在箭术上稳胜李落的,怕只有呼察靖才有这般能耐。 太叔闲愁见状笑道:“这也是常事,九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疏于弓箭也是情理之中,恐怕没有闲暇时光练习箭术吧。” 李落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众人交头私语起来,从军之将,不善箭术,换做旁人也便罢了,只是李落麾下牧天狼风头如此之盛,统帅之将竟会疏于弓箭,虽算不上贻笑大方,但多少有些言过其实之感。 牧天狼几将虽也箭术不弱,不过见李落不欲出手,亦不便冒然行事,听着身后不少人低声嬉笑,分觉难堪,犹是呼察冬蝉,柳眉倒竖,握着长弓的玉手更显白皙。 万隆帝微微有些不喜,平淡哦了一声,转过头去,喝道:“谁去替朕将这只畜生猎过来,朕重重有赏。” 李玄郢施了个眼色,身后一个年轻侍卫朗声接道:“小人愿一试。” “好,你若猎的下来,朕重重有赏,倘若坏了这畜生皮毛,朕唯你是问。” “小人谨遵圣上令谕。” 侍卫取过长弓,也不见如何使力,弓成满月,利箭呼啸而出,准头却是极差,没有射向雪貂,反是向着雪貂身旁的岩石上刺去,箭尖刺入青石,发出一声脆响,带起几粒火星。 不知这雪貂是惊呆了还是如何,竟然一动不动,仍旧蜷缩在一起。 同行众人见此,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箭射的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四皇子怎会派出这么一个人物来,还不如李落这般藏拙明智些。 李玄郢愠色闪现,冷冷哼了一声,心中暗暗发怒,发笑之人多是与自己不合之人,最是可气的便是三皇子一派,皆都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诸人之中,李敛玉笑声却是最大,显是暗恼方才李玄郢出言不逊。 不过场中却有数人明白这侍卫实非常人,雪貂本性警觉,原本只在山顶出没,极难遇到,鲜有像今日这样,在山脚下碰到。 若是方才出箭,或许能射死雪貂,但这皮毛必然受损,得不偿失,倒不如先惊动雪貂,再寻机一箭毙命。 这年轻侍卫也是暗恼,方才一箭,非但没有见功,反惹来一阵嘲弄,心中一沉,第二支利箭便即破弦而出,直指雪貂,箭速不疾,风声却是不小。 侍卫心沉如水,不曾理会身外嘲笑之声,第三支箭已搭在弦上,若是雪貂还是不动,这第三支箭便要后发先至,格飞先出的一箭。 箭虽慢,不过也是转瞬既至,雪貂似是还未察觉,侍卫一惊,就要出箭,突然身后的凌孤眠低声说道:“咦。” 侍卫一滞,出箭一慢,暗叫不妙,就见这只雪貂滴溜溜一转,恰恰绕开利箭,竟然将弓箭围在怀中。 众人一片哗然,这才知晓眼前这个雪貂唤作异兽,非是空穴来风,竟然把满堂的高手玩弄与鼓掌之间。 万隆帝喝道:“好一个畜生,险些瞒过我们。” 李玄郢脸色一红,暴喝道:“出手。” 侍卫亦是脸色微变,箭如飞雨,向着雪貂射去,利箭之下,白影如幻,总是比箭矢快上一线,若是旁人能看清弓箭之向,这雪貂却只能瞧见个影子,似是一条白练,绕在箭雨之外。 转眼间,一壶弓箭将尽,却连雪貂的一根毛发都不曾碰到,初时还有人出言嘲笑,不过此时却都笑不出声来,谁曾想不过区区一只小兽,竟能有如此神通。 呼察冬蝉更是瞧得如痴如醉,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险些就要替这雪貂叫起好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机灵小兽 侍卫伸手一摸,箭壶中最后一支箭也已射出,僵在当场。 雪貂不见弓箭袭来,伸着脖子探头望了一眼,舔了舔小蹄,擦了一把脸,似是摸去汗珠一般,甚是精灵。 云妃瞧见,忍不住娇笑出声,万隆帝也不免莞尔,摇头笑道:“它定是在笑话我们了。” 李玄郢面如寒霜,解下箭壶,丢给身旁侍卫,寒声说道:“抓不到这畜生,提头来见。” 侍卫心中一寒,接过箭壶,心中却实无把握,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雪貂,踌躇不已。 李玄旭向身旁几人微微颔首,笑道:“老四,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畜生狡诈,还是我们一起猎下它,送给云妃娘娘吧。” 李玄郢瞥了一眼侍卫,闷哼一声,若是再勉强,怕是徒惹人笑话罢了。 李玄旭身后转出一人,看着装束,该是个宫中禁卫,向着万隆帝和云妃恭敬一礼,策马绕到另一边,也不答话,更不见弯弓,长箭已疾射而出,刺向雪貂,箭术之精,还在方才四皇子的侍卫之上。 年轻侍卫一愣,瞧了一眼李玄郢,李玄郢大怒,强自忍住,喝道:“还不动手,要等别人射死它再送到你手中不成。” 侍卫急忙出箭,局势骤变,箭雨更急,雪貂回旋之地猛然变小,几次险些被利箭刺中,不过总是能在毫厘之间险险避过,只是有些左支右绌。 李玄慈技痒,不甘寂寞,也出手相助,片刻之后,竟有五名箭术高手齐至,便要将这雪貂毙于箭下。 呼察冬蝉香唇微张,紧张的望着场中雪貂,若是躲过利箭,便长出一口气,若是遇到凶险,又猛然提一口气,双手捧心,却是比这雪貂更是焦急,自然没有瞧见身侧迟立痴痴的眼神。 云无雁苦笑不已,呼察冬蝉这般神态,落在旁人眼中可甚是不妙,好在众人皆被雪貂引去了心神,不曾留意到呼察冬蝉异状,场中众人之中如呼察冬蝉这般担忧雪貂的,怕是绝无仅有了。 云无雁无奈的叹了口气,正要和李落说话,只见李落望着雪貂左近丈许处的一枝淡黄小花怔怔出神,奇道:“大将军,怎么了?” 李落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轻声回道:“没什么。” 说罢解下长弓,笑道:“我也试上一试。” 云无雁一愣,还不及出言,倒是惊醒了身旁的呼察冬蝉,看见李落解下长弓,急急说道:“哎,大将军。”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们也解弓,不过不要射雪貂,围住它。” 呼察冬蝉满脸的不高兴,嘟着嘴不理李落。 李落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打马踏前几步,云无雁和迟立对望一眼,解下长弓,跟在李落身侧。 冷冰不善箭术,冷眼旁观,面寒如冰,纹丝未动,李缘夕空有一把神弓拂,只是入手尚短,劲道或许场中无人能及,不过这精准一道却还差得远了些,也留在李落身后,未曾上前。 李玄郢见李落三人有出手之意,嘲弄道:“怎么,九弟也手痒了?三个人,这要传出去我大甘威名显赫的牧天狼大将军,要围猎一只雪貂,九弟就不怕有人笑话。” 李落轻轻一笑,拱手一礼,不曾回言。 万隆帝见李落有出手之意,大喜道:“楼儿也来,替朕射下这只畜生。” 李承烨看了一眼李落,沉声说道:“玄楼小心些,这只雪貂不可小觑。” 却是射箭之人有一个也是定北军中的箭术翘楚之将。 李落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我们箭指外侧,围住它,再让箭术高手射它下来。”说罢似是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凌孤眠。 万隆帝大手一挥道:“好,就依玄楼所说,再去几人,围住它。” 李玄郢耻笑道:“九弟果然是大将军,用起兵法来可是信手拈来啊。” 李落缓缓说道:“四哥说笑了,我箭术不精,只能出此下策,不知是四哥的侍卫拔得头筹,还是三哥先得手。” 李玄郢心中一紧,忙看了一眼身前的侍卫,侍卫已是全神贯注,不可闲暇留心身外之事。 萧百死哈哈笑道:“若是这雪貂能入江湖,一身轻功怕是除了楚影儿,也难有几个敌手了。” 李落转头看了一眼楚影儿,楚影儿却是正自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 李落展颜一笑,望向萧百死,微微颔首。 万隆帝话音一落,营中又再出来几将,弯弓搭箭,不过便如李落所说,谁也不曾射向雪貂。 如今之局,已是三皇子李玄旭与四皇子李玄郢较力之处,兼之其中还有七皇子李玄慈,李落也要出手,谁也不愿得罪这大甘四个皇子,尽都射向雪貂身外,不让雪貂有机可乘。 场中箭雨下的雪貂已是狼狈不堪,却不知为何还不曾逃走,勉强支撑,若不是众人不愿损了它的一身皮毛,恐怕已经葬身箭下。 李落几人纷纷出箭,绕在雪貂身侧丈许处,有心人已可瞧出云无雁和迟立箭术实属不凡,箭矢相距,俱都在尺许上下,似是有人刻意插上去了一般,不知李落便是不善箭术,方才为何不曾派麾下将领出手。 林中树下早已布满了箭矢,这雪貂也端是了得,借力使力,身如急电,在箭矢之中左右盘旋。 突地,雪貂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飞身而起,窜上一枝矮树,便要向外逃去。 李玄郢见状急急叫道:“快,快射下它。” 三箭齐至,一者刺向雪貂头颅,一支射向雪貂尾下,颇显阴毒,还有一支却是不知何人所出,利箭竟然自下而上,刺向雪貂腹部,神乎其技。 李落冰心诀心映外像,瞧出这最后一箭正是李玄旭麾下猛将出手,确是精绝,暗赞一声,手下不曾得闲,又再射了一箭,却是差的甚远。 眼见雪貂就要中箭,呼察冬蝉终是忍不住娇呼出声,只是众人俱都提心望着场中,谁也不曾留意,只有云妃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呼察冬蝉,又再回过头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恼了圣上 场中诸人尽都屏住呼吸,万隆帝也是颇显紧张,刚刚面露喜色,只见雪貂后腿猛然发力,踩住由下而上刺来的箭矢,借力反身一跃,前腿抱住迎面而来的利箭,绕着箭矢转了一个圈,站在了这支利箭之上。 射向尾下的弓箭差之毫厘,紧贴着雪貂后背刺空,带下了几缕白丝。 众人大惊失声,这如何是一只畜生,便是江湖之中,也难见这样的轻功高手。 呼声未落,雪貂借攀附利箭之力,再次跃身而起,荡向外侧些的一枝树枝,若是攀上这树枝,依着雪貂这等妖孽的身法,众人怕是就再也拦不住了。 还不等诸人回神失望,一支利箭,不偏不倚,恰恰射到雪貂欲将借力的树枝上。 树枝应箭而断,半空之中的雪貂低头,发出一声凄怨哀愁的叫声,无处借力,自空中掉落下来。 如此一来,雪貂耗力已是极巨,方才半空中的躲闪腾挪已是强弓之末,若是落地,再也难逃厄运。 便是这一声凄惨叫声,听得不少人心中俱是一颤,心生恻隐,不过万隆帝金口玉言,众人多是想领功,这雪貂如何,该也无关紧要了。 李玄旭大喝一声:“射的好。” 出箭几人也已看出雪貂再无力逃遁,只要先一步射死雪貂,就是大功一件。 仿若尘埃落定,众人都在等雪貂落地,突地,又是一支箭出,疾快,迅若奔雷,射向雪貂。 数人惊呼出声,还有女子之声,不过惊呼之意却是各不相同,除了这呼察冬蝉外,旁人俱是担忧这一箭会坏了雪貂皮毛。 箭闪,箭没,雪貂亦不见了踪影,只是仿佛有一道白影,随着箭矢,落在了围住雪貂的禁军侍卫之外。 气氛骤沉,众人皆是一静,李玄郢气急败坏的喝道:“谁射的箭?” 百官将士噤若寒蝉,万隆帝亦是怒形于色,四下打量,射箭诸将尽都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最后一箭是谁射出去的。 就见李落呆呆的望着手中长弓,涩声缓缓说道:“是我。” “你!?”李玄郢一怔,怒道:“李落,你乱射什么?” 李玄旭也面露不愉,沉声说道:“九弟,你怎么在最后关头乱了阵脚,这猎一只雪貂事小,难得父皇御驾亲征,恰巧碰上了,你不是坏了父皇的兴头么?” 李落萧索回道:“三哥说的是,是我不该。” 李敛玉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九哥哥又不是故意的。” 场中诸人谁也不敢说话,便是几个王爷也不敢妄言。 李承烨心中一沉,正要说话,万隆帝抬手阻住,望着李落,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们都干什么,朕看,这一箭是射中了,不过是只畜生,皮毛坏就坏了,只要中了就好,爱妃,若真是坏了,朕再命人抓几只来。” 云妃轻柔说道:“皇上,臣妾没关系的,只要陪着皇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万隆帝大笑,连连点头,扬手唤道:“去瞧瞧死了没有。” 禁军将士急忙沿着利箭飞出之处寻了过去,少顷,将士回转,面显惶恐,下马跪倒,双手呈上,却是两支弓箭,没有雪貂。 李玄郢冷冷说道:“九弟,你射的好箭,不但没射死雪貂,还让它跑了。” 李玄旭摇头苦笑道:“哎,玄楼啊,三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再说这雪貂如此难猎,你早该告诉玄郢和三哥一声。” 李玄郢脸色微变,若有所思的看了李落和李玄旭一眼,双目波澜不惊,却不知心中作何想。 李落缓缓将长弓伏在背上,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李承烨喝道:“逆子,还不给皇上谢罪。” “算了。”万隆帝大手一摆,颇有些意味索然的说道:“玄楼,你该练练箭术了。” 李落恭声应是。 方才禁军将士回转之时,呼察冬蝉见不曾带回雪貂,禁不住芳心暗喜,不过瞧见诸人对李落如此,面色一沉,就要出言,云无雁急忙按住呼察冬蝉手臂,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呼察冬蝉咬咬朱唇,话到口边,生生咽了下去,只是看着李落这般萧索孤单的身影,倍觉心酸。 众人之中不乏有人颇是惋惜的看着李落,西府征战的显赫功劳在这一箭之下折损甚巨,惹来万隆帝不喜,更有人暗自讪谤李落抢功不成,因小失大。 云无雁几将见罢,暗暗苦笑不已,将士征战,数经生死,却换不来王前一笑,纵横疆场,杀敌护国,倒还不如猎一只雪貂功劳来的快些。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际,突然云妃香唇轻启,柔声说道:“皇上,这只雪貂儿神通非凡,恐怕是官山之中的精灵。 九殿下方才一箭救了它的性命,臣妾愚钝,说不定是为我大甘皇室结下善缘,在这官山之中守护我大甘皇陵,我们应该高兴才好呢。 皇上圣恩,臣妾心中已是极为感激,这等仙兽,还是任它自由自在吧。” 众人一愣,不想云妃竟然会对李落直言相护,这番说辞虽是有些虚无缥缈,不过观之这雪貂如此灵性,若说是仙兽,也未尝不可,天下之大,奇闻异事向来不绝于耳,或许真是一只灵兽也未可知。 李落亦是心中一动,颇为惊讶的看着云妃,云妃似有所觉,美目流盼,回眸霁颜一笑。 万隆帝听罢,也觉方才对李落说的重了些,哈哈大笑道:“爱妃说的好,如此一来,楼儿,你非但无过,反倒有功了,天佑大甘,何愁不可千秋万代。” 同行众人皆是愕然,峰回路转,怎料云妃不过轻轻的一句话,万隆帝便即转了念头,李落借此也受了大功。 百官诸将齐声唤道:“皇上圣明。” 万隆帝一扬马鞭,指着李落,大声说道:“楼儿,今日定要多猎些飞禽走兽,回营之后,设宴,陪朕好好再喝上一杯。” 李落温颜领命,云无雁与迟立相视苦笑,伴君如伴虎,古人不欺余也。 万隆帝一扫方才的恼怒,打马扬声喝道:“走,进山。” 百官急忙相随,李玄旭眼中阴霾一闪,转即堆起笑容,扬鞭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白鹿赐福 李玄郢心中委实不甘,也是无可奈何,白白惹了一身笑话,反落得如此结局,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随众而去。 李敛玉松了一口气,跑了过去,拉了拉李落衣袖,欣喜的说道:“没想到云妃娘娘这么好,走啦,九哥哥。” 早先的不快已然在云妃替李落说话之时云消雾散。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嗯,走吧。” 说罢一提马缰,看了错步掠过身侧的凌孤眠一眼,温言说道:“误了凌将军一箭,还望海涵。” 李敛玉讶然端详了一眼凌孤眠,却不知李落话中何意。 凌孤眠一惊,心中暗暗发冷,自始至终李落都不曾回望,自己也是隐在人群之中未曾显山露水。 只不过最后才出手一箭,李落竟然知晓的清清楚楚。 凌孤眠忙不倏一礼,沉声回道:“大将军言重了。” 李落索然一笑,唤了云无雁几人一声,跟上前去。 行猎众人风驰电掣,向山中密林纵马而去,不少人还在谈论这只雪貂,回想起来,确实灵性通天,莫不是真如云妃所说,是一只灵兽。 萧百死看了一眼身旁一声不吭的楚影儿,心中泛起一阵疑惑,李落最后一箭,到底是抢功,还是想救这雪貂一命。 人去林静,箭矢也被禁军将士收拾干净,无人留意间,那支淡黄小花也没了踪影。 入林之后,道路崎岖,荆棘怪石遍布,战马只能勉强通过,前行甚缓。 禁军将士皆都下马步行,一者四下戒备,二者还要有军中高手为皇室贵族和朝中重臣牵马引路,马行之速反不及步行之人迅捷。 李落几人将战马留在林外,徒步入林。 适才万隆帝有令,李落虽不甚为意,但牧天狼诸将怎也不好再有懈怠,云无雁,迟立和呼察冬蝉三人弓无虚张,箭无虚发,不过半个时辰,便猎下了数只鹿属走兽,有林麝,豚鹿,赤麂,河麂,还有几只白雉和环颈雉,收获颇丰。 待得禁军将士送来猎物,云无雁与迟立一看之下,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猎物毛色鲜亮,整整齐齐,蹄间连一丝裂痕都不曾得见。 两人看罢,苦笑无语,这哪里是山野中的走兽,分明都是圈养了些日子,刚放入林中不久。 若是让两人得知这营帐外的林木枝叶,不少是人力粘接上去的,该作何想。 云无雁见已射下不少猎物,暗暗知会迟立和呼察冬蝉一声,再未行猎,只作不曾觅得猎物踪迹,免得抢了旁人的风头。 午时将至,万隆帝有些倦意,率众人寻得一处小溪,歇息片刻,自有宫中御厨为万隆帝云妃和几位皇子生火做饭,除了几个清闲王爷不甘寂寞,去别处打猎外,众人都在。 不过除了万隆帝寥寥数人外,旁人却也只能吃些带来的冷菜充饥。 万隆帝笑逐颜开,甚是高兴,方才一番行猎,万隆帝也猎到了几只走兽,其中还有一只竟是颇为少见的风麂,可算是不虚此行。 李玄郢更是眉飞色舞,不知在和万隆帝说着什么,万隆帝亦是乐乐陶陶,不住点头,半日时光下来,此番行猎之中,却是李玄郢猎得猎物最多,还要胜过李玄旭半筹。 李玄旭泰然自若,似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陪着万隆帝淳亲王几人说笑,不见半分异色。 可惜了李玄旭麾下高手,空有一身绝艺,却难料今日的猎物,怎会多跑去李玄郢所处之地。 禁军将士清点之下,李玄郢所获猎物最多,李玄旭次之,淳亲王和李玄慈相差无几。 原本牧王所得猎物还要多过李落,见此暗中打点,将自己猎得之物分了些给李落,李落和麾下牧天狼这才勉强够了前五之列,不曾惹得万隆帝不满。 万隆帝见李落几人所得猎物多过自己,也不甚在意,连声夸奖了诸皇子,犹是李玄郢,万隆帝不惜赞誉,让李玄郢有些受宠若惊,连称侥幸。 今日所猎诸物之中,以万隆帝猎下的风麂为最,此物是鹿中异种,书中所载,有腾云驾雾之能,寻常虎豹也难近身,没想到竟然给万隆帝猎到一只。 听着众人惊叹恭维之声,万隆帝洋洋自得,很是受用。 李落与万隆帝淳亲王闲聊了几句,独自转去溪边稍作洗漱。 清风徐徐,几缕日光,透过顶上繁茂枝叶撒了下来,落在了李落脸上,风过,叶动,沙沙作响,光斑轻轻拂过李落脸颊,虽无痕,却是惬意自在。 李落斜靠在一株老树旁,望着溪中流水载着片片落叶,悠悠荡荡,向着山外飘远。 就在李落无所事事之时,突然听到林中万隆帝一行齐齐发出一声倒抽凉气的声音,李落眉头微微一皱,身形一转,提气赶了回来。 只见场中诸人一副惊骇模样,牧天狼诸将也俱是吃惊不已,冷冰亦有些动容,倒是李缘夕瞧不出什么变化来,看见李落回转,素手轻抬,指了指远处。 李落顺着李缘夕所指之处看了过去,待看清后,李落忍不住惊咦了一声,这才明白众人为何俱是这般神情。 十丈开外,溪水边,有一处稍稍平缓之地,向外数步之遥,就是峭壁,苍松古柏,沿着崖壁盘旋而上,树根错综盘杂,树下不知名的灌木矮草,点缀其中,也未有什么奇异之处。 不过再看这平缓处,不知何时,不知来踪,竟然多出两只通体雪白的白鹿,闲庭信步般来到溪边饮水。 峭壁陡峭耸立,两只白鹿看似是沿着不远处的峭壁拾阶而下,若不然怎能瞒过场中众多内家高手的耳目。 行猎众人皆都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就是万隆帝也放缓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十丈外的白鹿。 身侧梁王李承泽终是忍不住,颤声说道:“白鹿赐福,这是祥瑞啊。” 淳亲王惊疑不定,低呼道:“这……难道真有神赐之说?” 身后一众重臣呼吸骤然重了不知几许,白鹿赐福,这在大甘竞口相传,却从无人见过。(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异变突起 史书所载,当年太祖起兵之时,残商势大,太祖被敌军逼至折州,身边将士亦是强弓之末,无力再战。 太祖慌不择路,误入折山,却被折天崖阻了去路,前无出路,后有重兵,太祖眼见已是穷途末路,遥想此生,却是大业未成,心灰意冷之下,问天罪责,怒喝天道不公。 话音刚落,便也是像今日一般,不知从何而来一只白鹿,也是这般通体雪白,无一杂色,鹿角之上更有五彩霞光,只看了太祖和众将一眼,太祖和麾下将士霎间便被白鹿摄去心神。 恍惚之间,七绕八盘之下,已身在折山之外,等到众人醒过神来,白鹿早已没了踪影,太祖这才侥幸逃得性命,方有日后的大甘。 据说太祖立国之后,也曾数度派人前去折山寻找白鹿,前后数年,鹿是找到不少,只不过没有一只白鹿,也不曾找到太祖所说的那条山道。 时过境迁,折山依旧,这白鹿赐福也就流传了下来。 参知政事鹿远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白鹿磕起头来,掷地有声,顾不得仪态,喃喃自语,却是在说天降祥瑞于大甘云云。 万隆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淳亲王李承烨,难掩心中狂喜之情,略有些急迫的说道:“承烨,这……” 李承烨望着十丈外的白鹿,眼中异彩连闪,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场中不乏文才武略的才子佳人,也不少猛将悍卒,只是谁也不敢妄动,尽都细声细气,轻手轻脚,深恐惊扰了白鹿。 李落仔细端详白鹿,心中有几分狐疑,只是不便明言,看着众人这等虔诚模样,李落无奈苦笑,若是靠一只白鹿就可得庇护,天下该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白鹿喝了几口水,仰起头静静的望着场中诸人,眼前数百人踪,白鹿也无惊惧,依旧我行我素。 两只白鹿一大一小,一雄一雌,雄鹿鹿角虽无五彩霞光,但也是毫光毕现,日光映照之下,晶莹剔透,似与白玉精雕细琢出来一般无二。 鹿远贵语无伦次,断续的说道:“天意,祯祥之象,一雄一雌,这不正是向圣上和云妃娘娘赐福么?” 鹿远贵说罢,身后众人皆都随声附和起来,恨不得挖空书中文字,恭贺万隆帝与云妃娘娘福禄寿齐,大甘江山千秋万载,皆都争先恐后的媚献,便是皇族中人亦不例外。 万隆帝心花怒放,如此盛事,只怕除了太祖李夏外,再无一人遇到,难道上苍是要自己成就不世功绩,万年传颂? 万隆帝想及此处,话语之中也微微显出一丝颤意来:“朕该当如何?” 文臣武将,皇族权贵,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反正不能如方才一般弯弓射杀便是了。 便有人依着书中记载,进言万隆帝,行求福之礼,祈上天眷顾。 万隆帝听罢,略有踌躇,只听身旁辽王李承恕低声说道:“皇兄,白鹿赐福,既是仙家灵物,它该到皇兄身边吧?” 万隆帝心中一动,扫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辽王言之有理,这白鹿是神赐灵兽,是该到朕身边来,不过既是天神接引,朕也不能怠慢与它,朕和云昭仪过去,若白鹿不走,那便是朕的福缘,倘若反之,也是朕恩泽不厚。” 说罢长吸了一口气,向着白鹿缓缓走去,云妃一旁相伴,落下半步之距。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提心吊胆的望着白鹿,暗暗祈求这白鹿千万莫要跑开。 突地一匹战马打了个响鼻,惊出场中众人一身冷汗,马旁的禁军将士吓得面无人色,险些跪倒。 白鹿闻声,动了动耳朵,看了战马一眼,万幸并无受惊,颇是好奇的瞅着缓步而来的万隆帝和云妃二人。 万隆帝踏前一步,便似踏在场中众人心上一般,牵魂惊魄,万隆帝亦是紧张不已,掌心之中一片汗水,云妃却是一脸坦然,无忧无喜。 万隆帝走过五丈,众人看在眼中,却和五里之遥不相上下,仿佛都能听见旁人心跳如雷的响声。 不过却非是人人如此,若是留心些,自也能看出不少人眼中的炽热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万隆帝又再踏前几步,离着白鹿不过三两丈之距,白鹿抖了抖身,并未离去,确是不惧生人。 万隆帝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之情,喜上眉梢,眼看便要触手可及,异变突起,一道圆月之光,自万隆帝身后飘了过来,绕过一个弯弯的弧线,罩向白鹿。 万隆帝愕然止步,不知越过自己的圆月是何物,只听身后传来宫中九卫数人狂喝之声:“尔敢!” 九卫之中一叶障目胡小一,朝三暮四段成章,五五分成许不羁,还有六根清净掌空和尚,齐齐出手,一对如意环,一把丹青扇,一根软鞭,一双肉掌,将出手之人卷入排山倒海的招意内劲之中。 圆月还不曾回转,招已及身,出手之人未动,身旁突然亮起一道碧幽剑光,如萤火逐月,寒星半点,穿过胡小一的如意环,直奔咽喉要害而去。 胡小一吃了一惊,剑尖之上寒气先声夺人,刺入咽喉血脉之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急忙脚下借力,倒飞而出,双环外扣,欲将长剑锁在如意环下。 只是运劲之时,环中已空无一物,无处泄力,震得胸口阵阵发麻,一口内劲岔开,一时再无力出招。 段成章手中丹青扇张合变幻,将出招之人胸腹数处要穴尽数笼罩其中。 扇未至,剑影随行,迅疾而无声,察觉时已急挑段成章握扇的手腕,这一扇之下,或许能制住出招之人,不过这只手定然难保,段成章心念疾转,闷哼一声,无奈收招,手腕微微一旋,丹青扇拍在长剑之上,退开一步。 剑扇相接,段成章一愣,剑身之上空空如也,自己的内劲尽数被长剑引了过去,心知不妙,刚要高呼,就见碧光一颤,漫天青幽之色张扬而起,将许不羁缠向出招者脖颈的长鞭悉数压下,映得周围几人眉角发边丝丝惨绿。(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江湖暗器 许不羁难辨虚实,只觉一股冰寒刺骨的真气迎面而来,还有几分熟悉之感,不及细想,鞭势已然受阻,难以寸进。 许不羁怒喝一声,双掌握鞭,内力狂涌而入,长鞭轻轻一颤,笔直成棍,以简破繁,以长胜短,迎向长剑。 长鞭招式刚变,剑招蓦然一收,比之许不羁变招更快,更疾,碧影散尽,绿水一线,剑尖已先点到长鞭之上,许不羁内力将吐未吐之时,就觉两股绝强的内力沿着鞭身传了过来,一者冰寒刺骨。 另一个竟然是义弟朝三暮四段成章的内功心法,这时耳边才传来段成章的呼声,一个小心的小字。 许不羁面色微变,变招已是不及,被长剑震飞了出去,脸色青白一闪,却是受了点内伤。 震退许不羁,碧幽清寒的剑势不减,长剑倒持,剑柄向前,持剑之人硬接掌空一掌,闷响声后,掌空退了两步,持剑之人退了三步,方自站定。 四招四剑,五人俱退。 掌空四人同时出手,招有先后,退回来时却是相差无几。 圆月之主已不在两阵之间,就在长剑破开丹青扇之时,白丝如雪,向回旋而归的圆月迎了上去。 先于这圆月之主的还有三道人形,浮光掠影,不等旁人转过念头,已向场中的万隆帝和云妃扑了过去。 其中一道青衣人影,抢先一步,飘身而起,一把扯下印着帝号的旗帜,身如离弦之箭,挡在万隆帝和云妃身前。 圆月回旋而过时,不着痕迹,无声无息,待到绕过万隆帝和云妃,丈外雄鹿脖中白毛下才隐约渗出一道红线,鹿头已被圆月斩断,风过,鹿头缓缓滑下。 万隆帝一愣,尚没有回过神来,听得身后传来异响,正要回头,只听得萧百死疾声喝道:“住手,小心。” 住手是说九卫其四,小心却是传音万隆帝,万隆帝一头雾水,还不及闲暇去思量所谓何事,身侧云妃猛地一拉万隆帝,上前一步将万隆帝挡在身后。 许是拉的急了些,两人微微一晃,不等云妃站稳,眼前一花,一道单薄的身子将万隆帝和云妃拦在身后。 鹿头此时还未离体,血滴尚未落地,万隆帝和云妃身前的人影将至,云妃似还看见雄鹿眨了眨眼睛,这白玉鹿角突然爆裂,一瞬之间,仿佛有银线飞出,破空隐然不见。 青衣人影刚一站定,手中旗帜疾绕,如风卷残云,龙吸而出,丈余方圆,尽数在旗卷之下。 雌鹿在鹿角炸裂时才受惊跃起,只是尚无运力,另有两道强绝的内家真气将雌雄白鹿击向远处,雌鹿张口欲声之际,已然一命呜呼,两团白影,撒过一空鲜血,远远落入溪水之中,几道红线,顺流而下,已瞧不出白鹿原来的模样。 方才三人全力出手之时,林中似是一滞,风水飞花,鱼虫低吟,尽数凝固不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林外悬空的烈日似是镜花水月,剥离了尘世。 鹿死,风缓,旗帜已缠绕成卷,被青衣人影随手丢在一旁。 圆月入手,来人白发丹心,向着青衣人影掩身而至,脚未及地,青衣人扬声唤道:“手给我。” 白发之人一愣,不过却还是将一只白皙的玉手伸了出来,青衣人影抓住,入手一阵柔膩,略作提气,借势将白发来人抛了回去。 萧百死急急喝道:“都不要过来。” 场中一静,诸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方才不过几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诸人大多尚且云山雾里,不知所云。 最先出手的白发之人正是李缘夕,圆月便是得自木括宝藏的神兵逆。 解围的碧幽剑光是冷冰所出,场中几人,除却万隆帝和云妃外,青衣人影正是一身布衣的李落,萧百死和米苍穹一左一右,三人成品字装护在万隆帝两人身前。 牧天狼军中几将已不在阵中,云无雁和迟立闪身落在右侧数丈之外,凌孤眠和另一禁军悍将霍裁乱守在左侧,以防不测之变。 楚影儿原本也向场中掠去,不过半途之中,耳边传来一声细若蚊吟的声音:“退。” 楚影儿不用凝神分辨,已知是李落之言,身在半空之中,不见如何借力,竟然就这般轻飘飘一转,飘到了一株古松之上,让过身后的萧百死。 楚影儿举目一扫,呼察冬蝉已抢先了一步,踏在另一株松柏上,看见楚影儿,还不忘蹙眉嗔怪。 林中一片沉寂,米公公尖利呼喊道:“护驾。” 禁军将士四下散开,弓鸣剑吟,剑拔弩张,将士尽都提起心来,将万隆帝李落五人围了起来,不过谁也不曾踏进五人周身五丈之内。 萧百死躬身一礼,沉声说道:“皇上,还请莫动,片刻便好。” 万隆帝惊诧问道:“萧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萧百死看了万隆帝身前的李落一眼,心中一沉,略作踌躇,低声说道:“这,可能是江湖中的一个暗器。” “楼儿,你,你没事吧?”万隆帝惶急问道。 李落身子微微一震,轻轻回过头来,展颜一笑,如风般轻,如水般净,和声回道:“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万隆帝连呼万幸。 云妃双眸剪水,关切之情显于颜表,香唇轻启,只是不曾说出话来。 一刻之后,米公公和萧百死对望一眼,米公公向着李落躬身一礼,看了一眼云妃,压着嗓子哑声说道:“九殿下,你看?” 李落点了点头,道:“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米公公腾身而起,直如一只瘦骨伶仃的夜枭,跃到李落头顶,李落双臂一展,托住米公公脚底,运劲一送,米公公长吸一口气,胸腹塌陷了些许,叱道:“起。” 双手前探,抓住万隆帝和云妃手臂,脚不沾地,借李落内力,携万隆帝和云妃倒飞五丈之外,方自站定。 萧百死向李落微一颔首,纵身而起,身形飘逸,有几分仙姿阙阙之感,若以身法美丑而论,比之米公公强出数倍有余。(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伤人无形 万隆帝惊魂未定,文武重臣,皇子王孙,尽都围在万隆帝身边,一脸担忧惊惧,深恐万隆帝掉了一根头发,连声请安问候,自然有人痛哭流涕,只是也不知道万隆帝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凶险何在。 万隆帝亦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紧紧抓着米公公,咽了一口口水,转头望着萧百死,惊问道:“萧卿,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支鹿角怎会平白炸开?” 萧百死略一沉吟,回过头去看向李落,李落背对着众人,瞧不见脸上神色,单手背后,一手前持,似是在思量什么。 牧天狼诸将立在李落身外数丈之外,俱是一脸焦急的望着李落。 萧百死正要出言,李落突然长身而起,踏风行云,落在万隆帝身侧,神色如常,和颜说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 李承烨虽不明眼下是何变故,但久经沙场,应变自非旁人能及,闻言沉声说道:“皇兄,玄楼言之有理,此处不可久留,还请皇兄移驾,剩下的事交由愚弟和承文处置。” 万隆帝还自六神无主,待得李承烨语落,急急点头道:“好,好,就依承烨所言。” 李承烨提气扬声喝道:“众将士听令,禁军即刻护送圣上及文武百官归营,牧王李承文,率官山营及所辖都骑将士封山,不可放过蛛丝马迹,玄慈,请率都卫一营先行开路,承文,传令箭。” 李承文沉声应是,从身旁将士手中取过一只响箭,破空而去,呼啸声罢,天际之上发出一声闷响,鲜红似血,竟可与烈日争空。 战马一阵嘶鸣,都卫营率先散开,当先戒备,禁军一众将士簇拥着万隆帝、云妃和诸位皇子百官,便将向着来路返回,令箭传出,营中当即有戍守将士出营接应。 李承烨望着米苍穹,沉声说道:“有劳米公公。” 米公公急忙躬身一礼,沙哑回道:“王爷放心,老奴纵是万死,也不会让圣上再受分毫惊扰。” 李承烨点了点头,朗声喝道:“霍裁乱,曲哲,路上小心戒备。” 霍裁乱隶属禁军,曲哲份属都骑,闻言皆是重重一礼,齐声应道:“末将遵令。” 李承烨又看了一眼萧百死,微微颔首,萧百死会意,转头喝道:“段成章,许不羁,掌空,你三人护驾,胡小一,楚影儿,留下来和我助王爷一臂之力。” “属下听令。”几人应道。 李承烨传令之际,李承文率官山营和都骑其余将士,已自成军阵,布下天罗地网,撒入密林之中,便是一只飞鸟走兽亦不放过,悉数射落,深恐再有杀手暗藏其中。 万隆帝一行这才动身离去,皇亲国戚,文臣武将,尽都惶惶不可安宁,此番惊天大变,恐怕不少人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能留住脑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万隆帝惊惧慌乱之中还不忘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却不及出言,便被身旁禁军将士牵过战马,远远离去,隐约之中,似是听到了李敛玉唤了一声九哥哥。 李承烨得闲看了李落一眼,只见李落神色如常,无惊无惧,正四下打量山势地形。 李承烨吐了一口气,缓声问道:“楼儿,你怎么样?” 李落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父王,没事。” 李承烨扫了一眼李落身后诸将,此次惊变之中,牧天狼诸将尽显不凡,先不说李缘夕救下万隆帝和云妃两人一命。 这个冷冰,更是以一敌四,接下九卫高手雷霆一击,云无雁、迟立和呼察冬蝉应变亦是过人,皇城禁卫之中,竟然鲜有人能及,而李落一身武功,似也不在萧百死和米苍穹之下。 想及此处,李承烨瞳孔微一收缩,缓缓点头道:“好,你也留下来助为父一臂之力。”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向着冷冰说道:“冷公子。” 冷冰剑眉一挑,冷声应道:“好,我去瞧瞧。” 正要离去,只听一旁的胡小一寒声说道:“冷少侠剑术不凡,异日在下再当领教。” 冷冰身形一顿,头也未回,不含一丝感情的回道:“没兴趣。” 说罢便自离去,胡小一大怒,正欲再说,萧百死怒声喝道:“闭嘴,还不去看看有什么异常之处。” 胡小一微微一惊,狠狠的瞪了冷冰的背影一眼,闪身没入林中。 呼察冬蝉看着李落,眉头紧锁,香唇轻启:“迟立,我们也去。” 迟立闻言,向着李落一礼,和呼察冬蝉一道,沿着冷冰去处跟了过去。 冷冰冷傲孤寒,李承烨略有不喜,不过萧百死与李落两人俱是不以为意,只好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人去林空,护驾之众,带去了八成将士,场中骤然一静,李承烨心中阵阵发寒,这时才有闲暇回想起方才情形,生死一线,倘若万隆帝真遭了不测,大甘可是要变天了。 李承烨与萧百死相视一眼,齐齐暗呼了一声好险。 李承烨长吸了一口气,猛然觉得心似不受控制般狂跳起来,凝声问道:“萧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话语之中难掩惧意。 萧百死亦好不了多少,骇然说道:“这恐怕是江湖中传说的一种绝毒的暗器,情意。” “情意?”李承烨一怔,讶声问道。 “不错,下官看来,正是情意。” 萧百死沉声回道,见李承烨仍旧一副不解之意,接道:“王爷,江湖之上秘传有十三种惊世骇俗的暗器,情意便是其中之一,取自情意绵绵无绝期。 这暗器无毒,却是比有毒的暗器更歹毒百倍,是由成千上万细如发丝,长不过寸的针组合而成,一旦施展,数丈方圆之内,无有破绽。 针入人体,便似跗骨之蛆,无法可解,等到针沿着血脉进入心腑要地,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施救,端是阴毒。 而且这针非是寻常之物所制,据说是大甘之外的异物炼制而成,玄之又玄,不过从未有人得见。 中针之人不会即刻发作,或是数日,或是数年之后才会显现,伤人与无形之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王爷当心 据传这情意也有弊处,有中数针者便到了老死之时也不曾发作的,在这十三种暗器之中威力尚不入前三之列,不过依下官看来,阴损却犹有过之。 只是这情意已有近五十年不在江湖中得见,再者炼制之术难之又难,武林中人多以为早已失传了,没想到竟然还存于世间。” 李承烨脸色大变,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道:“如此了得!” 萧百死苦笑一声道:“下官也是道听途说,今日尚是首次得见,方才若不是九殿下扯下皇旗,恐怕圣上和云妃娘娘都有性命之忧。” 李承烨盯着李落,紧张问道:“楼儿,你可有?” 李落轻轻摇头,笑道:“没有的。” 李承烨又再细细打量了李落半响,见李落清清淡淡,这才放下心来。 萧百死也注目望着李落,脸上虽没有异状,心中却掀起一阵波澜,适才情意之说,萧百死隐下了江湖之中的另一个传闻。 情意现,无绝期,绝无期,正是说情意若显,无人可以幸免,生死便已难测,几时死,地府阎罗也做不得数,只凭天意而已。 李承烨望着眼前数丈方圆的空处,骇目惊心,倘若真如萧百死所言,此处这片看似没有一丝异状的土石之中,实已布满了数千毒针,如若刺在万隆帝身上,恐怕大事休矣。 就在几人打量之时,突然云无雁从溪水边绕了过来,拱手一礼,低声说道:“王爷,大将军,请到这边来。” 李承烨微一愕然,随即沉声应了一声,和萧百死李落两人随云无雁绕到小溪岸边,李缘夕寸步不离李落身侧三尺,楚影儿已不见了身影,隐入林中查看。 五人来到溪水边,几个将士正在小心打捞白鹿惨死的尸身,云无雁指着雌鹿腹部,沉声说道:“你们看。” 李承烨聚神望去,半响突然惊咦一声,道:“这是?” 云无雁看了李落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两只鹿并非白鹿,只是被旁人染白了毛发罢了,溪水流过,虽然背部白色依旧,但这腹部腋下易流汗,再让这溪水冲刷,就露出了原来的毛色,只是一只寻常可见的山鹿。” 李承烨眼中寒芒一闪,冷声说道:“好胆!” 萧百死眉头紧皱,如此算计,如此暗器,拿捏的又是这般精妙,绝非一般人能操控的了的,不过既然有胆量刺杀万隆帝,想必也非常人。 云无雁接道:“王爷,大将军,请看这两只白鹿鹿蹄。” 雌雄两只白鹿筋骨早已在萧百死和米公公的掌力之下碎成了一堆肉泥,蹄腕尚还完整。 李承烨仔细一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两只鹿是豢养之物,难怪不怕生人。” “不错,鹿蹄几乎完好无损,若真是山野异兽,这鹿蹄多少会有些磨损,而这两只几乎看不出,如果不是有人豢养,那便真的是可以驾风踏云。” 李承烨抬头望着云无雁,和声问道:“云将军还瞧出什么了?” 云无雁苦思片刻,回道:“末将有一事不曾想明白。” “哦,什么事?” 云无雁抬头,见李落正自望着鹿角出神,心中微微一松,道:“就是这鹿角。” “鹿角?” “正是,末将愚钝,若是谋算此局,倒也不难,可是如何才能让鹿角在圣上将近之时炸开,末将实在是想不明白。” 李承烨和萧百死闻言思索起来,若只是设下这等埋伏,借天时地利,也非是什么难事,但林中众目睽睽,难做手脚,如何让情意暗器随心所欲施展,怕是只有见到情意之后才能推演出几分虚实来。 云无雁望向李落,凝重问道:“大将军?” 李落展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曾想的出来,此次杀局,设的难,解局更难。” 云无雁一愣,微一思量,明白过来。 场中五人,除了李缘夕外,皆都明白李落话中何意。 萧百死心中一凉,李落言中所指的解局,已不单是眼前之局,朝中之局,风谲云诡,才是更难解开的。 白鹿尸身被禁军将士拖到几人身前,萧百死和李承烨看了半响,也没有瞧出什么异常,鹿角已化为飞灰,烟消云散,竟是连半点残余都不曾留下。 几人相视苦笑,莫可奈何。 半个时辰之后,冷冰赶了回来,云无雁扬声唤道:“冷少侠,可发现什么?” 冷冰淡淡摇了摇头,清冷说道:“没有,鹿是从崖下过来的,蹄印只到百丈之外,再无痕迹,林中杂散了一些鹿蹄印记,不过都不曾走远,两只在一起的没有第二处。” 李承烨心中一沉,果然如李落所料,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只有行猎中人,或许设局之人今日就在林中也无不可。 能有这等通天手段的人不算少,但无一不是位高权重,更或是万隆帝身侧亲近的人才可。 半刻之后,胡小一,楚影儿,呼察冬蝉和迟立相继返回,见到几人,俱都摇了摇头,眉宇之间,阴郁隐现。 萧百死扫了一眼四下,低声说道:“王爷,当心。” 李承烨一懍,万隆帝若是身死,自己怕也是要惹来一身麻烦。 如今大甘朝中,万隆帝对李承烨和李落信任有加,父子两人执掌大甘最精锐两师,兵多将广,万隆帝更有传位李承烨的先例,倘若万隆帝遭遇不测,李承烨便是首当其冲,脱不得干系。 李承烨道了一声谢,没有多言。 少顷,入林查探的将士俱都回转,飞鸟走兽倒是射下来不少,但人影一个也不曾得见,更遑论是蛛丝马迹了。 李承烨几人已有几分定议,行凶之人该是不会留下什么线索,若是真有寻得,也不见得便是无心。 李承文愁云密布,颤声说道:“十三哥,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承烨拍了拍李承文肩头,温言说道:“承文,你且稍安勿躁,皇兄那里我去说说,想必皇兄不会怎样,这几****且多留心些,万不可再出纰漏。”(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圣上震怒 李承文连忙道谢,涩声说道:“我知道了,哎。”说罢便是一声长叹。 李承烨双眉一挑,朗声说道:“叹气什么,徒让阴险小人称快,圣上洪福齐天,此番大难不死,是我大甘之福,你我该做的只是早些把背后施暗算的人揪出来,知道么。” 李承文一震,面露感激之情,大声说道:“承文谨记王兄训诫。” 李承烨点点头,道:“搜山之事还要再仔细些,多派些人手,多花些时日也无不可,你明白么?” 李承文眼睛一亮,沉声回道:“好,承文这就去办。” 说罢传令下去,命麾下将士入山再搜。 李承烨望着李承文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味难辨的神色。 待得李落几人回营之时,已是旁晚时分,遥遥望去,官山之中,星火点点,忽隐忽现,营中将士正自连夜搜寻。 李落驻足营门处,望着深幽群山,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没入夜色之中。 万隆帝行猎遇险之事在营中不翼而飞,营中上下尽都惶惶不可终日,一扫日前的喜庆,人人俱是噤若寒蝉,不敢随意走动,生怕招来祸根。 章泽柳几人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将帐中歌姬藏了起来,生怕在这等关头触了万隆帝霉头。 好在万隆帝也是受惊不小,据说入营之后便即病倒,好容易挨到第二日天亮,下旨即刻回宫。 此次行猎,还不到时日,便草草结束。 待万隆帝离营之后,其余众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城,似有几分遗憾,又似有几分不舍,不少公子姑娘偷偷互诉衷肠,换过定情信物,以备日后相见之时。 许是禁军将士多了些,营中多了几丝惊惧肃杀之意。 此次营中之人,禁军尽都一一登记造册,以便日后再查,便是这般,行猎众人还是多留了三日有余,禁军将士,朝中大理司上下,盘查了数次有余。 不过在场众人非富即贵,李承烨和李承文查不出什么究竟,也只好暂且搁下,任众人回城。 营中众人大都行色匆匆,原本一番盛事,却落得如此田地,卓城之中不知又要掀起怎样的一番风波。 李落和牧天狼诸将也多留了几日,待得洛氏、兰妃诸人离营之后,也自收拾行装,返回卓城。 午后,树下。 李落孤身一人,半隐在树后,望着数十丈外的一处营帐,却是枢密院参知杨万里的居所。 杨万里仆从不多,杨柳青正在帐外忙碌,柳氏和杨柳烟站在数步之外,不知在谈些什么,杨柳青还不时与母亲妹妹谈笑,其乐融融。 似是这万隆帝遇刺并未影响到杨家母子三人,只是杨万里怕是已经忙昏了头,不见身影。 李落定定望着,良久,清冷的面容之上却也露出几分暖意,唇边淡淡显出浅笑。 突地,杨柳烟转头向李落身处之地望了过来,入眼只是一株寻常老树,没有旁人,杨柳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不曾在意。 树后,李落靠在树身上,抬头望着树冠,嘴边的浅笑早已不见,只留下孤单的哀伤。 李落忍不住又再轻轻咳嗽起来,举手捂住口鼻,低低咳了几声,张开手,望着掌心,一丝苦笑划过,心头隐隐有几分刺痛之感,昔年昔日,今时今朝,物还是,人已非,空留怅然。 卓城。 自官山回城半月有余,朝野内外,风声鹤唳,万隆帝龙颜大怒,命人追查凶手,杨万里和大理司卿聂奉鸿忙的焦头烂额,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未曾见到,仿佛是泥牛入海一般,任凭怎么搜寻,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无奈之下,只好擒下当日放鹿入林的官兵问罪,严刑逼问,只是谁也不知那日的白鹿从何而来,终了屈打成招,白白冤死,便是杨万里心有恻隐,怎奈朝中同僚俱都欲早早脱身,众口铄金之下,已成定局。 卓城之中,一时之间草木皆兵,不少人浑水摸鱼,倾轧异己,尔虞我诈之事,不绝于耳。 更甚者一天之内便有数名朝中命官被关入天牢,所列罪责,竟多是与叛党勾结,以乱朝政。 半月之中,愈演愈烈,人人自危,李落见状,入宫求见万隆帝,奏明卓城情势,请万隆帝下旨,切莫再有这等乱局。 万隆帝还在气头上,好在云妃从旁劝慰了几句,这才熄了万隆帝火气,下旨命枢密院和大理司暗中追查,不必再大张旗鼓,这才平息了此次风波。 风波之下,暗流涌动,洞察睿智之辈却已觉出这大甘朝廷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一番动荡,只是结局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万隆帝震怒之余,还是重赏了牧天狼诸将,犹是李落和李缘夕,赏赐颇丰,更是将东城沉香河畔景色最佳处的一座庭院送与李落。 宅子虽不说大,却胜在幽静雅致,数十亩方圆,隐于竹林松梅之中,繁花点点,门前石道,不过仅足两辆马车同行,悠远宁怡,有几分大隐于市的意味。 一旁便是沉香河,碧波荡漾,叶舟翩翩,杨柳青青江水平,红颜送笑踏歌行,河水倒映着岸边的绿竹红花,似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难得在卓城之中竟藏有这等好去处,恰是一城色尽处,决胜烟柳满皇城。 颇是难得便是这幽静的小巷前行不过千步,就是卓城之中颇具声名的三十三楼,周遭楼台高阁,繁华似锦,独留这一方安逸之地,慕煞了旁人。 除了牧天狼诸将外,云妃亦是受赏甚重,当日林中挡在万隆帝身前,万隆帝感念云妃忠勇可嘉,再者本就宠爱,借次封赏云妃为德妃,后宫之中仅次于颐贵妃,入宫这么短的时日中便可受封德妃,实属罕有。 有赏便是有罚,李承文护驾不力,戒备不善,万隆帝重责,好在李承烨求情,这才不曾追究,不过亦是罚了半年的俸禄。 大理司、禁军、都卫、都骑、枢密院皆都受到连累,被万隆帝好一顿训责,贬了数名重臣,便是对李承烨,万隆帝也颇有微词,只是尚算平和些许。(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严查泉州 李落如今功名在身,虽说仍旧是淳亲王府世子,不过也自领一军,官至辅国大将军,亦是不便在王府从事,借此时机便将清心楼所属之物尽都搬到了这处宅院之中。 洛氏自然是不舍,不过好在离着王府不算太远,也只好作罢,千叮万嘱李落要时常回府,李落一一应下。 待到收拾行装之日,洛氏险些将淳亲王府搬空,李承烨看在眼中苦笑不已,只是母子连心,也便由着洛氏操办。 李落连连苦劝,大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洛氏虽是应允,不过依旧我行我素,钱财诸物,俱都没有少上一分,便是丫鬟下人也要备妥近百之数。 李落无奈,唯有暗中请萱妃和兰妃劝解洛氏,最后只带了溯雪,秋吉和端木沉舟三人。 院落收拾停当,云无雁几人站在庭门外,四下打量,不住点头称赞。 倪青和朱智业已回来卓城,一路之上,风尘仆仆,昨日不过刚到。 泉州一事已有定数,李落还未回到卓州之时,朝中已传下圣旨,命七泉府知府欧清寒奉旨彻查连云寨一案,上至朝臣,下至草莽,若有犯案者严惩不贷。 近月时光,欧清寒兢兢业业,深恐有负皇恩,明察暗访,谁知不查还好,一查之下,竟然牵连出近百贪官污吏,便是知州也深陷其中,卓城之中亦有重臣与这泉州贪腐暗中另有勾结。 泉州一州之境,凶山恶水,卖官鬻爵,比比皆是,草莽流寇与官府酷吏沆瀣一气。 更有甚者,竟有白日为官,入夜为寇之辈,一探之下,触目惊心,便是欧清寒久在官场,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如此多年,欧清寒能守住一个七泉府,险之又险。 上至州官,下至小吏,倘若有些权势的,尽都结党营私,鱼肉乡里。 最是让欧清寒呀呲欲裂的竟然有知县为害一方,县内若有婚配者,这待嫁女子便要陪上知县或是府衙官职之人一晚,才可嫁人,若不然便有流寇歹人,作奸犯科的罪名,入了牢中,从未曾再出来过。 不知逼散了多少寻常百姓家,也不知害死了多少黎民,怎一个惨字了得。 此番查案,牵连甚重,欧清寒也非是鲁莽之辈,犹是其女欧雨幕,颇有智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名为查证云山支付陈合臣和开山关总兵薛示人贪赃枉法一事,实则暗中搜集根连瓜葛之事。 只是谁曾想会查出这般险恶的境地来,好在有倪青和朱智所率天狼骑下腾蛇众将士从旁相助,倪青亦有星宿剑在手。 在泉州诸官醒觉之前,李落已奏请万隆帝,自贡州调遣兵马三千之众,一则便宜行事,二则护欧清寒及其家人周全,这才免去了欧清寒杀身之祸。 若不然,倪青和朱智尚还好些,欧清寒怕是有性命之忧。 欧清寒能在月余时日查出泉州贪腐一案始末,枢密院暗中相助甚多,只是诸人皆是难料会有如此多朝廷命官徇私枉法。 便是有几员清廉之士,不是被贬,就是寻个借口,发落他处,能像欧清寒这般的实属异数,既是欧清寒自己想罢,也禁不住头皮阵阵发麻,难料数年之后,自己会是怎样的一番田地。 知晓知州也被牵扯案中之时,欧清寒已不敢随意再查,急急将整理所书报于卓城朝中。 数日之后,禁军百余将士,纵马泉州,随身所带圣旨之上,只有一个猩红的大字,办!欧清寒这才放下心来,大甘朝中确有一整泉州腐朽之意。 待到倪青朱智返回卓城前,入狱的贪官恶霸已有数百之众,泉州知州也被押解归案,欧清寒暂代知州一职。 泉州官场,早已是千疮百孔,如今这般肃查,衙门之中,十有七空,勉强周转已是捉襟见肘。 也不知是受人指点还是如何,泉州几个颇具名望的文士,联名上书,请欧清寒网开一面,不可乱了泉州根基。 欧清寒读书出身,与不少上书之人交情匪浅,一时难以定夺,踌躇难断。 欧雨幕瞧在眼中,甚是着急,怎奈欧清寒颇是固执,偏又极重情意,难以取舍。 此事在卓城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不过万隆帝随后行猎遇刺,波澜更大,这才遮过。 李落私下休书一封,言明大甘根基在黎民百姓,不在州官府吏,万隆帝亦是在盛怒之时,再传圣旨,比之第一道圣旨多出了一个字,严办! 圣旨传到泉州,泉州上下,人人侧目,这些求情文士,皆都灰头土脸的躲到人后,不敢再借纸笔喉舌惹是生非,如今天子震怒,谁人也不敢再兴风作浪。 泉州一事,天下皆惊,大甘朝廷如此雷厉风行,数十年来从未曾有,重振了几分朝纲,也是让不少心怀不轨之辈收敛了一二。 只是这等手段,难治根本,李落亦是无奈,能求得一方之福也便算泉州百姓之幸了。 李落静静站在诸将之后,侧头望着沉香河,脸上虽似有几分欣喜,心中却是黯然伤神。 大甘历来严禁皇族中人与朝中大员相从过密,东城一向从未有皇室中人府邸,这些年此等法令虽是名存实亡,但也不曾有像万隆帝这般张扬其事之举,其中蕴意却是耐人寻味。 就在李落怔怔出神之际,身旁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真是好漂亮的庭院,公子,它叫什么呢?”正是溯雪。 这些年李落奔波在外,溯雪一直留在清心楼,寸步不离,不曾吃苦,只是其中孤单,实难外人足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溯雪,你说该叫什么才好?” 溯雪嫣然一笑道:“公子,奴婢怎能妄言。” “我看就叫大将军府,怎么样,有气势吧。”呼察冬蝉在一旁喜滋滋的说道。 “大将军府?这……”迟立刚要说话,突然瞥见呼察冬蝉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急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连声说道:“是,是,很有气势。” 众人瞧在眼中,不禁莞尔,云无雁还好些,最是年长,官职又高,在军中向来受将士爱戴,纵是面露笑容,也无可厚非,不过苦了倪青和朱智,强忍着笑意,憋红了脸。(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将军府 溯雪也掩口轻笑,不知怎地,云无雁看见溯雪这般神态,脸色不自觉微微一红。[$>>>_._.小_._.說_._.網<<<$?ranen` 轻咳一声,和声问道:“溯雪姑娘,你可有什么好名字?” 李落讶然,不待溯雪出言,笑道:“咦,云将军今日怎么这般轻声细语,难得,实在难得。” 诸将一愣,李落鲜有这样少年作态,云无雁怔在当场,溯雪亦是脸红似霞,娇呼道:“公子。” 呼察冬蝉唯恐天下不乱,凑到云无雁身侧,嘿嘿一笑,坏坏的看着云无雁,竟将大甘赫赫有名的云无雁逼得狼狈不堪,连声摇头苦笑不已。 李落也觉有些孟浪,轻咳一声,正颜说道:“随口说说罢了,诸位不必深究。” “哦,原来是不能深究呀。”呼察冬蝉故意拉长声音,叹息一声说道。 云无雁和溯雪大窘,云无雁低声喝道:“郡主,你是我牧天狼军中大将,怎能这般孩子气,我们和溯雪姑娘才是初见,莫要吓着人家。” “嘻嘻,嘿嘿,云将军教训的是,冬蝉谨记在心,日后见到溯雪姑娘一定奉之以礼,不敢逾规,听到了没有,迟立。” “怎么还有我。”迟立嘟囔一句,见呼察冬蝉脸色不善,改口应道:“那是自然的。” 李落见溯雪已是脸色羞红,娇艳欲滴,岔开话语道:“溯雪虽名为王府侍女,但与我实则情同姐弟,云将军,我们牧天狼众将士同生共死,自不必见外,日后卓城这处小院,便是我们的家。 溯雪,我们不在卓城时,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知你饱读诗书,你不妨就起个名字。” 溯雪初时还有些羞赧,听闻李落如此说,心中却是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飘零如今,乍闻一个家字,恍如隔世。 溯雪急忙敛住心神,看了李落和诸将一眼,低声说道:“奴婢只是个下人,怎能……” “哎呀,怕什么,你就起一个名字,反正要比我的大将军府好才行。”呼察冬蝉雀跃呼道,便是自己所起之名李落未得采纳,也不以为意,连声催促。 “这?”溯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云无雁笑道:“溯雪姑娘,我们都是粗人,大将军向来又不拘小节,你要执掌我牧天狼卓城立足之地,这起名字嘛,不用推辞了。” 溯雪又望了一眼李落,李落希冀的看着溯雪,溯雪沉吟半响,轻声回道:“公子,弃名可好?” “弃名?”诸将一愣,细细品味。 云无雁眼中一亮,喃喃说道:“弃名,弃名,大丈夫立身济世,不求闻达于天下,不为声名所累,好一个弃名,大将军,你怎么看?” 李落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不求名,自能通达己身,我牧天狼将士纵横沙场,但能无惧生死,淡泊虚名,无愧天地,灯下竹林之间,煮酒论英雄,未尝不是一番意境,好名字。” 呼察冬蝉和迟立相望一眼,俱都点头称是。 李落望着溯雪,见溯雪浅笑颜颜,心中一动,恍然道:“原来不止如此。” 朱智忙问道:“大将军,溯雪姑娘言下之意?” 李落哈哈一笑,看着诸将,朗声说道:“弃名之意,云将军说得其一,还有另一层用意。” 云无雁惊咦一声,暗自沉吟,迟立朱智两人也低头沉思,突地云无雁扬声喝道:“末将明白了。” 迟立灵光一闪,道:“原来如此。” 朱智也随之大声说道:“溯雪姑娘,末将佩服。” 溯雪脸色微微一红,赧然说道:“将军言重了,小女子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呼察冬蝉和倪青两人尚不明所以,急的抓耳挠腮,连声问道:“快说,还有什么意思?” 除了冷冰和李缘夕两人在方才众人谈话之时便已充耳不闻外,余下众将皆都会心一笑。 溯雪朱唇轻启,柔声说道:“诸位将军都猜到了,公子,奴婢献丑了。” 呼察冬蝉娇憨说道:“什么献丑,你比我有学问多了,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哎,溯雪,你别总奴婢奴婢了,听着别扭,大将军都说了他和你情同姐弟,以后你叫我们名字就好了。” 溯雪低头细声说道:“这使不得,不能乱了礼数。” 见诸人俱都不甚在意,轻盈吟道:“天地之理:至则反,盈则败,日月是也。代兴,代废,四时是也。 有胜,有不胜,五行是也。 有生,有死,万物是也。 有能,有不能,万生是也。 有所有余,有所不足,形势是也。 故有形之徒,莫不可名。有名之徒,莫不可胜。故圣人以万物之胜胜万物,故其胜不屈。” 说罢微微一顿,轻笑道:“公子和诸位将军都已经知晓啦。” 云无雁叹道:“好一个有名之徒,莫不可胜,溯雪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啊。” 溯雪盈盈一礼,道:“云将军言重了。” 云无雁见呼察冬蝉和倪青还是一副不解之情,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啊,有时间也该多看看书了。” “看书!?”呼察冬蝉一脸苦色,吐了吐舌头,连连摇头。 迟立笑着说道:“这是兵法奇正篇,倘若无形无名,率性自在,合乎天地之理,行军作战或可百战不败,溯雪姑娘用意其二,是愿我牧天狼大军可得天地造化,成百胜之师。” 说罢连声赞道:“溯雪姑娘不但聪慧,竟也熟读兵书,确是不凡。” 众将皆都面含笑意,只是谁也不曾追问溯雪出身,倒是溯雪,又再羞红了脸颊。 “原来是这样。”呼察冬蝉恍然大悟,道:“虽说我不太懂,但是这层含义才配得上牧天狼嘛。” 众人齐声大笑,李落朗声说道:“好,今日起,这里便是牧天狼的弃名楼。” 名定,众人簇拥着李落踏入弃名楼,院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光。 院分内外,粗略瞧去,似有百间房舍,一条小溪,自墙外引入,曲曲绕绕,碧影如画。 枯梅老树,修竹繁花,章法暗含。林间幼鸟脆啼,水下锦鲤畅游,怡然自得。 碧的荷,绿的竹,苍的松,青的草,便是工于画技的大家,也未见得能描出这一抹自然来。 几条通幽小径,隐在花间树下,众人信步而去,和风如许,倒生出几丝醉意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亦师亦友 房舍已然修缮一新,飞拱接云,不输于卓城他处,洛氏自淳亲王府划拨出来的一应诸物俱已安置妥当,富贵处便是大甘侯门贵府,也不遑多让。 林中有两道身影,不知在忙些什么,听到众人脚步声,其中一人停了下来,抬头一望,圆乎乎的脸上带着几丝泥泞,正是秋吉,看见李落,欣喜叫道:“落哥儿,你回来啦。” 说罢便一路小跑了过来,见到李落身后诸人,憨憨一笑,道:“你们好。”却也不似溯雪般拘谨。 李落心中一暖,笑道:“秋吉,你忙什么呢?” 秋吉擦了一把脸,谁知却抹得更脏了些,顾不得旁人,拉着李落说道:“落哥儿,我把后院里的好些花都移过来了,这里很不错,够栽上不少花花草草了。” 云无雁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个秋吉是何许人也,见到李落,竟然没有半点避讳。 云无雁听闻秋吉之言,环目一扫,骤然一凝,骇然说道:“这是!?” “啊,怎么了?”秋吉忙不倏随着云无雁的目光瞧了过去,挠了挠头,不解问道。 诸将也不明所以,望着云无雁,云无雁长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震惊之意。 沉声说道:“秋吉姑娘,这株可是七彩流霞?” “七彩流霞?”秋吉一头雾水,看着左侧石边一株开着七色花朵的秋玉兰花,疑惑问道:“这个叫七彩流霞?” 云无雁膛目结舌,良久才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不知道么?” 秋吉眨了眨眼,苦思半响,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叫法,七彩流霞,啧啧,我原以为只是长得漂亮些。” 云无雁哭笑不得,玉兰花倒也寻常可见,夏秋两季俱有,但书中所载秋玉兰花有一异种,花开七色,雨后天晴之时,这七彩之间霞光萦绕,极是神妙,取名为七彩流霞,端是一株奇花。 云无雁所知,亦不过是在书中读到,并未当真,只当是世人故弄玄虚罢了,没曾想竟然真有此物。 虽说此时未曾有雨,但这株七彩流霞也是花团锦簇,芬芳馥郁,引人流连。 诸将听罢云无雁解说,这才明白眼前这株秋玉兰花的罕见,反倒是秋吉,虽有些惊讶,但也非是有多少得色,这株七彩流霞在秋吉眼中,怕也只是一株寻常花木罢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会有七彩流霞的?莫不是府中那一株?” 秋吉拨浪鼓般晃着脑袋回道:“不是,不是,府里那个已经半死不活了,这是我用原来那株的一根枝节栽出来的。” “自己栽出来的?”李落一怔,道:“府中那株七彩流霞守卫森严,我父鲜有让旁人靠近,你是如何得来的?” 秋吉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嘻嘻,是老爷子帮我找来的。” 李落愕然,苦笑无语。 云无雁几人亦是一头雾水,不知秋吉口中所指的老爷子是何许人也,不过若是能随意进出王府戒备森严之地,想来也是王府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就在这时,侧旁传来一个阴寒的声音,冷冷说道:“小丫头,口无遮拦。” 秋吉转头笑道:“老爷子,快来,落哥儿回来了。” 牧天狼众将心中一紧,却非是其他,而是眼前的这清隽老者落地无声,来到诸人不足数步之地才被人察觉出来,单是这份轻功,便属江湖上的绝顶高手,王府侯门,卧虎藏龙,果然不假。 李落见到老者,恭敬一礼道:“老先生别来无恙。” 老者扫了李落一眼,清冷如昔,淡淡说道:“你还没死么?” 李落索然一笑道:“尚还算好。” 老者又看了看李落身后诸人,似是未曾瞧见众人眼中的震惊之情,目及所至,在冷冰和李缘夕身上停留了数息。 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有今日声望,非是侥幸。” 说罢望见冷冰手中长剑和李缘夕身后所伏的奇型长盒,眼神微微一凝,没有作声。 冷冰猛然一提气,握住长剑的手微微一紧,又再缓缓放开,眼中寒芒暴涨,杀气一闪即逝。 场中众人多是武艺精绝之辈,冷冰真气变化,俱有所感,看来眼前来人定是强绝之辈,若不然依着冷冰这等冷傲性子,怎会如此震动。 秋吉自然不知方才身上的一股凉意从何而来,跳到老者身前,大声说道:“老爷子,怎么这么说落哥儿,你不是说落哥儿面相好,有贵人相助的么?” 老者似有几丝轻蔑之意,转头走开,不含丝毫人情的冷然喝道:“不是还有几株药草要种么,日上杆头,再不种下去怕是活不久了。” 秋吉一惊,连连点头,向着李落一礼,又再和众人打了一声招呼,道:“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把剩下的花草种上,可不能晒死了。” 说罢急急跑开,边走边憨声盘算道:“还是一株七指佛莲,两株同心草,一株大花六道藤,哎,就是这天太热,要不然还能试试九仞雪莲栽不栽的活。” 望着秋吉隐入树丛之后,云无雁长吐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七指佛莲,同心草,大花六道藤!?还有九仞雪莲,这……” 李落轻轻回道:“秋吉天赋异禀,世间花草,少有她不能栽种的,愈是罕有,她愈是得心应手,寻常难得一见的花木,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多是能救得活。” “奇才!”云无雁赞道。 呼察冬蝉也是惊讶的合不上嘴,若是方才溯雪所言不甚明了,但秋吉低吟的几株花草,呼察冬蝉也是略有耳闻,犹是大花六道藤,传说是仙家之物,可解百毒,入药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虽不知传说真假,但确属天下极为罕见之物,皇宫之中也未必能存有几株来,多也只是死物,还从未听闻有人能栽种的。 冷冰亦是微微有些动容,侧目望着秋吉两人远去之处,良久冷声问道:“他是谁?” 李落一笑,道:“他暂居于此,与我亦师亦友。”(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入中书令 “哦,好。”冷冰眼中精芒一闪,沉声回道。 “冷公子,我与他艺出一脉。”李落展颜说道。 冷冰哼了一声,清冷说道:“大将军放心,若我不能胜你,我自不会去找他。” 李落微微一笑,颔首示谢,朗声说道:“我们走吧。” 牧天狼几将皆都小心的看着脚下,深恐踩到花草,若是踩到,还不知是什么奇珍之物了。 到了午间,众人自在随意,朱智厨艺不弱,做了几道菜,馋坏了秋吉,早早候在桌前。 弃名楼中,一十一人,同座一堂,无高无下,无轻无重,溯雪本是不欲与众人同席,怎奈牧天狼诸将连声劝解,最后被秋吉一把拉着坐下,杯来盏去,便是李落,也喝了一两杯水酒,数年征战,少有这般惬意。 牧天狼诸将在弃名楼中住了下来,云无雁几将原意不便打扰,自去军府驿站暂住,李落不允,在府中留了下来,房舍尚多,不见熙攘,倒还觉得冷清了些。 抽的时日,几人拜会了狄杰,狄杰自回了卓城,虽不算闲置,但也未曾再受重用,难得清闲,精神甚是矍铄,见到李落几人,极是高兴,大宴诸将,却是喝的多了些,竟然醉了。 李落和云无雁看在眼中,怅然无语,大甘之中,不论将才,若想再寻一人能似狄杰这般气度,确是难有了。 经后数日,李落,云无雁和迟立几人忙于军中诸事,钱粮账册俱要与冢宰库府及太府司核对。 往日里有戚邵兵打点,众将不觉如何,这一旦亲手做起来,竟有眩晕之感,好在戚邵兵整理账册极是详尽,李落几人只需指点一二便可。 便是如此,也是忙了数日有余,待到诸事处理妥善,众人疲惫不堪,竟也不比一战费的心力小些。 待到军中诸事处理妥当,诸将本以为能得闲暇,不曾想万隆帝心血来潮,召李落入宫,却是让李落领了中书令参政知事一职,协同朝中重臣处理政事。 李落虽贵为大甘皇子,官居辅国大将军,定天侯,但参与政事尚属首次。 这中书令执掌天子之令,参议大政,综观政务,实为百官之长,权柄极大,太傅凌疏桐为中书令令监,当年的太师于乘云亦是中书令令监,便是淳亲王李承烨,也不曾入过中书令。 中书令只有三面,当年于乘云与凌疏桐各掌一块,万隆帝留有一块,于乘云谋反不成,这面中书令便收回宫中,此次李落出任中书令参政知事,万隆帝便将这一面中书令赐予李落。 中书令参政知事原本不是什么要职,怎奈李落持中书令,名为参政知事,实则行监管之权,便是凌疏桐,见到李落,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如此一来,反让李落不甚自在,只是皇命难违,唯有作罢。 好在李落本性随和,谦恭有礼,与群臣相处,从未有盛气凌人之举,甚得不少朝臣称赞,只是内中如何,却非是一两日便能理得清楚。 李落入中书令,并未过多参与政事,连日来俱是多看少说,和李落往日行事之风大不相同。 凌疏桐每逢入朝议事之前,都和李落商讨一二,李落也未曾推辞,皆都诚心相待,寥寥几处提议,俱都恰到妙处。 犹是盐税一事,大甘历来都是州府官衙自成定议,收缴盐税再报于朝中,其中藏污纳垢,难以根治,不少人便借此倒卖私盐,更甚者与官府勾结,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在官管诸物之中,最是获利。 李落有念于此,荐与凌疏桐,各州府郡以州中在册百姓为基,从官府盐场领得足额之份。 盐税一应理明留册,各州盐税由朝廷明令地方,府郡官衙先赊与朝廷,待到运回各地后售予百姓,再将所得银钱按账册上报朝廷。 倘若不曾卖出,便留作下年之用,账目往来皆由朝中各司核审。 税款朝廷收缴七分,余下三分划归各府官衙,留作日常用度。 如此一来,各州官府不敢随意变动盐税,且是有利可图,虽不能免去有人敢违国法,铤而走险,不过却是能遏制几分州府贪赃枉法之事,若是盐税合情合理,这贩卖私盐之事也便少上几桩,寻常百姓的日子或是能好过些许。 凌疏桐听罢,暗暗吃了一惊,原本与李落商议,不过是以示敬重,实也是做于万隆帝和李承烨看罢了,难料李落确有实才。 所书几议,俱是不凡,朝中政事,也颇有见地,初始之时的不以为然早已烟消云散,论起治国参政,恐怕不弱于朝中诸臣,皇子之中,更是难有人能及。 凌疏桐心中震动,万隆帝命李落在中书令行走,恐怕不单是行令监之责,该不会是别有用心。 李落上书几议不径而走,朝中上下议论纷纷,惊叹之际却另有一波暗流涌动。 李落只做不知,阿谀奉承、阳奉阴违和一些嘲弄诋毁之语尽都不放在心上,一笑置之,依旧淡薄如水。 万隆帝遇刺一事,前后数百人蒙难,悉数收押于卓城天牢。 这些人中虽有少许理该是罪有应得,不过多与万隆帝遇刺无干,余下众人尽是受了无妄之灾,屈打成招,糊涂之中便成了替罪羊。 李落黯然神伤,天子遇难,却是有人倾轧异己的良机,官府腐朽不堪,绝非是一日之寒。 连余十数日,李落奔走于大理司、枢密院和天牢之间,将此前案件重新审阅,无罪之人卸甲脱罪,几日下来,竟有七八分俱是无辜蒙冤之人。 不知为何,李落却不曾追究,只是放了这些人出来便即了事,倒是吓得不少暗中做了手脚的人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深恐李落追查之下,丢了乌纱事小,掉了脑袋事大。 有怀王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心怀侥幸,现今如日中天的九殿下会否先斩后奏。 这些日子李落各处奔波,难有得闲,章泽柳几人寻了好几次,尽被李落婉言推辞。 倒是章泽柳说起当年月船花魁柔月,如今已离了月下春江,栖身大甘西城,开了一家茶楼,据说生意好的出奇,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不论富家公子,还是异域豪侠,入得卓城,多是会去这茶楼走上一遭,一睹柔月的绝世容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私闯天牢 不过多数之时俱是见不到柔月,章泽柳去过数十次,还是在三月之前,碰巧见过一面。 这个柔月姑娘似是看淡了月下春江的浮世繁华,倦了索水河畔的烟花脂粉,归于凡世,再不是一个花船琼楼中的月下仙子,只是如今平常的一个茶楼掌柜。 或是柔月也不曾料到,离了月船,这柔月之名却比在月船之上更胜三分,追捧之人,如过河之鲫,比之当初索水河畔还要胜出几分来。 李落听罢,哦了一声,神色平淡如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日,李落入天牢之中,查阅落监名册,看看还有无遗漏,万隆帝遇刺一案虽是未得侦破,不过也算是善终而结,未再有人受到连累。 枢密院和大理司已在暗中布下耳目,明察暗访,只是不曾再这般大张旗鼓。 李落萧索一叹,轻轻搁下天牢名册,名册之中,若有李落翻到之处,或是救得几人,若是李落不曾瞧见的,又能奈何。 李落遣开卫卒,孤身一人入得监牢之中,向关押死囚处走了过去,以查脱罪之人是否俱已放出。 天牢之中守卫森严,李落被盘问数次,好在借有狱监令牌,虽未通名,也还前行无阻。 狱卒颐指气使,每过一处,便有士卒留难,竟还有人讨要银两,李落也不着恼,只是亮出令牌,少有言语。 转过几道牢房,入鼻传来阵阵恶臭,还有血腥之气夹杂其中,阴寒刺骨,火光亦是死气沉沉,不见分毫摇晃,和阴曹地府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倒是暗处的老鼠蛆虫活的甚是自在,不时还能听见几只老鼠嬉戏之声。 突地,一声奇怪的呻吟声传入李落耳中,似是垂死挣扎,又似是凄苦难言,隐隐约约,甚难明辨,间或之中还有一丝恶兽沉吼之音。 李落一怔,莫名间顺着声音传来之处走了过去,再转过数处监牢狱门,声音骤然大了些许,身处之地,已不知是监牢何处了。 呻吟声已然不见,只听见木椅晃动吱吱作响,还有一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旁人怪异的笑声。 李落猛然止步,良久,缓缓走了过去。 一处寻常死牢,无窗,丈许方圆,靠内一侧的地上堆着些枯草和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布单,手臂粗细的铁铜栅栏上插着两支火把。 火光之下,监牢正中,摆着一张木桌,桌上躺着一人,似是没了生机一般,头垂在侧旁,一头散发铺在脸上,瞧不清相貌,两支手臂随着晃动的木桌上下轻摆,手臂上似是勉强粘着几片碎布。 桌前亦有一人,背对牢门,看着装扮,该是狱中狱卒头领,衣衫已是不整,喘着粗气,腰间落下两支修长玉腿,木桌一动,便也动上一动,珠圆玉润,在这昏暗的死牢之中煞是刺眼。 桌上人手脚之上,俱带有铁链,没入石墙之中。牢门前,尚有另一张木桌,桌前坐着两人,两碟小菜,一壶酒,吃喝之间,兴致勃勃的看着监牢之中,不时放肆大笑,指指点点,竟似看戏一般。 天牢之地,向来都说污秽不堪,可是亲眼所见,便是李落,也觉烦闷,这一抹暗色,似是星宿剑、大罗刀,也斩不断,理不尽。 暗灯,阴湿,腐烂,恶臭,死寂,却点缀这一双纤足玉骨,合着不近人声的兽息,残败,怪诞,神伤。 突然李落身后传来一个兵卒的怒喝声:“什么人,竟敢私闯天牢?” 场中骤然一静,正自喝酒谈笑的两人猛然放下酒杯,一个旋身,刀已离鞘,一左一右,死死盯着李落。 如此应变,武功亦是不弱,不过此时眼中惊惧之意怎也掩不下去,李落便站在两人身后三步处,若是李落出手,眼前这两个天牢高手,已是死尸了。 其中一人色厉内荏,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私闯天牢,活得不耐烦了。” 牢中之人也被惊醒,提上衣衫走了出来,微微一惊,阴恻恻说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李落话到唇边,只觉一股抑郁之气泛上心头,连声咳嗽起来,抬头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样貌甚是平常,少了一只耳朵,眼睛不大,却是精芒连闪,阴狠凶厉。 李落未回言,回头看了看身后士卒,士卒也是抽出腰间长刀,刀尖相向,左手之中还拎着一壶酒。 李落止住咳声,取出怀中狱监令牌,交予残耳之人,轻声问道:“她是谁?” 残耳之人神色一凝,心中暗呼不妙,硬着头皮接过令牌,翻看一下,确是天牢狱监令牌。 狱监令牌天牢之中只有四块,狱典大人手中有一面,狱卒大统领持有一面,余下两块皆在当值统领手中,做不得假,眼前这清秀男子手中这面狱监令牌正是大统领手中的那面。 残耳之人急忙一礼,恭声说道:“下官眼拙,不知这位大人怎会持有大统领的令牌?” “暂借一用。”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残耳之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落暗暗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是新任中书令参政知事李落,入狱查案。” 话语刚落,就听身后先是长刀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便是酒壶坠地,传过一声清脆的碎裂之音,持刀士卒,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已是说不出话来。 李落身前的三人亦是脸色发青,嘴角抽搐,握着长刀的手颤抖不已,三人只觉眼前一黑,齐齐跪倒在地,却是发不出声来。 李落未动,半响,残耳之人才断断续续的说道:“是,是,是九殿下,下官有眼无珠,冲,冲撞了九殿下,还请九殿下恕罪。” 语到最后,已是难成词句,惊恐非常,只是若能瞧见他低垂下去的眼神,便知虽是惊惧,怕也是做作多些。 李落长叹一声,道:“起来吧。” “下官不敢。” 李落低声说道:“她是谁?” “回九殿下,她是抓入天牢的死囚。” “死囚?” “正是。”残耳之人勉强定了定神,回道:“九殿下,此女罪恶滔天,谋杀数人,罪不可赦,已定了问斩之刑。” “罪不可赦?她叫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罪不可赦 “回九殿下,这,她只是个寻常死囚。” “是么,肩井诸穴尽被行针,看来是个武功高手,寻常死囚也要这般小心么?”李落神情淡然,缓缓问道。 残耳之人大吃一惊,牢中灯火极是昏暗,不想李落遥遥一望,便看出女子被封住内力。 惶恐说道:“九殿下,恕罪,饶命。” 李落没有接言,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残耳之人脸色大变,李落之名,大甘朝中上下,无有人不知,除了坊间流传李落领军前的荒唐事,也少不了李落处事冷厉决断之言,绝非和善之辈。 残耳之人连连磕头,掷地有声,魂惊胆颤道:“九殿下,她是江湖中绿林贼子惊神剑庄公飞之妻,庄公飞密谋造反,刺杀数名朝廷命官,去年被刑捕司高手斩杀。 这女子不但不知皇恩浩荡,反而为夫寻仇,杀了不少兄弟,半年前才被刑捕司捉拿归案,押入天牢之中。” 残耳之人说完之后,过了数刻,也不见什么动静,悄悄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只见李落望着牢中桌上女子怔怔出神,瞧不出喜怒。 又再过了半响,残耳之人试探着恭敬唤道:“九殿下?” “哦,她叫什么?” “回九殿下,她叫梅舞袖。” “若是她有罪,便以罪论处,半年之前入监,大甘律法,若是这等罪责,这个时候早该问斩了,莫要再欺辱与她,你我是人,非是禽兽,也有家人妻女,日后不可再有这等事。” 李落说罢,看了一眼地上面无人色的几人,沉声道:“今日之事便罢。” 说完转身欲走,突地停了下来,略带些疲倦说道:“替她取件衣衫。” 李落走后,过了数刻,三人才站起身来,冷汗湿了衣背,面面相觑,皆能瞧见眼中劫后余生的惊惧之意。 其中一人向着残耳之人低声说道:“左统领,你看?” 残耳之人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冷汗,转头看着桌上动也不动的女子,啐了一口,寒声说道:“这个贱人,差点送了我们几个性命。” “大哥,要不要。”另一人眼中寒芒一闪,做了一个斩首之势,又觉不舍,看着桌上女子,喃喃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尤物。” 残耳之人怒斥道:“你他娘的脑子里都装的是屎尿么?” “左统领,你说九殿下会不会事后找我们问罪?” 残耳之人瞪了说话之人一眼,喝道:“放屁,也不撒泡尿照照,要是九殿下想问罪,你我这会脑袋早就掉了,九殿下连我们叫什么都没问,自然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是,左统领言之有理,不如就和老六说的,毁尸灭迹,一了百了。” 残耳之人戾气一显,随即隐去,颓然说道:“怕也不妥。” “这又是为何?” “九殿下问了这贱人名字,就怕日后再问起来,若是拂了九殿下的兴头,到那时谁也救不了我们。” “大哥,这可怎么办才好?” “怎办,怎办。”残耳之人略一沉吟,眼中一亮,沉声说道:“你们说九殿下方才为何目不转睛的瞧着这贱人?” “统领,你是说?” “烫手山芋,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已有定议,至于她是生是死,便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三人又再密议一番,急急收拾了一片狼藉的监牢,匆匆离去。 李落自不知狱中守卫心思,查完在册人犯之后,便离了天牢。 三日后,李落得空,回了弃名楼。 弃名楼中,秋吉不分昼夜,移花种草,忙的不亦乐乎,院中一派生机盎然,颇具新气。 牧天狼几将闲暇之时,溯雪领着几人走了走卓城内外,只余这月下春江不曾去过,呼察冬蝉兴致极高,买了不少玩物,甚是高兴,欢声笑语,平添了楼中几分喜气。 李落入院之后,见到云无雁和迟立,与两人闲谈几句,却觉口渴,步入厅堂,正想取杯茶来,就见溯雪正陪着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厅中,见到李落,溯雪起身一礼,唤道:“公子,你回来了。” 李落嗯了一声,奇怪的看了座中女子一眼,见到李落进来,也不曾动上一分。 李落不以为意,和声说道:“是你亲友?” 溯雪也是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愕然问道:“公子不识得她?” 李落一怔,又再看了看低垂着头的女子,不解说道:“这位姑娘是?” 溯雪一愣,看了看白衣女子,又再望着李落,轻盈说道:“公子,早些时候她来府中,只说是找公子,快有一个时辰了,也没有说自己是谁。” 李落一头雾水,轻声问道:“姑娘,你找我?” 女子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突地跪倒在地,轻轻说道:“民女梅舞袖,见过九殿下。”声音甚是好听,只是毫无生气,仿若垂死之人一般。 “梅舞袖?”李落一怔,猛然想起日前天牢所遇女子,心念一转,问道:“你怎么来的这里?” “民女是来侍奉九殿下。” 李落和溯雪皆是一滞,李落眼中寒芒一闪,明白过来,叱道:“荒唐,好胆。” 溯雪不明所以,就见女子抬起头来,便是李落,也禁不住暗赞一声。 似是雨后清荷,雪后孤梅,淡雅之中,幽香自在,便在抬头的刹间,厅中摆放的数盆玉兰秋菊也没了颜色,一袭白衣,更衬的玉容无暇,不输于李落所遇之人。 玉颜白皙,胜雪羞脂,只是少了几丝血气,美中不足,却又是人见人怜,丝毫不像是身具武功之辈。 李落眉头微皱,只听梅舞袖缓缓说道:“九殿下,民女斗胆,请九殿下收留小女子,小女子当为九殿下做牛做马,还望九殿下仁慈。” 声音虽是动人,只是空空洞洞。 溯雪恍如雾里,不便插言,却也听得出空洞死寂下的一抹散不去的凄苦和哀愁。 李落一痛,鹰愁峡外,军营之前,那张带血的脸颊,诀别之时,也是有这般的凄苦和哀愁。 李落怔在厅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仁慈之说,仁在何处,慈在那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双生之花 李落萧瑟说道:“针还在?” “不在了。” “你可是不能离开卓城?” 梅舞袖看了李落一眼,又再低下头,慢慢回道:“离?没有合,怎会有离,民女只求能侍奉九殿下,不作他想。” 李落双眉一扬,正要出言,突然迟立从厅外疾步走了进来,看见堂中诸人,微微一愣,沉声说道:“大将军,有圣旨,命你即刻入宫,宫中来人就在门外。” 李落一震,道:“有事?” “末将不知,不过看神色很是着急。” 李落扫了梅舞袖一眼,望着溯雪道:“等我回来。” 说罢转身而出,经过迟立身侧之时,传音迟立:“小心这女子。” 迟立一怔,看了女子一眼,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院中来人是内府常公公,权位甚高,仅次于米公公,亦是万隆帝近身侍奉太监,等闲少有出宫传旨。 李落一震,莫不是边疆军情有变,怎会自己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 见到李落,常公公恭敬一礼,细声说道:“奴才见过九殿下,圣上令谕,传九殿下即刻入宫。” 李落回了一礼,也不客套,平声回道:“有劳常公公,我们走。” 常公公在前引路,疾步而出,云无雁亦是脸色微变,向李落微一颔首,待李落几人离院之后,唤过倪青朱智,命二人去各部打听打听,西府战事是否有变。 出了院门,李落眼中微微一凝,常公公竟是骑马而来,不是乘轿,亦是备好了李落所乘一匹。 李落做了一个请势,翻身上马,与常公公向皇宫疾驰而去。 “常公公,这么着急,出了什么事?” “这个,奴才也是不知,圣上只命奴才宣九殿下即刻入宫,别的事没有说起。” 李落点点头,眉头轻皱,心中微微一动,难道会是漠上城。 入宫之后,传令的太监侍女疾步轻跑,瞧着方向,竟是内苑。 李落一怔,心中略有狐疑,竟然会有宫女夹杂其中。 诸人簇拥着李落和常公公,向皇宫内府走去。 常公公亦是不解,看了李落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来到一处富贵华丽,气派端庄的宫殿之前,李落抬头一望,讶声说道:“朝凤宫?”宫殿飞凤伴云,描金显贵,气象不凡。 “九殿下恐还不知,就在前几日,德妃娘娘已搬到此处了。” “云妃娘娘?”李落双眉一扬,轻声说道。 “正是,还有一事,九殿下入中书令行走,也是德妃娘娘向圣上提议的。”常公公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恭声应道。 李落静静的看了常公公一眼,道了声谢,常公公微微点了点头,举步而去。 入殿,远远便听到万隆帝的笑声,不知为了何事,甚是高兴。 常公公在殿门处高声宣道:“九殿下李玄楼到。” 还不等殿内侍从传音,就听万隆帝哈哈大笑道:“楼儿来了,快进来。” 常公公向李落躬身一礼,站在殿门外,并未入内。 李落和缓一笑,回了一礼,步入殿中。 这朝凤宫自荣皇后身故,空置已有数年,时至今日,终也是不再消寂了。 两名侍从引着李落,向殿内走去,过了数十步,才到万隆帝近前,香塌之上,万隆帝斜靠在一个绝色嫔妃怀中,正是云妃,身前还有几个教坊佳人,抚琴轻舞,身旁宫女,又是斟酒,又是献果,好不惬意。 万隆帝看见李落,直起身来,拍着身旁香塌,大声说道:“楼儿,过来坐。” 李落苦笑一声,还不等说话,就听云妃柔声说道:“哎,皇上,你啊。” 说罢白了万隆帝一眼,却是风情万种,又再望着李落,轻轻笑道:“九殿下。” 李落恭敬一礼,和声道:“玄楼见过皇上,德妃娘娘。” 万隆帝也觉不妥,后宫嫔妃床榻之上,除了皇帝自己外,旁的男子是坐不得的,随即尴尬一笑,正颜说道:“好你个玄楼,这几日都没有进宫来瞧瞧朕,该当何罪。” 李落展颜一笑道:“皇上,玄楼如今是中书令参政知事,这要降罪么,皇上该和玄楼同罪。” 万隆帝气结,指着李落,对云妃说道:“爱妃,你瞧瞧,这还问起朕的罪过来了,你说,楼儿该当何罪?” 云妃抿嘴浅笑道:“九殿下都说了圣上与楼儿同罪,臣妾说什么,不是也要责罚圣上么,臣妾不敢。” 万隆帝哈哈大笑道:“有何不敢的,朕倒是有一个法子,能罚上一罚。” “哦,是什么?”云妃面含轻笑的看着叔侄二人。 “来人,带她们进来。”万隆帝扬声唤道。 “奴才遵旨,宣晴云探月入殿。” 李落一怔,见云妃一脸笑意,再听得宫中侍从所唤,心中一动,猜的几分出来,神色未变,只是眼中难掩阵阵倦意。 脚步轻响,李落不曾回头,香气若隐若现,冰心诀下,却已知身后两人体态轻盈,虽不识武功,行走之间,灵动迅捷,年岁却是不大。 抚琴弄舞的宫人已悄然散开,万隆帝瞧见来人,神色一震,似是惊艳,似是垂涎,又颇有几分惋惜,倒是云妃,只是略有些惊讶,不曾流露出震惊之意来。 两人来到李落身后,跪倒在地,轻灵唤道:“小女子晴云,小女子探月,参见皇上,德妃娘娘。” “免礼,平身。”万隆帝大袖一挥,急不可耐的呼道:“玄楼,你且瞧瞧,她二人如何?” 李落微微一叹,提气展颜笑道:“沉鱼出听,黄莺出谷,想必是不会差的。” 说罢侧过身,望了两人一眼,微微一怔,讶然说道:“这!?” 万隆帝瞧见李落脸上惊意,甚是自得,哈哈笑道:“玄楼,怎样,便算你再怎般处变不惊,见到这等美人也要动心了吧。” 李落吐了一口气,淡淡应道:“确是少见。” 身前两个女子或许华贵处不及云妃,清雅处略逊杨柳烟一筹,钟灵鼎秀似是也差上长宁半分,妖艳鬼魅难与李缘夕相较,婉约静心之论怕是也输于叶筱熙。 只不过一眼望去,却是诸物无缺,淡雅轻灵之中,雍容微敛,美目流盼,动心惊魄,意动而神静,俱是难得一见的佳人美眷。 最是不寻常的竟是两人天生同相,耳坠,手镯,若是成对的饰物,两人尽都一左一右,合则成双,便似脸上的神色也是一分为二一般,极是难得。(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御赐美人 万隆帝连声赞道:“鬼斧神工,若不是亲眼所见,朕怎么也不相信这世间竟有这等相像之人。” 李落轻轻的点了点头,并未接言,心中怕是不无可惜,万事无缺,却又无一盈,如此佳人,也耐不过这宗家礼教,只能困在皇宫内苑之中。 万隆帝随即心疼的叹息一声道:“哎,难得,可惜。” “哦,皇上可惜什么?”身旁云妃柔声问道。 万隆帝尴尬一笑,咳嗽一声,急忙岔开说道:“玄楼,这两个美人可是朕和云妃亲自替你挑选的。” 李落淡然一笑,道了声谢,轻声回到:“玄楼谢过皇上,德妃娘娘隆恩,只是边关尚有战事,玄楼怕是难在卓城久留,圣恩难受,还望皇上娘娘莫要怪罪。” “玄楼言之差矣,”万隆帝大手一挥,道:“国事固然要紧,但也不可薄了家事,朕听闻你这城南院中,只有三两从人,这可是少了些,我大甘堂堂王子侯爷府中,怎能这般简陋,改日朕再遣些下人过去。” 李落恭敬一礼,缓缓回到:“皇上御赐宅院,玄楼已是感激,两位姑娘国色天香,留与我处,不过是暴殄天物,再者楼院之中,三两人照料也是足矣,还是留在这里侍奉皇上吧。” 万隆帝心中一动,啧啧舌,转头看了云妃一眼,云妃嗔怪的回望了万隆帝一眼。 温雅的说道:“九殿下,你还不曾问她们愿不愿意留在你身边呢。” “这个……” “九殿下,若是旁人,自然是多此一问。晴云探月两位姑娘蕙质兰心,性子又是温婉。 只是教坊出身,留在皇上身边固然是好,不过若是有心之人编排些口舌出来,惹得皇上心烦不说,只怕朝中有人心怀恶念,平白误了二人。” 李落明白云妃言中之意,晴云探月这等绝色女子,若是出身好些,再有权贵宠幸,或可尽享荣禄。 只是如今流落教坊,虽是有些名望,尚不曾蒙尘,终了不过是官家艺子,便是索水河畔的风尘中人,怕是也自由了些。 倘若留在万隆帝身侧,也是镜花水月,难有名分。 大甘朝中,权臣贵族向来喜好互索艺子,便算是国色天香的佳人,也难逃此劫,即便是贵如大甘天子,也难免有皇族中人讨要,待到芳华尽时,要沦落到何种境地,殊难定论。 云妃见李落神色落寞,也不多言,转过头去望着两人,接道:“晴云,探月,你们二人可愿侍奉九殿下?” 晴云探月和声回道:“奴婢愿意。” 云妃望着李落,霁颜笑道:“大甘之中,依本宫看还没有人会向九殿下开口索要,圣上以为如何?” 万隆帝听罢也无气恼,连连点头称是,见李落还要推辞,大袖一挥,喝道:“就这么定了,从现在起,她两人就是你府中之人,朕意已决,玄楼休要推辞。” 李落一滞,无言以对,谁曾想万隆帝这般刻不容缓宣李落入宫,竟是为了此事。 李落回头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晴云探月,笑意盈盈,颇是欣喜,却道是假亦真时真亦假,真假难辨。 突地,万隆帝话锋一转,说道:“玄楼,不过这等美人不能白白送与你,你要替朕做一件事。” 李落双眉一扬,静静回道:“玄楼听命。” “这个嘛,玄楼,是朕的私事。”万隆帝略显局促的摸了摸面颊。 云妃尚还好些,晴云探月两人却是暗暗吃了一惊,久在教坊,大甘的王子皇孙和富家权贵姓甚名谁,是平日里少不得的一件教习。 这大甘九殿下李落之名自然早已熟知,更是知晓李落深受皇恩,只是两人谁也不曾料到万隆帝与李落亲厚至此。 为官之术,帝家私事,便是臣子的要紧大事,臣子不敢不从,怎料今日万隆帝对着李落,竟似有几分尴尬之意,便也怪不得晴云探月两人吃惊不已。 “哦?”李落亦是颇显讶然,正颜道:“皇上,但请传令。” 万隆帝扫了身侧云妃一眼,沉声说道:“朕要你护送德妃娘娘归乡祭祖。” 李落一怔,道:“我?” “正是。”万隆帝长身而起,走下凤榻,绕着晴云探月围了一周,来到李落身侧。 和声说道:“德妃入宫也有些时日了,一直不曾得闲回乡省亲,离家日久,朕于心不忍,恰逢祭祖之日,该是让德妃回家看望族中长辈亲友,朕不便同去。 不过祭祖一事,不可儿戏,云儿如今贵为我大甘德妃,不能让旁人笑话朕不通礼数,薄待了她,皇族中人定当是要有人去的,朕思前想后,玄楼,你替朕前去,该是最为恰当不过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才疏学浅,德望较之叔父兄长差了些,只怕反倒惹人非议。” 万隆帝哼了一声道:“何来非议,你是我大甘九殿下,威震天下,是我李氏族中翘楚,有你替朕,谁敢说一个不字。” 李落看着云妃,心念微转,已是明白过来,万隆帝此举,护送云妃归乡是一,只怕还是要做给朝中诸臣和宫中权妃看,看来云妃立后之言,非是空穴来风。 李落展颜回道:“这等大事,当要一个稳重之人才好,玄楼年少,莫要损了德妃娘娘的颜面。” 云妃朱唇含笑,轻移几步道:“九殿下言重了,皇上圣恩,能许臣妾回乡,已是皇上体念,如今再要劳烦九殿下,臣妾惶恐,皇上还请收回成命,有宫中护卫足矣,不必劳师动众,臣妾家中不过是陋乡小族,受不起皇上这般大恩的。” 李落暗暗苦笑一声,这云妃言语温文尔雅,轻柔悦耳,只是这词锋却是厉害得紧。 果然,万隆帝听罢,瞪了李落一眼,喝道:“你去不去?” 李落笑了出来,朗声回道:“臣领旨。” 万隆帝连连点头,眯着眼睛说道:“这还差不多,瞧你这惰怠样儿,小心朕责罚你。” 李落无奈,连称不敢。 云妃掩嘴轻笑,望着李落道:“九殿下,这一路远了些,还请莫怪。”(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云妃省亲 “不知德妃娘娘故家何处?” “宜州。” “宜州?镜州之南?”李落眉头微不可查的轻轻一挑,缓声问道。 “是,镜州之南,若是再向南百里,就是余州了。”云妃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淡然回道。 李落心中微微一凛,余州便是天南南王宋家立足之地,大甘朝廷近年来对余州诸地掌控之力几近于无,宋家在大甘天南称得上是只手遮天。 当年淳亲王李承烨便欲先发制人,谁曾想反被宋崖余算计,涨了宋家气势,犹是近几年间,宋家中人在江湖朝堂之上走动极多,隐隐有超越蜀州唐家之势,内忧之患,不在西域北疆之下。 李落哦了一声,未动声色,与云妃相知不深,一时猜不透她心中作何想。 宜州地处南下北上要地,是兵家必争之地,宋崖余若是想要图谋中府,宜州便是必得之地。 如今之时,宋崖余还未与大甘朝廷兵戎相见,宜州尚算安稳,朝中有识之士运筹之下,宜州驻守兵将,数倍与他处,只是其中如何,却是有些耐人寻味。 李落拱手一礼,谢过云妃。 云妃族中定然不会是方才所言的陋乡小族,在宜州怕是举足轻重,倘若此番李落宜州之行缘起云妃,此女心机断非寻常。 “皇上,何时启程?” “明日便走。”万隆帝大声说道。 “明日?”李落一愣,讶然看了云妃一眼,道:“这么急!” 万隆帝点点头,道:“就是明日,此去宜州路途遥远,来回须得数月时光,玄楼,你陪着云儿,速去速回,年关之前,回来卓城。” 李落又再看看云妃,略一踌躇道:“皇上,许是仓促了些?” 万隆帝摸了摸下巴,面有难色,确是仓促了些。 云妃移到万隆帝身边,轻轻拉过万隆帝手臂,柔声说道:“皇上,臣妾无碍,这次回乡,有九殿下相随,不会出什么事,一切还是从简为好,臣妾也想早日回来,与皇上和宫中姐妹一起过年关,明日动身最好不过了。” 万隆帝怜惜的看着云妃,道:“这,朕的私心却让爱妃和玄楼受苦了。” 云妃娇笑一声,道:“舟车之苦,还不及臣妾思念皇上之苦万一,臣妾深感皇上体恤之心,只是明日离宫,是臣妾先求皇上恩准的,若是有苦,臣妾也当自己担着,不过却让九殿下不便,臣妾心有不安。” 李落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万隆帝颇是举棋不定的望着李落,问道:“那就明日?” “玄楼领旨。”李落躬身一礼道。 万隆帝抓住李落肩头,沉声说道:“云妃一路,你要替朕多多留心,都要平安回来,知道么?” 云妃一脸笑意的望着李落,细语道:“有劳九殿下费心了。” 李落回了一礼,神情淡然,无忧无喜,瞧不出在想什么。 宫中侍从忙忙乱乱,准备路途之上一应用度,自然也不能少了李落一份。 此去宜州,比之卓城前往狄州还要远些,不过好在中府诸州算是富饶,不论是车马之道或是水路,都还通畅,该是能省下些时日来。 东城,弃名楼前。 李落回头看了看返回宫中的侍卫和两顶凤辇舆轿,似还有几分云中雾里一般。 良久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时,晴云探月两人正自颇显新奇的四处打量,笑靥如花,娉婷静立,皆都不曾指指点点,看来教坊之中,礼教甚严。 李落面无异色,和声说道:“进去吧。” 晴云探月急忙一礼道:“九殿下先请。” 李落微一颔首,也不多言,举步入内,楼外嘈杂之声虽小,不过牧天狼诸将也已知晓,早已候在屋外,见到李落,云无雁扬声唤道:“大将军。” 李落嗯了一声,呼察冬蝉眼利,瞧见李落身后两个姑娘,惊咦一声道:“怎么又有两个姑娘?” 迟立和云无雁皆是微微一惊,不解的看着李落身后女子,晴云探月相貌精奇,也引得两人暗自揣测。 李落闻言,苦笑一声,呼察冬蝉这般说法,旁人还以为李落是登徒浪子。 果然话音刚落,晴云与探月两人便互望一眼,轻轻垂了垂头。 李落温颜回道:“她们暂居府中,帮溯雪照料府中诸事。” 呼察冬蝉哦了一声,撇了撇嘴,低语几句,话音虽小,只是院中几人耳力自是不弱,却也听得明白,眼前女子柔若无骨,娇嫩欲滴,断然也不像是照料府中杂事的人物。 云无雁悄然使了个眼色,着呼察冬蝉莫要多言,李落瞧在眼中,也不着恼。 微微一笑道:“刚好诸位都在,我明日要离开卓城,一去便有数月,余后诸事还要云将军你等代为操劳。” 云无雁一怔,眼中精芒一显,沉声问道:“大将军,何事如此急迫?”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进屋说吧。”说罢扬声唤道:“溯雪。” 溯雪应了一声,出了侧厅,见到院中晴云探月,亦是微微一愣,不过却未多言,轻声说道:“公子,你回来了。” “嗯,我明日有事须得出门一趟,你先带她二人安顿下来。” 溯雪听得李落欲离开卓城,容色一暗,便又急急敛去,点了点头,轻移几步,走到晴云探月身前,柔声说道:“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晴云探月乖巧的应了一声,正要离去,突地李落说道:“等一下。” “公子还有吩咐?” 李落看了晴云探月一眼,又再望着溯雪,展颜笑道:“她二人唤作晴云探月,佩左该是晴云,佩右是探月。” 晴云探月两人讶然望着李落,自万隆帝将两人赐予李落,李落并未与二人闲谈,却不知李落是何时将二人名字分辨出来的。 李落见两人如此神情,所料该是无错,接道:“晴云,探月,府中人不多,日后相见时多,他是云无雁,是我大甘牧天狼军中副帅。” 晴云探月两人急忙一礼,俏声唤道:“民女见过云将军。” 云无雁微一侧身,还了一礼,沉声道:“姑娘不必多礼。”(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皇族家事 李落又再示意迟立与呼察冬蝉,朗声说道:“他是迟立,也是军中大将,还有呼察冬蝉,御赐牧蝉郡主。” 晴云探月吃了一惊,呼察冬蝉在大甘卓城盛名之隆,不在李落之下,御赐郡主,大甘军中第一女将,便是两人淡于朝事,也是略有所闻。 李落话音刚落,晴云探月深深一礼,甚是敬佩的望着呼察冬蝉,却也不曾冷落了迟立。 呼察冬蝉虽是颇为不喜两人,不过见晴云探月这般恭敬模样,倒生出几分尴尬之意来,轻轻摆手,未曾接言。 李落含笑望着溯雪,轻声说道:“她是溯雪,府中另有六人,一会你们该是能见到。” 说罢微微一顿,接道:“你们既是入府,便是府中之人,弃名楼中,名有主仆将帅,实则我们皆是家人,你们不必拘束,若有闲暇,便同溯雪整理些府中琐事,我不在府中时,你们有事便说与溯雪,她自会定夺,以后的事再说吧。” 晴云探月恭声应是,许是李落轻柔近人,大异卓城之中的王孙公子,尽都暗自松了一口气,齐齐望着溯雪,轻声唤道:“溯雪姐姐。” 溯雪轻轻颔首,望着李落,李落淡淡一笑道:“你带她们安顿下来吧,日后你和秋吉也好有人陪伴。” 溯雪无言点了点头,李落话语之中,却还是有两年前那般不经意之间轻轻透出的疲倦。 云无雁几人心思缜密,自也听出李落话中别有用意,李落虽不曾说出两人出身来历,几人也是能猜出个几分来,皆都感慨微叹。 三人正要离去,溯雪突然想起厅中尚在的白衣女子,低声说道:“公子,那梅姑娘?” 李落略一沉吟,瞧瞧天色已是见晚,在这卓城之中,梅舞袖怕是没什么落脚之处,亦不知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中叹息一声,缓缓道:“先让她住下来吧。” 溯雪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李落四人入厅,呼察冬蝉急急问道:“大将军,什么事这般着急?” 李落看了众人一眼,苦笑道:“倒也非是什么大事,倪青和朱智可是出去打探消息了?” 云无雁脸色微微一红,道:“末将擅自传令,还请大将军莫怪。” 李落摆手笑道:“云将军言重了,云将军来卓城时日不久,自然不如倪青和朱智熟悉卓城上下,再说要是云将军亲自去探听消息,恐怕卓城之中该要平起波澜了,云将军心思缜密,李落佩服。” 云无雁哈哈一笑道:“说到心思缜密,牧天狼之中,怎么也轮不到末将,大将军和沈先生才是真正心思过人,无雁难及。” 呼察冬蝉娇哼道:“大将军,云将军,你们怎还夸奖起来了,什么事要这么着急离开卓城?” 云无雁笑道:“郡主,大将军既说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不会是西府战事有变,多则是皇上有圣旨要大将军出城一趟吧。” 李落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云将军所料不差,我明日要护送德妃娘娘返乡省亲。” “什么!?”三人讶声呼道,云无雁略一思量,猜出几分内中之意来,不过却不曾点破。 迟立皱眉道:“只是返乡省亲,何用大将军亲身前往?” 李落淡淡回道:“圣意难测,既然要我走一趟,也只能领旨了。” 迟立本就聪慧,也听出其中怕是别有隐情,不再追问,沉声说道:“不知道德妃娘娘归乡何处?” “宜州。” “宜州?这么远?”迟立咋舌道。 “宜州?南下不就是余州了,这……”云无雁眉头轻皱,颇有几丝疑虑。 “宜州在哪里?”呼察冬蝉不解问道。 云无雁沉声说道:“郡主,宜州是大甘三十三州中最小一州,中府最南。” “哦,原来是个小地方。”呼察冬蝉颇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云无雁微微一笑,呼察冬蝉好习武练兵,却对这读书一道极是不愿,军中将领大都知晓。 云无雁自然不会在意,耐心说道:“宜州州境虽小,却是通衢之地,水陆要地,尽在一州之中,澜苍山横贯其中,辅以澜沧江,不论是水路还是旱路,皆是大甘南府入中府最捷之道,也是兵家要地,不可小觑。” “比鹰愁峡如何?” “单说兵家必争,不在鹰愁峡之下。” 呼察冬蝉脸色一凝,望着李落,迟立亦是想到了南王宋家,李落今时不比往日,大有大甘第一将帅之势,天南宋家与大甘朝廷日渐陌路,此行徒增变数。 李落轻轻笑道:“诸位不必担心,此去宜州,沿途所经俱有朝中兵将驻守,除非是领军强攻,其他倒还好些。” “话虽如此,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李落点点头道:“云将军言之有理,久不在卓城,难免有些话外之事我等未曾入耳,此去还是须得小心为上,安稳送返德妃便是了。” “大将军,可许末将随大将军一行?”迟立起身一礼道。 “迟将军所言甚是,大将军,不如我们再走一趟宜州,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倘若真有什么事,有我等几人,也足矣应付了。”云无雁沉声说道。 呼察冬蝉接道:“是啊,大将军,有我们几个,再加上天狼骑腾蛇,獬豸,梼杌,龙潭虎穴我们也可闯上一闯。” 呼察冬蝉这般豪气,激的众人心中一震,这便是百战之师当有的傲气。 李落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望着云无雁,和声说道:“云将军,此去宜州,我奉旨而行,德妃娘娘深受皇恩,我是大甘皇子,理该前往宜州,不过现今之时,牧天狼不必牵连其中。 诸位同去,固然稳妥,只是难免落下口实,朝廷内宫之争,不是一两日便能理得清,徒劳费神,得不偿失。” 云无雁面面相觑,互望一眼,李落此行已是纠缠皇族家事,牧天狼驻守一方,兵多将广,确实不好太过显眼。 再者军中大将擅离,虽依着李落受宠,万隆帝不会怎样,只怕别人却不做此想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此去宜州 云无雁沉吟半响,道:“确是如此,不过大将军孤身前往,我等着实难安,大将军,不如让军中将士易装而行,暗中随大将军前去宜州?” 李落笑道:“诸位好意李落铭感于心,军中禁卫不会太少,不必再着将士奔波一番,再者李落尚有他事须得你们操劳。” “请大将军传令。”云无雁几人神色一整,齐声应道。 “云将军,迟将军,郡主,我离开卓城后,你们也各自回乡一趟,看看家中父老,之后还请诸位早些赶回贯南大营,练兵之事刻不容缓,蒙厥在漠上城平静的有些出人意料,我们要早做准备为上。” 云无雁几人心中一沉,蒙厥兵悬漠北,虎视眈眈,确是大甘的心腹大患。 西府战事这般惨烈,蒙厥竟然置若罔闻,高深难测,不过众将却也明了,蒙厥不动则已,动则便是惊天巨变,如今这等安静,更是平添了众人心中几分忧虑。 就在这时,突然厅外传来冷冰声音:“大将军。” “哦,是冷公子,请进来。”李落扬声唤道。 厅外步入两人,却是冷冰和李缘夕,云无雁瞧见两人,眼中一亮,微微一笑,暗自送了一口气,若是李落不便让众人同去,但有冷冰和李缘夕相随,天下之大,怕是也无人能拦得住李落了。 冷冰扫了众人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众人也不在意,迟立笑道:“冷公子过来坐。” 冷冰径自坐下,冷冷说道:“方才溯雪姑娘说大将军在前厅议事。” 李落轻轻一笑,颔首回道:“不错,是我让溯雪转告与你,明日我欲出城前往宜州一趟,座中诸将也俱都各自归营。 冷公子,你入牧天狼也有些时日了,江湖之事不比行伍,我几无所知,不过若是你有他事,时日尚还宽裕,不妨走动一二,我们贯南再会。” 冷冰剑眉一扬,正欲接言,云无雁突地插言道:“冷公子,北方日渐阴寒,这个时候去天南走走倒是一件美事,我还不曾有空闲去过天南呐。” 冷冰万古不化的冷厉脸色上突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意味,寒声说道:“哦,此行会去余州?” 李落哑然笑道:“不会,此去宜州,是随德妃娘娘归乡省亲,若无他事,自然是不会去余州的。” 冷冰淡淡的回了一声,侧目望了云无雁一眼,清冷说道:“原来如此,贯南再会。” 说罢起身漠然一礼,离厅而去。 呼察冬蝉愕然道:“大冰石头,不近人情。” 云无雁哈哈笑道:“郡主稍安勿躁,依我看,冷公子该是会去宜州一趟,或许还会去往余州一行,冷公子面冷心热,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呼察冬蝉恍然,皱皱鼻子,俏声说道:“哼,小气。” 众人哈哈一笑,尽都莞尔,若是冷冰在这里,怕是也莫可奈何吧。 若是冷冰愿往,李缘夕自不必说,有二人相护,诸将也俱都放下心神。 李落心中一暖,展颜道:“多谢你们了。” “大将军何以言谢。”云无雁急急回道。 李落洒然一笑,接道:“义姐,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 “我离开卓城后,你留在弃名楼,照看府中,待我回来之时,同返狄州。” 云无雁几人一愣,原以为李落是要李缘夕添做德妃近卫,不想竟是留在卓城。 李缘夕一怔,看了李落一眼,点点头道:“哦,好。” “这些日子里若是无事,可以习习刀法,府中长者颇善兵刃,若有难解之处,你可以求教与他。”李落缓声说道。 李缘夕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做声,默然无语。 李落见云无雁还似有些放心不下,笑道:“诸位且安心,只是区区宜州一行,并非与漠北强敌征战沙场,李落倒还有几分把握。” 云无雁几人见李落已然意决,不好再说什么,此去宜州,路途之上确不曾听闻有何险山恶水,也便作罢。 众人又再商议一番,天色已是见晚,溯雪备好晚膳,明日里,却要各奔东西了。 入夜,秋风阵阵,夜凉月淡,疏星点点,却还不及这卓城中的灯火通明。 宗伯府,后府内宅。 “小姐,夜里风凉,珠儿关上纱窗,你身子不好,怎么还不爱惜些,早些歇息呢。”一个灵巧的小丫鬟,奔奔跳跳的就要去关上阁楼前侧的薄窗。 窗边一个纤弱女子,风灯烛火下,望着屋檐外怔怔出神,闻言微微一惊,举手拦住珠儿,柔声说道:“再等等,心里烦闷,睡不着。” 珠儿眨眨眼睛,笑盈盈说道:“小姐,想什么呢?” 女子伸了伸懒腰,轻轻拍了珠儿肩头一下,笑道:“你这个鬼灵精,又在心里乱猜什么呢?”正是宗伯杨万里爱女杨柳烟。 “嘻嘻,小姐不说奴婢也知道。” “哼,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珠儿老气横秋的叉着腰说道:“小姐啊,珠儿近来看你语中含羞,魂不守舍,无端端的便似神游物外一般,青灯古佛前也难静心,这书也不读了,画也不作了,茶不思饭不香,嘿嘿,嘻嘻,小姐,莫不是念着谁家的俊俏儿郎了。” 杨柳烟双颊绯红,伸手便去哈珠儿痒痒,笑骂道:“好你个没大没小的珠儿,竟敢开我玩笑,看我怎么罚你,青灯古佛,你是盼着我出家么。” 珠儿连连躲闪,讨饶道:“哎呀,小姐,你让我说的啊。” 杨柳烟望着珠儿,不知怎地,突然愣住了,怔怔出神,良久叹息一声道:“青灯古佛,这倒也不算差。” 珠儿惊道:“小姐,你不是真要出家吧!?” 杨柳烟浅浅一笑道:“我尘缘未了,佛祖前怎会容得下我呢。” 珠儿似懂非懂,不过见杨柳烟没有旁的念头,也便宽心了,伏在杨柳烟膝头,抬头望着杨柳烟如霞似黛的玉容,赞叹道:“小姐,你真美。” 杨柳烟甚是窘迫,探出纤纤玉指,点了一下珠儿额头,娇笑道:“就你顽皮,也不怕旁人笑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杨家小姐 珠儿嘟着嘴说道:“谁会笑话,小姐本就是好看嘛,珠儿看一辈子都觉得看不够呢。” 杨柳烟苦笑无语,却也不曾真正要责罚珠儿,听到珠儿这般说,没来由的心中一伤,摸着珠儿发髻,喃喃说道:“好看又能怎样呢。” “小姐,你想什么呢?” 杨柳烟白了珠儿一眼,娇声说道:“你不是很能猜么?” 珠儿微有些困窘,俏脸涨红,摇着杨柳烟手臂,低声说道:“小姐,你取笑珠儿。” 杨柳烟轻轻一笑,温颜说道:“没想什么,只是有些羡慕牧蝉郡主,以女子之身,却能纵横沙场,不弱于天下男儿,纵是我读得多少卷书,也难想出号令千军时会有怎样的一副光景。” “小姐要是出仕,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老爷说了,论起博学多识,大甘之中,难有人能及小姐项背。”珠儿憧憬的说道。 杨柳烟眼中神芒一显,嘴角微扬道:“大甘之中博古通今之士繁多,我只不过是看过几卷书罢了,珠儿,莫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珠儿撇撇嘴,甚是不服气,杨柳烟噗嗤笑了起来,道:“也就只有你才觉得我无所不知吧,好啦,快起来,腿该麻了。” 珠儿站起身来,望着杨柳烟,笃定的说道:“小姐的才学比他们都高,哼,那个牧蝉郡主,肯定也及不上小姐。” 杨柳烟莞尔一笑,道:“那又如何,大甘之中,女子出仕,难比登天,也便只有在他,在九殿下军中才会这样的。” “啊,果真很难么?”珠儿皱着眉头苦思道。 突地兴致勃勃的说道:“小姐,你还记得九殿下去到较武场的模样么,这几日大公子口中最是不以为意,嘿,奴婢看啊,他其实心里羡慕的很呢。” 杨柳烟掩口一笑道:“都是呆子。” 突然脸色一红,急急别过头去,珠儿不曾察觉异样,径自去收拾帐幔罗衾。 杨柳烟起身站在窗前,玉手捧腮,趴在窗边,望着夜空静静发呆。 “小姐,睡吧。”身后传过珠儿唤声,杨柳烟应了一声,似有些留恋,却还是轻轻关了纱窗。 灯暗,卓城的繁华灯火又再熄了一盏。 窗外,十丈之遥,一株苍松上,一道孤单的身影静默而立,若是树下有人举头望去,也瞧不出叶影之中还有一人,合着秋风拂过的松枝,飘飘荡荡,无痕无迹,无根无凭。 就在窗落灯暗的刹那之间,树上人影猛然一阵咳嗽,人影急忙捂住嘴角,压低声响,良久才止住咳声。 残云散开了些许,借着飘摇的灯火,发间白丝如雪,却是李落。 夜深鸟静,寂然无声,只余松叶飒飒作响,半响,李落缓缓伸出手掌,低头看着,似是有一声哀伤叹息,终了却不曾流出丝毫来。 李落扶着松枝,缓缓盘膝而坐,月也斜,灯火渐少,卓城喧嚣繁华之中,可也不曾知晓此时此刻,苍松暗影中的寂寞。 清晨,李落略作嘱托,早早入宫,溯雪似有千言万语,临行之前,却只说了一句:“公子,路上小心些。” 李落点点头,启颜笑道:“好,可不要再在门前等我了。” 溯雪眼中一红,险些落下泪来,李落温颜宽慰,上马离去。 入宫时,云妃一行已准备妥当,虽是仓促,一应诸物却也不少,禁军强将千余许,声势颇大。 凤辇依仗,早早便候在宫门口,万隆帝赏赐的财物集聚数车,看着辙痕,必是轻不了的,云妃受宠之度,确是冠绝后宫。 万隆帝拉着云妃,恋恋不舍,又再叮嘱李落,一路上多加照顾,早去早回,李落含笑一一应下,未觉不耐。 天色还不及大亮,一行人便出了卓城东门,绕南而去,李落骑在马上,跟在云妃凤辇之后,回头遥遥打量卓城城门。 仿佛间,李落不知这天下大甘,何处才是自己的家,弃名楼里,淳亲王府,俱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何时才会再回来,便是洛氏,也只能匆忙之中说的一声。 这个时候,卓城之中,该是有好多人还在梦乡之中吧。 李落吐了一口气,哑然一笑,难料自己也这般多愁善感起来,随即摇了摇头,缓缓而去。 车马渐行渐远,身后的卓城城墙,也慢慢隐在清晨寒雾之中,淡没了踪影。 离了卓城,秋色渐浓,卓州境内,连日细雨,丝丝缕缕缠绵不绝,正似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一般,转到夜凉,又是蟋蟀独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声多的光景,却道是莫道身闲总是,孤灯夜夜写清愁。 如此秋雨秋思,闲了墨客,痒了文人雅士,寒了枯鸦,累了奔波旅人。 出城几日,李落策马随在禁军将士之中,数日下来,却是有些困倦,着宫中侍卫牵来一辆马车,躲入车厢之中,偷得清闲,无事之时便看看万里闲云解解乏味。 这本万里闲云包罗万象,除了些医术之外,各处的奇闻异事,奇山异水,奇花异草,也不少记载,颇合李落心思。 禁军离都,排场自然是极大,李落也不愿多言,只是严令将士不可扰民,其他诸事便是难得糊涂。 这些禁军将士数年之中也未必能出得卓州一趟,自是少不了意气风发,州府官员,俱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颇是威风。 李落见状,暗叹一声,徒添了几分忧郁。 好在万隆帝传旨,路途之中不可延误,禁军将士虽有些许怨言,只是谁也不敢违抗圣命,行进之速尚算差强人意。 反是云妃连传了几道谕令,沿途所经州府只可便易行事,不许大肆张扬,省却了不少琐事,若是有些可避开的城池,尽都绕了出去,行事甚是低调。 自出城之后,云妃极少露面,李落也不过是在凤辇之前与云妃寒暄了几句,见云妃清淡如许,一应起居饮食,俱有宫中侍女照应,李落也便少有打扰,多数之时都是独自一人待在马车之中。 只不过比起云妃的六乘凤辇,李落座下的两乘马车却是寒酸了不少,禁军将士欲换好些的马车,被李落笑颜婉拒。(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秋意渐浓 自卓城前往宜州,路途数千里之遥,出得卓州,经洛州,武陵州,岤阳州,再经镜州,便入了宜州州界。 一路之上,多有江河贯穿,若是换走水路,倒是能安稳一些,不过时日花费却是多了。 李落久在行伍,水陆自是无碍,只是云妃身娇肉贵,怕是经不起这般颠簸。 随行禁军护卫和宫中侍从,谁也不愿出言相询,皆都报与李落定夺,李落听罢,亦是为难。 若是走水路,年关之前多是赶不回卓城了,不过倘若一路车马颠簸,不消说是云妃,便是禁军将士,也未必能尽数受得下来。 李落算算时日,微微皱了皱眉,万隆帝下旨,确是有些勉强。 此番将士行进,亦不算拖沓,只是万隆帝所估时日,非得快马加鞭方可赶得回来。 李落叹了口气,此事如何也要与云妃商议一番,随即下了马车,来到云妃凤辇之前,向着侧旁的宫女和声说道:“请代为通传一声,李落求见。” 宫女急忙回了一礼,随军疾步前行,已是有些气喘吁吁,闻言忙不倏跑了几步,低语道:“娘娘,九殿下求见。” 车内云妃慵懒的说道:“是九殿下来了,请过来。” 李落不见如何奔走,只是随意移了两步,到了云妃凤辇帷窗处,一礼道:“德妃娘娘,可还安好?” “嗯,有劳九殿下挂怀,不知九殿下找本宫有何要事?”说罢,马车之中探出一只玉手,轻轻拂开锦帷,一张眉黛青颦的俏脸映在窗边,只是面色有些惨白,却也难掩天香国色。 许是离得近了些,车马前行之时轻轻摇晃,香风徐徐,美人如兰。 李落退开半步,望着云妃,轻轻一笑,恭敬说道:“此去宜州路途颇远,一路上匆忙赶路,乏味了些,娘娘,再走三十余里,前方有个渡口,我们乘舟而下,还能领略几分南行诸州的风光,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云妃见李落退后半步,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听李落说罢,略一沉吟,朱唇轻启,淡淡说道:“这是九殿下的意思?” 李落洒然一笑道:“李落自小便在卓城,落冠之后又是去了西府,还不曾欣赏这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的景色,还望娘娘恩准。” “哦,九殿下言重了,不过九殿下有此闲情逸致,本宫倒是始料不及。” 李落微微一笑,不曾接言。 云妃美目一扫,突然问道:“此去宜州,该是不及行军之苦吧?” 李落一愣,心念微转,回道:“也不尽然。” 云妃柔声说道:“本宫入宫不久,就听到九殿下军中捷报,再后来九殿下麾下诸军纵横西府,数百里之遥也不过是几夕既至,若是换作九殿下军中将士,这次去往宜州,也用不了多久。” 李落一时不知云妃话中何意,只得回道:“西府诸地地广人稀,适宜骑兵行军,中府诸州地势多变些,多山多水,若是骑兵行进,未必能有西府边疆之疾。” “那也是快的多了。”云妃轻吐了一口气,接道:“圣上谕旨,路途之上耽搁不得,骑马快些,还是不要走水路了,九殿下看不得江水景色,本宫甚是难安,日后定当设法遂了九殿下心愿,还望九殿下莫要见怪。” 李落面无异色,平声说道:“这,也好,娘娘受累,秋色深了,莫要受凉。” 说罢静静一礼,正欲离去,云妃浅浅一笑道:“南行诸州水固然是好,山也是不差的,九殿下若是闲暇,可出来走动走动,不要总是待在马车之中,就是再好的景色,也该错过了。” 李落双眉一展,坦然笑道:“李落知晓了。”又再点头一礼,转身离去。 云妃望着李落离去的身影,掩口一笑,放下帷帘。 行过月余时日,众人已近岤阳州地界,秋虽是浓了些,不过这映入眼帘的景物却有几分卓城春夏相交时分的模样,天气甚是清爽,倘若不算夜里的雾寒,倒也称得上是宜人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布帆无恙,众人渐渐松了一口气,云妃从朝凤宫中带了些银两,分出少半,赏与禁军将士,连日急行,众将怨言竟还似少了几分。 岤阳州多山,秀山处处,小溪幽潭遍布山中,大江大河却是没有,群山簇峰,虽是不如武陵州雄伟峻险,但胜在清秀。 山势绵延,甚少有千仞高山,最高者略略瞧去,也只是数百丈上下,极少有逾五百丈的险峰,一览众山,别有一番境遇。 自北而南,武陵州与岤阳州相接之地亦是一片山峦,虽是不甚险要,但山脉绵亘蜿蜒,山中林木郁郁葱葱,几可蔽日,山道盘旋曲折,幽静深远。 众人行走其中,只闻得山中百鸟脆鸣,真正欲将找寻时,却是极难在青叶蔓枝之中探得一只来,绿意盎然,兼之秋风已过,蚊虫少了许多,众人悠然信步,皆有心旷神怡之感,洗却了几分烟尘。 武陵州与岤阳州州界之地的群山原本是武陵州武山和陵山余脉,武陵州百姓多是称之为小武陵山,不过到了岤阳州,却换了名字,称之翠括山,大甘地理记载之中也不曾分清,时常见得杂乱相呼,算下来倒是记作翠括山多些。 翠括山方圆百里,少有人烟,只有零星人家藏于其中,最近的岤阳州城池温廿城也在百里之外。 穿过翠括山,是南下宜州最捷之途,虽是不甚好走,却能省出十余日光景来,众人权衡之下,奏请云妃,择了翠括山。 穿行数日,人烟罕见,幸得美景解闷,这才好些。 李落自是无妨,这些禁军将士可是要无聊得紧了。 清晨,林间起雾,如丝如缕,流在树梢花木之中,或是顽皮的从一个枝头荡到另一株枝头,或是羞涩的藏在树叶草丛背后,不经意便沾湿了众人衣衫,数丈之外的禁军将士俱都瞧不真切,只怕到了晌午,日头起来后才能散去。 李落放下手中书卷,稍事歇息,闭目养神。(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林间起雾 走了近一个时辰,天色不见透亮,反是暗了几分,这般大雾,卓城西府却是少有能见。 突地,李落心中一动,长身而起,出了马车,许是着急了些许,赶车的禁军将士吃了一惊,急忙一礼,唤道:“九殿下。” 李落扫了周遭景物一眼,云妃凤辇尚在身后数步外,只是雾气更重了几分,前军将士和后军兵将都已隐在雾霭之中,不见踪影。 李落眉头一皱,喝道:“停。” “九殿下,怎么了?” 李落神色凝重,禁军将士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李落。 良久,李落轻轻说道:“怎么没有声响?” “声响?”禁军将士一怔,仔细听了听,恍然大悟,一行众人逾千之数,却不闻战马车辙之音,颇是诡异。 禁军将士脸色大变,回头瞧了一眼云妃凤辇旁相侍的几个宫人,骇然呼道:“九殿下,别人怎都不见了?” 就在这时,林中景致突变,一刻之前尚还安稳和柔的雾气似如风卷云涌一般,纵横呼啸,偌大的山林之中,只剩下李落几人孤单而立。 雾气袭身,众人似是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妖境,白雾聚散,如浮光掠影般,或成飞鸟,或成走兽,又似是亭台楼阁中的歌舞逍遥,顾盼神飞的仙家女子,尽都一闪即逝。 便道是心中所想,竟会悉数映在白雾之中,只瞧得一眼,就被引去了心神,李落身侧的禁军将士已是痴痴迷迷,坐倒在马车上,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乐声,似风非风,似叶非叶,悠悠扬扬,云起雾飞,不像是人世间乐器所奏,仿若天地初开之时,便已留存于此,间关莺语,幽咽流泉,缓缓渗入几人耳中,好似山林之中的鬼魅留音,极是好听。 盏茶工夫,乐声消隐不见,李落脸色苍白,背心尽数被汗水侵湿,身子愈显单薄,左近的禁军将士和宫中侍从早已不省人事,醉倒在迷雾妙音之中。 天地之间,云飞雾染,却是寂然无声,就连虫鸣鸟叫声也没了踪迹,这两辆马车竟似被隔在了三界五行之外。 突地,林中传出一声人音,似是轻咦了一声,随着一声佛号,树后步出两人。 一个年长儒生,年近古稀,一头白发,随意束在身后,双目细长,清澈见底,徐徐白髯,悠闲自在,最引人注目的是老者年岁虽高,脸上却满含微笑,似是总角孩童一般,真诚至纯,身着粗布白袍,雍容雅步,颇似得道飞升的仙人。 另一人却是个和尚,瞧不出年长年少,面含红光,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身上的灰布五衣已是缝补百结,不过甚是干净。 胸前挂着一串佛珠,黑中透亮,不知是什么质地,看似不输于精钢玉石,只是身材胖了些,高虽是不及儒生肩头,腰腹却是能罩得下两个儒生来。 不见如何提步,眨眼之间两人便来到马车之前,行云流水,李落轻轻咳了一声,心中微微一惊,眼前两人不露锋芒,看似寻常,却给人无可御敌之感,似是山间木石,流于自然,如此返璞归真之境,李落尚是首次得见。 两人来到李落身前三步之外站定,皆是含笑望着李落,并未出言。 李落一动未动,四周雾气氤氲,将来人衣衫下摆遮了起来,几疑仙家来客。 雾气越积越多,渐渐笼在李落身侧,只是不曾近得一尺之内,仿若一个混沌玉穹,将李落罩在其中,烟云流转,煞是惊艳。 和尚儒生见雾气难进李落周身一尺之内,相视一眼,皆可瞧见对方眼中的惊意,不过不见多少敌意,倒似赞叹之情多些。 过了良久,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探手轻轻搭在腰间长刀刀柄之上,似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头抬了起来,神色如常,只是脸色又再苍白了些,静静的看着眼前两人。 和尚微微吃了一惊,喧了一声佛号,双掌合十,讶声说道:“施主好深厚的内力。” 李落仿佛不曾听到,没有应声,只是有些困惑,又有些萧瑟的看着儒生和和尚,突然长身一动,从马车上踏了下来,人如出鞘长刀,将身前浓雾破了开来,原本凝滞的雾气恰如找到出口一般,再不被拘束其中,四散逃窜了出去。 一缕微风,扬起了李落鬓间几根长发,丝丝凉意拂过耳旁,李落这才淡然一笑,轻声说道:“大师过奖了,却不知拦住我有何事?” 和尚一怔,纵声大笑,仪态不羁,声音雄浑嘹亮,拍手赞道:“了得,了得,施主年岁不大,眼界当是不凡,竟能破开和尚和雍大先生布下的气阵,阿弥陀佛,雍大先生,这次看走眼了吧。” 儒生面露震惊之意,却也不惜赞誉之颜,点头道:“确是轻看少侠了,原以为少侠至多不过是能迫开雾气,不料我二人布下的气阵竟也拦不住你。” 声音直如林籁泉韵,甚是悦耳,若只是闻声,断然也想不到出言之人已是年近古稀之龄。 和尚摇头晃脑道:“意料之外,意料之外,施主武功不凡,和尚却要大伤脑筋了,大甘禁军之中几时有这等高手,难不成是萧百死易容不成?” 此番前去宜州,禁军军中高手众多,却不知为何宫中九卫都不曾相随,最多也不过是宫中近卫好手,出城之时颇为仓促,李落也不及细查,若是有今日之局,看来其中怕是别有玄机。 李落打量了四周一眼,雾虽是退开了,但却也不曾飘远,山林草石仍旧隐没在雾霭之中,难辨真容,同行而来的众人还是不见踪影,竟连马嘶之声也不曾听到。 眼前两人试探之后再未出手,便是方才也是留有余地,不曾全力施为,不过李落却丝毫不敢大意,聚雾成盾,这等精纯内功,几近骇人听闻。 两人和颜悦色,言语之中丝毫不曾做作,率性自然,虽是来者不善,只是一时之间却难叫人生出敌意来。 李落心中一凉,岔言说道:“好精妙的阵法,称之鬼斧神工也不为过,或许只有书中所载的九宫阵才可一较高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被挡去路 和尚大笑道:“和尚考考你,小施主你可知道这个阵法叫什么名字?” 李落洒然一笑,摇了摇头,直言道:“我不认得。” 儒生微微一笑,接道:“此阵名为迷仙阵,也算是上古奇阵,虽不及九宫阵变幻莫测,但精妙处犹有过之。 迷仙阵长于困敌,乱人耳目,一旦身入阵中,只要解不得阵势,便很难走出去,九宫阵善杀,阵中生生死死,生门少,死门多,杀机遍布。 两阵虽有不同,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我只见过迷仙阵,这九宫阵倒还不曾见过,两阵是否与书中所载一般无二,我也做不得准。” 说罢一顿,道:“传闻九宫阵早已失传于世,少侠莫不是在哪里看到过?” 李落见儒生推诚相见,也不便隐瞒,缓声说道:“我曾见过,虽是只有九宫阵十之一二,但也是极为精妙,确如先生所言,阵法之中杀机尤甚,和眼前迷仙阵颇有不同。” 儒生抚须轻笑,神态安详,几人似是相熟已久的好友一般,没有半分剑拔弩张之感。 和尚摸摸头顶,咋舌道:“小施主了不得,和尚倒有些糊涂了,大甘朝廷里何时有施主这样见识的年轻高手,可惜,可惜,大甘如今风雨飘摇,朝纲不正,施主这么好的身手,奈何做了朝廷鹰犬?” 李落漠然一笑,没有应声,这一佛一俗,武功深不可测,便是李落精善冰心诀,一时也判不出深浅来。 不过只瞧这举手投足之间,韵法自在,浑然天成,倘若只有一人,李落还可一试,两人俱在,避开或有几分把握,但若想一战,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更遑论还要护着身后云妃诸人。 儒生和颜笑道:“少侠身在朝廷,是不能为也必为之,若我猜得不错,少侠该是大甘定天侯李落吧。” 和尚哦了一声,目中神芒骤显,复又隐去,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李落几眼。 李落淡然应道:“正是李落。” 儒生和和尚相视一笑,不曾为李落之名动容,儒生朗声说道:“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确是棘手了些。” 李落默然无语,也不曾费口舌,来人既敢布阵截住众人,自然是不惧大甘朝廷,只看两人镇定自若,必是对此阵极具把握,怕是阵中别处还有玄机暗藏。 李落双眉一展,清冷说道:“两位前辈既然拦住李落去路,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两位意欲如何?” 儒生长笑一声道:“此次遇到李公子也是始料未及,还以为只不过是皇宫之中的高手,看来我等几人也是被人蒙在鼓里了。” 说罢,儒生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接道:“不过此行却不是为了李公子。” “哦?”李落一愣,回头望了身后云妃凤辇一眼,缓缓说道:“云妃娘娘?” “不错,雍大先生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和尚也在一旁打打下手,布下这迷仙大阵,原本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这个妖姬,啧啧,没想到会遇到你,可是伤神的很。”和尚拍拍肚皮叹道。 “好一个迷仙大阵,若是抓走云妃娘娘,这等手段,同行禁军多是不知,只好算在山魈鬼怪头上,不过是多些冤死将士罢了,只是两位既有通天之能,为何会为难一个弱女子,以两位身份,该不会也要卷入宫廷之争吧。” “我佛慈悲,施主教训的是。”和尚低首,面容一整,正声说道:“佛家杀身成仁,却也不愿无辜之人代罪,擒下这妖女,和尚自会亲入卓城领罪,是杀是剐,断然不会让宫中将士替罪。” 李落一愣,望着一脸坦然的和尚,突然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了。” 儒生抚须一笑,和尚怪叫道:“你这个小施主,我们是敌非友,谢我们什么,怪哉,怪哉。” 李落紧了紧握刀的手,没有接言。 儒生洒然笑道:“李公子,事非得已,你身后的云妃也绝非弱女子,她乃是魔门中人。 潜入朝中伏在当今天子身侧,于你大甘有百害而无一利,我和大师出手已是不该,不过为了天下苍生,却不得不破例一次。 李公子是大甘翘楚,这些年平定西府,让百姓休养生息,天下有识之士莫不看在眼里,你说我们为了私心也好,冠冕堂皇也罢,这云妃不能再入卓城皇宫了。” 李落静静而立,心中却是暗自吃了一惊,魔门与大甘皇室势同水火,历代皇帝对魔门俱是深恶痛绝。 近几十年来,魔门向不染指大甘皇族,这才渐渐搁置下来,没曾想云妃竟会是魔门中人。 云妃固然妖艳非常,若不是眼前来人说起,李落怎也想不到云妃竟然会是魔门中人,略一思量,云妃风姿确和蜂后青桑有几分相似之处,这儒生和尚坦坦荡荡,自有一股摄人气势,言辞确凿,由不得旁人疑心。 “魔门?”李落微一皱眉,颇是疲倦的叹了一口气,怅然说道:“天下之大,纷争难断,争来争去,却又是为何。” “施主悲悯天人,实为天下苍生之福,今日事了,和尚便随施主一同返回京都,面见当今天子,他若听和尚一言,那是和尚福分,若是天子震怒,和尚也舍得这身皮囊。” 儒生微微一叹,道:“大师,你这是何苦?” 和尚哈哈一笑道:“你不必劝和尚,和尚武功虽不及你,但若要走,大先生怕是也留不住和尚。” 儒生与这和尚相知甚深,自然知道和尚所言非虚,无奈苦笑道:“老友,何苦来哉,你要去卓城,我便随你前去,路上也好有个陪伴。” 和尚摆摆手,笑道:“你凑什么热闹,留着有用之身,还要做些事来,和尚闲云野鹤,自在惯了,和你待得久了,反倒浑身难受,不提也罢,李施主,和尚句句实言,若有半句虚妄,佛祖难容。” 说罢虔诚一礼,望着李落。李落微一侧身,并未受和尚之礼,脸色平淡如昔,瞧不出在想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交出妖女 儒生眼眉一扬,三人齐齐回头望去,凤辇帷帐一动,一只玉手拂开锦帘,云妃探出身子,看也不看儒生和和尚,只是望着李落,朱唇轻启,柔声说道:“九殿下?” 李落颔首一笑,云妃玉容苍白的很,瞧不出半点血丝,李落轻轻一礼,道:“云妃娘娘。” 两人俱无多言,只是一唤一答,却似亲近了许多。 云妃展颜一笑,我见犹怜,和尚急忙唱了声佛号,别过头去,好一个绝代尤物。 儒生眼中神芒一显,赞道:“好一个绝代佳人,不识武功,却能在参横佛音下这么快醒转过来,魔门秘术果然不凡。” 云妃静静看了周遭一眼,神色凄迷惆怅,并未反驳儒生之言,颦蹙娥眉,轻轻叹了一口气,复又扬起头来,嫣然一笑,始才将目光投在儒生身上,恬静回道:“原来这曲子叫参横佛音,不知是用什么吹奏出来的?” 儒生暗叹一声,如此人物,却是生在了魔门,闻言回道:“非是乐器吹奏,算是一种内功。” 云妃轻轻拂了拂秀发,抿嘴笑道:“如此看来本宫是学不会了。”说罢又再看着李落,盈盈笑道:“一路上多让九殿下受累了。” 李落默然无语,云妃凄然,似是讥讽,似是自嘲,似是惋惜的看了李落一眼,扶着车辕走下凤辇,来到三人身前。 望着儒生,轻声说道:“不知先生想要如何?”云妃如此询问,显是承认了自己出身魔门的身份。 儒生直言回道:“姑娘只要离开大甘皇室,去处有山水相伴,衣食无忧,自是不会委屈了姑娘。” “这些倒没关系,只是不要太过寂寞了。”云妃幽幽回道。 和尚忍不住赞道:“你这女娃儿,竟有这等气度,和尚佩服,出家人不打妄语,你若是能隐居五年,和尚作保,任你去留。” 云妃笑道:“恕本宫眼拙,两位想必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大师如是说,本宫自然是信的。” “大先生,你可应允?” 儒生微微一笑,道:“只要姑娘做此想,五年之后,若姑娘想走,我亲自送姑娘出去。” 云妃迷茫神情一闪而过,呢喃细语道:“世事无常。” 玉容转淡,侧目望向李落,软语柔声道:“九殿下,你也早些回去吧,宫中风波将起,九殿下还是早作打算为上,大甘中兴之势,只在九殿下一身,千万珍重。” 李落萧索的看着云妃,一股难言的忧伤轻悠飘荡,似是神游物外,只知望着云妃怔怔出神,仿佛一息之间,便又苍老了数年。 云妃垂下头,正欲举步,突地,李落破颜一笑,缓缓说道:“云妃娘娘,你我年岁相仿,论起辈分,娘娘却是李落长辈。” 云妃一怔,停了下来,不知李落言中何意,一双美目惊讶的看着李落。 李落似有一分拘谨,却又带着九分和暖,一丝笑意映在李落散落的白发之间,云妃莫名觉得身上热了一热,急急呼了几口气,压下心口少有的波澜,微微垂下头去。 李落萧瑟渐去,看着儒生和和尚两人,朗声说道:“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家国天下,自来都不曾理得清,不论云妃娘娘出身魔门也好,世家也罢,总归是李落亲人,便不能让云妃娘娘情非所愿随两位前去。” 说罢微微一顿,接道:“李落不过是竖子小儿,两位前辈能如此宽厚,李落极是感激,只是不能让两位前辈带走云妃娘娘。” 儒生和尚讶然,甚是惋惜,却不曾动怒,和尚皱眉道:“李施主,倘若留她在大甘皇城之中,受苦的不止是大甘朝廷,天下百姓也难幸免。” 李落慨然叹道:“李落愚钝,当不起大师点化,天下万物,如白驹过隙,百年之后,山水仍在,人却阴阳两隔,红尘万丈,大师,若守不住心中所念,又与顽石有何不同?” 和尚叱道:“以一己之念,罔顾天下百姓,荒唐。” 李落苦笑道:“所以我只是一个俗人,多谢大师。” 和尚见李落冥顽不灵,喝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施主回头是岸。” 云妃脸色一红,恨恨的瞪了和尚一眼,李落哑然失笑,道:“大师,出家人不打妄语,却也不能妄言。” “你!?”和尚连连摇头,看着儒生,大声说道:“你来说。” 儒生洒然笑道:“李公子以落冠之龄,执掌三军,心智自非常人,李公子既然意决,我只问一句,可是真如此念?” 李落正颜一礼,沉声回道:“先生错爱,李落得罪了。” 儒生长叹一声,道:“也罢,我等局外之人多言也是鼓噪,只盼李公子好自为之。” 李落点点头,道:“多谢先生,先生之言李落定当铭记于心。” 四人俱是一静,山林之中雾气萦绕,如梦如幻,偏又寂然无声。 良久,和尚喧了一声佛号,退开一步,无悲无喜道:“话已至此,只凭武功一途了。” 李落轻轻将云妃掩在身后,淡然回道:“我一身武功亦是出自魔门,前辈不必手下留情。” 儒生未见惊讶,便是云妃亦不曾显露惊意,神色复杂难辨,望着李落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儒生缓缓问道:“大罗刀?” 李落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正是。” “李公子如此相护,可是念及同出魔门一脉?”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温颜回道:“并非如此,我虽习得大罗刀,却与端木前辈没有师徒之名,所遇魔门诸人,亦有性情中人,不过便是魔门确是大恶,今日李落也会相护云妃娘娘。” “好,事已至此,莫怪我等以老欺少,只要李公子能各接下我二人十招,今日便由两位离去。”儒生哈哈大笑道。 云妃闻言,探出头来,娥眉轻蹙,道:“你们都是前辈高人,怎能这般不公平?” 李落微微扫了周身林石一眼,迷雾经久不散,瞧不出迷仙阵分毫端倪,云妃不会武功,若是贸然抢入阵中,恐怕难护云妃周全,随即展颜劝解道:“娘娘,两位前辈不曾联手,已是偏袒我了,换做是我,怕是没有这般气度。” 云妃一滞,朱唇轻启,嗔道:“你,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声东击西 李落看着儒生,颔首示谢,缓缓说道:“我久在军中,领军作战自来都是以强胜弱,以多击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落领教。” 儒生和和尚皆是一笑,赞许之意显于颜表。 儒生似是不愿太早出手,和声问道:“大罗刀法是天下少有的绝学,不知李公子习得其中几意?” 李落一怔,讶声问道:“前辈知晓大罗刀决?” 儒生抚须悠然回道:“我与端木兄切磋两次,不分胜负,天下人皆知大罗刀共有一十三式,却不知这大罗刀法暗藏一十三刀意,意境不同,刀法便是不同。 当年端木兄习得其中八意,已能纵横天下,难逢敌手,这些年不见,想必又有精湛了。” 李落恭声回道:“端木前辈武功境界如何,我无从度量,大罗刀法我也只不过是修得皮毛罢了。” “哈哈,李公子何必自谦,方才只看你能以身为刀,破开我二人气阵,这大罗刀上的修为自然是不弱。” 李落孰无喜色,静静回道:“大罗刀法其中九式,我略有研习。” “哦,是哪九式?”儒生目光清朗,含笑问道。 “轻重,缓急,繁简,远近,纵横曲直,奇正,盈缺,虚实,生死九式。” 儒生面露惊喜,赞许道:“李公子竟能通晓盈缺,虚实,生死三式,委实出人意料,刀法一途,看来已是大家之境了。” “刀意无高下之分,刀意能及,刀法自然而成,我粗通九式,却未必能及旁人只精一式。” 儒生讶然,眼中精芒乍现,大笑道:“说得好,李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化,远胜老朽当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法灭生,生灭相依,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意随刀生,也随刀灭,反之亦然,天地人法自然,莫不如此。 李公子切记,刀为利器,意由自生,相生则生,相灭则灭,强求不得。” 李落习刀多年,但身份特殊,除了当年在卓城时求教端木沉舟外,少有旁人指点,儒生数语,便算不是醍醐灌顶,亦是对李落大有裨益。 李落错愕一愣,深深一礼,诚声说道:“李落受教了,多谢先生。” 儒生点了点头,笑道:“不必言谢,只要李公子能接我十招,老朽自然不会再为难与你。” 李落缓缓抽出长刀,回首轻声说道:“云妃娘娘,请退开些。” 云妃俏目怔怔的望着李落,欲言又止,终是静静退开数步,一脸关切的望着李落。 李落神情渐冷,一股幽寒之气渐渐涌了出来,夹杂在雾气之中,竟有几分刺骨之意,李落眼神愈见淡漠,清冷说道:“不知前辈用什么兵刃?” “我一身武功都在双手之上,不曾用过兵刃。” 儒生微微一顿,意犹未尽的接道:“我生平仅练了三招散手,十招之数确是多了些,若是李公子能接我三招,既是胜了。 不过第二战你要小心,大师的佛珠坚逾精钢,寻常兵刃可是抵挡不住的。” 儒生身后和尚唱了一个喏,大声说道:“和尚不用佛珠就是了。” 儒生一笑,泰然自若的望着李落,李落眼孔一紧,初时和尚称这儒生为雍大先生,李落便有猜测,如今听及只修三招散手,果然是端木沉舟当年提及大甘武林中的一位奇人。 据传与大隐于市颇有渊源,一身武功尽在三招散手之中,实已逾化境,招式精绝,恰是应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虽是三招,却是生生不息。 当年端木沉舟一战,也不曾一睹第三招散手真容,眼前儒生,若论声望,还在九命萧百死之上。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锋芒更显,道:“不知前辈所习三招散手可有名字?” “呵呵,有虽是有,只是难登大雅之堂,老朽三招散手,名字就叫第一招,第二招和第三招。” 李落无惊无惧,缓缓说道:“多谢先生相告,大罗刀十三式中,我精于生死刀意,前辈莫要留情。” 说罢,手中长刀微转,刀尖似动非动,肃杀之气狂涌而出,场中雾气一分为二,似是有一扇无形雾墙,李落身侧雾气不知何故,竟越来越沉,缓缓伏在发梢肩头和森寒的长刀之上,便是飘在空中的白雾也是备显艰难,凝滞困顿,不复方才的轻巧灵动,几近寂灭。 而这儒生身侧的白雾却甚是悠闲,依旧飘飘荡荡,顽皮跳脱,一如儒生一般,悠然自若。 两人谁也不曾率先出手,和尚刚开始时还是无所谓的神色,半刻之后,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一刻之后,李落和儒生仍旧不曾出招,和尚低喧一声,自语道:“奇谈,怪事。” 虽是颇显苦恼,却也没有出手相助。 云妃分心望着和尚,见和尚没有出手之意,这才微微安心了些许。 再过一刻,迷雾似淡了些,儒生突然举手,探出一指,点在空处。 李落闷哼一声,退了一步,脸色更白了几分,手中长刀一声脆响,中分而断,断口处平滑如镜,断刃落地,刺入李落脚下土石之中。 两人身前的雾墙轰然倒塌,两侧白雾猛然向着中间空处聚了过去,犹是李落这侧白雾仿若卸去了千斤巨石,飞逃而出,龙卷相接。 李落剑眉一张,喝道:“好一个精妙绝伦的散手,多谢前辈相让。” 不待儒生接言,身形急速退后,揽过云妃素腰,断刀横扫,身形似缓实疾,人随刀,一股孤傲霸绝的刀气猛然之间充斥在山林之中,刀映寒芒,却是比未断之时更厉更恶,龙卷白雾还不曾尽数绕在一起,骤然一分为二,刀芒刺骨,孤注一掷罩向儒生。 刀扬之时,天地之间倏然一亮,惨白之色粘在古木野草上,便是儒生的须眉也映得一般寒霜。 儒生和和尚两人脸色俱是一变,这等刀势,却似要逆转生死一般,斩得断苍穹。 儒生眼中不忍之色一闪即逝,叹息一声,双手作印,气劲一收,拂过断刃刀芒,让开了一道通路,李落身形不曾停留,身随刀走,越过儒生,投入密林之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死中求生 和尚讶色犹重,低唱了一声佛号,却没有出手阻拦,看着李落两人隐入迷仙阵中,伴着云妃一声娇呼和刀气破空刚刚响起的颤音,不见了踪影。 身后儒生长笑一声,遥遥传来:“好一个大罗刀,路途遥远,李公子保重,不送了。” 兔起鹘落,云妃还不曾醒过神来,虽知凶险,只是不识武功,看不出其中玄机何在。 和尚倒能瞧出个六七分来,方才李落两人以雾为媒,已是交手数个回合,谁也不曾出手,便是谁也不曾占了上风。 李落力贯长刀,借刀生势,刀身已断,若不是儒生先一步一指点破,去了杀势,李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出刀。 若是此刀一出,儒生内功圆润无瑕,破无可破,李落必是会受内伤,一招之下,胜负将定,故此李落才有多谢相让之言。 只是李落长刀将断,刀气却不减反增,倒是和尚始料未及之事,儒生亦不愿两败俱伤,任李落破围而去。 儒生看着地上断刃,眼中异芒一闪,没有做声,沉默半刻,回头望着和尚,摇头苦笑道:“老友。” 和尚洒然一笑道:“如何?” 儒生抚须叹道:“你我二人招招失算,这一阵算是输了,这个大甘九皇子一身武功,放眼江湖实是罕见,刀法精绝于斯,便是当年与端木沉舟一战,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犹是应变神速,确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名震西域,非是侥幸。” 和尚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是有惜才之心了?” “老友,不全是如此,方才我出手泄了杀气,固然是不愿两伤,另有却是我不得不出手。” 和尚一怔,追问道:“何解?” “他第一刀虽是狠厉,却也不难接下,不过这第二刀比第一刀刀气更盛,隐而不发,第一刀招落之时,便是第二刀出手之际,不止是要分得高下,恐怕也决生死,非是我自谦,这第二刀下我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和尚吃了一惊,喝道:“你是说他第二刀有伤你之能?” 儒生缓缓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犹有过之。” 和尚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这,怎么可能?” 儒生涩声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我是有些坐井观天了,他明言大罗刀中最善生死一决,果然了得,第一刀求死,第二刀死中求生,更是难挡,生生死死,变化自若,此决比之端木沉舟施为还要难防。” 和尚点了点头,低吟一声,接道:“不错,刀断之后,再出刀之际,和尚也生出无可匹敌的感觉,更想不到的是还能以我们两个身处之地突围而出,心智端是了得,看来你那师侄女又多了一个劲敌啊。” 儒生哈哈大笑道:“年轻人的事你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过此子心性倒还不差,大罗刀霸绝天下,在他手上,却能应付自如,心为善则刀善,未必不是天下苍生之福,只可惜受困于大甘皇室,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了。” 和尚不以为意道:“你太贪心了,世间诸事怎有万全其美。” 儒生洒脱接道:“老友说的是,便看他造化如何吧。”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侧旁林中闪出一道身影,落在两人身旁,面如冠玉,俊美非常,美目流盼,扫了场中一眼,脆声说道:“师伯。” 儒生看清来人,慈爱之色映在脸上,和声说道:“云栈。” 来人竟是李落在西域木括古道上遇见的流云栈,若是李落走的慢些,自然还可一见。 流云栈恭敬一礼,看着和尚,笑道:“大和尚师伯。” 和尚哈哈一笑道:“小侄女穿上男装更是好看,和尚凡心都动啦。” 流云栈脸色一红,嗔道:“师伯,干嘛总取笑云栈,我回去告诉师傅说。” 和尚急忙说道:“可不能告诉你师傅,她不得拔了和尚这身皮,使不得,使不得。” 流云栈抿嘴一笑,却是和和尚熟识的很,也不着恼,看了场中一眼,狐疑问道:“两位师伯,擒住了?” 和尚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今个输的惨了,和尚的老脸都没地方搁啦。” 流云栈一惊,道:“宫中九卫?萧前辈也来了?” 和尚与儒生相视苦笑,和尚晃了晃脑袋,自嘲一笑道:“宫中九卫一个没来,只来了一个人,啧啧,说起来还是你的旧识。” “旧识?”流云栈眨了眨眼睛,略一思索,凝声说道:“林中残留刀意,难道会是李将军?” 和尚怪怪的打量着流云栈,品头论足道:“小丫头猜的好,阿弥陀佛。” 流云栈愣了一愣,怅然回道:“真的是他?” “确实是他,刀法了不得,比你说的还要胜出几分。” 流云栈眉头轻蹙,疑惑问道:“李将军不知道云妃是魔门中人?” 和尚唱了一个喏,慨然回道:“大先生已然言明,小子执迷不悟,和尚看恐怕是色迷心窍,小丫头,若是再见着他,当普度恩慈,让他早些迷途知返。” “这?”流云栈面有忧色,实难想得出有什么办法。 突然眼角瞥见儒生正自抚须轻笑,明白过来,大窘呼道:“师伯,你又,哼。” 和尚哈哈大笑道:“莫以为和尚只是说笑,云栈与他有一面之缘,若有机缘不妨劝劝,依他身份地位,倘若痴迷,为祸更甚。” 儒生和流云栈见和尚神情颇是肃然,皆都点了点头,流云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四周一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儒生长袖一挥,笑道:“多想也是无用,云栈,你师姐呢?” “师姐这几日会到镜州,前些日子去了余州一趟。” 儒生哦了一声,眼中忧虑之意一闪而过,和声说道:“我们也走吧,他二人入迷仙阵,要想破阵,还需些时日,破阵之后还有天涯四友,我们静观其变,老友,你我不便再出手了,如今还不易与大甘朝廷交恶。” 和尚点了点头,三人两前一后,没入林后白雾之中。 李落自不知阵外还有旁人相候,能破开儒生和和尚两人已是极难,如今之计,方是尽早离阵为上。 入林之后,李落放开云妃,低声说道:“娘娘,情非得已,还请莫要怪罪。”(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阵中迷途 云妃面色微红,发髻散乱了些许,微微喘息了几声,吐气如兰道:“九殿下不必如此的,是本宫连累了你。”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四下打量了一番,雾气沉沉不见天日,略有些苦恼说道:“我只习过军阵,江湖阵法倒是少有研习,不过此阵能使千余将士散开各处,其中精妙必是不凡,如今可要怎么破阵才好?” 说罢半晌也听不到云妃回言,李落愕然,转头望去,只见云妃斜倚在一株枯木旁,甚是奇特的望着李落。 李落一怔,低头瞧了瞧身上衣衫,并无不妥,轻声唤道:“云妃娘娘。” 云妃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叹息一声道:“本宫粗略瞧过几本阵法密卷,不过都不曾用心,敷衍了事,早知道当初该多下些功夫的。” 李落哑然失笑,云妃见状,皱眉道:“九殿下,术有专攻而已,怎能笑话本宫。” 李落急忙一礼,正颜回道:“娘娘恕罪,李落并未有取笑之意。” 说罢岔开话音,细细探查起来,只是孰无头绪,不得破阵要领。 此阵既能称之迷仙,还可与九宫阵一争长短,实非仓促之间便能理出端倪的。 两人俱不便贸然移步,李落沉吟半刻,缓缓说道:“娘娘,不如我们走上几步,待阵势变化,再寻时机破阵。” 云妃将散落的秀发系住,直起身来,轻快说道:“走吧。” 不待李落接言,甚是自然的探出素手,抓起李落左手,神色坦然自若。 软香无骨,李落心中微微一震,也顾不得避讳,清朗说道:“娘娘小心些。” 说罢反手握住云妃,一敛心神,举步而去。 林中幽暗,白雾不散,被迷仙阵法收敛其中。 入阵之后,云妃只觉得天旋地转,看了几眼白雾,竟生出昏昏欲睡之感,是以不辨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一步踏出,却似天地反转一般,脚下为天,头顶为地,若是闭上眼睛还能好些,倘若一旦睁眼,便即眩晕难耐,瞧的久了,渐生迷醉之意。 走了数步,云妃已是提不起精神来,打了个哈欠,旖旎慵懒道:“九殿下,还要走多久啊?” 李落心中一沉,莫说云妃,便是自己也渐生昏昏欲醉之感,冰心诀竟似有几分流转不畅,云妃虽是有李落沿着手臂渡去的清寒内力,却已是杯水车薪,若再想不出破阵之法,恐怕用不得多久,两人已无力再战。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仍旧迷雾茫茫,难窥真容。 李落呼了一口气,盘膝而坐,闭上双目,云妃早已举步艰难,见状自然而然靠了李落坐下,轻轻伏在李落肩头,不出数刻,便即传出轻微的熟睡之声。 阵中无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落突然睁开眼睛,目如朗星,清亮似水,轻轻一笑,正欲起身,肩头云妃似是梦呓一般,呢喃了几字,李落听得不甚真切。 低唤道:“娘娘,云妃娘娘。” 云妃嗯了一声,一时起身不得,李落淡然一笑,方才解去参横佛音,云妃耗力甚巨,便是李落也觉疲倦,更遑论云妃了。 李落扶起云妃,不知该如何处置,踌躇之际,云妃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心力交瘁,柔声说道:“九殿下,破阵了?” 李落展颜一笑,和声说道:“还不曾破阵,不过若是出阵,我倒有几分把握。” 云妃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迷茫说道:“我睡了多久?” “我也不知晓。”李落摇了摇头道。 “现在要走么?” 李落轻轻颔首,云妃静静牵着李落衣角,却不再握住李落手掌。 李落朗声说道:“山林之中层峦叠嶂,布阵是容易了些,不过天地万物,理法自在,迷仙阵毕竟不是自然造化,再是精妙,也会留有破绽。” 云妃渐渐回过神来,目若秋水般望着李落,李落虽是有些倦意,神态却甚是淡然自如,云妃心中一定,缓声问道:“九殿下?” “山中有水,若是随着小溪,我们该是能出得山林。” 云妃兰质蕙心,眼中一亮,娇呼道:“是啊,溪水都是流向山外的,我们沿着溪水,定能找到出路。” 身侧两步外便是一条小溪,方才李落静坐之时,正是溪流击石的一声微响惊醒李落。 李落两人小心翼翼的走到溪水旁,此阵虽是玄妙,但只为困敌,并未在其中暗藏杀机,却是没有性命之忧。 沿着溪水走了半个时辰,周身迷雾依旧萦萦绕绕,和初入阵中时一般无二,云妃此际灵台甚是清明,不曾被白雾引去心神,只是数刻前方显露的血色又再消隐不见,玉容愈加惨白,白胜雾气。 李落心中微微生急,云妃虽是默然无语,不知用了什么法决,再这般下去,怕是要留下内伤了。 突地,李落一震,喝道:“好一个迷仙阵。” 云妃低沉问道:“怎么了?” 李落瞧着眼前溪水分流之处,眼中寒芒一闪,从身旁树枝上折下一片树叶投入溪水中,云妃微微一怔,颇是吃力的望了过去,待到看清树叶,震惊喝道:“怎么是这样!?” 眼前树叶在溪水中打了一个转,竟然向着逆流一侧飘然而去,李落与云妃相顾骇然,这迷仙阵居然能颠倒水流镜像,若是顺着溪水,怕是力竭之时也走不出这迷仙阵了,谁也不曾料想此阵会精绝于斯。 李落压下心中震惊,暗呼侥幸,若不是适才跨过溪水时冰心诀引动虚实一决,还不知何年何月能出这迷仙阵。 云妃已近强弩之末,李落不再耽搁,稍稍提气,挽过云妃,疾步而行,但逢溪水分流之处,便投叶问路,一个时辰之后,雾气终是见淡,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行半个时辰,天色骤然变亮,远山近水清晰可见,日已见斜,困在阵中原已半日有余。 两人皆都长出了一口气,半日光阴,却也不逊于寻常月余,直如劫后余生一般,若不是林间流水相助,后果难料。(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山中刺客 李落鬓间已有汗意,略显疲倦,云妃迎着徐风,微闭上美目,吐了一口浊气,正要说话,却看见李落望着两人出阵之地怔怔出神,夕阳余晖落在李落脸上,似是镀上了一层光华,静如画。 云妃微微错愕,刹那之间,似是感觉到了李落身上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悲伤孤单。 良久,云妃轻轻唤道:“九殿下,你有什么事不开心么?”语气之柔,便是云妃自己也暗自吃了一惊。 李落回过神来,回头和和暖暖的一笑道:“没有的。” “那你在看什么?” 李落遥遥一指:“那是我们刚才离阵之地。” 云妃顺着李落所指瞧了过去,远山影影绰绰,林间草绿树茂,一览无余,哪有半分阵法的迹象。 云妃静静的看着,语气转冷,淡淡说道:“好厉害的手段。” 李落心中微微一震,云妃已是动了怒气,怕是日后免不了再起干戈。 李落温颜回道:“还好此阵只是困住我们,并没有伏下杀局,若不然怕是我们再也出不了此阵了。” 云妃玉容清冷,凤目含煞,一如宫中权倾一时的德妃娘娘,威严自生,闻言哼了一声,没有应声。 半晌,云妃似是觉得有些太过严苛,缓声问道:“我们往那边走?” 李落并未在意,举目一扫,淡然说道:“原本是南下,不过破阵之时却已是转向东行,翠括山方圆数百里,看来已是找不到原路了,只能先出了翠括山后,再寻他途南下宜州。” 说罢微微一顿,赞叹道:“武林中的阵法确是大异军阵,千余将士困在阵中,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竟连一人都不曾碰到,端是精妙非常,是我大意了。” 云妃宽慰道:“不怪九殿下的,天下奇人异事繁多,任是谁也不见得都能料到,阵法虽好,也未必能受得起九殿下这等赞誉,可恨。” 李落见云妃贝齿轻咬朱唇,眼中恨意闪现,倒是像着恼的邻家女子一般,偷偷露出几分女儿家的柔态来,若在大甘宫中,可是鲜有能见云妃这般模样。 李落轻轻一笑道:“姑且不算布阵之人手段如何,只是他这般慈悲心意便是我难及的,换做是我。”李落截住话音,闭口不言。 云妃微微气恼,别过头去,似有几分埋怨道:“你说是便是了。” 李落萧瑟一叹,天色渐暗,还要早些寻得落脚之地,如今身处翠括山深处,禁军将士不见踪影,方才出阵耗神极巨,李落亦是疲惫不堪,暂且隐忍。 微微辩了东西之向,两人缓步而行,半日未进滴水,李落尚还好些,云妃早已是困乏难耐,若不是李落搀扶,走上一步也是不愿。 山中已无道路可寻,间或有几条曲折盘延的小路,也多是山鹿野羊游荡时留下,若隐若现。 李落和云妃只能借山石勉强前行,山野之地向多荆棘,横枝蔓叶,着实不甚好走,若是有小河滩还要好些,有些碎石落脚,倘若换成山路,映目尽是青色叶草和苍暗枯枝,举步踏在空处也不得而知。 犹是云妃,一路上步履蹒跚,时高时下,幸有李落一旁相护,方可勉强行进。 翠括山山间的枝叶许是沉醉于云妃容色,颇是顽皮,云妃从旁过时,尽都依依不舍,探手划出道道锦丝,留在叶下,绕在枝间,原本华贵的霓裳羽衣不多时便已千疮百孔。 云妃甚是气恼,皱着眉头,想要束紧衣裳,矮草低树过密,却是有些力不从心。 李落手持断刃,轻轻拂开枝叶,让云妃穿过,只是不曾斩断树枝,待看到留在山林中云妃衣衫的丝线,李落暗叹一声,却也莫可奈何,总是不能唤云妃脱下衣裳,索性不再理会这些印记。 日已归山,晚霞笼了半边天色,暗红似火,李落哑然,正是祸不单行,瞧着天色,晚间怕是会有落雨。 李落暗暗皱眉,加紧脚步,云妃娇喘声渐重,李落不曾出言解释,云妃却也不问,咬紧牙关,追着李落,谁也无暇留意傍晚山中的秀丽景色。 暗红残日似是眨眼之间沉入山外,四周景物顿然一暗,云妃只觉浑身一冷,宛若浸入冰寒雪水之中,禁不住打了个寒蝉,饥寒交迫,颤声说道:“九殿下,好冷。” 李落遽然一顿,反身抱住云妃,云妃目瞪口呆,朱唇微张,神色大乱,娇声呼道:“你!?” 不及云妃语落,李落猝然纵身向左侧跃了过去,急如星火,不待李落两人落到实处,只听见机括嗡嗡声一扫而过,方才两人驻足之处已刺满利箭,箭身早已漆成暗黑之色,不易觉察。 李落眼孔微微一缩,箭头幽青,显是淬毒,利箭所向十有**是朝着云妃射去,却不知是何方刺客暗伏于此。 云妃看清地上箭矢,不见慌张,反是镇静下来,平息静气,紧紧抓住李落衣扣。 软香入怀,李落似未所觉,断刀挑开几支从草丛中射出的毒箭,微微躬身,借身旁古树遮挡,向外突围而出。 起落之间,利箭如雨,如影随形,前一息落脚之处,后一息即是遍布毒箭,只闻长弓劲弩破弦之声,不曾听到人言,偶尔顺风时才可听见几声细微的呼吸,一众刺客训练有素,非是寻常山寇。 李落绕了半周,已然察觉南下途中箭雨最密,自北而下,却又有渐围之势,不得已只好向东破围而出。 意定之后,李落没有半点犹豫,猛然提气,身形电闪而出,比之方才犹胜三分,脚不沾地,借山石林木,或是长箭箭身转圜腾挪。 云妃衣袂随风飘飘拽拽,宛如落入凡尘的仙子,美是极美,只不过凶险异常,一时不查,便有身死箭下之危。 方才一阵疾射,箭雨见疏,眼见李落就要逸出重围,突然自一簇细密的灌木丛中刺出一支蜈蚣钩,迅疾而无声,发现时已急挑两人,出手方位颇是阴狠,竟是刺向云妃下身。(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处境堪忧 李落轻叱一声,手中断刀刃短莫及,冰心诀不遗余劲,狂涌而出,急如利箭的身形骤然站定,揽过云妃腰肢,向后平平倒下,一脚借力而上,反踢在蜈蚣钩上。 手持蜈蚣钩的刺客料不到李落应变如此之疾,不及撤钩,便觉一股冰寒的内力沿着蜈蚣钩倒卷而上,弹指之间,刺客胸口似是扎入数千冰针一般,忍不住惨哼一声。 声音未落,李落弹身而起,手中断刀疾挥,叶飞枝断,刀气顺着蜈蚣钩探出之地觅了进去,惨哼声不及过半便戛然而止。 林中刺客见状,顾不得藏匿身形,从山石树后跃了出来,一语不发,向李落两人追了过去。 此番实属侥幸,若不是刺客仓促之间设下埋伏,两人恐怕是凶多吉少,李落虽是武功不弱,但长于对阵沙场,江湖中的匿伏刺杀知之甚少,看着这些刺客出手如此狠辣,稍有不慎,十有八九是要埋骨翠括山了。 不待李落回气,衣袂破空之声已到了两人身后数步之外,李落面容清冷,不见惊怒,腾身而起,跃过身前矮树,人尚未落地,身后侧旁传出阵阵尖利声响。 此番非是毒箭,却是更为难防的暗器,袖箭、飞刀、荆棘刺、三棱镖、暗青子,唤的上名字的,李落不曾见过的,尽都似吸血蝗虫一般向两人扑了过去。 李落人在半空之中,躲闪不及,只手托起云妃向外抛了出去,借势急坠落地,断刀挑飞几支原本射向足踝的暗器,险险避过,落地之后,身如弹丸般急闪而出,接住云妃。 云妃娇哼一声,方才起起落落,如坠云雾之中,待落在李落怀中这才回过神来。 李落揽过云妃娇躯,未做半分停留,刚不过跃出丈余,一把宽背大刀当头斩下,刀势骇人,刀锋离着两人尚远,就觉得头皮一阵凉意。 李落神情愈见淡泊,清冷的看着落下的刀锋,突然弃刀,缓缓探出一指,看似极慢,却不知为何不偏不倚的点在状若奔雷的刀背上,刀势遽然一散,大刀停在半空之中,顿了一顿,横飞了出去。 暗林之中有人轻轻惊咦一声,倘若方才拦住李落两人去路的儒生在这里,定然会大吃一惊,李落的弹指之术,却和儒生方才破开两人交手气劲的指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便在这眨眼停留之间,身后追杀刺客已然近身,一根铜棍,一支比寻常长剑窄上三分的细剑,毒蛇般噬向李落背心要穴。 李落不及回头,冰心诀心映外象,身形骤然疾晃,身后刺客暗暗吃了一惊,李落身形似是风中劲草,轻颤之时,背影却似多出数个来,乱了心神,聚在兵刃上的内力落不到实处,从李落身旁滑过。 李落险之又险躲开细剑,想要再避开铜棍已是不及,功运背心,硬受一击,借棍上雄浑内劲前扑而出。 身后持棍的刺客虽是击中李落,却是难过的想要吐血,一股冰冷内力顺着铜棍传了过来,虽是不曾受内伤,但周身一寒,这股冰寒内力破开护体真气,窜入经脉之中,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口内力竟然散了开来,脚步骤然一乱。 刺客大惊失色,若是李落反手攻来,恐怕便要命丧当场,急忙收回铜棍护在身前,再举目望出时,李落已在数步之外,身子犹如被铜棍击飞一般,向用刀的刺客掩了过去。 此刻却是换做拿刀刺客心生骇然,荡开的大刀还不曾收回,李落已合身扑了过来,右手轻拍了出去,击向刺客心口,刺客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举掌相抗,两掌相接,无声无息。 刺客微微一怔,李落掌中内劲轻轻柔柔,没有半分适才破开大刀时的狂傲,不过是将刺客轻轻推开了三步。 只是不待刺客回气,李落抢上又是轻飘飘一掌,刺客再退三步,如此交手五掌,三人已在丈余开外,李落掌力似是不强,只是这刺客每接一掌,俱都提不起真气。 每逢李落出招,竟都是在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内力怎也难聚,等到接下最后一掌,刺客突觉身上一暖,随即又是一寒,懒洋洋的连手掌都不愿提起,双腿一软,倒在草木之中,再也无法站得起来了。 李落借刺客开道,逸出重围,最后一掌震断使刀刺客心脉,再无留恋,长身而起,风驰电掣般闪向山中深处。 几个起落,来到一条半丈宽的溪水旁,溪水另一边风拂青叶,甚是宁静,若是能趟过溪水,当是能搏得一线喘息之机。 就在李落正要跃过溪水之时,猛然间溪水一阵翻滚,一张巨网向着李落云妃两人反卷而上,网扣之上寒芒隐现,竟是系着利刃。 若是被巨网缠住,不出数息便又将落入杀局之中。 李落眼中少有的寒芒一闪,旋身一伏,将云妃抱在怀中,背心朝上,平平躺下,在云妃腰背及地之前,右掌猛然击在溪旁大石上,紧贴着水面倒飞了出去。 巨网拂过李落后背,背上衣衫尽数破裂,几滴温湿的水珠落在云妃脸上,带着淡淡的血腥之气,云妃安静如昔,只是抓着李落衣衫的玉手再紧了一分。 网过,李落已在溪水对岸,浮光掠影般闪出数丈,隐入山林之中。 一众刺客显是料想不到李落竟能这般迅捷的破开重围,微微一呆之时,溪水那旁,李落两人已没了身影。 林中尖利的哨声响起,转瞬之间,刺客三五成队,向着李落没入山林的方位追了过去,章法井然,显是训练有序。 李落一语不发,揽着云妃,身形穿梭在山中林木巨石之间,若是有旁人看到,还以为是山中鬼魅一般。 只是这般下去,终有力竭之时。 李落神色淡然,只知向东疾行,云妃伏低身子,整个人蜷缩在李落怀中,紧紧抱着李落腰间。 两人俱是不曾出言,身后刺客追杀奔走的声音渐渐远去,只是遥遥的厉哨声似是跗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虽是一时追不到李落,但仍旧远远吊着两人。 刺客之中定有精善追踪的高手,若不是天色越来越暗,两人处境更忧。(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借雨逃脱 李落似未所觉,云妃却是渐生不安之情,若是再这样下去,纵是李落武功再是高强,也断然不能带着云妃逃出翠括山。 云妃低吟道:“九殿下,放下我吧。” 李落漠然无语,似是没有听到,只是呼吸声比之方才却是重了些许。 如此半个时辰,李落仍不曾有分毫停步,身法有快无缓。 云妃秀眉轻蹙,低声道:“九殿下,这样我们谁也逃不出去的。” 李落眼中清冷神色渐渐褪去,轻轻说道:“等。” “等什么?”云妃不明所以。 “雨。” “雨?”云妃一愣,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借着电光,云妃抬头怔怔的望着李落,恰是李落低头看向云妃,两人四目相对,李落展颜一笑,缓声说道:“娘娘暂且安心。” 电光过后,天地又是一暗,闷雷之声隐隐传了过来,渐行渐响,山中秋风骤然转寒,送来阵阵土腥味道,这入秋季节,不想竟还会有雷电。 风扬起,不过数刻,暴雨突如其来,翠括山刹那之间尽数笼罩在雨幕之下,混混沌沌,哪里还看得清人影。 方才两人一路疾奔留下的痕迹也已消隐不见。 雨打树叶,飒飒作响,雨滴落在地上,溅起片片泥泞,风摇树动,恍惚间,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苍生在这天地面前却显分外渺小,纵是再如何算计厮杀,一场落雨,便将万物洗的干干净净,留不下点滴印记。 山间不知何处,一个怪石嶙峋的山洞,李落与云妃两人避在洞内躲雨,洞外雨声愈加的大了起来,雨幕苍茫,风摇山动,几似二人脚下的山石也随着狂风晃动起来,声势颇是骇人。 山洞数丈高低,顶上山石斑斑驳驳,如倒笋一般,数处裂纹盘延其中,在这风雨之下,有摇摇欲坠之感。 随着洞外狂风暴雨,洞顶不时有水滴滴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悠扬深远。 但也难掩云妃的恼怒之情,连番死里逃生,李落尚还自如,云妃却已是怒气难遏,加之周身衣衫尽数被山间荆棘撕破。 虽不说是衣不遮体,但如此狼狈模样,犹是和李落在一起,云妃分感难堪,恨恨的咬着朱唇,素手大力的拍打着衣衫上的水珠。 李落别过头望着洞外,眉头轻皱,山中风寒,这一夜却是长了些,明日里天色放晴,恐怕身后刺客必将寻觅过来,还是要早些打算为上。 李落回过头来扫了洞内一眼,洞穴深幽不见去处,两人暂且栖身在洞口,未曾入内,林中暴雨,难免洞中不会伏有什么蛇虫毒物,还是相持为安好些。 洞口处虽是背些风,仍旧是阴寒难捱,李落内力深厚,不觉如何,但云妃身娇肉贵,何曾受过这等苦楚,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幸是洞口一旁积了些枯枝和数堆残叶,李落见状,快步走了过去,学着军中将士取火之法,试了盏茶工夫,终是燃起了篝火。 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云妃一眼,轻声说道:“娘娘,这边暖和些。” 云妃嗯了一声,静静移了过来,坐在李落从洞边搬过的一块大石上。 夜还长,枯枝残叶却是不多,洞外树枝已是着水,难以点燃,李落恐夜深之后无火取暖,只得取来少许枯枝,三三两两投入火堆之中。 火虽不甚大,但比之方才,洞内已是温和了不少,云妃身子见暖,渐渐定下心神,寒气稍减,娇躯不再颤抖。 火光忽上忽下,映得云妃脸色阴晴不定,两人谁也不曾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 云妃衣衫褴褛不整,李落目不斜视,径自望着篝火,不时添一两把柴火,安静宁和。 少顷,云妃突然打了个喷嚏,身子猛然一颤,李落抬头望去,只见云妃脸色愈加惨白,似有一股寒气笼在眉宇之间。 李落心中微微一紧,云妃没有内功,如今仍是穿着湿衣,若再这般下去,恐怕要染上风寒。 兼之白日里不知施展了什么秘术,心力耗损甚巨,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便真是追悔莫及了。 李落暗叹一声,低声说道:“娘娘,李落斗胆,还请娘娘将身上锦衣解下烤干,若是还穿着湿衣,恐怕会患上风寒。” 云妃哦了一声,美目静静的看着李落,李落面容平淡,不露丝毫异色。 云妃轻轻垂下玉首,低低的嗯了一声。 李落淡然一笑,将柴火悉数归拢在一处,起身走到洞边,背身对着云妃,望着洞外山林夜雨,怔怔出神。 风雨声虽大,但身后衣衫悉悉索索的声音却真真切切的落在李落耳中,云妃的呼吸声也稍稍重了起来,李落似未所觉,神驰物外,不知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云妃摊在石上的衣衫已渐干,洞口处的李落静若磐石,似是融入了山林风雨之中一般。 云妃伏着身子,学着李落方才的模样,向火堆里添着枯枝,一手支着香颚,微微侧着头,初时的几分羞赧渐渐隐去,只是呆呆的瞧着李落的背影。 李落背上衣物已被利器割破,沾染着泥泞和血迹。 不知为何,望着李落单薄的身影,云妃分外觉得落寞,天下之大,这大甘的九殿下身侧却似从没有站着旁人一般,孤单凋零。 云妃容色转和,便是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一股怜意绕上心头。 云妃樱口微张,又是茫然一怔,神色渐渐清冷,抓过石上衣衫静静穿在身上。 就在这时,云妃突然尖声叫了出来,惊恐异常,李落一怔,蓦然回首,云妃似是受了惊吓一般,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李落急急一扫,只见云妃白如羊脂般的玉臂上攀爬着一只毒蝎,竟还自蠕蠕而动,甚是狰狞。 李落微一提气,不见如何动静,便跃到云妃身侧,手中已不知何时,亦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支树枝,轻轻一挑,将毒蝎拨了出去。 随即忙不倏的转过身,沉声说道:“娘娘莫惊,好了。” 只是那一抹半露酥.胸和柔若无骨的腰肢却已映入眼中,李落暗恼,眉头不自觉的皱在了一起。(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洞中旖旎 云妃惊魂未定,见毒蝎已去,玉容骤然生霞,手忙脚乱的将衣衫遮好。 半晌,云妃一语未发,洞内一阵尴尬旖旎意味,良久,云妃才悠悠说道:“九殿下坐下吧。” 李落回过身,看着云妃,浅浅一笑道:“洞中阴寒,这些毒虫也是受不得这般凉意,娘娘受惊了。” 云妃脸色绯红,没有做声,赌气般向火堆里扔着枯枝,李落哑然一笑,由着云妃这般。 过了不知多久,云妃越想越气,眼中似是含泪,恨声说道:“这些乱臣贼子,本宫与他们势不两立。” 李落轻轻一笑,自责说道:“娘娘莫要动怒,此番累娘娘受苦,是李落相护不当,回去卓城,李落定当在圣上面前负荆请罪。” 云妃怒气填胸道:“和九殿下有什么干系,若不是九殿下,我早被他们抓到不知哪里了,魔门又如何,难道这天下就该是这些道貌岸然之辈说了算么?” 李落一怔,和声说道:“天下纷争,自古不绝,只分得胜败,却也少言对错,今日我们遇袭,固然是缘起两位前辈高人所阻,不过他们也还是言出必践,行事倒算光明磊落,成败不过是在一线之间,只是想不到阵外竟然还埋伏有刺客。” “你不用替他们说好话,若不是他们,我们会有这般狼狈?” “娘娘所言甚是,不过依我看这些预谋埋伏的刺客才是更为险恶。 他们二人布阵,只为擒住娘娘,阵外的刺客却是要取娘娘性命,其心犹是歹毒,何况那年长儒生曾说他们也被蒙在鼓里。 这些人来意虽是相似,怕是来路不同,善恶有别,不便相提并论,这些刺客看似不止是要取娘娘性命,恐怕我也在他们算计之中了。” 云妃凤目精芒一闪,寒声说道:“若是如九殿下所说,这些刺客难道是一路跟在我们身后?” 李落淡淡一笑,云妃聪慧过人,恐怕早有定论,今日行刺的一众刺客出手精准,进退自如,绝非寻常江湖门派,倘若知晓李落相随,仍出手搏杀,来路虽不敢断言,也是不远了。 李落长叹一声,赧然回答:“或许吧。” “都该死!”云妃寒芒暴涨,煞气竟将洞中飘忽的火光压的暗了一暗。 “娘娘三思,不可中了旁人圈套。” “你还要管我么?”云妃气急喝道:“他们追杀我也是了,怎么还要将你也算在其中,这些人多留一天,我都消不下这口恶气。” 李落怅然若失,何曾想到方回来卓城不久,便卷入这场险恶的争斗之中,边关不稳,内忧外患,就算不愿理会,却已是身不由己。 李落温颜劝道:“娘娘,敌手不明,日后还请娘娘多加小心,此行若我尚在,自当全力相护娘娘周全。” 云妃瞪了李落一眼,似是迁怒李落如此温善。 冷声说道:“九殿下既然什么都不在乎,今日为何要救我,九殿下既已知道我出身魔门,难道就不怕我日后以怨报德,还是要等到回了卓城,再将我是魔门中人的事告诉圣上?” 李落默然,缓缓说道:“我本就只是一个俗世凡人,不过是出身好了些,难比古往圣贤。 孰是孰非,我向来都分不真切,守得一处便是一处了,从来也不曾想着凭一己之力安定天下,最多不过是能做一事便是一事,圣上待我至亲,待娘娘至亲,纵是身死,李落也不愿让家人伤心断肠。” 云妃气结,恨意难消,嗔怪道:“好一个至亲,倘若是你的至亲想杀你,你也要这般愚忠不成?” 李落黯然神伤,轻轻低下头,略带些倦意说道:“娘娘说的是,我空有聪慧之名,说到底却是蠢,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也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云妃猛然站起身来,将手中枯枝掷在地上,胸口急促起伏,却是极为气恼。 良久,又再缓缓坐了下来,转过头不理李落,过了半晌,见李落仍是静静的坐在一旁,云妃秀目一扬,喝道:“把衣服脱下来。” 李落一愣,茫然望着云妃,云妃气呼呼的瞥了李落一眼,冷冷说道:“我帮你把背上的伤口包上。” 微微一顿,似是辩解道:“要是你出什么事,我也是活不成了。” 李落微微一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妃起身走到李落身边,愠怒道:“你方才都见到了,我,哼,我。” 却是连说了两个我字,不知该如何接言,俏脸飞红,埋怨的看着李落。 李落洒然一笑,低声道谢,却不曾解下外衣。 云妃微怒,轻轻拉过李落,将李落外衣解下,李落不好拂云妃善意,只得任由云妃解下外衣。 待到看清李落背上伤口,云妃暗暗心惊,四道深及数寸的血痕齐齐布在李落背心左右,好在李落内力精湛,伤口已是止血。 不过连番疾行,又逢大雨,伤口已和李落贴身内衣黏在一起,看着便觉疼痛难耐,自入洞之后,李落神色如常,谁曾想背上伤势这般骇人。 听到身后云妃呼吸之声渐重,李落淡然一笑道:“娘娘,不妨事的,战场厮杀,受些轻伤在所难免。” 云妃轻蹙娥眉,责怪道:“伤的这般重,你怎不早些说,现在可好,伤口和衣裳都粘在一起了。” 李落静静说道:“撕下来就好。” 云妃似是不忍,踌躇几息,朱唇轻咬,低声说道:“那你忍着些。” 李落点了点头,云妃抓住李落背上布衣,缓缓施力撕了开来,刚及半数,李落背上伤口又再裂开,鲜血沿着背脊流了下来。 云妃一慌,急忙用手捂住伤口,惶急娇呼道:“流血了!” 李落身形未动,只觉背心处两只温热的玉掌轻轻按在伤口上,却已是有些轻颤。 李落淡淡回道:“娘娘,长痛不如短痛,都撕下来吧。” 云妃定了定神,勉强将几处和伤口缠绕在一起的布衣撕了下来,一边轻撕布衣,一边不时打量着李落神色。 李落气息平稳悠长,似是不见多少痛楚,云妃这才稍稍安心了些。(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请歇息吧 待到解下布衣,李落背上已是血迹斑斑,血红和暗黑之色交错其中,触目惊心。云妃不及他想,急忙将身上锦衣衣摆撕了下来,疾步走到洞口处,借着洞外崖壁上留下的雨水,将碎布打湿,回来李落身后,细细将伤口左近的泥泞血迹都擦了干净,又再将方才晾干的衣衫扯下了数条碎布,小心翼翼的将伤口一一包了起来。 前后近半个时辰云妃才收拾停当,如释重负的长长吁了一口气,拭去玉容上的汗意,雀跃说道:“好啦。” 李落将外衣穿上,和声说道:“多谢娘娘。” 云妃看着李落这番恭敬模样,想起方才说话,却是重了些,忍不住娇笑出来。 柔声说道:“你倒是淡泊的紧,不过你身为大甘皇子,这般善良是要吃亏的。” 李落静静回道:“娘娘怎会想我是良善之辈?西戎一战,我斩杀逾千降卒,经年征战,死在我手下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旁人行事,许是会网开一面,我在西府,却多是赶尽杀绝,娘娘若去西域,我的名声比之地府恶鬼不遑多让。” 云妃啊了一声,略显讶然,美目凝神望向李落,却见李落甚是清冷的看着篝火,神色轻轻淡淡,似未察觉云妃眼中的异色。 云妃看了几眼,猜不出李落在想些什么,岔开话语道:“是我连累了九殿下,若是九殿下还在卓城,自然不会遇到今日之事,也不会卷入这场是非之中,说到底却是我害的九殿下平白惹来一身的麻烦。” 李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今日救云妃脱困,倘若刺客确是如两人猜测一般,这背后出手之人多是会将李落看做云妃庇护,便是李落不愿深究,怕是这些人也不会安心的。 李落虽不曾将一众刺客放在心上,不过云妃或是积羞成怒,或是蛾眉倒蹙,凤目含煞,又或是转嗔为喜,真假难辨。 偏又率性自然,纵是李落深悉冰心诀内力,一时也辨不出端倪来,若是此番遇刺脱围皆在云妃算计之中,此女心机胆识实是洞心骇耳。 李落转念,展颜道:“娘娘言重了,世间诸事如白云苍狗,怎能一一料到,所幸娘娘贵体无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若是有麻烦,留待日后再说吧。” 说罢哈哈一笑,轻吟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尽伤春,独坐琼楼思旧事,莫如怜人近江南。” 两人俱是一静,云妃美目轻扬,唇间含笑,静如一朵幽莲,如画般的盛颜上似有三分羞,七分喜,娇艳欲滴。 只可惜李落尽都望着篝火,不曾打量这醉了神仙,迷了妖魅的绝世容颜。 两人谁也不愿贸然出声,扰了这一刻的宁静,围坐在火堆旁,各自想着心事。 云妃美目迷离,如梦如幻,却不知念起了江南何处。 过了数刻,一滴流水,自洞顶掉落,李落右手轻轻一动,又自定了下来。 水滴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一枝烧的正亮的枯枝上,发出撕拉声响。 云妃一惊,抬起头来,李落也瞧了过去,两人相视一笑,仿佛相识多年一般。 李落和声说道:“娘娘,不早了,歇息吧。” 云妃嗯了一声,环目扫了洞中一眼,轻轻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这里…….” 李落无奈说道:“今晚只能委屈娘娘暂且在这洞中将就一二,稍作歇息,明日出山便好了。” 云妃拂了拂额前秀发,许是篝火燃的烈了些,脸颊上轻轻飘出几丝红晕,朱唇轻启,柔声说道:“是我难为九殿下了,九殿下也请歇息吧。”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将火堆移去数尺,扫了扫干净,在方才火堆处取来些枯叶铺在上面,又再解下外衣摊在枯叶上。 缓缓说道:“娘娘躺下吧,山里寒凉,睡着了能好些。” 说罢微微一顿,沉声说道:“娘娘最好是解下外衣遮在身上。” 云妃嫣然一笑道:“你呢?” “我在军中日久,习惯了,娘娘不必担心。” 云妃哦了一声,李落话语虽是清和,却似透着一股执拗。 云妃也便不再推辞,解下外衣,轻移几步,坐在李落铺好的衣衫上,突地伸了伸蛮腰,玲珑有致,李落只做不曾瞧见,云妃见状,狡黠一笑,轻轻将衣衫盖在身上,躺了下去。 晚秋落雨,风雨凄凄,寒气却是比冬日里的更粘更稠,连着发端,揪着眉梢,怎么也不愿散去,似是这一抹寒气也怕了冷一般,偷偷藏了起来取暖。 云妃微微蜷缩起身子,香首枕在臂弯,身下传来丝丝暖意,听着洞外叮咚的雨打秋叶声,合着枯柴在火中噼啪作响,困意渐浓,眼帘中李落坐在火堆前添柴的影子越来越模糊。 这荒郊野地之中,虽难及宫中凤帷万一,却有一股难言的宁静,云妃终是忍不住阵阵倦意,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之间,云妃被一股香气引得睁开眼睛,只见李落不知何时猎来一只山鸡,架在火上慢慢烤着。 云妃裹了裹身上衣衫,一时不愿起身,慵懒的轻轻蠕动几下,打了个哈欠,突然腹中一阵咕咕声,云妃俏脸一红,忙不倏的坐了起来,李落看了云妃一眼, 轻轻笑道:“娘娘你醒了。” 云妃嗔怪的瞪了李落一眼,却是埋怨李落清晨用这让人垂涎三尺的山鸡唤自己起来,害的自己出丑。 云妃拢了拢散发,暗暗摸了摸微有些发烫的脸颊,站起身来,将衣衫披上。 李落见状,淡然说道:“娘娘,昨日奔波都不曾饮食,吃些东西吧。” 云妃咽了咽口水,除了皮已焦黄的山鸡外,李落从山间林中找了些山果,红黄相间,颇是诱人。 虽是荒野,云妃却也自重仪态,走出洞口,蹲在一处积水清潭边,仔细的洗漱片刻,这才回到李落身边,双臂环膝,静静看着山鸡和野果。 山果已被李落清洗干净,放在几叶绿枝上,李落将烤熟的山鸡撕了些递给云妃,但凡烧焦的地方,李落尽都去掉。(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娇躯发热 云妃拍拍素手,欣然接过,先是小心的尝了一口,颇有些难为情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一愣,不明所以,只见云妃便即狠狠的咬了一口,原是饿的厉害了。 李落哑然一笑,轻声说道:“慢些吃,小心烫着。” 云妃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双手捧着山鸡,吃相虽说还算文雅,但也是风卷残云,不一刻,少半只山鸡已然下肚。 云妃舔了舔嘴唇,又再看着李落手中剩下的山鸡。 李落莞尔,撕了些许下来,递与云妃,云妃接过,娇羞说道:“今日我的样子,不许你说给别人听。” 李落肃然应是,云妃噗嗤笑了一声,侧身吃了起来,少顷又已不见。 李落不曾让云妃再吃,捡了几个熟透了的山果,笑道:“肉食久饿之后不能吃的太多,不然会不消化,该肚痛了。” 云妃颇为乖巧的嗯了一声,接过山果,小口轻啜,浆果入喉,一股酸甜之气直入喉腹,唇齿留香,云妃险些叫出声来,却是极为可口。 李落微微一笑,径自将山鸡骨架上的碎肉撕了下来,慢慢送入口中,略微吃了一些。 山果吃罢,云妃直了直身子,轻轻拍了拍肚子,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突然看见李落拿着没有多少肉的山鸡静静吃着,怔了一怔,呢喃道:“九殿下。” “嗯”李落应了一声,转头看着云妃,道:“娘娘,怎么了?” “没事。”云妃似有些怕李落清澈的眼神,急忙避过头去。 眼角突然瞧见一处石后,眼神微微一凝,一只蜈蚣被一截枯枝刺死在地上,蜷成一团,被人刻意藏在石后,不愿被旁人看见,若不是云妃起身换了地方坐下,怕是也看不到。 云妃心里莫名一颤,低声说道:“九殿下一夜没睡么?” 李落展颜笑道:“怎会,娘娘睡后不久我也睡了。” 云妃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问,静静看着李落将山鸡骨上的碎肉吃了干净。 李落又再吃了几个野果,随即起身将篝火熄灭,用山石沙土埋了起来,掩盖了痕迹。 李落取过外衣,抖了抖灰尘,穿在身上,望着云妃,和声说道:“娘娘,刺客怕是还在山中,我们早些出去吧。” 云妃点了点头,刚要起身,突然只觉一阵眩晕,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李落吃了一惊,急忙抓住云妃素手,入手滚烫,似是着火一般,李落心中一紧,顾不得避嫌,探手轻抚云妃额头,已是烧的厉害。 云妃迷茫的看着李落,柔软说道:“怎会这般乏力?” 李落眉头微皱,正如李落忧心,云妃体弱,昨日连番恶战,又遇暴雨,寒气入体,已是病了。 如今身在翠括山中,李落空有一身医术,无药可用,偏又追兵四伏,不过便是没有刺客追杀,李落也不尽然能识得山中草药。 李落无法,只好温言回道:“许是受凉了,娘娘,我先扶着你出山,待找到人家了再给娘娘医病。” 云妃也明白看似苍翠的秀丽山峦中已是杀机暗藏,早一日出山,自能多一分生机,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勉强站直身子,一刻之前尚还无碍,怎料这风寒之疾竟似山倒一般。 李落搀扶云妃出了山洞,洞外清风徐徐,天蓝似镜,碧波万里无云,端是个好天气。 林间草木绽绿,卓城此时已是秋暮霭霭,这岤阳州翠括山还是一片苍翠,只是两人皆都无暇领略山中秋景,李落辨明方位,两人相扶相持,向山外走去。 如此行进一个时辰,云妃已是娇喘连连,玉容苍白,举步维艰,朱唇竟已咬出丝丝血迹。 李落回头向远处山林望去,鸟无踪迹,不闻兽语,翠是翠了些,却有些死寂,仿若有一头洪荒恶兽隐藏在山林之中,伺机而动。 李落眼中一寒,如今静寂无声,非是善事。 身旁云妃似有所觉,低声喘息道:“你背我吧。” 李落扫了周遭一眼,别无他法,沉声说道:“娘娘,得罪了。” 说罢将云妃伏在背上,南下疾驰而去。 入翠括山已久,再往北返,多是出不得翠括山便会被刺客追上,先是出山再作打算。 云妃伏在李落背上,昏昏沉沉,娇躯却是越来越热,李落一语不发,运起冰心诀,风驰电掣般穿梭在山林土石之间,一边缓缓渡些真气过去。 只不过云妃体内虽是没有内力,却不知怎地竟似对李落内劲有几分相斥,李落无暇细想,疾行而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日已见斜,山势渐行渐缓,再走了顿饭时分,远处背山处飘出袅袅炊烟,终是有了人家。 出山一刻,李落蓦然一顿,回首望了一眼翠括山,神色黯然,此山此景,却像极了当年的万里大山,只是那钟灵鼎秀的长宁,如今可还安好。 李落轻轻咳嗽几声,惊醒了背上云妃,云妃喃喃唤道:“九殿下,你累了么?” 李落一震,回过神来,轻笑道:“没有,前面有人家,娘娘再睡片刻就到了。” 云妃低低嗯了一声,环住李落脖子的玉臂稍稍一紧,又再沉沉昏了过去。 李落长叹一声,抛开心头杂念,向着炊烟飘起的村落掩了过去。 待到两人来到村落近前,李落并未入村,站在村口百丈外的一处白梨园中,借着夕雾草掩身,静静的打量着眼前村落。 村子不大,似有百余户人家,依山而建,甚是杂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瞧见那杏枣多些的地方,便有几户院子。 一条宽不足丈的坑洼石路,顺着村外田间盘延了进去,路上不见几个行人,倒是黄狗追着鸡鸭跑出了数只来。 树下的斑墙乌檐时隐时现,袅袅炊烟悠然自在的飘荡在斜阳之下,不时摆一摆腰身,似是醉在了稻米的香味之中。 村外有百余亩耕田,弯弯曲曲,沿着山势,层层叠叠,如今已是入秋时节,田间庄稼都被收拾了干净,只有几处果园,尚且还有些绿意。(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山谷农家 村子落在山谷之中,非是什么兵家善地,不过若是想要草生堤堰,叶生树梢,自然是好的。 只是这般一个偏远祥和的村落中若是来了生人,怕不过村中长者几袋烟的工夫,村子里便能传个遍。 身后设伏的刺客想必也不会放过这里,稍稍用些手段,便能知道李落两人藏身于此。 就在李落踌躇之际,背上云妃突然梦呓起来,细细低吟了几句。 李落双眉一挑,吐了一口浊气,猛然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竟不知自己何时也怕了起来。 背上云妃的身子越来越烫,时而还有几息抽搐,一路之上李落不时喂着云妃喝水,入口极难,要李落分开云妃朱唇才可勉强灌的下去,便算是喝了些。 不过是杯水车薪,若再不静养歇息,恐怕大罗金仙也难施回天秒术。 李落再无犹豫,背起云妃,缓缓向村中走去。 所幸到了晚膳时分,乡民多已守在家中吃饭,没有多少人看见李落和云妃两人。 到了村口,一只土狗窜了出来,冲着李落叫了三两声,不知是闻到了什么,一溜烟没了踪影。 李落一怔,望着左近几户人家,颇是为难,就在这时,一扇柴门吱呀呀的推了开来,一个老妪蹒跚着走了出来,精神甚好,只是腿脚有些不便。 看到李落,吃了一惊,扬声唤道:“小娃儿,上那里去?” 却是岤阳州方言,颇为难辨,李落没有听清,清朗笑道:“大娘,你说什么?” 老妪听声才知李落不是岤阳州人氏,慈善一笑道:“娃儿是山外来的。” 说罢似是思索了片刻,这才断断续续的用大甘官话又再问了一遍。 李落明白过来,微微躬身一礼,朗声说道:“大娘,我和我妹妹从武陵州来,在翠括山迷了路,又偏巧昨晚大雨,舍妹染上风寒,想找一处医馆医病,大娘,村子里可是有大夫么?” 老妪见李落面目清秀,衣衫虽是破烂不堪,却也难掩书香之气,兼之背上云妃娇喘连连,不疑于他,急忙上前几步,摸了一下云妃额头。 急道:“怎个这么烫手了吆,快,先进来坐下,村子里有个郎中。” 说罢不及李落道谢,便拉着李落进了柴门,进门之后大声喊道:“贵儿,快来。” “娘,怎么了?”随着话音,里屋走出一个男子,看着似有四十余岁。 院中角落尚有一个男童,在用藤枝编些什么,闻言抬起头来,李落扫了一眼,该是不过十岁,有些消瘦,倒也生的白白净净,犹是一双眼睛,甚为纯透。 如此算来,男子最多也不过是三十上下,只是山里劳作,看着苍老了些。 “这两娃儿在山里串了路,着雨凉着了,烧的烫手,快去把余老先生请过来瞧瞧。”老妪急急说道。 男子看了李落和云妃一眼,云妃低垂着头,发髻早已散乱,遮住了面容,似是喘上一口气都极为痛苦,间或低低呻吟一声,犹显可怜。 男子哦了一声,虽不及老妪急迫,却也不曾推辞不耐,向着李落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落和声说道:“多谢。” 男子摇摇头,有些沙哑道:“你们先坐下,我去找人来。” 院中孩童跑了过去,倚在老妪身侧,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李落两人。 老妪取来了一把竹椅,李落扶着云妃轻轻躺了下去,云妃迷离的睁开眼睛看了李落一眼,神情颇显恍惚,呻吟一声,正要说话。 李落微微前倾了身子,伸手虚掩云妃朱唇,轻声说道:“别说话,多休息会。” 云妃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老妪乍见云妃这般绝色丽人,不免多看了几眼,只是越看越觉惊心,何曾想过这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几疑是翠括山中走出的仙灵。 便是这懵懂孩童,也怔怔的望着云妃,纵是寒疾缠身,依旧无损云妃的天香国色。 身后屋门一动,一个村妇端着陶土烧制的盘子走了出来,望着老妪唤道:“阿娘,谁来了?” 老妪转头望着村妇,指了指李落,回道:“两个贪路的娃儿,昨晚困在山里了,像是受了风寒,你去打点水来给这女娃儿擦擦。” 村妇哦了一声,放下盘子,在衣摆上抹了抹手,转身回去屋里。 少顷端了一盆水出来,走到李落身旁,探首瞧了一眼躺在竹椅上的云妃,惊讶道:“好俊的姑娘。” 老妪喝道:“都怎个时候了,还有闲情说笑,贵儿去请余老先生了。” 村妇脸色一红,见李落相貌俊秀,似是个读书人,倒也不甚拘谨,微微一笑,放下水盆,用手拧湿了一块巾帕,只是望着云妃这般柔嫩玉颜,一时竟不敢擦拭。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劳大嫂,我替舍妹擦拭就好。” 说罢接过巾帕,又再道了声谢,轻轻擦了擦云妃额头和脖颈之间,云妃呢喃低吟,突然伸手抓住李落手掌,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老妪叹了一口气,惋惜说道:“好好一个娃儿,烧成了这样,你这做兄长的,怎个下雨天还赶路?” 李落苦涩说道:“大娘教训的是。” 手掌微微一缩,想从云妃掌中抽出来,只是云妃抓的甚紧,许是李落用的力气大了些,云妃眉头皱了起来,甚是苦楚,李落无法,只好任由云妃攥住。 却不想身旁的孩童吸了吸鼻子,奇怪的看着两人,李落分觉尴尬,一时僵在场中。 村落不大,就在老妪絮絮之时,方才出去的男子领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身穿粗布麻衣,发已半白,精神却是矍铄,扎着头巾,脸色黝黑,眼神很是明亮,进门之后大声说道:“黎家嫂子,怎个事?” 老妪连忙扬了扬手,招呼道:“余老先生,快来瞧瞧这个娃儿,受了寒啦。” 老者快步走到竹椅前,看到云妃,突地一顿,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子跟了过去,瞧了云妃一眼,定在当场,亦如老者般被云妃引去了心神。(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和善人家 乡下村子,何曾见过云妃这等女子,两人俱都被云妃千娇百媚的姿容迷魂夺魄,良久不得自知。 李落轻轻咳了一声,老者毕竟年岁大些,醒过神来,推了一把呆若木鸡的男子。 吆喝道:“围着人家姑娘作甚,烧点水去。” 男子嗯了一声,急匆匆的进了里屋,不敢再看。 老者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把住云妃脉门,少顷又再用手背贴了贴云妃额头,看着李落,问道:“咋个受凉的?” 李落轻轻取出被云妃抓过的手掌,据实回道:“昨夜下雨淋湿了,一时没有找到避雨的地方,舍妹原本体弱,夜里寒凉,今晨便病倒了。” 老者连连摇头,沉吟道:“耽搁了,耽搁了,赶紧躺着,找些被子盖上,可不能再受凉了,我去抓几服药,除除寒气。” 李落拱手一礼,正颜说道:“多谢先生,不知此处可有客栈,我与舍妹先住下?” 老者咧嘴一笑道:“小小村子里哪有什么客栈,你这娃儿。”说罢连连摇头。 李落一滞,还不及回言,身侧老妪接道:“要是不嫌弃,你们两个就在老身家里住下吧,都是些柴房,怕你们住不习惯。” 李落急忙道谢,老妪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李落探手入怀,脸色骤然一红,怀中除了一本万里闲云外,竟无长物,随禁军出城,却是不曾带些银两在身上。 老妪已转过身去,没有瞧见李落窘状,招呼村妇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老者见状哈哈一笑道:“这地方穷乡僻壤,除了年间有些收药商人外,很少有外人来这里,就是这些商人来,也是住在乡亲家中,你就安心住下吧,粗茶淡饭两口,还是有的。” 李落赧然,却不知该说什么,老者不以为意,抚须喃喃说道:“九叶草,紫苏叶,桑菊,罗汉果,黄芪,再要用些什么?” 李落心中一动,沉声说道:“先生,可有荆芥羌活?” 老者眼睛一亮,讶然望着李落道:“小哥儿懂医术?” 李落轻声回道:“略微知道些。” 老者来了兴致,笑道:“山里草药甚多,你说说,要用什么药方?” 李落心念云妃,无暇推辞,便即说出一个药方,俱是些寻常草药。 老者听罢,细细品味片刻,一拍大腿道:“妙,妙方,老朽痴长年岁,还从未想过可以如此配药的。” 李落和颜一笑道:“在先生面前卖弄了,还望先生莫怪。” 老者哈哈大笑道:“我也没习过什么正经医术,年轻时跟着贩药的商人跑了几年,识得几个药方,瞧个小病还行,要说是行医大夫,那可差得远了,你先照看她,老朽去去就回。”说罢疾步出了院门。 李落望着老者隐在门外的背影,心中一暖,天下间总还是有这些热心良善之人,或许便是如此,纵兵西域,才有几分安心处。 回首望去,老妪正和村妇忙里忙外收拾屋子,便是这小小孩童,也帮着自己娘亲忙碌。 李落上前几步,正欲相助,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村妇笑言不必,只让李落照看着云妃。 不多时,屋子里已收拾干净,村妇从里屋找来几条新被,看似便是自家里人也不曾用过,铺好后招呼李落进来。 李落黯然,深深一礼,村妇脸色微红,躲到老妪身后,不曾受李落一礼。 老妪招招手,慈爱说道:“快些把你妹子抱进来,日头快下去了,院里凉,再受了风可怎个好。” 李落轻轻抱起云妃,快步入屋,屋中颇是简陋,除了一张土床,一把长凳外,再无家什,屋边角落堆着几个麻布袋,隐隐透出几分药香,想必是晒干的草药,收在这里。 屋间地上已扫的甚是洁净,被褥俱已铺好,李落将云妃缓缓放在床上,转头看着村妇,轻声说道:“还有劳大嫂将舍妹外衣解下。” 村妇应了一声,李落扶起云妃身子,村妇手脚颇是伶俐,解下云妃外衣,李落拉过被子轻轻盖在云妃身上,怜惜的看了云妃一眼,微微放下心来,随即起身又再一礼。 老妪笑道:“你这娃儿还是个读书人,怎个这么多礼,山里人不讲这些,余老先生去哪里了?” “余先生取药去了。” 老妪哦了一声,拉过长凳唤李落坐下,慈声说道:“那就不妨事了,吃几剂药就好了,你也歇歇,别妹妹好了,兄长又累倒了。” 李落展颜一笑,确是有些乏力,坐在凳上调息。 老妪生恐孩童惊扰了云妃,将总角幼儿撵了出去,自己也出了屋,不知忙些什么去了。 村妇拿过云妃外衣,云妃衣衫如织,虽是破了不少,原也是锦衣玉服,非是普通人家能见到的,如此一来,倒是李落身穿的青衣寻常些。 村妇轻轻用手拂了几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却不曾出言相询,和声说道:“一会我把衣服洗洗。” 李落忙道:“不能再劳烦大嫂,我自己洗就好。” 村妇抿嘴一笑道:“这哪是公子这样的读书人做的活。” 说罢将云妃锦衣稍稍叠了叠,突然看见衣衫上沾染的血迹。 不等村妇出言,李落便即接道:“衣上沾了血迹,怕是不好洗了,昨夜仓促寻路,不慎被山石绊倒,摔破了衣服,背着舍妹时又沾到她衣衫上了。” 村妇见李落背上衣衫已划破,却也不曾疑心,看了李落一眼,惊道:“那你怎不让余老先生也瞧瞧?” 李落展颜笑道:“已是好的差不多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屋门一动,孩童双手捧着一碗热水走了进来,送与李落。 李落温颜一笑,道了一声谢。 村妇上前轻抚孩童头顶,疼爱说道:“出去院里玩,小些声。” 转头看着李落道:“公子也歇会吧,一会饭好了叫你。”说罢拉着孩童出了屋门,又将门轻轻带上。 李落看着冒着热气的水碗,耳边传来云妃稍显平缓的呼吸,长出了一口气,突地眼中寒芒隐现,神情转冷,却是不能连累这和善人家。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云妃转醒 过了盏茶工夫,余老先生去而复返,随身竹篓中装了不少草药,正如李落所言一一备妥,入院之后,交予村妇,着她熬上。 恰逢饭也刚刚做好,老妪便留下余老先生吃饭,余老先生也不推辞,围坐在院中,孩童唤过李落一起吃饭,众人闲谈了几句。 这户人家姓黎,老妪是唤作黎贵的中年男子母亲,其父早几年已过世了。 村妇是老妪儿媳,孩童再过一年既是幼学之龄,起名黎青蒿,竟也是株草药名字。 闲谈之中,众人似是忘记了问李落姓名,李落却也不曾说起,余老先生宽慰了李落几句,暂且安下心来,待用药之后再说,李落点头称谢,也只得如此。 老妪甚是健谈,和余老先生不时说些家长里短之事,倒是黎贵颇是沉默寡言,却也不曾有不满之意,闷声吃饭。 村妇不时给孩童和黎贵夹些青菜,其乐融融。 饭菜虽说不甚精致,但也算丰盛,只是李落挂念云妃病势,草草吃了几口,便去厨间看着煎药火势。 过了半个时辰,药已煎好,李落盛了一碗,端至云妃近前,怎奈云妃烧的厉害,神情已是恍恍惚惚,李落连唤了数声,都不见云妃应答。 无奈之下,李落只好扶起云妃,半倚在床边,缓缓将药水灌入云妃口中。 不过多半碗汤药,竟足足费了顿饭的工夫才让云妃咽下,便是李落,额头也微微渗出了几缕细汗,却不知是累的多些,还是不得已多了些。 李落原想借冰心诀行功,祛除云妃体内寒气,只是不知为何,云妃周身经脉竟对李落内劲隐隐有排斥之意。 李落察觉之下,只得收了内力,望着云妃娇躯,眉头几不可查的轻轻一皱,又再展了开来。 云妃服药之后,并未好转,病情竟似有加重之势,呓语连连,李落恐云妃睡梦之中多说了话,只得婉言谢绝老妪与村妇相助之心,取来些泉水,以备不时之需。 天色渐暗,残灯初上,李落一刻不曾得闲,云妃身子滚烫,面红胜霞,险些能滴出血来。 盆中泉水已是换过三五趟,却还是减不去热气。 李落无暇顾及礼法教义,隔衣取穴,借中府、风门、风池、风府、肺俞、合谷、太阳、迎香、肩井、印堂诸穴,强行以冰心诀化开经脉之中的郁结,散去云妃体内病热毒气。 如此近两个时辰,云妃气息才渐渐和缓下来,李落轻轻摸了摸额头,却是没有方才那般烫手,只是李落眼中似是有些忧心忡忡,良久才隐去不见。 云妃沉沉睡了过去,玉容甚是平静,李落长出了一口气,直了直身子,夜已深,却不知是几更天了。 李落悄然替云妃敛了敛被子,走到竹篾窗前,透了些许山中的凉气,淡了几分倦意。 山里的夜比之卓城的夜黑了许多,若无月色,过了二更天,便是伸手不见五指,四下俱是漆黑一片。 秋冬之后,田里的虫鸣声也几不可闻,最多时也只能听得见田鼠夜枭发出的声响。 夜虽是深,风却是透亮,便是瞧不见山石树木,却也不觉得憋闷,反倒是有几分难言的静怡,若是秋吉在,怕也是会喜欢上这能活过来的风吧。 榻上云妃气息稍见悠长,奔波之后的困倦之意渐渐涌上心头,李落打了声哈欠,拉过长凳,靠在云妃身侧小憩调息,却也不曾熟睡。 到了五更天,天色微亮,李落耐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刚刚睡去不久,就听得身前云妃似是翻了一下身子,李落便即醒了过来,凝神望去,云妃似是未曾醒来,双目轻闭,只是眼睑下的眼珠却是轻轻动了一动。 李落启颜一笑,轻声说道:“娘娘,你醒了?” 云妃睁开眼睛,看了李落一眼,颇有些难为情的柔声说道:“还想让你多歇息片刻。” 李落站起身来,虽是一夜不曾如何歇息,精神却是不减,闻言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的,娘娘觉得好些了么?” “好多了,你又是一夜未睡?” “不会,我也是刚醒的。” 云妃探出素手,抓住被沿,嗔怪的看了李落一眼,轻轻说道:“又是这样说,我知你一夜没有睡,累么?” 李落摇了摇头,岔言说道:“娘娘,可是饿了,吃点东西吧。” 说罢取过老妪昨夜端来留下的饭菜,放了半夜,早已凉了。 云妃摇了摇头,转过头瞧了一眼屋外,天色仍未大亮,村中已然有村民早早起来了。 听着遥遥传来的人语犬吠之声,云妃低声问道:“我们在哪里?” “岤阳州境内,祁阳府地界,昨日未曾寻到城池,暂且借宿在一个乡间村子里,离着温廿城尚远。” 李落放下饭菜,和声回道,已将身处之地打听了清楚。 云妃哦了一声,望着李落,懊恼说道:“都是怨我,若不然我们都在温廿城了。” 李落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娘娘不必自责,天有不测风云,还是身子要紧,再者我们若是着急赶去温廿城,未必是你我之福。” 云妃眼睛一亮,将信将疑道:“真是这样?” 李落莞尔,沉声说道:“确是如此,倘若我们仓促赶往温廿城,或许正中刺客下怀。” 说罢微微一顿,笑道:“不过半日有余,纵是我们脚程再快,也是赶不到温廿城的,说不得又要再淋一场雨了。” 云妃脸色微微一红,将被子微微拉了上来些许,许久才便嫣然一笑道:“那还好。” 李落端过些水放在云妃榻前,轻声说道:“娘娘还请静养,今次受寒颇重,等娘娘好些了我们再做打算,安心养病便好,万事有我。” 语落,轻轻一礼,转身出去屋外。 云妃朱唇轻启,正要唤过李落,终了却是缓缓合上,颇是意味难辨的看了李落背影一眼,静静转过头去,将身子蜷进了被褥之中。 天色再亮了些,村落之中人声愈渐响了起来,间或听到有村民呵斥牲畜的声音,一旁还有自家的护犬狂吠出声,显是也在教训这些不听话的牛羊。(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青梅竹马 李落站在院中,长长吐了一口气,天边的一颗朗星还不曾没去身影,孤孤单单的挂在天际之间,似是在等着清晨的第一抹早霞,熟不知这霞光将起之时,便是自己消迹之刻。 身后屋门一动,黎贵走了出来,猛然看见院中的李落,呆了一呆,低沉说道:“你怎么在院子里?你家妹子好些了?” 李落回身轻轻一礼,含笑道:“多谢黎兄,已经好多了。” 黎贵点了点头,回头向着屋中喊了一句道:“青蒿他娘,烧些米粥,给送点过去。” 屋中村妇嗯了一声,应声出了屋门,已是梳洗利落,手中捧着几件换洗的粗布衣衫。 看着李落笑道:“洗的衣服还没干透,这有几件自家的粗布衣服,先换上吧,早晚凉,再受寒就不好了。” 李落忙道:“多谢大嫂。” 说罢微微一顿,望了一眼云妃屋门,略有些难色。 村妇见李落这般局促模样,明白过来,平和一笑,径自走了过去,推开屋门,入屋之后又将柴门轻轻合上。 少顷,便听到屋中两人的轻声细语,黎贵怔怔的望了屋门一眼,转头急急走开,李落暗叹一声,随即也走远了些许。 待用过些米粥,云妃伤寒稍见好转,烧已退去了不少,不似昨日般烫手,只是身子乏力的紧,走不得两步便是没了力气,娇喘连连。 清晨时余老先生又再过来了一趟,仔细瞧了瞧,再三叮嘱云妃当要静养,万不可再伤了元气。 李落细查之下亦是一般无二,虽是翠括山中杀机犹在,一时间却不曾有万全之策,唯有静待云妃好上些许,再动身前往岤阳州府郡大城。 黎家老妪甚是热心,盛意挽留,着李落和云妃二人先住下来,黎贵不置可否,难得的劝说了几句,怕也是瞧在云妃我见犹怜的份上多些。 李落和云妃囊中羞涩,只好暂且栖身于此,李落虽是面色如常,心中却颇是忧虑。 一则云妃心力耗损甚巨,魔门秘术确是霸道非常,内中隐秘李落虽有几分猜测,不过尚无闲暇探究,唯有留待日后再说。 二则刺客之中高手众多,善于藏匿追踪者不在一二之数,便是李落一路奔行甚疾,此刻也该追过来了。 只是不知为何,李落二人留在村子里已是一日有余,仍旧不见刺客踪迹,虽是难明其意,但总归是好些,这才和云妃暂居黎家。 连着三日,风平浪静,云妃身子日渐好转,面色也红润起来,虽是穿着村妇的粗布麻衣,但也难掩天姿绝色。 黎贵自云妃住下来之后,一日之中,少有留在家中,俱是出门不知忙些什么去了。 村中乡民颇是淳朴,李落只是话语之中念及云妃性子温婉,不愿与生人接触,余姓老者和黎家诸人便少有同旁人说起云妃。 只说李落是远房的一个亲戚,路过此处,待了几日,省却了李落不少不便之处。 云妃风寒之疾缠缠绵绵般不愿退去,来如山倒,去如剥丝抽茧。 云妃整日里无精打采,懒洋洋的不愿意动上一动,幸得李落连换了数个药方,兼之这村落之中恰好产些草药,这才解了李落燃眉之急。 云妃甚是诧异李落通晓医术,看着余老先生那般佩服模样,想必李落的医术也是不低的。 云妃虽是惊诧,尚还算好些,这余姓老者却是将李落奉为天人。 李落言语不多,但于药理,凡余姓老者所问,若是知晓,尽都知无不言,每每俱能说到点睛之处,余老先生极是欣喜,连日里十有八九倒是待在黎家,向李落请教医术。 黎家诸人见李落言谈举止自然有度,话虽不多,却也是谦逊有礼,兼之又通医术,暗自猜测该是涉世未深的世家公子。 虽与云妃互称兄妹,只是这兄妹二人似是生疏了些,恭敬胜过亲昵,怕是别有隐情。 到了第五日,云妃除了气息略显急促外,已与平日里无甚不同。 不过身子见好,云妃反倒不着急赶路,若是李落问及,云妃便自顾左右而言他,只说仍旧不适,还赶不得路。 李落不以为意,一笑置之,偌大一个卓城皇宫,向来尔虞我诈,也不是什么善地,难得云妃出宫,此去宜州或是返回卓城,万隆帝圣旨下的时日多是不够用了,也就由着她的性子。 这日李落清晨时分被余老先生拉了出去,分辨几味草药,殊不知李落虽明医理,却不曾识得多少草药。 书中所载与这山中采来的草药大有相异,平白瞧了一个多时辰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反是李落知晓了几株草药模样,末了也便不了了之了。 待到李落回来,云妃正和老妪村妇围坐在一起说话,看见李落进来,云妃脸色蓦然羞红,极快的低下头去。 李落见老妪和村妇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一愣,略一思量,眉头微不可查的轻轻一皱,又再展开。 和声说道:“今日觉得如何?” 云妃细弱蚊吟般轻轻回道:“好多了。” 李落哦了一声,云妃新月生晕,三分喜,七分媚,欲语却含羞,煞是动人。 村妇瞧瞧两人,笑嘻嘻的说道:“瞧瞧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啥时候才能安稳下来。” 云妃嗔道:“哪有。” 老妪喝道:“就你话多,去找找蒿儿回来,一有空闲就跑得不见影儿了。” 说完放下手中活计,慈祥的看着李落和云妃,和声说道:“放心住下,没人能找得到你们,要是你家里人找来,老太婆拼了命也不能叫他们把你们带走。” 云妃脸色通红,低头不语,李落怔了一怔,不知老妪言出何意,只得含糊带过。 村妇笑而不语,转身出了院门,老妪也进了屋中,院落之中只留下李落和云妃二人。 李落摸摸鼻尖,不解问道:“这是?” 云妃抬头看了李落一眼,轻移莲步,走到李落身边,细声耳语道:“我告诉他们我和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家中父母要将我许配给旁人,你我自小相识,只是你家道中落……”还不曾说完,便已戛然而止。(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为爱私奔 李落望去,云妃已是羞的俏脸绯红,娇艳欲滴,真假难辨。 虽知这几日两人颇显怪异,实不似兄妹,云妃才有此说,打消黎家众人疑虑,只不过看在李落眼中,也觉心中一荡,一时间竟也分不清真假来。 李落明白过来,心中微微一惊,急忙一敛心神,含笑道:“原来如此,得罪了。” 云妃望着李落,眼神转柔,缓缓说道:“莫忘了,我叫南陌。” “南陌?”李落一怔,“这是你的真名?” 云妃狡黠一笑,道:“你猜呢?” “这……我猜不出来。”李落无奈应道。 云妃喃喃自语道:“翠娥南陌簇簇,蹑影红阴。 对此嘉景,顿觉消凝,惹成愁绪。 念解佩、轻盈在何处。 忍良时、孤负少年等闲度。 空望极、回首斜阳暮。” 说罢俏目一抬,痴痴的望着院中一角。 李落略显困窘,这最后一句叹浪萍风梗知何去,实不知该如何接言。 云妃突地抿嘴一笑,悠悠说道:“记得就好,过几日忘了也没干系的。” 李落剑眉一扬,此时此刻,云妃似是真性流露,不过这愁绪幽叹却不知为谁而发。 云妃察觉不妥,玉容一敛,渐渐清冷下来,低首一礼,便要回屋,李落轻声说道:“我叫什么?” 云妃一顿,回眸一笑道:“都好的。”说罢留下李落一人,转身入屋去了。 李落神色淡然,只是没来由的一股倦意经久不散,卓城内外,总有如此多的烦心事。 突然间,李落想起呼察冬蝉说起的牧州草原,风吹草低,一望无际,牧些牛羊,随着天上白云,走走停停,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意境,悠然间多出几分向往之意来。 晚间用完晚膳,日子也是久了,李落和云妃商议,既然云妃身子已见安康,路上留意些当无大碍,便起了赶路的念头,云妃虽是神情黯然,但也知这小小村落非是久留之地,只得应下。 李落稍后些告知了黎家众人,又再言谢诸人相待之情,日后若有机缘,必将再来探望。 黎家几人甚是唏嘘,几日相处下来,生出依依不舍之意来,连声挽留,不过李落去意已定,也是莫可奈何。 云妃温婉,李落谦恭有礼,诸人都有些伤感。 犹是前些日子里李落从余老先生处借来银针,替黎家大娘针灸数次,老妪腿上顽疾去了不少,不似日前那般疼痛难耐,夜里睡的也是安稳。 李落又再留下一张药方,嘱托老妪按方抓药,吃些时日,虽不能根治,但也能减不少痛楚。 黎家众人甚是感念,连连道谢,却似忘了收留李落二人之德一般。 老妪乍闻李落要走,眼眶泛泪,抓住云妃素手,叮嘱来嘱咐去,言道要两人路上当心云云,说了许久,才被黎贵唤去屋里安歇。 自云妃身子好些后,李落不便留在云妃屋中照顾,和黎贵同处一屋,村妇和幼儿睡在一起。 待众人歇息之后,黎贵唤过李落,从屋中箱柜之中取出些碎银,交予李落,沉声说道:“路上带点银两,也没有多少,好歹能买上几顿热饭。” 黎家不过是寻常人家,甚是贫寒,这些银两怕是家中数月的用度。 李落摇摇头,婉言推辞。 黎贵有些不满道:“就算你用不着,你家妹子身子刚好了些,怎能将就,拿着。” 李落还是不允,黎贵执拗的塞到李落手中。 双眼一瞪,道:“拿着就拿着,你们还要走上好些时候,这些银子都不够用,我也帮不了多少,也算是有缘,就当是给你们的贺礼。” 说罢语气转和,低声接道:“俺娘腿上寒疾这些年没少受苦,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我还要谢你。” 李落望着手中不足一两的碎银,一时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贵素来沉默寡言,却是等到李落将走之时,终也耐不住挂念,多说了几句。 黎贵见李落默然,径自说道:“我听青蒿他娘说了,你们也是苦命,人家姑娘放着家中锦衣玉食跟你偷偷跑了出来,男子汉大丈夫的,就是再苦,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李落苦笑一声,点头应下。 黎贵接道:“晚了,早点睡下,明个早上我叫青蒿他娘做些干粮,带着路上吃,赶早就走,兴许日头落山前能到清河镇。 余老先生明也来送你,村子里没有旁人知道,有人问起我们也不会说,你们安心上路。” 李落轻轻颔首,黎贵也不多言,知会李落一声,自去安歇了。 一夜无语。 翌日清晨,云妃还不曾起来,村妇和老妪已然早早起来做饭,收拾了些干粮,又将屋里所剩不多的几枚鸡蛋尽数煮熟了塞进包袱之中。 老妪再三叮嘱李落,路上定要当心,多走官路,莫要错过宿头,自然少不了细心照料云妃。 少顷,云妃起身出屋,众人用过早饭,余老先生也赶了过去,和李落黎贵一起,闲谈了几句,余老先生从怀中取出二两银子,交给李落。 李落原本不收,怎奈余老先生亦是甚为固执,险些动怒,黎贵劝解几句,李落这才收下。 村妇已将云妃衣裳补好,收在包袱之中,云妃身上穿的还是村妇的一袭粗布麻衣,青丝也是随意的用碎布扎了起来。 众人将李落二人送至村口,依依不舍,天色刚亮,路上尚无行人,幼童倚在村妇身侧,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李落温颜笑道:“青蒿,我教你的名字可别忘了。” 幼童吸了一下鼻子,脆声说道:“嗯,我记着呢。” 李落向着众人抱拳一礼道:“诸位请回吧。” 黎贵和余老先生点了点头,村妇轻声说道:“路上当心。” 李落展颜一笑,正欲启程,云妃突然踏前几步,从怀中取出一支碧玉发簪,送与村妇,温颜说道:“这个簪子送给你。” 村妇知云妃出身富贵之家,这簪子必是不菲之物,如何也不肯收下,云妃凤目一展,凝声说道:“收下。” 许是云妃诸日里俱是温文尔雅,如今凤威昭显,虽是转瞬即逝,除却李落,诸人皆是心中一寒,哪里还有往日的柔弱样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不想回去 村妇更是愣在当场,再看时,云妃已将簪子留在自己手中,背着村妇收拾好的小包裹,先一步离别而去。 李落轻轻一笑,躬身一礼,缓缓说道:“今日一别,当图他日再见,诸位珍重。” 说罢跟随云妃远远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还不曾从云妃惊鸿一显的锋芒中醒过神来。 待李落二人离去半里之遥,回首望去,黎家诸人和余老先生还站在村口,见李落回头,遥遥招手示意。 李落心中一暖,抢上几步,跟在云妃身后。 一路之上,云妃似有些闷闷不乐,默不做声,只知埋头赶路。 李落静静跟在云妃身后,不曾言语,怕是这云妃心中多有埋怨。 良久,突然听得云妃幽幽叹了口气,李落望了身前云妃一眼,低声说道:“娘娘,还请稍待片刻,到了前面镇子里,雇辆马车就好了。” 云妃回头看了李落一眼,似有几分幽怨道:“你便这般想回去卓城么?” 李落温颜回道:“娘娘不愿回去么?” 云妃清冷的看着李落,语虽柔,言语之中却甚是生硬,轻声说道:“还是九殿下想早些离了这些是非?” 李落萧瑟一笑道:“娘娘说的是,我是这般想吧。” 云妃愠怒,恨恨的瞪着李落,李落神态萧索,孤孤单单,一如翠括山中端坐洞口的身影一般。 心中莫名一软,语气转和,责道:“你总是这般,便是天下人负你,你也不负天下人么?” 云妃说罢,容不得李落出言,便又说道:“我这次回了宫,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语落,茫然一叹,悠然神往道:“有些时候好羡慕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李落一怔,缓缓回道:“娘娘,也不尽然,卓城是棋局,天下之大却也不外如是,棋盘有大有小,我也只是其中一个棋子罢了。” 云妃心中一痛,李落自言为棋子,自己何尝也不是一颗棋子,只是对弈之人不同罢了。 云妃气消,颇是心疼的看了一眼略显疲倦的李落,如此少年郎,却早早生了白发。 犹是这大甘的九殿下,落冠之龄,正是卓城之中年岁相仿的富家公子流连花街柳下时,便已早早领军征战,名声背后,却也无人问津,许是功高,许是性子清冷,总是这般的形单影只。 云妃黯然神伤,随即转开话音,疑惑问道:“我们在这里待了七日,怎不见那些刺客追过来?” 李落看了云妃一眼,轻轻一笑道:“这个,我也不甚明了。” 云妃见李落似是欲言又止,没好气的说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你怕是要劝我是那个和尚和书生暗中相助吧。” 李落微一惊诧,云妃蕙质兰心,竟能猜到自己所想,无奈之下,只做不曾想到,讶声说道:“李落不曾想到,娘娘猜想果然有理。” 云妃气结,瞪了李落一眼道:“哼,你,算了,你说是就算是吧。” 说罢自己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娇笑出来,喝道:“你为何走在我身后,怕我吃了你不成?” 李落洒然一笑,赶前几步,走到云妃身侧。 两人俱是一静,许久云妃柔声说道:“到了前面镇上,我们又再怎般呢?” 李落略一沉吟,剑眉飞扬,朗声说道:“此番原本是护送娘娘归乡,自然还是前去宜州了。” 云妃一震,面显喜色,急急问道:“当真?” 李落哈哈一笑道:“自然当真,不过路上走的是要久些了。” “没关系的。”云妃雀跃说道,却是像个孩童一般,喜形于色。 突地又再记起什么,看着李落嗔怪说道:“路上你不许再唤我娘娘了。” 李落见云妃一扫郁闷之色,也便率性起来,闻言笑道:“如此臣领旨。” 云妃嫣然一笑,咯咯出声,轻快的跑出几步,回头看着李落,娇声唤道:“李落,你走快些。” 李落纵声大笑,行如流水,轻轻随在云妃身侧,笑语之声沿着山间小路缓缓传了出去。 戌时时分,李落云妃两人来到清河镇,镇虽不大,却也齐整,一应客栈医馆绸缎庄俱有,客栈只有一家,住客不多,虽是简陋些,遮风避雨倒也将就。 两人身上倾尽所有也不过二两多碎银,云妃此行亦是不曾带钱物在身,或有几个饰物,破围之时多遗落在翠括山中,便是最后一支发簪,也留给了黎家村妇。 入店之后,李落和云妃皆是相视苦笑,何曾想会落魄到这般地步。 李落替着云妃要了间稍好些的屋子,自己随意寻了间最是便宜的房间住下,好在客栈不大,离得云妃住处亦不过数步之遥。 二人暂且安顿下来,李落着店中伙计做了两碗素面,甚是清淡,云妃不曾挑剔,反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到了第二日,李落早早起来,问清客栈伙计,雇了辆马车,前去祁阳府府城。 此去府城祁阳城路途颇远,雇完马车,李落身上银两已是用去了大半,不过若是到了祁阳城,该是能从官府中暂借些盘缠。 刚近辰时,李落便和云妃动身启程,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出清河镇。 天色清明,秋高气爽,不见阴寒之气。 李落也不着急赶路,坐在车辕上,和赶车的把式闲聊了几句。 云妃兴致颇高,不时探出头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车旁景色,间或与李落笑语几句,怡然自得。 车行三个时辰,远处一条小河横在众人面前,正是清河镇得名的清河,越过清河,就出了清河镇地界。 沿河东行数十里,河道变窄处有一座石桥,可做通行之道。 沿途上也有一两个渡口,只是船家渡河也是要花费不少银两。 若是孤身倒还好些,若想将马车也渡过河去,花费却也不菲,赶车的把式自然不愿,宁可多走些路,也要省下船资。 雇车之时车把式业已言明,李落囊空如洗,唯有苦笑应下,依着赶车伙计的意思。 清河不大,却也颇是秀丽,两岸丘陵起伏,林木成簇,或修竹,或棕榈,或黄槐,点缀其中,沿着河流,偶见几株沉香,秋色虽浓,绿意却是不减。 河水甚是清澈,映得出天上的闲云,河中无舟,除了渡船外,多是系在岸边,水浅些的地方露出几丛芦苇,叶儿已是黄了,几只野鸭绕着芦苇游来游去,不时扑腾着几下水花,扬起几丝翠色寒烟。(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恶桥好水 马车不疾不徐,日头也不甚毒,清风拂面,扰的秋叶飒飒作响,李落看了会河边景色,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突然道旁一株沉香树下传来一个老者声音,略有些沧桑之气,缓缓吟道:“水真绿净不可睡,鱼若空行无所依,世人多烦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岂知人生苦短,走的多了,不妨停下来稍稍歇歇脚。” 李落睁开眼睛,并未即刻搜寻说话之人,反是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又再闭上眼睛,数息之后,缓缓张目,望向声音传来之处。 沉香树下,清河水边,一个银发银须的老者,一袭白衣,几似天上飘下的一抹白云,柔和却不刺眼,一双慧眼仿若能洞彻世情一般,黑白分明。 见李落望了过来,老者微微一笑道:“少年郎,前路漫漫,何不妨停上一停再走?” 李落神色如常,静静的望着树下老者,老者身前有一个棋盘,黑白子已落了不少,瞧不出胜负来。 老者以地为席,斜倚在树旁,清风拂过,老者似是和树上枝叶一般随风轻轻摆动,定神再看去时,却又似未曾一动。 李落默然一叹,脸上未显分毫异色,身侧伙计连声吆喝,骡马不知为何竟也不愿移上半步,打了个响鼻,懒懒的停在路中间。 李落止住伙计打骂,淡然说道:“许是累了,歇歇再走吧。” 伙计哦了一声,车帘一动,云妃探出头来,轻声说道:“怎么了?” 说罢看见树下老者,眼孔微微一缩,低声问道:“他是谁?” 还不等李落回言,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只是路人,姑娘不必惊慌。” 云妃秀眉一蹙,轻轻拉了拉遮住口鼻的布纱,沉声说道:“路人?” 李落展颜一笑,道:“赶了一路,你也歇歇吧。” 说罢跳下马车,走到骡马身侧,用手轻轻拍了拍马背,骡马蓦然一声长嘶,受惊般跃了半跃,赶车的伙计急忙拉住马缰,李落温颜说道:“伙计,把马车赶到路边吧,莫要挡了旁人。” 伙计应了一声,将马车移到道边,自己从怀中掏出几块干粮,就着河水吃了起来。 云妃也下了马车,来到李落身前,颇显担忧的望着李落。 李落洒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走到老者身前,拱手一礼道:“前辈。” 老者眼中异芒连闪,似是颇为惊讶,闻言衣袖一摆,回了一礼,和颜笑道:“不敢当,公子请坐。” 李落看了一眼老者身前棋盘,相对而坐,望着老者,清冷说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 老者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水是好水,桥是恶桥,公子何必着急赶路。” 李落心中一动,缓缓说道:“多谢前辈指点,不过要是赶路,能走那条便走那条,我只有一辆马车,桥虽是恶桥,却也不能不走。” 老者哈哈一笑,道:“公子快人快语,老夫佩服,不过,难道公子不想知道如何才能走好水么?” 李落剑眉一扬,朗声说道:“我就算想走恶桥,怕是要先过前辈的好水,总归是一样,前辈不妨明言。” “是,也不是。”老者抚须一笑,接道:“公子过了这里的好水,就不用再走恶桥了。” “哦,如何过法?” 老者指了指岸边的一艘小船,温言说道:“这是过法。” 李落看了一眼系在沉香树上的小舟,宽不及三尺,长不足丈,却是一叶极小的扁舟,勉强坐得下两人。 李落淡然回道:“原来如此,借舟渡河也是寻常,不寻常的该是渡河之人了。” 老者眼中神芒一闪,大笑道:“公子果然聪慧,不错,舟是舟,舟是而人非,公子若是能赢的了老夫,自然可以带着这位姑娘渡河,公子若是输了,老夫只好夺人之美,带这位姑娘渡河了。” “哼,谁稀罕同你渡河!”云妃冷喝道。 老者也不着恼,风轻云淡般回道:“稀罕也罢,不稀罕也罢,总是有人要送姑娘过河的。” 云妃看了李落一眼,寒声说道:“那就不过河了。”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道:“来时的路怕是走不通了。” 云妃一怔,老者纵声大笑道:“了得,北返之路荆棘重重,两位若是往回走,恐怕过不了翠括山。” 李落双眉一扬,如今后有追兵,前有强敌环伺,稍有不慎,两人俱是难以全身而退,恐怕当日流落山野村落和清河镇时,行踪已在旁人掌握之中了。 只是这些追踪藏匿、密语传书之术甚是精绝,一路之上,李落竟然半点也不曾察觉出来。 李落心念电转,扫了眼下棋盘一眼,沉声说道:“前辈是要以棋局定输赢?” “正是,公子也可一试,若将老夫毙于掌下,这舟自然也是你们的。” 李落缓缓说道:“前辈说的是,不过你们虽有相迫,总还是留有余地,我不曾与你们生死相见,非不愿,实不能矣,倘若你们不计生死,我怕是无法应付,此事落罢,今日之情我自会记下,日后再论生死,你我便各安天命,前辈,请。” 李落如此直言不讳确是意料之外,老者微微吃了一惊,深深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远来为客,此局为残局,胜负尚难定数,公子不妨先选一子。” “黑子,前辈请。” 老者哑然一笑,李落确是真想在对弈之中一较高下,这般以敌手为棋的对手,老者已是多年不曾遇到了,虽是佩服勇气可嘉,但心中却不甚为意。 微微一笑道:“公子让老夫白子?” 李落恬谧的望着老者,淡淡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君子不夺人之美。” 老者愕然,眼中厉芒一闪即逝,李落却是暗讽老者方才欲携云妃渡河之语。 随即长笑一声道:“不知道公子的棋艺是否也与口才一般了得,如此老夫便不客气了,请。” 说罢捻起一枚白子,落入棋盘之中。 当下棋局,落子已是过半,并子不多,黑白二色俱有不少落子之处。 棋盘之上长立交错,白子似关实挡,黑子多成冲飞之势,杀势甚急,却又有断棋之危,白子封守中盘,看似守多,实则暗藏攻杀。 棋局之中,黑子长于攻,却也可守,白子稳健,不弱于攻,生死参半,端是一个好局。(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只论成败 老者自重身份,虽是先落一子,不过甚是和缓,李落神色如故,心中却是颇为凝重。 棋局之中黑白二子看似泾渭分明,不过十步之后,便是短刃相接,怕是一番恶战,孰胜孰败,委实难以预料。 李落细细端详棋局半晌,老者抚须浅笑,闲看庭前花无语,静听竹后鸟翠啼,一副悠闲模样,却是胸有成竹。 李落不为所动,良久缓缓展开锁住的眉头,轻轻放下一子。 老者看了一眼,赞许一笑,回了一子。 几在老者落子之初,李落便即应下一子,老者微显讶色,抬头看了李落一眼,颇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不慌不忙的再落一子。 李落一如方才一般,只消老者落子,黑子便如影随形,偶尔有一两并子,余下多是寻气落子。 五六子后,老者神色微敛,颇是疑虑的打量了李落几眼。 十子将过,老者面显讶色,惋惜和揶揄之色一扫而空。 二十子后,老者已是坐直了身骨,脸色凝重的望着眼前棋局。 三十子落罢,老者先前的悠闲早已烟消云散,面若沉水,眼中厉芒暴涨,隐隐显出几分杀意来,只是杀意对着棋局之中黑子多些,倒也不曾向着李落。 观之李落,仍旧如方才一般平淡如常,瞧不出喜怒,竟和二人对弈之时便走去河边逗弄花草的云妃神色一般无二,轻轻淡淡。 棋局适才虚虚实实,玄机暗藏,如今刀兵相见,更是凶险,虚实之处不减反増,似是千百变化和千百结局一般。 老者初时几子,颇有相让之意,谁曾想李落竟也不弱于棋艺。 五子刚过,便聚了杀势,十子之时,两人若以三子之数而论,李落有两子成刺势,隐约竟有几分先手之意,怕是老者始料未及之事。 只是老者棋艺之精,李落纵是早有预料,不过当真交手之时才更觉出神入化,每每落子,守中带攻,不攻则以,若是攻势一展,尽是死局,端是了得。 棋局之中,老者攻了三手,李落一手也不曾应,若是白子进杀,黑子便更疾更杀,唯有如此,才可牵制老者一二。 老者不料李落棋艺精湛如斯,却是有些轻敌,略有失着。 入局之后,亦不曾想到李落落子有十,七八为攻,二三为守,落子如风,不容白子有喘息之机,杀势更是剑走偏锋,诡变多端。 若是老者杀势将起之时,黑子攻杀便更恶更厉,多有弃子求旁胜之举,大异寻常棋道高手。 老者沉着应战,愈是棋盘上黑白两子多了起来,老者每下一招,俱有思量,愈是慢了些。 李落自落子之初,便是甚急,棋至过半,犹是比初时更急,老者方一应下白子,李落定然会即刻落子,步步紧逼,连有数招,竟然弃黑子已成的布局不顾,一味强攻。 此局还未落定,老者心中已是稍积烦闷之气,从未见过这等对弈之法,只争胜负,不论手段。 棋者,君子也,该有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的意境,谁曾想这意境却被李落破的荡然无存,只余下胜负成败之心。 再者李落这般快落子,老者自诩浸淫棋道几十年,落子之速尚不及一个及冠少年,微微有些不愉,应手之棋也便快了起来。 两人落子快,终局便也快,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俱已停手。 老者闷喝了一声,冷冷扫了李落一眼,面显愠怒不满之意,寒声说道:“公子棋有妙着,只可惜堕入魔道,非大成之气,这般棋,不下也罢。” 李落淡然一笑,落下最后一子,缓缓说道:“前辈所言甚是,我数年已不曾下过棋了,如今再下棋,心性如何,落子便是如何,说我入魔道,也算中肯之言。” 老者眉头一皱,不耐说道:“既是知道,当知回头是岸,怎还能这般冥顽不灵,痴迷于邪魔外道。” 李落洒然,双眉一张,清冷回道:“我为人如何,前辈或有耳闻,自来都是只论成败,不论对错,前辈好意心领了。” 老者哼了一声,不再多言。李落看向棋盘,老者冷叱道:“不用再看了,除去先子,你输老夫半子。” 说罢瞧往别处,不愿再看李落,言语之中似有不忿,却又莫可奈何。 老者言语之声稍响了些,落入云妃耳中,云妃心头一叹,回头看了李落一眼,缓缓轻笑道:“完了么?” “终局了。” 老者似是不愿久待,长身而起,淡淡说道:“既已终局,公子还请回吧,老夫送这位姑娘过河。” 云妃对老者之言置若罔闻,静静的看着李落,老者眼中寒意转瞬即逝,冷淡的望着李落。 李落抬起头来望着老者,平淡回道:“前辈,此局是我赢了半子。” “什么!?大言不惭。”老者怒上心头,冷喝道:“你且说说为何你能胜老夫半……” 话音未落,却是戛然而止,就见李落轻轻的用手点了一下棋盘,一颗白子,骤然四碎,细如沙,微风吹过,斜斜划了出去,引出一道白线。 老者猛吸了一口气,吃了一惊,转即怒火中烧,杀机尽显。 如此一来,确是李落胜了半子,棋局之中,不曾想会有这等暗算之事。 老者盯着李落,眼中厉芒电闪,一股冷冽阴柔的内劲蓦然围在李落身侧,一语不合,老者竟有出手之意。 李落半坐在棋盘之前,一缕白发,似是受不得老者身上的杀意,轻轻飘了下来。 李落缓缓说道:“前辈,莫是要再分胜负么?” 老者寒声说道:“堂堂的大甘皇子,朝廷的大将军,竟然是言而无信之辈,哼,老夫错看你了。” 李落淡然一笑道:“扫了前辈的兴,得罪了。” 李落见老者并未有卸去内劲之意,语气转冷,缓缓说道:“方才对弈之前,前辈只说胜负,却也不曾言语其他,我行事险诈,确如前辈所说,不过终还是我胜了。” 说罢望了老者一眼,接道:“若是我暗中出手,前辈未必便能避的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瞒天过海 老者脸色阵青阵紫,羞恼异常,面色冰冷的看着李落,寒声问道:“阁下身为大甘皇子,难道非要庇护这妖女不成?日后她祸国殃民时,你还如今日这般执迷不悟?” 李落萧瑟一笑道:“妖女也好,仙女也罢,李落并不在意,她是我族中亲人,若有生死之判,也该是族中长者论定,现今之时,是我执迷不悟了,前辈还望成全。” “愚忠,迂腐,你可担得起么?” 李落轻轻垂下头,不曾接言,不过却也不曾退缩,言下之意甚为明了。 老者大怒,内劲狂绽,冷厉肃杀。 李落端坐棋盘之前,身子仿若片刻之间便会被老者内力撕碎,可便是这般单薄,纵使老者杀意再盛,也难动分毫。 两人谁也不曾出手,清河水畔,原本清风如许,天水似镜,却只有这株沉香树下,杀意纵横,顷刻之间,这沉香树叶竟然落了近半。 云妃已是耐不住这森寒的杀气,退去了半丈有余,俏目连闪,定定的望着李落。 许久,老者突地纵声大笑,场中阴寒杀气刹那间便即消融,风停叶静,李落一怔,抬头望着老者。 老者眼中寒芒渐渐隐去,看着李落,又看了云妃一眼,大笑道:“好一个大甘皇子,今日算你胜了,日后若有机缘,老夫再领教公子棋道绝艺。” 说罢,长袖一挥,树下的棋盘却也不曾取走,径自转身,扬长而去,随风传来一句话语:“舟便送与你们了。” 李落静静的看着老者远去背影,良久缓缓起身,云妃急赶几步,走到李落身边,默然望着李落。 李落轻咳几声,淡淡一笑道:“娘娘可还好?” “我没事,你呢?” 李落摇摇头,展颜道:“我们也该赶路了。” 云妃看了看一旁的马车,又看了看树下的小舟,皱眉道:“这要怎么走呢?” 李落吐了一口气,双眉一展,和声说道:“既然有舟,我们就借舟渡河吧,桥想必非是善地,不走也罢。” 说完似是不曾瞧见云妃眼中的疑虑,唤过赶车的伙计,朗声说道:“伙计,你将马车赶去桥那边等我们,记得莫要在桥头等,离去一里之地,我们自会赶上,路上不要走的太快了,若不然过桥之后还要多等时辰。” 伙计茫然应了一声,颇是羡慕的看着树下小舟,赞叹道:“公子爷真是了得,下了一盘棋就能赢一艘小船,这要多下几盘棋,那不得挣上个百八十两银子。” 李落哈哈一笑道:“这棋还是少下几盘为妙,渡河之后,这艘小船便送给你了,回来时你可带回去,多少能换几两碎银。” 伙计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拉过马车,大声说道:“公子爷,那我先走了,过了桥等你。” 李落点了点头,看着赶车的伙计坐上篷车向东而去。 待马车走出一箭之地,李落沉声说道:“娘娘,我们也走。”说罢和云妃踏上扁舟。 云妃虽有满腹疑惑,却知机的不曾多言,待二人坐上小船后,李落缓缓荡起船桨,顺流而下,甚是快疾。 李落和声说道:“这老者看似雍容大度,实则差了些,棋艺固然高绝,意境却是不及,言谈举止之中太过造作,反不及翠括山中的儒生和和尚。” 云妃朱唇微动,似颦非颦的看着李落,微微扬了扬嘴角,虽未应言,却已是显于颜表。 李落淡淡一笑,接道:“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尽狂,不说也罢。” 云妃轻轻一理发鬓,秀眉微蹙道:“方才好强的杀气,他是有出手之心,我看怕是知道非你敌手,这才作罢,不过他既能这样爽快的将小船给我们,就算我们过了对岸,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为何还要乘舟呢?” “借舟之举,想必也非是他们本意,许是另有打算,不过老者所说石桥另有玄机,此话该是不假,若是这般过桥,恐怕到时免不了一番恶战。” 云妃轻垂美目,细声说道:“那个赶车的车夫似乎也不是寻常人吧。” 李落微微一震,云妃心细入微,不曾想竟也瞧出赶车的伙计有些蹊跷。 云妃见李落露出震惊之意,抿嘴一笑道:“怎么,便许你瞧出来,我就瞧不出来么?” 见李落脸色稍显窘迫,盈盈一笑道:“方才你和那个人对弈一局,若换做寻常人家,怕是一头雾水,车夫不该在说你输了的时候流出紧张之意来,镇静处太过镇静,惊喜时却又不自然,假了些,只是,这次嘛。” 云妃止住话语,狡黠一笑,闭口不言。 李落苦笑一声,缓声回道:“这次他们这般神情,多是因我而发,看来是想置我于死地了。” 云妃赧然回道:“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你了,若你回去卓城,便是我被旁人擒去,圣上……和你恐怕亦不会善罢甘休,此次行刺难免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若是被你们查出来就不妙了。” 李落怅然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吧。” 云妃眼中神色飘忽不定,显是另有所想,两人俱是才思聪慧之辈,除此之外,恐怕还有人一心欲杀李落而后快,身份自然不难猜,只不过两人都不曾点破而已。 云妃岔言道:“可是再过几刻,我们该如何脱身?清河两岸,几近一览无余,现在我们的行踪都在旁人眼中,就算过了清河,最多也是自投罗网啊。” 李落展颜道:“上古异域所传兵书中有瞒天过海,暗度陈仓之计。” 云妃呢喃沉吟道:“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和声说道:“瞒过拦路之人,借道山中刺客之路。” 云妃略作思量,眼睛一亮,惊呼了一声,又急忙压低声音,雀跃说道:“我明白了,山中拦路的人只是想擒下我,并不想取我性命。 刺客就不一样了,非要置我们俩于死不可,只看刚才那个人能半路拦截,这帮人声威尚在刺客之上。 不过这些刺客也不是易于之辈,若不然当是不敢在石桥设伏,两伙贼人志在你我,只是不曾同流合污罢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暗度陈仓 李落莞尔一笑,云妃言语之中仍旧深恶痛绝,两人虽猜测当日在村中养伤未有刺客惊扰,多是儒生和尚暗中相助,只是云妃心中恶气难消,纵是有恩,却也不愿言谢。 云妃自顾接道:“若是能觅得这些人设伏不及之地,或是能出得去,可是要怎样才能瞒过他们呢?” 李落故作神秘道:“这便到了,娘娘当心。” 云妃瞪了李落一眼,便又泄气道:“不猜了,随你。” 轻舟随波逐流,飘然而下,行半里之遥,岸边芦苇丛生,深秋之际早已枯黄。 李落与云妃所乘小舟飘飘忽忽荡入芦苇丛中,半晌不见踪影。 过了许久,枯黄芦苇突然起火,火势甚大,浓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借着西北风势,顺着清河向东飘去。 方才驶入芦苇丛中的李落云妃二人似是受惊一般,慌忙荡出芦苇丛,却是有些慌不择路,竟和风向一般,如此快是快些,只是被浓烟罩住,甚是凄苦。 浓烟之中的小舟若隐若现,风势转寰之时,间或能瞧见舟上两人身影,不过细查之下,却也不甚真切。 清河对岸,杨柳树下。 一只手,仿佛不是世间之物,金雕玉琢也难言其中万一,似万里流沙中朗日枕边的一丝清云,伏着淡淡的氤氲流霞,柔而不弱,好似有着无尽的魔力一般,单手反掌,便能遮日。 纤手修长,玉润珠圆,白的通透,红晕却还犹存,只在这虚幻之中留了几分人间烟火。 初看时,这只手不该生于万物之中,穷尽了天地造化,若是放在哪里,俱都觉得是唐突了,分外可惜。 若是再看时,便即恍然大悟,终有神来之笔,点化天地,非是所过之地污了玉手,而是手,净了点滴凡尘。 这只手轻轻拂开岸边垂柳洒下的柳枝,柳叶已是不多了,只是被这只手轻轻一拂,竟似多了徐徐景曜之色,顿时柳枝儿便活了起来,轻轻搭在手边,醉了枝条,痴了清河。 垂柳下,一个女子背影,静静站在树旁,身上穿着件青衣道袍,肩若削成,衬得青衣直直的流了下来,似一道林间瀑布,顺溪直下,落在幽潭涧里,绽出朵朵烟云,迷得似雾,幻得似蜃。 未曾靠近,隐约间便即觉得有一股清凉甘甜的水雾飘入了口鼻之中,未有花香,却有花香难及的淡雅清幽。 青流自在落下,到了脚旁,衣摆稍稍动了些,仿若这道青色瀑布织成了一道屏,接天连地,屏中万物,树梢儿,青鸟飞鱼,流云映水,都似静了,反是只有这道背影是活的一般,瞬息万变,难以捉摸。 背影身后数尺开外,站着一个老者,鹤发童颜,乍一眼瞧去,只是一个瘦字,衣袂飘飘荡荡,若不是不曾被风吹走,几疑这黑衣之下没有血肉一般。 双目细长,仿若历经了世间万般事,阅过千种情,不经意间便流露出爱恨情愁来,似是倦了,又有丝丝不舍,颇是难解。 老者望着树下背影,沙哑说道:“何来的野火?” 背影轻灵一笑,还未听到言语,便是这声轻笑,遽然之间,只让人心如擂鼓,急盼这轻笑之人能说出一个字来,这心头压着的千斤巨石方可移得开一般。 背影柔声说道:“这可不是野火。”声音澈,恬,逸,若说是莺声燕语,黄鹂出谷,却是小瞧了这能引人心魄的音儿,便是也只有这般的声音,却才应的上那只拂柳的手和引人入胜的影子。 “哦,这个大甘定天侯倒是有些心计。” 背影轻轻一笑,和暖回道:“能在雍大先生和和尚大师联手之中全身而退,这个天下也是不多,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难道他会在棋艺上胜过棋先生?”背影颇是疑惑的说道。 “这,该是不大可能吧,要说武功不及定天侯,我宁愿信上几分,若说棋艺……”老者摇了摇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背影放下拂开柳枝的素手,恬淡回道:“我们不用猜了,不会只是胜负这么简单,等见到棋先生自会明了,我们走吧。” “走?不等他们了?”老者愕然道。 背影摇了摇玉首,回过头来,纵是黑衣老者与女子甚是相熟,看到女子玉颜,呼吸之声也细细的重了一重,这才知原来早先看到的手和那流苏素腰,却还是及不上眼前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青丝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道士结,用一把玉簪固在头上,一双美眸,秀在外,慧在里,灵动处不弱于稚纯,出尘处不少了悲悯,洞彻处却也不曾淡了率真顽皮。 若是再往下瞧去,顺着琼鼻滑到唇边,那一抹红润,三分写意,七分温柔,却是让人情难自禁,似自惭形秽又非,想亲近又怕扰了天人,只觉得倘若能跟在身边,莫管是远近,便都足了。 或许只有香颚下露出白如羊脂的修长玉颈,才敢叫人生出几丝涟漪之心来。 娇躯玲珑有致,比之寻常女子高出些许来,甚是颀长,身上道袍虽有些宽松,反是修衬的身姿更是引人遐想。 这般玉人,流连之时却又不敢想出亵渎的念头,冰清玉洁为最,只当是那惹了天宫仙女妒忌的女子,被贬落了凡尘。 便在转身的一刹间,天地仿佛慢了下来,风云流水,就是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也好似凝滞了,久久不愿走远,就是草木竹石和枯枝残叶,亦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流光,纤毫毕现,宛如画中,真是个百花尽羞,千鸟噤声的人儿。 若是这样的佳人,原本瞧上几眼,便觉是在梦里,却不知为何,这女子一静一动之间,犹是真切自然,反倒让人不敢相信起来。 老者看了女子一眼,神色微显游离,暗叹一声,别过头去。 女子浅浅一笑,清声说道:“不必等了,他们不会在舟里。” 老者神色一敛,略作沉吟道:“瞒天过海?” 女子朗声笑道:“恐怕还有暗度陈仓之计,这个大甘世子,果然深悉兵法。” 老者讶声说道:“难道他二人会返回马车之中不成?”(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舟中无人 “若不返回马车之中,怎好暗度陈仓呢,此子行事确如传言一般,善好剑走偏锋,不好对付,心儿只听大先生所言,多少有些不以为意,今日一见,倒是领教了。” “这,他如何敢再走石桥,太鲁莽了,难不成棋二没有告诉他石桥有险?” 女子解颐笑道:“正是棋先生告诉他了,他才有暗度陈仓之计。 想必他早已猜出石桥伏兵和我们不是一路,便是赌了石桥那边不知我们所见之事,而我们却不便随意踏足石桥,迷烟一起,我们目力受阻,争的只是这一刻过桥时间。” 老者微显憎恶的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老夫虽不喜他们行事龌龊阴险,但也不至于蠢到这么容易就放他们两人过桥吧。” 女子淡淡一笑道:“琴老不要小瞧他们,不论品性,这二人才智俱非等闲之辈,依着他们的消息灵通,不会不知道定天侯到了清河镇,怕是早有布置。” “哼,难道还敢与我们撕破脸皮不成。”老者嗤之以鼻道。 “这倒未必见得,只不过安排几个人手也还难不倒他们的。” “心儿是说赶车的伙计?”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道:“多是如此,定天侯身负冰心诀内力,寻常高手近身之后免不了被他识破,换一个不会武功的就要好些。 只是这样一来,恰巧能为他所用,藏身马车之中,却是也在赌刺客无心,亦无余暇查探马车。 只要过了石桥,他们定会即刻离去,刺客纵是醒觉过来,怕是已经迟了,一石二鸟,雍大先生说他应变甚急,确是不假的。” 老者微微一笑道:“一石三鸟,还将我们也算计了,老夫倒想他能平平安安过桥,日后会一会他。” 女子俏目一扬,和声说道:“我们迫他为因,他应变为果,怪不得他,能得雍大先生和云栈这般称赞,心儿也想见见,倘若擒不下德妃,也不见得是坏事,琴老,我们走吧。” 老者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身形倏忽急闪,隐没在树林之中。 待马车过了桥,一个农妇,收起了鸡笼,一个货郎,也悠悠哉哉的挑着扁担去了别处。 还有桥头处几个闲散的商贩一走而空,桥上行人骤然少了一半,桥下水中也似有些动静。 果然如女子所料,桥上刺客听闻李落借舟渡河一事,匆忙撤去桥上布置,去了别处重又设下埋伏,自然免不了问候拦路老者的已故长辈。 马车缓缓驶过石桥,停在桥头半里外静静相候。 一众刺客急而不乱,隐在河岸和马车四周。 过了一刻光景,一个面目寻常至极的中年男子突然缓缓靠近马车,似是路人一般。 待走到马车旁,袖中一闪,几缕银丝倏忽之间隐入篷车之中,中年男子微微一顿,车内并无声响。 中年男子脸色一寒,纵身而起,跃到赶车的伙计身旁,一把抓起。 这赶车的把式原本是坐在车辕上,如今被中年男子提起,竟仍旧是一副坐着的模样,一脸惶恐惊惧的神情,口不能言,肝胆俱裂的望着中年男子,偌大一个身躯,在中年男子手中却和拎起一只鸡鸭一般无二。 中年男子面色阴寒,手中不见如何,这赶车伙计已是脸色发青,唇口颤抖不已,张着口却连吐一口气都难比登天,气若游丝。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极快的飘了过来,来到中年男子身侧,沉声说道:“大哥,舟中无人。” 中年男子阴冷的哦了一声,眼中杀机暴涨,将赶车的伙计掷在地上,落地之后,赶车的伙计却是能动了,顾不得呼痛,惊恐万分的爬起来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中年男子看也不看伙计一眼,望着方才疾驰而来的黑衣男子,冷声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黑衣人望了马车一眼,凝声问道:“在马车里?” 中年男子缓缓点了点头,黑衣人一怔,脸上罩上一层阴霾,向着跪在地上的赶车把式冷声喝道:“什么时候上的车?” 伙计连连磕头,惊惧道:“大人明鉴,属下确实不知,过桥之后就觉背心一凉,什么都没察觉到,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离去的,直到方才统领大人出手相救,才解了属下穴道。” “该死。”黑衣男子杀机一显,踏前一步。 赶车的伙计魂飞魄散,面容扭曲,止不住的趴在地上磕头祈求,额头已是鲜血直流,和地上的泥沙混在一起,甚是凄惨。 中年男子扬手道:“他不会武功,此事怪不得他。”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没有接言。 伙计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忙不倏的连声道谢。 中年男子跃下马车,走到伙计身侧,扶了起来,温言说道:“是我失算了,与你无干。” 赶车的伙计又再跪倒在地,泣声说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属下定当为大人效忠,万死不辞。”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轻抚伙计头顶,和颜道:“那是自然。” 说罢掌中内劲猛然一吐,伙计便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下,颓然倒地,七窍流血,身子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中年男子叹息道:“此事虽不怨你,只可惜你和他们照了面,留你不得,怨就怨他们没死,他们没死,你只好死了。” 黑衣男子似是没有看见如一堆烂泥般躺在地上的尸体,神色不变,沉声说道:“大哥,怎么办?” 中年男子拍了拍手,缓缓说道:“追,他们仓促间走不远,传下令去,让前面的人好好盯着,这定天侯虽少于行走江湖,但心智应变俱是不凡,万不可轻敌大意,要是谁漏过去了,我要他脑袋。” 黑衣男子似是也微微一寒,急忙应道:“知道了,大哥,我这就去。” 中年男子神色稍缓,平声说道:“仲秀,不是大哥严苛,如今你我皆是泥潭深陷,趟了这趟浑水。 若是事成,虽有鸟尽弓藏之危,但多少还有几分生机。 若是事败,先不说万隆帝和定天侯,到时怕是整个大甘都要与你我为敌,就是主上,恐怕也留不下我们活口,切记。”(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一对璧人 “仲秀明白。”黑衣人躬身一礼,急急掩去。 中年男子轻咳一声,不远处树丛之中跃出两人,纵身抢到中年男子身侧,中年男子指了指地上尸体,冷声说道:“收拾干净,若有旁人瞧见,一并杀了。” 两人齐声应道:“属下遵命。” 说罢从怀中取出奇形断刃,似刀非刀,似钩非钩,不过几息光景,地上的尸首已被断成了数块,整张脸皮也被悉数割下,早已瞧不出原来模样。 甚是奇特的是两人如此分割尸体,地上竟然没有丝毫血迹,也不知施了什么手段。 待到尸首分割完,两人取出青鱼皮袋,将尸块装入其中,伏在背上,躬身一礼,隐入林后。 前后不足盏茶工夫,尸体就没了踪影,场中干干净净,任是谁也瞧不见此处几刻之前会有人惨死。 若是有人在这两人起身行礼时瞧上一眼,怕是要惊出一身冷汗。 中年男子手下两人乍看之下,似是相貌不同,若是细细瞧去,却是几近同相,面容惨白,冷冷冰冰,虽有五官,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相貌,似是将五个不相干的人脸上各取下一处,硬生安在一处,多瞧上几眼,只觉一阵恶寒。 中年男子待两人走后,又四处瞧了瞧,没有留下什么破绽,这才牵过马车,缓缓离去。 就在中年男子离去一刻后,石桥南岸缓缓走着两人。 不是旁人,正是李落和云妃,若是中年男子看见,怕是要大吃一惊。 原以为李落两人早已远去,没曾想竟然会跟在刺客身后,这般兵行险招,却是中年男子始料不及。 李落二人过桥之后,李落便封了赶车把式的穴道,悄无声息的下车,并未走远,反是留在桥头一处不起眼的矮房左近,待数到一刻时分,李落便拉着云妃施施然走了出来,旁若无人的随着路上的三两行人,向南走去。 云妃虽是镇静,却也是紧张的心险些跳将出来,犹是这般肆无忌惮的走在路上,瞧着身旁不论是谁,都觉得是刺客一般。 走了半里有余,云妃压低声音道:“他们不会回来么?” 李落看了一眼身旁脸上抹上灰土的云妃,展颜一笑道:“会回来。” “什么!?”云妃一惊,讶声呼道,虽是脸上擦了些灰土,却掩不住倾城之色,一举一动之间,这醉人的媚色便不自主的流了出来。 李落回过头去,笑道:“不必担心,依我看他们要回来也该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那个时候我们能走出很远了。” 云妃略一沉吟,低声说道:“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是有一些。”李落慨然叹道,“我对隐藏行迹之法知晓不多,若是方才我们入林疾行,早先虽能避开刺客耳目,只是怕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觅迹而来,到时免不了一番恶斗,还不如行险一搏,留在他们身后。 若我猜的不差,他们这时该搜寻山林小路,这些刺客虽是训练有素,但这追踪之术也不尽然人人通晓,等到他们察觉不妥时,自然会回到这里。” 云妃长吁了一口气,接道:“这样一来刺客都要散开了,我们的行迹一时不会被他们瞧破吧。”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和颜回道:“娘娘想的不错。” 云妃瞪了李落一眼,喝道:“你叫我什么?” 李落一怔,苦笑道:“这……”见云妃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李落无奈,试探唤道:“南陌?” 云妃这才喜滋滋的点了点头,如此喜怒多变,便是李落也觉吃力。 云妃接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半个时辰后回来?” 李落双眉一挑,坦言回道:“两军对阵,除了冲杀强攻外,多一半都在猜敌阵领将的心思,十有九诈,行诡变之道,江湖厮杀虽不同于沙场,也是差不多的。” 说罢微微一顿,似是有些倦意,喃喃说道:“不但要骗敌将,有些时候便是自己人也要骗的。” 语落,李落神色一振,笑道:“方才在马车中见刺客应变甚速,领头之人才智亦是不弱,约莫最多半个时辰,他该会明白过来。” 云妃哦了一声,见李落神色隐约之间悲苦暗藏,不再追问,吐了吐舌头,捧心说道:“和你在一起真是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呢。” “让娘……南陌姑娘受惊了。”李落见云妃脸色不善,急忙改口道。 云妃抿嘴一笑道:“不过这样才好玩嘛,李落,走快点。” 说罢不理会李落的无奈神色,自然而然的拉起李落手掌,轻步走在前面,若是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哪里两小无猜的一对璧人儿。 半个时辰后,石桥南岸,中年男子面沉似水,身后数人皆是噤若寒蝉,一声不吭。 良久,方才的黑衣男子这才小心翼翼的唤道:“大哥。” 中年男子没有应声,只是用鼻子冷冷的哼了一声,黑衣人闭口不敢再言。 过了许久,中年男子才寒声说道:“找到没有?” 身后一人浑身一颤,急忙回道:“回禀大人,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 中年男子忽地转过身来,眼中厉芒骤显,众人皆都一惊,齐齐屏住呼吸。中年男子冷喝道:“蠢材。” “大人息怒。”几人惶恐应道,便是黑衣人也不例外。 中年男子连吸了几口气,这才将怒火压下,一字一句的说道:“再找,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二人找出来。” “属下遵命。”一众人如释重负般急急散去,只余下黑衣男子和这中年男子两人。 刺客一散,中年男子脸上的怒意倏然之间便已消隐不见,平静如常,只是神色却有些凝重,犹显阴森。 黑衣男子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哥,这个定天侯处处先我们一步,若我们一味跟在后面,怕是没有机会截下他们。” 中年男子眼中异芒连闪,没有出声。 黑衣男子接道:“这些自命不凡的江湖奇人真个是碍手碍脚,不如找个机会杀了他们,嫁祸到李落身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九章 圣上震怒 中年男子眉梢微微一动,平声说道:“不急,留下他们还有用,再说这些人也不是易于之辈,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要真是惹恼那几个老东西,就是主上也护不了你我。” “大哥,你的意思是?” “找不到就等。” “等?”黑衣男子一愣,明白过来,沉声说道:“大哥是说让他们自曝行踪?”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道:“不错,卓城内外如今已是一片鸡飞狗跳,万隆帝震怒,连传三道圣旨,命各州府郡搜寻定天侯和云妃下落。 禁军、大理司、廷尉司俱已派出高手南下,听闻军中也有不少高手前来,有人帮我们找,我们何乐不为。 让手下小心行事,不可泄露身份,另外卓城往来各州的书信一封都不能拉下,一定要先一步在卓城来人之前找到李落。 若是找到李落,哼,我倒要看看这个大甘九皇子还有什么能耐。” “仲秀明白,我这就去办。”黑衣男子躬身一礼,正欲离去,中年男子唤住道:“一明一暗,行事方便些,明白么?” 黑衣男子略一思量,点头道:“明白了,我让一半弟兄混入官府之中。” 中年男子缓缓点了点头,舔了舔嘴唇,眼中残忍之色一闪即逝,空洞无物般说道:“才智高绝,哼,我要让定天侯和云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衣男子亦是面露狰狞之意,寒声说道:“大哥,听说这云妃貌似天仙,仲秀不曾见过,是真的么?” 中年男子淡淡应了一声,道:“放心,若是擒下他们,云妃我便任你把玩几日,主上只是要他们回不了卓城,不论生死。” 黑衣男子狞笑几声,策马疾驰而去。 李落和云妃自不知卓城之中的近况,虽也猜到万隆帝必是业已知晓,定会派人前往岤阳州一带,只是援军何时会到不得而知。 如今一众刺客与江湖高手尽数都在左近,却也不便贸然泄露行踪,小心行事方为上策。 三日后。 祁阳城外三十里处,官道旁一个不甚起眼的老旧茶馆,竹门竹椅,虽是旧了些,倒还算清静。 茶馆不大,六张茶桌,只有三张坐着三两过往路人,要一杯清茶,再加上几碟小菜,闲聊几句,洗一洗路上的风尘。 茶馆之中近门一侧,坐着两个乡民打扮的青年男子,身着粗布麻衣,神态安详自若,正是李落和云妃二人。 自离了清河镇,刺客似是突然之间销声匿迹一般,连着三日,都不曾碰见。 许是李落两人行踪难定,又许是刺客别有谋算,便是那布下迷仙阵的儒生和和尚,也不曾再惊扰李落二人。 两人要了一壶茶水,茶叶差了些,云妃将茶叶捞了出去,只喝着白水。 李落看在眼中,暗笑不已,原本打算稍作易容,云妃爱美,颇为气恼,施着性子极是不愿。 李落转念,倘若两人易容之后,举止一时之间却是难改,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破绽更大,也便熄了念头,只是让云妃着了男装,扮作一个俊雅的少年。 云妃见此,雀跃不已,只余下李落暗自无奈。 耳旁听着过往商客闲聊,李落轻抚茶杯,不着痕迹的暗暗留意过往行人。 连日来路上虽不算好走,两人俱都小心谨慎,倒也是风平浪静,只不过李落却已察觉异状,犹是不少官家兵将快马疾驰,面容甚是凝重,多是知晓了翠括山中李落与云妃遇袭之事。 云妃抿了一口白水,眨着眼睛望着李落,低声说道:“官府好像知道了,我们要进城么?” 李落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模样,云妃一愣,远处官道上传来马蹄疾奔之声,转瞬即止。 云妃抬头微微扫了一眼,是几个官兵将士,一脸风尘,到了茶馆近前,翻身下马,入堂之后也不多言,要了几杯水酒和几碟小菜膳食,闷头吃了起来。 云妃努了努嘴,示意李落,李落轻轻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少顷,几人用完饭菜,随即起身,其中一人丢下一块碎银,却也不曾出言。 领头的将士仔细扫了堂中一眼,李落和云妃皆无异状,一时也不曾瞧出什么来,转身出了茶馆,上马绝尘而去。 自入茶馆再到离去,谁也没有说只言片语,倒是几个茶客低声猜测,不知是为何事。 云妃见几人走远,探头瞧了瞧,轻笑道:“是在找人么?” 李落点了点头,方才几人正是向着祁阳城的方向而去,行色匆匆,显是有军令在身。 李落静静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怎会是他们。”良久才吐了一口气,和声说道:“我们走吧。” “去祁阳城?” 李落怔了怔,清冷回道:“不必了,绕过祁阳城。” 云妃哦了一声,不见丝毫惊疑之意,听闻李落所言反倒是有几分喜色,嗯了一声,竟然先一步向着祁阳城相反一侧溜了出去。 李落哑然一笑,缓步跟了上去。 自祁阳城外茶馆惊鸿一现,李落和云妃两人似是消失了一般,万隆帝数道圣旨之下,险些将整个岤阳州翻了个遍,都不曾找到李落二人。 圣威震怒,万隆帝朝堂之上大发雷霆,朝中上下惶惶不可终日,一个云妃不见,已是了不得的大事,如今就连声威正隆的定天侯李落也不见了踪影,却也难怪万隆帝这般着急。 李落重整西府军威,又贵为大甘皇子,竟然在大甘境内被刺客截杀,不见踪影,如何不能让朝中上下惊慌震怒。 卓城之中流言四起,有传是异族刺客擒杀了李落,也有人传是大甘境内别有用心的人暗中设计。 烟花柳巷之中竟然是说李落与云妃私奔,双宿双飞,若不然如何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般说法,倒是应了浪子秀女的胃口,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不知为何,朝堂之上竟也传了开来。 此语一出,惹恼了万隆帝和淳亲王一众重臣,便是宗伯杨万里听闻之后,也是颇为动气,严查之下,将不少造谣生事之人入狱,这才压下这阵污言乱语。(未完待续。) 第四百章 囊中羞涩 不过亦有老谋深算之辈嗅出此事背后定然别有隐情,怕不单单是行刺这般简单,大甘之中不乏消息通神的世家豪族,听闻此事,也是暗中布置,各自盘算。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愁,有人忧,恰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岤阳州中,草木皆兵,禁军,大理司,廷尉司,枢密院,定北军和各州府捕快衙役四处搜寻。 朝中连派了数名钦差前往岤阳州督查此事,牧王李承文更是亲临岤阳州,只是数日过后,两人依旧音信全无。 除了恼羞积怒,不得已收敛行迹的刺客外,最是悲苦的便属岤阳州知州大人了,平白惹上这等祸事,万隆帝虽未明令,但若是找不到李落和云妃二人,到时候恐怕不单是乌纱不保,性命留不留得住也不得而知了。 如此牵连之下,与李落两人同行的禁军将士更是惊惧,倘若两人之中莫论是谁有个三长两短,只得以死谢罪。 若不是禁军家小多在卓城,恐怕不少将士都生出落草为寇的念头。 好在不知为何,万隆帝并未迁怒与随行的禁军将士,只是严令诸将严查岤阳州内外,务必要早日觅得李落云妃行踪。 一日复一日,万隆帝怒气渐重,李落二人遇刺之后,因这搜寻不力之罪,前后便有数十人锒铛入狱。 不过朝中几位人臣虽是急恼,却并未慌乱,似是知晓两人并未出事一般,若不然依着万隆帝如此震怒,恐怕不少人早就性命难保了。 半月之后,镜州,明湖府。 云妃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椅上,瞧着李落,连连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说道:“这可是咱们最后的银子了。” 李落轻轻一笑,并未接言,自顾忙碌着什么。 云妃好不容易支起香颚,嘀咕道:“吃什么呢,好饿啊。” “好了。”李落拍了拍手,直起身来。 云妃狐疑的望着眼前之物,将信将疑的问道:“这,真的有用么?” “试试吧,也是没有旁的法子,再不赚些银子赶路,年关过罢也不见得到得了宜州了。” 云妃哦了一声,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帮着李落收拾一二。 明湖府闹市之中,一处稍稍僻静些的地方,李落和云妃两人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木桌和两条长凳,木桌上摆着宣纸笔砚,木桌之后立着几杆竹枝。 瞧着样子,原来李落是要做些字画换些银两,只是不知有无过往客商捧场了。 祁阳城外匆匆一瞥,李落虽疏于江湖,但大甘各部将士却是耳熟能详的很。 当日在茶馆中所见的军中兵将,竟然不是岤阳州中总兵大营中将士,而是别处兵将,不远与卓城左近,能在这般短的时日之中前来岤阳州,若不是另有军务,其中蹊跷不言而喻。 连日来与各方豪强恶斗,李落纵是再有才智之名,亦是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大意。 一路上避开岤阳州州府之城,尽都过而不入,若是遇到官府中人,也都悉数避而不见。 几日下来,身上的银子早已是不够了,无奈之下,李落与云妃两人边走边寻些活计,赚些银子度日。 谁曾想李落云妃空有满腹经纶,但也从未因为银子发愁过,匆忙之间,实不知该做些什么。 两人俱有傲气,自然不愿做些梁上君子般行径,好在李落武功不弱,便在码头或是集市中靠着苦力换些微薄银两。 云妃也不曾闲着,李落去哪里也便跟到哪里,做些不用力气的打杂琐事,多数之时,赚不得银两,却也能糊口。 云妃最是高兴的便属几日前在岤阳州颍川府码头时,李落原本寻了一艘货船帮忙搬些行商货物。 云妃闲着无事,被船主瞧见,见云妃相貌清秀,也是随口一问云妃是否会些点记账目之事。 云妃连忙应是,船主将信将疑,多是抱着一试的念头,不曾想云妃心细如发,船上装载搬卸货物一应清点无误,更是将些旧账都整理的清清楚楚,船主大喜过望,支了三钱银子给云妃,还让云妃和李落借船南下近百里。 云妃乐不可支,喜形于色,原这三钱银子却是比李落忙碌半天多了一倍有余,几日里,云妃尽都一脸喜意,不时在李落面前邀功自赏,让李落哭笑不得。 云妃换作男装更显清瘦,李落自不必说,数次寻觅活计之时多被旁人笑话。 市井之辈,言语之中甚是粗鲁,李落也不曾气恼,随意施些力气,让这些贩夫走卒吃惊不已。 不过李落颇有分寸,只说是天赋神力,却不曾展露武功,不过若是让端木沉舟得知,怕不气的吐血了,威震天下的冰心诀却被李落用在这等地方上来。 一路之上,自然不免有吝啬之辈,克扣李落银两,李落大都一笑置之,云妃却是义愤填膺。 若是遇到,便每每替李落出头,与这些言而无信的商家理论,言辞甚是犀利,自然免不了有些小人之辈恼羞成怒,恶语相向。 云妃有李落撑腰,竟然寸步不让,非要论个是非曲直来不可。 江湖人眼力自不比寻常百姓,多数却也能看出云妃是女扮男装。 两人虽是兄弟相称,恐怕像着别的多些,瞧着云妃涨红着脸理论,处处护着李落,也都软了心肠,补足扣下的银子,尚有两个商家见此,竟然还多给了云妃些许碎银。 倘是如此,终了云妃便是甜甜一笑,瞧着李落,仿佛是胜了一场了不得的大战一般,便是淡泊如李落,也是百感交集,一瞬之时,险些生出便这样一路走下去也无不可的念头来。 即便如此,两人也是要小心翼翼的用着为数不多的微薄盘缠,李落久在沙场,倒不觉得如何,但云妃身娇肉贵,如此一路下来,纵是云妃从未叫苦,李落瞧在眼中,心中已是不忍。 云妃倒似未有所觉,李落吃的什么,自己也便吃什么,李落睡在何处,云妃也从不挑拣,诸事诸物竟都颇是新奇,乐在其中。 两人囊中羞涩,若是遇到云妃喜爱的东西,哪怕是几件好吃的糕点,云妃至多也不过看看罢了,却也未曾要买来。 李落每每见到云妃隐去遗憾,却又装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觉有一股心酸之意,经久不散。(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一章 笔墨伺候 李落最是不自在的却属晚间之时,盘缠总是不够用的。 寻得落脚客栈,李落便先替着云妃要一间客房,安顿云妃歇息。 待云妃入屋之后径自在堂中或是屋外哪里稍作歇息,却也不敢离得云妃远了。 云妃心思缜密,竟然猜到李落会是如此,入屋半个时辰之后,悄悄来到房门处,猛然打开房门,李落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闪,被云妃撞见。 云妃见罢,吸了吸鼻子,却是一脸阴霾,拉起李落便进了屋子,莫再理这些伦理常纲,明言李落可在桌椅上歇息。 李落推脱不允,不想惹了云妃不快,凤怒自威,少有的冲着李落发起了脾气,女儿家施起性子来,便是李落也甚是难堪,终了只得依着云妃,云妃在床上安歇,李落便在屋中稍事休息。 虽说暗自劝慰清者自清,但总是如坐针毡,厉芒在背,若是传了出去,李落和云妃虽是清白如故,恐怕也免不了闲言碎语。 如此一来,李落无法,唯有早些凑齐银两,免得再生旁节。 云妃见李落依了自己,这才熄了怒气,雨过天晴,怒气来的快,去的却是更快。 此番李落云妃二人凭空之间销声匿迹,着实让不少人大吃了一惊,犹是大甘的世家豪族,大多都已派了族中高手前往岤阳州一带,可不论是朝中亲兵还是江湖高手,竟然都不曾觅得两人行踪。 谁也想不到李落和云妃两人似暗似明,行走在市井之中,许是数次都与李落和云妃两人擦肩而过,却终是不曾找到。 大甘世家中人自然不会相信李落会与云妃私奔而逃,只不过能在水泄不通的暗流激涌之下全身而退,这般境地实让暗中之人心生忌惮。 瞧着眼前桌椅,云妃很是期待的望着李落,笑道:“笔墨伺候。” 说罢将纸笔铺好,笑盈盈的站在一旁替李落研墨,俏目连闪,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 李落洒然一笑,低声说道:“让南陌姑娘见笑了。” 日头已是上来了不少,周边摊贩早早就摆上了贩卖的物件,街上行人渐多,吆喝声不绝于耳。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思索道:“该是写什么好?” 云妃压低声音,偷偷说道:“写什么无关紧要,若是你落款写上大甘九皇子李落,嘿嘿,怕是一字千金也是有人买的。” 李落苦笑一声,倘若真是如此,还不如去官府借些兵将银两来的快些。 李落提笔,微一沉吟,落笔如风,近年来大甘之中,李落素有用兵如神之说,但除了寥寥数人外,从未有李落琴棋书画如何的传闻。 云妃原本也是抱着好玩的心思,并未料想李落的字会如何,只当是不会差些,但总归比不得书中大家。 待到李落写下: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 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 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 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 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 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字如游龙,闲散自在,更是一气呵成,若是清秀,却又偏偏锋芒暗藏,似是这笔墨之中俱都压不下腾飞之势,仿佛顷刻之间,便要破空而去,隐隐尚有几分出尘之气。 若得一处,该是难得的好字,只是若将这几分尽数揉在一起,总觉的是会有些突兀,但不知何故,在这一篇字中,李落却能让这几分恰恰平定下来,游龙收敛,淡泊自在,冷眼看尽世间沧桑,却似是又能在该出之时锋芒毕现。 云妃出身不凡,更是在宫中数年,眼界自然不弱。 待到李落写完最后一个曲字,研墨的手不由自主的顿了下来,一脸讶色,呆呆的看着李落,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李落挥了挥手,待到墨迹干了些,取过写好的字,挂在身后竹枝上,见云妃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莞尔一笑道:“怎么了,可是卖不出去么?” 云妃垂下头,咬了咬嘴唇,细语回道:“可惜。” “可惜?”李落不解问道,回头瞧了瞧写好的字,摸了摸鼻尖,该是没有破笔之处才对的。 云妃抬起头,嫣然一笑道:“可惜我没有银子,若不然,你写多少,我都会买下来。” 李落微微一笑道:“等回了家中,若你喜欢,我写些出来,不用买的,就怕难登大雅之堂。” 云妃雀跃喜道:“那最好了,越多越好。” 李落哈哈一笑道:“如此多谢南陌。” “谢我什么,一言为定,不许耍赖。”云妃狡黠回道。 李落轻声应道:“我虽非什么君子,但既然答应南陌姑娘,自然言出必践。” 云妃轻柔一笑,又即幽幽一叹道:“我初来卓城时,时常听闻他说起你,少年聪慧,是族中翘楚。 每每论起,总是一副得意模样,再听及你在西府时频传捷报,善战而近妖,那时我便想你会是什么样子。 等到官山与你见面,真是让我吃了一惊,若不是知道你便是你,恐怕我多以为你是邻家读书郎,这般清秀,怎能统帅数十万虎狼将士,纵横沙场。 现在想想,就是你就在我面前,总觉是在梦里,离你近的些,仿佛好像越远了。” 说罢,云妃苦恼的摇了摇头,瞪了李落一眼,埋怨道:“都是怪你的。” 李落一怔,心中微微一寒,冰心诀缓缓流转,展颜回道:“我这模样该是寻常的很,让南陌姑娘失望啦。” “寻常?呵呵,我也寻常的紧呐。” 就在两人闲谈之际,李落又再写了三幅字,悉数挂在身后竹枝上。 字虽不差,可惜这明湖府集市之中却无人赏识,云妃百无聊赖,望着李落嘻嘻坏笑,甚是揶揄。 李落也不想会是这般景象,颇是尴尬,行书之前,或多或少却也是有几分希冀的,不曾想便是一旁卖些秋梨的商贩都比自己这桌椅前热闹些。(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树下美人 云妃瞧着李落窘迫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掩口轻笑道:“要不我帮你吆喝几声,嘻嘻,若是有一日天下人知道大甘九皇子在闹市之中卖字,大甘德妃在旁摇旗呐喊,也是一段佳话呢。” 李落汗颜,连称不敢,看着云妃这般兴致盎然的样子,甚是无奈,尚不知午间过罢拿什么东西果腹。 如今两人真真切切是身无分文了,只是云妃仍旧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却正在仔细的听着身旁商贩的叫卖声,看似若再无人驻足,便真要扬声吆喝了。 李落心念微转,沉声说道:“不如我作一幅画试试?” 云妃讶然问道:“作画?” 李落点了点头道:“怕是这些善书者未必会到市集之中,若是作画,或许会有人买的。” 说到最后,便是李落,也有了几分疑虑。 云妃眼睛一亮,急忙替着李落摆好笔墨,连声催促道:“那我们试试吧。” 李落提起笔,微微整了整心绪,欲将落笔之时,不知为何轻轻顿了一顿,眼神之中罕有的显出几分凄迷之意来。 落入云妃眼中,莫名觉得心中一颤,刚要出言相询,只见李落缓缓落笔,也不见如何运劲,几丝落寞的线条跃然纸上。 笔锋轻转,线影相随,一株海棠悄然静立,仿佛会破画而出一般,画未动,花未动,枝叶未动,天静云轻,几个孤单的花瓣却是依依不舍的飘了下来。 目眩之时,这几瓣花,似是活了过来,竟在这三尺宣纸上飘飘荡荡,落了下去,又再荡了起来,好似是一个轮回,花开花谢,花谢花开,周而复返。 看着画,直如身临其境,竟也能嗅得出淡淡的海棠花香来,妙致毫巅,一笔传神也不为过。 笔墨未曾停歇,一道身影,清雅相伴,倚在海棠树旁,探出一只玉手,轻轻抚着海棠枝。 虽只是侧影,却是那般的动了旁人的心弦,似是寂寞,似是挂念,似是幽怨,似是期盼,一副女儿家的妩媚依恋之态,入骨三分,却仍旧意犹未尽。 也不知是痴,是迷,是醉,还是恨,总归是百感交集,只怨不能入得画中,哪怕是化作树枝上的一叶一花,去消解了这身影的哀愁苦闷。 旁人见到,恨不得上前与李落理论一番,怨恨为何要将这玉人如此相待。 这寂寥侧影,落入画中,比之一睹真颜更是让人怜惜,一丝臆测,两道惜泪,三分急切,没入了十分动人里。 丹青之术,若是如此,也该是入了化境。 李落神情落寞,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到了最后一笔,李落轻轻的点了下去,树和枝,花与叶,愁与盼,合着醉人的花香,静静的铺在纸上。 李落放下纸笔,直起身来,瞧见纸上所作之画,突然愣住了,骤然屏住呼吸,一股难言的心绪堵在了心头,却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画出这幅画来。 “好画!”身前突然传来一声喝彩。 李落一怔,抬头望去,桌前不知几时已站满了过往行人,皆都一脸震惊的望着桌上的画。 工于光阴虚实,轻重曲直,只凭着黑白二色,竟有如此传神之作,便是那不善书画之人也瞧的如痴如醉。 方才作画之时,李落心无旁骛,竟不曾察觉身前何时聚了这般多人,习得冰心诀之后,尚属首次。 李落环目一扫,云妃立在身侧,亦是一副神迷意夺的神色,望着画中人,不知在想什么。 李落淡淡一笑,轻轻拱手一礼,低头望着纸上,不曾接言。 “用笔如神,好画,端是好画。”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赞道,“不知这位公子,此画做什么价?” 李落一滞,不知如此应答,心中暗暗神伤,这幅画却是如何卖的了的。 中年男子又再问了一句,李落似未所觉,仍旧呆呆的看着桌上的画,神驰物外。 中年男子和身旁几人看着李落所作之画,连连评断,其中一人伸手正要去摸这幅画,突然云妃抢上一步,玉手急探,压住画,娇声喝道:“这幅画不卖的。” “不卖?”几人一片哗然,中年男子笑道:“既然都画了出来,哪有不卖的道理。” 云妃倔强回道:“这幅画是我们自己留着的,你若是喜欢,我兄长再与你作一幅便是了。”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就看中这幅画,旁的么,在下未必稀罕。” 云妃执拗接言道:“不卖便是不卖,你若是不稀罕,不买也罢。” 中年男子也不动气,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兄弟,哪有这般做生意的,好,这幅画确实不凡,在下也不吝啬,若是这位公子舍得割爱,在下出十两银子,如何?” 此言一出,桌前几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两银子,可是寻常人家的数年用度了,不过瞧着这幅画,想想也该是值得此价。 云妃轻轻咬了咬朱唇,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卖。” 中年男子面露不善之意,语气转冷道:“画是好画不假,只是阁下若是这样就有失信义了。” 中年男子语落,人群之中挤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家公子,瞧了一眼桌上的画,嚷嚷道:“做生意么,谁都想多赚些银子,这幅画,在下出价十五两。” 说罢连连咋舌,瞧着画中倩影,险些流下口水来,连声赞道:“画的妙,妙不可言。” 云妃脸色涨红,正要出言,突地,李落轻轻说道:“卖了吧。” “什么!?”云妃倏然回首,俏目一眨不瞬的盯着李落,似是有些不愿相信。 李落静静的看着云妃,隐去凄迷之意,轻轻柔柔的笑了一笑。 这株海棠许是见过,却从未曾等到过海棠花开,这时节,海棠已是枯枝残叶,怎能让云妃这单薄的身子护在李落和纸上的海棠前。 “你……”云妃似是有些生气,愠怒的看着李落。 李落不着痕迹的抚了抚掌心,掌心似是疼了疼,沿着手臂,一直传到了心间。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温颜笑道:“多谢这位兄台,若是喜欢,这幅画便卖与你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画中是谁 “好,爽快。”富家公子眉飞色舞,此画虽是作画之人未曾落款,也不见得是大家手笔。 不过单论妙笔之能,十五两银子却是值的很,就只单单这道身影,抵这十五两银子也是绰绰有余。 诸人见到这富家公子,羡慕之中却有几分嘲弄之意,想必名声不会好到哪里。 中年男子惋惜的看了画作一眼,却也不曾与这富家公子再争,转头瞧了瞧挂在李落身后的几幅字书,也是好字,可惜不如这幅画这般传神,无奈之下,也便选了一幅字,添了李落二人一两银子的盘缠。 富家公子从怀中取出十五两银子,扔在桌上,急不可耐的抓起画,只差一头钻入画中,眼睛直直的盯着画中身影,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云妃一脸忿然,见尚有几人凝神打量着李落所书之字,转身上前将竹枝上的字书悉数取了下来,叠好放入怀中,冷声说道:“收摊了。”随即坐在一旁生闷气。 李落轻轻一笑,拱手一礼道:“多谢诸位。” 众人颇有些意味索然,见李落云妃两人已无意再作画,闲谈几句,或是惋惜,或是戏谑,三三两两的离去了。 李落神色如常,作画时的凄迷神情,见到画成时分的震惊之意,早已不见了踪影,起身将一应桌椅略略收拾了整齐,侧目望了过去,云妃仍自气恼,别过头不理睬李落。 李落微微一笑,不去想这其中真假,总是有几分暖意萦绕心间,风过枝梢,倒有几丝醺醉之意来。 李落展颜问道:“饿了吧,要吃些什么?” 云妃默不作声,许久不曾接言。 李落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温言说道:“没干系的,不过是一幅画罢了,若是你喜欢,回了卓城,我再作一幅与你,可好?” “你为什么要卖那幅画?”云妃冷冷责怪道。 “这……”李落顿了顿,接道:“原本就是要卖的,只是寻常一幅画,卖了也无甚相干。” “你……”云妃气结,喝道:“就算我眼睛瞎了,也没看出这是一幅寻常画。” 李落也不着恼,含笑相劝,云妃越想越是不甘,忿忿道:“就是我们再窘迫,想想法子,总还是能换来盘缠的,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穷其一生,也不见得能再找的回来。 这幅画你可敢说便能再画的出来刚才那般神韵么,还有,那个……买画的,就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平白糟蹋了那幅画,画值几钱,你我未必在意,可是那画中人呢?” 云妃连声责备,不留李落丝毫辩解之隙,李落愣愣的望着云妃,似是被云妃所言勾起了心事。 云妃见罢,心中一缓,却也觉得话语有些重了。 云妃轻垂下头,懊恼自责道:“其实我更怨我自己,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卖了那幅画,这一路上也不用受这些累,你向来都不会多说,我怨你,只盼着你也能怨我,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李落轻轻一笑,坐在云妃身旁,和声说道:“一路南下,你我若不算生死相依,也该是相差无几了。 世间万物,若取一念景象成画,画成之时,也是念灭之刻,留下来的,终归是一件死物罢了,不过你我尚在,足胜其他。” 云妃怔了怔,静静的望着李落,半晌,这才幽幽一叹道:“是真的么?” 李落点了点头,云妃似是稍稍解了一丝懊悔,突地凤目微张,寒声说道:“但愿他留的好那幅画,若不然,哼。” 李落哑然一笑,云妃却是动了日后取回书画的念头,倘若买画之人留存不善,说不得会触了云妃霉头。 云妃皱了皱眉,突然问道:“那画中人是谁?” 李落一愣,还不待应言,云妃自顾自回道:“不说就算了,我们吃些东西去吧。” 云妃神色变幻这般莫测,便是李落相识日久,也是料想不到。 待到云妃走出几步,回首呼唤时,李落这才抛开心中些许乱了几分的念头,和颜一笑,缓步相随。 连着数日,李落与云妃二人多是青菜白饭充饥,今日总算是能换上几样。 只可惜云妃没了胃口,食不知味,浅浅尝了几口,便即放下竹筷,却还不曾气消,又将李落埋怨了一番,只是话语之中,怜惜之意却比怨恨之心盛了许多。 李落无可奈何,亦是哭笑不得,唯有静静的听云妃诉说数落。 自出了明湖府,李落与云妃不曾再为盘缠发愁,连日南下宜州,沿途所见,过得一处,这百姓家中的喜意就浓了一分,算算时日,原是年关将近了。 离得云妃族中所在的尔绣府越近,游子归乡,原本是愈近些,该是多几分喜气,几分忐忑,云妃却不知为何,未见喜意,话语反是愈来愈少,间或整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呆呆出神。 李落不时开解,说些当年在西域所见所闻,云妃听罢,只是勉强轻轻笑笑,眉宇之间的愁意越来越浓。 或有几日,这云妃半点也不愿赶路,李落也不曾催促,由着云妃,流连山水街市之中。 若是能化开云妃的忧结,李落便随着云妃的性子,仿佛也是忘却了路程一般。 宜州于大甘三十三州中州境甚小,纵是走的再慢,终了还是会到的。 十日后,尔绣府府城。 府城名为绣,绣城城墙不高,数丈高下,方圆亦不过十数里,多是些朴素的青石堆砌,石缝之中青苔丛生,入秋之时,已是隐隐发黑。 比之大甘的卓城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却也集了江南钟秀于一处,远远望去,自有轻灵静雅之意,像极了江南的女子,秀慧其中。 入城之后,绿意尚存,街路也不见有多广,甚是整齐,路中石板业已有些年头了,或有磨痕,或有裂纹,却仍旧齐齐的铺在地上。 街路两旁茶楼商铺林立,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合着年关将近的喜气,分外祥和。 转过几处竹楼木屋,映目竟有几条水道,穿梭于城池之中,水绿天蓝,扁舟点点,轻轻柔柔的滑过水面,扰开了水中亭台楼阁、绿树修竹的倒影,无声处犹胜有声,行人怡然自得,俱是一副雨过天晴驾小舟,鱼在一边,酒在一边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女儿心事 踏足绣城一刻,云妃脸色阴沉似水,一语不发,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并未有什么欣喜之意,闷闷的走在李落身前,却是带错了好几条路。 便是李落初来绣城,也察觉的出路途不对来,只不过云妃别有所感,李落不曾点破,静静的跟在云妃身旁,云妃走的哪里,也便跟去哪里。 桥头,云妃,李落。 桥边,青竹,垂榕。 桥上,笑语,人家。 桥下,流水,残鸭。 云妃背身而立,望着桥那边,只觉心中阵阵莫名的烦躁,恨恨的揪着身旁青竹竹叶,揪下来,扔到流水之中,再揪下来,又再抛了出去。 李落暗叹一声,正要出言劝慰,抬眼望去时,只见一行清泪缓缓滑过云妃玉颊,滴了下去,落入桥下流水之中,一时间却也不知说什么为好。 良久,云妃心绪渐定,玉容一片清冷,淡淡说道:“你终是送我回来了,我们走吧。” 说罢越桥而行,李落微微一顿,跟了上去,虽只是两三步之遥,却总觉得眼前的身影越来越飘远。 许是那清冷言语中抹不去的无奈,李落暗自惆怅,当初却又为会何应下南下宜州之事。 盏茶工夫,李落随着云妃来到一座朱门之前,偌大的一副牌匾,写着素和府三个大字。 云妃驻足牌匾之前,仰头看了半晌,轻轻说道:“入了此门,世间再无南陌,九殿下,你忘了这个名字吧。” 说完不等李落应言,缓步拾阶而上,轻叩门栓,朱门吱呀一声破了开来,一个下人探头一望,云妃如今只是一身粗布衣衫,素和府下人一时没有认出来,冷淡问道:“你找谁?” 李落站在云妃身后,瞧不出云妃神色,只听得云妃寒傲叱道:“我是素和图云。” “素和图云?”下人一愣,突然大惊失色,扬声喊道:“大小姐回来了。” 随着这声呼喊,院中传出阵阵嘈杂脚步疾奔之声。 云妃语气更寒,冷厉说道:“莫要再叫我大小姐,本宫乃是大甘德妃,记住了。” 下人一滞,醒觉过来,连连点头,急忙将朱门拉开,躬身闪到一旁。 李落站在远处,却也望见院子里人头攒动,慌张奔行而来。 云妃静立石阶之上,突地身子微微一颤,柔声说道:“九殿下,随本宫进来吧。” 李落轻咳几声,踏前几步,来到云妃身侧,轻轻扫了一眼,云妃面容清冷,无喜无悲,却和那高台上凤仪端庄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捧在一起的双手,竟被捏出几道血红印记来。 李落缓缓闭上眼睛,那精灵娇媚的样子闪了一闪,悄悄的被李落隐在深处。 李落睁开双眼,启颜一笑,和声回道:“娘娘,我们到了。” 云妃一怔,少顷,雍容接言道:“到了,多谢九殿下一路相护之情,到了宜州,九殿下也可安心了。” 李落萧瑟一笑,没有应声,云妃终还是云妃,不会是南陌,话中安心之语,怎也掩不去那一分缥缈,却是深沉的幽怨。 德妃归府,自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犹是前些日子还传闻遇刺之事,素和府上下极是紧张。 大甘明暗、各方豪强竞相搜寻之下,俱不见两人踪迹,旁人总归还要差上些许,这宜州素和府却是心急如焚,倘若云妃有个什么闪失,恐怕不单单只是伤亲之痛。 入府之后,云妃被府中亲友下人簇拥入内堂换洗,两人如今皆是满身风尘,云妃出身大家,何曾有过今日这般模样。 云妃自进了素和府,不知为何,并未告知府中众人李落身份,便转入后堂,也不曾再瞧上李落一眼。 不过素和府中众人虽不知李落是何许人,也不敢怠慢了李落,急忙恭请李落到客房歇息梳洗,一时却无人念及眼前这清秀少年会是大甘赫赫有名的定天侯。 素和府背山而立,府后的一座秀丽山峰尽在府中,府内清幽苍翠,甚是别致,房舍亭阁点缀其中,合着山势起起伏伏,迷踪匿迹,难以一览全貌。 府中流水鲜花不绝,道旁修竹绿树裁剪的颇为整齐,树下石径亦是一条不紊,平滑如镜。 李落虽只是窥得一角,仍可觉出这素和府纵然不是富甲天下,也是雄豪一方,犹是这山水房屋错落有序,多之一分显俗,少之一分显冷,自有一股难言的韵味暗藏其中,修建山庄之人胸有沟壑,非是寻常之辈。 素和府数名侍女引着李落入了客房,便在这几步之间,房中已然备好热水,待李落沐浴更衣。 入屋之后,水气袅袅,温暖如春,雕花门楣,锦织绣帷,极是考究,华贵处虽不及大甘宫中,但清丽秀美处却也不遑多让。 府中侍女原本欲侍奉李落沐浴更衣,被李落笑颜婉拒,径自梳洗了一番,连日奔波,终是减去了些许。 换洗的衣衫亦是准备妥当,不知李落喜好,早早放置了数套。 李落随意选了一身稍显清淡些的素衣穿上,推开屋门,府中侍女在门外相候,见李落出屋,其中一个年级稍长些的侍女躬身说道:“请大人移步堂中,奴婢已备好了点心茶水,请大人稍作歇息。” 李落回了一礼,温言应道:“多谢。” 门外侍女言谈举止温文尔雅,礼数周到,世家之风略窥一斑。 一众侍女见李落梳洗更衣之后更显清秀,兼之谦逊有礼,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了李落几眼,暗自猜测李落身份。 李落来到客堂,瞧了一眼桌上点心膳食,淡然一笑,大甘六大世家之中虽无素和一府之名,不过云妃如今贵为大甘德妃,怕是要不了多久,素和府便要天下闻名了。 端起婢女斟好的茶水,抿了一口,茶香留齿,沁人心脾,确属好茶,就是这手中茶杯也极为精致,暗青之色映透其中,入手轻若无物,随着杯中茶水微微晃动,似有几丝山水景色游荡其中,竟是少有的上等瓷器,纵是王府之中也不多见,李落在沉香河畔的弃名楼中是不会有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德妃归府 李落静静坐在堂中,暗自出神,身旁几个侍女悄然而立,谁也不曾出言惊扰李落。 过了半个时辰,一人疾步走了进来,远远便是一礼,沉声说道:“公子,我家主人刚刚回府,德妃娘娘特命在下前来请公子移步正堂,家主和德妃娘娘在正堂相候。” 李落神色如常,身旁一众侍女却是吃了一惊。 原这素和府正堂少有用到,便是州府衙中大吏前来,也不过是在前堂待客罢了,再者眼前传话之人,正是素和府中大总管,平日里鲜有这般匆忙神情。 李落哦了一声,轻声说道:“有劳,请。” 起身随来人走了出去,不忘回头向着适才相候的侍女言了一声谢。 这传话的素和府大总管年岁不过三十上下,面白无须,生的仪表堂堂,双目如电,不怒自威,脚步落地无声,气息绵延悠长,亦是个武功高手。 自入堂前后,素和府中总管虽是稍显匆忙,但神色镇定自若,更是不曾遮掩一身武功,颇有气度。 若只是一个府中总管便有这般声势,看来魔门虽是被大甘朝廷打压百年之久,也不曾伤了元气。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李落随意问了一句。 “不敢与公子称兄,鄙人姓墨,单字一个闻。” “墨姓?不多见。”李落微微一怔,淡淡回道。 “是不多见,公子贵姓?”墨闻含笑问道。 “李。” “李!?”墨闻倏然一滞,脚步停了下来,惊讶的看着李落。 李落和颜笑道:“我是李落,墨兄还请带路。” 墨闻神色数变,恭敬一礼,沉声说道:“不知是九殿下王驾,还请恕罪,请随我来。” 说罢踏前一步,错开半身之距,在先引路。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应了一声,墨闻再无言语。 少顷,两人到了素和府正堂门外,听得堂中人语甚杂,似有三五人声,隐约在说些什么,但这人语之音过了厅门便不甚真切,难以分辨清楚,颇是奇特。 到了堂前,李落脚步一缓,抬头瞧了一眼正堂匾额,龙飞凤舞写着秀外慧中四个大字。 墨闻借李落缓步之际,咳嗽了一声,朗声说道:“公子,这边请。”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举步入内。 入堂之后,李落环目一扫,正堂之中三女两男,俱已站起身来。 正中一男一女,男子四十上下,丰神俊朗,目光如炬,浓而不烈,嘴角带着几丝和暖笑意,格外能撩动女子相思之意来,怕是年少时醉了不少人家的姑娘。 男子身穿淡蓝色儒衣,颇显挺拔,潇洒尔雅之中却又给人岳镇渊渟之感,甚为不凡。 男子身旁的女子李落一时辨不出年纪来,似有豆蔻年华的羞涩,又有及笄之年的秀美。 眨眼之后,似乎是桃李花信的娇媚多些,细细一想,又仿若有着旁的女子没有的成熟风情。 媚眼如丝,瞧的透男儿痴,女儿妒,纵是不及云妃惹眼,却不曾被云妃风华遮了下去,端是位万中无一的绝美女子。 除了云妃,尚有一男一女,俱是落冠之龄,比之李落还要小些,和这中年男子眉宇之间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少年剑眉星目,英武挺拔,见到李落不曾有什么惊意,反倒透出些许战意来,锋芒毕现。 少女纯真甜美,笑意盈盈,静静的站在少年身边,丰韵娉婷,再得几年,怕又是一个尤物。 堂中几人俱都目不转睛的瞧着李落,或是惊讶,或是赞叹,或是好奇,总归还是怀疑多些。 云妃换了一身白衣,静静站在堂中,衣白如雪,人柔胜水,只是这么安静的站着,便敛去了秀外慧中堂里的秀和慧,像是塘中的孤莲和朗空之中的流云,让旁人舍不得转开眼睛,却又不敢多看几眼,淡然自在。 见到李落进来,云妃笑了一笑,轻缓问道:“还方便么?” 李落谦恭一礼,和声说道:“多谢德妃娘娘挂怀,都好。”说罢看了众人一眼,和颜一笑。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重重一礼,朗声笑道:“不才素和川,有幸得见少侠,一路上多谢少侠鼎力相护,素和府上下必将铭感于心。” 李落侧身未受中年男子之礼,回了一礼,微笑道:“是素和前辈,晚辈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德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自当平安。” 素和川哈哈一笑,望着云妃,疼惜道:“这一路上你们真是受苦了,贼子可恨,素和府虽不算世家望族,但此仇必究。”素和川神情转厉,寒声叱道。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素和川身旁女子掩口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夫君,不要站着说话了,请少侠落座吧。” 素和川哦了一声,笑道:“少侠请。” 诸人等着云妃入座之后,这才一一坐下,素和川虽是云妃之父,但云妃贵为大甘德妃,外人之前,却不便坐了上位,两人皆是与云妃相近而坐。 “还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李落奇怪的看了云妃一眼,道:“晚辈李落。” “李落?”身侧英挺少年低呼一声,吃了一惊,急急问道:“辅国大将军李落?” 一侧的年幼女子也好奇的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李落。 “是。” 素和川侧目轻扫了云妃一眼,并不曾像这少年这般惊讶,显是多少已猜得几分,闻言起身便欲行礼。 李落急忙拦住,轻声说道:“前辈不可,云妃娘娘如今与我份属族人,不必见外,李落受不起前辈之礼。” “这?” “父亲,你就随他好了。”云妃接言道。 素和川看了云妃一眼,洒然笑道:“如此也好,不过这一声前辈还是免了,若是九殿下不怪我唐突,你我忘年相交如何?” 云妃一怔,秀眉轻蹙,轻声说道:“这不太妥当吧。” 转头望着李落,突然瞧见李落眼中划过的一丝疲倦,心中一动,明白过来,嘴角轻轻动了一动,没有出言。 素和川眼中精芒一闪,朗声回道:“九殿下少年英才,我早有耳闻,恨不得早些相识,哈哈,斗胆相请,不知九殿下意下如何?”(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接风洗尘 李落轻轻一笑,缓缓说道:“忘年之交固然是好,不过怕是会惹来非议,云妃是我长辈,李落自当持晚辈之礼,还请前辈莫怪。” 素和川神色如常,不见喜怒,身旁女子笑道:“就怕怠慢了九殿下。” 李落展颜道:“素和夫人言重了,何来怠慢。” 素和川吐了一口气,赞道:“柔而不弱,谦而不媚,身居高位却又不拘小节,好,好,如此,我便托大了,九殿下,坐吧。” 待李落落座,素和川沉声说道:“还请九殿下莫怪我迟来之罪,自江湖中传闻九殿下与德妃娘娘岤阳州遇刺,生死不明。 府中上下寝食难安,图云长兄已率人前去岤阳州一带搜寻,至今未归,我也是刚从宜州军营之中回来,府中下人快马传信,小女已然平安而归,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九殿下这招暗度陈仓委实了得,若不是你们回来,恐怕任谁都猜不到你们的行踪。” 李落歉然回道:“没有早些传信前辈,是李落欠妥了。” 素和川连连摆手道:“哪里的话,各路高手齐聚岤阳州,就怕这小小的尔绣府也布满了眼线,九殿下小心行事自然是情理之中,何来欠妥之说。 再者一路上小女幸有九殿下相护,若不然落入敌手,我素和府悔之晚矣。” 李落不置可否,淡淡一笑,没有接言。 素和川极是疼爱的看了云妃一眼,笑道:“不过只要你们平安回来就好,只要入了素和府,除非是杀尽我素和府上下,若不然谁也别想动你们分毫。” 虽是疼惜怜语,却自有一股豪迈气概,不过若有魔门底蕴,这番话该是肺腑之言。 素和川身旁女子掩口一笑道:“夫君,这般说话也不怕九殿下笑话。 九殿下执掌大甘牧天狼三十余万大军,纵横西域,更不消说朝中还有淳亲王的定北军,再加上当今圣上,这些贼子不过是能在背后暗施冷箭,若是真个对阵沙场来,谁还敢造次。 你啊,就看见九殿下如今是一个人才能说这些大话。” 素和川脸色一红,尴尬一笑,自嘲道:“夫人教训的是,九殿下莫要见怪。” 李落含笑摇了摇头,这女子话语虽是柔和,言辞却是锐利的很,称赞之语不落俗套,还可不弱了李落的名头,确非等闲,只不过寥寥数语,似乎几人的交情便又深了一分。 素和川神色如常,笑道:“还不曾向九殿下介绍,这是内人连氏,犬子素和戈,幼女素和游云,尚有长子素和万策不在家中。” 李落起身与众人一一见礼,除云妃外,诸人见李落甚是谦恭有礼,颇为高兴。 这隐隐有些战意的素和戈也熟络起来,不时与李落攀谈几句,言语之中,倒多是向往李落纵横西域之事,恨不得也去见识一番。 众人闲聊了几句,素和川说道:“府中寒酸了些,九殿下若不嫌弃,就且在府中住下来,若有差遣,素和府上下定当为九殿下效力。” “多谢前辈,不过此行耽搁时日颇多,尚有些旁的事,不便在府中久留,叨扰前辈李落已是感念,晚些我便去宜州通南大营一趟,待事了之后,李落必将再来府中拜会前辈。” “哦,原来如此,甚好。” 李落一怔,却不知素和川甚好之意为何,云妃亦是一脸不解的望着素和川。 素和川笑道:“九殿下不必远行通南大营了,如今通南大营主帅展将军和麾下数千将士就在尔绣城外扎营,来去不过数个时辰罢了。” 李落恍然大悟,想必李落和云妃遇刺一事早早已传到宜州大营了,通南大营定然也是收到军令,前来尔绣城一带接应。 李落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 “九殿下请稍作歇息,我已着下人备好饭菜,一是为九殿下和德妃娘娘洗尘,二则是一定要谢九殿下这一路奔波之情。” 素和川盛情相邀,纵是李落有再急的事,都已晚了这些时日,自然不争这一时半刻,拂了素和府的颜面,随即道了一声谢,应了下来。 连夫人轻笑道:“到时让戈儿随九殿下一起,出了城西,不远就是展将军大营。” 李落含笑应下,云妃柔声说道:“九殿下,若是军中之事安排妥当,还要请九殿下回来府中的。” 李落看了云妃一眼,点头道:“好,遵娘娘谕旨。” 云妃美目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和声说道:“九殿下该不会是忘了吧?” 李落一愣,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红,颇是窘迫道:“娘娘说的是,路上走的日子久了些,这,咳咳。” 云妃眉头微微一皱,淡淡说道:“再有五日便是年关了,此次本宫归乡,原本是祭祖,虽是错过了时日,但还是要祭拜祖先的。 九殿下皇命在身,本宫知九殿下另有要事,若是能在本宫祭祖时抽出一两个时辰,素和府也是受宠若惊的很,到时还要九殿下提早通传一二。” 素和府几人面面相觑,云妃言语之中暗含不满,素和川眼中忧色一闪即逝,略有些责备的看了云妃一眼,云妃似未所觉,只是清清淡淡的瞧着李落。 李落汗颜,出城之时还记得清楚,南行一路,只想着送云妃平安归来,倒将万隆帝所嘱之事忘记了。 此番护送云妃南下,李落实则是替万隆帝陪云妃祭祖,虽是错过时日,但云妃祭拜之时,自己怎也要在的。 连忙应道:“是我疏忽了,还望娘娘恕罪,今夜便有劳素和公子陪我同去城外军营,明日我便回来。” 云妃嗯了一声,这才别过头去,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笑意。 少时众人用过酒菜,李落便欲前去城外军营,未曾言及连日奔波之累,却是对劳烦素和戈颇有歉意。 固然有德妃身份之尊,但如此礼贤,着实让素和府众人甚为欣慰。 待到素和川传命之后,素和戈便急急前去备好马匹,又从府中点选数十高手,添做李落护卫,竟似有几分以李落马首是瞻之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城外军营 一行出府,闲谈之际,城外大营已然在望,远远瞧去,营中将士列阵营前,兵戈映日,阵阵森寒之意扑面而来。 李落久在军中,自然无碍,素和戈却是瞧得神为之夺,眼中精芒闪现,不知在想什么。 数息之间,众人已近营门,营门守将纵声喝道:“来人通名。” 李落扬声应道:“牧天狼李落,拜会展将军。” 众将士猛然一收手中长矛,高声喝道:“辅国大将军到。” 军营之中抢出几人,领头一将,离了很远便大声喊道:“末将展华昭,拜见大将军。” “拜见大将军。”营中诸将齐声呼喝,声震长天,惊起不少寒鸦渡鸟。 素和戈脸色一变,素和川与展华昭有数面之缘,自己却不曾入过军营,虽有一个贵为大甘德妃的姐姐,但望着眼前这等军威声势,依旧难掩眼中震惊之意。 再看去李落时,李落早已纵身下马,含笑相迎,闲庭信步之中自有一股尔雅气度,便是那一抹清冷单薄,反倒更衬出几分可纳百川的宁静。 素和戈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一松,定下神来,翻身下马,跟在李落身侧,不曾弱了素和府的名头。 展华昭快步上前,来到李落身前,正要拜倒行礼,李落扶了起来,笑道:“展大哥,许久不见了。” 展华昭嘿嘿一笑,大声说道:“大将军言重了,这一句大哥,末将万万担当不起。” 说罢瞧了一眼李落身后诸人,和颜问道:“这几位英雄是?” 李落微一侧身,轻声回道:“这位是素和戈,德妃娘娘幼弟,带我前来见展大哥的。” “哦,原来是素和少侠,果然是一表人才,末将失礼了,营中简陋,诸位请里面坐。” 素和戈微微打量了展华昭一眼,这通南大营主帅年近四十,矮矮壮壮,面色黝黑,甚是粗豪,似是一员勇猛之将,不过眼中不时闪过的精芒却也可知非是寻常武夫,怕是心机深重之辈。 犹是首次得见,不曾唤作国舅之称,反是称呼素和戈为少侠,恰是应了少年人争雄之心。 素和戈微微一笑,回了一礼,朗声应道:“在下素和戈,见过展大将军,大将军声名远扬,今日得见,实是在下之幸,将军若有闲暇,还请入城至府中一叙,家父必将倒履相迎。” “哈哈,好说,好说,末将定要拜谒素和大人和德妃娘娘,只是末将生来粗鲁,到时还要请素和少侠多多包涵。” 素和戈急忙抱拳道:“大将军言重了,大将军是性情中人,若能来府中相聚,素和府求之不得。” 展华昭连连摆手道:“在辅国大将军面前,末将可不敢称大将军,大将军,素和少侠,请。” 李落展颜一笑,微微颔首,正要举步,身旁素和戈沉声说道:“九殿下和展将军必有要事相商,在下不便打扰,还要回去向家父复命,就此别过。 九殿下,若是要回转府中之时,请知会一声,我再来接九殿下,展将军,请恕在下唐突,还望将军府中一聚。”说罢躬身一礼,便欲离去。 展华昭微微一愕,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略一沉吟,道:“也好,还望素和公子见谅,我与展将军确有军务之事,明日素和公子不用再奔波一趟,我与展将军一道回去府中。” 素和戈甚是欣喜,连声道谢,和素和府一众护卫回转而去。 展华昭见素和戈渐渐远去,收起了脸上笑意,沉声说道:“这个素和公子倒也知机的紧,末将与那素和川打过几次交道,深藏不漏,不可小觑。” “天南多世家,展大哥不必在意,如今素和府借德妃娘娘之势,不用多久,大甘皆知,恐怕再不能像眼前这般低调行事了。” 展华昭点点头,低声说道:“大将军说的是,我们进去吧。” 营中众将簇拥着李落和展华昭来到帅营,展华昭将营中众将向李落略作指点,随即摒退左右,疾步来到帐下,单膝落地,沉声说道:“末将展华昭,见过小王爷。” 未等及地,李落倏然之间立在展华昭身侧,双手拉住展华昭,笑道:“展大哥,如今帐中没有外人,何苦这些俗礼,快快起来。” 展华昭一愣,李落方才尚在帐中座后,不曾看清几时到了自己身侧,如此轻功身法,实是生平仅见。 展华昭张着嘴,深吸了一口气,骇然说道:“小王爷好快的身法,末将听闻西府传言,今日一见,才知绝非虚言。” “哈哈,怎么,展大哥,原来你倒是怀疑我的。” 展华昭脸色一红,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末将怎会疑心小王爷。” 李落见展华昭一脸惶急,大笑道:“展大哥,小弟玩笑之言,你可不能当真的。” 展华昭也是一声长笑,击案赞道:“小王爷能在乱局之中全身而退,可叹小小一个岤阳州差点被围得水泄不通,谁能想到小王爷已到了宜州!末将实在想不到小王爷用了什么法子,厉害,佩服。” 李落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些许运气,不说也罢,倒是展大哥这些年操劳了不少。” “小王爷,哎,末将实在是当不起小王爷这般厚待。” 李落拉过展华昭落座,轻笑道:“展大哥,你我相识已久,再说如今我也是从军之人,戎马在身,休管这些繁文缛节。” 展华昭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不太好吧。” 李落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展华昭这才抛开拘谨神色,慨然叹道:“想当年末将见小王爷时,小王爷才十岁上下,如今已是大甘响当当的定天侯了,哎,真是岁月催人啊。” 李落展颜道:“展大哥怎会如此感慨,如今展大哥正值而立之年,这些话可要留待我到了这般年纪的时候,展大哥再说与我听。” 展华昭略微有些窘迫,岔言说道:“算算时日,末将与小王爷已有四五年未见,若不算当年在府中同小王爷习武那段日子,这次该是末将与小王爷第三次相见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八章 军中密谈 “展大哥,是第四次吧。” 展华昭一怔,望着李落,李落笑颜接道:“当年府中遇袭,展大哥也在的,只是那时我心绪已乱,没有与展大哥说话,说来还是我失礼在先。” 展华昭眼中一热,喃喃说道:“原来小王爷知道末将在。” “是。”李落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人生不如意者十有七八,当年刺客入府,权王相争,却累得不少人惨死,那时我也暗恨这天下纷争,可谁料数年之后,死在我手中的人比这刺客杀人更胜千百倍。” “小王爷,你执掌西府诸军,虽有杀伐,但是让更多的百姓免于战火,此乃大智大勇,可是旁人做不来的。” 李落落寞道:“我口口声声杀孽过重,每每出手之时,却更是狠辣无情,像我这般违心之人想来天下间该是不多了。” 展华昭劝慰道:“小王爷自小就是宅心仁厚,从来也没有王侯公子的排场,军中弟兄们都敬佩的很,小王爷断断不能这样想。” 李落呆了一呆,低沉说道:“展大哥可还记得洛儿?” 展华昭怜惜一笑,眼前浮现出洛儿精灵古怪的模样。 叹道:“怎会忘了这小丫头,小王爷在武场习武时,她时常蹲在边上呐喊助威,若是小王爷胜得一场,就喜形于色,那呼喊声可是让军中弟兄都吃惊不已。” “余公余私,此间事了,我该要往余州一行。”李落轻轻抬起头,缓缓说道。 展华昭神色一敛,眼中寒芒暴涨,沉声说道:“小王爷,可要末将同去?”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淡然回道:“不必了,我只是想去看看南王治下的余州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小王爷,末将受命统领通南大营,正是府中遇刺之后,王爷当年部署通南大营,就是要与南王相抗。 当年一事,南王确有通天手段,连番密谋竟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反是借故中伤王爷。 这几年里,通南大营兵力连年削减,末将初到宜州时,营中尚有八万大军,现如今能战之将不过三万上下。 哎,若道是南王真的起兵作乱,通南大营这些兵力,恐怕还不够宋崖余塞牙缝的。” 李落哦了一声,道:“兵营将士变动,我父王该是知晓,他怎会同意削减通南大营军力?” 展华昭自嘲一笑道:“王爷定然是不同意的,只是免不了朝中那些目光短浅,或是别有用心之辈从中弄鬼,说什么天南诸州风平浪静,屯兵实无必要。 末将听说还有人谣传王爷在大甘四处擅养私兵,纵是王爷再如何功高,也不敢落下这等口实,裁减兵力亦是无奈之举。” “这么说南王余荫早已遍布大甘上下了?”李落甚是奇怪的问了一句。 “确是如此,说老实话,末将都不知道通南大营里有多少人已被宋家收买,除了定北军中出来的几个老弟兄,末将现在谁也不敢相信。 南王行事,历来都是无孔不入,且从不给旁人留下口实。 这些年末将与宋家表面上相安无事,宋家也从未有越轨之举,越是如此,末将便越觉反常,数次暗中动了手脚,扣下宋家商队,不过三两日,宋家来人必然登门,次次俱是忍让。 几番下来,若不是时常得王爷提醒,末将都以为宋家不会有谋反之心。 哎,末将愚钝,确实不是宋崖余那老狐狸的对手。” 李落展颜笑道:“展大哥过谦了,旁人多会被展大哥相貌骗过,倘若知道展大哥底细,怕是谁也想不到展大哥心细如发,若不然父王也不会派展大哥镇守通南大营。” 展华昭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心细如发算不上,倒是还有几个心眼。” 两人尽都一笑,展华昭再无拘束之感,口中循规仍旧唤李落为小王爷,心中实则已将李落视为自家兄弟。 李落温言问道:“南府七州如何?” 展华昭神情一振,轻咳一声,微微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南府七州,余州早已是宋家囊中之物,虽说都督一职仍由朝中指派,现如今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余下六州之中,米南州、景阳州是宋家根基所在,最是富饶,宋崖余未获南王封号前,宋家大半基业都在米南景阳两州。 当年宋崖余受封南王,王爷见事难阻止,唯有退而求其次,舍弃宋家根深蒂固的米南景阳两州,封赏余州。 本意将宋家抽离这两州,可惜王爷的一招妙棋,非但未能奏效,反是白白搭进去了一个余州,米南景阳两州知州原来是宋家世交,竟然瞒过了大甘朝廷。 若不是当年王爷重金买通知晓内情之人,纵然到了如今也是蒙在鼓里,只叹最终功亏一篑,宋崖余确是是不世枭雄,有胆派遣高手入府行刺,虽无明证,但除了他,谁还会做出这等事来。” 展华昭微微一顿,接道:“还有一州也不得不说。” “苍洱州?” 展华昭讶然看了李落一眼,重重点了点头,道:“正是苍洱州,宋家富甲一方,犹善从商,只是当年苍洱潜龙势盛,宋家难以染指苍洱,待到沈向东兵败被擒,朝廷又特许宋家通商十年免以赋税。 哎,小王爷,到了今日,苍洱一州之中,宋家几乎无人能争其锋锐,宋崖余更是借此得了南王封号。 莫怪末将忤逆朝廷,朝廷十余年中,此举实是祸乱之首,为我大甘养下这头猛兽,一旦挣脱天南一地,到时内忧外患,末将想想已是胆战心惊。” 李落见展华昭深有忧色,无怪淳亲王放心与他,确是忠勇。 启颜轻声说道:“展大哥不必这般忧心,天南富饶,虽有武风不盛之说,恐怕宋家这些年经营之下,也做不得准了。 不过南府水土温湿,大异中府诸州,行军作战多以步兵水军为主,不论宋崖余如何神通,宋家将士也难及西北两府骑兵马战,单若宋家兴兵作乱,大甘最不济也能分江而治。 我最担心的还是蒙厥,若有一日,蒙厥铁骑破开定北军阵线南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抵挡的住。”(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南府七州 展华昭亦是一脸惊意,早年从军淳亲王的定北大军,自然见识过蒙厥铁骑的声势。 放眼天下,却不知有谁敢断言能与一战,纵然是定北军,也不过是勉力维持罢了。 李落和声说道:“展大哥方才说苍洱州几乎无人能掩过宋家锋芒,便是还有别人能与这宋家一较长短,不知是谁?” 展华昭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说出来小王爷怕是都不相信,末将得王爷暗授计议,这些年一直不曾断了对南王的监视。 苍洱州中,确是一股势力能与宋家分庭抗争,不过这些人行事比之宋家更为低调,末将明察暗访,都未曾能得一见,小王爷不妨猜一猜。” “哦?”展华昭一语提起了李落兴趣,李落沉吟道:“莫不是沈祝两家还有族人在世?” “非也,祝家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只有几个不识武功的平庸之辈守着梅山基业,难有作为。 沈家当年确实人才辈出,潜龙沈向东更是其中翘楚,如今在小王爷麾下终也是一展所长,苍洱侯,哈哈,若不算当年他割地自立之举,确也是实至名归。 只是这些年大甘朝廷虽不曾对沈家怎样,但宋家却不能放过眼中钉,江湖追杀不曾断过,沈家人丁凋零,便是还有才华之辈,形单影只,一时也难成气候。” “这么说来,天南尚另有高人,只是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宋崖余怎会默许有这般势力暗藏南府。”李落不解道。 突然心中一动,宋家为大甘六大世家之一,自来都是名门正宗,若能与大甘名门相抗,身份昭然若揭。 展华昭长吁了一口气,凝神说道:“此事说来还是要借了小王爷南下宜州之机才解开末将心中疑惑,原本末将还以为是宋家故弄玄虚,另立门户,以乱人耳目。 这几年末将虽知有这股势力,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前些日子素和川来到营中,末将这才知晓,原来天南能与宋家一争高下的不是旁人,竟然是素和府,真是大出末将意料。 素和川城府之深,不在宋崖余之下,小王爷也要小心此人,只是不知为何此次素和川会直言相告,末将委实不解。” 李落怔了一怔,暗自苦笑,莫名之间竟又卷入素和宋家之争。 无怪当初离开卓城时,云妃曾有宜州再南便是余州之语,虽有取巧之嫌,但素和川如此坦诚相告,便是有亲善之意,颇有决断,能在天南与宋家争锋,非是侥幸。 不过素和府与宋家相较,纵然背后有魔门相助,但宋家官至南王,绝非一府之力便能抗衡,魔门行事亦是颇多掣肘,若无大甘军中援手,素和府难免败亡之局。 如此一来,这些年通南大营所谋,怕是尽数落在旁人眼中了。 李落淡然一笑道:“原来是素和府。” 李落神色如常,展华昭一时瞧不出李落话中何意。 接道:“小王爷,末将细查素和府这几年行走江湖,明面上还算是公允,处事也不逊于宋家,是否末将以后多多照拂一二?” “先不必张扬,若是素和府彰显名号,自然是要呼应的。 怎么说素和如今已是皇亲国戚,怠慢不得,德妃娘娘深受皇恩,素和府有德妃相助,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便会亮出名头来。 只不过大甘在天南驻兵甚少,素和府当不会迫宋家太甚,或有交锋,怕也多不过是试探之举。 只要未有仗势欺人,罔顾国法之事,展大哥不妨从旁相助,日后说不得还要借重素和府一二,论起素和川精明,想必不会依仗德妃娘娘生事。” “末将明白了,多谢小王爷。” 李落摆了摆手,笑道:“要展大哥操劳这些琐事,我还未言谢,怎能让展大哥言谢。”说罢,不待展华昭回言,接道:“还有三州如何?” “剩下滇州,漳州和丽州三州,比起这四州来差得远了,与南疆蛮山相接,地势错综复杂,险山恶水比比皆是,民风尚未开化,虽是算作大甘三十三州,只不过这些年过去,大甘的都护府差不多已是形同虚设。 三州都是州中旧族自治,甚少有与其他诸州通商,末将也曾留意过,与宋家没什么交情。” 李落眉头轻轻一皱,随即展了开来,道:“南王府兵力如何?” “明面上只有五万将士,末将暗探之下,算上散落民间的兵将,一旦举兵,当能集齐十万之数。” 展华昭一顿,凝重说道:“南王麾下的这五万将士,训练有素,战力不弱,倘若平手相较,不怕小王爷笑话,末将实无把握能胜。” “十万?”李落喃喃说道。 “小王爷,可有异常?”展华昭急急问道。 “十万将士,少了些,宋崖余经略南府这么多年,怎会只有区区十万兵力。” “这……” “南府七州,苍洱、米南临海,景阳富饶,余州算是南府门户,但宋崖余怎能置滇州、漳州、丽州不顾,若说滇州丽州倒还好些,漳州毗邻十万大山,越过余脉,兵行而出,便是中府掖州,他怎会漏了此处。” “小王爷的意思是?” “只怕宋崖余让旁人看见的十万大军只是掩人耳目。” 展华昭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难道别处还有兵将?” 李落淡淡应道:“该是如此,能瞧见的十万将士只不过是宋崖余想让旁人看见的。 若我所料不错,滇州、漳州、丽州三州之中俱有宋家将士,三州背后,尚有一个十万大山,先帝兵临天下时,我大甘都不曾踏足此地,难说其中会暗伏何种玄机。” 展华昭呆在帐中,若不是李落说起,实是难料南府之中还有这等旁枝,虽只是李落猜测之语,但依着宋家迹象,不中,怕是也不远矣。 李落见展华昭震惊无语,朗声笑道:“展大哥莫要忧心,战场厮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同于合纵连横之道,纵然宋家有雄兵在握,我们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再者或许只是我多疑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章 宋家夫人 展华昭摇了摇头,凝重说道:“小王爷言之有理,末将怕是被宋家障眼之法给骗过了,今日小王爷一说,末将越觉可疑,来日当要再探上一探。” “臆测也是无益,待到余州一行之后,再做定夺。 西府刚定,蒙厥暂未有出兵迹象,宋崖余若想谋反,也不会在这一两年之中。” 展华昭点了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道:“小王爷,若是此行前去余州,宋家之中,有一人不可不防。” “宋无缺?” 展华昭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宋家公子素有才名,不过受声名所累,旁人自会生出警惕之心。 末将说的却是暗中之人,这个人武功不知深浅,但才智谋略恐怕还在宋崖余之上,岭南宋家能有今日之盛,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李落一愣,问道:“虞红颜?” 展华昭愕然回道:“小王爷知道她?” “只是听人说起过,倒未曾留意宋家夫人有何惊人之处。” 展华昭猛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不知小王爷是否记得福宁公主?” “福宁公主?展大哥是说远嫁余州,不幸身死异乡的福宁公主?” “正是,当年公主出嫁时,小王爷尚幼,宋崖余迎娶福宁公主不足一年,福宁公主便身患恶疾,客死他乡。” “嗯,我知晓此事,福宁公主我见过几次,温文尔雅,甚是得圣上和父王疼爱,对我也是很好。 展大哥今日说起,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李落看着展华昭,神情转冷,纵是猜到宋家有藏兵逾十万之众时,也未曾有这般淡冷之气。 展华昭没有察觉李落异色,沉声回道:“当年王爷命末将统领通南大营,除了监视宋家举动之外,另有一道密令,着末将查清福宁公主身死之谜。 末将有负王爷重托,这些年过去都没查出个眉目来,不过却是知晓了另外一件秘闻。 昔日沈向东聚兵虽无传言的十万之众,但也是不少,纵横大甘东南,一时无二,隐隐有盖过宋家之势。 原本宋崖余与沈向东暗通款曲,沈向东能有如此声势,宋家背地里出了不少力。 再后来就是宋家反戈一击,擒获沈向东,宋崖余更是借此得了南王之号,领袖南府群伦。 宋家这一纵一收之计,末将得闻,便是出自虞红颜之手。 此女运筹帷幄,指点天南,冷眼旁观诸豪戏,委实了得。 这么多年,天下人只知宋崖余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夫人,却不知道这个女子心机之深不让须眉,就连大甘皇室,恐怕也在她算计之中。 宋家倘若只有一个宋崖余,最多不过是豪阀世家罢了,但有这个女人在,啧啧,宋家便有了问鼎天下的机会,如今六大世家之中,怕是无人能及。” 李落仔细聆听,亦有惊愕之意,沉吟半晌,缓缓说道:“若是如此,还要早些筹谋。 我曾听闻宋家夫人颇有智谋,但不过是在江湖之上,我并未放在心上,今日听展大哥一言,才知并非如此,是我轻视她了。 不过宋家势盛,也未必见得是大甘第一世家,尚有一个蜀州唐家。” 展华昭连连点头,沉声说道:“小王爷言之有理,唐家行事向来不显于江湖,不过底蕴深不可测,确有与宋家平分秋色的能耐。” 李落轻轻应了一声,平声说道:“当年福宁公主卒于岭南,可是真有隐情?” “这个,末将实在不知,王爷当年猜测福宁公主身故,是受宋崖余暗害,命末将暗中探访,宋家上下对此事守口如瓶,知悉内情者不多。 不过虞红颜这个女人虽是惊才绝艳,好像颇为善妒,宋崖余风流倜傥,昔年行走江湖之时惹了不少韵事,可是这些女子鲜有善终者。 有传是被虞红颜暗下杀手,传言不知真伪,但宋崖余除了虞红颜一个夫人外,确实未曾纳妾。” 李落眉角微微一动,不曾接言。 展华昭突然想起什么,凑近李落,低声说道:“小王爷,还有一事,宋家在苍洱和米南有一支颇有规模的船队,行走四海通商,据说甚是了得。” 李落眉头大皱,诧异问道:“水师?” 展华昭点了点头,道:“虽说打着商队的名头,不过一旦兵乱,换上旗帜便可入阵啊。” 李落怔怔的望着展华昭,无奈回道:“展大哥可通晓水战?” “水战!?不瞒小王爷,末将都不会下水,何敢言通晓水战。” 说罢,瞧见李落一脸苦色,展华昭小心问道:“小王爷会水战?” 李落摇头苦笑,大甘军中素来不重水师,昔年太祖征战天下时拥兵数百万,舟师却不到区区十万之数。 大甘立国之后,虽说为了肃清边关流寇,东府诸地和江河湖泊之上也曾有些水师,但俱是不甚得志,鲜有听闻水师领将可官至归德将军。 李落自小研习兵书,多以马、车、步战为主,水战或有涉猎,却也不曾下过功夫,倘若宋崖余洞悉大甘军中弱点,苦心经营天南水师,日后必成祸患。 李落与展华昭相视苦笑,宋家水师看似已成气候,若是两军相争,又是一番变数。 展华昭颇为气馁,长叹一声道:“养虎为患,哎,朝堂中人只看见宋家的金银财宝和温柔美人,瞧不出宋崖余的狼子野心,有朝一日沦为阶下之囚,悔之晚矣。” “不单是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宋家也颇有凭借,展大哥,你陈兵宜州,要多加小心。” 展华昭苦涩一笑道:“末将在宋崖余眼中,只不过一介莽夫罢了,还算不上什么人物,他忌惮的只有王爷,不过今时今日,该要加上小王爷了。” 李落摇头轻轻一笑,淡然说道:“若能得见名闻天下的南王,也是不虚此行。” “只是小王爷,末将担忧宋崖余会暗下杀手,不可不防。” “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再过几年,若非踏马天南,该是没有机会再入余州了。 不过我料想宋崖余目下尚不会反目,大甘朝中积弱,但军力仍在,倘若我死在天南,宋家免不了干系,有父王的定北大军和西府牧天狼,宋崖余若想兴兵作反,非是良机。 为今之计,宋崖余必会养精蓄锐,一旦北府兵乱,或是中府诸侯称王,该是宋崖余出兵之际,大甘兴亡,还要看与蒙厥之争。”(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云妃祭祖 展华昭细想之下,也觉有理,只是李落孤身南下余州,怎也不能安下心来。 心思一转,悄声说道:“小王爷,若不然让素和府出面,替小王爷打个头阵,小王爷护送德妃娘娘在先,若是小王爷出言相求,素和川不得不应吧。” 李落哑然失笑道:“展大哥,你还说自己只是一介莽夫,这般心思可是奸猾的很。” 展华昭不以为意,嘿嘿一笑道:“小王爷见笑了,怎能让素和川一人得了便宜,怎么说他也要出些力才是。”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道:“素和川坦诚相待,我不愿拖他入这趟浑水。 如今素和府与宋家关系颇为微妙,日后或许还需依仗素和府,且看素和川如何自处吧,若想震慑岭南宋家,终须我大甘自强,依靠外人,并非是长久之策。” 展华昭拍掌喝道:“说的好,倘若大甘兵强马壮,区区岭南宋家,还不得俯首称臣。”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萧索之意,不曾让展华昭看见,大甘朝廷自立,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李落定了定神,和声说道:“展大哥,我与德妃娘娘行踪可有传书卓城?” “还未曾传书,末将马上命人速速报与朝中知晓。” “好,如此劳烦展大哥了,不知何人在岤阳州?” “遇刺之事,朝野震动,岤阳州此际风云际会,牧王亲自统领各方兵马,廷尉司、大理司、定北军俱有高手前来。 小王爷,听闻牧天狼中也有将士南下,不过行踪甚为隐秘,末将也无确切消息。” “这……有些兴师动众了,皇叔亲自南下,我未曾传信,看来是免不了要被他们责备了。 展大哥,我且修书一封,请代为传于牧王爷,另外向各部兵马通传德妃娘娘行踪,无须遮掩。” “末将遵令。”展华昭唤过几个亲兵,传令下去。 李落取过笔墨,斟酌片刻,修书一封,交予帐下听令将士。 传令之后,李落与展华昭推演宜州余州兵阵部署,前后近一个时辰。 终了之后,两人神情俱有些凝重,若以步马车阵,李落倒也无惧,但纵横近海的宋家水师,实是让人大为头痛。 李落神色淡然,猜不透心中盘算,反是宽慰了展华昭几句,多想也是无益,待到余州归来之时再做计议。 翌日清晨,李落与展华昭一道入城,前往素和府。 素和川得报,早早便在府门前相候,礼数尊崇客气,只是却不及同李落时的亲近,颇显心机。 入府之后,李落和展华昭先行向德妃娘娘请安,云妃性子颇为清冷,宫中素有孤傲传言,此番李落和展华昭同来,却是和颜相待,闲谈了几句,甚是客气。 展华昭初见云妃,险些被云妃容色摄去魂魄,惊醒之后,忙不倏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深恐颜语无状,惹恼德妃娘娘,反倒是云妃未曾在意,一笑了之。 素和川备好酒菜,执意留下展华昭,以谢兵马操劳之情。 素和川盛意难却,展华昭只是推辞,还是李落出言,这才留了下来。 云妃尚须自顾身份,未曾同席。 少了德妃娘娘,众人反倒不甚拘谨,宴席之中虽有几分客套,但也是宾主尽欢。 展华昭颇显粗豪,敬酒来者不拒,似是有些醉呓之语,言语之中对素和川甚为敬佩,纵是素和川城府极深,一时也瞧不出展华昭是酒后乱语,又或是心中所想,只有李落暗自失笑不语。 末了喝的多了些,展华昭已是有些飘飘然,只好在素和府暂住一宿。 第二日清晨,展华昭辞别李落和德妃娘娘,快马回营,留了半数将士,余下皆随展华昭返回通南大营。 李落既有南下余州之意,虽有日前推度之语,但展华昭仍旧颇为顾虑,回去通南大营早些做打算为上。 年关不过几日便到,素和府上下极是忙碌,除了以备年关之外,云妃祭祖也是一桩大事。 云妃斋戒沐浴三日,终是在年关前一日入素和家宗祠,拜祭先祖。 李落替天子相送云妃归乡祭祖,祭奠之时免不了颂读天子书下檄文,不曾怠慢,焚香斋戒,甚是虔诚。 素和宗祠藏于后山密林之中,沿途幽径郁郁葱葱,极是静谧,修竹、青松、寒梅、水杉、菩提团团相抱,似乱非乱。 一路之上,并未有阵法玄机隐含其中,一草一木,一石一阶,俱是天然而成,再由素和府中人稍加修饰罢了,瞧的久了,自有一股恬静安详之意。 素和宗祠三五丈方圆,除却屋顶,通体皆由巨石砌成,颇是肃穆,若有闲暇细看,巨石相接之处几无缝隙,也是花了一番心思。 入了宗祠,云妃居首而跪,素和川一众紧随云妃身后,颇大一间宗堂,只余下李落一人孤身而立,只为李落代天而来,却是跪不得的。 待素和府众人跪拜之后,李落随即代万隆帝颂读了一篇追悼之辞,称得上是沉博绝丽,虽有辞藻华奢之嫌,但应了此情此景,倒也尚算贴切。 李落甚是沉稳,不疾不徐,待言及称赞云妃,“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若轻云蔽月,若流风回雪。远而望之,皎若朗日出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其心,静若处子,洁若幽兰。林下清风,秀丽端庄。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 得天之所幸,及素和造化之功,君始得之。” 云妃美目流转,望着李落,双眸之中另有一股难明意味的神色,李落心有旁骛,不曾留意到。 出城之时,朝中文案官吏拟有悼辞,不过连番遇刺,早已不知丢在哪里了,如今李落所念,是几日前斟酌而书,文辞达意,颇显天子诚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又一年关 颂读悼辞过罢,李落行晚辈之礼,依着云妃身侧,拜了一拜,素和府诸人看在眼中,惊讶之余,却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宗祠祭奠,甚是繁琐,天祀诸帝五星,司命风雨十二辰,地祭神州社稷,山林名川,宗庙人鬼先贤。 待到祭祀过罢,已是半天有余,比之大甘皇族祭祀,纵然不及,也是有五成之数了。 又一个年关,李落仍旧不能回卓城家中陪伴家人。 素和府中,灯火通明,入冬的些微寒意早已在欢颜笑语之中隐去了踪迹,府后青山也被点缀上风灯红烛,远远望去,似是天际的星辰散落到了人间。 素和府,百家堂。 灯红酒绿,轻歌曼舞,杯来盏去,好不热闹。 正中处,云妃端坐其中,李落居左相伴,素和川连氏落座右侧。 堂下已布满了十桌酒宴,左侧空出一席,不知所待何人。 堂中人影灼灼,酒宴却是摆不足了,院外桂花树下也早早满上数桌,嬉笑声隐约传了进来。 堂外却是比这堂下更显喜庆。 素和戈不时转头望望堂外,若不是有云妃和李落在,说不得早已偷偷溜了出去。 百家堂中,歌舞升平,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若有才色俱佳的舞姬,堂外素和家人便都端着酒杯,聚在堂门处,亦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舞的好了,自然不惜喝彩之声,虽是有些唐突,但在这年关之时,素和川也就任他们去了。 这些舞姬乐师,有素和府中人,也有尔绣府中的佳人,歌舞过罢,素和府总管墨闻皆奉上赏银,答谢年礼,若是无事,便留下来同席相贺,颇有大家之风。 百家堂中,素和亲朋故友借着几分酒意,尽都上前礼敬云妃和李落,云妃浅尝既止,多回杯茗之敬。 李落远来为客,不得已多饮了几杯,尚有几杯水酒,却是云妃言及不善饮,让李落代劳。 李落哑然失笑,不以为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甚是豪迈。 侧目望去,云妃双颊绯红,不知是酒意还是喜意,只一个娇艳欲滴,眉宇梢头的肃寒之意早早敛去,纵是再如何孤傲,此时此刻,也尽都化入似水流年之中。 素和川泱泱大度,几番举杯之后,堂中拘谨之意渐渐消散,有谈笑,有低语,有遥声相贺,自然免不了几个年岁小些的孩童,缠着墨闻讨要礼银。 待到墨闻苦笑无奈的递过礼银之后,便成群结队去往族中长辈处又再厮混一番,赚个盆满钵盈,便是素和川也逃不过去,身旁连氏笑语盈盈,送出了不少。 若有得云妃喜爱的孩童,云妃便即唤了过来,疼惜一番,让李落哭笑不得的是,云妃就在身旁,暗中指示几个幼童前去向李落祝酒,祝酒之后站在李落身前,却是不走,分明是等着李落赐赏。 李落一路南下,身上盘缠早已用尽,军营之中,也忘记向展华昭支些银两,颇是有些尴尬。 入府之后,素和川原本送了李落些银两,被李落婉拒,只是怎料会遇到今日之局。 素和川瞧了李落和云妃一眼,别过头只做没有看见,入席之前,素和川原意替李落备些礼银,却被云妃阻拦,素和川这才明白云妃何意。 大甘德妃与万隆帝皇宠殿下之间,自己还是少说为妙,转头与连氏低语几句,倒是连氏,掩口轻笑,不时的打量着李落。 李落甚是窘迫,却也不曾着恼,云妃拉过孩童耳语之时,已是听得甚为真切,看着眼前几个童稚幼子,李落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从军之前,尚都是太后万隆帝一众人赏赐,如今李落早已不是当年的孩童了。 身旁云妃手中拿着几封礼银,娇声笑道:“九殿下,可要本宫替你赐赏么?” 李落轻咳一声,微微沉吟,笑道:“怎好劳娘娘破费。” 说罢望着眼前几个幼童,展颜笑道:“我替你们做一个玩物,可好?” 素和族中一众幼儿颇有礼数,若不是得云妃指点,怕也不会这般围着李落。 听闻李落如此说,一个年方五岁上下的女童娇憨说道:“是什么呀?” 李落一笑,从席间取来些彩纸,借斑斓丝带,手指划出道道虚影,行云流水,半刻之时,一只栩栩如生的飞凤跃然掌上,毫光洒风雨,文彩动云霓,惟妙惟肖,几个幼童齐齐赞叹了一声,惹得堂下众人好奇相望。 几个孩童已然将云妃嘱托之事丢在九霄云外,围住李落,仔细的打量着李落掌心悄然静立的凤舞流霞。 当是这些童真幼子的一声惊叹,比之旁处,犹真七分。 李落轻轻一笑,将掌中玩物交予方才出言的女童手中,幼子接过,双手捧在掌心,甚是顾惜,身旁几个孩童颇是羡慕的望着这小小女童,一时却忘记了不曾再向李落讨要一只飞凤来。 云妃见罢,愣了一愣,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怔怔的望着李落。 李落面含轻笑,看着堂下几个孩童绕着方才得了李落飞凤的女娃儿,女童甚是着急,只怕掌中飞凤被旁人抢了去。 好在身边有一个年岁大些的幼子,许是女童兄长,不时护着女童,将些离得近的幼童推将开来。 云妃正自出神之时,身旁李落温言唤道:“娘娘,今日不在卓城里,李落礼敬娘娘一杯。” 云妃回过神来,淡淡哦了一声,展颜笑道:“九殿下客气了。” 神情清冷自若,数刻之前的精灵模样悄然不见,闻言轻轻举起酒杯,微微沾湿了朱唇。 若是几刻前,云妃指点幼童促狭李落,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李落见外,眼前这般模样,却又回了卓城后宫之中那淡泊如水的大甘德妃。 云妃似是不胜酒力,慵懒的斜倚在锦榻边,突然直起身子,将手中余下的礼银悉数交予李落,笑道:“九殿下不在宫中,本宫便替圣上了,还望九殿下莫要嫌弃。” 李落神色如故,含笑称谢。(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素和族人 李落望着百家堂中素和族人,方才觥筹交错之时,素和川曾将族中之人说与李落,堂中诸人,除了总管墨闻之外,尚有三人颇为引人注目。 两个自斟自饮的老者,一人满头白发,另一人满头黑发,年岁瞧着却是相当,甚是崇尊,便是云妃当座也不曾上前拜礼,素和川亦是前去老者身前行晚辈之礼,看来必是素和府中德望高绝之辈。 只是这两人素和川皆不曾言道称呼,李落随意看了几眼,不再留意。 另有一人是素和川族弟素和桑,仪表堂堂,蓄着长髯,风流之气不及素和川,沉稳却犹有过之,与李落有杯酒之缘。 纵是年关酒宴欢闹之中,也极是稳重,双目开合之际,朗如星月,看似对李落未曾多加留心,不过李落却也猜得自己一举一动多是落入素和桑眼中。 堂下尚有几个与李落年岁相若的男女,尽都是卓然不群的年轻才俊,素和底蕴,略可窥见一斑,只是堂中所见,恐怕也不过是素和族中一二罢了。 就在李落淡然相望之时,素和戈疾步走到桌几之前,向李落躬身一礼,朗声说道:“大将军,素和戈有不情之请,还望大将军成全。” 李落回了一礼,和颜回道:“素和公子言重了,不知所为何事?” “大将军与牧天狼之名天下皆知,大将军更是名震西域,破西戎,退回蒙,定西府边疆,武勇才智犹是世间罕有,素和戈不才,自幼习武,不知大将军可否指点一二?” 李落微微一笑,缓缓扫了一眼素和戈身侧,除却素和游云,尚有三男两女。 李落记得其中一人也为素和一姓,另有两人非是素和本族中人,不过与这素和府交情匪浅,李落不便多问,想必多也是魔门中人。 两名女子,面容娇美,自入百家堂,便引得堂中少年郎不时注目,不过得素和戈和这三个男子相护,旁人纵然艳慕,也多是远远而视,不曾近前。 女子风韵各异,一静一动,静者温雅,悄然立于几人身侧。 仪静体闲,似是言语不多,旁人说话时,也多是含笑倾听,温柔可亲,让人没来由的便生出一股疼惜之意。 正如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动者跳脱,颇有几分男儿气概,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虽有些脂粉香味,却被眉宇之间的英气稳稳压了过去。 云袖轻摆,讶然望着素和戈,暗藏几分雀跃,看似竟是想替过素和戈一般,正是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堂中喧闹声猛然一收,诸人皆都望着李落和素和戈二人。 李落瞧见素和游云眼中闪过的尴尬之意,又再看了看素和戈身旁神色变幻的男女,淡然一笑,正欲开口。 只听得素和川寒声喝道:“大胆,还不退下,九殿下远来是客,如此口不择言,岂是我素和待客之道,滚出去。” 说罢起身向着李落一礼,沉声说道:“素和川教子无方,还望九殿下海涵。” 素和戈神情一震,愣在堂中,许是少有见到素和川这般严苛模样,羞恼之意显于颜表。 堂中众人颇显讶然,甚是不解素和戈为何这般冒失。 几息之前尚且热闹的百家堂此刻落针可闻,便是悠然自在的黑白发髻的两位老者也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李落和素和戈两人。 素和游云踏前一步,轻声说道:“父亲,哥哥不是有意的。” “住口,退下。”素和川眼中寒芒一闪,冷声叱道。 素和游云俏脸一红,退后一步。素和戈回头低声说道:“不管你的事。” 素和游云看了素和戈一眼,嘟了嘟嘴,没有出声。 李落起身向素和川回了一礼,温言笑道:“前辈不必如此,习武之人切磋比试也是常有之事,算不得什么,还请前辈莫要责罚素和公子。” “素和川谢过九殿下仁厚,犬子出言无状,冒犯九殿下,九殿下有宽厚之情,但犬子目无尊长,失德在先,不可不罚。” 说罢,素和川冷冽的望着素和戈,寒声叱道:“九殿下厚恩,逆子,还不拜谢领罚。” 素和戈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此境地,固然是看素和川如何处置,众人也是在瞧着李落那般应对。 素和川看似震怒,只是这震怒之情,真假难辨。 素和戈看了看连氏,连氏一脸疼惜,却不曾开口求情,两个老者也未有出言相劝之意,余下众人见素和川大怒,堂中诸人,恐怕只有云妃和李落才可插言。 就在众人揣测之时,素和川身旁的恬静女子走了出来,盈盈一礼,柔声说道:“民女骆青鸾,见过德妃娘娘,九殿下。” 云妃和声说道:“可是骆参之骆叔叔家的青鸾妹妹?” “正是青鸾,幼时与娘娘相见还是十几年前了,前年民女再到尔绣时,娘娘已经不在府中了。” “哦,那时本宫去了卓城,青鸾妹妹,你我素识,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骆青鸾起身,看着云妃和素和川盈盈一笑,素和川一愣,却是有些棘手。 这骆家父女二人,向来算计过人,词锋甚是锐利,若只论辩才,眼前的文弱女子怕是不输于堂中诸人,此际接言,必是为了素和戈。 果然就闻得骆青鸾轻声说道:“素和伯伯,青鸾虽知不妥,但素和哥哥却是受青鸾所累,若是只责罚素和哥哥,青鸾不忍,还请伯伯将青鸾一并责罚。” 素和川苦笑无语,不说骆青鸾背后有大甘江湖中人竞口相传的极为难惹的智妖骆参之,单是眼前这骆青鸾,楚楚惹怜,便让人生不出责罚之心来。 素和川无奈道:“这与青鸾有何关系?” 骆青鸾望了李落一眼,抿嘴浅笑道:“方才我等几人闲谈,只怪青鸾多嘴,说起九殿下扬威西域之事。 行风谷一战初露锋芒,刀斩西戎勇将羌罗,露水营中,杀西戎左帅麾下五虎将之首宁厄尔峰。 再有浅溪一战,破了羌行之战无不胜的神话,之后据守落草山,引出西戎左右两帅。 金戈铁马,纵横狄州,先后亡西戎两帅于阵中,破鹰愁峡和朔夕城,成就不世功业,西戎蛮夷俯首称臣,短短数年之间,重整大甘军威,西域宵小之辈莫不惊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 素和长子 接言道:”九殿下年纪与我们相若,便能成就如此声望,天下年轻才俊,皆以九殿下为楷模,难免素和哥哥生出争胜之心,若论就里,错在青鸾,还望九殿下和伯伯体谅。” 李落听罢,并未有什么喜色,暗暗一叹,听惯了朝中众臣称赞之语,如今却是一个妙龄女子娓娓道来,别有一番感触。 堂中无人接言,尽都望着李落,耳边萦绕骆青鸾轻柔言语,实难将眼前清秀少年与传闻之中叱咤西域的定天侯比将起来。 许是只有那鬓间的缕缕白发,才可映照出沙场之中的艰辛来。 骆青鸾以退为进,让素和川罚也不是,不罚却也不妥,不知李落心中喜怒,一时左右为难。 沉声说道:“青鸾不必为这逆子开脱,九殿下护送德妃南下,不辞辛劳,我素和府竟生出年关邀战之事,罪不可赦,云儿如今已是大甘德妃,岂能让旁人笑话我素和府没有礼数。” “二伯,五弟冒犯九殿下,是该罚,不过我也有与九殿下一较高低之心,二伯若是要罚,我该是同罪当罚。” 一旁的英挺女子走到素和戈与骆青鸾身侧,朗声接道。 “萦儿,你。”素和川脸色一寒,喝道:“莫不是我不敢责罚你们不成。” 话音刚落,方才与素和戈相谈的几个年轻男子也悉数站了出来,齐声说道:“我等同罪当罚。” “好,好。”素和川怒不可遏,眼中寒芒闪现,若是一个素和戈还好些,眼下这般田地,纵是不罚也不得不罚了。 李落侧目望了云妃一眼,现今之时,唯有云妃出言,方可破了此僵局。 云妃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轻轻颔首,云妃淡淡一笑,坐起身来,柔声说道:“小戈,你的武功和大哥相比如何?” 素和川见云妃出言,只好暂且压下心中怒意,冷哼一声,没有接言。 素和戈看着云妃,摇摇头道:“自然是及不上的。” 素和戈虽被其父责骂,初有羞恼之意,此时已是沉静自若。 接道:“娘娘,九殿下,是我出言冲撞了九殿下,与他们无关,要责罚便责罚我一人,若是让他们同罪,素和戈难以心安,请娘娘九殿下成全。” 云妃不置可否,轻抚了一下秀发,温颜笑道:“你若不是大哥的敌手,这样说来,你也胜不过九殿下啦,不比也罢,你说呢,九殿下?” 李落环目扫了堂中诸人一眼,轻轻一笑道:“未必见得,素和公子武功不弱,既然有切磋之意,不如我们点到为止。 宫中年关宴席之中,也有殿试先例,算不得失礼,娘娘亦是见过的,不如我与素和公子三招为限,添做助兴,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云妃美目俏然望着李落,当机笑道:“不好。” 李落愕然,不明云妃话中何意,云妃转头看着素和戈,轻轻说道:“本宫不愿再看九殿下出手。” 素和戈眉头微皱,将信将疑道:“娘娘,难道我接不下九殿下三招么?” 不等云妃接言,就听堂外传来一声长笑,一个清朗声音传了进来:“小戈,若是九殿下出手三招,莫说是你,就是为兄也接不下来的。” 随着话语,步入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剑眉入鬓,留着短须,虽是一脸风尘奔波,但无损风华俊逸之貌,与李落暗沉孤单之意不同,此人一踏入堂中,便集聚了众人的目光,神采摄人。 素和游云娇呼道:“大哥,你回来啦。”正是素和府大公子素和万策。 素和万策宠溺一笑,微微点了点头,疾步走到云妃和李落身前,躬身一礼道:“素和万策,拜见德妃娘娘,九殿下。” 云妃侧了侧身,眼中闪过惊喜之意,和声说道:“大哥回来了。” 素和万策嗯了一声,望着李落,抱拳一礼,朗声说道:“万策来迟,还请九殿下多多包涵。” 李落回了一礼,轻声说道:“素和兄奔波在外,是我该谢你才对。” 素和万策慨然叹道:“万策汗颜,岤阳州镜州几被各方高手翻了一个遍,都没有找到九殿下和德妃娘娘的行踪。 若不是得高人指点,万策此刻怕是还在两州苦苦搜寻,九殿下心思缜密,万策所遇之人,尽都洞心骇耳,九殿下长于治国安邦,不曾想入得江湖,更是难测,万策佩服。”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一笑置之。素和万策随即向素和川与连氏一礼,笑道:“孩儿向父亲母亲大人请安,有负父亲嘱托,万策领罪。” 素和川神色和缓,温颜回道:“所幸德妃娘娘与九殿下平安归来,以后再说,回来就好。” 素和万策转身看着素和戈,笑责道:“小戈,你委实不知天高地厚,我也是在岤阳州才知晓,九殿下一路南行,破雍大先生和大和尚前辈于翠括山,清河水畔,让天涯四友之一的棋先生知难而退,你自量比之这三位前辈相差几何?” 此言一出,堂中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一个棋先生,已是了不得的高手。 而雍大先生和大和尚成名之久,还在天涯四友之上,武功已入化境,放眼大甘,也是有数的前辈高人,纵是魔门之中,可与比肩的人物亦是不多的。 堂中冷眼旁观的两位老者闻言也是吃了一惊,眼中厉芒隐现,仔仔细细的又再打量了李落一番。 素和川业已知晓此事,虽有震惊,却也不惧,唯有李落知晓云妃出身魔门一事,李落虽无言辞,素和川隐隐几次试探,李落只是含笑作答,瞧不出心中所想,让素和川颇有些难安。 素和戈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这可是真的?” “哈哈,难道我会骗你不成,我入岤阳州接应娘娘和九殿下未果,已是丢了素和府颜面,你还要与九殿下比试一番。 这样一来,你我兄弟二人可是要让天下英雄笑话了,你若真想有朝一日能与九殿下一试身手,从明日起好好练武习文,过得几年,再央求娘娘让九殿下与你切磋一场。”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其人如何 素和戈呆呆的看着素和万策,怅然说道:“这要到何年何月去。” 素和万策责备道:“小戈,你怎能这般没有出息,勤加习武,纵然及不上九殿下,仍可成就天下一流高手,倘若气馁,今生今世,你也难及九殿下项背。” 素和戈一震,重重点了点头道:“大哥教训的是。” 说罢向着李落恭敬一礼,大声说道:“九殿下,是我不识轻重,若有闲暇,还望九殿下不惜指点,父亲大人,请责罚戈儿,戈儿心甘情愿。” 李落和云妃相视一笑,李落和颜回道:“素和公子不必见外,日后你我相见时多,素和公子若有兴致,我自不会推脱。 素和大人,令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就不要责罚他了,若论年岁,我痴长素和公子几岁,倘若受罚,我心中也是不安。” 素和川见李落如此说,亦不好驳了大甘皇子的颜面。 犹是适才李落称呼素和川为大人,已是应了国丈身份,此情此景,家国天下,家法虽大,国威尚存。 素和川略作沉吟,素和万策笑道:“父亲,就依九殿下吧,九殿下有保全小戈之心,我素和府也是借了德妃娘娘余荫。 日后万策好好教训教训小戈,九殿下护送娘娘归宗,自己却是背井离乡,如此年关,来我素和府,我们当尽地主之谊,定不能让九殿下孤单了。” 素和川又再望了云妃和李落一眼,两人俱是一脸坦然,似是方才之事,过境无痕。 素和川缓缓点了点头,冷声说道:“九殿下已开贵口,今日便饶你一次。” 素和万策施了一个眼色,素和戈急忙一礼,沉声说道:“素和戈谢过九殿下,娘娘,嗯,还有父亲大人。” 素和川冷哼一声,云妃接道:“自罚三杯,此事便不要再提啦。” 素和戈连忙应了一声,满饮三杯,堂中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素和万策得暇与亲朋故旧一一见礼,宴席之上慢慢又再热闹起来。 素和游云轻声问道:“青鸾姐姐,那个雍大先生和大和尚很厉害么?” 骆青鸾自素和万策入堂之后,目光便随着素和万策的身影,闻言哦了一声,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唤作萦儿的女子噗嗤一笑道:“魂不守舍,游云妹妹问你话呢。” 这时素和万策走了过来,见到骆青鸾,展颜一笑,骆青鸾脸色一红,急忙低下头去,惹得萦儿娇笑不已。 素和万策走到几人身旁,和声说道:“青鸾妹妹,你们在聊些什么?” 骆青鸾面红似霞,垂首不语,萦儿拉长声音道:“我们在说青鸾为什么脸红呢。” 骆青鸾大窘,拉了拉萦儿衣袖,嗔道:“萦姐姐,你……” 素和万策和暖的看了骆青鸾一眼,望着萦儿,颔首笑道:“任萦姑娘。” 任萦叹息道:“你瞧瞧,你是青鸾妹妹,我是任萦姑娘,可是生分的很。” 许是任萦这般不逊于男儿的豪迈让素和万策头疼不已,急急拱手一礼道:“是我失言了,还请不要怪罪。” “我纵是怪罪,也有人舍不得呢,嘻嘻,你说是不是啊,青鸾妹妹。”任萦坏笑道。 骆青鸾只是望着脚下,不敢抬起头来,方才娴静淡然早已不见,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若是抬起头来,怕是几人都能瞧见那娇艳欲滴的容色。 素和游云瞧瞧骆青鸾,又看看素和万策,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分外纯真,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素和万策瞪了素和游云一眼,看着侧旁三个男子,笑道:“江兄,左兄,玉堂。” 三人拱手回礼,素和玉堂笑道:“大哥这一路辛苦了。” 素和万策摆了摆手,叹道:“辛苦倒也说不上,岤阳州剑拔弩张,幸有大甘牧王坐镇,没有出什么乱子。” 骆青鸾啊了一声,急急抬起头,却是听到岤阳州险恶,甚是关切的望着素和万策。 素和万策看着骆青鸾,微微一笑道:“小小一个岤阳州,龙盘虎踞,十里之内,便有高手,哈哈,端是草木皆兵,如此风云际会,谁曾想当事之人已在千里之外了。” 骆青鸾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往日的聪慧,在素和万策面前却不知去了哪里,勉强不再低下头去,仍旧不敢看着素和万策。 转向素和游云,细声问道:“游云妹妹,你方才问我什么了?” 素和游云皱了皱琼鼻,还未接言,身后的左姓男子回道:“游云问起雍大先生和大和尚。” “哦。”骆青鸾长吁了一口气,若不是和素和万策说话,心智即刻恢复过来。 轻声说道:“雍大先生是道家高手,三招散手,名震天下,据闻未尝一败,当年大罗刀端木前辈声名鹊起之时,雍大先生曾数度约战,不分胜负。 道家之中,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宗逍遥之外,当数他是第一高手。 这个大和尚是佛门中人,辈分奇高,一向游戏人间,只以大和尚自称,不知法号,此事是佛门隐秘,外人很少知晓缘由。 江湖传言,但凡大和尚所过之处,宵小绝迹,只是出手颇为仁慈,甚少杀人。 他有一串佛珠,是一件了不得的内家兵刃,大甘奇兵谱中亦是赫赫有名,若说声名之盛,不在雍大先生之下。” 左姓男子痴痴迷迷的看着骆青鸾,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色一闪即逝。 素和万策笑道:“青鸾妹妹果然博闻强识,这天下间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骆青鸾俏脸骤然飞红,细若蚊吟般回道:“素和大哥说笑了,哪里有。” 任萦双眉一挑,眼中异芒连闪,淡淡说道:“佛道两家出手,好大的排场,看来是势在必得,不过此事怎会传的天下皆知?” 素和万策赞许的点了点头,却似不愿多说,淡然应道:“恐怕是有人想坐收渔人之利。” 任萦嘴角轻扬,嘲弄一笑,没有接言。 素和万策转头望着李落,自言自语道:“定天侯,理该敬上一杯。” 说罢回过头来,望着骆青鸾,沉声说道:“青鸾,九殿下此人你如何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兵行神速 骆青鸾一怔,素和万策如此郑重其事,却是以往少有。 闻言用心细想,压低声音道:“九殿下其人其事,传言居多,真真假假。 天下间知晓甚多的是为当年卓城平乱和收复狄州两事,善战而近妖,兼有治国之才,在大甘皇子之中,最得万隆帝宠信。 为人如何,不好定论,平素里不太张扬,但杀伐很是决断。 还有青鸾曾听家父说起过,好像他去过木括古城,木先生对他极是赞誉,此事家父再三告诫,不可乱传。” 素和万策咦了一声,似有所想,任萦笑道:“果然还是要素和大哥出言相询,我们才能听到些江湖秘闻,方才可不见你说。” 素和万策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方才青鸾所说之事切记不可外传,此事事关重大,只我们几个知晓便可,青鸾,若有人问起,你也不可再说。” 骆青鸾重重的嗯了一声,任萦见素和万策神色肃穆,也不敢再笑谈相对,神色一整,应了下来。 堂中。 素和川摇头叹道:“这个逆子,不成气候,往日里太过放纵,慈母多败儿,夫人,以后要严加管教才是。” 连氏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别生气,以后妾身多多说他便是了。” 李落遥遥望着堂下的素和万策,暗赞一声,此子雍容大度,才思敏锐,进退知机,确是个人才。 云妃见李落对素和万策甚是留意,和声问道:“九殿下,在看什么?” 李落回过头来,直言应道:“素和兄能谋善断,我甚为在意。” 言罢见素和川与连氏皆凝思相望,李落淡然一笑,没有多言。 素和万策见堂中四人正望着自己言语,微微颔首示礼,神态自若,缓步走了过来。 清朗说道:“万策进了百家堂,还不及礼酬娘娘和九殿下一杯水酒,请恕万策怠慢之罪。” 李落回敬,两人俱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素和万策朗声说道:“此番前去岤阳州,虽未寻得九殿下行踪,不过得遇远方好友,也算不虚此行。” 素和万策微微一顿,接道:“也是幸得这几位高人指点,万策才敢猜测九殿下已然南下宜州,九殿下,不妨猜一猜万策所遇何人?” 李落看了一眼左侧空无一人的筵几,淡然回道:“莫不是西府军中将士?” 素和万策一愣,讶然说道:“九殿下如何得知?” 说罢望了一眼素和川和云妃二人,素和川摇头,尚来不及告知李落。 “只是猜上一猜,对了么?” “正是牧天狼军中勇将,万策在岤阳州偶遇几位将军,有幸同行数日,结为呼应,在岤阳州探寻九殿下和娘娘踪迹。 前些日子,却是九殿下帐下智将言道九殿下会将南下宜州,万策当初也是将信将疑,直到数日之前接到父亲传书,才知这位将军所言不虚,万策佩服。” 李落哦了一声,眼中闪过淡淡笑意。 素和川道:“几位将军未曾与你同来?” 素和万策抱拳道:“回父亲,入镜州后万策先行一步,几位将军有府中护卫相引,途中得知娘娘和九殿下已到府中,万策亦留书与府中护卫,着他们随后归来。” 素和川略有不愉道:“你怎不与几位将军同行?” 素和万策哈哈一笑道:“这个,父亲大人请勿见怪,万策只是怕回来之时九殿下另有要事不在宜州了,不得已连日未息,赶回家中,只为与九殿下一见。” 素和川脸色稍缓,点了点头,连氏笑语道:“策儿有心,你该和九殿下多喝几杯才好。” “那是自然。” 李落笑了一笑,甚是和暖,这空出的筵几不过是为素和府众人以示对牧天狼敬重之意,年关之时,牧天狼将士可否赶的过来,皆无二致。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疾步而来一个府中家丁,在墨闻耳旁低语几声。 墨闻一惊,抬头看了看堂中正在谈笑的几人,快步上前,躬身一礼,沉声说道:“回禀娘娘,九殿下,家主大人,府外有几人持公子手书前来会客,是九殿下麾下牧天狼将士。” “什么!?”素和万策眼中精芒暴涨,低喝道:“这么快!” 素和万策脸上闪过惊讶之意,却是未想到牧天狼将士南行如此之快,原以为军中将士若到尔绣,也是要年关之后了。 素和府根基甚深,素和万策疾行南下,路上自有府中余枝早早打点备妥,轻车熟路。 不曾想比之牧天狼众将不过早了区区半个时辰,如此兵行神速,无怪素和万策震惊。 素和万策深吸了一口气,掩过心中骇然之情,沉声说道:“九殿下请稍待一二,我去府门瞧瞧。” 说罢疾步而出,堂下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何事这般着急。 骆青鸾瞧着素和万策匆匆而去的身影,抿嘴笑道:“看来是牧天狼的将士到了。” 左姓男子看着素和万策远去的背影,疑问道:“怎么不会是朝中来人或是素和府的故旧好友?” “倘若是大甘朝中来人,伯父不会任素和大哥一个人去。 若是官府中人,宜州诸部伯父早已知会过了,云姐姐喜好幽静,官府怎也不敢在年关之时前来拜府。 若是故交,能这个时候来,必然是交情深厚,不该有下人前来禀报。 素和大哥出去外面相迎,自然是认识他们的,这样说来,最有可能就是在岤阳州遇到的找寻云姐姐和九殿下的人,应该在岤阳州还是熟识些的,我猜会是牧天狼军中将士。” “牧天狼,好大的名声,我倒想看看传闻之中的牧天狼是否名副其实。”左姓男子冷哼一声道。 骆青鸾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几人闲谈之际,只见素和川已然离席前去堂门外迎接。 李落本欲起身相迎,不知身旁云妃说了几句什么,李落淡然一笑,留了下来。 少顷,远远一行人疾步而来,到了堂前,素和川寒暄几句,长笑道:“素和川何幸之有,年关之时,竟然得遇牧天狼众豪杰,诸位,请。” 说罢侧身抱拳一礼,让出堂中众人目之所及之地。(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守株待兔 李落遥遥相视,随即和颜一笑,果然是牧天狼中军帐下天狼骑将士。 牧天狼众将之中传出一个温雅声音道:“素和大人过誉了,末将等谢过素和大人盛情,冒昧打扰已属不该,我等客随主便,素和大人先请。”正是牧天狼朱智。 素和川哈哈大笑道:“如此我们就不客套了,诸位将军,请。” 说罢率先入堂,身后紧跟素和万策与一众牧天狼将士。 入堂之后,府中众人齐齐注目,一行人中,最是夺目的便属当先的一男一女。 男子冰冷孤傲,白衣之上,略有烟尘,却是仍旧锋芒毕露,刺的旁人心头一寒。 另有一个女子,入堂之后便瞧着李落,似是旁人不能分去她丝毫心神一般,一头白发,玉容艳媚而近妖,琼鼻碧眼,竟不是大甘中人。 堂下诸人待看清来人之后,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端着酒杯的手尽都微微僵了一僵,一时对这男女身后的牧天狼众将都不曾留心,只被眼前两人摄去了魂魄。 骆青鸾几人怔怔的望着牧天狼诸将,呼吸之声不由自主的轻了几分,素和游云悄然问道:“骆姐姐,他是谁啊?” 骆青鸾看了一眼素和游云所向,低声说道:“天子剑。” “天子剑,好大的气派呀。”素和游云怯生生的望着冷冰。 冷冰似有所觉,转头望了素和游云一眼,眼中冷寒如昔,不见分毫暖色,素和游云眼皮一跳,急忙别过头不再看冷冰。 素和玉堂踏前一步,将素和游云挡在身后,一脸淡然,静静的望着冷冰诸人。 冷冰双目轻轻横扫,目光落在座中黑白发色的两个老者身上,眼中寒意再深了一分,不过却不曾出言。 待冷冰转过目光之后,素和玉堂这才咋舌叹道:“好厉害的寒意。” 骆青鸾打量了冷冰一番,又看了看站在冷冰身侧不远处的素和万策,心中莫名一沉,眼前这冷傲俊朗男子的一身武功,恐怕不在素和万策之下,许是犹有过之。 入堂之前,左姓男子尚有几分倨傲之情,如今见到冷冰,脸色数变,却是悄然无语。 任萦看了左姓男子一眼,嘴角几不可查的闪过一丝讥讽之意,压低声音向骆青鸾问道:“那个白发女子是谁?” 骆青鸾眉头一皱,轻声说道:“这个我也不知晓,听闻牧天狼军中九殿下曾与一个女子义结金兰,据说是异域中人,或许是她吧。” 说罢若有所思般望着白发女子身后背负的长盒,似是想起什么,却又不便断言。 冷冰和李缘夕素不喜言,入堂之后,静静的望着李落和云妃。 朱智上前一步,越过二人,跪倒一礼,沉声说道:“末将朱智,率中军帐下梼杌众将士救驾来迟,还请娘娘大将军降罪。” 云妃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朱将军固然是来迟了,却仍是最早的,不必多礼了,起来说话。” “末将谢娘娘体恤之恩。”朱智说罢,抬头望了李落一眼,轻轻颔首,没有出声。 堂中诸人见冷冰和李缘夕见云妃与李落亦不曾拜倒行礼,颇是诧异。 不过云妃却是少有的和颜悦色道:“冷少侠和郡主殿下一路风尘仆仆,本宫甚为感激,请坐,朱将军也请同座。” 众人听罢这才知晓白发女子竟是大甘郡主,冷冰当日官山围猎之时与萧百死一战成名,圣赐天子剑之号,确也有不跪的资格。 朱智见推辞不过,几人入席,素和万策一旁相伴。 素和川与素和戈低语几句,素和戈快步离堂,梼杌众将士入院之后,被朱智留在堂外,素和川亦不曾薄待了,命素和戈前去照应,礼数颇为周到。 冷冰与李缘夕漠然无语,素和万策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朱智言谈举止甚为得体,不时与府中诸人酬酢周旋。 云妃美目流盼,看着冷冰和李缘夕,轻声说道:“两个人真像。” 李落莞尔一笑,李缘夕猛然回过头来,看着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又再缓缓展开,明眸闪动,拈花一笑,煞是惊艳。 便是李落也呆了一呆,云妃亦情不自禁的娇声赞道:“好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真美!” 李落轻咳一声,云妃秀眉轻轻一扬,不再多语。 李落见冷冰也望了过来,含笑岔言道:“冷公子若何与朱智、素和公子相遇?” 冷冰冷淡说道:“出了卓州随意走了走,不曾碰到什么,后来听闻大将军在岤阳州遇刺,我一路南下,原想会会敢刺杀你的高手,不过晚了一步,你已不在岤阳州,路上偶然遇到朱智他们几人,就一起过来了。” 说罢微微一顿,冷声说道:“听说你遇到不少高手。” “这个,算是吧。” 冷冰眼中寒芒一展,凝声问道:“比之萧百死如何?” 李落略一沉吟,直言回道:“伯仲之间。” 冷冰战意一闪即逝,冷冷说道:“好。” 素和万策无奈苦笑道:“冷少侠怎么还称其好来,万一九殿下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冷冰冷漠的看着素和万策,漠然应道:“关我何事。” 素和万策目瞪口呆,一时愣在当场。 李落含笑不语,朱智笑颜接道:“素和公子勿用惊讶,冷少侠武功高强,与大将军知之甚深,这大甘天下间若想取大将军性命,也未必是一件易事。” 素和万策哦了一声,言笑自若,心中却是暗自赞叹,眼前朱智不过是中军帐下一员小将,便能如此应付自如,倘若牧天狼八营齐聚,有该是何等一番景象。 冷冰容颜稍解,凝望李落,寒声说道:“大将军身侧,向来不少江湖高手窥视,哼,缘木求鱼倒不如守株待兔来得快些。” 李落也不着恼,哑然笑道:“如此这般,我便是冷公子的鱼饵了。” 冷冰一怔,破颜一笑,绚烂而不烈,纯净而无瑕,难得一见的淡然应道:“也不尽然,大将军这等鱼饵,可是没有多少鱼能吃的下的。” 几人皆是会心一笑,酒席之间,其乐融融,虽有冷冰与李缘夕二人众鸟高飞尽,孤云独自闲的冷漠,倒也不差了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入暖如屠苏的喜气。(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望晨亭中 冷冰目光流转,落在堂中两位老者身上,眼中闪过异色。 素和万策见状,连忙拦过冷冰,低声说道:“冷兄,这两位是我素和府中长辈,万望冷兄瞧在小弟份上,莫要邀战才好。” 冷冰冷冷的望了两人一眼,终是隐去了眼中的战意。 李落从旁相望,微微讶然,冷冰素来冷傲,不想竟然会顾及素和万策,这素和公子待人之量,怕是颇有城府。 年关之时,素和府中,宾主尽欢,不论是远方之客,又或是素和中人,皆都有了几分醉意,醉眼婆娑之中,观之经年,盼之遥日,想醉的,想醒的,悉数在红烛残泪中归于消隐。 三日后,素和府后山望晨台。 从府中琼楼玉阁之侧觅出一条小径,曲曲折折依山盘延而上,沿途绿树成荫,花草似锦,前行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数十丈高下,落在这清秀小山之中九丈方圆的空处,斧痕犹在,青苔已生,想来也是有些年岁了。 落脚处虽是平整,却未有雕刻之功,一如府中诸物,流于自然。 凌空绝壁处修建了一座小亭,亭阁不大,颇为雅致,名曰望晨。 站在亭中,素和府尽收眼底,向北望去,尔绣城中楼台亭阁,皆是一览无余。 李落静静站在望晨亭中,望着远处的尔绣城。 自年关过罢,素和川盛情相留,大甘朝中兵将尚不曾入宜州,李落不便独留云妃在此,只好多待了几日。 过了年关,喜气仍在,府中这几日拜访之客络绎不绝,更是听闻德妃祭祖归来,不少达官贵人皆都登门拜会,未必能见到云妃,但总归还是要来的。 李落和牧天狼诸将深居简出,鲜有叨扰素和府,只是素和万策盛情难却,邀着众将前去尔绣城游赏,李落未曾拒绝,谢过素和万策,只是明令梼杌诸将不可生事便罢。 连着几日,李落俱都留在素和府中,若是素和川相请,也是笑颜婉拒,不曾离府半步。 远处尔绣城中炮竹声隐约传了过来,似乎还能听到几声孩童无忧无虑的欢笑,或是家中准备宴请亲朋好友的忙碌声。 就在李落细细聆听之际,身后传来一阵玉珠轻响,李落回头望去,展颜笑道:“娘娘起得早。” 正是大甘德妃素和图云。 云妃浅浅一笑,回道:“九殿下起得更早。” 说罢轻移莲步,走到望晨亭中,远眺着山下的尔绣城,柔声说道:“许久不曾起得这般早了,尔绣清晨的模样也是好些年没有见到了。” 望晨台远处尚有两个侍女,怀中各抱着一个长盒,远远相随,见李落看了过来,忙不倏的颔首一礼。 李落温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九殿下,尔绣城好看么?”云妃清幽说道。 “这个么,府中有一处牌匾,恰是应了尔绣城的样子。” “哦,可是秀外慧中?” “正是,李落愚见,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云妃掩口轻笑道:“尔绣城得九殿下这等赞誉,也是有幸。” 李落淡然回道:“娘娘言重了,岁月荏苒,百年之后,尔绣仍在,我恐怕早就化作一堆尘土。 秀在外,慧在中,尔绣一城,不应我一语而兴,不与我一语而败,我怎敢指点江山。” 云妃微一愕然,美目顾盼,望着李落,摇头道:“话虽如此,但九殿下不该这样的。” 李落隐去眼中落寞,哈哈一笑道:“让娘娘见笑了,只是学着以前王府里的先生,久而久之,也落了这般毛病。” 云妃瞪了李落一眼,李落如此孟浪,云妃也不曾着恼,没好气的唤道:“听我父亲说起,九殿下这几日要离府前去余州一行?” 李落嗯了一声,和声回道:“军中传信,牧王不日便到尔绣,府中内外皆有官府兵将镇守,近来无事,我想去余州看看。” 云妃玉容平淡,闻言点了点头,道:“这里不用你再多费心,此去余州,我虽不愿你去,不过既然是你意定之事,想来旁人相劝也无济于事,路上当心。” “李落省得,多谢娘娘挂怀。”李落躬身一礼,沉声应道。 “牧王哪里自有本宫打点,你且放心好了,当日九殿下应圣命出城,怕是早想着去余州一趟了吧。” “也不全是,到了尔绣城之后,得见展将军,我方议定南下余州之意。”李落略一沉吟,直言回道。 云妃盯着李落,缓缓说道:“万事量力而行,不必太放在心上,自己多加小心些。” 李落恭敬应是,云妃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为何不让素和府代为通传南王宋家?” 李落双眉一展,正欲接言,云妃低声说道:“我想听实话。” 李落一怔,清朗回道:“现今之时,素和府不易出面,淳亲王府与南王宋家素有渊源,素和前辈有些话不便讲,有些事也不便做。 我是大甘皇子,入余州拜会南王,只是朝堂之事,尚不必劳烦素和前辈。” 云妃幽幽一叹道:“若有一日南王兴兵作反,宜州首当其冲,也是给素和府留下来日相见的一分情面,对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没有应声。 云妃望着远处,喃喃说道:“你一路护我南下,连番遇险,更是知晓我的出身,于情于理,你都可置我不顾,但终了你还是在我身旁。 素和府中,我父业已知晓你知道我出身何处,心有顾忌,但我是知道的,当日你在翠括山中说的话,是真话。” 李落黯然,低声说道:“当日在翠括山遇到两位前辈高人,娘娘何曾不是直言相告,就算是只言片语,也没有隐瞒之心,娘娘不曾负我,我为何要负娘娘。” “若我有一日负你了,你该怎般?” 李落没有接言,只是清清朗朗的看着云妃。 不知为何,云妃望着李落如此坦荡纯真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幽恨之气,忆起李落当初咎由自取的自诩话语,只觉胸口怨气难以平息。 寒声喝道:“好,你记得今天,有朝一日我便让你死在我手上。”言语一出,便是云妃也觉得吃惊不已,不知为何会这般愤懑难抑。(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九章 鸣鸿传说 李落轻轻一笑,神色平淡自若,仿佛云妃所说事不关己一般。 云妃猛吸了几口气,起伏喘息的心口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心里却不知道自己对李落生出怎般的情绪,杂乱难明。 两人俱是一静,谁也不曾出言,良久,云妃才缓缓吐出香唇之中的一口浊气,柔声说道:“素和府欠你良多。” 李落摇头笑道:“娘娘言重了,分内之事,换做旁人也是一样。” 云妃只做不曾听到,淡然说道:“随你怎么说吧,不过素和府也不能知恩不报,你们过来。”说罢唤远处的侍女近身。 两女相隔尚远,李落与云妃背对二人,方才两人言谈神情,府中侍女不曾瞧见,见云妃相唤,急忙走了过来。 云妃指着其中一人怀中抱着的长盒,清冷说道:“打开。” “是,娘娘。” 女子怀中长盒似是甚为沉重,鼻尖已见汗意。 长盒似木非木,似石非石,通体不见研磨痕迹,严丝合缝,没有旁的雕刻花纹,只像是一块圆融无迹的怪石一般,颇是奇怪。 侍女急忙将长盒放在地上,极快的将长盒打开,李落瞧了过去,盒中原是收敛着一把长刀。 刀长三尺七寸,刀身不宽,比之大甘寻常的佩刀要直上些许,内里透出丝丝暗红之色,未接晨光,却有一层人眼可辨的毫光伏在刀身之上,宛若流霞,隐约间似有一只红色云雀绕着刀身纵跳。 瞧不出是何物炼制,刀刃连同刀柄俱是一气呵成,倒有几分天然成型的意味。 毫光流转之时,刀脊上显出淡淡的印记,甚是繁复,李落看了一眼,只觉眼中一疼,竟然被刀气所迫,心中骤然一凉。 这刀脊上的纹路和掌中疚疯枪握柄处的蛇形龙纹有几分相似,不过比之疚疯长枪更为复杂深奥,难以一探就里。 眼前长刀显非凡品,李落微微一惊,道:“娘娘,这是?” 云妃恬静的望着盒中长刀,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绿叶,恰巧落入长盒之中。 侍女刚要伸手去拂开落叶,李落急忙挥手,将女子素手迫开,低喝道:“小心,莫要碰这把刀。” 说罢眼孔微微一缩,云妃几人并未察觉,李落却瞧得真切,落在刀身上的绿叶看似寻常,只是叶下的脉络竟已然寸断,如此凌厉的刀意世间罕见,几不是凡间之物。 “你们退下吧。” “是,奴婢遵命。”两个侍女放下长盒,恭敬一礼退了出去,转过山石,隐去了身影,远远相候。 云妃朱唇轻启,缓缓说道:“这把刀唤作鸣鸿,古书所载,道实则藏于拙,道虚则破万法,至已行归无迹,法留无痕,意重而身渺,列问青黄以荡天下,是为鸣鸿。 素和相传已有数代,族中记载不详,只知这鸣鸿刀传自上古,原本有雌雄双刃,刀成之时,雄刃匿迹,只留下雌刃,辗转天下数人,莫不名动一时。 只是雌刃凶厉,虽是短过雄刃七寸,但反噬之力更重,每一个持刀之人皆不能善终,千年之后,此刀杀气愈来愈深,后被数代阴阳宗师合力碎于首山,以绝后患,自此雌刃不在。 上古遗书之中对雄刃鲜有记载,这把刀从何而来,几时现身天下,如今已难考究,究竟是不是书中所载的鸣鸿雄刃也未可知,姑且便以鸣鸿称之。 五十年前,家祖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见,惊为神兵,耗尽数年心血将此刀收入素和府中,只是家祖也不曾料到此刀桀骜难驯,无人可以执掌。 消息外露,反倒引来不少心怀叵测之辈,家祖不胜其扰,求一世外高人指点,打造了这个长盒,将鸣鸿刀收入盒中,藏于素和府至今。” 纵是李落心性淡泊,乍见此刀时也是微微失色,眼中精芒连闪,心绪颇是激荡。 待云妃娓娓道出此刀来历时,李落神色已渐平复,沉声说道:“这把刀很好。” “刀再好,也要有能用之人。 家祖初得此刀,特意挑选了族中数名高手试刀,有人发挥不出鸣鸿刀一成威力,有人反被鸣鸿刀所伤,还有人持刀日久,武功不进反退。 府中先后为此刀折损了数名高手,为留住此刀,也与江湖中人结怨不少,竟不料是未果之局,遂被家祖封印起来,视为不祥,本宫也不知取此刀给你,对还是错。”云妃悠悠说道。 “这把鸣鸿刀甚为珍贵,李落承受不起,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云妃望着远处,叹了一口气道:“这把刀未曾出鞘,便引来这么多腥风血雨,本宫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只有九殿下这般的心性武功,才能执掌鸣鸿刀一二,将来纵横沙场,也可添一助臂,再者,” 云妃微微一顿,轻声说道:“这把刀留在素和府终究不是善事,江湖中人觊觎此刀者不在少数。 犹是我门中人,不择手段,朝堂之上虽有尔虞我诈,但总归还有规矩要守,但江湖之中无所不用其极,卑劣恶毒处犹有过之。 家父早有意择有缘人送出鸣鸿刀,只是天下虽大,可用刀者却是不多,便拖到了今日。 此刀虽不在江湖奇兵谱中,但来历亦是不凡,若有一日,说不定九殿下可解了其中隐秘。” 李落执意不允,云妃却未强求,只是玉容浮现出一丝令人心疼窒息的倦意来。 柔声说道:“九殿下,你可知你越是如此,旁人就越是疲倦么? 曾几何时,我便想,若我不能站在你身侧与你并肩而立,我便挡在你身前,映满你目之所及。” 李落一怔,暗生几分茫然之意。 云妃轻柔的探出素手,拂了一下秀发,缓缓说道:“这把鸣鸿刀,你还是收下吧。” 李落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云妃自顾坐低身子,将另一长盒打开。 里面却是一把瑶琴,古朴典雅,只是将长盒打开,便有一股木香扑鼻而来,闻之暖暖欲醉。 云妃取出瑶琴,放在亭中石台上,温颜笑道:“不说这些了,九殿下不日便要南下余州,本宫抚琴一曲,添为壮行,愿九殿下早日平安归来,只是九殿下莫要笑话本宫琴艺不佳。”(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云妃抚琴 李落哦了一声,颇显黯然神伤,云妃暗自叹息一声,轻灵笑道:“九殿下,心中所念不移,但可让旁人开心些,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李落心头一震,望着云妃。 云妃抿嘴和柔一笑,玉指轻触琴弦,阵阵悦耳动听的琴音飘荡了出去,绕梁三日而不绝。 琴声甚是轻快,似是初春万物复苏时的第一抹花香,酷暑之中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入秋枝头那些沉沉的让人心里轻飘飘的山果,落雪之后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的娴静。 原来只要能睁眼看着这个世间,总会找到些许让人流连其中的美景。 琴音再转,又似恋人许久不见的热切,小桥流水的宁静,怡然独钓的惬意,又或是不解藏踪迹的偷采白莲回的童子,闻者心绪便随着琴音不知飘到了何处,只在琴声中浑然忘我。 一瞬间,李落心神被夺,神游物外,便在此时,冰心诀缓缓流转,奇正虚实两诀自然而然的涌上心头,几番起伏,李落豁然。 大罗刀中将破不破的第十刀意有无诀终是在取舍之下浑然贯通,若是有诸如雍大先生这般的高手在此,自然能看见李落眼中那瞬息万变的异芒缓缓归于无形,细心望去,光华内敛,归真自如。 李落破颜一笑,举步走到鸣鸿刀旁,慢慢探手靠近鸣鸿刀。 刀气及体,阴寒难耐,便是李落也觉得指间阵阵刺痛,指骨险些要断掉一般,从刀身之上便能传出如此强横的刀气,李落尚是首次得见。 云妃见状,嘴角轻扬,琴音再变,一扫方才的轻柔雀跃,琴声遽然激昂而起,铁马留影千里步,金戈入耳半寸多,似是置身疆场之中,只为浮光掠影间的生死成败,雄豪苍茫之中暗暗藏着一分淡淡的,却又深深沉沉的牵挂。 琴音动人心魄,转寰之处圆润自然,当属大师之境,云妃得万隆帝宠爱,非是只凭美色。 云妃琴声相合,李落缓缓握住刀柄,一股孤傲抗逆的寒气沿着手臂直上肩颈,寒气似有灵性一般,伏着太阴太阳少阴少阳阳明诸脉,迫入胸腹要穴,来势甚显凶狠。 体内冰心诀一触之下,李落脸色微变,暗自骇然,寒气通灵不说,浑厚处不在冰心诀之下,精纯却还胜过几分。 寒气虽并未全力以赴,却仍可察觉其深不可测,许是尘封久了,才稍稍和缓了几分。 寒气入体,李落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颤,轻吐了一口气,竟然瞧见丝丝白气,换做北府也是寻常,只不过现今身处宜州却极是怪诞。 李落猛然长吸了一口气,正欲提气破开这股寒意,突然脑中一闪,刀气强横,似是肆无忌惮,实则不曾有越轨之举。 若是遇到冰心诀,也多是一触即分,并未寻衅滋事,甚是灵巧。 李落洒然一笑,冰心诀尽数归于窍中,恍惚听到鸣鸿刀发出一声脆响,刀气怒张,似风卷残云一般游走一十二经,奇经八脉,周天诸穴之中,若是刀气稍有失控,李落纵然不死,也要身受重伤。 刀气奔行越来越快,数步外的云妃也察觉不妥,琴音转疾,颇显焦虑。 李落孤身而立,动也不动,白发无风自舞,静静的注视着掌中的鸣鸿刀。 琴音愈发高亢,音调却是一丝不乱,云妃眼中无惊无惧,淡淡的看下玉指下的瑶琴,属有山水念,幽兴寄丝桐,只是玉容渐渐苍白,几粒汗珠顺着白皙柔美的香颚滑落了下来,落在衣上。 指影如风,指尖已是殷红欲破,云妃似未所觉,依旧抚琴如故。 盏茶工夫,琴音高耸似能刺破苍穹,纵使云妃再精于琴艺,也是力有不逮,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 突然,一支琴弦带过一串鲜血发出一声闷响,琴弦浴血而断,云妃秀眉一挑,琴音骤变,将将稳住琴声不散,琴曲虽然有迹可循,只是琴音细听之下已有了几分怪异。 刚过一刻,琴弦又再断了一根,琴音尖利刺耳,已见散乱,便将无以为继,云妃娇叱一声,心无旁骛,只求琴声不断。 就在这时,云妃肩头轻轻按上一只手掌,略显拘谨,只是浅浅的放在肩头,一股清凉内力灌入体内,将云妃经脉中的郁气引出,随即一闪即逝,不曾稍作停留。 云妃这才停了下来,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回首望去,李落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双目微闪,一眨不瞬的看着云妃。 云妃轻吁了一口气,嫣然一笑,明若晨光,柔声说道:“没事么?” 李落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多谢娘娘。” 云妃看了一眼握在李落右手之中的鸣鸿刀,刀映寒,光华流转,甚是夺目。 云妃放开手中瑶琴,轻蹙娥眉,将手指放入口中,吸允几下,微微显出一分痛楚。 李落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适才刀气贯体,李落行险一搏,实则是九死一生,刀气锋芒难挡,狂乱静敛只在一线之间。 云妃琴音声声入耳,李落借此稳住心神,不至于错乱之下激怒刀气,待刀气游走经脉数遍之后,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若是云妃琴音乱,李落无以凭借,说不定便会错失这把鸣鸿刀,轻则受伤,重则经脉受创,武功尽失也未可知。 李落隐隐察觉鸣鸿刀或许只是不曾厌烦李落,却未必见得便情愿归附李落所用,好在李落向来重刀意,淡兵刃,心性如此,倒也不甚在意。 只是一把兵刃通灵至此,李落不曾预料到,暗暗自嘲一笑,井底之蛙,却是坐井观天了。 云妃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将伤处擦拭干净,欣喜笑道:“九殿下不试一试这把鸿鸣刀么?” 李落看着手中长刀,心中豪气顿生,朗声笑道:“好,请娘娘赐教。” 说罢手中鸣鸿刀轻轻一扫,荡出一阵虚影,身形一闪,立于望晨台正中,迎着朝霞,鸣鸿刀翻舞,初时尚可看见刀痕。 再舞片刻,刀身已没入天地之中,破空无声,只映照出条条霞光,将李落也笼罩其下,远远望去,直如一轮曜日,万法自然,绽出丝丝毫光,柔美之中透出一股一览众山小的狂傲之气。 不知几时起,琴音又再响起,琴刀相合,寒了朝阳,醉了初霞。(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南下余州 山下,素和府。 冷冰站在院落中,突然腰间长剑一动,冷冰倏然举头望去,眼孔一紧,凝神望着山中亮起的刀光。 朱智走了出来,见状疑惑问道:“冷少侠,你在瞧什么?” 冷冰不曾接言,朱智顺着冷冰的目光望了过去,讶然喝道:“好刺目的光,这是什么,咦,还有琴声?”说罢一头雾水的望着冷冰。 冷冰唇边轻轻显出一丝笑意,清冷自语道:“刀意若有若无,看来他的武功又深了一分。” 素和后府,素和川几人已被琴音引动心神,素和游云雀然欢呼道:“真好听,好久没有听过姐姐抚琴了。” 骆青鸾也在一旁相伴,只不过眼神不时偷偷打量着素和万策。 突然素和万策儒雅的笑意一僵,骆青鸾一惊,也急忙向山中眺望,瞧见绽出的刀光,微一思量,骇然说道:“这是刀意!?是定天侯?” 素和川与素和万策相视一眼,尽可瞧见对方眼中的震惊之意来,一瞬间,几人心神被夺,立在院中沉默无语。 府中秘处,一个苍老的声音低沉传了出来:“魔刀现世,大罗刀再起江湖,是福?是祸?”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隐入黑暗之中。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碧空尽,潮生潮落日还沉。南北别离心。 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深映落花莺舌乱,绿迷南浦客魂消。****斗青袍。 风欲转,柔态不胜娇。远翠天涯经夜雨,冷痕沙上带昏潮。谁梦与兰苕。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名利客,飘泊未还家。西塞山前渔唱远,洞庭波上雁行斜。征棹宿天涯。 江南燕,轻扬绣帘风。二月池塘新社过,百朝宫殿旧巢空。颉颃恣西东。 侯王宅,曾入绮堂中。烟径掠花飞远远,晓窗惊梦语匆匆。偏占杏园红。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圆缺几时休。 江南酒,何处味偏浓。醉卧春风深巷里,晓寻香旆小桥东。竹叶满金锺。 江南雪,轻素剪云端。琼树忽惊春意早,梅花偏觉晓香寒。冷影褫清欢。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沉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 朝与暮,长在楚峰前。寒夜愁敧金带枕,暮江深闭木兰船。烟浪远相连。 江南竹,清润绝纤埃。深径欲留双凤宿,后庭偏映小桃开。风月影徘徊。 寒玉瘦,霜霰信相催。粉泪空流妆点在,羊车曾傍翠枝来。龙笛莫轻裁。 一首古词,道尽了江南的烟雨情思。 李落一行辞别云妃和素和府众人,飘然南下,越宜州,往余州而去。 鸣鸿刀锋锐难挡,离府之前,素和川特意自府中取出一件异物,将鸣鸿刀收入其中。 是一种颇为稀少的名为地缚草的根茎编织成的刀鞘,通体骨白之色,极是坚韧,水火难侵,不过若是遇到秽物,此物便即枯黄,不过数刻尽会节节寸断,甚为奇异。 素和川有感李落气度,此番李落南下之前,与李落相谈甚久,说了不少大甘天南的秘闻隐事,犹是让李落惊讶的是素和川亦提及宋崖余夫人虞红颜之名,不过并未多说,似是有难言之隐,只让李落多加小心。 终了素和川取出一块玉佩交予李落,言道天南诸府若遇到什么难事,自可凭此玉牌上的图案,在各州府郡县中找寻店铺前绘制相同标记的商家,或是民居也可,借此令牌,若有李落差遣,必有素和府中人全力相助,万死不辞。 素和川盛意难却,李落只好收了下来,莫名之间,突然想起当年蜂后青桑却也曾给过一件这样的信物,只是不知这青桑与素和府会否也有渊源。 素和川欲送众人离城,被李落婉拒,只在府门处作别,云妃亦是叮嘱了几句,立在素和府府门前,望着李落诸人远远离去,良久才返回府中。 众人离了尔绣城,一路之上也不曾掩藏行迹,亦没有知会南王府,不疾不徐的赶往余州。 李落不甚在意,牧天狼众将的行踪恐怕早已传入余州,遮掩已无必要。 宜州甚小,素和川又费了些心思,胯下良驹甚是神骏,不过数日便到了州界,再走十余里便是余州境内。 沿途所经,年关的喜气还未散尽,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倒是李落几人在这个时候赶路颇显突兀。 将到余州境内,朱智报请李落,率梼杌帐下三名将士先行一步,在前打探消息,又再传令四名将士断后,前后呼应,余下五名兵将护卫在李落身侧,一如大军行进一般,井然有序。 朱智离队之后,一行人骤然静了下去,冷冰和李缘夕俱不是善言之人,话语不多,各自想着心事,稍显沉闷。 李落神色如常,却是忆起了云无雁几将,这个时候不知是否已到了贯南大营。 余州多水,山野之中前后不过数十里便能遇见小河小溪,水清、风暖,若在国泰民安之时,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朱智四人已不见了踪迹,李落放缓前行之速,不时打量身外一二。 刚入余州是为卫府,此府在余州一州之中稍显清冷,只是与宜州相接,这才为军中诸将所知。 当日在尔绣城外时,展华昭曾言卫府百姓不多,但有宋家逾万将士藏于民间,也不可小觑。 官道甚是平整,可容四五辆马车,路上过往行人不多,一时还不曾见到江湖中人或是深悉武功的侯门豪客,俱是平常百姓多些。 官道两旁皆栽种了蒲葵和棕竹之类,颇为齐整。 道旁便是农田,如今仍旧绿意怏然,不知是种的什么。 田间沟陇分明,依着地势铺了开来,若是山势平坦处便自成方圆,甚是规矩。 田间小径时隐时现,半晌方可瞧见一个乡民奔走其中,行色匆忙些的便是着急归家,慢慢悠悠的却是去探望亲友,合着村落之中犬吠人语和爆竹声响,确是少有的民安之地。(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桥头美人 入卫府不过半日,前行一路竟有四座石桥,一大三小,大者横跨近百丈之遥,水面微波荡漾,奔流尚不算太过湍急,李落暗自留心,河水深过十丈,足矣承载舟师之中的中型战船。 若是天南诸府皆是如此,日后倘若宋家兵变,纵然不敢说能够兵临卓城,但割地自立却也不难。 犹是让李落顾忌的是南府工匠的技艺,这般足以横跨近百丈的石桥大甘中府也是不多,昆江自不必说,动辄逾千丈,索水之上或有几座,也是举国之力方可建成,倘若南王府亦有这等财力技艺,当不可不防。 越过四座桥,众人共计前行不足百里便看见又一条小河,不过此河称之小溪反倒更为贴切,小河曲曲折折,绕在绿荫之下,最窄处不足丈许,策马亦可跃过。 一座木桥随意的搭在河面上,隐约可见,稍稍有些斑驳意味。 桥头处是一片树林,树木不高,却极是茂密,众人入林之后,颇是一番转寰才来到木桥前。 突然李落一动,勒住坐骑,同行冷冰和李缘夕也停了下来,齐齐望向桥头处,只见木桥旁一处青石上,坐着一个身着麻衣的女子,静静的望着密林出口处,见到李落众人,嫣然一笑,很是和暖。 李落眼孔微微一收,女子悄然静坐,这桥头的天地仿若被禁锢一般,超然三界之外,花非花,草非草,流水清风,似动而非动,通玄处近乎诡异。 便以这女子为轴,悉数拢在了区区数丈方圆之中,似说上一句话,呼出一口气,都会坏了这刻的祥和宁静。 李落三人还好些,身后几名牧天狼将士却是屏住呼吸,静静的痴痴的望着桥边青石上的人影。 这座年代久远的木桥,桥下流水,桥外绿意,原本也不过是寻常而已,只是为了这女子随意驻足,竟都附上了一层仙气,飘飘乎烟波淼渺,多了几分高秀绝尘的气质来,一摇一摆,透出丝丝悠然自得,甚是神妙。 看到眼前女子,却也不由自主的便叫人感慨天地造化之功,这番模样,这等神采,似乎是不该存世。 纵是李落出身皇室,见惯了后宫之中的女子,数年之间,也是走了大甘不少州府,见过不少佳人,只怕谁也难及眼前丽人。 便是那清冷淡漠如冷冰和李缘夕,亦是压低了呼吸之声,倘若李落转头望去,冷冰眼中万古不化的冷傲已是消融了许多,而孤僻如李缘夕,竟也会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赧然来。 木桥,流水,花草,茂林,美人,一副绝世名卷,只余下李落几人的格格不入。 一瞬间,众人心中都生出一个念头来,除却退走,再无他途可寻。 李落心中一冷,这般道法通玄的意境隐约对冰心诀有几分克制,冰心诀流转极慢,懒洋洋的不愿动上一动,自李落冰心诀功成之后尚属首次。 就在这时,突然李落背上的鸣鸿刀传出一股刺骨的阴寒之气,迫入李落体内。 李落打了个寒颤,惊醒过来,来不及细查女子眼中闪过的惊讶之意,轻咳一声。 咳声刚起,只听冷冰一声长啸,腰间长剑破空而出,向着女子身前数步外斩落而下,身随剑,立在李落与女子之间,杀气骤显,冷冷的望着青石上娴静如昔的女子。 若只为功法意境一战,李落几人稍逊一筹,若非得鸣鸿刀相助,恐怕结局难料。 李缘夕在冷冰出剑之时倒飞而出,没入林中,女子见状,轻笑道:“是我一个人,没有旁人来。”声音空幽悦耳,煞是好听。 李落缓缓下马,走到冷冰身旁,望着眼前绝美女子,淡然说道:“姑娘可是在等我们?” 女子看着李落,又再看看冷冰,目光越过二人,落在牧天狼诸将身上,轻轻一绕,收了回来,闻言轻声应道:“牧天狼果然名不虚传,骁勇善战,又得大将军和冷少侠这等人才统领,实非等闲。” 冷冰冷冷的哼了一声,寒声说道:“你挡住我们不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女子嫣然笑道:“冷少侠息怒,我并未有意阻拦诸位,再者我只是坐在路边,何有阻拦之说。” “口舌之利。”冷冰紧了紧握剑的手掌,杀意更胜。 只是这女子似未所觉,依旧言笑自若。 “你是大隐于市中人?”李落突然问道,若是再这般下去,心神俱被女子所慑,此行纵然得见南王,恐怕心中亦要留下破绽不可。 女子俏目连闪,似笑非笑的望着李落道:“大将军为何做此想?” “除了大隐于市,我还想不出哪里会有姑娘这般人物。” 女子盈盈笑道:“大将军过誉了,大甘之中卧虎藏龙,岂是只有一个大隐于市。 道家、佛门人才辈出,根基犹重,兵家,法家亦有传人在世,还有那隐秘的阴阳家,魔门更不必说了,历经数朝数代,源远流长。 大甘一十三家外,尚有不少门阀世家,江湖门派,传闻上古之时便有渊源的剑宗亦有一支尚在人间,大隐于市实不足道矣。”说罢似有意无意的看了冷冰一眼。 冷冰面沉似水,没有应声,除剑之外再无他念,冷冷的盯着眼前女子。 “姑娘果然是出身大隐于市,今日得姑娘指点,李落茅塞顿开,多谢姑娘。” 李落肃然一礼,真心道谢。 今日之前,李落定然想不到大甘江湖之中原来有这么多门派,以往重于兵法谋略,却是少了江湖历练。 端木沉舟许是知道些,只是与李落关系颇为微妙,若是李落不问,端木沉舟便是知晓也少有言语,偶尔说起几事也多是端木沉舟当年行走江湖所遇。 女子回了一礼,两人俱是一静,谁也不曾先开口。 李落素来淡然,不想这女子似是比之李落更是清冷,李落不曾开口,她也便静然而立,默默无语。 李落暗暗皱眉,眼前这女子颇为棘手,这般下去终归不是法子。 冷冰已是不耐,寒声喝道:“你让是不让?”若得往日,恐怕冷冰早已长剑相向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大隐于市 ps:谢谢老朋友一直以来的支持,欢迎新朋友的加入~下周,一天三更~么么哒~ 女子一笑,做了个请势,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众人自可过桥。 冷冰剑眉一紧,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苦笑一声,吐了一口浊气,在这女子面前竟是束手束脚。李落洒然笑道:“若就这样过桥,他日我们再来此地,心境自然会有破绽,若是如此,还不如就此退去。” 女子面显赞许之意,抿嘴浅笑。 “欲过此桥,定是先过姑娘这一关,不知姑娘如何才会让开此路?” “你既然敢孤身前来,想必武功不弱,冷冰候教。”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淡然说道:“冷少侠的剑,大将军的刀,已是天下闻名,想要用武功难住你们两人,天下间还没有人敢夸此海口。” “你要当如何?”冷冰寒意更胜,只是眼前女子身上自然而然流出一股难言的气韵,将冷冰战意克制了几分,不曾使得冷冰即刻出手。 “大将军日后可是还会来南府?” 李落神色转淡,半晌,缓缓回道:“来与不来,又有何干系?大甘南府终是大甘的南府,我若来,未必便有祸事,我若不来,又何须担忧什么。” 女子穆然说道:“大将军,你或许不曾自知,现今天下,大将军与你麾下牧天狼的一举一动天下人莫不注目相望,不单只是朝堂之上,江湖之中也闻风而动,大甘朝廷近十年来能有这等威望者,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李落一怔,萧索回道:“倘若真是这般又将如何?” “大将军可听说过周山典故么?”女子和声问道。 “周山?姑娘是说周山虎豹,卒于群狼的故事?” “正是,西山有虎,名为鲍冥,东山有豹,名为旱邸,鲍冥历西山,鉴山间百兽,已为王者,旱邸掌东山,理林中诸物,是为尊主,鲍冥旱邸隔山自处,秋毫无犯。 一日,鲍冥踞石遥望,觉东山丽,遂兴念东山,旱邸怒,两圣相争,走兽惊,飞鸟惧,山下恶水,群狼伺之,候虎豹残,群起攻之,卒鲍冥于西山,亡旱邸于东山。 是以两圣安则周山兴,两圣争则周山败,大将军以为然否?” “虎豹相争,必有一伤,群狼得利也是情理之中。” 李落缓缓应道,“姑娘言下之意,我为虎,南王为豹,大甘五府为周山,诸侯外族为群狼,只是姑娘为何觉得我便是虎,南王却不会是虎? 若论渊源,南府七州本就是大甘疆土,我来这南府自是天经地义,为何我来便是有窥视之心?” “大将军动怒了,南府如此境地已非外力能为,南王治下的南府诸州如何,天下人自有评断。 大将军行事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当年西戎一战也是如此,如今大将军亲临余州,难免天下人不会揣测大将军此行若了,会否便兴兵南府。” 女子柔声说道,“不论大将军是虎或是豹,大将军与南王相争,最终得利者怕不会是大甘朝廷,两军交战,受苦的总是大甘的无辜百姓,大将军为何定要前去余州呢?” “姑娘好犀利的词锋,只言大义,却不说南王分疆而治在先,就算如姑娘所言,日后大甘与南王会有虎豹之争,我为何又去不得余州?” 女子轻轻一笑,道:“观大将军西府行事,所谋只在一个快字上,破西戎,联拜火,拒回蒙,留西戎残兵牵制拜火,大将军自然是明白大甘想有中兴之势,最缺的便属时日了。 大甘诸府,除了狄州和南府诸州,如今已是千疮百孔,民怨沸腾,若要争在大乱之前稳住大甘局势,南王必然为大将军难容。 此去余州,无怪旁人会与大将军当年身入朔夕做同想,牧天狼陈兵狄州,该是用不了三十万大军吧。” 李落心中一寒,此女竟能洞悉李落用心,当年经略西府,不曾亡了西戎,只是为了在平沙川中留一个维持之局,好能腾出手来谋略大甘别处,在蒙厥举兵之前重整大甘乱局,如此算来,南王府确属李落心中所想。 女子见李落目光闪动,微微一笑道:“牧天狼骁勇善战,倘若大将军挥师南下,初时我猜定然是南王失利。 不过南府不同西府,只要不曾动了南王筋骨,此战必会僵持,一旦陷入交错之局,恐怕不单是天南诸州百姓流离失所,祸起萧墙之外也说不定呢。” 李落神情转冷,淡淡问道:“姑娘于我,为何有此断言?” 女子见李落神情转冷,暗暗一叹,轻声说道:“我也想是我想错了,不若大将军给我一个理由。” “我们若在此处退去,倘若我一意孤行,来日还将南下,除了心境之中的破绽外,又有何妨?” “这个,大将军可信也可不信,我只怕大将军或有不测,若是大将军遇险,亦非我所想。” “如此说来南府有人想取我性命?” 女子缓缓摇头道:“倘若大将军执意南下,南府之中自然有人保护大将军。 不过恐怕也有人别有用心,倘若孤注一掷,大将军身陷南府,牧天狼兵行南下,战事一起,天下必将大乱。 再者,大将军行事这般决断,自然是明白北疆异族非是豺狼之属,实是藏龙卧虎,大将军所图也是为了在蒙厥来犯之前,后方安定罢了。” 李落瞳孔微微收紧,淡淡说道:“此次若我不去余州,姑娘可敢断言我日后不会再下南府?” 女子缓缓摇了摇头,淡然笑道:“大将军岂是能这般容易被旁人左右,只不过大将军若不去余州,说不得数年之内不会轻易南下,南府百姓或有几年休养生息。 倘若真有一日蒙厥来犯,大将军未尝不可与南王携手,共驱强敌。” 李落怅然道:“原来如此,姑娘并不看好大甘与蒙厥之战,到了那时,大甘兵败,天下英杰也可退守南府,借南王之势,与蒙厥逐鹿中府诸州。” 女子眼睛一亮,看着李落,没有接言。 李落顿了一顿,转头看了冷冰一眼,清冷说道:“南王势成,天下英雄莫不竞从,大甘困顿,已是朽木难琢,宋家是为枭雄之辈,不论当年如何起势,如今能造福一方,自是混沌之中的一股清流,民心所向,只是我却是姓李。” 女子面露神伤之意,轻声说道:“大将军如此惊才绝艳,为何苦苦困于一隅?”(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争论天下 李落萧索应道:“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出身宗族已有天定,我该做何选?” “大将军选不了出身,却可抉择日后担当之事,百年之后,青史留名也未尝不可。” 李落哑然一笑道:“我倒是没有想过后人如何看我,我愚忠也罢,顽固不化也罢,我只是李落,大甘李氏一卒而已,姑娘想必和雍大先生颇有渊源,我若连一人都舍弃不了,如何能舍弃大甘。” “大将军不愿舍弃李氏宗族,亦不愿舍弃大甘的天下,难道就愿舍弃大甘的苍生黎民么?” 原本漠然无语的冷冰突然插言道:“姑娘口才了得,既然如此,你怎不去让宋崖余卸去南王之号,相助李将军成就大甘功业?说到底还是南王的说客罢了。” 女子不置可否,淡淡回道:“就算南王真心相助,大甘朝廷可会坦诚相待?蒙厥战败,于大甘百姓又有何不同?” “哼,异想之辞,怎么说都是有理,依我看,纵然有一日李将军有望得成天子,南王怕是也舍不了荣华富贵,终了还不是成王败寇。 天下事天下人做,蒙厥到底有多强,待我牧天狼交锋之后才有定夺,南王偏安一隅,竟然妄自评点天下英雄,可笑。”冷冰寒声说道。 李落和女子俱未曾想到冷冰言出惊人,皆是一愣。 女子玉容转淡,道:“冷少侠快人快语,人如其剑,只是天下绝非单凭手中利剑便能长治久安。” “有何差别,南王势盛,也不过是凭借掌中利刃想要问鼎中府。 倘若牧天狼手中刀剑更利,宵小之辈又怎敢痴心妄想,大甘如何,也轮不到宋崖余之辈指指点点。 你们怎知李将军治下的大甘不会让百姓安居乐业,冠冕堂皇,南王为天下百姓所为未必便能及得上李将军,何为大义,只不过是一厢情愿,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 女子眉头一皱,望着李落,平静问道:“大将军也是这样想?” 李落洒然接道:“见过南王之前,宋崖余非李落心折之人,南王诸人纵使雄才大略,只是恐怕还挡不住蒙厥。 南王府这些年所作所为莫不是为了分疆自立,大甘朝中动荡,南王不曾少了推波助澜之举。 此乃枭雄谋略,我并非责备于他,只是倘若大甘倾国之力以抗蒙厥之时,宋崖余不甘屈居人下,必会兴兵作乱,其时百姓受苦犹重,就算大甘改朝换代,也不见得宋家便可平定中府。 大甘世家门阀比比皆是,单单一个岭南宋家,尚没有这么大的气魄,群雄割据,外有西域北疆强敌环视,到时诸府百姓也不知是在谁人铁骑之下了。” “大将军自信可力挽狂澜于乱局之中?”女子悠悠说道。 “我不曾想过,与其只言天下大义,莫不如做一件小事来的实在,如今的天下,能与蒙厥相抗者,唯有大甘兵将。 南王心机深重,或许姑娘以为是天下之幸,在我看来,恐怕是天下之祸。 倘若南王府强盛到我不敢心生妄念之时,我自会断了念头,若南王能让我知难而退,恕我狂妄,大甘天下任他去留。” 女子浅浅一笑,道:“大将军果然狂傲,不过确有这等资格,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大将军意定南行,此去祸福难料,南王府行事如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望大将军平心而论。” 李落清朗笑道:“南王想要杀我,那我便再狂妄一次,若我死在南府,诸侯争雄,再无宋家立足之地。” 女子长叹一声,和声说道:“我言尽于此,日后有缘再见,是敌是友大将军一念而定,只愿大将军能以天下苍生为重。” 女子言语祥和,确是悲悯天人,不似空谈之语。 只是李落和冷冰却不为所动,冷冰寒意更胜,手中长剑轻轻颤抖,似也察觉到了冷冰心中的战意。 李落望着眼前女子,心中暗生忌惮,日后为敌,稍有不慎,必将落入此女算计之中。 冷冰见李落默然无语,是已不耐,长剑直指女子,寒声喝道:“在下领教姑娘绝艺是否也如阁下口舌一般了得。” 女子神色如常,淡淡一笑,道:“我并未有与大将军和冷少侠争斗之心。” 见李落不曾出言,微微一顿,叹息一声,接道:“大将军有杀我之心。” 李落望着女子,良久,沉声说道:“姑娘言辞锋锐,实是我生平仅见。”虽不曾明言,确是应了女子所问。 女子亦无惊惧之意,淡然回道:“与大将军为敌,非我所愿,大将军要如何,便如何吧。” “多说无益,看剑。”冷冰冷叱一声,剑如青虹,破开虚空,刺向女子。 女子轻蹙娥眉,似有无尽心伤,袖中展出一支玉箫,点在长剑剑身之上,剑箫相击,两人俱是一震,冷冰战意迸显,不退反进,手中长剑纵横,将女子罩在剑影之下。 也不见女子如何提气,飘忽之间竟脱开剑网,身形一闪,落在木桥危栏上,翩若惊鸿。 冷冰眼中寒芒更冷,剑势不及用老,骤然一收,化虚为实,一点刺目冷光,直奔桥上女子,剑未到,刺骨的剑意已然近身,仿佛便要斩破这方天地,众人所见,只剩下这一束精芒。 牧天狼将士俱都神为之夺,齐声喝彩。 女子面露讶然,稍显几分穆肃之意,不愿与冷冰两败俱伤,悠然一叹,身形倒飞而出,让过一剑,俏然立在木桥南段。 冷冰抢上木栏,并未趁势追击,收剑寒声说道:“你若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女子嫣然一笑道:“多谢冷少侠,请出招吧。” 冷冰也不答话,长剑泛起青幽剑芒,招招抢攻,不离女子周身要穴,剑气森寒,一如万年寒冰一般,望之生痛。 女子尽力应招,玉箫轻灵,忽隐忽现,每每总能化去冷冰精绝杀招,与冷冰冰寒内力不同,女子内力柔和圆润,却极为精纯深厚,没有丝毫破绽,纵然剑气无孔不入,一时却也难以破开女子的护体真气。(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剑箫相击 木桥上,剑光箫影,荡气回肠。 李落静立一旁,淡淡的望着桥上两人。 长剑破空无声,剑身之上的内劲隐而不发,已趋宗师之境。 玉箫却也不弱,随性如意,出招之际,发出丝丝乐声,细听之下,竟然有成曲之象,化音为招,已近神技。 只不过这绝美女子却亦不再只守不攻,倘若如此,冷冰剑下,恐怕真不会有还手机会了。 顷刻之间,两人已过数十招,冷冰剑势愈来愈烈,桥下流水如故,却是冷冰将剑招剑意凝结在周身三尺之内,不曾外露。 反观女子掌中玉箫,似是被长剑压下,只是柔而不弱,总是能在剑网之中透出些许亮光来。 女子看似守多攻少,李落瞧得真切,女子仍旧不曾全力出手,尚留有余地。 突地冷冰一声长笑,喝道:“好功夫,再接我三剑。” 剑势一变,剑身倏然之间不见踪影,只瞧见冷冰探出的一只手来,剑柄犹在,长剑似没入虚空之中。 女子脸色一变,玉箫猛然一收,又再急挑而出,只闻空处传来一声脆响,两人俱是倒飞而出,落地之后,冷冰脸色苍白一片,剑收背后,冷冷的盯着女子。 女子玉容之上划过一抹嫣红,数息之后才消隐不见,香唇轻启:“影剑!?” 冷冰冷傲如昔,冷啸应道:“果然不凡,在下影剑出手,阁下尚是第一个全身而退。” 女子脸色凝重,缓缓回道:“没想到影剑一决天下间竟然还有人习得,剑招之上,已经少有人能与冷少侠争锋了。”女子只说剑招,不论剑道,自然不曾佩服冷冰道法悟性。 冷冰不以为意,寒声说道:“尚有两剑。” 女子眉头紧锁,却也不惧,只是颇显为难一般。 身后数丈外,李缘夕不知何时悄然而立,淡漠的看着女子身影,手中青白映寒,一把奇形兵刃跃然掌上。 女子扫了一眼,淡然说道:“木括拂刃,姑娘背后所负该是逆弓了吧,大将军帐下奇人异士果然甚多。” 说罢玉箫捧心,玉容浮现慈悲之意,超凡脱俗,清和应道:“冷少侠请出剑。” 冷冰双目一凝,一瞬间,女子身形化入木桥流水之中,仿佛与此间万物连为一体,宁静祥和,倘若再多一物,也是坏了这万法自然,无怪只赞叹冷冰剑招,只为意境,就算是李落也要输上一筹。 就在这时,突然远处一道身影疾驰而至,远远朗声唤道:“师姐,冷公子,住手。” 身如急电,话音未落,来人已到木桥处,纵身一转,落在李落身侧,扬声急急说道:“别打了。” 李落一怔,温颜说道:“怎么是你?” 来人琼鼻一皱,朗声回道:“怎么不会是我?” 李落哑然一笑,和声回道:“流公子别来无恙。” “有恙,你们两个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天子剑,还要和我师姐分个你死我活,我怎会无恙?”声音灵动,正是当日木括古道时李落三人所见的流云栈。 流云栈依旧做男儿打扮,对着女子盈盈一笑道:“师姐。”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温言道:“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啦,难道要等你们血溅当场之后再来不成。”流云栈言笑晏晏。 冷冰冷哼一声道:“来的正好,当日在木括残城未曾与流公子一试身手,今日可了此心愿。” “还是不要了。”流云栈连连摇头道。 “哼,若我向你师姐出手,你该当如何?” “自然是要帮我师姐啊。” “那就好。” “不过冷公子虽然剑术高绝,要想胜过我师姐,恐怕也不容易呢。”流云栈似是半点不将眼前情势放在眼中,坦然说道。 “云栈,不可乱说。”女子温颜责道。 流云栈轻轻一笑,却也不甚在意。 冷冰侧目望了流云栈一眼,没有接言。 李落轻轻一笑道:“冷公子以为如何?” “我无胜她的把握,分出胜败之时,也是决出生死之刻,若我与李缘夕出手,或可伤她,但未必能留她下来,若想留住她,须得我三人齐力出手方可。” “还有我呢。”流云栈似是对冷冰不将她放在眼中略有不满。 冷冰扫了流云栈一眼,冷冷说道:“倘若她也出手,今日不战也罢。” 流云栈急忙点了点头,李落莞尔一笑道:“你离的这般近,不怕我与冷公子出手擒下你。” “我的武功自然及不上我师姐,但我的轻功可是不弱,就算你和冷公子出手,只要不存杀我之心,一时半刻未必便能擒下我。”流云栈笃定回道。 李落摇头苦笑,不知为何,看着流云栈,便想起了大甘宫中的李敛玉,莫名的自有一股亲近之意。 冷冰亦没有出手之意,冷冷的盯了流云栈一眼,转头望向别处。 流云栈望着远处的李缘夕,扬声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李缘夕置若罔闻,目光转也不转,冷冷看着绝美女子。 流云栈亦知李缘夕本性如此,也不着恼,望着女子,笑道:“师姐。” 女子和颜一笑,放下掌中玉箫,静静的看着李落几人。 流云栈轻轻说道:“她是我师姐言心,你们怎会动起手来呢?” “是言姑娘。”李落看了女子一眼,和声应道:“是我先出手的,言姑娘才智不凡,我心生忌惮,存心生死相搏,缘由在我,与令师姐无关。” 流云栈一呆,愕然回道:“怎会这样?” 李落神色淡然,不曾答言。 “那你们可是还要再出手么?” 李落看了冷冰一眼,缓缓说道:“不了。” 流云栈长出了一口气,欣喜说道:“好啊,不动手最好,师姐你说呢?” 言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冷冰剑已归鞘,已无再战之心。 李落看着言心,清冷说道:“言姑娘若再遇到我,不必手下留情。” 言心轻轻一叹,轻声说道:“大将军竟是如此敌视我么?” “只是所谋不同,日后自然免不了争斗,我未必会念及流公子情谊,言姑娘也不必如此,若我败在姑娘手中,不过是技不如人,非是对言姑娘有敌视之心。”(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方枭雄 言心与流云栈相视苦笑,言心缓缓说道:“倘若真是这样,也是造化弄人,言心实在不愿会有这一日。” 李落拱手一礼,若只看此刻,任谁也想不出便在方才几人会做生死相争。 李落平淡说道:“就此别过,流公子,后会有期。” 流云栈惋惜的望着李落几人,无奈应道:“李将军一路珍重,后会有期。” 李落点了点头,几人翻身上马,李落一提马缰,却未曾从木桥上过,越过小河,绝尘而去。 言心和流云栈目送李落一行远去,流云栈刚要说话,突然木桥一震,轰然倒塌。 流云栈一愣,瞥了言心一眼,笑道:“师姐,你们好一番厮杀。” 言心静静的看着撒落水中的木桥残片,黯然说道:“我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定天侯心性弥坚,我确是徒劳了。” 流云栈眉头轻轻一皱,叹息道:“师姐,我多嘴啦,李将军心中怎样想,我们并不知晓,但他欲做之事却能猜测一二,倘若李将军这般容易动摇,当日在西府,他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怀王于营前。” 言心淡淡应道:“师妹说的是,我所作所为有违师命,入山之后我自当禀明师尊,领师尊责罚。” 流云栈摇了摇头,苦笑道:“师姐,我并未怕师尊责罚于你,只是今天确实凶险,若是李将军真的起了杀心,后果不堪设想。” 言心看着流云栈,柔声说道:“他确有杀我之心,只是师妹突然出现,他这才当即住手。” “哎,师姐,李将军若是真想如此,断然不会因为我放弃杀念。 我曾见过他出手,虽只是惊鸿一瞥,但实非小可,大罗刀下,纵是大先生也有生死之说,师姐道法通玄,但做生死相争,你我总是不及李将军沙场之中的磨练。” 言心淡漠一笑道:“你觉得定天侯能杀我?” “只论武功,或许师姐能胜李将军,但决生死,若有下次,师姐,你万万要小心才好。” 言心平静的看着流云栈,良久,缓缓说道:“师妹之言,师姐记下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定天侯若是执意南下,又将平添杀孽,但愿宋家能平息定天侯南下之意。” 流云栈暗自一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南王府终究还是宋崖余居首,无缺公子再是雄才大略,也还左右不了宋家上下。 李落所为,于大甘朝廷并无过错,关心则乱,纵是天纵如言心这般也是难免。 一场厮杀,归于虚无,似是风过无痕。 李落几人纵马前行,李落望着远处四野,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你可想杀她?”冷冰突然问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我有杀意,但没有杀心,让她知难而退也便罢了。” “你我三人出手,我有七成把握能杀她。”冷冰冷冷说道。 “杀她一人于南府诸事无益,天下悠悠众口难平,平白落下口实,只是这等口才之人,若是为敌,强过数万大军,杀人于无形之中,一旦乱国,恐怕更难对付。”李落怅然接道。 “哼,满口苍生大义,只看大甘如何,却不想想宋家暗中不择手段,狼子野心,不过是为了让宋崖余有时机招兵买马,其心可诛。” “若是站在南王一方,言姑娘这番话也有道理,于天下苍生或许也是无错,不过说的早了些,倘若二十年后再说,说不定我会听。” “宋家着急了。”冷冰漠然说道。 李落轻轻一笑,宋崖余许是或多或少着急了些,恐怕他也不曾想到西府一战,西戎这般不堪一击,三十万牧天狼大军无所事事之时,天下谁人不惧。 “不过有一事却是言姑娘失着。” “哦,是什么?” “她不欲我们南下,便是担忧我等见过余州南王府会不惜一战。 由此可见,南王府羽翼已丰,只待大甘乱局一起,南王府必然不会蛰伏人后。” 冷冰眼中寒芒一闪,冷声说道:“我早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刀的锋芒。” 李落一怔,长叹一声。 冷冰冷冷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李将军如何,冷冰难做评断,不过却有一言,冷冰颇有同感。” “哦?” “只言民生大义,还不如做一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李将军能得众将爱戴,莫不是因为其心如初,若是心乱,李将军还不如与我仗剑高歌行走江湖来的自在,你该不会是如此婆婆妈妈之人。” 李落讶然大笑道:“冷公子说的好,男儿立世,自当在逆境之中做当做之事,倘若实事不济便这般畏手畏脚,只让人笑话,冷公子骂得好。” 冷冰眼中轻轻闪过一丝暖意,淡淡说道:“南王欲想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牧天狼名声鹊起,又换了一副嘴脸,行事卑劣,怎配得上是天下英杰。” “宋崖余固然不算英雄,但也是一方枭雄,能屈能伸,确是不好应付,天下乱象,其一在大甘,其二在蒙厥,之后才是南王府,若是能解大甘顽疾,其乱自消。” 冷冰漠不关心道:“这些事该是你操心的事,与我无关。” 李落长笑一声,道:“就依冷公子之言,与其庸人自扰,不如先做好一事。”说罢一扬马鞭,众骑相随,话语未落,众人已在百丈之外。 天色将晚,远处一座城墙清晰可辨,诸将来到城门外,李落抬头一望,正是卫府定安城,此城乃卫府大城,仅次于卫府首城茂城,但观其所处要地,却还在茂城之上。 众人下马缓步而行,入城之时,未有守城将士为难,查过几人名碟之后便即放行,也不曾收取赋税,大异大甘别处。 守将虽是严谨,但甚为客气,亦不曾有颐指气使之事,见李落几人身携兵刃,不过是多盘问了几句,录下名册,便让众人进城去了。 入城之后,楼阁林立,也属寻常,不过路上行人悠然自在,不论是行迹匆忙,或是闲散旁观,眼中却都露出一分宁静之色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布政参知 李落望了几眼,嘴角微微一动,民安乐业,若是挥师南下,不单是要与南王府为敌,怕是也要和这七州百姓为敌了。 梼杌将士找到朱智留下的暗记,一行人来到一处客栈之前,朱智几人已在堂中相候,见到李落,起身一礼,客房早已安排妥当,众将解下行囊,稍作歇息。 用过晚膳,李落欲到街市中一行,冷冰出奇的没有留在房中,亦和李落一起出外走了走。 天色已晚,沿街两旁挂起了万家灯火。 李落几人信步流连其中,年关刚过,街上行人尚不算多,不过也是不少。 街边的商贩早早收摊回去了,只有一些临街店面尚还开门迎客,不时可听见酒肆之中传出的哄笑吆喝声,却是年关喜意犹存于此。 安定城名不经传,倒也是繁华,虽不见得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境地,但相差亦是不多了,民心归向,则天下定。 风灯烛火轻摇,照着李落时隐时现,满城欢笑之中,独独只有牧天狼众将心中暗存凝重之意。 在城中闲逛了半个时辰,路遇三队戍守将士巡查,与民秋毫无犯,尚有几个店家扬声相邀,请这些守夜兵将喝一杯水酒,暖暖身子。 兵将尽都笑颜婉拒,领头将士若有余暇,不忘和店家闲谈几句,道上一声喜,也不曾少了叮嘱几句,和气融融,哪里有中府诸州平常百姓见到官兵的惊惧。 几人看在眼中,感慨之余,又平添了几分忧虑。 亦有巡查官兵见到李落几人,上前盘问一番,朱智一一作答,官兵不亢不卑,也不曾刻意刁难,军法严谨。 大甘之中除了有数几支大军外,鲜有能这般的,只是这不过是余州治下卫府一城而已。 众人走了几处地方,朱智颇有些意味索然,转头看了看李落,李落还是一脸淡然,瞧着安定城夜景,竟还有几分嘉许赞赏之意。 回到客栈,客堂之中不知何时多了数人,颇显风尘劳顿之意。 见到李落几人进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中年男子长身而起,快步来到李落身前三步外站定,躬身一礼道:“请恕下官冒昧,诸位可是牧天狼军中英雄?” 朱智上前一步,沉声应道:“尊驾是?” “下官余州布政参知度术,见过将军。”中年男子甚是高兴,朗声回道:“这位可是辅国大将军,定天侯李大将军么?” 李落温颜一笑,回了一礼,道:“度大人免礼,我是李落,度大人远道而来,不必客套,请坐下说话,朱智,上茶。” “末将遵命,度大人,请。”朱智应了一声,唤过店家送上茶水。 这客栈的掌柜伙计骤然听闻眼前来人是朝中大将,更有余州要吏布政参知,皆都吓得呆在堂中,待朱智唤过几声后才醒过神来,急忙转入后堂,斟茶递水,战战兢兢。 待李落入座之后,度术这才坐了下去,恭敬回道:“大将军一路辛苦,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海涵。” “度大人不必拘礼,我南下余州只是一时兴起,不曾知会府中官衙,度大人风尘仆仆,才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度术一脸笑容,道:“刚巧下官族中离卫府不远,接到王爷传信,下官就匆忙赶过来了,怠慢之处,还请大将军见谅。” “哦,度大人是余州人?” “正是,下官出身余州圩府,过了卫府就到圩府界,大将军若有闲暇,不知可否去下官族中暂留片刻,下官好略尽心意。”度术恭声说道。 “多谢度大人美意,此行余州怕是无暇应度大人之邀,若有下次,我当会到度大人族中一叙。” 李落轻轻笑道,“不知从这安定城到大人家中尚有几日行程?“ “下官族中地处圩府叶合城,离安定城尚有数千里之遥,快马加鞭须得近十日。” 李落哦了一声,心中微微盘算,若非宋崖余能猜到李落会将南下余州,度术此来安定城,想必是在李落离开尔绣之后不久南王府便收到行踪密报。 密报传回南王府,尚且还要从南王府再到叶合城,一来一去,却也没有晚过李落多少,值此书信通达之能,确是胜过大甘朝廷。 李落神色如常,清朗说道:“度大人不辞辛苦,实拜李落所扰,说起来还要请度大人莫怪。” 度术连连摇手道:“大将军言重了,下官万万担不起,只巧下官近些,王爷才命下官先行一步迎接大将军王驾,府中另有几支人马也在前来相迎的路上,只是,” 度术狐疑的看了客栈外一眼,沉声说道:“怎么不见安定县知县前来拜会大将军?” 李落莞尔一笑,此人如果不是心机深沉,便是心性坦荡如此,不见丝毫遮掩,这等人物若在别处,恐怕免不了上官厌恶,同僚排挤,许是只有在南王治下方可官至布政参知这等要职。 李落展颜笑道:“或许是不愿张扬,南王有心了。” 度术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大将军言之有理,王爷在书信中也是道明此番沿途之中,诸事皆听从大将军吩咐,让下官好生侍奉左右。” “哈哈,度大人毋庸如此客气,你一路劳累,早些休息吧,不必惊动旁人,就在客栈中歇息歇息,明日午间,我们一同南行,南王盛情李落铭感于心。” 度术忙不倏一礼道:“下官遵令。” 李落面含微笑,与这布政参知闲谈几句,问及布政诸事,度术出言虽是谨慎,却也不曾含糊其辞,但凡李落相询,尽都一一作答。 论起治国之法,大甘数百年积淀自然绝非南王治下余州可比,只可惜朝令夕改,上不行下不效,纵有惊世之才,莫不都埋没成碌碌无为之辈,难有起色。 李落暗叹一声,兴许又有几分希冀,大甘底蕴犹在,也许有朝一日当可拨开云雾见明日。 众人相谈片刻,各自回去歇息了,朱智压低声音道:“大将军,你看他们是如何递送消息的?”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淡然说道:“这是南王府机密,一时不好猜测,我们不便强人所难,再说度大人未必知晓,回去卓城后,请杨大人代为打探一二。” 朱智嗯了一声,不再多言。(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扬南城府 翌日,午时。 牧天狼诸将连同度术几人一道南下,李落念及度术辛劳,却是到了午时再走,度术虽无明言,但亦可瞧见敬畏之中稍稍多出的几丝感激之情。 茂城在安定城东向,众人取道南下,未入茂城。 七日后,到了圩府境内,度术渐与李落熟络起来,一路上不时向李落说起余州民风习俗,不曾有避讳之意,甚是热情。 行至圩府榕合城,李落诸人遇到南王府另一支前来相迎的队伍,此番是王府中人,统领之人为南王宋崖余族弟宋秋宁,同行之中尚有与李落相识的宋家年轻一代翘楚宋无夏,正是宋秋宁亲子。 宋无夏见到李落,有当日木括患难之交,有意无意之间颇显亲近,鞍前马后极是客气尊崇。 李落亦是平辈相交,与宋无夏相谈融洽,执晚辈之礼与宋秋宁前,让宋秋宁很是感慨,连呼折煞。 宋秋宁年逾四十,与宋无夏的俊秀不甚相像,反是生的虎背熊腰,颇有豪迈之风,亦是武勇之辈,却也不乏智谋,言谈举止谦虚有礼。 不似度术般心无隔阂,但也未有倨傲敌视之意,言语之中对牧天狼甚为推崇,不论是真心实意或是虚情假意,确属可独当一面之将。 犹是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便是冷冰也不免多瞧了几眼,隐隐有几分战意。 闲聊之中得知这宋秋宁并未有功名在身,不过是帮着宋崖余打点些事情,不过观之度术客气之中隐隐尚有几分忌惮,实则是这南府举足轻重的人物。 过了圩府,即是余州首府扬南府,南王府便是建于扬南府首城扬南城。 众人刚入扬南府,便与这南王府第三支前来迎接李落的兵将相遇,此次声势颇大,余州都统大将典勋昌亲率军中精锐将士三百余众列阵相候。 前后三迎,极是隆重,便是李落见罢也颇为惊讶。 余州都统典勋昌年近不惑,只瞧相貌,倒显阴柔,面白无须,双眼狭长,嘴唇浅薄,似是有些刻薄阴寒。 见到李落诸人,也是一副冷漠神情,皮笑肉不笑的淡淡打了声招呼,余下牧天狼诸将竟是看也不愿看上一眼,甚是疏远冷谈。 牧天狼众将看在眼中,只是不以为意的暗自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自李落入扬南府,众人行踪彰显,过得一处,便有一处的地方官吏早早候在官道旁,见到李落诸人,恭敬行礼,自然难免歌功颂德之言,极显热忱,嘘寒问暖之中透出缕缕古道热肠来。 只不过众人各不相同,或是虚情客套,或是敷衍其事,总归是守了规矩,明面之上对大甘皇子甚为尊崇,只不过久在官场,众人俱是城府犹深之辈,七分假里三分真,只让牧天狼诸将瞧得眼花缭乱。 除却冷冰与李缘夕略感不耐外,李落倒甚为清朗,一一寒暄应付,不曾怠慢了谁人。 扬南府,扬南城。 扬南城数十年前还是名不经传,自宋家王府落于此处,不过十年,便成了南府第一大城。 众人簇拥李落一行来至扬南城前,恍惚之间,牧天狼众将竟然生出了一个错觉,一如当年的朔夕城一般。 城墙高耸,守卫森严,大甘天南行迹所过的诸府之中,尚无这般雄伟庄严的大城。 许是有些别样的是扬南城引了水道入城,城外不觉就里,入城之后才发觉水道足有五十丈之宽,深不见底,舟行其上,竟是比这骑马还要快捷些许。 城中道路俱是青石铺成,甚为平整,楼阁居所井然有序,城南城北连通有三座大桥,只为通行无阻,水中有楼,楼外有花,绿荫环绕,飞檐逐月,柔水含情,怎一个秀丽磅礴了得。 只看了第一眼,城,水,楼,花红,叶绿,游舟,行人,似是一个画道宗师呕心而制的工笔画一般,处处透出一分新意,鲜亮如朝阳戏露,亦不曾落了轻浮,只此一城便知宋家有如今声望,非是侥幸得来。 入城十步,还不及牧天狼诸将收回震惊之意,只听城门前传来一声爽朗长笑:“大将军远道而来,本王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众人举目望去,城门正中站着数十人,领先一人身穿王服,金丝描龙,祥云簇绕,随意站在人群之中,让人一眼便定在他的身上。 这昭显尊贵的王服反倒是弱了此人几分气势,凤目不怒自威,风流倜傥之中却是气宇轩昂更胜一筹。 旁的不待细看,只是这一双眼睛,似有洞彻人心之能,在此人面前仿佛尽是一览无余,不曾留得半分遮掩,温和尔雅,清澈而不见凌厉,无可奈何之时便生出倾慕之意,正是南王宋崖余。 李落翻身下马,诸将相随,李落和颜笑道:“王爷亲自前来,折煞李落,李落见过南王。” 说罢恭敬一礼,纵是不论日后会否对阵沙场,只为宋崖余能将南府经略这般地步,百姓安居乐业,便也当得起李落这一礼了。 宋崖余踏前一步,双手虚扶,朗声说道:“大将军不必拘礼,你我同朝为官,只是今日才见,可惜了这些年,哈哈,凭高把酒,此兴壮哉,大将军,请。”说罢微一侧身,让出路来,示意李落先行。 宋崖余徒步而来,以示敬重之意,李落含笑称谢,让了宋崖余主家先行,有道是入乡随俗,宋崖余大笑一声,洒脱而出。 城内道边早已站满了城中百姓,士农工商,才子佳人,游侠浪子,擦肩接踵,踮足相望,尽是瞧着宋崖余多些。 对着李落,不过是扫上两眼,多只是好奇而已,却也不少厌恶憎恨的神色,大甘朝廷难得人心可见一斑,纵是李落扬威西域亦是如此。 李落淡然自若,沿途人山人海,俱都高呼南王之号,极是虔诚,南府之中,宋崖余名望之盛,远在大甘皇室之上,宋崖余含笑示谢,平易近人,不曾有倨傲之颜。 如此杂乱之中,南府诸人从容不迫,不惧有人欲行不轨,李落方有岤阳州之事落定,这宋崖余竟也似不放在心上,入了扬南城,便是在宋家执掌之中。(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九章 百里烟雨 两人率先而行,宋崖余不时与李落言笑攀谈,身后众人尽是南王府要人。 知州贾和旭,州牧诸葛谨言,州判曹尚,巡检花聒,提刑按察使司闲章,都司指挥使匡界,扬南知府施才半,通判金谁道,虽设都司,却有都统大将典勋昌,布政参知度术。 另有监司,都判,提督,总兵数人,俨然是自立成朝,尚有三人宋崖余一言而过,只说是宋府中人,观之气度,不在南府重臣之下,怕才是南王府底蕴所在。 扬南城道路两旁几被府中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不过杂而不乱,无人冲撞宋崖余与李落一行,便如这扬南城一般层序分明。 众人自城北而入,一路南行,映目所及,路分楼,楼环水,水映绿,绿藏红。 石街有曲有直,直者似竹,竹节蔓枝,层层叠叠,清秀俊雅之中又甚为齐整;曲者似天南婵娟的婀娜腰身,轻柔之中风情自有,不用仔细分辨,便叫人醉倒在软玉温香之中。 楼台亭阁,百姓居所鳞次栉比,却又泾渭分明,住所幽静,楼阁热闹繁华,颇是费了一番心思。 宋崖余言及扬南城并无东西之分,只有南北二向。 北城除却寻常百姓居所之外,尚是行商之地,天南海北过往商旅尽可在城北暂留,一些寻常不得见的稀罕物件俱能在城北找到,不敢说应有尽有,确也是琳琅满目。 李落几人便瞧见不少西域客商行走其中,尚有些穿着稀奇古怪的旅人混杂其中,服饰非是大甘人氏,也不似卓城中可见的西域北疆来客,听闻扬南府知府施才半疏解才知原是东海来人。 人数虽不是很多,穿着却各不相同,有些脸上还绘有奇形图腾,颇是引人注目,李落也不禁多望了几眼。 不过这些人行走扬南城之中,城中百姓似是司空见惯,随意祥和。 南城算是官家重地,衙门各司尽在其中,若有些权势地位者俱在南城立府,官宦巨商比比皆是,楼阁庭院远眺很是齐整,美轮美奂,不过却也不尽然全是这般位高权重之人,尚有不少扬南百姓居于南城。 宋崖余入扬南城,并未将原本居于此地的寻常乡民迁至北城,反是借机修整了不少残破人家,待民亲善,实在大甘朝廷之上。 如此南北呼应,极具气派,兼有宋家磅礴大气之概,无怪乎近年之中便有人言,南府兴衰事,还看扬南城。 众人行至居中大桥处,桥下碧波荡漾,垂目望去,生出几分眩晕来。 扬南城三桥,自西向东,名为煦景,烟光,疏雨,正是借了煦景朝升,烟光画敛,疏雨夜来新霁之语,颇有意境。 烟光桥上,宋崖余驻足而立,长笑道:“大将军请看,此处烟光桥属扬南城中心之地,南北东西之向,尽数汇集于此。” 李落顺着宋崖余所指望了过去,果然是一处汇聚锋芒之地,入目所观,行舟如织,横贯东西,车马如梭,纵接南北,凡人苦寻天地万法,殊不知这道法自在天地之中。 这一纵一横,莫不是天地至简之法,至简则无可破,若是宋崖余通晓这番境界,必然是李落和大甘王室一大劲敌。 李落暗赞一声,点头道:“好一处妙地,不知桥下这条河可是南府有名的帝渐河?” 知州贾和旭笑道:“正是帝渐河,此河另有一道风景,不知九殿下是否知晓?” “哦,是什么?” “九殿下请看远处那一座疏雨桥。” 李落抬眼望去,疏雨桥在数千丈之外,风和日丽之下,倒也瞧的真切,雄伟处不及烟光桥,却胜在清秀典雅。 突然李落似看到什么,讶然问道:“何来这般多彩舟?” 同行南府几人哈哈一笑,贾和旭接道:“九殿下,烟光桥与疏雨桥之间便是扬南城中一处久负盛名之地,名为百里烟雨。 取名自烟光桥的烟和疏雨桥的雨,虽说百里之名有些言过其实,不过数十里还是有的。 此处是扬南城乃至南府才色佳人集聚之地,沿河而居,争奇斗艳。 白日里尚瞧不出什么,到了晚间,灯火通明,莺声燕语,歌舞管弦,听说鼻子灵些的人纵是在扬南城外也闻得到美人身上的脂粉香味,算得上一处盛景。 游历扬南城的浪子游侠莫不都会到此地流连一番,博得美人垂青,也不枉造就一番风流佳话。” 知府施才半接言道:“帝渐河横断南北,这百里烟雨也有了南北之分,北岸繁杂,珠玉暗藏其中,若没有一番寻觅,甚是难得其门而入。 南岸相比便是要规矩些,虽不及北岸热闹,但可立足南岸花坊之中的俱是百里挑一的佳人,九殿下若有兴致,来日下官可当为马前卒,伴九殿下游览一番,不过若说是猎艳,还是北岸更要动人心弦。” 李落不置可否,温颜一笑,没有应声。 宋崖余笑道:“些微山野陋地,怎能在大将军面前班门弄斧,难道诸位不知卓城天下闻名的月下春江么,踏遍大甘五府,莫若醉卧春江,此语可不是一句闲言。” 州牧诸葛谨言微微一笑道:“王爷言之有理,不过南北风土各有不同,月下春江天下皆知,扬南的百里烟雨也是另有一番趣味,九殿下若有余暇,不妨评点一二。” 李落展颜回道:“多谢诸位大人盛情,天南诸地向来钟灵鼎秀,不逊于大甘他处,月下春江固然有些声名,也不尽然便能盖过这百里烟雨。” “说得好,哈哈,大将军的言辞若是传到两岸美人耳中,怕是谁都盼着能与大将军一见了。”宋崖余似是极为高兴,朗声说道。 “恰巧再过几日有南北两岸斗花之宴,这可是百里烟雨难得一见的盛事,届时美女如云,往来江上,俊彦追花逐月,南北两岸怕是要人满为患了,九殿下来的正好,这斗花之宴定要瞧上一瞧。”贾和旭意犹未尽的大笑说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南王之府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并未应是,也不曾回绝。 宋崖余不再多言,众人沿桥而下,刚至桥头,人群之中有一老妪高声呼喊南王贤德,宋崖余转目望去,原是个贩卖水果的人家,两筐鲜果,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宋崖余微微含笑,颇为可亲,老妪见状,不知为何竟流出泪水来,从身后竹筐中捧出两把鲜果,高举过头,献于宋崖余。 人群之中不知何时闪出两个壮年男子,步履沉稳,却是南府暗卫,阻住老妪去路。 宋崖余瞧了一眼,突然一顿,看着李落,笑道:“大将军,可识得此物?” 李落望着老妪手中之物,略一沉吟道:“是水灵果?” “大将军好眼力,正是水灵果,卓城之中想必也有不少,不过此物产自南府,运到卓城,定须是在还不曾熟透的青果时便要摘下,色味俱要淡上一筹,大将军不妨尝尝南府的水灵果。” 说罢,宋崖余一挥手,身后闪出一人快步走到老妪身前。 却不曾取过老妪手中所捧的水灵果,而是将老妪身后竹筐提了过来,百忙之中也不曾忘了将一锭银子塞入老妪背负挎链之中,疾步回到诸人身前放下,悄然退了回去。 南王府侍卫之中又有一人上前,细加查探,取了些水灵果一一试过,微微颔首,低声说道:“王爷,没有异状。” 宋崖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来人退开,踏前几步,随意取出几颗水灵果放入口中,略作品味,招呼道:“大将军,且尝一尝这里的水灵果如何?” 李落静静相望,取物辨毒有条不紊,虽看似简单寻常,却是步步相扣。 自宋崖余含笑示谢过罢,便有通判金谁道前去老妪身前,低语几声,只见老妪一脸感激涕零之情,一步三谢,缓缓退出人群之外,却也不曾走远,遥遥望着宋崖余几人。 李落轻轻一笑,正欲应言,身后朱智低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先行一试。” 说罢扬声笑道:“王爷,请恕末将无礼,末将久在西府,还不曾见过这等鲜果,不知王爷可否让小将尝上几颗,略解馋念。” 宋崖余神色如常,就是南府诸官亦不曾显露不悦之意,坦然自若。 宋崖余和颜笑道:“何来无礼之言,诸位将军不辞辛劳,镇国安邦,些许小事,哪里要得将军这般谦逊,朱将军请自取。”言辞之中气度如故,并未将朱智疑虑放在心上。 朱智谢过宋崖余,径自上前取出几颗水灵果,放入口中留心品尝,似有一番回味。 少顷之后笑颜应道:“果然鲜嫩香甜,多谢王爷。” 宋崖余哈哈一笑,示意随行诸人尝上几颗,南王府属下州官尽都浅尝一二,甚是无意自然,李落与牧天狼诸将也稍稍用了几颗,果肉比之卓城之物确是胜上数筹。 竹筐之中的水灵果还余下大半,宋崖余唤过几名将士,命他们散与周遭百姓。 不过只是寻常之举,四周扬南百姓却颇显激昂,人声鼎沸,渐欲痴热,众人未再停留,快步而出,离了烟光桥。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南王府前,府门外早已有府中仆从相候,见到宋崖余诸人,尽都跪倒行礼。 宋崖余和声说道:“大将军,舍下简陋,大将军屈尊,本王甚是过意不去,请。” 牧天狼诸将望着显赫大甘的南王府,尽都怔在当场,并非是南王府如何不同寻常,却是太过平凡了些,若不是门楣处那一幅大藏若拙的南府宋家几字,众将几疑走错了路。 府前青石为阶,只算得上平整,府门之外再无他物妆点,最多也不过是宽敞些,比之寻常商贾之家还要寒酸不少,木柱灰瓦,不见飞檐斗胜,平平常常。 入府之后,前府竟然不见绿叶红花点缀,只有青石板铺成的庭院,几座香炉燃起袅袅残烟,倒像是演武场为多。 正堂也极为简朴,木石之属皆为本色,不见丝毫描彩,虽落于简,却更让人心生敬意。 匾幅所书感恩二字,左书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右书仁义在先当百死无扰。 李落看着眼前感恩堂,长吸了一口气,赞道:“无惧,无为,无求,好一个感恩堂。” “哈哈,大将军谬赞,本王听闻大将军在卓城之中有一座弃名楼,名可弃,则天下不无所弃,胜过本王这小小的感恩堂。” “王爷言重了,弃名之语,却是先有名方能弃之,不如王爷这番意境,相比之下,弃名楼还是着相了,李落受教。” 宋崖余微微一笑,心中暗自一凛,眼前这大甘皇子言语真诚,不遮不掩,率性随意却不输气势,也不曾有皇家王孙的傲气,这等人物,若是为敌,其心难测,确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大将军客气了,请里面坐。”宋崖余一敛心神,拱手示意道。 李落谢过,仍旧让了宋崖余先行一步,一行人鱼贯而入,入堂之后闲谈数语,宋崖余便让府中下人带过李落诸人往客居稍事歇息,待到明日再陪同李落诸将走一走扬南城。 入夜,天渐凉,南王府,后堂。 烛火暗淡,一座棋盘,两盏清茶,悠然荡出几缕水气,一只玉手,轻轻柔柔落下一子,烛光轻摆,朦朦胧胧,瞧不清落子之人模样。 宋崖余对面而坐,手持一颗白子,聚精会神的望着棋盘,却似有些踌躇之意,不知该落子何处。 良久,宋崖余叹息道:“夫人棋艺愈见精妙,为夫的白子左右为难,竟然无处可下了。” 女子轻淡回道:“此局不过中盘,落子之处甚多,夫君只看棋局自然会觉难断,不过倘若站在棋局之外,未必没有解局之法。” 宋崖余苦笑道:“夫人说的是,可惜我尚还无法通达这般境界,所闻所见,还只是这盘棋局。” 女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棋局亦如刀法,有破有立,破而后立,败而后胜,也不失为制敌之策。”(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南王之妻 宋崖余眉头轻皱,沉思半晌,缓缓落下一子,转目望着眼前女子,沉声问道:“此处如何?”若是旁人得见,想必定会大吃一惊,大甘声名远扬的南王宋崖余在这女子面前竟然有几分唯唯诺诺之感,恭敬之中似是藏着几丝不易觉察的畏惧。 女子默然无语,少顷放开轻抚黑子的玉手,淡淡说道:“今日见到定天侯了?” 宋崖余松了一口气,和声回道:“见到了。” “如何?” “传闻未过其实,或许犹有过之。” “哦,是么。” “夫人以为定天侯此来南府,意欲何为?” 女子轻轻一笑道:“定天侯无非是想看一看宋家治下的南府是怎般模样,此子背负大甘中兴之望,平定西府之后便要经略大甘他处,南王府如今已是他的眼中刺,只是依妾身看,恐怕南王府尚还不算他心中所惧。” “夫人言下之意,定天侯所虑者只是蒙厥?” “不错,大甘之中尚无一人敢这等明目张胆直下天南,若不是蒙厥蛰伏这些年,让天下人莫测高深,恐怕这个时候来的便不单是这十数人了。” 宋崖余精芒一闪,冷声说道:“这个定天侯好大的胆子,欺我宋家无人么。” 女子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若看轻宋家就不会只身前来了,如今大甘,蒙厥,与我南王府处境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定天侯看似轻率,实则步步小心,观天南景象为明,试探南王府为暗,此番离去,天下局势必将再有一番变幻。” 宋崖余长叹一声,无奈应道:“不说其他,此子胆识才智确是不凡,处危不惊,只身南下,却是看准了我南王府目下不敢拿他怎样,若是换作是我,恐怕还没有这般胆气。” “夫君不必过谦,天下只有一个定天侯,也只有一个南王,生死成败还未可知,这不过是首次交锋。” “若我杀了定天侯,看他李承德能如何?”宋崖余寒声说道。 女子悠悠回道:“若在此时此刻杀了定天侯,宋家再无逐鹿中府之机。” 宋崖余冷哼一声,似是不满女子言语,沉声说道:“大甘虽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我还瞧不出谁能奈我宋家如何,若是大甘兴兵南下,我宋家几十万兵将,鹿死谁手怕还难以定论。” “话虽如此,但夫君莫要忘了一人。” “淳亲王李承烨?他虽有领兵之能,不过多少是夸大了些,言过其实,倘若是他领兵南下,为夫自信有七成胜算。”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那是谁?大甘之中再无能征善战之将。”宋崖余疑惑问道。 “牧天狼。” “牧天狼?”宋崖余一怔,突然眼中一寒,冷冽说道:“夫人可是说沈向东?” 女子并未答言,径自说道:“牧天狼兵多将广,这些年驻守西府,战事不断,营中将士都是善战之辈,最是可怖这定天侯不过数年时光,竟能让牧天狼上下一心。 如若定天侯身死异乡,牧天狼众将同仇敌忾,再加之万隆帝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宋家首当其冲,到时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豪门多是要落井下石了。 宋家再想有今时之况,又要再过数十年了,数十年后,大甘的天下不知会有多少个宋家林立,再要争雄,难于登天。” 宋崖余眼中异芒连闪,神情却是平缓下来,淡淡说道:“想不到当年留沈向东一命,如今竟会成为我宋家掣肘之人,哈哈,昔日不曾交手,看来日后免不得要会一会这苍洱潜龙了。” “沈向东与宋家知之甚深,若是为敌,凶险不在定天侯之下。” 女子微微一顿,接道:“妾身也不曾料到西戎如此不堪一击,原以为怎么说也须七八年光阴才可重整西府局势,牧天狼一军竟不过区区数年便破了不可一世的西戎,当年狄州大战,我们都小看了一人,此人虽不显于运筹帷幄,但容人大度之气实是天下少有。” “狄杰。” 女子点了点头,宋崖余长笑一声道:“确是小看了狄杰,定天侯能有今日声势,才智只为其一,狄杰鼎力相助亦是省了他数年的谋断。” “大甘朝廷昏庸无道,但数百年积淀实非寻常,不乏藏龙卧虎之辈,只是一时俱不得重用而已,定天侯声名鹊起,却是给了这些人时机。” “如今之计,可将何出?” 女子轻声说道:“定天侯要看,便让他看吧,不必乱了阵脚。” 宋崖余抚须笑道:“若他执意兴兵,自然会寒了天下群雄,不过我南王府先行出手,难免落下口实,倘若见南府不可为,也该是知难而退,只是现今之时,他在南府一日,我宋家却还要护着他一日安危。” “南王府不可兴无名之师,大甘朝廷虽是积弱多年,论其实力仍在南王府之上,不过两军对阵,沙场交锋是为其一,为将者,尚要懂得事机,定天侯名所至,得也得,却也有失,如此锋芒,大甘之中自然有人心生忌惮。 岤阳州遇刺一事已见端倪,若是朝廷已乱,定天侯再如何天纵绝艳也是独木难支,难成气候,妾身所虑的倒是这个新晋的德妃娘娘。 此女心机深厚,大甘后宫之中不做第二人想,寥寥数年便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蜕变为大甘德妃,如果她与定天侯联手,不可不防。” 宋崖余眉头一皱,缓声说道:“我怀疑此女出身魔门,但苦无证据,月前翠括山中一事,江湖之中传言四起,但若无大隐于市中人出言证实,这些流言至多不过是无根浮萍,难堪大用。” “大隐于市与定天侯之间若无定论,想必他们不会贸然出言,妾身便是担忧定天侯明知德妃出身魔门,仍然相助于她,这两人定然是各有所需。” “我会传书卓城,让他们小心行事,不过倘若德妃真是魔门中人,此事大有可为。”(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灯下美人 女子嫣然一笑,缓缓说道:“如此就请夫君大人谋算了。” 宋崖余哈哈一笑,眼中智芒隐显,却是已有定计。 女子柔声接道:“这几日府中不必太过在意,战与不战只在他一念之间,可气王府只能应手,不能制先,若是这定天侯晚来些时日,就不该是这般境地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其自然,不战最好,若是要战,南王府也不必担忧,谋算再多,唯战而定,主江山沉浮,还要看宋家有无这等气量。” 宋崖余连连点头,朗声说道:“夫人此语甚得为夫心意,有一事,若是定天侯身死异乡,非是南府诸境,夫人猜万隆帝会如何?” “夫君可是想嫁祸于人?” 宋崖余脸色一热,微有些窘迫道:“这,为夫确有此意。” 女子温和应道:“成大事者不拘于定势俗礼,算不得什么,不过妾身以为这定天侯难杀的很,一时不慎怕是要损兵折将的。” “夫人认为可是会激怒于他?” 女子缓缓摇了摇头,淡然说道:“这等人物不会因为己身动怒而大动干戈,此子心性阴柔,就算他知道是我南王府暗下杀手,若是不想战,他也不会出战的。” 宋崖余嗯了一声,神情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女子玉首微微转动了些许,映着烛光,玉容半隐半显,好一张精美绝伦的俏脸,只是神情淡漠了些,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让人忍不住趋之若鹜,难舍难弃。 无怪乎当年大甘武林之中倾倒在此女裙下的豪杰俊彦如过河之鲫,世家公子,浪子游侠,皆为搏美人一笑,不惜轻生死,淡名利。 终了却是宋崖余抱得美人归,虽说也算一段佳话,却也可惜了不少痴情男儿。 其中不乏声名家世可与宋崖余一较高下的俊才,正是大甘上一代武林之中闻名遐迩的一颦愁苦千国,一笑悦慕万家的美人虞红颜,论起才色之名,犹在淳亲王府兰妃秋露微之上。 虞红颜见宋崖余痴痴的望着自己,微微一笑,幽幽问道:“他可有尝过水灵果?” “水灵果?有尝过,只是,夫人,这其中可有什么玄机?”宋崖余一震,凝神问道。 “哦,那便好。”虞红颜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宋崖余颇有不解,追问道:“夫人,府中下属也曾详加查验,并未瞧出有什么隐秘之处,再者为夫和城中诸官皆都随意用了些,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妙不成?” 虞红颜淡淡一笑,放下茶杯,反问道:“夫君大人觉得有什么玄机呢?” “这,夫人曾言要在沿途之中请定天侯尝一尝水灵果,但却并未言明是何时何地,难道夫人真有这般手段能在有意无意之间暗伏杀机?” 虞红颜娇艳一笑,缓缓说道:“有意无意之间,这等瞒天过海的本事妾身可是没有呢,夫君觉得有玄机便有玄机,若觉得只是一个玩笑也未尝不可。” 虞红颜如此高深莫测,却是让宋崖余有些难以捉摸,沉声问道:“难道只是试探而已?若是如此,夫人又似不甚在意,难不成夫人另有算计?” “哦,若是夫君猜测会是怎样呢?” “混毒之术,虽是诡秘,但我南王府也是知晓个中两三,不过此举风险甚大,若是被定天侯察觉,和光天化日之下搏杀于他没什么差别,或许是南疆秘术。” 宋崖余言语之声急转而下,低声说道:“倘若是防不胜防的南疆秘术,为夫深信夫人有此手段。” 虞红颜娇笑一声,却未应言,展颜回道:“有意或是无意,夫君你又何必在意,也许只是妾身想要松解一下牧天狼与南王府之间剑拔弩张之气,夫君不用太过留心,或许有一日定天侯能记起此事,或许也便风过无痕了,夫君,就随它去吧。” 宋崖余愕然望着虞红颜,良久苦笑道:“夫人心机,终究不是我能猜得透的。” “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於无也。夜了,夫君早些歇息吧。”虞红颜柔声说道。 宋崖余暗叹一声,道:“夫人还不歇息么?” “妾身再坐片刻,夫君不必等我了。” 宋崖余静静退了出去,只余下虞红颜一人。 灯下美人,几分闲愁,几分旖旎,似仙而近妖,又有几分透心的阴寒。 初见惊艳,只恐天上人间,再见流连,踌躇欲近前,三见倾心,只盼垂首对涟漪,若得无心所见,却有一股寒煞似有似无,挥之不去,像谜,似雾,又如镜花水月,勾魂摄魄之中凶险暗藏,分外诱人。 虞红颜挑暗了烛火,望着宋崖余落下的最后一颗白子,轻轻捡了起来随手放在一旁,沉吟半晌,缓缓落下黑子。 残局过半,只见黑子落盘,不见白子踪影,只是虞红颜黑子入盘愈来愈慢,盘上空处,虽无子,却与黑子泾渭分明,是为白子之地,好一幅别开生面的暗棋。 良久,虞红颜落下最后一颗黑子,轻吐了一口气,轻轻的支起柔荑,斜倚玉首,不知望着何处怔怔出神。 一阵凉风偷偷跑了进来,湮灭了烛火,又再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 自李落入南王府,府中宾客络绎不绝,州官世家尽都前来拜会,亦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牧天狼众将入府之事,不过区区几日便已传遍了天南诸府,虽是有南王府从中斡旋,但多少也是不胜其扰。 宋崖余回府之后会客礼见皆为素服,言道这王服不过是诸如迎接贵客时才穿,平日里还是惯于身着素服。 不论南王府所为,这宋崖余的确有一股亲和之气,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端有贤王之风。 李落看在眼中,虽是略有讶然,却也不甚震惊,倒是入府之后未曾见到名扬天下、后起之势比之当年宋崖余犹有过之的无缺公子,让李落颇为遗憾。 宋无夏言及其兄宋无缺年关之后便去了米南州,府中虽有传信米南,但宋无缺何时得返却不得而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皇家一章 李落听罢,微微一叹,想必此番南下是见不到宋无缺了。 另有一人李落甚是在意,不过贵为南王王妃,后府之主,便是李落再想一见,也不便做孟浪无礼之举,唯有作罢。 几日里只在扬南城走了走,出府之后,自有府中官吏和南王幕僚相伴,若有李落相询之事,随行之人尽都知无不言,似并未有隐瞒之心。 李落亦不曾强人所难,偶有隐秘之事,李落见诸人面有难色,也多是一笑置之,不想回府之后竟有宋崖余亲身前来解说于李落,倒是让李落吃了一惊。 南王府行事看似光明磊落,不惧于遮掩其实,其诚为一,彰显南府气势亦是其二。 这日,府中大宴。 李落入府,宋崖余恐诸人路途辛苦,并未大肆宴请宾客,接连数日,甚是清静,不过李落贵为大甘皇子,再如何也要与南府德望诸辈相见一面。 得李落所允,宋崖余设宴款待南府之中的世家官商,虽说曾言诸事从简,终了却还是有近百人前来南王府,府中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戴德堂。 宋崖余居于主位,意气风发,谈笑自若,不时将堂下宾客指点与李落。堂中数十桌酒宴,皆满座南府德高望重之人,能文善武者比比皆是,端是人才鼎盛。 就在众人相谈甚欢之时,突然有一老者举杯上前,遥遥敬了李落和宋崖余一杯,宋崖余急忙回了一礼,略是恭敬的唤道:“文大师,近来可好?” “尚好,有劳王爷挂念,今日王爷宴请卓城贵客,老朽不请自来,还望王爷海涵。”老者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儒雅清淡之意。 宋崖余转头向李落说道:“大将军,文老领袖南府儒生群伦,在南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端属南府读书人的楷模。” “老朽不过一介布衣,识得几字而已,当不起王爷这般赞誉。”老者淡然回道。 “可是撰写百家游记,以笔锋犀利,妙言生花著称于世的文愚人文大先生?”李落起身一礼,和声问道。 “正是老朽,难得九殿下也知晓老朽薄名。” “文大先生过谦了,文大先生的才名怕是不止南府,便是大甘也鲜有人不知的。” 文愚人淡淡一笑道:“九殿下言过其实了,老朽区区一个书生,自古便是百无一用,怎会路人皆知。” 李落一怔,宋崖余哈哈笑道:“文老还是这般性子,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可惜事与愿违,文老越是不愿人知,反倒知晓文老大名的人愈多了。” “哦,如此说来老朽亦是受宠若惊了。”文愚人清冷应道,只是却瞧不出有分毫若惊之意。 “哈哈,今日借大将军声望,宋某得诸位高朋满座,实是幸也,文老随意,定要尽兴而归。” 文愚人看也不看宋崖余,朗声说道:“老朽多年以前曾到卓城一行,所闻所见,都记载在百家游记之中,不知九殿下可是知晓?” 李落缓缓点了点头,温颜回道:“我曾看过先生所书百家游记,先生卓城一行也略有耳闻。” 文愚人淡淡应了一声,道:“当年老朽书写百家游记,被大甘朝廷定为忤逆之作,要取了老朽头颅,后为几个知交勉力相救才得以幸免,不过也被逐出卓城,终身不得再入卓城半步。 这些年过去,昔年之事老朽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却有几事想请教九殿下。” 宋崖余颇是尴尬的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文老,大将军远来是客……” 话音未落,便被文愚人打断道:“文无先后,九殿下贵为大甘皇子,素有贤名,一举一动天下莫不相望,老朽是为百姓,平日难得一见九殿下尊驾,此番借王爷大宴,却想问一问百姓欲知之事。” 堂中落针可闻,李落轻轻一笑,文愚人言辞咄咄逼人,便是南王宋崖余也似不看在眼里,请教为辞,考究为实,倘若李落示弱,难免在南府留下话柄,贤名云云只不过是一句笑话了。 只是眼前这老者词锋极是了得,传言之中孤傲自赏,当年讥讽朝政无道,暗借古事嘲讽宫闱**,藏污纳垢,万隆帝盛怒之下欲将杀之。 却不料不少文人联袂上书,请命天子,一时满城风雨,天下书生群情激奋,万隆帝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免了此人死罪,逐出卓城,并下令若有一日再入卓城,定斩无赦。 据说当年文愚人离京之时在城门处大笑三声,颇有傲睨天下之概。枢密院密报之中曾有记载,万隆帝当年密令宫中刺客暗杀文愚人,却不料文愚人离京之后行迹全无,似是凭空消失一般,蛰伏多年后才名显南府,个中就里,李落并不知晓,许是与这宋家脱不了干系。 过了这些年,万隆帝早已忘记了此事,寻常刊印的百家游记也不曾收录当年沸沸扬扬的皇家一章,不过愈是没有,却更引人兴致,不知何故反倒是这皇家一章流传更广,虽无书记,但不少人俱能倒背如流,大甘朝廷威严受损之重,犹过边疆一场兵败。 李落缓缓说道:“不知文大先生欲问何事?” “老朽所撰百家游记,大甘所传少了一章,不知九殿下可否知晓?” “哦,是皇家一章。” “正是,九殿下可曾看过?” 宋崖余不悦道:“文老,此言不妥,大将军出身大甘皇室,文老所著百家游记之中皇家一章早已为朝廷严令禁止,大将军如何能明知故犯?” “非也,古语有云,贤而知其缺,圣而知其陋,德不以盈,谦不以满,是为知而可破,不知而为惧也。大甘朝廷妄言老朽忤逆,昭告天下罗织老朽罪名,却不敢列数老朽所书,只是惧怕显于人前,是为怯懦之举,不知不以例证,只称喉舌之快,殊不知公道自在天下苍生,万般遮掩,实属下乘,九殿下为大甘皇室翘楚,若也觉老朽所书为忤逆之作,当要先知而后破,是为天下信服。”(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唇枪舌辩 文愚人话音刚落,席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喝彩,甚为突兀。 宋崖余眼中厉芒一闪,却没有扬声责问。 李落环目一扫,堂下众人齐齐望着李落与文愚人二人,神色各异,却是凝神聆听李落如何作答,弃武就文,端是一手妙招。 李落轻轻一笑,缓缓说道:“文先生所撰皇家一章文辞锐利,环环相扣,借古讽今,若以文章而论,确是一篇上乘佳作。” “这么说来九殿下看过此章?” “是,多年前我曾见过……” “不知九殿下对老朽书中所述有何评断?”文愚人不待李落语落,便直言截道。 李落神色如常,静静的看着文愚人。眼前老者面色清冷淡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是没有何事能引动他的兴致一般,刻板之中倒显着几分不与常人为伍的冷傲之情来。 李落淡淡回道:“先生欲我如何评断?” “九殿下何必问我,难道是不敢评断么?当年朝廷称之犯上作乱,造谣生事,却不知九殿下觉得老朽所撰皇家一章中有无含血喷人之词?” 堂下已有人面露嘲弄之意,对大甘朝廷此举嗤之以鼻。 李落展颜一笑道:“我确是不能评断。” 堂下私语之声渐起,显然想不到李落会如此应答,亦有人面露遗憾之意,若是一场唇枪舌战便为李落一句不能评断而终,倒是叫人大失所望。 文愚人似是也不曾料到李落会有如此一说,微微愕然,冷声应道:“莫不是九殿下以为老朽所书并无虚妄夸大之语,才无法评断么?” 文愚人步步相逼,实不予李落喘息之机,若是此语传出南府,纵是李落再如何深受皇恩,恐怕亦免不了被朝廷罪责。 李落和声说道:“文先生通古博今,当知道数百年之前先圣大师莘少语。 此人才学品德之高后世之中鲜有能及者,只不过出身差了些,其父据传为一青楼东主,当年有人责问他,妇为饥而,笑之求饱,然则子述学,得卑苦之无忧,何以言圣贤之书? 莘少语答曰,子述学,求学以为知理,笑无卑,是为苦,余当以自省,学以论己难矣,戒道诸自在,处旁观而悦,厌莫如近,吾不取矣,行之道,德孝诚谦,父之父,子言父之善恶以为恶,吾等得圣贤,可知贤有晦? 从道圣贤,无圣贤道心,休也,去也。 李落虽不算从道圣贤,但也读过几年诗书,先圣有言读书知理,知德孝诚谦,处世不可旁观而悦,厌莫如近,读书人知晓己身不及之处已是极难,犹戒指点旁人,更莫说自己亲人,这已是行恶。 文先生为当世大儒,为何却要我评断?书者,记千秋诸事,阴晴圆缺,然不以众口归一为择,呈心,敬意,可足慰之。 文先生所书百家游记,确属少有的大家手笔,只是书中所论并非人人得意于此,百家游记有人称赞,自然免不了有人微词,何意执念于此?” 堂中众人听罢,尽都目瞪口呆,谁也不曾想到李落应变如此之疾,借古之圣贤指责文愚人,要知这文愚人词锋犀利为其一,诡辩之术更是称绝天下,李落以敌之强攻敌之强,不论胜负,确也是勇气可嘉。 宋崖余听罢连连点头,面露赞许之意,似是不曾有半点罅隙。 文愚人淫浸文道比之李落年岁还长出许多,自然不会轻易落了下锋,闻言冷笑一声道:“好一句冠冕堂皇之词,殊不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倘若行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何惧旁人评说? 大甘朝廷行事如何,天下人瞧的明明白白,九殿下一句不能说,依老朽看来,恐怕是羞于说出口才是,夙夜所为,得毋抱惭于衾影;光阴已逝,尚期收效于桑榆。 九殿下位高权重,老朽还望九殿下能以天下苍生为重,莫要效行穷兵黩武之策。” 文愚人最后几句已是有了些长辈教训晚辈的意思,言词之意第一天所作定要对得信自己的良心,光阴虽逝,却是希望晚年有所成就。 堂下众人窃窃私语,猜测李落如何应对,前有李落语出惊人,诸人亦不敢再小瞧李落,收起轻视嘲弄之心,留神倾听。 李落暗叹一声,反问道:“文先生自认所作所为可无愧于心?”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文愚人淡淡应道。 李落洒然一笑,叹道:“先生果然不同凡响,我却不能,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倘若称得上无愧于心,自然必是君子,独行之时亦有自持之力,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行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 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得先生指点,欲探过往之事,已是浮世半生,未曾寻大道礼法,所行之事不脱凡尘,得助一人一物,亦是失者多,得者少,救一命而杀千生,却又不得不行,只念杀生在己,而有旁人可得幸免,仅此而已。” 李落话语刚落,堂中一阵哗然,好一手避重就轻之法,以身作则,却是暗讽文愚人只为纸上谈兵,莫若行一事救一人更近大道,是以大道无情,无情处孤身受领,余大道于人间所及之地,借李落西府行事,恰如其分。 倘若文愚人依旧以君子之道相驳,李落已然明言所行非君子之道,但与这空谈之士相较高下立判,若再追究其理,却是落实了强词夺理的名头。 果然,文愚人不再多言,冷喝一声道:“九殿下道心坚实,老朽佩服,老朽再请教九殿下。” “文先生但说无妨。” “当今朝廷之中鱼目混珠之辈多不胜数,位居高堂而不知民间疾苦,空谈国事,只知敛取民脂民膏,结党营私,九殿下贵为大甘皇子,却不知如何看待此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 论道之宴 “先生此言天下间想责问朝廷的不乏其人,不过甚少有人能有先生这般胆量罢了。” “老朽行将不古,自然不怕朝廷罪责,难不成九殿下欲杀了老朽以绝悠悠众口?”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淡然回道:“杀先生一人,非是良策,更难平息天下众口纷纭,先生所问,李落以为只在一个用字。” “哦,愿闻其详。” “人有良莠善恶,倘若朝堂之上俱是君子,则王道难行,前商之时有儒家百子渡河求安,阻蒙厥铁骑南下,妄欲以儒家大道平解战乱。 却是只字未语,便被蒙厥将士斩杀于昆江北岸,得以无谓求死,是以守天下,非仅凭儒道可行,由此才会有诸如兵家,法家,纵横阴阳并存于世。 道有万法,难择一而终,朝廷行事,便要取中庸平和之道,拙用于大,成无用之用,众生百相,看似无用,换做别处,便是有用。 道家有顺天应事之说,得入高堂,机缘、才学、世故缺一不可,或许难择惊才绝艳之辈执掌一方,但集百拙自可成一大用,朝廷州府官吏才学有深浅,品性有优劣,择其能而用,未必不堪重用。” “拙用于大,无用之用,倘若用人者善恶不分,优劣不辨,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先生也说贤而知其缺,圣而知其陋,德不以盈,谦不以满。 朝廷用人,确实难以面面俱到,不过若说朝廷用人无度也不尽然,古有沉鱼落雁赞美世间美貌女子,殊不知最初此语出处却是鱼见美人,惊沉水底,大雁展翅疾飞,众生百相,众念更是万相,到底谁人所识为对,恐怕难以多寡判之。” “哈哈,老朽如何不曾看到朝廷有用人有方之处?”文愚人冷漠耻笑道。 “请恕我无礼,当年南王德才兼备,朝廷封赏南王之号,执掌南府,才有今日扬南之盛,文先生以为如何?” 文愚人一愣,不想李落竟然称颂宋崖余,一时语塞,看了宋崖余一眼,宋崖余倒是自在,微微摇头轻笑,推辞李落德才谦备之语。 文愚人冷声说道:“如九殿下所言,大甘朝廷之中的权臣皆为可用之人,就算是无用,也能成无用之用,倘若真是如此,当年九殿下又何故杀太师于乘云,营前斩怀王,岂不是自欺欺人之说?” “拙用于大,无用之用,其一在度,其二在法,无度无法者,当是****可杀,太师之事我只是恰逢其会,但怀王确是我亲手所杀,我受命朝廷,是为无用之用,倘若我可取一用,怎能仍凭怀王罔顾国之律法,恣意行事?” “九殿下自语为朝廷的无用之用,老朽想问上一问,取九殿下无用之用的是这大甘朝廷,或是当今皇上,亦或是李氏宗族,还是天命所为?” “天命?”李落萧瑟一笑,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这篇上古问天之书,李落不得其解,何为天,何为命,请先生赐教。” “这……”文愚人脸色一变,此文流传自上古,得有诸子百家取其一而论,但绝无定数,如何能为李落解答其中含义。 天命之说,虚无缥缈,窥一斑而难见全貌,形在外,道法在内,说与不说,皆是不妥。 宋崖余见文愚人面色骤变,一声长笑道:“好一场精彩绝伦的论道之宴,本王有幸,亦是南府才俊有幸,得遇这千古盛事,本王狂妄,扬南论道,不久将传于天下。 只是,两位论道,不知这酒菜凉了再吃还是温热之时食用更为近道呢?” 宋崖余话音刚落,堂中便传出一阵笑声,众人在这诙谐言语之中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方才的凝重这才稍稍松散了些许。 文愚人已然平缓下来,淡淡说道:“九殿下辩才无双,老朽见识了,言行相合方能使人信服。” 李落轻轻拱手一礼,道:“尽力而为。” 文愚人嘴角微微一动,回了一礼,返身入席去了。 值此论道方休,堂下众人再无人轻视李落。 众人正要举杯,突然堂中角落传来一个声音,懒懒散散的说道:“确实精彩,口口称道,听闻当初九殿下平定西府时曾在军中软禁一西戎女子,此举算不算道呢?” 李落一怔,举杯的手微微一晃,还未接言,只见身旁自李落与文愚人辩论时便闭目养神的冷冰猛然睁开双眼,寒芒暴涨,扫向话语传出之地。 寒声说道:“在下冷冰,掌中之剑便是在下的道,阁下既然有此一问,我也有一问,倘若我杀了你,你说是有道还是无道?” 随着话音,一股阴寒的杀气笼罩而去,堂中虽不乏武功高绝之辈,但谁也不敢心怀疑虑,倘若此人再出一言,冷冰不会拔剑相。 只为天子剑之名,经月余,已有盖过九命萧百死之势,若是冷冰出剑,宋崖余是救亦或是不救。 宋崖余脸色一沉,朗声说道:“大将军远道而来,今日莫谈国事,只求与大将军一醉,再有妄言,还请自便,大将军见谅,请。”说罢满饮一杯,以示谢罪之意。 李落一笑置之,回饮一杯,堂下众人皆都一饮而尽。不过数刻,宋崖余无意之间,堂中众人已是其乐融融,方才芥蒂渐渐消散而去。 宾主尽欢,直到戌时,道贺之人才渐渐散去。 南王府,客堂外。 宋崖余与李落缓步而行,天南夜色凉如水,更深月光半人家,夜静无眠,静的深沉了些,反倒是没了睡意。 宋崖余负手看天,缓缓说道:“今日多有冒犯,还请大将军海涵。” 李落微微一笑道:“王爷言重了,无心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也不算是无心之事。”宋崖余转头看着李落,平声应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祭拜福宁 李落哦了一声,含笑望着宋崖余,宋崖余沉声回道:“今日文先生欲试探大将军,本王是知道的,本王原本也有心思见识大将军雄才,是以未曾阻止。 只是文先生这般为难大将军本王始料不及,错在本王,大将军若有责备,本王愿一力承担。”说罢宋崖余凝重一礼。 李落连忙拦住宋崖余之礼,坦然回道:“王爷,你我初见,试探一二也是情理之中,王爷能坦诚相告,李落甚是感激,罪责之说,还请王爷莫要再提了。” “这,本王委实有些心中不安。”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王爷若是执意如此,却是让我过意不去了,有语相逢一笑泯恩仇,你我尚算不得是恩仇,何不一笑了之。” “哈哈,好一个一笑泯恩仇,大将军说的好,今日之事本王休再提起。” 李落颔首轻笑,看着宋崖余,缓缓说道:“我有一事相请,不知王爷是否方便。” “哦,巧了,本王亦有一件不情之请,还要大将军成全,大将军是客,还请大将军先说。”宋崖余神色奇异的看着李落,朗声应道。 李落微一讶然,宋崖余辩才知机,或许远在文愚人之上,藏而不露更是难测。 不论李落所请之事难易,宋崖余当以己欲求之事应对,可进可退,临机应变不在李落之下。 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和声说道:“我想祭拜福宁公主。” “福宁?”宋崖余一愣,怔怔的望着李落,神情极是怪异,似有不解,似有疑惑,又似藏着几分愧疚伤心。 仿若英雄迟暮般喃喃自语道:“福宁,福宁。” 李落清清静静的看着宋崖余,淡淡说道:“王爷有所不便?” “啊,哦,没有。”宋崖余神情一震,适才黯然之色已消隐不见。 含笑道:“是该去祭拜福宁的。” 说罢微微一顿,慨然叹道:“这么多年了,卓城之中只有大将军要去祭拜福宁,哎,当年福宁的一颦一笑却好像就在昨日一般,一晃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是我对她不起。” “王爷何出此言?” 宋崖余尴尬一笑,没有接言,左右而言它,也是觉得说的多了。 和声应道:“福宁陵墓就在扬南城外不远,快马三个时辰便到,明日本王命府中下人准备一下,本王亲自随大将军一行。” “王爷不用兴师动众,我只是去看一看罢了,阴阳两隔,也只能略表心意,一切从简就好。” “就依大将军所言,明日我们择时出发。” “谢过王爷,不知王爷方才所说有一事是为何事?” “哈哈,本王险些忘记了,本王膝下有一子一女,犬子无缺,小女碧游。 小女年岁渐长,本王欲为小女择一佳婿,三日后府中设宴考较几位年轻才俊,大将军出身尊贵,眼界不凡,本王欲请大将军到时指点一二,不知大将军可有闲暇?” “王爷抬爱,李落愧不敢当,男女之事,郎才女貌是为其一,情投意合是为其二,品性是为其三,怕是我没有这等眼界。” “哈哈,大将军何必自谦,就看你起用牧天狼诸将,俱是大甘少有的谋臣勇将,这等眼力天下间可是不多的,再者大将军方才之言,却与拙内不谋而合,还望大将军莫要推辞。” 李落心中一动,不知这择婿之法那后府之中的王妃是何谋算,兼之宋崖余盛情相邀,也便应了下来,只言道量力而行。 宋崖余甚是高兴,连声称谢。两人又再闲谈片刻,宋崖余告退而去。 夜比之刚才更静了一分。 李落坐在庭院石椅上想着心事,想起宋崖余方才所说,自语道:“碧游,莫非是她?” 脑海之中忆起多年前月船上那个精灵稚气的小女孩来。 “大将军,夜里凉了,披上衣服吧。”身后朱智走了出来,从屋中去过一件长衫,遮在李落背上。 李落轻轻一笑,道:“你还没有歇息。” “末将睡不着,这南王府看似寻常,只是末将心中总有一股难言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瞧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朱智低声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南王府若真是这样寻常,宋家便不会在大甘之中享有这等名望了,卧虎藏龙,不可小觑。” “大将军,方才南王为何要说他知晓今日有人发难?”朱智不解问道。 “这也是南王心机之处,倘若今日席间我无言以对,恐怕他便不知晓此事了。”李落淡淡说道。 朱智微一思索,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末将明白了。” 李落展颜道:“杯酒沉浮江山定,这些事虽不见刀光剑影,凶险却不在沙场对敌之下,稍有不慎,一番辛苦尽都付之东流,文人口舌,不见血光,只是更为狠毒,如今大甘还禁得起多少风波。” “大将军。”朱智轻轻唤了一声。 李落微微一笑,道:“早些歇息吧,明日我们尚要出城一趟。” “末将遵令,大将军也请早些安歇。”朱智恭敬回道。 李落点了点头,见朱智隐入房中,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幼时宫中福宁公主轻抚自己发髻,含笑询问李落为何不去和皇兄一起玩耍的情形却是历历在目。 李落轻咳一声,暗自神伤,宋崖余只有愧疚之意,却不见伤心之情,什么时候公主殿下才能魂归故里。 翌日,扬南城外,落凤坡。 青山环翠,绿荫成行,幽静祥和,再过数月想必也是一处鸟语花香的地方,只是这幽谷之中,孤零零、单薄薄的竖立着福宁公主的坟墓,格外的忧伤。 坟墓不大,却也不小,若以王妃而论,不算奢华,亦不算寒酸,只是奢华也好,寒陋也罢,深埋地下的福宁公主又能觉得如何,墓好墓坏,都是给活着的人看。 李落静静的站在墓前,墓碑上正书南王爱妃福宁公主之墓几个猩红大字,有些刺眼,也有些嘲讽,更像是在讥笑多年以后才有皇族中人前来墓前一拜。(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侍女秋菊 陵墓四周清扫的甚为干净,不见杂草,王府之中也是有几个守墓之人。 墓前摆好了香烛祭品,几个不知姓名的宋府家人跪在墓前,点上香烛,烧几串纸钱,抹几滴眼泪。 宋崖余站在李落侧旁,怔怔的望着墓碑,轻声说道:“福宁,我来看你了,你看还有谁来了,是你的亲人,若你在天有灵,也该高兴些吧。” 李落默然无语,只是这般静静的望着墓碑,看的久了,似是听见了墓碑中传来一声心碎的叹息,是在责备,还是在哭诉,恍恍惚惚,却像是一个不见醒来的梦一般。 李落猛然一阵咳嗽,良久才止住,宋崖余急急问道:“大将军,你怎么了?可是夜里受了风寒?” 李落摆了摆手,垂首低语道:“不妨事,我们回去吧。” “回去?”宋崖余一愣,看了墓前的香烛纸物一眼,讶声问道:“这便回去么?” “看过了就好。”李落低声说道。 “这……如此也好,这等地方确也不是大将军久留之地,若是大将军要回去,我们就回去吧。”宋崖余清冷应道,说罢转过头去,扬声喝道:“回府。” 身后宋府众人面面相觑,不想仓促而来,却又仓促而去,瞧着墓前而立的大甘九皇子,竟连这点耐心都没有,站了片刻,不曾燃上片纸,点上一支香烛,就这样匆匆离去。 若不是为李落身世名望,恐怕早就出言讥笑了,只有寥寥数人,神色异样的看着李落,也不曾猜透李落此时此地心中所想。 众人缓步离去,自有宋府下人收拾满地的香纸。 就在李落正欲离去之时,突然一人从旁疾步而来,宋家几人见到,便要喝止,只是宋崖余冷眼相望,李落也已看见,神情淡泊如昔,只得将唇边话语咽了下去,齐齐盯着来到李落身前的人影。 来人是一妇人,一身白衣丧服,年岁已是不小,快步走到李落身前,跪倒便拜,嘶哑说道:“罪妇秋菊,拜见九殿下。” “秋菊?秋菊?你是公主身前侍女秋菊?”李落和颜问道。 妇人眼眶一热,两行浊泪滑落,抽泣道:“九殿下竟然还记得罪妇的名字。” 李落踏前一步,将秋菊扶了起来,沉声说道:“你怎会在这里?” 妇人浑身颤抖,泣不成声,若不是李落相扶,已难站立,想说话,只是怎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泪水如断线珠帘,纷纷而落,划过李落手臂,打湿了衣衫,又落在的草丛之中,亦有不少流入了秋菊口中。 李落一叹,冰心诀缓缓渡了过去,这才渐渐平息下来秋菊的心绪。 秋菊断断续续回道:“九殿下,都怪奴婢,都怪奴婢,要不是奴婢照顾不周,公主殿下怎会这么年轻就,就……”话还不曾说完,却又痛哭起来。 “不怪你的,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纵是我们再如何想,也不能逆天而行,秋菊,福宁公主当年最疼爱你,你定然不会辜负公主,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就算是南王府也无能为力,怨不得你的。”李落温言宽解道。 秋菊似是卸去了心中大石一般,反手抓住李落,定定的望着李落双眼,双目却已有些失神。 喃喃自语道:“那一年奴婢随公主入了宋家,都是奴婢不知利害,看见府外热闹就整日里央求着公主。 最后,最后,公主殿下,受寒流涕,都已经虚弱的不像她,奴婢左盼右盼也不见宫里回报,就这样公主殿下还在愁……”说到此处已是无以为继,便是呼吸也已极显困难。 李落长叹一声,温声说道:“你不要怪责自己了……” 话音未落,便被秋菊打断,秋菊哭喊道:“奴婢怎能不怪罪自己,都是奴婢的错,公主殿下都是奴婢害的,到了最后,公主殿下还在发愁她不在了,奴婢一个人该怎么办。” 李落心头一痛,福宁公主本就心地良善,当初为何要将她远嫁他乡。 李落莫名的只觉一股愤懑之气堵在胸口,怎么也难疏解,岔言问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南王府么?” “奴婢留在这里替公主殿下守墓。” 李落眼中一寒,猛然转头望着宋崖余,淡淡说道:“王爷。” 宋崖余看了秋菊一眼,苦笑道:“本王绝非如此无情之辈,当年福宁过世,秋菊要替福宁守墓,本王怎么劝她也不听,执意前来,大将军怪罪的对,秋菊说是她的错,其实是本王的错,哎,造化弄人。” 秋菊低声接道:“九殿下,和王爷无关的,是奴婢执拗,王爷待公主很好,待奴婢也好。” 李落静静的看着秋菊,没有应言。 宋崖余叹息一声道:“执拗?这怎算执拗,如此情深意重,福宁有你是我宋家的福分。” 此语一出,宋家众人皆是一惊,实不想这潦倒残败的女子竟能得宋崖余这般赞誉。 李落看着秋菊,轻声说道:“你随我回去,这些年你受了这么多苦,也该够了,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李落一言既出,宋府中人尽都看着秋菊,秋菊放开抓住李落的手,轻轻退后一步。 低声说道:“公主殿下在时,公主就是奴婢的家,公主不在了,这里就是奴婢的家,奴婢生生死死也要留在公主身边,有一日公主不要奴婢了,奴婢也就和这山里的枯草一样,化作尘埃,奴婢有生之年能见宫中主上一面,能听到九殿下不怪罪奴婢,奴婢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李落呆呆的看着秋菊,这般飘摇欲坠的女子,这样低声话语,却有万般决然之意,或许福宁公主身死的那天起,秋菊的心也是一起死了。 秋菊缓缓退开数步,恭恭敬敬跪倒在地,向着李落三叩大礼,又再向宋崖余跪拜一礼,轻轻起身,蹒跚转入陵墓之后。 远远看去,陵墓侧旁树枝之下,有一间木屋,很小,小的似是一堆茅草集在树下一般,这便是秋菊的栖身之地。(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话中之意 宋崖余面容一片森寒,喝道:“这就是我南王府的道义么?” 宋家诸人惶恐跪倒,不敢接言。 宋崖余冷冷说道:“为何本王来的时候不曾见过秋菊的居所?”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 宋崖余怒极喝道:“说!” 无人应声,陵墓之前一片死寂,宋崖余怒极反笑道:“好,好的很,我南王府自诩感恩戴德,却行忘恩负义之事,真是好的很。”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惊恐接道:“王爷息怒,小人马上命人替秋菊姑娘修缮木屋,一应用度,府中即刻备妥。” “推脱之辞,其罪当诛。” “王爷息怒。”宋家下人齐声请罪道。 “现在就做,做不好,你们不必再回王府,我南王府容不下你们。” “是,是,小人遵命。”说罢一众下人急忙起身,快步跑去林中,忙碌起来。 宋崖余寒容稍解,面有愧色,沉声说道:“大将军,此事是本王思虑不周,让秋菊受苦了,哎,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望着秋菊远去之地,重重一礼,甚为疲倦的向宋崖余说道:“王爷,我们回去吧。” 一行人匆忙而来,却又片刻离去,和来时的闲散不同,归去时俱都有些垂头丧气。 一路之上李落似在想些什么,静默无语,宋崖余也不曾说话,颇显沉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落突然说道:“王爷,李落多有冒犯,请王爷恕罪。” “大将军何出此言,错在南王府,若本王连这几言都担待不起,如何能为人夫?” “只是我心里不痛快,也让王爷动怒,王爷为李落长辈,李落如此模样,愧对公主殿下亡灵。” “大将军言重了。”宋崖余长叹一声,和声说道:“倘若大将军未有感触,才更让人寒心,如此看似不合时宜,恰是说大将军是性情中人,非是薄情寡义之辈,本王只有敬意,不存半点怨怼之心。 说实话,天下间敢这般责问本王的,纵然不止大将军一人,但亦少之又少,有时候人也该听一听逆耳之言,方可自省其身。” 李落淡淡道了一声谢,再无话语,宋崖余颇显不忍的看了李落一眼,许是只在这弹指一瞬间待李落如福宁公主的侄儿吧。 回府之后,李落告了一声罪,径自回房去了。 宋崖余命府中下人莫要打扰李落,膳食诸物尽都送与客房之中,又即宽慰了几句,甚是唏嘘。 李落神色却已如故,不见伤心,不见异色,淡然回了一礼,告辞而去。 南王府,后堂。 宋崖余沏了两杯香茶,虞红颜背着宋崖余俏然立于窗前。 茶香袅袅,宋崖余轻轻闻了一闻,赞道:“果然是好茶,夫人也来品鉴品鉴。” 虞红颜并未转身,突然问道:“今日去落凤坡了?” 宋崖余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又再举了起来,浅浅抿了一口,沉声说道:“是,定天侯要去祭拜福宁,本王既为人夫,也为事主,只好同去。” “哦,也该去看看福宁了。”虞红颜转身回到榻前,轻拂了一下衣摆,坐了下来,却是看也未看宋崖余一眼。 宋崖余低头看着杯口漂浮的几缕轻烟,淡淡说道:“怎么,我不该去?” “夫君怎会这样想。”虞红颜伸出素手,柔柔弱弱的拿起茶杯,沾了沾朱唇,嫣然一笑道:“果然是好茶。” 宋崖余沉默无语,虞红颜幽幽一叹,道:“福宁也算是妾身妹子,可惜天妒红颜,去看看也好,省得她寂寞了。” 茶香盈满了整个屋子,只是不知为何宋崖余却觉得食之无味。 过了片刻,宋崖余接道:“今日遇见福宁当年的侍女了,也是忠心,这么多年一直候在墓旁。” “她见到定天侯了?” “嗯,还和定天侯说了几句话。” 虞红颜俏目一展,望着宋崖余,轻声问道:“说什么了?” 宋崖余微微愕然,将当日落凤坡前李落与秋菊相谈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便是秋菊一言一词也是分毫无差,竟有过耳不忘不能,亦不曾错过李落失态一节。 虞红颜听罢,轻轻一笑,道:“这个侍女是叫秋菊吧,想不到能言善道,到底是宫中出身,一个侍女也这般了得。” 宋崖余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夫人,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为夫回来的路上也曾细细思量过,瞧不出有什么稀奇之处。” “或许是妾身多心了,这个秋菊既然要留就让她留在落凤坡吧。” “嗯,我已命人暗中监视,若有异动,即刻回报府中。” 虞红颜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全神贯注的品尝起眼前香茗来,宋崖余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消于无形。 数刻之后,府中另有要事,宋崖余离了后堂,虞红颜站在屋门处望着宋崖余远去的身影,神情颇是奇异。 突地破颜一笑道:“宋家害公主,殿下替她报仇,这个女子,倒真是别有心机,可惜大好性命就这般白白舍去了,可叹,可怜。” 说罢径自喃喃自语道:“想必你也猜出来了吧,失态是假,杀念是真,不知你想怎样呢?”虞红颜微微侧了侧头,竟似有几分欣喜之意,随手轻轻掩上屋门。 客堂,院中。 仍旧是昨夜石椅,李落坐在院中,冷冰,李缘夕,朱智三人围坐左右,李落神情淡然,和三人闲聊了几句,朱智将近日扬南城所见所闻悉数报与李落,或有新奇之处,李落仔细询问,不曾漏过只言片语。 只看扬南盛况,宋崖余确属治下有方,深悉合纵连横之道,实有经国之才。 几人闲聊之时,朱智说起今日祭拜福宁公主一事,对秋菊亦是颇为佩服,只可惜哀莫大于心死,不愿随牧天狼将士离去。 就在朱智感慨之余,冷冰突然冷冷说道:“你只觉得她忠心?” 朱智一愣,不明所以,讪讪的摸了摸耳垂,小心翼翼的问道:“冷少侠,有什么不对么?” 冷冰冷冷的哼了一声,寒声说道:“你没有听到她话中之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秋菊身死 “话中之意?”朱智略一沉吟,倒是想不出有何异常,转头看去李落,只见李落含笑看着冷冰,只是这笑意之中似乎有些怊怅的味道。 朱智硬着头皮说道:“还请冷少侠指点。” 冷冰看了李落一眼,眼中少有的寒意消解,平声说道:“她说宋家害了公主,让大将军替公主报仇。” “这!?”朱智一惊,神情倏然一沉,望着李落。 李落依旧只是微微含笑,朱智再看到这笑意时,也已察觉出其中满含的无奈和心伤。 “冷公子好眼力。” “此女气息紊乱不堪,已近灯尽油枯,不过和大将军谈话之中,有几息光景,气息平整,急而不乱,大异寻常,是为怪异之处。” “冷少侠,是说什么的时候?”朱智急急追问。 冷冰不喜多言,脸色一冷,不再接言。 朱智知晓冷冰性子,也不着恼,只是疑团未解,甚为焦急。 李落缓缓接道:“秋菊曾说她随福宁公主入宋家,又言自己不知利害那番话你可还记得?” “末将记得。” “将每句话最后的字连起来。” 朱智回想片刻,眼中精芒暴涨,低呼道:“原来如此,大将军。” 冷冰淡淡看了李落一眼,冷声说道:“你果然猜出来了,我原以为方才你要出手。” 李落自嘲道:“我何来这般胆量呢。” “你唤宋崖余时,杀气一闪即逝,这种杀气,可不是寻常动怒的杀气,而是你刀法之中刀意的死气,瞒得过旁人,只怕还瞒不过冷某。” 李落一怔,呢喃说道:“原来我果然是想杀他。” “大将军,是否只是巧合?”朱智谨慎问道。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秋菊出身皇宫,自然知道宫中规矩,我扶她时,秋菊反手抓住我,若是在宫中,如此莽撞是要受鞭笞之刑的,罪名是为包藏异心,若在此处,恐怕是说话中别有隐情。” “原来如此,大将军,秋菊姑娘为何又不愿随大将军离去呢?倘若大将军执意带走她,宋崖余不得不允吧。” 李落一滞,良久才苦笑道:“她是怕宋崖余猜出话中含义,倘若随我离去,宋崖余心有顾忌之下说不定会与我们不利。 再者,她已心存死志,此番话了,我猜不猜得出来已无关紧要,秋菊能勉强度过这些年,只为了将心中的这番话说与一个大甘皇室之人知晓,哈哈,可叹可笑,杀人者却还是我。” 朱智一怔,低声说道:“大将军,你是说秋菊姑娘会自行了断?” 李落怅然一叹,没有应声,只是脸上哀伤的神情却已显露出来。 “大将军,可要末将暗中派人送她离去南府?”朱智沉声说道。 冷冰看了朱智一眼,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赞许之意,牧天狼大异大甘寻常军旅之处便是敢做担当,或许是百胜之师独有的自傲之处。冷冰冷冷接道:“多此一举。” 朱智看了冷冰一眼,却未有惧意,坦荡回道:“纵是多此一举,这等忠义,末将以为也该试上一试。” 冷冰难得的接言应道:“若是想带她走,方才大将军不会带走她么?此女心意已定,纵然随我们走,恐怕不出南府便会寻机自尽,她不会等到你再去寻她。” 朱智一愣,细想之下确是如冷冰所言,只是纵是再如何想的明白,心中也是难以抹去这股愤懑之意,寒声说道:“这笔血债定要算在宋崖余头上。” 李落神情萧瑟,到底是谁错,是宋崖余,还是当年将福宁公主送上这条不归路的大甘朝廷,剪不断理还乱。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宋崖余急急求见李落,落凤坡传回消息,李落诸人走后不久,秋菊便寻了一株古松,了却残生。 宋崖余一脸愧色,直言请罪,李落怔怔的听罢,良久才淡淡应了一声,言请宋崖余代为相助,在福宁公主陵墓旁择一处空地,将秋菊与福宁公主同葬。 宋崖余连声应下,即刻命人寻觅风水善地,厚葬秋菊。 秋菊这微不足道的宫中侍女,或许只是因为曾与李落一见,才有这般厚葬相待,倘若李落不曾来这扬南城外落凤坡,谁会记得有这样一个孤单寂寞的女子,便是李落,怕也是不会想到吧。 秋菊身死,在这南王府不过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如水滴落入江海,莫名其妙间泛出一阵涟漪,便已无人再忆起。 宋府上下又开始忙碌起来,宋家小姐择婿一事,这才是南王府了不得的大事。 李落早先有应,只好多留几日,待此间事了,便返回卓城去了。 近日里卓城之中几次传书让李落早早归去,虽说书信之中并无责备之意,但字里行间亦是流露出催促之意来,德妃娘娘已随牧王返京,通南大营将士陈兵宜州州界处,遥遥相候李落。 又是一番波澜,却不知卓城之中对李落有何等微词。 南王府,俊彦齐聚。 王府客堂已然门庭若市,仍有不少人难以在宋府落脚,据说城中客栈多半都已客满,亦不知是为了这宋家择婿,还是为了那百花斗宴。 李落诸人所居的别院尚还清静,宋崖余宁愿空着临近客堂,亦不曾安排远道来客扰了李落清静。 李落看在眼中,微微一叹,也便随他去了。 只不过离着尘嚣尚远,这隐隐约约的踌躇满志还是传入了庭院之中。 李落已是许久不曾离开宋府了,知府施才半连番相邀,欲与李落同去百里烟雨游赏一番,被李落婉言谢绝。 施才半虽是有几分遗憾之意,终了却也不便有不喜辞色,郁郁而去,亦不知是真情或是假意。 闲来无事,李落和冷冰指点梼杌营将士武功,许久不曾动武,冷冰兴起,任梼杌营将士悉数齐攻,只可惜纵是刀剑凶狠,也难近冷冰周身三尺之内。 冷冰单手持剑,长剑归鞘,只凭一把剑鞘,迫得诸将连连躲闪,鲜有反击之机。(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蜀州唐家 正在院中刀光剑影肆意纵横之时,朱智快步回转,朗声唤道:“大将军,有客访。” “哦,是谁?” “蜀州唐家大公子唐梦觉。” “咦!”李落微微一怔,不想宋家择婿竟然引来唐家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倒是有些意料之外,不过细想也在情理之中。 唐梦觉能在入府之后便拜会李落,别有一番心机,如今牧天狼与南王府暗流涌动,单只说这份胸襟已是常人难及。 李落展颜笑道:“原来是唐公子,请他进来吧。” 朱智转身而去,冷冰收起掌中长剑,眼中寒芒隐现,不必猜便已知是心存试剑之意了。 少顷,院门处传来一声长笑,唐梦觉疾步入内,朗声说道:“大将军,西域一别,不想今日有幸再见大将军,冒昧来访,还请大将军海涵。” 李落迎上前去,抱拳一礼,微笑道:“唐公子,别来无恙。” 唐梦觉回了一礼,神态潇洒自如,和声应道:“都好,梦觉闲人一个,不似大将军这般操劳,哈哈,你我千里之外得缘相聚,梦觉甚是高兴。 当日木括一别,舍妹对大将军几位念念不忘,可惜这次未能同来,回去之后少不了又要听她埋怨了。” 李落温颜一笑,道:“原本许诺要往蜀州一行的,只是俗事缠身,唐姑娘若是埋怨,也该埋怨我才对。” 唐梦觉大笑一声,看到李落身旁的冷冰和李缘夕,眼睛一亮,喜道:“冷公子,李姑娘,你们也来了。” 冷冰微微点了点头,望着唐梦觉,唇边绽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手中长剑突然发出一声龙吟之音,唐梦觉一怔,连忙说道:“冷公子,我可不是为请战而来的。” 冷冰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哑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举目望去,唐梦觉身后除了朱智,尚有一人,亦是李落几人旧识,宋家年轻一辈翘楚之一宋无心。 宋无心含笑相伴,见李落望了过来,一礼笑道:“大将军,无心随唐大哥刚刚回府,不曾迎接大将军,请大将军恕罪。” 李落回了一礼,温言应道:“宋公子言重了,前几日和无夏公子相谈,言道宋公子不在府中,今日得见,亦是幸事,请里边坐。” 宋无心扫了一眼院中,笑道:“可是大将军在与诸位将军切磋武艺?我们怕是打扰了。” “闲来无事,活动一下筋骨罢了。” 宋无心望着院中石桌上地缚草织成的刀鞘,眼中一亮,莫名的轻轻笑了一笑,讶声问道:“这是地缚草?” 唐梦觉也是一脸惊讶之意,地缚草多有耳闻,亦是一件奇珍异宝,若以地缚草为鞘,想必这刀鞘之内定是一件神兵利器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正是,宋公子好眼力。” “请恕无心唐突,刀鞘之内可是一把神兵,不知是何来历?” “是李落一位故人相赠,难当宋公子称誉,不过确是有些来历。”李落坦言回道。 宋无心望了唐梦觉一眼,似是颇为欣喜道:“唐大哥,大将军武功已入化境,草木竹石皆可为刃,如今竟择神兵入手,必然不是凡品,唐大哥,小弟欲请大将军指点一二,见识一下大将军掌中神兵,可好?” 唐梦觉神情如常,宋无心相伴而来,固然有拜会李落之意,实则怕是亦不愿唐梦觉与李落太过亲近。 场中俱是才智高绝之辈,虽无明言,但多少亦能猜得出来。 唐梦觉淡淡应道:“这不好吧,你我得遇故交,是为相识而来,如此刚见便要过招切磋,岂不是伤了和气。” 唐梦觉虽不曾言绝,却也暗露不快之意,宋无心言辞之中以唐梦觉居首,话中之意便是显露李落唐宋两家相交匪浅,只是宋无心得宋崖余器重,唐梦觉亦不愿直拂其面,淡然处之。 宋无心自若如故,笑道:“唐大哥教训的是,只是无心也是习刀,大将军刀法通玄,无心难免有些见猎心喜,还请大将军和唐大哥勿怪。” 李落和唐梦觉相视一笑,还未及接言,冷冰冷声说道:“既然宋公子有意,不如冷某试一试名震天下的宋家刀法是否名不虚传。” 唐梦觉一怔,看着冷冰,又再望了一眼李落,颇有难色。 李落心中一动,恐怕唐梦觉另有心思,随即展颜笑道:“宋公子有意,恰巧我也是用刀,不如就我和宋公子切磋几招。” 唐梦觉眼中闪过感激之意,看着冷冰歉然说道:“大将军心胸梦觉深感敬佩,既然如此,待大将军与无心切磋之后,梦觉虽知不是冷公子对手,厚颜相邀,还望冷公子不惜赐教。” 冷冰眼中精芒一闪,寒声回道:“好。” 李落轻轻一笑,却是有些怅然若失,右手一引,桌上长刀突跳,窜入掌中。 宋无心眼中一凝,骇然喝道:“擒龙引凤!?” 李落淡淡一笑道:“宋公子这次可是走眼了,擒龙引凤这等高深内力我还不曾习得,只是些许障眼法,难登大雅之堂。” 唐梦觉也是暗暗吃了一惊,李落方才引刀之势,虽与传闻之中的擒龙引凤略有差别,怕是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冷冰双目更寒,战意更胜,数月不见,李落的冰心诀又有进意了。 李落轻抚刀鞘,缓缓接道:“此刀我得来不久,今日尚是第二次出鞘,宋公子,请。” 宋无心不敢大意,早年木括所闻所见,已知李落一身艺业可与宋无缺一争高下,实不敢掉以轻心,随即抽出腰间长刀,凝神应对。 院中牧天狼诸将皆都聚精会神的望着场中二人,有期盼之意,却无忧惧之色,显是李落百胜早已深入军心。 李落轻轻抽出长刀,与冷冰掌中长剑颇有不同,长刀离鞘,漠然无声,只是这破空之地似隐约有几分涟漪荡起,煞是惊艳。 唐梦觉一震,喝道:“好一把盖世神兵,大将军,可有名目?” 李落望着手中长刀,轻声回道:“刀名鸣鸿。” “鸣鸿刀!?”唐梦觉惊呼一声,面露惊骇之意。(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切磋刀法 李落亦是一愣,看着唐梦觉,和声问道:“唐公子知晓此刀?” 唐梦觉压下心中震惊之意,沉吟道:“梦觉曾听闻族中长辈说起过,大将军,你未曾听闻过这把刀么?” “得故人相赠时略有解说,只不过我不曾知晓此刀,唐公子可知其中渊源?” 唐梦觉神色数变,沉声说道:“梦觉不知其详,不敢妄自评说,待梦觉回去再行询问家中长辈,若知就里,梦觉当传书大将军。” 说罢看着宋无心,凝声说道,“无心,我虽不知此刀缘起何处,但此刀若为鸣鸿,实为天下少有的异物,定要当心。” 说罢微微一顿,转头望向李落,和声说道:“大将军,还请手下留情。” 宋无心见唐梦觉郑重其事,心中一震,依着唐家见识和唐梦觉这般人物,亦如此小心翼翼,李落掌中长刀怕不单是一把寻常利器了,宋家前辈高手或许也知晓此刀来历。 宋无心抛开心中杂念,沉声说道:“大将军远来是客,请。” 李落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淡然回道:“请。” 长刀轻转,鸣鸿刀不疾不徐的探了出去,挑向宋无心。 李落攻意不盛,大罗刀虚实一决随刀而出,未曾使出全力。 场中众人凝神相望,只有李缘夕不曾留意,反是看着院中别处。 宋无心神色肃然,眉头微微皱起,李落掌中长刀似实非实,似虚非虚,虚实尚又能自在流转,琢磨不定。 宋无心无奈之下后退半步,避了过去,这般未曾接招便被迫退,自刀法大成之后尚属首次。 李落并未趁势进招,顿了一顿,宋无心长出了一口气,扬声说道:“大将军,接无心一刀。” 说罢,手中利刃一纵一横,凭空刻出一个十字,刀气凝而不散,向着李落迎了上去。 刀不疾,只是这庭院虽大,却给人生出避无可避的错觉,似乎这简简单单的刻划便将此一方天地悉数笼罩其中,端是了得。 宋无心心智武功俱在宋无夏之上,只是宋家出了一个天纵无缺,这才不甚名显江湖,若以真才实学而论,怕是亦能与太叔古之辈一较高下。 李落暗赞一声,鸣鸿刀轻出重落,点向宋无心刀势最强的纵横相接之地。 唐梦觉微微点了点头,宋家刀法中的纵横一决确属江湖之中罕见的绝学,昔年与宋无缺切磋之时,唐梦觉也曾在此招上吃过暗亏,一纵一横,实无先后,若是封不住刀势,随即而来便是宛若怒海叠浪一般的攻势,极难应付。 李落不过是初见此招,竟能窥得破招之法,难免让人生出震惊之意。 宋无心见李落击向十字正中,不惊反喜,内劲沿手臂涌入长刀之中,恍惚之间,纵横刀痕正中生出一个漩涡,深不见底,将鸣鸿刀引了过去,直如一个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欲将鸣鸿刀和李落悉数吞噬。 冷冰眼中寒芒一显,这般刀法,纵然不算惊世骇俗,也是天下少有,握住剑柄的手微微紧了一紧,扫了唐梦觉一眼,缓缓吐了一口气。 鸣鸿刀锋芒不减,招势不变,依旧风轻云淡的自投罗网而入,唐梦觉眉头一皱,猜不出李落欲将如何破招。 弹指之间,鸣鸿刀半数已被纵横刀决收卷其中,只是宋无心看着面含轻笑的李落,心中却无喜悦之情,反是惴惴不安,不知李落如何变招。 这等境地,骑虎难下,收招变招已是不及,唯有破开李落刀法再作打算。 场中诸人屏息静气,唐梦觉脸色微变,亦没有料到只有一招便要分出胜败,却是太快了些。 刀进,刀卷,刀破,刀碎,两刀相接处绽出一阵耀眼光华,传出几声清脆的断裂声响,刀势蓦然寸碎,一道人影倒飞而出。 唐梦觉身如急电,纵身接住倒飞而出的人影,落地之后,人影发出一声略带痛楚的闷哼,正是宋无心。 就在唐梦觉两人落地之时,身侧丈许开外,不知何时,李缘夕已静静站在一旁,冷冷的打量着两人。 唐梦觉看着李缘夕,和颜一笑,却也未曾遮掩眼中的震惊忌惮之意。 李落呆呆的站在场中,望着手中鸣鸿刀,眼中泛起一阵惊讶,怔怔出神。 冷冰和唐梦觉俱都盯着李落手中的鸣鸿刀,神色各异,宋无心或是不敌李落,但败的如此之快,两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宋无心似是不敢相信自己会一招落败,良久说不出话来。 李落看着宋无心,歉然说道:“宋公子,李落有失,这确是不对了。” 宋无心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与大将军无关,是无心坐井观天了,武道一途如瀚海繁星,庸人自诩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大将军武功胜过无心不知几许,无心领教了。” “宋公子言重,此战非战不善,只在兵不利,便是我也没有料到此刀锋锐至此,宋公子的纵横刀法颇有独到之处,实属天下少有的绝学,若是换作寻常兵刃,要破开宋公子刀法恐怕是极难。” 宋无心颇显茫然若失,低头看了一眼掌中残留的半把刀柄,萧索暗叹,李落如是说已是给足了颜面,只有自己才知手中兵刃虽非大甘屈指可数的神兵,但也绝非寻常利器,一招之间竟然寸碎,这大甘李落的大罗刀究竟会是何般深浅,实难揣测。 许是李落与宋无心这一场比试去的太快,冷冰和唐梦觉俱没了再出手切磋之意,两人皆不再提方才邀战一事。 入屋之后,几人围坐桌前,宋无心神色已如方才入庭之时一般无二,瞧不出半点异色。 闲谈数语,冷冰淡然问道:“唐公子也是为宋家小姐择婿而来?” 唐梦觉哈哈一笑道:“是,也不是。” 冷冰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言,李落微微一笑道:“唐公子若为择婿,怕是另有一番礼遇了。” 唐梦觉闻言莞尔,轻轻摇了摇头。 宋无心笑颜应道:“大将军说的极是,可惜小妹虽称得上是人间绝色,恐怕还无法引动唐大哥心神,倘若唐大哥有意,嘿嘿。”(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两位前辈 “无心,碧游心高气傲,若是传到她耳中,免不得生出事来,这等话还是少说为妙。” “无心谨记大哥教诲,我只是玩笑而已,小妹是三伯掌上明珠,在府中更是万千宠爱,无心疼爱都来不及呢,万不会编排与她。” 唐梦觉和声说道:“我长碧游十余岁,自小便当她是妹子一样,此次择婿,梦觉得王爷相邀,汗颜代为行走一二,不过听王爷言传,大将军欲将在府中多留几日,如此一来,此事倒妥当了些。” “唐公子过誉了,我可是算不得数的。” 唐梦觉望着李落,含笑回道:“既然大将军恰逢其会,不妨去看看,若是能指点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无心,你说呢?” “那是自然,此次小妹择婿能得大将军相助确是好事,其实私下说说,无心并不赞同择婿一事,两情相悦只在于心,纵然才高八斗又有何用? 就算无人敢欺辱碧游,可落得郁郁寡欢也没什么益处,也不知道三伯和夫人是怎么想的。” 唐梦觉微微一叹,道:“这些事长辈自有长辈的道理,你我不便妄加揣测,且过了明日再说。” 宋无心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李落看了宋无心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过了数刻,唐梦觉与宋无心告辞而去。 待唐梦觉与宋无心离去之后,冷冰漠然望着李落,冷声说道:“大将军很看重唐梦觉。” 李落展颜回道:“唐梦觉与宋无心联袂同来,我猜宋崖余恐怕也有指点他试探你我武功之意,既然如此,何不与人方便,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唐梦觉不再出手与你切磋,方才之言也算是话中有话,如今这般境地,亦是难得。” “大将军这一刀惊了宋家上下。” 李落一怔,淡淡一笑道:“宋家之力,不会怕了这一把刀。” “宋无心方才施展的纵横刀法我亦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这纵横刀决在宋崖余和宋无缺手中施为是怎般的景象,大将军此招破的干脆利落,纵然是我也未必能有这一刀之威。” 李落看着冷冰,良久长叹一声道:“这把刀,有古怪。” 冷冰眼中一寒,扫了鸣鸿刀一眼,见李落并未接言,也便不再追问,自去房中歇息去了。 堂中,只余下李落一人孤然而坐。 “长刀通灵,只是落在我手中,委屈了。”李落呢喃自语道,似是被李落萧瑟意气所感,鸣鸿刀仿佛自顾悲鸣一声,又再消隐不见。 一日后,有朋堂。 才子满座,熙熙攘攘不弱百余之众,尽是风度翩翩的天下俊彦,意气风发,映衬的宋府宅院更显卧虎藏龙。 入堂之后,李落站在侧旁未曾上前,冷冰与李缘夕不愿前来,只有朱智随在李落身后。 李落环目一扫,略略瞧了过去,十余人一组,分较治下、行策、兵法、列阵、机关算术、工商、农耕一应诸事。 此外尚有医术、星象占卜等奇门异术,百家争鸣,而寻常书经,诸如礼语、道德赋、老学、天下经等科举必试之学竟然沦为旁枝末叶,吟诗作对更不为看重,不过是添做茶余罢了,诸事诸物都以实学为上,比之大甘殿试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试之外尚有武试,堂内习文,堂外演武,唐梦觉亦在其中,与身旁几人不时耳语几句,看似是要指点武试。 宋无心也在堂下,神色如故,见到李落入堂,上前寒暄几句,甚是谦恭有礼,未有半分芥蒂之心。 观之宋府诸人,尽都言笑晏晏,仿若不曾知晓宋无心与李落切磋一事,面无异色。 唐梦觉缓步走到李落身侧,拱手一礼,似是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嘿,怎么世家大族中人来的这般少,都是些寒门才俊。” 李落心中一动,展颜一笑,没有应言。 少顷,宋崖余入堂而来,身后尚有两人,相隔三步之遥,缓缓踱入有朋堂,一男一女,俱是年逾花甲,男子发丝花白,随意扎了一个道士结,双目细长,面色却颇是红润,仪态自在,略显玩世不恭,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这堂中一人一物都极为新奇一般,不时打量一二,看到李落,笑意似是重了一分,稍作停留,这才移去目光。 女子白丝如雪,神情肃穆,不苟言笑,与一旁男子恰是截然相反,双目如电,极是冷冽,若不是发已尽白,瞧着相貌与之三十许的丽人一般无二,竟也是功力通玄之辈。 两人入堂之后,宋府中人皆都神情一震,恭敬一礼,该是非同寻常之人。 唐梦觉内息一收,低声说道:“竟然惊动了智圣刀娘两位前辈。” 李落看了两人一眼,轻声问道:“这位前辈是何许人?” “大将军有所不知,宋家历代皆高手辈出,宋家前辈高人之中名声最响的并不是上一代宋家家主,而是眼前这两人,智圣宋谋,刀娘宋语依。 犹是这智圣宋老前辈,幼年习刀,落冠之后弃刀不用,以刀入剑,自辟蹊径,言道在宋家练刀只是锦上添花,不如创出一套剑法会尽天下英雄。 三十岁时剑法大成,纵横五府鲜有敌手,晚年融剑法于一支洞箫之中,自创无为箫法,掌中所持无为箫更是位列大甘神兵谱,武功高绝,谋略更是不凡。 舍刀习剑、破而后立的这段佳话在大甘武林之中广为流传,近十年少有行走江湖,不过声名经久不缀,确是一位了不得的前辈高人。 另一位刀娘人如其名,嗜刀如痴,在宋家刀法上的造诣还在当年宋家家主之上,终身未嫁,是南王亲姑,据说当年曾与端木前辈有过一战,胜负未知。 不过此战之后她便折返岭南,未曾再出天南一步,一身武功亦是不可小觑,传言之中她是宋家上一辈第一高手,不过却是不算智圣前辈在内的。”唐梦觉低声说道。 许是有所感,智圣宋谋转头看了唐梦觉和李落一眼,唐梦觉急忙回了一礼,李落亦行了一礼,智圣宋谋饶有兴趣的看了两人几息,展颜一笑,别过头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南王招婿 “大将军知晓宋语依宋老前辈?” 李落淡淡一笑,唐梦觉心思敏锐实不在自己之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宋家人才鼎盛,不过若以声势而论,却还是无缺公子这一辈最是为天下群雄侧目,数天下英雄,还看今朝。” 李落与唐梦觉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三人入堂,原本颇显锋芒的有朋堂骤然一静,众人齐齐望着宋崖余几人。 宋崖余扫了堂下诸人一眼,团团一礼,朗声笑道:“今日小女择婿,诸位大甘俊彦不惜千里之遥赏我宋家薄面,宋某铭感于心,诸位远道而来就是我宋家尊客好友,宋家上下定竭诚相待。 可惜小女只有一人,诸位英杰之中也只能选得一人为我宋府东床,宋某观诸位才识德行,却是遗憾不能尽入我宋家,不论结局如何,诸位这些天在扬南城一应用度皆由府中支取,来往盘缠宋某悉数奉上,也算是宋某人略表愧疚之心。 诸位俱是人中龙凤,自然不在乎这些俗套,只是还望笑纳,以减宋某难安之心。”说罢拱手一礼,神态可亲近人。 堂下诸人不乏桀骜之辈,若是宋崖余以势凌人,难免不会有人心生愤懑,如此一说,不但消了众人不满之意,还留下惜才美名。 犹是难得宋崖余这般姿态,未曾以南王自居,瞧着堂中才俊神色,不少人已显敬佩之意,寥寥数语便让这世家豪族与寒门才子近了几分,颇是了得。 宋崖余含笑相望,等着堂下诸人私语几句之后又再接道:“今次诸位齐聚扬南宋府,亦是借诸位逸群之才,舍下陋棚蓬荜生辉,诸位尽可一展所长。 此番你我以文武会友,不论胜负如何,宋某更愿与诸位忘年相交,日后若有宋家可尽微薄勉力之事,还请诸位不要见外,宋府上下必将鼎力相助。” 说罢微微一顿,接道:“今日文武会友切莫伤了和气,诸位所见,此次文武相试,文者分列治下、行策、兵法、列阵、机关算术、工商、农耕、医术和星象占卜等奇门异术,文试者可择任何名目一试才思,非仅限一策,文无定数,世间万物皆可一叙,寻常科考诸册不做强求,识得便好。 武试者可与几位同辈中人切磋几招,点到即止,宋某几位故交和族中长辈也会从旁指点一二,稍作评判。 不过有一事,文试者可不知武,但武试者却须得知文,仅此而已。” 宋崖余语落,众人轻轻点头,颇是合心意,亦不曾为宋崖余末了之言心有不喜,堂堂南王膝下郡主,自然不能与只识武功的莽夫结为夫妻的。 堂下诸人之中有几人颇是引人注目,仿若闲庭信步一般,不见欣喜,未有紧张之意,潇洒自在,观之气度已是与众不同,只是不知才学武功会否亦如此般惊艳绝伦。 今日一宴,宋家名望当又再涨几分,不以家世轻看天下英雄,只得一处,不知可引得多少寒门才子以为知己,应道而多助。 堂中英杰,不论去处,虽只有一人可抱得美人归,不过余下翘楚之辈恐怕未必会离去扬南。 宋家运筹帷幄,自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些可堪大用之才,无怪唐梦觉曾直言不妨瞧瞧,用意却是在此,便是有人察觉宋崖余另有谋算,如今宋府声望,也当得起民心归向之语。 李落微微出神,暗暗猜测不知又是何人起意留下自己。 正在李落神游物外之时,便听得宋崖余一声长笑:“古人有云男婚女嫁,该求两情相悦、琴瑟和鸣之境,文武相试,择十指之数,最后一试,便是宋某小女,诸位若能得小女青睐,定可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只听堂下有一人扬声问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今王爷言下之意,我等能否得佳人倾心,还是要郡主一言而决,岂不是为旁人作嫁衣裳?” 众人讶然望去,出言者是一个二十余岁的翩翩公子,目若朗星,不卑不亢,便是堂前众人齐齐看去时,亦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坦坦荡荡,不见丝毫惧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宋崖余亦不曾着恼,温颜回道:“颜公子言之有理,小女择人为夫,自然当有该当之处,若不能服众,便是我宋家失信于人,诸位俊才大可安心。 倘若宋某暗中施展手脚,不用诸位多言,宋某自当谢罪以示天下。”此语一出,堂下众人微微点了点头,宋崖余这般气度难得可贵,亦不便再说什么。 “不知此次文试武比可有规矩?”另有一颇显稳重的年轻男子沉声问道。 宋崖余轻咳一声,一旁宋秋宁踏前一步,朗声接道:“此次比试,辰时起始,午时过罢为终,分堂内堂外,武试自不必说,文试者除不可借阅各自所书之卷外再无定律。 诸位可商讨谈论,也可离场自便,自然非局限午时,若众位英才所书可呈,午时不到亦可交予众题官之手。” “多谢相告,不知是谁审阅我等所书?” 宋崖余与宋秋宁相视一笑,堂下这些年轻俊才非是莽撞之辈,心思也算缜密,宋秋宁哈哈一笑道:“聂公子是怕我等难通诸位笔下妙处。” 方才出言的聂姓男子脸色一红,急忙拱手一礼,甚是局促。 宋秋宁和声说道:“治下一门,由王爷鉴阅,另有知州贾大人相辅,行策是由诸葛大人与鄙人稍作评断,兵法一门,诸位却是要好好用心了,若是兵法能入这位贵人之眼,我虽不敢说诸位英才定入前十之列,但想必不远矣。” 宋秋宁一顿,堂下众人皆是一怔,南王亲较治下都不曾得宋秋宁如是说,却不知这兵法一目是何人指点。 宋秋宁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兵法一处,便由我大甘辅国大将军,定天侯李大将军亲为审阅。” 话语落罢,堂下传来一阵惊呼之声,纵不论世间诸人如何评说,李落之名确已是名扬天下,一阵窃窃私语之后,不少人难以置信的在堂中环目四望,不知哪一位才是传闻之中的定天侯。(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兵法一门 宋崖余转头望着李落,和颜笑道:“有劳大将军了。” 李落轻轻一笑,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无妨,似是不曾留意到众人神色,惊讶之中暗藏怀疑,又不弱于争锋之意,只是如何也不能将堂中侧旁的清秀少年与叱咤西域的牧天狼主帅念及一处。 宋秋宁接道:“列阵之术由都统大将军典勋昌和鄙人兄长宋钓啄指点,机关算术是府中两位师爷评阅,工商农耕一策,为度大人和金大人承当,医术一学是有医圣之称的莫忧心莫先生主试,星象占卜是鄙人二叔评断,尚有礼学诸册为我大甘儒道大家文愚人文老执掌,武试诸般行止皆由府中长辈权衡,诸位若有疑虑,请说无妨。” 堂下众人听罢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纵是五府英杰亦不例外。 入耳所闻诸人皆是名扬一方的豪杰大儒,这般阵势放眼大甘也是难得的很,只怕眼前这些不过是宋家经略的十之三四罢了,若不是为宋家小女择婿,往日里未必见得能这番齐聚一堂。 宋崖余哈哈一笑,望着李落几人含笑说道:“宋某此次以家事劳烦诸位,实是不该,罪过的很,恐怕免不了旁人说我公私不分,若有罪责,便是我宋崖余唐突了。”说罢拱手重重一礼,堂中诸人皆含笑回礼。 宋崖余扫了堂下众人一眼,朗声说道:“既然如此,宋某便不再多言,诸位即可开始,请。” 话音一落,文试武比各自分开,堂下众多英才小心谨慎的择己之所长,落笔疾书。 唐梦觉向着李落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堂外,同行之中果然有刀娘宋语依,武试之人竟有过半之数,不乏文武全才之辈试招之后,再入堂内文试也未可知。 堂中一静,只闻笔锋落在锦帛上的沙沙作响声,分外悦耳祥和,只是这其中意气激荡之处却难为堂前这十数人所能感同身受。 李落随意找了一处桌椅坐下,安安静静的望着堂中众人。 当时共客长拒安,初来俱少年。 有笔锋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圣贤,此事何难!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樽前。 如此一首荡气回肠的前代诗词,叙的是那风华绝代和逸兴遄飞的落冠豪杰,映的是堂下历历入目的少年翘楚,恍惚间。 李落神思飘回了儿时的大甘卓城,许是自己年少时也曾有过这般豪情雅致,只是年过境迁,早已无复那年那月。 就在李落怔自出神之际,突然堂中一旁垂帘之后传来一阵衣衫悉索之声,李落转头望了一眼,只见帘后隐约显出两个人影,仪态婷袅,正是宋府女眷。 或许是宋家小姐与南王王妃,只是容貌被垂帘所阻,瞧不真切,只觉有一道目光透过垂帘落在李落身上,李落温颜一笑,回过头去不曾再看。 虽有早前宋秋宁之语,堂下却无私语言谈之声,甚是寂静,倒是几个宋家中人有意无意之间与堂中才俊谈说几句,有受宠若惊,有平和相应,亦有不胜其扰,诸象百态,尽数落入宋崖余几人眼中,竟也是试探之举。 一众英杰之中却有几人面含轻笑,显是明了宋府中人之意,游刃有余,确属个中良才。 过了一个时辰,府中侍女端来些水果点心,穿花蝴蝶般放在各方才子桌前,也不知是鲜果香气还是这貌美侍女身上传来的香味,一时倒觉是百花深处一般,闻之欲醉。 李落见罢,哑然一笑,宋崖余择婿之法确是大异寻常,端是别有心思。 午时将至,文试之卷俱已交予众人手中,兵法一门,不知是众才子被李落声名所摄,亦或是独善其身,却是不多,不过十卷上下。 李落也不推诿,细加研读,提卷之人确有过人之处,行军诸要条理分明,用兵之法亦是颇合章法,其中一人名唤岳平戎,以大甘西域北疆为借,述以屯兵行军之要,甚有独到之处,虽难说算无遗策,但比之寻常将领已是强过数筹。 另有一人名为左伏章,所书之学竟是奇兵阵势,列数诸学,俱是以少胜多,以寡敌众之术,很是了得,与之牧天狼大将时危行军有几分相似之处,倘若与岳平戎相辅相成,假以时日,未必不成良帅勇将。 李落择二人为先,交予宋崖余,宋崖余含笑称谢,略作琢磨,眼中讶色一闪即逝,似是不曾料到李落如此坦诚相待,心中微微一动,没有多言。 宋府下人撤去笔墨纸砚,换上美酒佳肴,只是堂下一众才俊却无心思,尽都望着堂前宋崖余诸人,不知这十指之数会落于何人,便是几个早先雍容自若的年轻才子亦不例外,镇定之中隐隐有几丝紧张之意。 一众题官各自评断手中书卷,若有难分高下之时,便与旁人耳语几句,仔细推敲,生恐稍有遗漏之处。 李落虽无与旁人商谈,典勋昌却也将兵法诸卷取过又再细读了一遍,李落一笑置之。 良久,典勋昌又再瞧了瞧李落择优两卷,轻轻点了点头,望着李落颔首示意,冷淡之中终是多了几分敬佩之情。 李落见众人甚是忙碌,不好自行离去,闲来无事,随手取过农耕诸卷看了起来,读到一卷牧耕之学,李落略略扫了一篇,突地眼中一凝,又再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缓缓展了开来。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语声:“大将军,可有什么惊世之学?”正是唐梦觉。 李落抬头看着唐梦觉,微微一笑道:“唐公子请坐,武试如何?” “确有几个武功不凡的高手,一身艺业怕是不弱于我等。” “哈哈,唐大哥过谦了,不曾让你全力出手便还是差上些许。”宋无心从旁走了过来,低声笑道。 “无心,我不曾全力出手,便知所遇之人亦有暗藏实力之辈,断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 “这倒是确有其事,这几人武功与我相较只强不弱,不过比之唐大哥确还是差上一筹,不过也是难得的武功高手了。”宋无心低声说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恃才傲物 唐梦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少顷,宋无夏也走了过来,一旁还有宋家另一年轻一辈的高手宋无愁,几人围坐而谈,甚是和睦,无意之间引得堂下不少才俊凝神打量,却不知在想什么。 宋崖余不欲仓促之间择定前十之数,礼数几句,命府中下人安顿堂下英才稍事歇息,酉时再做定议。 诸般书卷收于一处,送入垂帘之后。 离了有朋堂,李落长吁了一口气,莫名之间竟有了丝丝倦意。 朱智低声问道:“大将军,这些人虽不敢说是惊世之才,但俱都不容小视,倘若宋家得如此臂助,日后再要应付就难了。” 李落怅然回道:“惊世之才也是有的。” 说罢微微一顿,“宋家底蕴深厚,暗伏之人才是中坚所在,恐怕不为外人所见。” 朱智不曾留意李落言外之意,接道:“大甘何来这般多年少英才?” 李落苦笑一声道:“大甘不乏能人志士,只可惜我们瞧不见罢了,走吧,此间事了,该是回去卓城了。” 酉时,有朋堂。 喜悦,遗憾,惆怅,夹杂一处,却是忧者多,喜者少,近百大甘年轻翘楚,不过十人有望平步青云,自然是得意失意。 寒门之子欲想出人头地原本便是难于登天,不知何年何月可再得遇良机,若能知晓宋崖余之意倒还好些,只是此时却难掩失魂落魄之态。 十人之中,岳平戎与左伏章赫然在列,恰是应了宋秋宁之言,另有八人,尽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各有建树,最为惊人的是这十人之中,八人俱是文武双全之辈,能入有朋堂,也是费了宋家不少心血。 宋府中人言笑晏晏,纷纷道贺,择者十数之人,谦恭之中自然掩不去眼中一抹得意之色,这十人也确是在文武相试之中过人一筹,众人虽有憾色,多的仍旧是无奈之意。 宋崖余和善相待,不曾冷落谁人,欣喜之中不乏勉励之言,亲近有加,若以舞袖人心而论,实在李落之上。 许是客套,许是别有用意,宋崖余望着李落和颜笑道:“大将军,可有别论?” 李落怔怔的望着宋崖余,不知在思量什么,半晌不曾接言。 宋崖余一怔,愕然唤道:“大将军?” “哦,”李落回过神来,歉然应道,“王爷,何事?” 宋崖余面无异色,含笑回道:“本王是想请教大将军可还有高见。” 李落神色淡然,突然间仿佛念起什么,展颜笑道:“确有一事。” “哦,是什么?” 李落转向堂下众人,朗声问道:“方才我看到牧耕一卷,所书者名唤裴批竹,不知是哪位?” 话音刚落,宋崖余一愣,微一沉吟,望了身侧宋秋宁与宋钓啄一眼,神色微变,难道这篇牧耕之术另有玄机。 堂中诸人一时不明所以,却是垂帘之后传来一声浅浅的惊咦,似是吃了一惊。 入堂之后,垂帘内里只余一人,正是此人发出一声惊咦之音,分明是个女声,垂帘轻动,微微作响,只是堂中诸人心神尽被裴批竹之名所引,不曾察觉到这低微的异声。 宋崖余扫了堂下众人一眼,一时还不曾有人回应,宋崖余疑惑问道:“大将军,这篇牧耕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李落看了度术与金谁道一眼,轻轻一笑道:“裴公子所书牧耕一卷,倘以才学而论,我难及十一,是为我经年所见之中最胜一篇,还请王爷见谅。” “什么!?”宋崖余讶声喝道,南府众人也露出不可思议之情来,犹是度术、金谁道和典勋昌三人为甚,只是不知是惊讶于李落,或是惊讶于李落直言难及十之一二的裴批竹。 宋崖余深吸了一口气,凝声问道:“胜在何处?” 李落略一沉吟,慨然赞道:“或许我亦不曾看透卷中所书,只觉词微而意远,示少而藏深,若是我,未必能有这等境界。” 宋崖余神色一震,向着宋秋宁微微施了一个眼色,宋秋宁悄然退开几步,于农耕诸卷之中取出这篇牧耕交予宋崖余。 宋崖余展开,瞧着字里行间凝神思索,得李落先前之语,揣测之下果然觉得这篇文章别有所指,只是一时理不清个中玄机。 堂下传出一阵咳嗽,一个清朗声音淡然说道:“寒生无心而为,不知大将军看的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众才俊之中有一个清瘦少年静静躲在人群之中,若不是为李落此番道出,恐怕任谁也不会留意这寻常少年。 宋崖余沉声问道:“你便是裴批竹?” “正是小生。”裴批竹起身缓缓一礼,似是极为困乏一般,这一礼却也耗去了不少力气。 李落长身而起,拱手一礼,轻声说道:“裴公子,幸会。” 裴批竹眼睛一亮,微微一笑道:“大将军言重了,是寒生有幸才是。” 宋府中人望着裴批竹,入目所见面色苍白如纸,似是大病初愈,亦或是久病未愈一般,面容虽是清秀,只是清瘦的多了些,比之寻常弱不禁风更显单薄,好似呼吸之间俱要用上不少力气一般。 不过额间双目却如朗星,一如声音一般清亮,看淡了疾苦,冷落了喜恶。 宋崖余看了裴批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了开来,坦然问道:“恕本王才疏学浅,裴公子所书牧耕一卷,可有暗藏用意于其中?” “大将军,不知你在寒生所书牧耕一卷之中,看的是什么?” 李落展颜一笑,此子相询只是问李落看的为何,却不问李落看出什么,虽未有咄咄逼人之辞,却不藏孤傲自赏之意,端是一位恃才傲物之辈。 李落看着宋崖余微微颔首,又再转头望向裴批竹,缓缓说道:“裴公子所书,无字无句不在牧耕之法,却是一意一念尽在社稷经略,借大甘五府之耕,牧天下四境,中州、西域、北疆、南蛮、东荒无不在这盘牧耕棋局之中,合纵连横之术,我虽不敢断言已近炉火纯青之境,但远非我所能及,只论社稷,裴公子,你胜过我。”(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走火入魔 堂中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落寥寥几句解说,裴批竹所书竟是这般一副惊世骇俗的文墨。 诸人尽都提起了兴趣,翘首望着宋崖余手中牧耕之卷,难掩心中震惊,只欲一睹真容。 宋崖余亦是才智高绝之辈,李落稍加提点,已然明白个中三味,推敲之下自然能理出十之五六来。 看过这篇牧耕之卷,宋崖余脸色愈见凝重,良久,抬起头来,双目如电,仔细的打量了裴批竹一番,无意之中扫了帘后之人一眼。 字斟句酌道:“果然如大将军所言,此文若传颂天下,必是惊世之章。” 宋崖余并未将手中之卷交予旁人,轻轻合上,缓声说道:“大将军今日之情,本王铭记在心。” 李落不置可否,淡然一笑道:“王爷客气了,只是这等人才不该蒙尘的,若无机缘,便借王爷的机缘吧。” 李落一言既出,引得宋家几人颇为感慨,实难猜李落心中所谋所想究竟为何。 唐梦觉看着李落侧影,敬佩之中多的却是疑惑不解,若是裴批竹这般惊才绝艳,李落为何要直言相告。 宋崖余朗声说道:“请恕宋某有眼无珠,不识裴公子之才,倘若裴公子应允,宋某厚颜相请,添为十一之数。” 宋崖余言语之中极为尊崇,众人一脸讶然,不时上下打量这清瘦少年,却也不知该是何等才学方可引得动名扬四境的大甘定天侯和南王宋崖余。 裴批竹无喜无忧,淡漠如昔,竟是对宋崖余所言充耳不闻,轻轻说道:“大将军终究是看的出来。” 说罢微微一笑,面颊上映出一阵病态的浅红之色,缓缓说道,“我先天不足,后天满盈,如此阴阳不合,怕是活不过多少岁月了,无颜耽搁郡主大好年华,还请王爷见谅。 社稷之术,寒生不便与大将军相较,经略一途我却是差了些,纸上谈兵,难堪大用,心胸气度更是不及,倘若我早些看开了,说不得还能多活几年。” 李落微微一叹,观其神色,已知所言非虚,若是先前知晓裴批竹身子这般羸弱,也不知该或不该说与宋崖余。 宋崖余大笑道:“裴公子大可安心,宋某虽不敢夸下海口,但若有一分机会,宋家必为公子尽心竭力,堂下诸位宋家莫不同礼相待,再者堂中尚有大甘医圣莫忧心莫先生,裴公子不必担忧。” “多谢王爷美意。“裴批竹淡淡一笑,未曾拒绝,也未有感激之意,却是平淡如水,仿若言下之人是不相干的旁人一般。 堂中一静,落针可闻,纵是游刃如宋崖余,一时之间竟有语塞之感,不知该说什么,却是过犹不妥,恐伤旁人之心。 突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合着女子娇喘声息,隐隐飘入堂中,向垂帘之处跑了过去,听得女子低语几句,帘后之人猛然起身,随来人匆匆离去。 女子声息甚低,宋崖余亦不曾听的真切,狐疑的望了一眼垂帘之处,甚是不解。 就在女子离去不久,府中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疾步入堂,团团一礼,亦不多言,匆匆来到宋崖余身前耳语数言,宋崖余脸色大变,眼中厉芒暴涨,喝道:“何时?” “回王爷,约莫三刻之前。” “怎么才知晓?”宋崖余寒声问道。 “这……”府中管事一脸惶恐,无言应对。 宋崖余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一笑,拱手一礼道:“府中生了些旁事,不巧的很,宋某需暂且离去片刻,诸位还望海涵,宋某少时便归,五弟,代为兄招呼堂中英杰。” “是,三哥。”宋秋宁沉声应下,宋崖余点了点头,望着李落诸人歉然一笑,匆忙离去,堂下众人相顾愕然,不知这宋府生出何事。 李落望着宋崖余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唐梦觉眉头紧锁,一脸忧色,低声说道:“大将军稍坐,我去看看。” 李落点了点头,宋府管事虽有传音之术,但离着李落唐梦觉几人不远,虽是无心,多少也是听到了些,无怪唐梦觉一脸忧色,辞别李落,悄然出堂去了。 不知宋府变故为何,满席酒宴,却是食之无味,虽有宋秋宁和颜周旋,众人不过草草吃了几口了事。 一众才俊知机散去,宋秋宁连声请罪,直道失礼,自有宋无夏、宋无心等人打点其中,不见分毫慌乱之情。 李落亦不曾再惊扰宋家中人,和朱智两人静静离去,回了院中。 李落传下将令,明日启程折返卓城,朱智领命,命帐下将士备妥行装,准备翌日动身,又再前去府中通传了一声。 少顷,宋秋宁与宋无夏随同朱智而返,入屋之后,宋秋宁重重一礼道:“大将军,今日颇有怠慢,实在是罪过,还望大将军莫要见怪。” “无妨,叨扰贵府久矣,我等欲将回返卓城,仓促之间,又值尊府百忙之时,确属不该,从简就好,宋前辈尚有要事,不必耽搁了,我们几人明日自行离去就是了。” “这如何是好,大将军是府中尊客,我宋家岂能这般草率,待鄙人告知王爷,明日设宴,准备停当之后再送大将军启程。”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含笑道:“君子相交淡泊如水,往日也便罢了,这次就不必了,王爷和宋前辈的心意李落领受了,若有机会,我们来日再见。” 宋秋宁微微一叹,道:“确是不巧的很,没想到这个当口府中会出事,哎,难为情啊。” 李落和颜一笑,温声说道:“还好么?” 宋秋宁看着李落,怕是李落已然听到府中管事传言之语,长叹一声,直言应道:“是鄙人侄女不慎走火入魔,功行岔道,棘手的很,幸亏有莫先生在,若不然怕是凶险难料了。” 李落劝慰几句,不便多说,言道无须府中劳顿,几人自便即可。 宋秋宁整了整心绪,见李落去意已定,只好说道:“既是如此,大将军还请稍作片刻,待鄙人前去请王爷过来,纵有天大的事,宋家也不可乱了礼数。”(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终朝心法 李落推辞不过,和声说道:“不好再劳王爷奔走,我随前辈一同过去吧,事有缓急,只是我未必能帮上什么,但求不为府中添乱就好。” 宋秋宁连道不会,赧然回道:“大将军心胸气度宋府莫不敬仰,也好,鄙人斗胆请大将军移步内堂。” 说罢躬身一礼,李落回了一礼,向朱智嘱托几句,随宋秋宁往后堂而去,李缘夕默然跟在身侧。 一路之上,宋秋宁忧心忡忡,看来这宋家小姐非是等闲内伤。 不过数刻,一行人来至宋府内堂,沿途所见,府中下人并未有什么异色,多是尚不知晓。 入堂之后,宋崖余面沉似水,坐在椅上只字不言,堂中几人,宋谋、诸葛谨言、典勋昌俱在,宋钓啄与宋无心并未在此地,许是在前院忙碌,尚有几人李落不曾见过,不知是否为宋府中人,只是双目冷芒如电,尽都是武功强绝之辈。 唐梦觉见李落随宋秋宁入内堂而来,起身招呼道:“大将军,你来了。”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宋崖余一震,抬起头来,见李落入堂,长身而起,温颜说道:“秋宁,怎么带大将军来这里了?大将军,请上坐。” 堂中几人望着李落,犹是这几位李落早前未曾相见之人,皆都凝神打量了李落一番,典勋昌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依着冷漠的性子,亦是难得了。 李落抱拳一礼,道:“王爷不必客气,冒昧打扰,请王爷见谅。” “怎会,大将军言重了,快请坐。”宋崖余哈哈一笑,沉稳如故,纵是有惊天变故,南王气度犹在。 宋秋宁接言道:“王爷,大将军明日便要离府,只是府中多事,秋宁原本是要请三哥前去与大将军相会,奈何大将军执意不允,不欲让三哥奔走分心,嘱咐秋宁诸事从简,特亲自前来与三哥一叙。” 宋崖余责道:“秋宁,府中就是有再大的事也该放一放的,大将军于我宋家诚意相待,我们怎能这般不识轻重。” “三哥教训的是,秋宁莽撞了。” 李落微微一笑,接道:“王爷莫要责怪宋前辈,是我起意,未曾相告,唐突之处还请诸位莫怪,只不过这来了却又给王爷生事了,李落深有不安。” 宋崖余连连摇头,道:“大将军盛情,本王只有感激之心,何来怪责之说。” 说罢微微一顿,叹道,“想必秋宁已告知大将军了,哎,晨间还尚且无事,怎料不过几个时辰,竟然会生出这等事来。” “天有不测风云,王爷,不知郡主可好些了么?” 宋崖余苦笑摇头:“莫先生和本王长辈入屋已有近一个时辰,还不曾出来,怕是难得善果了。” “崖余,未知凶吉,如此断言为之过早。”宋谋淡淡说道。 宋崖余双眉一展,朗声说道:“祸福在天,纵然是回天乏术,也是小女命中该有此劫。”话虽如此说,却怎也掩不去宋崖余眼中的疼惜伤心之意。 诸葛谨言劝解道:“王爷,有莫先生在,定会想出法子。” 话音刚落,只听得里屋之中传出一声惨呼,半晌又没了声息,宋崖余猛然站起身来,望着屋内,神色数变,忧心如焚。 少顷,屋帷一动,莫忧心走了出来,宋秋宁疾声问道:“莫先生,碧游怎么样了?” 莫忧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刚要出言,宋崖余和声说道:“有劳莫先生,请先喝杯热茶。” 莫忧心微微一愣,感激的看着宋崖余,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沉吟片刻,这才有些丧气般回道:“有负王爷厚望,老朽尽力了,可是,哎。” 宋崖余稳如磐石的身躯禁不住晃了一晃,宋秋宁喝道:“怎会这样!?” 堂中诸人围住莫忧心,虽无言语,却可瞧见眼中微有怒意,宋崖余喝道:“退下,莫先生尽心竭力,不可失礼,倘若是莫先生也无妙法回天,那便怨不得旁人了。” 莫忧心心中一惊,再瞧时,众人已退了开来,宋秋宁歉然说道:“莫先生对不住了,只是我等忧心碧游伤势,冒犯之处还请莫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莫忧心羞愧应道:“宋五爷言重了,可笑老朽自号医圣,却是艺浅技疏,没能医好郡主,老朽万死难辞其咎。” “难道真的回天乏术么?老夫看过碧游面相,绝非早夭之相,这……”宋谋讶然问道。 “死不了。”屋中传出一个冰冷女声,走出两人,一人正是刀娘宋语依,另有一双十女子,手中提着一个药箱,出屋之后,静静的走到莫忧心身后,垂首不语。 “七妹,如何?” 宋语依冷冷说道:“行功入魔,奇经八脉损伤极重,莫先生连施医术,压下体内杂乱真气,虽无性命之忧,一身武功恐怕是保不住了,日后只怕再难习武,能否与寻常人一般也难说,最恶之境这辈子只能躺在榻上。” 说罢,双目阴狠的瞪着宋崖余,寒声说道,“终朝心法是道家秘术,本就非女子之长,糊涂,碧游外柔内刚,生性要强,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宋崖余嘴角微微一动,萧瑟回道:“七姑教训的是。” “难道真就没有旁的法子么?”宋秋宁不死心的问道。 莫忧心苦笑道:“该试的法子老朽都试过了,确实再无良策,或许只有鬼谷老人在世才有一线生机。” 宋崖余重重一礼,沉声说道:“本王多谢莫先生援手之情,如今能保得一命已是万幸,日后如何,且看她的造化。” 莫忧心连忙侧身闪开,汗颜回道:“王爷,老朽当不起,当不起。” 说罢连连搓手,叹道,“郡主此番受创极重,三阳三阴俱已受损,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也是支离破碎,老朽勉强将杂乱的真气导入冲带二脉,保住郡主性命,可是这绝非长久之计,尚须自脉络要穴抽出数股真气,时间越久,郡主苦楚越重。 真气一日不除,就多一分危险,方才就是郡主疼痛难忍,还是王爷令姑出手相助,封住郡主昏穴,才睡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封经引脉 宋崖余神情一暗,低声说道:“红颜还在里面?” “嗯。”宋语依淡淡应了一声,脸色稍和。 宋崖余仰首,缓缓闭上眼睛,又再睁开,眼中精芒四射,寒声说道:“小女温婉,心性和善,苍天欺我,若觉我宋崖余有愧天地,也该责罚在我宋崖余身上,何苦作难小女!” 李落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做声,唐梦觉唏嘘一叹道:“天道不公,苦了碧游。” 李落突然轻声问道:“终朝心法,可是取自道家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的希言自然?” 唐梦觉一愣,李落语声虽轻,堂中诸人却也听得真切,莫不暗自恼怒,这等时候李落还留心内功心法,实是薄凉至极。 唐梦觉不明所以,不过李落非是无的放矢之人,随即应道:“正是出自此处。” “哦,道法究天道自然,天之道,利而不害,寻生死阴阳相合之术,为何这终朝心法会这般凶险?” “我不曾见过终朝心法,不知其中利害,听闻此心法在道家万法之中亦是玄妙非常,或许别有制衡吧。”唐梦觉低声回道。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沉吟思索,只听宋语依冷哼一声道:“世间武学如沧海繁星,难不成只有一个冰心诀,哼,井底之蛙。” “七妹,慎言!”宋谋轻叱一声道。 宋崖余心中虽不喜李落方才之言,但也不便显露异色,望着李落歉然说道:“大将军莫怪,小女深得本王姑母喜爱,如今生不如死,本王姑母心中愤懑,言出冲撞,本王替姑母向大将军赔罪了。” 李落似是没有听到宋崖余之言,依旧怔怔出神,如此模样,看在旁人眼中,仿若是在取笑一般,堂中便有几人颇显不善之意,。 唐梦觉轻咳一声,低声唤道:“大将军。” “可否将冲带二脉中的真气解去,三阴三阳一十二经该不会尽数受损,道家有法破而后立,若借经脉诸道,引杂乱真气入任督二脉,或许能保住郡主一身武功。” 李落一言既出,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李落是在揣摩医治宋碧游之术,却是错怪了李落,便算李落只是随心所想,但总也是有心。 宋府诸人面色稍霁,倒是唐梦觉轻轻吐了一口气,落下心中忐忑之意。 李落有所感,看了唐梦觉一眼,温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宋崖余心中一喜,急急说道:“大将军通晓医术?” “算不得通晓,只是知道些罢了。” 宋崖余连忙看着莫忧心,沉声说道:“莫先生,此法可行?” 莫忧心勉强一笑,看着李落,淡淡说道:“原来大将军还深悉岐黄之术。” 李落见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默然无语。 堂中众人见此,虽是对莫忧心如此模样颇为不耐,不过李落长于兵法,功见沙场,从未听闻李落医道之学有何过人之处,倘若只是信口开河之语,却也怪不得莫忧心这般作态。 莫忧心见李落似是无言以对,抚须摇头道:“这种法子闻所未闻,乍闻之下,似是别开生面,不过稍作推敲,便知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宋崖余眉头一皱,平声说道:“话从何出?” 莫忧心连连叹息,缓缓说道:“王爷,倘若真能将杂乱真气借阴阳诸经汇入任督二脉,再由任督二脉引出,也不失为解救之法……”话音未落便被宋崖余截断:“难在何处?” 莫忧心一滞,瞥了李落一眼,躬身回道:“王爷有所不知,经脉虽是相通,但各为其道,就算有穴位联接,但真气杂乱难控,怎知这些真气从哪一处穴位转入经脉,稍有不慎,一旦真气如脱缰野马,窜入郡主周身经脉之中,依着郡主现在这般境地,恐怕禁不起这等重创,香消玉殒绝是难免。” 众人听罢,暗暗点头,莫忧心言之凿凿,于情于理,医圣之名确也是名不虚传,只是这便又绝了宋碧游的最后一丝生机。 宋崖余怅然一叹,颓然道:“原来如此,本王还是要谢过大将军。” 李落轻声说道:“倘若是封经引脉呢。” “封经引脉?”莫忧心讶然一笑道,“大将军语出惊人,老朽竟不知道大将军会这神仙之术,若是大将军通晓封经引脉之法,或许真能解郡主眼前之危。” “封经引脉,这又是何等医术?” “王爷,封经引脉怕是算不得医术了,该是称之仙术才对,老朽也是从山野异志中瞧过这个名目。 封经引脉尚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连经接脉,是要将周身一十二经和奇经八脉悉数掌控,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尽都随心所欲,若是能得此法,哈哈,这世间万般内伤,若只求不死,便无难处,老朽愧不敢当,实没有这等本领。” “连经接脉!?”此语一出,堂下便有人低呼出声,此法已趋医道至极,大甘百年从未听闻有人能施展此术,纵是当年鬼老被誉为千年难得一遇的医道圣贤,也不曾听闻施展过这等医术。 宋崖余心中一冷,似乎是燃起的一丝希冀也随之飘然散去,只是不死心般问了一声:“大将军,莫非你会连经接脉之法?” 李落淡然应道:“我不会连经接脉。” 宋崖余心中一伤,虽已猜到,但亲耳听闻李落直言相告,却也难免失落之意,瞬息之间,似是苍老了数年。 莫忧心嘲弄的看着李落,若不是为李落身为大甘殿下,怕是要出言斥责了。 宋府几人望着神情清冷如昔的李落,倘若只为戏弄宋崖余,确是过分了些,便是宋秋宁,亦是面有不善的看着李落。 李落轻轻说道:“我不会连经接脉,但封经引脉之术倒是知晓一二。” “什么!?”堂中几人惊呼出声,宋崖余跨前几步,抢到李落身前,抓住李落手臂,微微有些颤意道:“大将军,你真的会封经引脉之术?” 不等宋崖余说罢,身后李缘夕身形一展,鬼魅般立在两人身侧,冷冷的盯着宋崖余,背后长盒蓦然破开,玉手后探,拂刃便将出鞘,怕是宋崖余再多一分,这拂刃便要离手而出。(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九章 金针银针 宋语依,宋秋宁,宋无夏,尚有不知姓名的几人身影随之而动,兵刃出鞘,围住李落和李缘夕二人,却是慢了一步。 唐梦觉和宋谋扬声喝道:“住手。”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唐梦觉额头之上已见汗意,只是李落与宋崖余二人神色竟都是一丝未乱,宋崖余惊喜的看着李落,李落温颜相对。 待到唐梦觉和宋谋两人齐声喝止,宋崖余才醒觉过来,转头喝道:“你们做什么,还不退下。” 说罢松开抓住李落手臂的双掌,看着李缘夕,歉然一礼道,“李姑娘放心,本王断不会对大将军心怀恶意,方才言行有失,请恕罪。” 李落回头看着李缘夕,轻轻一笑道:“没事的。” 李缘夕这才退开两步,目中所及,只是李落和宋崖余二人,周身诸人竟然看也不曾看上一眼。 宋崖余虽是神色不变,心中实已寒了几分,方才李缘夕杀气袭体,虽未有多盛,但这阴冷寒毒之意却是从未见过,倘若出手,只怕是非死即伤。 宋崖余扫了唐梦觉一眼,心中一动,看来唐梦觉颇是知晓李落麾下几将的性子,若不然依着唐梦觉的才智历练,断然不会惊出一身冷汗。 宋府几人亦是一脸惊意的看着李缘夕,适才李缘夕进退拿捏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近,少一分则远,这等武功,只怕已不在江湖宗师之下。 宋语依寒声说道:“姑娘好毒的出手。” 李缘夕眼皮纹风未动,冷冷淡淡,宋语依冷哼一声,何曾遇到过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武林后学。 还待再说,宋崖余扬手一挥,沉声说道:“是本王有错在先,不关李姑娘的事,再者李姑娘亦为大甘郡主,身份不在你我之下,休得无礼。” 宋府诸人一愣,惊讶的看着李缘夕,想不到这冷漠的妖艳女子竟是大甘郡主。 宋崖余不愿多言,与李落相视一笑,两人心中忌惮之意却又重了一分,纵是唐梦觉也不知李缘夕身为大甘郡主,宋崖余消息通灵,确是可怖。 而这李落处变不惊,沉稳处似乎不在宋崖余之下,若是为友倒还好,倘若为敌,怕也是要寝食难安了。 “大将军真的会封经引脉?” 李落和声应道:“只是略知一二。” 莫忧心尖声喝道:“荒谬,世间怎会有封经引脉这等子虚乌有之术?” 李落瞧了一眼天色,淡淡说道:“倘若我会四阴六阳针法,莫先生以为如何?” 莫忧心语塞,脸色数变,良久才说道:“这,这不可能,四阴六阳针法绝传江湖已久,你,你怎么会?你怕是信口开河……” “莫先生。”宋崖余眉头一皱,不悦道:“大将军怎是信口开河之辈,莫先生为府中尊客,但也不可如此出言无状。” 莫忧心一凛,急忙辩解道:“王爷息怒,王爷有所不知,这四阴六阳针法失传已久,早已成绝响,老朽行医多年从来都没听说此法还有传人,大将军若是真会四阴六阳针法,只是,只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莫先生不曾听说,不尽然便不会有人识得,大将军既然如是说,自然不会作假,莫先生休要多言。” “这,这……”莫忧心脸色涨红,无言应对,默然垂首,不知在盘算什么。 宋崖余望着李落,和声接道:“大将军能医好小女么?若有差遣,大将军但说无妨。” “王爷,四阴六阳针法是为封经引脉凭借,只是这封经引脉之术我从未施展过,方才出言相询,也是想一探郡主所习心法,若是道家心法,或许有几分机会,但我并无十全把握,最多只有四成机缘。 莫先生医术不凡,引真气入冲带二脉,只是如莫先生所说确为权宜之计,若是依此法,郡主可保性命,若是行险相搏,却有身亡之危,王爷一言而定,不过若是以封经引脉医之,我既已应允,自当全力而为。” 宋崖余一呆,不想这封经引脉之法也只有四成把握,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言。 宋府几人面面相觑,似是一线生机,却又凶险万分,换做谁人,也觉难定心意。 良久,宋崖余轻吐了一口气,道:“大将军,烦请稍待片刻,本王与内子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说罢重重一礼,返身入屋,不过盏茶工夫宋崖余便即转出里屋,神色竟似宽解了一分,朗声说道:“大将军,请放手施术,若是小女命不该绝,自当无碍,若是福薄,也便由她了。”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尚有一事相请。” “大将军请说。” “不知府中女眷,可有内家高手,且通晓医理之人?” 宋崖余微一思量,应道:“倒是有几人,不知要何般境界?” “封脉之法,差之毫厘便有凶险,但男女有别,郡主尚且待嫁闺中,我不便行针,若有通晓医理之人从旁相助,可省却诸般不便。” 宋崖余沉吟道:“大将军思虑周全,内子医术上颇有研习,便让内子相助大将军一二。” “好。”李落一怔,淡淡应道。 “除此之外,大将军可还要本王做些什么?” “金针四百零九支,银针一千六百三十六支,可能凑足?” 宋崖余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这么多!秋宁,如何?” 宋秋宁略一沉吟,沉声应道:“半个时辰之内备足大将军所用金银二针。” “好,速去。” 宋秋宁颔首一礼,疾步离去。 “大将军,还有么?” 李落又再说了数十种医药之物,宋府之中倒是都有,省却了不少时辰。 这半个时辰,堂中宋府诸人几如度日如年一般,坐立难安,偏又不能出言一吐胸中郁气,闷声无语,一时间这后堂之中分显压抑。 李落坐在长椅之上,低头凝神思索,言不入耳,视之不见,倒也使得宋府中人屏息静气,生恐惊扰了李落。 半个时辰将至,李落轻轻抬起头来,和声问道:“府中可还有医术和内家修为胜过王妃之人?”(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闺阁之中 宋崖余展颜一笑道:“大将军尽可安心,内子医道修为远在寻常医师之上,倘不算莫先生,府中无人能出其右。” “哦。”李落见宋崖余一派笃定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堂外传来一声轻咳,宋秋宁和府中几个武士怀中抱着长短不一的各式精致长盒,入屋之后摊在桌几之上。 宋秋宁扫了一眼身后众武士,沉声说道:“你们退下。”说罢抱拳道,“王爷,幸不辱命。” “好。”宋崖余长身而起,走到桌几前扫了几眼,微微点了点头,扬声唤道,“大将军。” “请王爷命人守住内外,不可惊扰行针,多备些烛火,夜色已深,不利行针,不过时日愈久,成算愈小,不得已而为之了。” “好,本王依大将军吩咐。” “请王爷通传一声,我这便进去了。”李落抛开心中杂念,提了一口气,淡淡说道。 “不必,内子已有准备,大将军,可还需旁人相助?”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人多亦是无用,两人足矣,王爷暂且稍待,快则三个时辰,慢则五个时辰自有分晓。” 宋崖余缓缓点了点头,道:“劳大将军费心。” 说罢见李落和府中两个侍女捧起长盒便要入屋,突地扬声唤道,“大将军,若有凶险,但请便宜行事。” 李落轻轻一笑,应了一声,正要举步,只听宋语依冷冷说道:“若是你救活碧游,老身负荆请罪,若是你害死她,哼,别怪老身心狠手辣。” 李落清冷的看了宋语依一眼,淡淡说道:“好。” 宋崖余不欲宋语依再有闲言,喝道:“掌灯。” 随着语声,烛光四起,内堂上下亮如白昼,竟有几分刺目之感。 李落不在,堂中一时静的有些诡异,众人各怀心思,宋崖余扫了堂中众人一眼,似也经受不了这难堪沉闷,沉声说道:“但愿碧游吉人天相,化过这一劫。” “还要看大将军可否回天有术。”宋秋宁叹了一口气,接道,“没想到大将军医术之上也如此了得,真是深不可测。” “哼,若是他信口雌黄,害了碧游,老身不管他是大甘的九殿下,还是什么大将军,都要他偿命。”宋语依阴寒说道。 唐梦觉眉头大皱,看了李缘夕一眼,李缘夕置若罔闻,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宋秋宁颇是尴尬的望着李缘夕,堂中俱是宋家亲友,纵然宋语依如此,亦无人出言相驳,竟如默许一般。 唐梦觉淡淡一笑道:“宋前辈此言差矣,大将军早已言明只有四成把握,倘若真有不测,怎能怪罪于大将军,大将军真是天性凉薄之辈,大可悄然而去,趟这趟浑水于他何益?” 宋语依脸色阴寒,叱道:“小辈无礼,唐老太太便是这般管教后辈的么?” 唐梦觉不惊不惧,坦然望着宋语依,平淡之中傲气暗藏,和声回道:“梦觉族训便是如此,却不知宋前辈有何指点?” 宋语依方要出言,宋谋轻敲桌几,插言说道:“人非人,刀非刀,法为同,道却不同,七妹,你着相了,这些年你虽潜修内功心法,但仍旧勘不破心魔破绽。” 宋语依怒意一显,瞪着宋谋,宋谋缓缓说道:“心中放不下,究其一生也难补上心中破绽,倒让后学小辈看笑话。” 堂中一寒,丝丝杀气萦绕其中,只是这宋谋首当其冲,却还悠闲自在的坐在椅上。 宋崖余略有些倦意道:“七姑,碧游生死未知,你莫是要在这里动手么?” 宋语依呼了一口寒气,卸去内劲,转身坐下,杀气随即消散而去。 宋谋看着唐梦觉,和声赞道:“唐家小子,你不错。” 唐梦觉一愣,不知智圣此言何意,含糊应了一声。 宋语依冷哼一声,闭上双目。 到了此时,李缘夕似是才有察觉,缓缓转头看了宋语依一眼,又再瞧了瞧唐梦觉,生硬说道:“他没有来。” 唐梦觉一怔,明白过来,李缘夕是在说冷冰,倘若冷冰正在堂下,恐怕此事难得善终了。 内堂,闺阁。 香气宜人,烛灯旖旎,一座锦榻,悬挂着几缕轻纱,轻轻柔柔的围着两个女子,如梦如幻。 侍女轻轻走到锦榻前,低声说道:“夫人,九殿下来了。” 背对屋门的妙身女子浅弱应了一声,微微一动,却不曾转过身来。 侍女轻移莲步,走到李落身前,轻声说道:“九殿下,夫人请你过去,榻上就是小姐。” 李落淡淡一礼道:“有劳了。” 侍女点了点头,快步离屋,轻轻带上屋门。 屋中一静,宋府王妃悄然无声,李落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开,和声说道:“娘娘,得罪了。” 王妃缓缓移了移身子,空出些许,正是示意李落可上前查探宋家小姐伤势。 李落洒然一笑,拂开轻纱,看了榻上宋碧游一眼,心中微微一沉,榻上女子双目紧闭,气息杂乱,香汗淋漓,颈间青筋张牙舞爪,盘踞在如玉般的雪肤之上,分显狰狞,唇边残留着几丝血迹,却是疼痛难忍之时咬伤了朱唇,此刻亦是没了半分血色,苍白一片。 李落望着宋碧游,微微一叹,眉宇依稀之间似若相逢,可是当年那精灵古怪的小女孩如今也出落的这般如花似玉了。 李落侧目望了王妃一眼,这宋家王妃带着一袭白纱,瞧不出真容来,不过却也察觉此时正关切的望着勉强睡去的宋碧游,仿若不曾留意到李落一般。 李落见状,亦知这等境地之下难免心有顾忌,不再多言,探出手掌缓缓放在宋碧游脉门之上,冰心诀柔而不弱,小心翼翼的流入宋碧游周身经脉之中,行之一分,李落的面色便凝重一分,全神贯注于宋碧游周身一十二经和奇经八脉之中,周身诸物,置若罔闻。 虞红颜玉首轻轻一动,看了看聚精会神的李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盏茶工夫,李落长出了一口气,道:“经脉受损确是极重,不过道家内功确属玄妙,破伤之时也有自行修复受损经脉,当有可试之机。”(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一夜辛劳 虞红颜轻轻点了点头,依旧不曾出言应声。 李落转身出了轻纱之外,望着宋碧游凝神沉思,虞红颜轻柔的抓起宋碧游玉手,摩挲疼惜。 两只手白如雪,润如玉,只是这虞红颜一双玉手,晶莹剔透还在宋碧游之上,端是妖孽。 不知为何,李落目光竟被两只玉手所引,落在相扣之处,怔怔出神。 许是李落良久没有声息,虞红颜回头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正自望着两人手掌相握处发呆,白纱微微一晃,玉手缩回了半寸,又再握住。 李落骤然惊醒,沉声说道:“我方才思索医治之术,事不宜迟,我先告知娘娘行针之法,此法颇为繁杂,若有不解之处,娘娘直管直言相询。” 说罢将四阴六阳针法详细叙说一遍,此法实属医道上乘之学,虞红颜听罢,沉吟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李落暗自苦恼,这等异术确非寥寥数刻便能窥得门径,无奈只好运神琢磨,只将此番医治宋碧游所需几法授予虞红颜,比之方才简浅了数分,虞红颜留神倾听之下,倒是领悟了七七八八。 李落又再将行针之时诸般紧要处不胜其烦的说了两遍,虞红颜思索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竟是悉数记下。 李落微微一愕,只是听闻宋家王妃才智不凡,不曾想悟性之高也不弱于李落所见之人。 随即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娘娘,我功行为先,请娘娘依我吩咐行针,金针银针不可错乱,切记封经引脉之法四阴封穴,六阳引脉,认穴下针须得分毫无错,若是郡主衣衫所阻,还请娘娘解开,我当行君子之礼,还请娘娘放心。” 虞红颜微微点了点头,李落取过一张圆椅,坐在轻纱之外,虞红颜将宋碧游一臂挪出锦榻之外。 李落探手接过,沉声说道:“一旦内力入任督二脉,功行必乱,但郡主穴道被封,无法察觉,郡主安危只在你我之手,百会神庭两穴,不论有无,娘娘需每一刻都卸去一次内力。 哑门穴,风池穴,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神阙穴,气海穴,关元穴,中极穴,曲骨穴,命门穴,尾闾穴以六阳针为引,倘若娘娘来不及除去真气,用银针刺破亦可,气血所失,日后将养也是无碍。” 虞红颜又再点了点头,白纱柔和微动,看着李落,李落温颜一笑,轻轻转过头去,缓缓闭上双目。 屋中悉悉索索传来声响,虞红颜解开宋碧游衣衫,如今之时,礼法德教已是无关紧要。 李落充耳不闻,十分心思尽数落在宋碧游周身经脉之中。 时光悄无声息,待李落松开宋碧游柔荑时,天色已然见亮,四周安安静静,连一丝鸟鸣声也不曾听闻,烛火不知添了几次,又是谁人添上的李落都不曾留意到,随即起身动了动已是有些僵直的身子,回头看了虞红颜与宋碧游一眼,眼中淡淡的透出一丝笑意。 虞红颜轻柔的拉过一袭锦被,盖在宋碧游身上,宋碧游面色惨白的却是有些骇人,不过李落和虞红颜俱是松了一口气,颈间的青筋已不复见,呼吸亦是平稳下来,听在两人耳中,直如天籁之音一般。 李落微微一笑道:“娘娘不必担忧,若是所料不差,今日晚间郡主便会醒了,我再留下几幅药方,静养半年,伤势该能痊愈,一年之后,武功亦可恢复到昨日之境,日后若再练这道家心法,可要当心了。” 虞红颜放下锦被,轻轻走了出来,李落暗赞一声,一夜辛劳,便是自己也觉得困顿难耐,不想眼前这娇弱女子竟能持之若初,行针之手丝毫不见散乱,长短远近几是毫厘无错,内息悠长,便是李落也有几分难猜透之感,倘若以内力精纯而论,似乎还在宋崖余之上。 虞红颜悄然走到李落身前,似是定定的看了看李落,突然躬身一礼,仪态虔诚。 李落淡然一笑,侧过一步,和声说道:“娘娘不必如此,侥幸而已。” 说罢微微一顿,接道,“闺阁之中,我不便久留,娘娘也请歇息片刻,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娘且宽心些,李落告退。”说完轻轻一礼,快步出屋去了。 待李落离屋之后,虞红颜似是呆了一呆,拂开面上白纱,呢喃说道:“沉舟,沉舟,你可是要耻笑我当年的无情寡意么?”随即又再轻轻放下。 屋外。 宋府中人俱都神态焦灼的翘首相盼,便是处事不惊的南王亦不例外,眉宇梢头忧伤时隐时现,只有这智圣刀娘镇静些许,径自闭目养神。 见到李落缓步出屋,众人齐齐站了起来,焦炙的望着李落,只是宋崖余未曾出声,诸人尽都不便出言相询,目光灼灼,悉数落在李落身上。 李落神情平淡,环目扫了众人一眼,颔首一礼。 一夜隐忍,纵然是功力高强之辈,也难掩眼中困乏之色,除了诸葛谨言与典勋昌不知踪影,余下众人皆在堂中,却是多出了几人,不知何时,冷冰与朱智也已到了堂下,见到李落微微示意,没有做声。 宋崖余嘴角一动,欲将脱口之言生生顿住,如此患得患失的南王怕是府中众人也难得一见,往日里这宋家小姐受宠之深可见一斑。 唐梦觉踏前一步,疾声唤道:“大将军,怎样?” 宋崖余眼中感激之意一闪即逝,忙不倏走到李落身前,躬身一礼道:“大将军,小女伤势可有起色?” “还好。” “还好?”宋崖余一愣,一时不明李落话中之意。 李落歉然一笑道:“王爷,令媛无碍,一身武功将养些时日也可修炼回来,近月之内不可受风,我再留下几幅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宋崖余望着一脸倦意的李落,长叹一声,慨然回道:“大将军,你于我宋家情义双全,今日再得大将军援手,却不知何年何月宋某才能偿还大将军恩义。”(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二章 鬼老孙女 宋谋轻轻咳嗽一声,李落淡然一笑,道:“王爷言重了,道义而已,王爷不必放在心上。”说罢望着莫忧心,含笑说道:“李落不便久留,郡主伤势还请莫先生多多费心。” 莫忧心脸色微一抽搐,勉强笑了一笑,默不做声,另有一人亦是默然无语,却是宋语依。 李落含笑道:“王爷,进去看看郡主吧。” 宋崖余身形一晃便又稳住,长笑道:“不急在一时,大将军受累了,本王已命人备下饭菜,还请大将军移步正堂,本王定要好好谢谢大将军援手恩德。” 李落展颜一笑道:“王爷,郡主已无大碍,我也该早些启程,日后或有机缘,再谋与王爷共饮一杯。” “这万万不妥,若让大将军如此仓促奔波,我宋崖余有何面目见天下英雄?大将军,请恕本王多言之罪,大将军厚德,我宋家怎能失了礼数,还请大将军多留几日。”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神态清朗,只是去意却已甚坚。 宋崖余愕然相对,宋府几人面面相觑,暗自猜测莫不是李落不便再留在府中,恐惹人闲言碎语。 此事可大可小,倘若传入卓城之中,稍加润色,不知该生出几番说辞来。 李落接过纸笔,写下药方交予莫忧心。 莫忧心恭恭敬敬的接过,神情虔诚热切,比之数刻之前判若两人。 李落略一惊愕,不明所以,只是这笑容之中似乎是有别的意味,李落一笑置之,嘱咐过罢,便欲辞别众人离去。 就在这时,突然莫忧心扬声说道:“殿下,老朽有一事相询,不知殿下可否方便?” 李落淡淡一笑道:“莫先生请讲。” “老朽观殿下行针用药别有心得,与老朽一位故人颇有相似之处,能否请殿下相告师承何处,解老朽心中疑虑。” 李落哦了一声,看着莫忧心,神色清清淡淡,平声说道:“不知莫先生有何疑虑之处?” “这……”莫忧心一滞,尴尬应道:“唐突,唐突殿下了,老朽与我那故人已是多年未曾见面,如今见殿下医术似曾相识,这才有此一问,只是想知道我那老友如何。” 宋崖余见莫忧心前倨后恭,言辞啰里啰嗦,面显不愉,不过宋碧游尚且还需此人医治,不好责难与他,沉声说道:“莫先生,大将军辛苦一夜,这些话待大将军歇息之后再问不迟。” “是,是,王爷说的是,不过老朽故友尚有遗子在世,殿下日理万机,寻常难得一见,老朽怕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殿下,只留下这孤儿寡女伶仃在世,不知亲人生死,孤苦伤心。”莫忧心双掌互绕,小心谨畏的试探道。 “我医术师从鬼谷老人。”李落淡淡应道。 此语一出,堂中几人呼吸骤然一重,李落施展惊世骇俗的医术,再加之当年大甘朝廷网落鬼谷先生入朝一事江湖之中多有所闻,便有人猜测或许李落一身医术出自鬼谷门下,待到李落直言相认之时,却依旧免不了暗暗心惊。 “天佑老友,天佑老友,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得见老友弟子,老朽死也值了。” 众人听罢,却是颇为不以为意,医圣莫忧心虽然这些年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但鬼老尚在之时,医道之中无人能及项背,昔年昔日,怕是南王也不知道天下之大,尚有莫忧心一人。 李落一怔,鬼老当年曾有言确有一个孙女流落民间,当年身不由己遁入皇家,与这孙女不无干系,若非忧心此女安危,依着鬼老孤傲不群的性子,怕是宁死也不愿踏入皇宫内苑半步。 李落眼神一黯,沉声说道:“莫先生,不知鬼老前辈亲人行踪你可知晓?” 莫忧心长吁短叹,只言这世事无常,鬼老惊才绝艳,也难保族中亲人不会颠沛流离。 李落落寂一笑道:“莫先生,四阴六阳针法我已尽数授予王妃娘娘,莫先生日后若要替郡主医治,自然要知晓个中行针之法,李落并非敝帚自珍,也算是与莫先生结下善缘。” 莫忧心一怔,脸色一红,连声说道:“岂敢,岂敢,四阴六阳针法乃是医道行针圣术,老朽愚钝,怕是难窥其门而入。”只是话虽如此,却难掩眼中的炙热之意。 宋崖余轻咳一声,淡淡说道:“莫先生,究竟你知不知晓鬼老前辈亲人所在?” “哈哈,王爷,老朽恰巧知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素儿,来来来,快来见过殿下,殿下医术师承你祖父,按辈分论起也是你的长辈,快给殿下行礼。” 说罢从身后拽出之前垂首无语的女子,女子似是受了一惊,浑身一颤,仍被莫忧心拉了出来,低垂着头,既不言语,亦无抬头之意,望着地上,孤孤单单,分外惹人怜惜。 “这?”宋崖余愕然,不想又多出一事来,李落神情如常,瞧不出喜怒。 宋家几人神情玩味,只是李落不曾出声,旁人亦不便妄自插言。 堂中一静,李落望着眼前这纤弱女子,温声唤道:“你是鬼老孙女?” 女子置若罔闻,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 李落低吟道:“楸树高花欲插天,暖风迟日共茫然。落英满地君方见,惆怅春光又一年。” 李落吟出一首诗句,众人不解其意,正自猜测之时,突然女子身躯阵阵颤抖,猛然抬起头,眼中含泪,望着李落,喃喃失神,似是不相信一般,许久的寂然无声。 女子眼中的神情暗去,突然失声喊道:“不是你,怎么会是你!?我爷爷怎么会告诉你的,你骗我,你到底把我爷爷怎么样了?” 如此的歇斯底里,如此的肝胆俱裂,李落莫名一伤,却也明白女子怒斥背后的缘由,这两句诗中暗藏鬼老女儿女婿的名字,当年鬼老弥留之际曾告知李落,倘若有一天能寻得孙女下落,可凭此诗相认。 李落官至辅国大将军之后,便暗中托付杨万里代为留意,只是这些年过去了,竟然没有找到丝毫行迹,不想今日在天南宋府巧合之下得遇。(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万里闲云 当年大甘朝廷为胁迫鬼老入宫,手段委实不甚光彩,西域之时,楚影儿曾有只言片语,李落知晓个中就里,大甘九卫便是以鬼老孙女生死相胁,迫得鬼老不得不委曲求全,只愿保住孙女一命。 事出之时,这唤作素儿的女子年岁尚幼,亲眼目睹盛气凌人的官家侍卫,又怎能不怀恨在心。 素儿震惊之意缓缓退去,入目所见,竟然是满腔恨意,生恨不能食大甘皇家之血,在这般年岁的女子身上也是罕见的很。 李落神情萧索,似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缓缓说道:“你知晓这首诗中含义?” 素儿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你是大甘皇子,出身尊贵,莫要让我父母的名字污了你的尊耳。” 李落怅然一叹,不知如何解说,莫忧心叱道:“素儿,休得无礼,殿下万金之尊,岂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再者殿下如今是鬼老一门的唯一传人,你爷爷的医术还要在殿下手中发扬光大,你既然立志要重整鬼谷之风,须要虚心求教才是。” 素儿胸腹连连起伏,却是勉强压住心中忿怒,冷声说道:“我爷爷在哪里?” 李落眼前一黑,止不住连连咳嗽起来,良久才缓缓说道:“鬼老已仙去了。” “什么,狗官,是你害了他。”素儿尖声喊道,便要扑上前去。 宋秋宁与唐梦觉急忙拦下,宋崖余沉声喝道:“无礼!鬼老入宫之时,大将军也不过是个总角孩童,如此不分是非,莫怪本王得罪了。” 莫忧心忙不倏的接道:“是啊,素儿,这事可怪不得殿下,殿下与你份属同门,是自家人,哪有自家人埋怨自家人的。” 话语一出,堂中诸人皆都眉头大皱,如此悬殊,竟也被莫忧心强行加上同门之说,便是再有无礼之处,也是鬼谷门内之事,和旁人无关。 果然,此语刚落,素儿便冷冷喝道:“拿来。” “什么?”李落微微一怔,茫然看着素儿。 “我爷爷的医书,鬼谷一门的医术该有鬼谷中人传承,岂容你们这些强盗玷污。” 李落一愣,怔怔的望着素儿和莫忧心两人,轻轻探手摸了一下衣衫之中。 莫忧心眼中一亮,急急说道:“使不得,使不得,素儿,你该跟在殿下身边潜心苦修,殿下方才施展的医术你又不是没有看到,直有通天之能,若能得十之一二,你这辈子就受益匪浅了,再说殿下是何等身份,还能贪图一本医书不成?” 宋府中人一阵哗然,只是众人皆城府甚深,面无异色,心中却也暗骂莫忧心说的冠冕堂皇,实则贪心至极,得四阴六阳针法亦不满足,更是觊觎鬼老医书,先不论医术如何,这医德却是不敢苟同。 不过亦有人留神打量李落一举一动,揣测李落如何应对。 李落看着素儿,素儿正一脸厌恶的瞪着李落,李落心中一阵烦闷,轻轻从怀中取出万里闲云,轻抚数息,淡淡说道:“这本医书便是鬼老生前所书,名为万里闲云……”不待李落说罢,莫忧心便高声喊道:“是鬼老遗物。” 李落淡漠一笑,点点头道:“不错,正是鬼老遗物。” 莫忧心眼中贪色连闪,又再隐去,只是四周众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莫忧心如此神态,早已落入旁人眼中。 莫忧心压下心中惶急之情,轻轻推了素儿一把,素儿咬着嘴唇,厉声说道:“还给我。” 说罢便要伸手抢夺,李落微微一收,素儿探手落空,尖声喊道:“你做什么,快给我。” 李落扫了周身众人一眼,憎恶,急切,好奇,忧心,置身事外,神色各异,只是看在眼中,却是格外心伤难耐。 朱智踏前一步,低声说道:“大将军。”却是用意不论如何,尚有牧天狼在。 不知为何,李落瞧着这本医书,只是想笑,却又笑不出声,鬼老阴阳两隔,到底谁才记挂着当年那个郁郁寡欢的老者,到底又是谁对这本万里闲云念念不忘,自己却也是勘不破,放不下么。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道:“这本万里闲云,鬼老虽未明言,但我知道他是想我有一天能将这本医书交予素儿姑娘手中,这么多年,这本医书在我手中也不曾医治过几人,如今也该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说罢将医书双手奉上,素儿此时却是一呆,不曾想李落竟然如此磊落,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不忍之意,还是将万里闲云接了过去,牢牢揽在怀中,两珠清泪,缓缓滑落。 送出万里闲云之后,李落仿若松了一口气般,轻声说道:“鬼老一身医术大多在这本万里闲云之中,倘若姑娘悟透其中三味,纵然不敢说能有当年鬼老风采,大甘之中也该是少有人能及。” 说罢微微一顿,缓缓接道:“鬼老医术除此之外,尚有瞒天十术,此十术根基皆在这本医书之中,但功行之法莫不惊世骇俗,鬼老不曾记载,瞒天十术半为仙,半为魔,当年鬼老嘱托与我,倘若有一日得见素儿姑娘,若姑娘愿意跟在我身边三年,我便将这瞒天十术尽数相授,若是姑娘不愿意,这瞒天十术便不必再流传于世。” “这封经引脉之法可是瞒天十术其中之一。”莫忧心截道。 “是。” “啊,那这本万里闲云之中没有封经引脉之法?” “有的,功行之法,行针之要,皆在医书之中,瞒天十术,法为常法,术为常术,所不同者只是念不相通而已,论为十术,在我看来,只是一道概之。” “哦,老朽愿闻其详。” “天道,诸法自然。” 莫忧心一愣,便是堂中诸人也是一头雾水,换做早前,怕是早有人嗤之以鼻,不过李落方自施展回天秒术,如今无人敢小觑,只觉果然是玄之又玄,但玄在何处,却又不明所以。 莫忧心心机一转,倘若素儿跟随李落而去,恐怕自己此生再难得见鬼老医术,慈爱说道:“素儿,殿下厚恩,你该高兴才是,再说当年你爷爷之事与殿下没什么关系,就算日后见到谁,也要记得殿下今日恩义,知道么?”(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四章 鬼谷一门 堂中几人一听之下,却是哑然失笑,这瞒天十术究竟如何,或许只是李落算计之语,既可保住医书,也能留下忠义之名,反倒不如留下这本医书实在些,只不过这样一来,莫忧心这番作态却是惹人作呕。 唐梦觉淡淡说道:“莫先生,素儿姑娘去留也该是她自己做主才是,大将军名扬天下,岂是反复之人。” 莫忧心脸色阵青阵白,亦是察觉到今日一事,在宋家诸人眼中恐怕未见得有多光彩,只是贪心作祟,实在舍不得这本医书,唯有装作不解其意,连声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素儿止住抽泣,缓缓抬头,深深望了李落一眼,一字一句说道:“我不会跟你去。” 李落轻轻一笑,倦意又再深了一分,和颜说道:“也好,姑娘既然意定,我也不便强求,随其自然吧。” 素儿冷冷的看着李落,漠然说道:“鬼谷一门,自有鬼谷一门的规矩,大将军日后难免借用我鬼谷医术,但还请莫要再提师出鬼谷之言,我鬼谷之中与大将军再无瓜葛。” “好一句再无瓜葛,姑娘倒是傲气的很。”冷冰寒气一显,冷冷说道,清晨寒露犹重了三分,素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退后了一步,吃惊的看着冷若冰霜的冷冰。 李落扬手一挥,截断杀气,轻轻笑道:“不妨事的,有瓜葛也好,无瓜葛也罢,我生非鬼谷李落,死也非鬼谷之鬼,素儿姑娘所言极是,日后我不提就是了。” 莫忧心与素儿咄咄逼人,宋家众人亦是面有不喜,如何说李落也是救下宋碧游的大恩之人,如此冷遇,却是让宋崖余颇为难堪。 不知为何,见李落交出万里闲云,宋崖余竟是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大将军,这,哎。” 李落摇了摇头,神色已如昔日,朗声说道:“王爷,李落有一事相求。” “大将军但说无妨。” 李落看着素儿,温颜说道:“这本医书称之医道瑰宝也不为过,古语有云怀璧其罪,素儿姑娘不识武功,难免有人心怀不轨,王爷,还请代为照顾素儿姑娘三年,三年之后,任素儿姑娘去留,莫可留难,此为李落不情之请,王爷可否应诺?” 宋崖余一怔,良久才叹道:“大将军胸襟,本王佩服,好,本王便应你一诺,素儿姑娘留在宋府也好,离开宋府也罢,只要在南府一日,宋家必将护起周全,三年为期,倘若素儿姑娘少一根毛发,大将军唯本王是问。” “多谢王爷,王爷盛情,足抵过李落今日讨巧之事。”说罢,李落瞧瞧天色,转头看着朱智,和声说道,“天色不早了,稍事歇息,我们便动身吧。” 朱智应了一声,宋崖余连忙说道:“大将军,你一夜未曾合眼,怎也要歇息些时日,不急在一时半刻。” 李落轻轻一笑道:“王爷,军令如山,我身为主帅,怎能罔顾军令,王爷好意李落心领了,我去意已决,行装俱已备妥,便不再叨扰王爷了,王爷也是担忧了一夜,还是去瞧瞧郡主吧,日后该是有相见之日,请。”说罢抱拳一礼,移步堂外。 宋崖余与宋秋宁相视无言,暗暗苦笑,纵有李落两不相欠之语,只是这宋家气势上早已输了这一阵。 宋秋宁低声说道:“三哥,你先去看看碧游,我跟过去瞧瞧。” 宋崖余嗯了一声,神情颇是繁杂难明。 宋秋宁疾步而出,院中传来宋钓啄扬声问礼之声,片刻工夫,宋钓啄走入堂中,见众人神色各异,讶然问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碧游?” 宋崖余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碧游已无碍了。” “那是好事啊,大将军竟然有此医术,着实让人吃惊。”宋钓啄一脸喜色,却见众人一脸凝重,不解道,“莫不是还有别的事?” “有子如此,天下何人敢言必胜。”宋谋缓缓说了一句,径自离去,屋外传来宋谋淡漠言语,“若是李家皇子离府,通报我一声,我送他一程。” 宋钓啄一头雾水,望着堂下诸人,欲言又止。 屋门半掩。 虞红颜静静立在门前,目送李落远去,细语低声道:“天道,诸法自然,李落啊李落,你还有多少事不为天下人所知,你一日不死,究竟是天下之福,还是天下之祸呢。”说罢悠悠一叹,悄然隐去。 李落辞别南王府众人与唐梦觉,北上回返卓城,一路快马加鞭,南下之时的悠闲自在早已敛去,疾行而归。 离开扬南城之际,宋府上下送别之礼犹重相迎之时,排场自不必说,纵然李落言下再三欲从简行事,宋崖余虽是答应,可这礼数却也不曾少了多少,仓促之间便即安排妥当。 较之早前时分,宋府中人再看李落和牧天狼诸将时,眼中敌对之意已淡去许多,添了几丝敬佩之情,只不过忌惮心思却又若隐若现。 宋崖余盛意拳拳,一路相随,欲送李落诸人出扬南府府界。 如此大礼,虽算不得失仪,总归还是重了些。 待众人方自离开扬南城,李落下马相请,言请宋崖余留步,不必相送。 宋崖余执意再送一程,李落只是不允,持意更坚,宋崖余见状长叹一声,也便熄了念头。 两人虽无明言,只是各自心思却也猜的出来,宋崖余若持此大礼,日后卓城之中稍作手脚,必然又是一番说辞,李落谢过南王,亦是留些余地罢了。 终了,宋崖余唏嘘长叹,言道不论世事无常,李落此行于宋府之恩必将回报,也算是肺腑之言。 李落一行离了南府,一路上并未再遇到刺客伏杀算计,兵行马快,数日后入宜州州境。 通南大营主帅展华昭陈兵宜州久矣,见李落归返,着实松了一口气。 李落入营与展华昭密议一日有余,次日清晨,牧天狼诸将再无停留,返回卓城而去。 再见卓城城门时已近三月,春江水暖,绿意犹藏,一路奔波,却怎也踏不出大甘这盘棋局。(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五章 王庭之争 入城之后,李落行踪早早便有都骑营将士报与宫中知晓,李落刚与众人回返弃名楼不久,尚不待安慰泪眼婆娑的溯雪几句,宫中来人已至楼前,正是万隆帝传令李落速速入宫。 李落苦笑一声,唤过溯雪安顿众将歇息,马不解鞍,随宫中侍卫离了弃名楼往皇宫而去。 长明宫,宫门外。 一人远远眺望,正是宫中内侍常公公,如此宫外相候倒是不多见的。 李落眉头微皱,这宫门之内不知又该是怎般一番境地。 常公公看见李落,尖细传音道:“九殿下到。” 李落走到常公公身前含笑拱手一礼,常公公急忙回了一礼。 传音之后,殿中半晌不见回音,两人相顾愕然,常公公又再提声喊道:“九殿下,定天侯到。” 此番喝罢,才听得殿内传出一声:“宣九殿下入殿。” 李落缓缓一笑,正欲举步,常公公突然低声说道:“九殿下,当心些。” 李落点了点头,拾阶而入。 长明宫中,万隆帝端坐龙椅之上,面无表情,两旁朝官重臣,太傅凌疏桐,太保淳亲王李承烨,少师太叔闲愁,少傅许归,少保秦海侯骠骑大将军应冠旗,冢宰章荣政,新任司徒聂奉鸿,宗伯杨万里,司马顾怜影,司寇杜施哲,司空仇自省俱在殿中,另有议政朝事的要官十数人,皆都鼻口观心,目不窥堂。 除此之外,尚有三皇子明武王李玄旭,四皇子纪王李玄郢,七皇子英王李玄慈分列左右,神情肃穆,见到李落入殿,亦不过是扫了一眼便转过头去,静默无声。 “臣玄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李落恭敬行礼道。 “平身。”万隆帝淡淡应了一声。 李落谢过,起身立于殿下,和声说道:“玄楼见过父王和诸位大人皇兄。” 李承烨轻轻点了点头,抬头望了万隆帝一眼,只听万隆帝冷冷喝道:“李落,你可知罪?” “玄楼知罪。” 万隆帝一滞,嘿了一声,道:“你且说说何罪之有?” 李落坦然回道:“玄楼违旨不遵,圣旨意断命玄楼早些返京,玄楼久留南府不归,是为一罪。” “此事朕甚为恼怒,不过卓城离着南府路途遥远,传旨或有晚到之嫌,也怪不得你,还有何罪?”万隆帝如此说,已有替李落开解之意,满朝文武皇子已然明了,今日阵势虽大,怕不过是万隆帝有心做做样子罢了。 朝中众人各有心思,却不知各自暗中在盘算什么。 “玄楼离都只为护送德妃娘娘归乡,末了反倒留下德妃娘娘一人在宜州,如此不遵皇旨,是为二罪。” “你倒是知机的很,哼,念在你南下护送有功,牧王又及时赶到宜州,北归虽无建树,但也算是功过相抵,此事朕便不责罚于你了,不过也无功可领。” “谢皇上圣恩。” “还有么?”万隆帝语气一重,缓缓问道。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平声说道:“玄楼身为朝廷重臣,兼之为大甘皇子,私自结交封疆权臣,是为三罪。” 殿中一凝,众人齐齐望着李落,此番言出怕才是真正祸起之处。 万隆帝亦是神色一紧,沉声说道:“你也知晓此事不妥,为何还要执意南下?若没有让人信服的说法,哼,朕便治你私通权臣,心怀叵测之罪。” 太傅凌疏桐看了李承烨一眼,轻声说道:“皇上,九殿下纵然是去了南府,亦不见得是有私通南王之心,这份罪责是否重了些?” 四皇子李玄郢淡淡说道:“太傅言之有理,不过玄楼身为大甘皇子,又是我大甘赫赫有名的辅国大将军,一言一行自该是大甘朝廷楷模,如此轻率南下,朝廷内外免不了人心惶惶。 兼之听闻玄楼在扬南城时与南王相交甚欢,离城之时南王更是千里相送,礼遇之高,想必除了父皇再无旁人可得南王这般礼待,却不知天下人该作何猜想。” 凌疏桐听罢,此事已然涉及王庭之争,知机不再言语,含笑应是。 万隆帝神色清冷,冷声喝道:“玄郢所说非是空穴来风,玄楼,你说说看,此事作何解释?” 李落轻轻一笑,缓缓说道:“玄楼行事欠妥,起意南下亦是我一人之念,与旁人无关,玄楼领罪。” 此语一出,殿中一阵私语,李玄慈低喝道:“九弟,慎言。” 万隆帝亦是一怔,半晌才缓缓说道:“这么说你是认了私通权臣之罪?” 李落静立无语,良久才轻轻应道:“玄楼并无私通之心,却有私通之嫌,认与不认亦无分别。” “好,好,好一个李玄楼。”万隆帝哈哈大笑,一时殿中众人猜不透万隆帝这几声好是为何意,却是几人喜来几人忧。 万隆帝龙目一张,沉声说道:“听说你去落凤坡了?” “落凤坡?”殿中几人狐疑的看了李落一眼,又再望着龙椅上的万隆帝,只有寥寥几人明白过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落,或是暗叹,或是松了一口气,也是猜到此事将定。 “是。” “可好?” 李落微一沉吟,轻声回道:“还算好吧。” 万隆帝长身而起,离椅而下,众臣急忙躬身示礼。 万隆帝走到李落身前,仔细的打量了李落一番,突然探手抓住李落双臂,大声说道:“既然去过,为何不说?” “不便说便不说了。” 万隆帝双目一热,朗声说道:“便为了一句不便说,你知若是领下私通权臣之罪该当如何?” “这,也是有轻有重的。” “有轻有重?到时朕纵是想轻罚于你怕是都难了。”说罢,万隆帝松开李落双臂,扫了周遭诸人一眼,沉声说道,“朕亲妹,福宁公主,想必诸位爱卿中有人还曾记得。” 少师太叔闲愁闻言接道:“回皇上,微臣知晓此事,当年福宁公主远嫁南府,不幸英年早逝,据说所葬之地就是扬南城外的落凤坡。” “不错,福宁刚到南府不足一年就身染重病而亡,到如今该有近十年了,这十年中,我大甘朝廷竟然从未有皇室中人前去凭吊祭奠。 此番玄楼南下,看了看我大甘的亡故公主,为了大甘皇室的颜面,甘愿领罪亦不愿在朝堂之中说起此事,便是如此,朝廷内外竟然还有人意欲自毁吾大甘之定天长剑,你们说,朕该不该罚玄楼?”(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有功无过 殿中诸人明白过来,相视无言,再有盘算却已无力回天,齐声应道:“不该。” “是不该,该罚的是朕才对。”万隆帝重重喝道,“玄楼此番南下,有功无过,若是再有人在朕耳边闲言碎语,休怪朕无情。” “遵皇上圣谕。” “来人,厚赏玄楼。” “小人遵命。”一旁的米公公应了一声。 万隆帝温颜看着李落,点了点头道:“你回去歇歇,明日起早入宫,朕有话问你,退朝。” 殿中诸臣山呼万岁,躬身退出殿外。 谁曾料想一番波澜竟然如此化于无踪无影之中,万隆帝一力承担,倘若再有只言片语,只怕不单是与李落为敌,还是要与大甘皇室为敌了。 离了长明宫,太叔闲愁和杨万里与李落闲谈几句,见到身后几位皇子联袂而来,太叔闲愁与杨万里对视一眼,知机告辞而去。 “九弟,路上辛苦了。”李玄慈拍了拍李落肩膀,和声说道。 “多谢七皇兄。” “玄楼,莫怪四哥殿中之言,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卓城上下尽都是在谈论你南下余州一事,什么流言都有,若不能解了朝廷中这些人的心结,还不知要说出什么话来。” 李落轻轻一笑道:“四皇兄所言甚是,玄楼此次南下也是鲁莽了些,日后自当慎言慎行。” “玄楼,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老四纵是话不中听,但也是肺腑之言,非是对你有何疑心,玄郢,你也要记着,莫让外人瞧了笑话。 有些话不妨我们兄弟商议之后再做定夺,今日之事幸亏有父皇在,若不然真个要责罚起玄楼来,你我兄弟也不好受,我们几人中玄楼年少有为,已是朝野皆知,倘若坐实了这等罪责,我们面上亦不好过。” “三哥教训的是,玄郢记下了。”李玄郢垂首应道,随即唏嘘一叹道,“二哥英年早逝,大哥当年铸成大错已被软禁宫中,玄悯几个尚小,如今三哥就是我们兄弟几人的主心,日后再有什么事,玄郢还要多向三哥请教,还望三哥多多指点。” 李玄旭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指点说不上,多一人思虑,总归能少些纰漏。” “现在我等兄弟几人尽都封王,三哥御封明武王,七弟是英王,小弟也得了纪王之号,就是玄悯也赐了晋王,就是不知道玄楼父皇会赐个什么名号,哈哈,想来不会空置玄楼,只领得一个定天侯吧。” 话语方落,几人心中俱是一动,空置至今的可非只是李落,尚有众目窥视的太子之位,虽有朝中大臣多番上书,奏请万隆帝尽早立下储君,只是万隆帝不知心中作何打算,迟迟不肯下诏,便是宫中几个权妃亦不曾得到半点风声。 朝堂之上空悬太师之位,宫中亦无立后,天子之下也没有太子,确是大异朝纲法度,万隆帝似是另有盘算,冷眼旁观这朝里朝外明争暗斗,竟有几分高深莫测。 李玄旭扫了李落一眼,淡淡应道:“父皇自有定议,我们不要妄自揣测圣意,都做好分内之事。” “谨遵三哥教诲。”几个齐声应是。 李玄旭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颔首示意,当先离去。 待李玄旭走远之后,李玄郢望着李玄旭背影和声说道:“国之储君当以立先,看来太子之位三哥是成竹在胸了。” 李玄慈哈哈一笑道:“等着日后父皇下诏吧,反正轮不到我便是了,玄楼,过几****我兄弟好好去喝上一杯。” 李落躬身一礼,含笑应道:“七哥有令,小弟莫敢不从。” 李玄慈重重拍了李落一掌,笑道:“好你个玄楼,开起七哥玩笑来了。” 三人说话之际,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几人回头望去,却是淳亲王李承烨缓步而来。 李玄郢和李玄慈急忙一礼,恭声唤道:“皇叔。” 李承烨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与玄楼多日不见,闲聊了几句。” 李承烨哦了一声,望着李落道:“玄楼,今日晚间回府里来,你娘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今个换你了。”说罢俯前身子,压低声音道,“兰妃生啦。” 李落一愣,开颜一笑,道:“是,贺喜父王。”李承烨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先行一步回府去了。 弃名楼。 李落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臂弯,名之所累仿若跗骨之蛆,难离难弃,自号弃名,莫不也是掩耳盗铃之举。 踏入弃名楼,草色已有绿意,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趟南下倒是躲去了卓城里的冬寒。 弃名楼前,府中诸人俱在,秋吉修剪着几株李落唤不上名字的花树,不时还说上几句,溯雪含笑相伴,一旁尚有天赋异色的晴云探月二人,娇笑颜颜,映得堂前一亮,卸去了宫中浮华,不见锦衣贵服,颇显纵意自然,煞是惊艳,美人如玉,融融洽洽。 李落缓步而入,溯雪虽是伴着秋吉,却不时偷偷瞧着府门,见李落进来,娇呼一声:“公子,你回来了。” 众人迎前几步,李落展颜一笑,细细打量着眼前几人,笑道:“方才回来还不曾细看,方今看看,你们几人气色却还不差,哈哈,倒是比我们几个好上些许。” 溯雪脸色一红,含羞呼道:“还不是秋吉,也不知种了些什么花草,时常就让我们尝尝这个,尝尝那个,这倒好,公子在外风吹日晒,我们,我们……”似是有些心急,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李落哈哈一笑,望着秋吉,秋吉蹦到李落身前,嘻嘻笑道:“落哥儿,院子里可叫我种了不少好东西,嘿嘿,对了,那株大道六花藤年前结果了,就是难吃的很,我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剩下的全让我扔汤锅里煮啦。” 李落苦笑无语,大道六花藤可是世间罕有的奇物,结下果子更是极难,若是入药,纵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也是差不多了,不想竟然被秋吉这般对待,只是李落却也不觉可惜,高兴便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团和气 “小丫头不知轻重,险些害死人。”端木沉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寒声说道。 “老爷子胡说,怎么会害死人的。”秋吉嘟着嘴嚷嚷道。 “大道六花藤乃是大补奇物,那有你这般吃法,若不是老夫发现的早,府里几人都一命归西了,也亏你体性异禀,若不然,哼。” 秋吉还要再辩解几句,溯雪叱道:“你还说,你忘了你连着烧了好几天,要不是先生解救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秋吉委屈的拨弄着衣摆,低声嘟囔道:“我哪知道那果子瞧着好看,吃起来那么难受。” 几人尽都莞尔,李落伸出一指轻轻点在秋吉额头,温声说道:“秋吉,日后要再想吃什么,可一定要问问先生,知道么?” “知道啦。” “先生。”李落看着端木沉舟,恭敬一礼。 端木沉舟漠然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李落看着晴云探月二人,和颜道:“住着可还习惯?” 晴云探月慌忙一礼,便要跪倒行礼,李落衣袖轻摆,一股和风缓缓将二人托住,清朗说道:“府中不必拘礼。” 晴云眼眶一红,低声回道:“谢九殿下,都好,溯雪姐姐她们对我们很好。” “府里比不得皇宫内苑,简陋了些,不过也没有那么多繁文俗礼,自在便是了。” “奴婢知道了。” 秋吉听罢,大声说道:“什么奴婢奴婢,听着怪别扭的,就像我,管他叫落哥儿就成。” 晴云探月一滞,目瞪口呆,虽说往日里说起李落,秋吉也便是这般称呼,不曾想得遇李落当面,秋吉竟然真是这般。 探月惶恐回道:“那怎么行,九殿下是万金之体,奴婢万万不敢的。” 李落长笑一声道:“秋吉,这般称呼,除了你天下间可是没有了,晴云探月,你们也无须拘谨,日子长些,慢慢就好了。” 秋吉狐疑的望着李落,疑惑问道:“这有什么分别呀。”说罢,拉长声音唤道,“落哥儿。” 李落无奈应了一声,溯雪急忙掩住秋吉唇齿,低喝道:“小点声,莫让旁人听见了,哎,你啊。” 李落和朱智几人尽都笑了起来,李落看见人后落寞而立的梅舞袖,许是拜秋吉灵丹妙药所赐,气血好了不少,只是眼中依旧是空洞无物,了无生气。 李落暗叹一声,此番若在卓城能多留几日,当要了解了此事。 端木沉舟突然淡漠说道:“你的武功又有精进?” 李落一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端木沉舟扫了一眼朱智手中所携地缚草刀鞘,沉声说道:“明日试上几招,此番南下宜州,看看你有无所获。” 李落应了一声,一旁冷冰寒声接道:“好极,我也想试一试这把刀。”说罢侧目望了李缘夕一眼,李缘夕冷淡回道:“我只会杀人,不会试招,免了。” 冷冰孤傲一笑,却也不曾放在心上,转头看着朱智,朱智心中一凉,急忙说道:“我也免了。” “胆小鬼。”秋吉吐了吐舌头道。 “嘿,什么胆小鬼,这叫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么说你不是胆小鬼了?”秋吉侧着脑袋问道。 “那是当然,牧天狼下岂有胆小之辈。”朱智斩钉截铁的说道。 “真不是?”秋吉一脸怀疑的问道。 朱智重重的点了点头,李落掩不住脸上笑意,便是冷冰,也是不忍般别过头去。 “那就太好了。”秋吉拍手笑道。 “秋吉,你又!?”溯雪气结道。 朱智见众人一脸异色,心知不妙,不过话已既出,怎也不能不作数,只听得秋吉嘿嘿怪笑道:“我还有几株去年收下的药草没敢试,既然你不是胆小鬼,明个你帮我试药吧。” 朱智张口结舌,苦着脸说不出话来,谁曾想秋吉看似天真烂漫,竟然也有这等心机。 朱智往日里心思甚是缜密,不想也被秋吉娇憨之相骗过。 端木沉舟见状冷哼一声道:“只要她的药吃不死你,对你自然大有裨益。” 朱智苦笑无语,连连叹气,却是无心多些,惹得晴云探月偷笑不已。 晚膳时分,淳亲王府。 众妃众星捧月般簇绕着淳亲王、洛氏和兰妃三人,兰妃为淳亲王诞下幼子,母凭子贵,更得淳亲王宠爱。 洛氏娴静坐于一旁,面含微笑,只是隐隐约约有几分不自然来。 兰妃怀中婴儿生的白白嫩嫩,甚是惹人怜爱,众人轻笑逗弄着尚且不曾咿呀学语的小王子,似是一团和气,却不知除了兰妃几人外,谁又是真心实意为人丁单薄的淳亲王府高兴。 李落添为末座,含笑望着座中诸人,甚为平静祥和。 卓城一地,近年之中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留意间母亲鬓间竟有了几根白发,而位尊权重的淳亲王李承烨眉角也悄悄印上几道皱纹,年华将逝,只有这淳亲王府依旧是淳亲王府,大甘依旧还是原来的大甘。 兰妃疼爱的看着怀中男童,小心低语。 算上此子,偌大一个淳亲王府也不过只有三名子嗣罢了。 兰妃抬头看着座下的李落,娇声笑道:“楼儿,可要抱抱你弟弟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含笑回道:“玄楼惯了舞刀弄剑,只怕不及姨娘仔细,莫要惊到幼弟了。” 兰妃嗔怪的瞪了李落一眼,起身将幼童抱到李落身前,和声说道:“不妨事的,日后玄昭大些了,纵然再忙,你这做哥哥的也要多多教导于他,可应下姨娘么?” 李落起身恭敬应是,兰妃轻轻将李玄昭送到李落怀中,只见这一双黑白分明、清清澈澈的珠圆玉眼带着几分好奇,又有几分懵懵懂懂,一眨一眨的看着李落。 李落缓缓接过,轻柔的望着幼子,突然托住襁褓的掌心猛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痛意,便是这天惊于前亦不曾变色的李落脸上亦闪过一阵难忍的痛楚,双臂蓦然脱力,臂弯孩童骤然滑落。 众人齐声惊呼,李落身形急闪,勉强扶住幼弟,身子却已见踉跄,兰妃急急抓住李落,惊呼道:“楼儿,你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八章 家事国事 “没事。”话音未落,许是受惊了,幼子大声哭了起来,兰妃匆忙从李落怀中接过婴儿,连声细语呵护。 李落后退半步,怔怔的望着兰妃和怀中幼子,脸色苍白,一滴冷汗悄然滴落。 堂中一乱,诸妃忙忙上前,围着兰妃,生恐幼子有分毫闪失。 洛氏亦是吃了一惊,忙不倏走到李落身前,疾声问道:“楼儿,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兰妃闻言抬头看了李落一眼,似是有几分不解,却也有几分担忧之意。 李落摇了摇头,轻轻将单手收于身后,藏了起来,随即举目温颜望着洛氏,轻笑道:“母亲大人没事的,许是一路奔波劳累,突然之间手臂没了力气,险些酿成大祸,姨娘,玄昭没事吧?” “玄昭安好,楼儿不用记挂,倒是你怎会这样?”兰妃忧心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示意无碍,转目一扫,却见座上淳亲王李承烨正自愣愣的看着李落,莫名之间,李落心中涌起了一阵忧伤,竟将方才的痛意压了过去。 李玄昭哭声渐小,兰妃和萱妃几人连番哄劝,终是破涕为笑,只是受这一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兰妃见状,便欲入屋歇息,李承烨很是慈爱的捏了捏李玄昭的小脸,低声说了几句,只怕吵醒熟睡的幼子。 兰妃向众人一礼,行至采雅轩门前正欲离去,突然回过头来望着李落,柔声说道:“楼儿,若是累着了,好好将养几日,明日让大夫瞧一瞧,莫要留下什么暗疾。” “多谢姨娘挂怀,玄楼省得,对了,还不曾来得及恭贺姨娘呢。” 兰妃盈盈一笑,温声说道:“你啊,也不小了,别总是只想着疆场之事,知道么?”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言。 待兰妃走后,众妃陪着淳亲王说了些琐事鲜闻,见淳亲王似有话与李落说,知机的各自退去了,只到离去之时,萱妃似笑非笑的瞥了李落一眼,兼之方才兰妃之语,李落却也猜到是为何事。 李落望着一众王妃轻移莲步渐行渐远,不知何时起,竟然与淳亲王府中人这般疏远了,许是从未亲近过吧,可是又为何身旁的亲生父母也有了几丝陌生之感。 “你受伤了?” 李落神思被李承烨引了回来,闻言回道:“没有,南行之时遇到几人,但并未有生死相争,待到宜州之后便没有动武了。” “哦。”淳亲王应了一声,看了身旁洛氏一眼,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李落猜到该是当日李落和云妃在翠括山遇刺一事内中另有蹊跷,不过当着洛氏之面,淳亲王不愿多言,李落亦不多问,省的母亲又再担惊受怕。 “西府无事,北疆也还平稳,蒙厥接连几年未有大动,你可在卓城多留些时日,待到安稳的差不多了再做打算。” 李落明白李承烨话中之意,西府北疆暂且无事,便该轮到卓城内争,只得这一丝闲暇,总归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此次你南下余州确是鲁莽,倘若想知晓扬南如何,不必只身犯险,就算信不过枢密院,也可派些人手南行一趟,万一宋崖余心怀不轨,纵然他不敢暗下杀手,也可施些法子将你留在扬南,到时恐怕就不好办了。” “父王教训的是,玄楼起意南下也是仓促的很,日后行事当要三思而后行。”李落恭声应道。 李承烨抚须颔首,微微一顿,望着洛氏,朗声说道:“四境无事,难得忙里偷闲,你这个辅国大将军也能将养些日子,借着这段闲暇,我和你母亲将你的婚事操办了。 你年岁也不小了,都说成家立业,既已立业,也该成家了,我淳亲王府人丁凋零,若是楼儿能替父王添几个孙儿,这府里可是热闹多了。” 洛氏附和道:“是啊,楼儿,娘可是想早点抱上孙子呢,此事为娘亦和太后商量过,太后也说让你早些成家。” 李落呆呆的望着李承烨和洛氏二人,洛氏又再说了些什么,恍惚之间却不曾听清,呢喃低语道:“原已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么?” 李承烨见李落眼色迷离神游物外,重重咳嗽一声,沉声说道:“家国天下,玄楼你虽是一军之主,平日里军务繁忙,但该成家时也需成家,再说你身为我淳亲王世子,早些成亲,省得太后和皇兄操心记挂。” 李落怔怔的望着淳亲王和洛氏,似有几分无助迷茫,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洛氏未曾察觉,径自说道:“楼儿成亲可是大事,你有谁家中意的姑娘么?” 李落萧瑟一笑,低声说道:“娘,楼儿可有择人的余地么?” 李承烨虎目一张,喝道:“笑话,堂堂亲王世子,世子妃岂能儿戏,我与你母亲已经择好了人家,你放心就是,配得起你这辅国大将军。” 李落垂首不语,洛氏只以为李落羞赧,笑道:“呵呵,楼儿,你猜是谁家姑娘?” 李落抬起头来,良久,淡淡一笑,夹杂着几丝不易旁人觉察的倦意,轻轻回道:“楼儿猜不出来。” “是太傅爱女凌依依,楼儿,你该是中意吧,多年前你不是还为了凌家姑娘与太师长子当街动武,此事可是人尽皆知,都说你有意凌姑娘。 这回选世子妃,为娘思前想后,凌家姑娘素来贤惠,人也生的俊俏,家世也配得上你,你父王已和太傅说过了,太傅亦是应承下来,就等你回来。”洛氏欣喜说道。 李落一滞,心中一冷,那株海棠树下的白衣人影仿佛化作一把利刃,轻轻的,却又狠辣的划在心上,只是划破了心,竟没曾留下一滴血来。 李落止不住连声轻咳起来,李承烨微有不喜,淡淡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楼儿怎会不愿意呢,王爷,臣妾看楼儿脸皮薄才是。” 李承烨脸色稍霁,和声说道:“此事你伯父还有太后也都知晓,对凌姑娘亦颇为满意,太后还说要亲自赐婚,这等恩泽,几位皇子之中独属你一人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九章 楼儿婚事 李落勉强一笑,轻声说道:“凌姑娘确是万中无一,楼儿谢过父王和母亲大人劳心,只是边关尚且不稳,楼儿身为牧天狼主帅,免不了还要在战场厮杀,成亲是不是早了些。” 李承烨怫然不悦道:“什么话!我大甘自开国至今这四境战事便不曾断绝过,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想,难道大甘将士都还不成家了不成?荒谬。” “楼儿,是不是你不喜欢凌家姑娘,若是这样,你喜欢谁,告诉为娘。”洛氏关切问道。 “妇人之见。”淳亲王李承烨冷喝道,“此事不止你我,皇上,太后,太傅俱都首肯,岂能说变就变,倘若本王如此反复,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旁人又怎么看我淳亲王府。” “这……”洛氏艾艾期期,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承烨瞪了洛氏一眼,沉声说道:“玄楼,难道你还不知道如今你的处境么,看似身受皇宠,可实际已成众矢之的,你我父子二人执掌大甘过半兵马,一举一动,不单是朝堂,便是后宫也莫不留心。 太傅深悉中庸之道,虽不显于人前,但朝野之中人望不低,若能得他相助,日后少不了我淳亲王府的好处。 哼,李家子嗣,何曾自己择过子妃,倘若你不是我李承烨的儿子,我便由着你。” “王爷。”洛氏惊恐的唤了一声。 李承烨也觉方才之言重了些,言辞稍和,淡然说道:“若是你真有意别家女子,成亲之后再纳几个侧妃亦无不可。” “是啊,楼儿,男人三妻四妾也属寻常,这世子妃可是太后和皇上点过头的。”洛氏连忙劝道。 李落静静的看着洛氏,不自觉摸了摸掌心,轻轻一笑道:“父王母亲过虑了,玄楼只是觉得成家早了些,倒非是不喜凌姑娘……” 李承烨叱道:“还早什么,你看哪个皇子到了你这般年纪还没有成家的?不识好歹,后宫之中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凌家姑娘,莫不是以为除了你便没有旁人要娶太傅之女了么?” “玄楼不敢。” “哼,你还知道不敢,本王以为你手握雄兵,早已目空一切,不将皇上和我这个父王放在眼里了。” 李落脸色一白,轻咳一声道:“玄楼言语无状,冒犯父王,还请父王罪责。” 李承烨冷哼了一声,道:“我问你,你应还是不应?” 李落嘴角轻颤,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应字,只是这一字出口,周身便是一冷,寒可刺骨,浑浑噩噩之际,李承烨和洛氏再说了些什么,却是一字一句也不曾听的进去,便是怎么离了采雅轩也不自知。 初春风寒,风寒心更冷,李落仰头望着茫茫夜空,王府中灯火通明,纵然再如何映照的地下纤毫毕见,也看不清夜色中、苍天下有几颗星辰。 李落缓缓向府外走去,身后似有人唤他,李落不曾听清,只待来人轻跑到李落身后三尺时才醒觉过来,回头看去,是兰妃侍女疏星。 “奴婢参见小王爷。” “哦,是疏星,找我有事?” 疏星将手中捧着的锦囊躬身呈上,轻声说道:“小王爷,是娘娘叫奴婢将此物送还给小王爷。” 李落扫了一眼,淡淡回道:“七霞珠?” “是,娘娘身子无碍了,小王爷操劳繁忙,娘娘让奴婢将此珠交予小王爷,也能让小王爷调理调理身子。” “哦,娘娘有心了。”李落疲倦说道。 疏星抿嘴轻笑道:“这本来就是小王爷的,娘娘还要奴婢代为言谢呢。” 李落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不必了,留着吧,日后说不定还能用得上,若真是无用了,便将此珠交给萱妃娘娘,此珠非我之物。” 疏星一怔,不明所以,还待再问时李落却已转过头去,摆了摆手,缓缓离了淳亲王府。 疏星讶然相望,只是从未见过李落这般落寞孤单的身影。 弃名楼,残灯下。 李落身前铺着几卷白纸,写完什么,放在一边,又再写上一副,随即便又搁在一旁。 溯雪走了进来,取过李落写完的书卷,讶声问道:“公子,怎么都是这首诗呢?” 说罢,轻吟道,“莫愁三九少飞花,一夜龙鳞舞万家。山野茸茸铺厚被,树凇脉脉裹轻纱。顽童逐巷忙攻垒,好友围炉细品茶。玉魄冰肌何处去,喜看庭草吐新芽。”念罢抬头不解的望着李落。 李落停下手中笔墨,看着溯雪微微一笑道:“一时无事,突然想写字了。” “嗯,奴婢帮公子研磨吧。”说完,溯雪近前便要替李落研磨,李落轻轻按住溯雪玉臂,笑道:“不写了。” “啊,是奴婢打扰公子了?”溯雪急忙问道。 李落含笑摇头,道:“没有的。” “那奴婢收拾了,公子早点歇着吧。” 李落静静看着溯雪忙碌,溯雪边收拾边问道:“公子,王爷和王妃娘娘身子可都安好?” “都好。” 许是李落语气颇为清冷,溯雪一怔,抬头望着李落,轻声问道:“公子有什么心事?” 李落呆呆的看着溯雪,良久才缓缓一笑道:“嗯,父王和母亲替我择妃了。” 溯雪收拾笔墨的手微微一颤,顿在当场,怔怔的看着李落,心中莫名一酸,忙不倏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原来如此,奴婢贺喜公子。” “是么,你也是要贺喜我的么?” 溯雪不曾抬头,收拾笔墨的手又再动了起来,比之方才更是快了几分。 李落转过身走到窗边,长吁一声,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成亲该是淳亲王府的喜事了。” 屋中一静,只闻得溯雪轻轻移动纸笔的声响。 数刻之间溯雪便即收拾停当,走到李落身后,轻声唤道:“公子,收拾完了,奴婢侍奉公子安歇吧。” 李落回过身来,见溯雪脸上竟有泪痕,微微一叹,和声问道:“你怎么了?” 溯雪强颜欢笑,轻轻说道:“奴婢没事的,只是突然间听到公子要成亲了,心里高兴,让公子笑话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章 身不由己 100w字了,从起点开书到现在,已经走过了九个月~。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看到月票,推荐票,打赏,虽然水水没有一一感谢但水水都记心里了,会努力给大家带来更好看的内容。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即使成绩不好,我也不想草草结尾。预计会写300w字左右,精彩内容刚刚展开,请大家继续给水水支持吧~。么么哒,水水敬上~ 李落静静的看着溯雪,除却落寞,双目之中却不见丝毫喜意。 两人相视无言,溯雪终是忍不住呜咽道:“为什么奴婢觉得公子这般不痛快。” 李落一怔,展颜笑道:“哪有不痛快了,可不许乱猜。” 溯雪泪眼婆娑,低声说道:“溯雪虽不是出身皇家,可也知道王孙世子成亲向来都是身不由己的,公子若是不痛快了,奴婢心里更难受。” 李落哈哈一笑,开解道:“放心吧,我无惧沙场生死,岂会怕了成亲,没事的,安心就好。” “世子妃是?” “凌依依,当朝太傅之女。” 溯雪朱唇轻颤,黯然神伤,便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听闻李落要成亲了会有这般伤心。 李落轻声说道:“你去安歇吧,我尚有些事,不必等我了。” 溯雪低低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只余下李落一人安静的坐在桌前,忧伤萧瑟之情悄然隐去,烛火闪动,映在李落眼中,却有了几抹妖艳的异彩。 翌日清晨。 一声刀斩剑击的脆响,两道身影急闪而分,落地之后才看清楚正是李落与冷冰二人,一旁端木沉舟双目微闭,亭廊边,李缘夕斜靠着亭栏,望着场中的刀光剑影。 剑气肆虐,纵横呼啸,刀光隐忍,藏而不露。 数招之后,冷冰扬起手中长剑,看着青幽剑身,眉头轻轻一皱,淡淡说道:“不比了。” 李落一怔,道:“怎么?” “今日你的刀不似平日,往日不论是生是死,皆有一股漠然孤傲,只是今日你的刀却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恨意,刀意杂乱,若我胜你亦是胜之不武,待你心境平稳之后再说。” 李落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掌中鸣鸿刀。 一旁端木沉舟淡淡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多日不见你的武功退步了。” 说罢起身正欲离去,突然顿住,扫了一眼李落手中长刀,清冷说道:“此刀非凡品,祸福难料,你自己小心。” 李落静静一礼,未有多言,冷冰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转身离去。 李落淡淡一笑,转目看着李缘夕,李缘夕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离了后堂。 李落微叹一声,收拾心绪,算了算时辰,离了弃名楼,往宫中而去。 万寿宫。 太后拉着李落一顿数落,李落南下宜州之事太后亦是有所耳闻,自然免不了责怪李落行事鲁莽,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一旁的长平公主李敛玉也不曾放过李落,借着太后责备之势,也好一通埋怨。 李落含笑倾听,许是时常在外奔波,听到亲人碎语,便是责骂,也是和和暖暖,分外可亲。 众人闲聊了数刻,太后说起李落成亲一事,颇为欣慰,言下李落年岁亦是不小了,该到成家之时。 李敛玉极是欣喜,自小便与凌依依私交甚笃,如今听到凌依依要嫁与李落,确是真心实意替二人高兴,不过此刻却板着脸,正色说道:“依依和敛玉情同手足,九哥哥,你不许负了她。”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李敛玉似是对李落这般淡然神色不甚满意,琼鼻微皱,娇哼道:“依依天香国色,不单是卓城,就算在大甘也是少有的佳人,九哥哥怎么这般气闷的模样,难道是嫌弃依依?” 李落哈哈一笑,应道:“怎会,凌姑娘素有才名,再者能得敛玉这等赞许,定然是不会差的。” 李敛玉连连点头,面有得色。 太后看不过眼,叱道:“小小丫头,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哥哥的,没大没小,依着哀家看,寻个日子,也把你打发了了事。” “啊,敛玉才不嫁人呢,我就守在奶奶身边。”李敛玉吐了吐舌头,娇声腻在太后身侧。 太后亦是无可奈何,单指点了点李敛玉额头,叹气道:“你呀,就你一个,已够让哀家头疼的了。” 说罢疼惜的捏了捏李敛玉鼓起作势的香腮,转头望着李落和声说道,“楼儿,依依这姑娘哀家瞧过,模样儿不差,举止也都得体,温文尔雅的,倒是和你的性子有几分相似,依奶奶看,家世也相当,朝中多事,奶奶虽不能多说,但你得太傅臂助,该也是件好事。”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回道:“奶奶说的甚是,我父亦是这般心思。” “那就好,待大婚之日,奶奶也要凑凑热闹,许久不曾出宫了,呵呵,佳儿佳女,也算了了哀家一件心事。” 李敛玉在一旁摇着太后手臂,不依不饶的嘟囔道:“奶奶,你偏心,九哥哥时常不在你身边,你还这般向着他。” 太后没好气的责道:“若是你有玄楼一半让哀家省心,哀家不知要多活多少年呢。” “奶奶。”李敛玉脸色一红,娇憨埋在太后怀中,好一番厮磨。 自万寿宫出来,李落独自一人缓步而行,不知为何,周身却是紧的很,虚空之中似有不计其数的丝线将李落牢牢缚住,挣断几缕,又再多出数倍来,恍惚间却才看清原来早已成茧。 李落走到一处幽湖水道边,静静坐在岸旁石上,望着水中倒影而出的影子怔怔出神。 远处碧波荡漾,已是有了几分活色,只有湖边石下还留着几丝若隐若现的残冰,冷冷的,寒寒的,该是会很快消融在渐升渐高的日光之下。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远处传来一阵人语言笑之声,似是还有几声马嘶。 李落醒过神来,抬头望去,梅竹松柏,层层叠叠,瞧的不甚真切,许是宫中贵人游春赏景吧。 李落起身正欲出宫,突然树后一阵喧哗,一匹骏马呼啸而出,惊起阵阵飞鸟寒鸦。 还不待李落回头相望,只听马上一人惊咦一声,远远喝道:“九弟,你怎么在这里?” 李落举目望去,正是三皇子李玄旭,此刻正骑在一匹战马之上,鬓间略略见些汗意,也不知是纵马多时了还是如何,颇显喘息之意。 李落和颜一笑道:“是三皇兄,好兴致。”(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一章 雪云踏月 李玄旭哈哈大笑,拍了拍马鬃,扬声说道:“老九,还认得这匹马么?” “西戎的雪云踏月。” “不错,当年你扬威西域,算来为兄也是沾了九弟的光,父皇将这匹雪云踏月赏赐与我,你久在行伍,帮为兄瞧瞧这匹马训的如何?” 李落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三哥,我骑马倒还尚可,相马之术却是不曾涉猎,不过这匹马比我军中战马都神骏些,想来三哥花了一番功夫。” “那是自然,玄楼,这匹战马可真是了得,不瞒你说,近几年但凡斗马为兄还从未输过,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九弟的一份功劳,哈哈,三哥可要好好谢谢你,不过此事万万不可说与父皇知晓。” 李落应了一声,打量了雪云踏月一眼,神骏犹在,只是锋芒消隐,似是早已没了当年纵驰西府时的那股肃杀之气。 就听得李玄旭接道:“这匹马确是费了为兄不少心思,刚送回卓城时桀骜难驯,就连宫中殿马亦不敢近前,哈哈,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本王收拾的服服帖帖。 啧啧,这野马就得整治整治,九弟你瞧瞧,阉了之后神行不减,更是温顺了不少,马儿就和女人一样,倘若臣服与你就难再生异心了。” 李落眼孔微微一收,随即又再展了开来,轻声回道:“皇兄喜欢就好。” 李玄旭翻身下马,来到李落身旁,笑道:“既然入宫就别着急出去了,颐妃娘娘和瑜妃娘娘俱在尚柳亭,玄郢也在,另有两人,呵,卓城内外都说你料事如神,玄楼,你且猜上一猜这两人是谁?” 李落一怔,苦笑摇头道:“这我可是委实猜不出来。” 李玄旭哈哈大笑,拍了拍李落肩头,道:“走,和为兄一道过去。” 李落正了正心绪,含笑应道:“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凤驾左近,玄楼理该请安,但凭皇兄吩咐。” 李玄旭眼中异色一闪即逝,和颜悦色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见外,余下两人恕为兄卖个关子,片刻一见便知。” 李落应了一声,二人快步向尚柳亭走去。 不多时,树林之中便有数名宫中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瞧见李玄旭无碍,俱都松了一口气。 当先一个模样颇为秀气的太监疾声呼道:“殿下脚程太快了,小人连眼都没来得及眨上一眨,殿下就不见踪影啦,小的们来的晚了,请殿下恕罪。” “不怪你们,这匹马脚力惊人,寻常武林高手也望尘莫及,更别说你们了,不过也快不到这般地步,休得妄言。” “是,是,小人知错了。”这宫中内侍该是李玄旭心腹,纵是李玄旭如此呵斥,却是一脸笑意,虽是卑微,倒瞧不出多少惊惧之意。 说罢上前接过李玄旭手中的马缰,雪云踏月竟然温顺的跟了过去,李落暗叹一声,哪里有半点当年纵横西域大漠的张狂意气。 太监牵过战马,刚要举步,突然看见另一侧淡然温雅的李落,吃了一惊,忙不倏躬身一礼,又再一顿,便要拜倒,口中急呼道:“九殿下。” 李落笑了一笑,摆摆手和声说道:“无须多礼,走吧。” 几人绕过一箭幽林,初春方至,树梢新芽未露,残雪尚在,只是树条的色泽润了几分,映着林中向阳背风处丝丝浅黄,也是有了几分春意。 枝头的鸟儿轻盈了些许,在林中飞来飞去,只有寒鸦依旧如故,肃穆萧条,不知是否是见多了天地间的沧桑变幻。 转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数百丈方圆的幽湖静静藏在密林之间,碧波如镜,远处几弯缓坡,柔柔懒懒的将湖水拥在怀中。 这个时景差了些,若是再等些日子,山坡上草绿花红,飞鹤游走,退的远些,幽林恬静,暗幽通香,端是个好去处。 眼前之地,李落并不陌生,大甘宫中有名的月诸湖,自来都是宫中贵人流连之处。 太祖立国之初宫苑之中尚无此湖,到了宣帝年间大兴土木,凭空造了数道山峦和这山间湖泊,湖边巨石上书当年宣帝赐月诸二字,景色固然俱佳,却也耗空了逾半国库,也只有皇家天子才有这等兴之所至。 南湖一侧地势较为平坦,空出一块阔地来,少有几株树木,倒是地上牧草修剪的颇为齐整,纵然是冬去春来之时,隐约也可瞧见枯草梳理的痕迹。 万隆帝若是来了兴致,便来此处试一试身手,纵马围猎,弯弓引箭,解解郁气。 或是考究一二诸位皇子的武学才识和弓马刀剑之技,久而久之,此处也成了大甘皇宫一处较力之所,得闲若是不曾受宠或是族中无甚势力的宫中妃子,俱都绕开此处,不敢置身其中。 月诸湖南岸有一道栈桥,入湖三十丈之遥,起始之地立有一飞檐引月的亭阁,便是尚柳亭,尽处亦有一亭,名为井。 亭阁名目出自何处已是无从得知,许是哪位天子酒后兴起留下谕旨,尚柳亭和井亭之名便流传至今。 李落望着眼前月诸湖,自总角之后极少来此,算起来该有七八年光景了。 最近来的那次李落尚还年少,宫中几人戏弄,将一个刚入宫不久的才人推入湖中,落得衣衫尽湿,最后如何李落不得而知,只不过惹得荣皇后不喜李落却是有几分记忆。 尚柳亭内外人声鼎沸,亭中锦罗玉衣,彩衣如织,是为宫中贵人。 亭外亦有宫中侍卫围做一个圈来,内里有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四皇子李玄郢,另有两人竟是生疏面孔,一男一女,男子年岁看似比之李玄郢略显苍老些,蓄着短须,面宽重耳,颇显稳重之气,轮廓之中和李玄旭几人甚有相似之处。 李落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是慧王?” 李玄旭缓缓点了点头,淡淡应道:“正是老五,九弟好眼力。没想到吧,玄泽多年前便封疆福州,这些年来卓城还不过三两次,谁能料到这个时节父皇竟然会传旨让他回京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二章 舞阳公主 说罢李玄旭瞥了李落一眼,接道,“说起来九弟你该是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慧王吧。” “见过一次,十一年前中秋之时,五皇兄曾入宫觐见皇上太后,我远处瞧过一面。” 李玄旭哦了一声,打了个哈哈道:“玄楼果然是过目不忘,老五回来的恰是时候,咱们几兄弟此番是真个聚齐了。” 李落淡然一笑,神色如常,李玄旭看了李落几眼,亦不曾猜透李落心中所想,颇是遗憾的转头望着尚柳亭前,依着李落心机,当不会不知方才话中之意。 亭前正有两人在比试武功,一个是宫中侍卫模样,另一人做王府护卫装束,虽是离得远了些,李落也看的清楚,辗转腾挪俱是这名王府护卫高上数筹,只是出手颇有分寸,落了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亭上,几位宫中贵人不知在指点什么,颐贵妃和瑜贤妃赫然在列,另有曦昭容相伴在侧,尚有三名皇妃围在三人身侧轻声细语。李落扫了一眼山下亭前,问道:“皇兄,那个白衣女子是谁?” 李玄旭哈哈一笑道:“你怎会忘了她?她可是一回宫里便要寻你的。” “哦?”李落疑惑的看着李玄旭,不解道,“寻我?” “那是自然,谁让你是我大甘李氏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 李落一愣,愕然问道:“舞阳公主?” “正是,舞阳年前艺成下山返回宫里,一身武学便是萧大人也赞不绝口,当日宫宴之中玄慈也不是她的对手,倒是那个太傅义子凌孤眠接了几招,不曾落了下风。 啧啧,老七多嘴,说了一句诸子之中武功依你居首,这可好,舞阳盼你回来可是望眼欲穿了。” 李落苦笑一声,没有接言。 五皇子李玄泽和舞阳公主李欹枕俱是在李落咿呀学语时便已离宫,更为稀奇的是两人为何离宫,宫中讳莫如深,谁也不曾提及。 慧王年幼丧母,随即远走他州,纵是近年李落与枢密院行走甚密,也不知其中就里,执掌大甘秘闻的枢密院竟然没有只言片语,万隆帝也从未在李落面前说起此事。 倒是这舞阳公主出宫习武之事李落有所耳闻,枢密院也有记载,只是颇为隐晦,只说是应和天机,到底如何,怕是只有万隆帝寥寥几人才知晓。 今日若不是李玄旭说起,李落一时还想不起二人来。 只不过这两人突然出现在卓城皇宫之中,莫名之间,李落心中涌出一股难言意味,细细思索却又是若有若无一般。 出林之际,李玄旭压低声音笑道:“对了,方才不曾恭喜九弟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眷。” 李落一怔,微微一笑,没有做声。两人走出密林,向亭前快步而来。 场中自有侍卫留意,见李玄旭回转,低语几声,诸人皆转头相望。 王府侍卫模样的武士虚晃一招,逸出战外,余下这宫中侍卫呆了一呆,黯然收招退在一旁。 高下立判,只是场中诸人尽为李玄旭和李落所引,无人察觉异状。 李玄郢高声呼道:“三哥,怎么这么久?咦,老九,你也在宫里?” 李玄旭长笑一声道:“巧了,刚出林子就碰见玄楼了,玄楼听闻几位娘娘凤驾在此,特来请安。” 李玄泽与李欹枕二人凝神打量着李玄旭身侧清秀文弱的少年,眼中皆划过讶然之意,初见李落,总归是无法与传闻之中的牧天狼主帅想到一处。 李玄泽望着李落,唤道:“是九弟玄楼?” 李落微微一笑,抱拳道:“是,五皇兄,睽别经年,不想今日得见,恕玄楼怠慢之罪。” 说罢躬身一礼,李玄泽上前扶住李落,又再细细瞧了瞧李落,叹了一口气道,“玄楼,玄楼,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在福州时牧天狼之名已是如雷贯耳,早就想与九弟一见,得偿兄之所愿,九弟何来怠慢之说,再者不怕九弟笑话,我可是闲的很,不似九弟这般操心兵家国事。” “皇兄言重了,长幼有序,理该是玄楼拜会皇兄的,只是归来时太过匆忙,确还不知晓五皇兄已在宫中,还望皇兄见谅。” “好说,好说,无妨。”李玄泽甚是亲切的拍了拍李落肩膀。 李玄旭沉声说道:“玄楼,快去见过诸位皇妃娘娘。” 李落嗯了一声,来到亭前,恭敬一礼,和声说道:“玄楼参见颐妃娘娘,瑜妃娘娘,曦昭容。”说罢微微一顿,望着瑜妃身旁一人,轻声唤道,“婳昭媛。” 瑜妃身侧的妃子温颜一笑,柔声说道:“九殿下目力过人,吾自舞阳出宫之后就很少走动,和九殿下怕是没见过几面,没想到九殿下竟还记得本宫,九殿下有心了。” 婳昭媛正是舞阳公主亲母,当年舞阳出宫不久,这婳昭媛便深居简出,纵是年关隆节亦甚少与宫中诸眷同聚一堂,如今怕是不少宫中新人都不认得昭媛娘娘了。 亭中诸妃,相貌以瑜妃居首,妖娆美艳,肤白胜雪,唇齿含笑,似乎是长于舞袖留情,输之一分稳重。 观之颐贵妃,才色亦是不差,只是比之云妃与瑜妃要差上一筹,凤带锦裙,颇有气度,只不过岁月无情,年华渐去,眼中留得下波云诡谲,却失了一分清澈明艳。 曦昭容是为纪王李玄郢之母,宫中行事向来低调,看似碌碌无为,无欲无求,但能在后宫之中不着痕迹争得一席之地,决然非是善于之辈。 四人之中唯有婳昭媛一人不施粉黛,年岁看着比之诸人俱要长上十余岁,颇显老态。 余下三两人皆是宫中嫔妃,即是李落也不尽然识的出来。 大甘后宫之中藏凤纳娇,只是不少人入宫之后极难再见天子一面,纵是天子有游猎之心,若是无宫中太监侍女从旁指引,怕也是找寻不得。 自来就有后宫嫔妃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与圣上一见,便是偶遇也是算计之中,若是遇到贪惏无餍的天子近侍,多是落得一贫如洗无果而终。(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三章 后宫之争 颐贵妃微微一笑,亲和说道:“玄楼素来有心,纵然前些年身在西域也不曾淡了礼数,更难得不分畛域,诸子之中便属你最是孝贤,玄旭,你虽为兄长,但也需自鉴其身才是。” “母亲教训的是,玄旭定当铭记在心。” 颐贵妃展颜一笑,华贵自在却也不少了亲近,如今后宫无主,诸妃之中以颐贵妃身份最是尊崇,又得亲子明武王李玄旭相助,隐有一枝独秀之势。 而四皇子玄郢其母不过是昭容,远不及四妃,九嫔之中尚且在昭仪之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伴君如虎,便是今日得宠圣驾之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难免明日不会遁入冷宫之中,凄惨流离。 为权为利,为声为名,为己为子,只将一个皇家内府人人惶恐,惴惴不可终日,谨小慎微之中狠毒暗藏,明争暗斗之事纵然不算是冠绝天下,却也不弱于别处了。 李落清朗一笑道:“贵妃娘娘过誉了,三哥是我们兄弟之首,也是诸子之长,朝中诸事玄楼还要多向三哥请教才是。” 颐贵妃轻轻摇了摇头,道:“你领过军,担过中书令参政知事,都颇有建树,玄旭虽长于你,但皇族诸子,才德居先,玄旭,该问的时候多问问,你们兄弟之间若不能相近相亲,大甘如何能震慑四境宵小?” 李玄旭几人齐声应道:“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颐贵妃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李落,温声说道:“玄楼可有向太后请安?” “方才就是去往万寿宫回来,多谢娘娘提点。” “你时常在外,不单是太后,皇上和本宫也是记挂的紧,若有闲暇不妨多在宫中走走,免得你们几个都生疏了。” 李落应了一声,含笑接道:“这几日虽有春意,但寒气未减,娘娘怎到了屋外?” “屋里待的久了有些烦闷,出来透透气,一来瞧瞧你三哥有无偷懒,再者玄泽入宫不久,茽妃妹妹早殁,本宫怎也要照看玄泽一二,哦,对了,你该是见过玄泽,舞阳你还不曾见过吧。” “小妹舞阳,见过皇兄。”白衣女子盈盈一礼,轻柔说道。 李落回了一礼,温颜道:“舞阳公主多礼了。” 李欹枕身着一袭白衣,甚是得体,别与宫装,倒像是劲衣多些,白衣之下玉体玲珑有致,颇是引人遐想,身子修长,眉如远黛,眼似近霞,双瞳剪水,仿若有一层烟雨笼罩其上,极是引人心神。 柔美之中另有一股久习武学的英挺之意,英气柔而不弱,绵厚悠长,似是对这女儿家生来的娇媚之气有了几分斥意,末了却是欲拒还休,英挺之气和柔美风姿竟合二为一,浑然天成,恍惚之间似是觉得冰肌玉骨,英姿不凡,转眼之间便又觉着宛转蛾眉,楚楚可人了。 李欹枕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浅浅一笑,没有多言。 李落暗自一叹,当年尚且不觉如何,如今在卓城之中竟成了众矢之的,端是造化弄人。 瑜妃娇笑一声道:“姐姐你看,这皇子公主们都识得大局,后宫之中倘若都像这样,也能省了姐姐不少劳神。” 颐贵妃淡然一笑,平声说道:“人各不同,在你我看来后宫和睦才是紧要,自然也有人嗤之以鼻,本宫如何能强求。” 瑜妃似是无心问道:“咦,怎么不见云妹妹?” 颐贵妃闻言冷淡应道:“本宫遣人去邀德妃过来,听说是身子不适,在朝凤宫静养吧。” “哦,这云妹妹身子娇贵的很,不过是回乡省亲一趟,怎生出这般多事端来,惹得圣上忧心,惊扰圣驾,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宫中呢。” 颐贵妃看了瑜妃一眼,和声说道:“瑜妃慎言,这些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倘若有人搬弄是非,又是妹妹的不是了。 还有云妃虽是年幼,但怎么说也是御封的德妃娘娘,尚在贤妃之上,莫忘了尊卑之序。” 瑜妃垂下头去,恭敬回道:“谢姐姐提醒,妹妹记下了。” 颐贵妃脸色稍霁,看着李落轻柔问道:“玄楼此去宜州,路上多有凶险,险些酿成大祸,好在终是逢凶化吉,不知是谁人用心如此歹毒?玄楼,你可知晓?” “是有几番遇刺,不过似乎非是兵出一家,我也不知是何人暗下杀手的。” “哦,是么,本宫听闻这些杀手多是有意取德妃娘娘性命,可有此事?” 李落微微一笑,和声应道:“这倒未必见得,我适逢其会,不论是玄楼亦或是德妃娘娘,恐怕这些刺客都是欲杀之而后快,就算我弃之不顾,怕是这些刺客也不会善罢甘休,说到底这些年玄楼在外委实得罪了不少人,行刺一事,也该是因我而起多些。” 颐贵妃眉头微微一皱,神色不变,责备道:“怎么说你才好,这般只身犯险,虽落得忠孝之名,可万一要有个闪失,让皇上和太后如何是好?” “娘娘教训的是,此番南下,玄楼只是忠君之事,必全力而为,便非是德妃娘娘,玄楼也会如此,日后再遇,我当要多加小心。” 颐贵妃笑了一笑,道:“理该如此。”说罢微微一顿,接言道,“好了,你们聊吧,本宫回去了。” 几人急忙一礼,恭送几位皇妃起驾回宫。 待颐贵妃众人远去之后,李玄旭向着李玄郢和李落说道:“我们兄弟好久不曾痛饮一杯了,玄楼,晚间可是能留得时日,再唤上玄慈和玄悯,算是替老五接风洗尘,酣醉一场,如何?” 李玄郢望着李落,含笑说道:“我倒是无事,就看九弟有无空闲了。” 李落淡淡一笑,和声应道:“也好,年关之时不曾向诸位兄长敬上一杯水酒,今日补上。” 李玄旭与李玄郢相视一笑,李落如此痛快应下,颇出乎李玄旭预料,略显欣喜道:“好,玄慈和玄悯哪里我命人通传一声,老五,你意如何?” 李玄泽展颜笑道:“甚好,愚弟还要多谢三哥有心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四章 众矢之的 “好,那便说定了,晚些时候我再行告知与会之处。” “几位哥哥,可否带舞阳同去呢?”一旁李欹枕一脸希冀的娇声问道。 几人相视一眼,李玄旭长笑一声道:“好说,舞阳虽是出身皇室,但也算是武林中人,不拘小节亦是无伤大雅,同去吧。” “谢谢三皇兄。”李欹枕喜形于色道。 众人哈哈大笑,若是此刻,倒也是融融洽洽。 李落随即拜别诸人,另有他事需叮嘱一二,先行告退。 李落离了月诸湖,独自出宫而行。 转过山林,林外,碎石幽道处有一道白衣身影,似是有意,似是无心般立在一株海棠边,错愕之间,李落险些失神,呼吸一重,待看清之后,轻声唤道:“云妃娘娘。” 树旁身影转过头来,容貌虽是不输于记忆中的那人,却依然物似人非。 云妃定神看着李落,抿嘴一笑道:“九殿下可是将本宫认作旁人了?” 李落一怔,微微一笑,平静说道:“冲撞娘娘了,还望娘娘恕罪。” 云妃叹了一口气,轻抚海棠,道:“这株海棠还是枯枝呢。” 李落神色如故,近前一礼,没有应声。 云妃自顾说道:“你说世间的海棠树可都是一个样子么?” “恐怕世间难再找两株一模一样的海棠树了。” “也是,便是有能工巧匠修剪,也难有同一株海棠了。”云妃轻柔说道。 李落望着云妃,当日两人在颍川府时李落于市井之中提笔作画,传神之作便是这海棠树下。 云妃心思聪慧,自然猜得其中另有蹊跷,只是尚没有猜到那海棠树下的背影是何人罢了。 今日巧做装扮,竟能引动李落心神,看来亦是所料无错了。 “娘娘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没有静养,连个侍女也不在近旁?”李落岔言说道。 “你怎知本宫不适?” “方才见到颐妃娘娘了。” “原来是颐贵妃。”云妃哦了一声,淡然说道,“本宫是在等你。” “等我?”李落一愣,皱眉说道,“不知娘娘等李落可有什么事?” 云妃扫了李落一眼,漠然说道:“怎么,见过颐贵妃便是本宫也要避讳了么?” 李落苦笑无语,宫中耳目众多,云妃似是我行我素,旁人瞧见总归是不妥了些。 云妃叹了一口气,略有倦意道:“本宫不为难你了,你心有社稷,本宫怎好替你生事。” 李落洒然一笑道:“娘娘言重了,玄楼惶恐。” 云妃抬头望着李落,只见李落眼色清澈如水,坦坦荡荡,温颜笑道:“好啦,你陪本宫走走吧,到了前面岔路本宫自己回宫便是了。” 李落应了一声,环目扫了一眼,扬声唤道:“楚姑娘,好久不见。” 远处数丈外,楚影儿面覆轻纱,垂首打量着什么,听到李落传音,缓缓抬头,看了李落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云妃也望着楚影儿,娇笑道:“楚姑娘性子可是冷的很,纵是本宫相唤也是冷漠如冰,倒是对九殿下似乎要好些呢。” 李落轻轻一笑道:“我曾与楚姑娘生死相依,说起来楚姑娘为救我性命险些丧生西府。” “咦?可是狄州战时?”云妃颇是惊讶的看着李落。 李落点了点头,和暖一笑。 楚影儿见李落看着自己,转过头去望向别处。 李落随在云妃身侧一步之遥,缓缓向前走去。 今个方至初春,寒了些,好在没有风,虽是少了宫中百花齐放时的香气弥漫,但一侧云妃衣衫轻摆,摇曳生姿,暗香盈袖处却也不差了兰薰桂馥,闻之欲醉。 此时只叹少了一缕清风,香气不散,盈盈绕绕围在李落身旁,挥之则失礼,任之则孟浪,路虽不远,倒是难走的紧。 离着前方岔口已是行之过半,云妃默然无声,李落也只好从旁相伴,亦不曾开口。 突然云妃轻声说道:“你怎么看太子之位?” 李落淡淡接道:“太子监国,诸子之中历来便是重中之重,自前朝起就有立长不立幼之言,虽是难保万全,但总好过祸起萧墙。” “九殿下可否对太子之位心有希冀?” “皇子众多,太子之位却只有一个,历朝历代为争这太子之位同室操戈之事不绝于史记,我虽不能悟透浮世烟云,但太子之位还是敬而远之好些。” “哦,可惜了。”云妃瞥了李落一眼,似是想分辨李落是真心如此,亦或只是敷衍之语。 只是李落神情未有分毫波澜,平常如昔。 云妃微微一笑,道:“圣上不止一次在本宫面前说起此事,诸皇子之中,论德才兼备,心智手段皆有者,唯九殿下一人尔。 明武王虽是为长,但志大才疏,难堪国用,纪王平庸,不成大器,七子英王虽有武勇领军之才,只可惜性子刚直了些,帝王权术之道尚不曾领悟,余下诸子,要么封疆,要么年岁尚小,眼下还瞧不出谁有帝王之相。” 李落索然一笑,低声应道:“皇上过誉了,玄楼还当不起这般评说。” “这么说九殿下真的不愿争太子之位了?” 李落并未直言相回,目眺远处,缓缓说道:“我虽得圣上恩眷充做九皇子之号,但终归是亲王世子,并非天子之后,若立我为太子,卓城必乱。” 云妃一愣,讶然望着李落,皱眉道:“可是倘若你成就太子之位,再想重整朝纲定是事半功倍,朝内朝外皆有臂助,不单是你父王的定北军和西府牧天狼,后宫之中有圣上和太后相助,何惧之有?” 李落看着云妃,和颜轻轻一笑,温声回道:“若我为太子,依娘娘看,谁会想要杀我?” “自然是诸位皇子了。”话音刚落,只见李落萧瑟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云妃一滞,己身亦是玲珑剔透,已然明了李落心思,暗叹一声道,“原来会是太后么?”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淡淡回道:“只怕非是太后一人,我父也容不下我了。” 云妃苦笑一声,自嘲道:“也是,内是本宫为众矢之的,外则是九殿下于虎狼环视之中,说起来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五章 大甘皇子 “后宫之争更胜殿前,娘娘如今位高权重,难免有人心有觊觎,还要当心些。” 云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岔路尚有三成之距,李落转言笑道:“不知此番再回卓城可还会水土不适?” “还算好吧。”云妃看了李落一眼,幽幽一叹,朱唇微张,不知想说什么又止在齿间。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跟在数丈之外的楚影儿,和声说道:“娘娘怎么不多带几名侍卫宫女?” “带有何用?现今之时恐怕最无须担忧的便是遇到刺客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没有接言。 云妃接道:“九殿下莫怪本宫如此作势,本宫在皇宫内苑根基尚浅,空有德妃之名,但却无德妃之实,纵然不算是步步惊心,也称得上如履薄冰了。 宜州族中虽有财力,但鞭长莫及,身份也隐晦了些,难登朝堂,不得已本宫才借九殿下声势以求自保,你莫要怪我。” 李落静静听着,心绪难明,劝慰道:“娘娘多心了,娘娘得皇上眷顾,若有什么事,皇上自然不会置若罔闻,稍加留意该是能化险为夷。” “本宫知你行事向来如此,不偏不倚,本宫也不过是提早告诉你一声罢了,你应是不应,本宫都会如此,大不了日后本宫悉数还你便是了。”云妃贝齿轻咬,沉静又似娇蛮般一字一句道。 李落微一愕然,暗暗叹了一口气,人在朝堂果然是由不得自己了。 岔路将至,两人皆是一静,待走到分开之处,云妃骤然停步,李落只好随着云妃停下,静立一旁。 云妃看着别处,低声说道:“今日之言,半真半假,你也当心了。” 李落应了一声,躬身一礼,悄然告退,方自走出三步,便听得身后云妃唤道:“九殿下。” 李落回头看着云妃,云妃笑靥如花,盈盈若水,嫣然道:“恭喜你了。” 李落含笑一礼,道:“多谢。”说罢向着楚影儿颔首一礼,再无停留,飘然而去。 华灯初上,城西,朝雨慕云。 李落端详打量着这处别致清雅的茶楼,李玄旭遣人通传择此地为众人相聚之所,一时还不曾想到是怎般的一处景象。 眼前茶楼并未有多奢华,亦不算多大,在龙蛇混杂的城西最多亦不过是中上之属。 倒是甚为雅致,喧嚣之中另有一种似是寂寞,似是烟雨浮华的幽静,恍惚间仿若那雨下瓦上积攒而成的一串雨珠悄然划下,打在芭蕉叶上,亦或是溅在路阶旁青石上,又有几珠飞的远了,落入水洼之中,叮咚作响,在这不绝于耳的嘈杂之中悠远绵长,盖过人声笑语,静静的滴在心间,宁静处却隐隐有别样的落寞。 木梁竹墙,简约而不失精巧,精巧亦见藏拙,虽比不得城东三十三楼的大气磅礴,但自有一番别处寻觅不得的意境。 刚至楼前,便有宫中侍卫上前接迎,恭送李落入楼,偌大一个朝雨慕云楼已被皇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过往行人虽多,此际却只敢微微扫上一眼便匆匆走开,无人停留探望。 李落拾阶而上,茶楼共计三层,堂下皆是宫中侍卫,见李落入楼,齐齐恭声道:“九殿下。” 李落笑颜回礼,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自便,楼中另有宫中内侍在前引路,登三楼而去。 三楼处分堂为二,居右空无一人,左侧是一雅阁,左右两阁用屏风绿树分割而开,煞费心思。 锦帷徐徐,当中为一丈许木道,虽同为一楼,却也泾渭分明,不虞有旁人打扰。 左侧雅阁上书忆月,右侧为望月。 待到李落登楼之际,忆月阁中已闻谈笑风生,右阁虽无声响,但可望见其中人影灼灼,想是禁军将士已安插各处,护卫一众皇子安危。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书几字,轻轻走到门前,宫中侍卫推开屋门,李落入屋一望,诸人齐至,自己竟是最后一人了。 看到李落入屋,李玄旭大笑道:“老九,就等你了,快来坐下。” 李落抱拳一礼,歉然回道:“累皇兄久等了。” “无妨,知你事多,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九哥,来这边坐。”李玄悯甚是高兴,起身拽过李落。 李落含笑拍了拍李玄悯肩头,随性而坐。 阁中甚是宽敞,四周皆有火炉,初春夜寒,此处倒是温暖如夏,不觉丝毫凉意。 李玄旭居中而坐,四皇子李玄郢居左,今日方见的慧王居于右侧,左列依次为六皇子靖王李玄恪,八皇子邓王李玄嗣,右列七皇子李玄慈,李落与十子李玄悯同座,下首舞阳公主相伴,今夜换上一身劲装,确有几分旖旎的英气。 亭阁简而不繁,并未有过多的字画装饰,寥寥几幅俱非凡品,与堂中客居之人的地位权势遥相呼应。 一应诸物皆是为了彰显阁中客位,不虞有画蛇添足喧宾夺主之嫌,此间主人确是深悉世人犹是权贵之心,一横一竖皆是别具匠心。 亭阁地上铺着金丝绣毯,做工极是上乘,丝线百色,搭配颇是得体,却无乱花迷眼,若说是华丽处,此间忆月阁该是以此为最。 屋顶处有能工巧匠竭智尽力,非同于寻常楼阁,竟是成圆月之形,是以明月当空,疏星相随,轻云缕缕,层层叠叠处兼又错落有致,仿若置身于夜空之下,以天为幕,以地为席,野旷天低树,风清月近人,浩瀚处别有洞天,错念之间却又似身在洞天里,一隅之地,竟也有了无穷无尽之感。 凝思、悠想、悟境相辅相成,只是尊客纷至,乘兴来畅兴归,不知这一方楼台又有几人得闲瞧上一瞧。 近门一侧,点缀了几株青叶绿树,树下细水环绕,轻快灵动,以空灵恬静为意。 水遇石而分,遇泽而聚,水面不时有细微涟漪,未曾细查会否有几只鱼儿游荡其中。 若是有,这一汪水便成了鱼儿的天地,此夜,这忆月阁便是一众大甘皇子的天地。(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六章 再见柔月 亭阁辽而不阔,虽有叠山造水,多的仍是海纳百川、宛自天开,不论其他,单单楼阁之中虚实相生,计白当黑,灵动之中幽深清远,含蓄隽永之态便非是等闲,倘若为此间之主所作,端可称得上是琴瑟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妙意,终不能发的境界,顾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李落打量了一番堂中上下,楼阁虽妙,却妙不过三皇子李玄旭身侧之人,青女素娥俱失颜,月中霜里斗婵娟,一时映得窗外的月光都黯然失色,原是李落相识之人,当年月船中的花魁柔月。 李落看了一眼柔月,柔月此时正静静伴在李玄旭身侧,似有低语,怕是只有李玄旭才可听闻,旁人再是急色,却也不便造次。 李落恍然,难怪李玄旭择了此处相会,当日行猎之时章泽柳曾言月船易主,艳名远扬的月下春江之首卸了锦衣华服,悄然藏身城西杏花柳巷之中,只是当时章泽柳不曾提及此楼名字,到了此处李落才知晓。 李落轻抿了一口茶水,浅浅一笑,忆起了年少时与章泽柳几人第一次攀上月船之时,柔月对着他们说出知音难寻,身不由己的寂寞。 如今多年以后,柔月虽已离了月下春江,但仍旧是离不了卓城城墙之外,而当年那几个贪花逐色的少年郎,而今却已能指点他人的富贵生死。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只听身侧舞阳公主俏声问道:“九皇兄平日里都是这么忙么?” 李落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也不尽然。” “玄楼身兼数职,西府牧天狼领军大将自不必说,回了卓城又是中书令参政知事,手握中书令牌,政军之务皆要操心,呵呵,是要忙些的。”靖王李玄恪笑颜接道。 靖王平时甚为低调谦和,与人无争,生母原本只是宫中侍女,万隆帝酒后乱性,阴差阳错之下便有了李玄恪,只是出身差了许多,这些年在宫中也不过是个才人,还是借由这大甘皇子才得有如此地位。 兼之靖王李玄恪生的颇显圆胖,似生母多些,素来为万隆帝不喜,李玄恪平日里亦只好小心从事,一言一行皆要看旁人脸色,虽有皇子之名,却无皇子之实,颇是凄苦。 李落与李玄恪相见时少,见面也不过是寒暄几句,纵是李落想与李玄恪说上几句,李玄恪多是已退隐人后,自然而然也便生疏了些。 不过李落倒是颇为惊讶靖王生母的心机才智,如此家世,竟能躲过怀胎十月之劫,要知寻常宫女若被帝王宠幸,倘若无果还好,若是珠胎暗结,多半是难得善终的。 李欹枕哦了一声,美目流光连闪,看着李落娇笑道:“舞阳早就听闻九皇兄扬威西域的风采,不知九皇兄可否带舞阳去牧天狼大营看看呢。” 李落微微一怔,含笑道:“好啊,若是皇上应允,不怕路上风沙,与我同去西府也无不可。” “一言为定,舞阳过几日就去找父皇,多谢九皇兄。”李欹枕甚是欣喜道。 “舞阳,什么事这么高兴?”上首明武王李玄旭朗声说道。 亭阁之中骤然一静,正是李玄旭欲将众人神思皆引到桌前几上,犹是这八皇子李玄嗣,曾也是年少有为,受宠帝君膝下,丰神俊朗处不弱于李玄慈。 可惜数年前不慎落马,命在垂危,虽是太医救回一命,只可惜腿上留有暗疾,步履蹒跚,渐失皇宠,落得郁郁寡欢。 “方才九皇兄许舞阳可同去西府狄州牧天狼大营呢。” “哈哈,舞阳果然是巾帼英雌,九弟的牧天狼可是虎狼之师,戍守西府,西域宵小不敢寸进,也好,你在我大甘李家算是异数,自幼习武,该去漠上沙场瞧一瞧。” 李欹枕含笑称谢,模样儿甚是乖巧。 八皇子李玄嗣闻言接道:“老九,不知为兄可否也去西域走一走,看看漠上风光?” 李落一怔,入屋之后,邓王便甚少话语,亦不知是借酒消愁还是如何,自顾一人喝着美酒,竟已有些醉眼朦胧。 李落和颜应道:“自然是无妨,倘若八哥有念,待到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些到狄州散散心也是甚好。” 李玄旭淡然接道:“西府狄州非是游山玩水之地,实乃兵家险地,只听得玄楼扬威域外,却不知古来征战几人回的痛处,莫要把漠上风光当成儿戏。” 李玄嗣讪讪一笑,自嘲道:“三哥教训的是,是小弟言辞无状。” 李落轻轻说道:“玄楼谢过三皇兄,战场厮杀确是如三哥所言,贯南大营外的英冢亦不知埋葬了我大甘多少大好年华的男儿,倘若八哥去了,不妨替玄楼为埋骨荒山的将士斟上一杯水酒。” 李玄嗣感激的看了李落一眼,不再多言,想当年那英姿焕发的大甘殿下,如今却已仓皇潦倒到这般境地。 李玄旭大手一挥,长笑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我们兄弟齐聚,舞阳也在,一来算是为五弟和舞阳设宴接风,再者么,哈哈,还要贺喜玄楼得娶佳人,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笑语颜开,李落与凌家依依的婚事卓城上下俱已传开,或有艳慕,或有不忿,或有贺喜,但已是无可奈何。 现今之时李落如日中天,兼有万隆帝和太后钦点首肯,旁人纵有他想,值此际亦不敢得罪了大甘李氏宗族,妄自蜚语。 李落淡淡一笑,举杯回礼,神色平静宁和,不见悲喜之意。 李玄旭接道:“今日我们兄弟几人能聚齐可是难得的很,宫中设宴规矩多了些,你我都不能尽兴,为兄思来想去,还是这朝雨慕云来得自在,怎样,柔月姑娘的朝雨慕云楼诸位可还满意?” 众人七嘴八舌的连声称好,亦不忘赞许柔月几句。 柔月盈盈一礼,轻笑道:“民女这间小楼还从未想今日这样生彩,只是寒楼简陋,殿下公主屈尊至此,民女极是不安,只怕怠慢了各位贵人,不过莫怪柔月心中窃喜之意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逐鹿天下 柔月言辞得体,诸人甚为受用,便是李玄嗣也是面色转霁。 李玄旭哈哈大笑,似有几分痴迷般望着身侧柔月,缓声说道:“柔月姑娘的朝雨慕云楼和柔月姑娘一般钟灵鼎秀,只可惜落在了凡间,难免污了此地几分仙气,可惜,可惜的很。” 柔月掩口轻笑道:“殿下这等赞誉柔月承受不起呢,不过是区区一间小楼,若不是得诸位赏脸,和世间俗物又有何不同?” “大是不同,大是不同。”李玄旭击案叹道,“纵处淤泥却白玉无暇,孤芳自赏,与闹市之中更显难得可贵,再加上柔月你这等美人,哈哈,仙家福地也不过如此吧。” 柔月娇笑一声,宛若黄莺出啼,众人莫名的心中一颤,便是舞阳也不禁暗赞了一声,只不知含笑相望的李落心中何想。 柔月缓缓起身,低声细语道:“小女为诸位斟上一杯酒吧。” 李玄旭含笑应道:“有劳了。” 柔月取过酒壶,轻移莲步,来到李玄郢身前,满满斟上一杯,轻笑道:“殿下盛饮。” 李玄郢狠狠的看了柔月几眼,吞了一口气,正颜接道:“好,本王满饮此杯。” 柔月嫣然一笑,美目轻轻的似有似无的扫了李玄郢几眼,转身至李玄泽身前,歉然道:“民女不知五殿下尊颜,若有轻慢处还望殿下见谅。” 李玄泽洒然一笑道:“柔月姑娘言重了,本王刚来卓城不久,今日得兄长提携得见如此仙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有轻慢之语。” 柔月轻柔浅笑,侧身为李玄泽身前杯中斟满美酒,玉指如葱,也不知是酒水纯些,还是这柔荑致澈,倒是李玄泽望着酒觞愣了一愣,随即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堂下仙姿摇曳,暗香盈袖,行走诸人之间,所过之地皆是香气凝久不散,酒未醉人,人却先醉了。 转过数人,柔月来到李落身前,顿了一顿,幽幽低语道:“九殿下,多年不见了。” 李落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是,多年未见,柔月姑娘可好?” 柔月素衣极微的轻轻颤了一颤,笑颜应道:“柔月安好,九殿下有心了,寒楼粗鄙,不知九殿下可还自在?” “楼虽小,但胜于自然,很好。” 柔月眼中神色微变,低声道:“那就好,九殿下还请多饮几杯。” 李落点了点头,静静望了柔月一眼,没有多言。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甚是热闹,耳边不时响起柔月的莺声燕语,缥缥缈缈,几疑不知楼中日月。 酒到兴处,李玄郢朗声笑道:“柔月姑娘,不知今日可能得见你惊为天人的清歌雅舞?” 柔月媚眼含羞道:“殿下,小女子许久不曾抚琴弹唱了,怕是难听的紧。” “哈哈,柔月姑娘,你这可是自谦了,谁人不知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精于琴棋书画,抚琴弹唱更是仙家难比,多少浪子豪侠为闻柔月一语散尽千金亦无憾,就怕我等没有这等福气才是。” 柔月抿嘴浅浅一笑,温颜回道:“殿下笑话柔月了,不过若是不嫌柔月才疏艺浅,民女斗胆唱上一曲,以为助兴。” 众人齐声叫好,柔月在李玄旭耳边低语几句,李玄旭含笑点头,唤过宫中侍卫嘱托数语,侍卫躬身领命,出屋而去。 少顷,几个貌美女子怀抱琴瑟丝竹入屋而来,盈盈拜倒一礼,柔月微微一笑,敛裙移步来到堂下正中处,美人众星捧月般围在柔月四周,琴动瑟合,金徽玉轸,渺渺仙音悠然荡起,散在四处。 堂中诸人皆听的如痴如醉,待到柔月朱唇轻启时,李落一愣,不为其他,柔月吟唱之词却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之语,曾几何时,此语不正是当年李落初上月船时所读诗句么。 是夜,众人齐欢,不论是虚情假意,或是别有忧思,总归都是笑过了。 子时,朝雨慕云楼。 后堂香闺里,残烧红烛冷,羽裘不遮香。 闺榻上,一袭玉体横呈,背着烛火,烛光映下背脊温香如玉,白若凝脂,腰间搭着半缕薄纱,遮不得羞,拒不得寒,妖妖娆娆更增人遐想,柳腰勾勒出一道优美圆润的弧线,双腿纤长,丝滑如水,柔若无骨,好一副惊鸿卧影的美人图卷,妖魅近乎天成无缺,乍眼望去,直叫人面红耳赤,喘不上气来。 原本一副完美画卷,偏偏旁里多出一只手来,轻轻的点出两指,沿着香肩,顺着蜿蜒起伏的轮廓滑了下去,漫过楚腰时顿了一顿。 隐在暗里的人影咋舌叹道:“这身骨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天下女子若有十分,你当能独占七分。” 女子一动不动,对说话之人的赞许之言置若罔闻。 男子似是甚为着恼,猛然探手入怀捏了一把,女子呼痛娇哼一声,男子哈哈一笑道:“好虽好,只是趣味少了些,当年你对月船的入幕恩客也是这般模样么?” 女子依旧不曾接言,男子拍了拍女子胯间玉肌,叹息道:“可惜,可怜,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舍得,换做是我,怎也下不了这般狠心。” 女子漠然说道:“你为何不杀了我?”声音低沉沙哑,但亦可听的分明,正是方才忆月堂中的柔月。 “杀了你?我可是舍不得,柔月姑娘这身玉柔,人见人怜,金山银山我都不舍得换,就是一根汗毛掉了我也要心疼许久,怎会杀了你?良辰春宵下不要说这等煞风景的话。” 柔月身子微微一缩,只是肌肤上的手指似是跗骨之蛆一般,牢牢攀爬其上,而柔月似乎不敢躲避太多,暗自忍受。 清冷回道:“我只是你的一件兵刃罢了,倘若有一天我再无活念,自会了此残生,天下是你们这些自命不凡之人角逐之地,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在也罢,不在也罢,又能如何。” “你倒是傲气,只不过你纵然是兵刃也是一件极上乘的利刃,说起来算是神兵也不为过,这逐鹿天下有你这等美人相伴才更有味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八章 废立之能 “大人还要我记着你的阴毒手段么?” 男子寒声说道:“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过是朵烟花而已,盛则盛,过息则败,我能成就你,自然能毁了你,难道你以为满座王侯,你便也是王侯了不成?” “我怎敢有此妄念,我只是个青楼女妓,达官贵人的玩物,多年以前我已认命了,怅然大人心怀天下,前夜座中王侯皆是大人敌手,不知大人看在眼里作何想?” “敌手?哼,不过是虚有其表,一个个看着你时恨不得扒光你的衣服,还能如何?有朝一日,必是我脚下石,若到了这一天定少不了你的好处。”男子语气转和道。 “是么,单单一个定天侯不知大人该当如何?” 男子似是一滞,幽寒说道:“定天侯纵有通天手段,可惜如今早已是众矢之的,树敌颇多,再者非是当今天子所出,大甘的皇位还轮不到他。” 柔月冷言道:“大人莫忘了,就算定天侯无天子之命,但当今太子谁属,恐怕定天侯却有废立之能。” 男子静默无语,半晌,长身而起,捡起撒落一地的衣衫,一阵窸窸窣窣声响,男子带上幂蓠,遮去面容,扫了锦榻之上仍旧背着的柔月一眼,并无多说一字,返身离屋而去。 柔月听到男子远去,洁白如玉的身子缓缓缩成一团,似有轻颤,又似是残烛飘忽之时光影随动,仿佛顷刻将要支离破碎一般。 当夜,子时已过,弃名楼。 李落还未歇息,提笔批过案上几卷书册,方自放下笔墨,伸了伸肩背,门外一动,溯雪轻声唤道:“公子,奴婢能进来么?” “溯雪,进来吧。” 屋门轻轻一响,溯雪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公子,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着?” “就要睡了。”李落含笑接过溯雪递过的茶杯,一饮而尽。溯雪莞尔一笑道:“公子出去赴宴,竟是渴到了。” 李落和颜一笑,道:“醉酒伤神,是有些渴了,我便去睡,你也早些歇着吧。” 溯雪噗嗤一笑,连忙低下头去。李落微一思量,明白过来,展颜应道:“纵是我让你早些安歇,你也是不肯的。” 溯雪浅浅一笑,正欲收拾灯下桌几,李落突然问道:“梅姑娘近来怎样?” 溯雪一怔,明眸流转,轻声说道:“公子之意?” “梅姑娘身世凄惨,在卓城之中伶仃无靠,戴罪之身恐怕也不全然是她之过,若我深究此事,梅姑娘身后隐情多是难以保全,她有难言之隐,我猜该是有把柄在他人手中,难免不会有鱼死网破之危。 若是任她离去,也不过是羊入虎口,此际我无暇分心,梅姑娘一案牵扯甚广,我之前有过留心,此事不止朝堂之上,江湖之中亦有瓜葛。 我欲遣她离府归家,仍留身名策在弃名楼中,待日后时机到时,我自会替她解了此案,溯雪,你觉得如何?” 溯雪凝神思量,看了李落一眼,轻轻咬了咬朱唇,没有接言。 李落和声说道:“你若有旁议但说无妨。” “公子,你不在府中时奴婢曾找过梅姑娘,她心事很重,虽无明言,但奴婢也觉出她心中悲苦,留在府中亦是不得已,但恐怕无处可去,倘若真个儿离开弃名楼,奴婢担心她会想不开。不过若是留下她,对公子却是不公平了些。” 李落哦了一声,轻轻一笑道:“你是怕旁人闲言,没干系的,身居高位,理该担些说辞,既然如此那便先留下她,待我再回卓城时查清此事,是罪当罚,无罪当免,总好过现在这样。” 溯雪啊了一声,急急说道:“公子,你又要去哪里?” “我离开贯南大营日久,军中无帅是为大忌,尚有几事需打点一二,过些时日我回去狄州军营一趟。” 溯雪眼眶微红,低声埋怨道:“偌大一个大甘朝廷,只苦了公子操劳奔波。” 李落哈哈一笑,宽慰溯雪几句,各自安歇去了。 翌日清晨,李落早早入宫,觐见万隆帝。 万隆帝颇是惊讶,不知李落所为何事竟然这般早进宫面圣。好在李落极得万隆帝宠信,虽是不到平日里万隆帝离榻之时,李落不过在殿外稍候数刻,万隆帝便传旨李落入殿。 宫中,养心殿。 万隆帝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睡眼惺忪道:“楼儿,怎地这么早就来看朕了?” 李落歉然一礼,沉声说道:“玄楼有事请奏圣上,冒犯龙颜,还望圣上恕罪。” 万隆帝摆了摆手,摒退四下,和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说。” “圣上……”李落话音未落便被万隆帝打断,道,“只余你我,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你定有要事前来,只要朕做得到的,楼儿尽管开口就是了。” 李落坦然应道:“多谢伯父,玄楼想请伯父为玄楼拟旨一卷。” “哦,何事?” 李落轻轻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伯父,玄楼斗胆,请旨巡检天下。” “什么!?”万隆帝睡意全消,坐直了龙躯,盯着李落一字一句问道:“巡检天下?” “正是,伯父,如今大甘四境虽无大乱,但隐疾暗藏,官不知事,兵不知国,民怨已有积攒,若不及时疏导,恐酿成大祸。” 万隆帝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说道:“这……如何巡法?” “大甘国法,地方州府或多或少皆有阴奉阳违之嫌,巡检之途玄楼也曾想过,倘若不能重整大甘宗法,只怕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悔之晚矣。” 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巡检有四,玄楼以为可有先后,当以行伍为首,此举最是凶险,稍有不慎便有覆舟之危,不过倘若兵将知命,大甘才可无忧,此际西域稍安,北疆蒙厥无有异动,若是等到蒙厥骑兵南下或是西域诸国兴兵来犯,纵是再想重整军威怕是没有余力了。” “接着说。” “行伍之中,严查滥竽充数,以权谋私,通敌卖国,罔顾国法之罪,领将上知朝令,下知兵卒,忠武相承者为上,戒任人于私,卖官鬻爵之举。(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九章 巡检天下 如今天下兵权四分在定北军,两分在牧天狼,一分在卓城内外,余下散与大甘各处,只要定北军和牧天狼不乱,此事可成。 大甘地广,鞭长莫及之地难免有人拥兵自重,成诸侯割据之势,自立为王,一旦心怀不轨,其祸必烈。 倘若天下兵权归一,则国治可行,国威昭显,皇命所至,各方诸侯和异域他国莫有异动,可得四境平安。” “其二呢?”万隆帝目光闪动,追问道。 “其二为布政盐道,属关乎国计民生,历来是税赋之重,国库之本。 布政盐道之中隐秘最甚,民无此不活,若有民乱,必是借布政盐道苛捐杂税而起。 天下百姓多是善信能忍,倘若能活,当少人谋反,只有无生唯死之际才会铤而走险,再者粮草亦是行军作战之要,不容轻视。 倘若能肃清布政盐道之中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之辈,监诸事于国法之中,****可安,国可定。” 万隆帝听罢已见难色,纵是平日疏于理政,也知晓布政盐道自来都是官吏争抢之所,朝中不少重臣皆有心腹在各州布政盐道为官,皇亲国戚亦不例外。 结党营私比比皆是,竟有些明目张胆的意味,各方权臣较力其中,犬牙交错,实不亚于洪流恶水,稍有不慎便会葬送其内。 纵然是万隆帝这样的一国之君,听闻此处亦有些有心无力之感。 李落似未所觉,直言接道:“其三为铁铜冶炼之业,此乃军之根本,历来是官家经略,旁人甚难插手其中,但却是祸福相依,利在接令迅捷,弊在独树一帜,若有腐朽枉法之处,亦不为外人知晓,甚难察觉,却也是不可不防。” 万隆帝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言之有理。” “其四为州府巡检,治欺上瞒下、鱼肉乡里之辈。为官者难求清廉如水,但不知天地纲常者不可用。 州府官吏有为、能为,则四境归心,得民心者可得百世基业。州府之中拒不学无术、取巧钻营之辈,更要阻绝官吏依势欺人,目无法纪、轻君慢国者可杀,以振朝纲。 府郡官吏需自省其身,非是苦寻官轻民重如何,只要能官民相辅,官为民,民信官,孰轻孰重已是无伤大雅。” 李落说罢,静静的看着万隆帝。 万隆帝被李落言出之词摄去心神,怔怔望着李落,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苦笑道:“难道朕的天下已到了这般境地?若是旁人说与朕听,朕定要治他个危言耸听、蛊惑君心之罪,但倘若是从楼儿口中说出,朕纵然是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伯父,玄楼今日之言大逆不道,巡检一事当初在狄州时我便已有思量,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日说了,与大甘朝廷并非善时,但与天下,早一刻也是好的。” “楼儿,你真想这么做?” 李落淡淡苦笑,道:“伯父,玄楼亦是三思而后言,若说实话,我并不想巡检天下,此事看似风光不可一世,实则一路险阻,过犹则不及,慎微则无补,与百官为敌,手握生杀大权,只是那个时候自己的命也不再是自己的了。” “既然如此,楼儿,你为何还要做?” “非是玄楼想做,只是总归要有人做些难为却是当为之事,玄楼并无它意,伯父待我更胜几位兄长,天下如何我并未在意,若是这天下是伯父在意的天下,我欲为之勉力而为。 恕楼儿狂妄,若是我一日不死,我自当竭力护佑大甘不亡,可是数十年之后李氏宗族会是何般境地,我不曾想过,也不愿去想,只求当下力所能及也就是了。” 万隆帝长长吁了一口气,叹道:“难,难,难,此事极难,你可知晓倘若朕授你监国巡检之权,你是大甘皇子,手中权势实已在太子之上,便是朕怕也要受你辖制。 那时不单是朝堂州府污吏,只怕宫中也不得安宁,众口难平,众心难一,就连朕或许都会与你敌视而立,你何苦如此?” 李落静静说道:“伯父,当年你曾有言借我之势名留青史,玄楼惶恐,倒也欲替圣上争上一争贤君之名,莫论生死,但求问心无愧,足矣。” “玄楼,此事不用朕提醒你也该知道其中厉害,倘若法不容情,牵连必是极广,朕,你父王,你的几个皇兄,宫中嫔妃俱要身陷其中,这可真是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李落萧索一笑,轻声应道:“玄楼知道的,此事将成,于我并无善果,此事败,我必已是身首异处,自玄楼生出此念时,我便已无法再回头了。” “若是如此,朕为何要许你行事?”万隆帝声色俱厉责道。 “不为其他,伯父,你尊为大甘天子,我是你宠信的大甘皇子,这些事,你我该做的。”李落坦坦荡荡的回道,眼神清澈如孩童之时,风轻云淡处仿若方才所言与己无关一般,宁静平和,不为喜,不意惊,温润如山间一石一木,一花一叶,虽无惊艳,却随着日月境迁,亘古而存。 万隆帝闭上眼睛,喃喃问道:“成败几许?” “若是定北军固稳,玄楼有七成把握。” “七成把握?少了些。”万隆帝低吟道。 李落双眉一展,轻轻回道:“伯父,若是事难为,朝夕不安,我自会了结此事,伯父当机则断便可。” 万隆帝猛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李落,万隆帝固然疏懒朝政,但绝非蠢笨之人,李落话中之意已是言明,倘若有一日朝臣掣肘,国已难定之时,便由万隆帝杀了李落了断巡检之事。 万隆帝嘴角微微抽搐,涩声说道:“原来你早就心存死志了。” 李落朗声笑道:“玄楼这颗大好头颅是还要在肩上好些日子呢。” 万隆帝沉吟无语,李落亦不再多言,静静望着万隆帝。 日已渐高,透过窗帷照了进来,静静的悄悄的移往李落和万隆帝二人。(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章 巡检监法 宫中内侍在殿门处偷偷探头打量,只见两人似如石雕一般,半天难见动上一动,只是万隆帝有令,谁也不敢入殿惊扰了二人,似有宫中皇妃前来,也被拒在殿外不得入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刻,许是几息,万隆帝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着殿内飞龙盘踞的精雕栋梁,凝声说道:“你再给朕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缘由。” 李落温颜一笑,清和应道:“玄楼狂妄无知,不若圣上也随玄楼狂妄无知一遭,可好?” “好一个狂妄无知。”万隆帝纵声长笑,道,“也罢,便让天下人来瞧一瞧你我二人的狂妄无知,有朕在,你且放手施为,大甘的天下,若没有你我二人,还有什么意思。” 李落一怔,似是也被万隆帝的意气引去心神,带着几分腼腆之意,含笑望着万隆帝。 万隆帝止住笑声,突地叹息道:“可惜,你不是朕的亲生儿子。” 李落一愣,淡然回道:“或许正为玄楼非是如此,行事才能更无顾忌。” 万隆帝眼中异芒连闪,不知在想什么,闻言接道:“你未曾担忧过语出惊人,朕心有不喜之意么?” “有,只是如今伯父尚且信任玄楼,玄楼只得在此信用尽之前早作盘算。” “哈哈,好一个李落,便是朕也敢谋算,你且说说,巡检之事朝中如何行事?” “此事非一人能为,圣上恩准玄楼行事,玄楼另有一事相求。”李落诚言恭声道。 “讲。” “玄楼欲向圣上讨要两面免死金令。” “免死金令?”万隆帝愕然望着李落,皱眉道,“两面?你意下之人是谁?” “宗伯杨大人,冢宰章大人。” “什么,这两人?”万隆帝不解的看着李落,道,“杨卿是枢密院参知,朕倒不觉例外,为何会是章荣政?” “杨大人行事小心谨慎,兼又执掌枢密院,最是合适,不过杨大人生性耿直,巡检一案不比寻常,所遇之人定是奸猾险恶之辈,若是杨大人一人恐难以应付,然则可洞晓官场手段者,除了章大人,玄楼还不曾想到谁人可担此重任。” 万隆帝恍然大悟,似是仍有疑虑:“章荣政是太府司卿,掌天下钱谷金帛,布政盐道是他治下之事,他可能尽心巡检?” 李落微笑道:“圣上所虑极是,若是圣上恩准诸事,随后我会找杨大人和章大人详谈此事,他若是不应,呵呵,玄楼自有手段。” “好,朕该如何策应?” “九司之外尚须再增设一司,与诸司断开往来,只听令与圣上。” “巡检天下……巡检司!?” “圣上英明。”李落恭敬回道。 万隆帝瞪了李落一眼,喝道:“这名字你早就想好了,等着朕在这里说出来,奸猾,该打。” 说罢脸色一正,沉吟道,“立巡检一司未尝不可,虽无先例,但也非难事,任你为巡检司卿,杨万里和章荣政为巡检司少卿,只是这样一来巡检司权柄太大,恐怕难免有人诟病,说三道四。” 李落点点头,暗赞一声,沉声回道:“正是如此,玄楼有意,巡检司仅以巡检为任,监法定罪之事交予他人,如斯可免专断独行之危,兼之又可封朝堂悠悠众口。” 万隆帝苦思道:“好虽是好,但这监法定罪一事何人可担此重任?倘若此人心余力绌,难当大用,你巡检辛苦终是付之东流了。” “玄楼以为监法定罪一事当须谨慎,巡检若有纰漏处,可由监法定罪之司补救,再者有监法从旁相助,亦可督查巡检司滥用职权、杖节把钺之责。 如此,玄楼愚见,一人为主,两人为辅,与巡检司相若,三人同审,当罪则罪,此三人必要德高望重、可得百官心服之人。” “你可有人选?” “太傅,太师,大理司卿。” 万隆帝狐疑道:“太傅凌疏桐,大理司卿聂奉鸿?太傅倒也算得上是德望服众,大理司本执掌刑拿定罪之事,也是恰当,只是太师之位自于家谋乱之后便已空置,朝中明争暗斗,其一便是为了太师之位,朕不胜其扰,玄楼,你心中已有定议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沉声说道:“伯父,此事楼儿还要与你商议。” “你说。” “上将军狄杰。” “狄杰?”万隆帝一愣,似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李落。 讶然问道,“你可知狄杰政见向来与你父不合,二人势同水火,若是朕封狄杰为太师,你父心中定是不忿。 狄卿官至上将军,大甘诸军之中除了他便只有你父王是上将军了,威望足矣,但狄卿久在行伍之中,朝中政事未必熟悉,任他为太师怕是不妥。” “玄楼推举狄将军缘由有四。 其一,狄将军身份显赫,军功颇著,当得起太师之位。 其二,狄将军领军作战虽未有大胜,但也不曾有过,行事甚有分寸,另有一处,此人心胸确属大甘之中少有,任人唯才唯德,只看当年征西大军中几将便可见一斑。 其三,太师之位空悬多年,莫论是谁人出任太师之位,都需旁人无话可说,狄大将军足矣平息朝野之言。 其四,便是他与我父政见不合。” 万隆帝细细一想,眼中神芒隐现,一拍龙椅,大声说道:“好,朕怎没有想到此处,若是狄卿为太师,也可解了朕心头的大石。” “此番举荐太师只为巡检天下,旁的事未必需狄将军费心,只待巡检事罢,圣上再立太师亦不为迟。 狄将军为人刚直,若有他为巡检司监法,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再者狄将军自西府归来一直闲置,上将军之号实则有名无实,不虞有何隐忧,于巡检天下有利无害。” 万隆帝长吁了一口气,骇然道:“玄楼啊玄楼,天下百官都是在你算计之中。” 李落一怔,淡淡一笑,垂首不语。 万隆帝长身而起,在殿中踱步思索,抬头望了一眼殿外,约莫已是巳时,颇显期许道:“好,有可为,玄楼,你陪朕用膳,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一章 李落相邀 李落展颜一笑,轻轻应下。 用膳之时,万隆帝责退宫中耳目,与李落二人私语近一个时辰才罢,宫中内侍虽知李落与万隆帝定在谋略惊天大事,只是却猜不出究竟为何。 长明宫,早朝。 满朝文武候在长明宫中已过了一个时辰,几个年事渐高的老臣站立不稳,宫中太监早早搬来几张圆椅,坐在宫外暂且歇息。 应事太监奔行七八个回来,头上已有汗意,只是万隆帝不说退朝,亦不见前来,众臣无奈,只好苦等,纵有微词,也不敢在朝堂之前妄言。 淳亲王李承烨看了看天色,眉头微皱,耳旁听着文臣武将窃窃私语,甚是不耐,轻移几步走到米公公身前一礼道:“米公公。” 米苍穹忙不倏回了一礼,恭声应道:“王爷,小人在。” “今日皇兄可是不上朝了?” “这,小人未曾听闻。” “哦,”李承烨疑惑的看了米苍穹一眼,道,“可是尚在哪个宫里?” 米苍穹微微一笑道:“这个却还不是,今个圣上起的甚早,方才已传了御膳房准备膳食了。” 米苍穹见李承烨一脸不解之意,轻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今个一早九殿下便入宫觐见圣上,两人在养心殿谈了许久,不过圣上传旨,不许内侍打扰,小人也不知是为何事。” “李落?”李承烨一惊,忙问了一声。 “正是九殿下。” 李承烨眉头大皱,不知李落入宫为何。 米苍穹恭敬一礼,不再言语。 李承烨暗叹一声,只好作罢,米苍穹伴君侧已有数十年,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是不能说的,便是再追问也是无果而终,唯有颔首一礼,悻悻离去。 往日里若是万隆帝不愿理政,也会遣人通传一声,但如今日这般实属少有。 再过了半个时辰,武将倒还好些,文臣皆有摇摇欲坠之相,米苍穹无法,只得亲自前去养心殿,奏请万隆帝早朝诸事。 听得殿外米苍穹请奏之声,万隆帝转头看了殿外一眼,不耐烦的喝道:“朕有要事相商,他们等上一刻便耐不住了么。” 李落和颜道:“伯父,莫误了早朝,玄楼累得诸位大人久候,亦是该罚了。”说罢起身一礼道,“圣上,玄楼先去了。” 万隆帝压下心头怒意,摆摆手道:“若是多几个玄楼这样替朕分忧解难之人,朕也不必操心国事了,好了,你且去吧,朕倒要看看这些人又要生什么事端出来。” 李落莞尔一笑,躬身一礼,正欲离殿,突然万隆帝扬声唤道:“玄楼。” 李落止步,转头看着万隆帝。万隆帝眼中异色连闪,沉声说道:“朕有负于你。” 李落淡淡一笑,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纵是天下人负了玄楼,圣上却从未负我,只盼玄楼不负圣上厚恩。” 万隆帝扬了扬手道:“你去吧,朝中诸事有朕为你抵挡,你且好好狂妄狂妄,让天下瞧瞧我李氏一族的儿郎的傲骨傲气。” 李落温颜一笑,离宫而去。 便在李落离宫不久,大甘朝堂震惊,万隆帝上朝之后,不曾批复奏折,连传三旨,御赐李落定天王,加封骠骑大将军,赏免死金令。 擢升上将军狄杰为太师,九司之外新设巡检监法两司,择日立衙。 不待百官醒过神来,万隆帝大笔一挥,拟旨封印,昭告天下,只余下满朝文武呆若木鸡,欲辩无言,惊骇茫然之时万隆帝已然不见了踪影。 宗伯府。 杨万里望着手中拜帖怔怔出神,柳氏添了一杯新茶,扫了一眼杨万里手中拜帖,柔声问道:“夫君,何事这般烦心?” 杨万里将手中拜帖递给柳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叹了一口气道:“倒不觉如何烦心,只是猜不透这拜帖何意。” “哦?”柳氏接过拜帖,轻声念道,“愚李落承尊长杨大人臂助,抵万人,难行不足百一,然则子侄懈怠,少有喧候,是为无礼,特诚今日午时与城东素雨小筑设薄宴,略表残心。李落拜上。” 念罢,柳氏掩口轻笑,“这个九殿下倒是客气的很。” 杨万里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有所不知,此宴绝非好宴。” “咦,夫君的意思是?” “前日早朝,文武百官在长明宫候了一个多时辰,皇上登殿之后并未批复一个奏折,而是连着宣了三旨,九皇子李落封号定天王,加封骠骑大将军。 狄杰狄大人受命太师一职,朝中九司之外增巡检监法两司,哎,你说说看,这个时候卓城之中哪有什么好宴。” 柳氏见杨万里一脸难色,劝慰道:“夫君既然不愿去,托词不去便是了,依我看李将军也非是心胸狭窄之辈,该不会在背后搬弄是非。” 杨万里苦笑一声道:“那会这般容易,先不论其他,这定天王不过是早朝前和皇上密谈了一个时辰,就定了空悬多年的太师之位,难怪卓城之中有传言定天王虽非太子之选,却有废立太子之能。 依着前日朝上情形,虽不中亦不远矣,实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矣,如此谦恭相邀,夫人,我能不去么?” 柳氏淡淡一笑道:“有何不可,若是李将军挟权势威胁夫君,就是不去他能如何?大甘尚有国法,夫君也是堂堂九卿之一,难不成他还会动武?” 杨万里讶然回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李将军待人处事谦逊有礼,落冠之后从未听闻李将军有仗势欺人之事。 为夫执掌枢密院以来,与李将军颇有借助,虽无私交,但这几年也是惺惺相惜,往日里见了为夫,这李将军极是礼让,犹胜旁人三分呢。” “哦,是么。”柳氏清冷应了一声。 “夫人,你可是还在为数年前之事耿耿于怀,算啦,都过去这么久了,夫人就别放在心上了。” 柳氏瞪了杨万里一眼,没有接言。 杨万里哈哈一笑,突然又面露忧色,沉声说道:“昨日几个同僚揣测圣意,如今皇上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只是这般雷厉风行之举,偏偏叫人念起当年卓城平乱一事,二者相较,何其相似,哎,夫人,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二章 赴宴与否 柳氏瞥了杨万里一眼,心中暗笑,脸上却无异色,正颜说道:“李将军如今权倾朝野,但树大招风,众敌环视,夫君若去恐遭人非议,以为夫君是趋炎附势之辈,与夫君名声不利,百官面前也不便行事,依妾身看,还是不去了。” 杨万里呆了一呆,苦着脸道:“这,这不太妥吧。” “有何不妥?” “万一此宴是皇上授意,若我不去,岂不是有违君命?” “这有何难,倘若真是天子授意,待到圣旨传下时再去也不迟呀。” 杨万里语塞,挠了挠头,连声说道:“这个,这个……” “这个是什么?”柳氏揶揄道。 杨万里见其妻神色古怪,恍然大悟道:“好啊,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柳氏噗嗤一笑,娇艳处宛若少女,白了杨万里一眼道:“你啊,口是心非,既然想去,何苦找这么一大堆说辞呢。” 杨万里面红耳赤,嚅嗫无言。 柳氏淡淡说道:“李将军与你过从不密,也是他心机缜密之处,一来可呈露并无私心之象,不虞他人结党营私之言,二者或许是我想的多了,李将军实有庇佑夫君之心。 夫君执掌的枢密院是大甘朝廷耳目,四境之中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莫不都是枢密院先得知消息。 只此一处,朝野之中对夫君窥视者触目皆是,倘若夫君与李将军私交甚笃,自然有人视夫君为眼中钉,纵然无人敢动李将军的心思,但夫君就不同了,恐怕有杀身之危。 李将军于夫君敬而不近,尊而不交,许是有保全夫君之意。” “原来如此。”杨万里顿然大悟,连连点头,微一思索,愈是觉得有理,连声赞道,“夫人聪慧,愚夫难及万一,我怎么就不曾想及此处呢。” 柳氏没好气的轻轻摇了摇玉首,叹了一口气,伴在杨万里身侧。 “夫人,依你看今日九皇子设宴是为何事?” “还能有何事,自然是朝中设巡检监法二司,监法司暂可不论,巡检司必是以巡检为责,如此一来,枢密院佐助不可或缺,难道夫君以为这定天王会转了性子不成?” 杨万里讪讪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恐怕又会陷入朝党争斗之中,日后定难独善其身,还是及早抽身为上策。” 说罢小心翼翼的看了柳氏一眼,柳氏低着头轻抚杯身,清淡应道:“倘若只为独善其身,当年妾身就不会赞同夫君出任枢密院参知一职了,夫君心怀君国天下,妾身心中实是佩服呢,这等大是大非,妾身怎能只为一己私心而劝阻夫君呢。” 杨万里拍几赞道:“夫人说的好,甚得我心,为君之臣,国之民,朝之官,倘若畏手畏脚只为一己私欲,枉为大好男儿。” 柳氏浅浅一笑,倾慕柔和的看着杨万里。 如今二人已逾不惑之年,可是眼前大甘显赫的九卿宗伯还是当初初见时的模样,心比天高却还是那般童稚,愤世嫉俗,欲与天下不公之事一争对错,这些年过去了,仍旧是这幅心性,几十年如一日,不见分毫老练,或许也正是此许至诚之心,当年才引得自己舍身相许。 念及此处,柳氏莫名脸色一红,甚是窘迫,急忙喝了一口茶,掩过脸上的尴尬之意。 杨万里见状,讶声问道:“夫人,你怎么脸色这般红?” 柳氏掩口轻咳一声,低声说道:“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突然杨万里记起什么,关切问道,“烟儿这几日身子好些了么?” 柳氏轻蹙秀眉,隐隐担忧,轻声说道:“不见好也不见坏,只是浑噩乏力,整日里不喜说话,今晨醒来就在窗边发呆。” “这可如何是好,已是请了几个大夫了,都瞧不出个名堂来。” 柳氏暗叹一声,心病尚须心药医,杨万里虽是疼爱幼女,只是却猜不透小女的心思。 突然似是忆起什么,杨万里压低声音道:“夫人,前些日子枢密院密报一事,朝中现今尚未传开,对烟儿或许是一个转机。” “哦,是什么?”柳氏惊疑问道。 “密报传信,当日在余州南王府时李将军曾施惊世医术救南王爱女于垂危之中,凭仗的医术竟然非是大甘近年之中所闻,简直是惊世骇俗,密探得知似乎这医术是出自鬼谷老人一脉,不如我去求李将军,想必他不会拒绝吧。” 柳氏呆了一呆,杨万里见状接道:“无怪夫人这般,为夫初闻时也觉匪夷所思,李将军熟读兵法,善行军作战,但这医术一道却从未听说,此事南王虽有遮掩,不过也是传了开来。 据说当日就连享誉大甘四境的医圣莫忧心也束手无策,而李将军不过一夜光景便手到病除,倘若是他替烟儿瞧上一瞧,或许真能医好烟儿也不可知,夫人以为如何?” 柳氏幽幽一叹,神伤应道:“还是等等吧,就怕这一瞧,烟儿的病反而会重上几分。” 杨万里诧异道:“怎会,就算是治不好也不会重上几分吧?” 柳氏看了杨万里一眼,亦知杨万里是爱女心切,不忍责备杨万里,轻声说道:“此事还要问问烟儿的心意,先不必告诉她,待妾身过些日子和烟儿说说吧。” “那就好,那就好。”杨万里甚是欣喜,连声称善。 柳氏瞧了瞧天色,柔声说道:“夫君去赴宴吧,烟儿有我照顾,不会有事的。” 杨万里老怀大慰,有妻如此,此生足矣,随即脸色一沉,冷声喝道:“就是柳青这逆子不长进,烟儿都这样了,整日里还是东奔西跑,没半分正事,等他回来了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柳氏微微一笑,道:“好啦,他在家中又能做些什么,平白让我瞧着碍眼,出去走走也好,你这个儿子和你一个样,傲气的很,虽是不说,但我也瞧的明白,心里怕是很钦佩李将军呢,你得闲时分提点提点,性子不差,就是毛躁了些。”(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三章 素雨小筑 “哼,钦佩有什么用?我看不如见着李将军求个情,让他去牧天狼军中磨练一番,好过这般无所事事。” 柳氏也是有些苦恼,叹了一口气道:“再说吧,就怕他还不愿意去。” “不愿意去!?李将军还不见得会收下他,逆子。” “你啊,和青儿说话时可不能这般说,少年人难免心高气傲,再者卓城之中的青年才俊有几个不想与李将军一争高下,你要是这样说,他怎能服气?” “好了,好了,就听夫人的,时候不早了,我去了。” “嗯,去吧,路上小心些。” 午时未到,素雨小筑。 杨万里方自出轿,便有一个相貌清俊的男子迎了上来,含笑一礼道:“可是宗伯杨大人?” 杨万里一怔,回了一礼道:“正是老夫,这位公子是?” “末将牧天狼中军帐下朱智,见过杨大人,大将军已在正堂相候,请杨大人移步。” “啊?”杨万里一惊,连忙说道,“老夫来迟了?” 朱智展颜一笑,回道:“没有,午时未到,只是大将军有言今日宴请尊长,不可迟来,姑先到一刻,在堂中相候,杨大人,请。” 杨万里哦了一声,仔细打量了朱智一番,朱智神色如常,淡然自若,言语举止甚是得体。 杨万里暗赞一声,朱智之名枢密院亦有密报,尚不在牧天狼诸军领将之中,只是中军骑帐下一员将领,不想竟有如此风范,若是牧天狼诸将齐聚时又该是怎番一般风云际会。 杨万里整了整心绪,点头道:“好,朱将军带路。” 朱智躬身一礼,笑道:“杨大人折煞末将了,请。”说罢不再客套,当先领路,入屋而去。 时辰尚早,兼之这素雨小筑平日里也甚为清幽,客堂之中并无几桌食客,正中一席,坐着四个孔武壮士,见到朱智进堂,起身一礼,又再向着杨万里躬身一礼,自顾坐下,并无多言。 朱智似是未有所觉,杨万里扫了一眼,虽不知这几人正是牧天狼中军天狼骑下梼杌营将士,却也猜的必是军中人物,只是如此这般光明磊落倒是未曾想到。 素雨小筑不大,只有两层木楼,几人登阶而上,正中侧旁一张木桌上端坐一人,白衣胜雪,桌上一盏清茶,横摆一把长剑,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见到朱智二人上前动也不动,倒是朱智抱拳一礼,甚是尊敬。 杨万里微微愕然,注目打量了几眼。 似是察觉到杨万里神色,男子突地抬头扫了杨万里一眼,眼神寒若冰霜,杨万里一惊,一股寒气窜上心头,眼中竟有刺痛之感,好在白衣男子又将头低了下去,没有再看。 杨万里压下心中寒意,低声向身后两名侍卫喝道:“你们在楼下等我。” “属下遵命。”两名侍卫似是也受不得如此冰寒的杀气,急忙下楼去了。 朱智温颜笑道:“杨大人,这位是冷冰冷少侠。” “嗯,官山行猎时曾见过冷公子,剑术很是了得啊,果然是人如其剑。”杨万里颔首赞道。 冷冰微微动了动,朱智轻轻一笑,岔言道:“杨大人,这边请。” 杨万里醒过神来,哦了一声,急忙踏前几步,越过冷冰转入五步外的雅阁之中。 不待两人走到门前,屋门便即拉开,李落含笑立在屋中,歉声说道:“小侄李落见过杨大人,累大人辛苦,李落甚是不安,请。”说罢侧过身,躬身一礼。 杨万里急忙回了一礼,笑道:“哪里,哪里,王爷客气了。” “朱智,摆宴。” “末将遵令。”朱智领命,向着杨万里又再一礼,返身退了出去。 杨万里连连点头,慨然叹道:“往日只闻牧天狼之名,今日一见,虽只是九牛一毛,但这儒雅之风也足以遥想叱咤西域的风仪了。” 李落微微一笑,谦恭应道:“杨大人过誉了,军中将士难免率性了些,还望杨大人海涵。” “哪里的话,这才是领军之将的模样。”杨万里说罢踏入阁中,猛然一顿,讶声道,“咦,章大人也在。” 雅阁之中除了李落还有一人,亦是杨万里朝中相熟之人,冢宰章荣政,闻言哈哈笑道:“杨大人,快请里面坐。” 杨万里一怔,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坦然回道:“今日李落冒昧相邀两位大人,实是有事相请,杨大人请。” 杨万里稍有踌躇,随即入屋坐下,疑声问道:“章大人,这是?” “杨大人不必问我,我亦不过比杨大人早到半刻,尚不知晓王爷相邀何事。”章荣政微微笑道。 冢宰章荣政亦是年过不惑,不过看似将养的甚好,面白无须,一团和气,和章泽柳很是相似,亦是有些发福之态,乍眼望去便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一般,只是眼神开合之际精明暗藏,才给人不可小觑之意。 李落正欲出言,突地阁外凭栏处一道人影闪了进来,冷声说道:“楼外三处有人暗中监视。” 杨万里和章荣政俱是一震,对视一眼,望向李落。 李落闻言洒然笑道:“此处是卓城,耳目众多,由他们去吧。” 人影嗯了一声,又再飘忽不见,来去极是诡异。 章荣政咋舌道:“好厉害的武功。” 李落淡然一笑,神情如故,举杯说道:“薄酒微宴,不成体统,望两位大人见谅,李落唐突之处,还请章大人、杨大人宥恕。” “好说,好说,王爷言重了。”章荣政和杨万里忙不倏举起茶杯应了一声,杨万里微微扫了一眼桌上茶杯,问道,“王爷可是还有宴请旁人?” 李落微微一笑,朗声回道:“今日李落只请了杨大人和章大人,再无他人。” 哦。”杨万里和章荣政面面相觑,虽是隐约猜的李落设宴为何,但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共处一桌,却也不知李落心中盘算。 少顷,酒菜备齐,虽不说有多奢华,倒也不显寒酸,山珍海味俱有一二,章荣政讶声说道:“大将军素来节俭,今日一宴却是让下官有些受宠若惊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四章 巡检一司 李落轻笑摇头道:“章大人不必见外,今日李落行子侄之礼,实是有事相求,两位大人该是猜出几分了,两位大人,时辰不早了,还请用些膳食。” 章荣政略是惴惴不安,虽无异色却是食之无味,侧目望了杨万里一眼,只见这杨万里颇显豁达,谈笑自若,似乎并未将李落言语之中所求之事放在心上。 李落盛意拳拳,章荣政无奈,也只得陪着二人饮了几杯水酒,见李落似是不甚着急一般,随意谈些朝野内外的闲言碎事。 禁不住插言道:“下官与杨大人算来还是首次与王爷同桌而饮,王爷如今身列王侯,恐怕也是大甘历朝历代最是年少有为的大将军了,来,杨大人,你我同敬王爷一杯如何?” “该敬,该敬的。”杨万里哈哈笑道,“回想当年王爷初入行伍,领了辅国大将军一职,执掌西征三军,到如今已是军功卓著。 说实话,怕是到了今时今日大甘上下才佩服皇上圣明和王爷惊才,我等身在卓城,还是仰仗王爷威势才得现今这般平安日子,这一杯该敬王爷,请。” 章荣政暗骂一声,朝中据传杨万里为人耿直,今日瞧来,这阿谀奉承的功底比之自己也是不弱的,随即举杯三人满饮一杯水酒。 酒杯方自落桌,杨万里突地沉声问道:“王爷,不知今日何事唤下官和章大人同来?” 李落凝神看着二人,略一思索,轻声说道:“圣上传旨朝中九司之外,增巡检监法两司,不知两位大人有何高见?” “这……”杨万里和章荣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言。 章荣政轻咳一声道,“圣意难测,我等这些做臣子的不便揣测圣意,不过圣上既传了圣旨,想必不日便会昭告天下巡检监法二司的责能。” 李落哑然一笑,这章荣政确是小心的很,言语之中滴水不漏。 李落清朗回道:“巡检监法两司原是我向圣上提议,两司责能便如名目一般无二,一为巡检,二为监法,巡检问责,监法定罪,重整大甘国法宗纪,是为此两司设立初衷。” 章荣政心中一紧,却是怕什么便来什么,莫不是这李落要拿太府司奠基不成。 杨万里眼中一亮,沉声问道:“不知如何巡检,又如何监法,王爷可否告知一二。” “巡检司独立九司之外,只听令于皇上,便是中书令亦无权过问,巡检天下各处,若有祸国殃民之辈,尽可问责,但无定罪监法之权,巡检之事需悉数报与监法司,由监法司依据大甘国法按罪论处,也便是行事分寸亦在监法司掌控之中,若有以权谋私之事,监法司亦可定罪当罚。” 杨万里和章荣政相顾骇然,大甘历法之中原是由大理司执掌刑罚诸事,会审过罢,交予中书令呈于天子。 巡检监法两司如此行事,几是削减了大理司半数职权,亦是将中书令下门下省审议之权割了出来,似乎便是天子亦是无法干涉其中,若是如此,这两司可是权势滔天了。 李落微微一笑,明白二人所虑为何,直言说道:“大理司掌管刑狱之责不变,若有寻常问罪缉凶之事仍旧为大理司治下,所经刑案还是报与门下省审议,巡检司责权之事在此之外,不过监法定罪之后亦是需圣上首肯,方可论罪。” 杨万里和章荣政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巡检司巡检之责看似是追责大理司不敢,不愿,或是沆瀣一气之刑案,责权与大理司和中书令下门下省相若,只是立意不同,尚在这两部衙门之上。 章荣政心中一寒,越觉李落今日设宴是来者不善,太府司这些年鱼龙混杂,枉法巨贪之辈便是自己看在眼中也觉瞠目结舌,若是巡检司立衙巡检,恐怕太府司首当其冲。 章荣政脸色数变,勉强压下心中寒意,虽知李落与其子章泽柳年少时便是好友,但李落行事向来不循常规章法,兼之杀伐决断,说不得今日未必能出这素雨小筑了。 念及此处,章荣政背心泛起阵阵寒意,眼前李落言笑自如,可亦难保不会有当年辕门溅血,斩杀怀王之事重演。 “下官明白了。”杨万里定了定神,接道,“巡检监法二司若成,定能大益我大甘江山社稷,实有功盖千秋之德,皇上圣明,王爷心思缜密,下官委实钦佩,不过此事一旦做起来必是一路暗礁险滩,稍有不慎,便有凶险祸端。” “杨大人说的极是,李落所觉,自古治天下非是难在平定四境,而是难在自治其身,一朝将陨,极少是外敌强攻所致,多者便是朝纲不明,国法无踪,祸起萧墙之中,这才得来国破家亡之局,残商如此,若是大甘不振国法宗纪,亦是如此。” 杨万里和章荣政俱是一愣,不由得齐齐咽了一口唾沫,唇齿之间微有涩意,早已知晓李落无惧宗族纲常,但听来如此大逆不道之语也是甚感惊惧。 杨万里取过茶杯稍稍湿了湿唇齿,凝神问道:“王爷,不知这两司受命何人?” 章荣政轻咳一声,轻声应道:“杨大人,此事有皇上和王爷定夺,待传旨之时我等再知亦是不迟的。” 杨万里看了章荣政一眼,亦是明白章荣政心中所虑,微微一笑,闭口不言。 李落展颜回道:“也不算什么隐秘之事,李落不才,巡检一司多是小侄行走,至于监法司,两位大人该是能猜的出来。” “狄杰狄大人。”杨万里和章荣政异口同声道。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 章荣政笑颜应道:“王爷和狄大人皆是德才皆备,执掌巡检监法两司最是恰当不过了。” 李落和颜一笑,不见丝毫欣喜之意,恬静自若的与杨万里和章荣政二人相谈,章荣政颇显诚挚,频频举杯,相贺李落,绝口不提此番李落设宴宴请二人是为何事。 杨万里无奈,只好出言相询:“王爷,不知今日唤下官和章大人前来,可与巡检监法之事有关?”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五章 监国之实 章荣政一震,该来的终归是躲不过,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李落神情异动。 李落温颜一笑,心念电转,杨万里亦是聪慧之人,不过果然如先前所料,为人太过忠厚了些,不如章荣政这般奸猾,耐不过情面,先自出言相询。 李落不再遮掩,朗声回道:“既有巡检一司,当行巡检之事,不过小侄身在行伍,若有战事便要领军出战,若是如此,巡检一道时断时续,与国计无益。” “原来王爷忧心此事,若需太府司效犬马之劳,还请王爷示下。”章荣政急忙出言接道。 杨万里颇是凝重的看着李落,默然无语。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和声回道:“李落此来非是请两位大人从旁相助,而是请两位大人入巡检司,与小侄一道巡检天下。” “啊!?”章荣政和杨万里皆是一震,章荣政虽是解了方才忧心之苦。 只是如今言下泥沼不比巡检太府司来的容易些,官场洪流,向来不流于表象,内中倾轧最是可怖,万劫不复者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 倘若身在巡检司,怕是要得罪大甘官场过半仕宦豪族了,一入其中再难抽身。 章荣政瞥了杨万里一眼,杨万里正自凝神沉思,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章荣政谦恭应道:“下官谢过王爷提携之恩,不过下官只粗通太府司事宜,与这巡检一途并无半分见地,若说是杨大人下官倒不觉意外。 杨大人执掌枢密院,相助巡检司行事事半功倍,下官么,这个,才疏学浅难当此大用,不过若是需得太府司襄助,王爷尽管开口便是,下官定万死不辞。” 杨万里皱眉看了章荣政一眼,颇是不喜章荣政这般急于抽身事外,不过心中亦是有些惊讶,原本猜测李落是需借助枢密院,不曾想竟是欲将枢密院纳归巡检司中。 如此一来,倘若加上太府司,背后有牧天狼大军,再兼之万隆帝恩宠,李落权柄之盛,当是已有监国之意,巡检司必是众目窥视之地,无怪章荣政自保其身。 李落淡淡一笑,和声应道:“章大人如此想也是情理之中,巡检司衙门确是李落奏请圣上恩准,欲行之事除却监法一司之外,不在朝中九司及中书令责权之内。 已是有监国之实,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倘若有违国法,莫不是巡检司职责所在,当可算众目睽睽之下,行以自检已是极难。 更遑论要与天下诸官为敌,便算所遇州府官吏清廉有为,心中恐也不喜巡检司行事,面上瞧着风光无限,却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章荣政尴尬一笑,唯唯诺诺道:“下官倒不曾想到这些,只是怕误了王爷大事,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宽责下官无能之罪。” 李落轻轻一叹,道:“章大人无须请罪,巡检天下于大甘朝廷有百利,只是于巡检司诸僚却无甚益处,强敌环视不说,动辄还会有杀身之祸,只是。” 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倘若我一人可为,李落断然不会予旁人徒添祸端。” “下官虽无大志,但若是为大甘天下,下官纵是肝脑涂地亦是在所不惜,只是下官实在无法担起这等重责,还请王爷三思而行。”章荣政诚惶诚恐道。 杨万里怫然不悦道:“章大人,王爷还不曾说为何是我二人入巡检司,你倒是推个干净,如此独善其身怕是不太妥当吧。” 章荣政心中暗恨,脸上却无异色,连声称是,已是打定主意莫论李落所论为何,便是要一一推辞的。 李落轻轻一笑,道:“李落欲求两位大人入巡检司,枢密院自不必说,本就是大甘朝廷的耳目,只是请恕李落无礼,杨大人性情耿直,为官清廉,在大甘朝中实属异数。 不过正直了些,巡检所遇俱是大甘宦海之中的奸恶之辈,李落实是担忧杨大人一人无法面面俱到。 但章大人却是不同,太府司掌管天下钱帛粮草,争权夺利之盛历来冠绝诸司,章大人于这官场权术了然在胸,不论是暗度陈仓亦或是虚与委蛇,章大人定能游刃有余。 倘若巡检司以章大人巡检在明,杨大人巡检在暗,成事之机当会再高上几分,兼之杨大人和章大人亦可互为牵制,省却一人独断、倾轧异己的隐患。” 杨万里和章荣政微微一愣,齐齐望着李落。 李落坦荡磊落处却是让章荣政颇为不自在。 杨万里深思熟虑道:“王爷所虑之事确是如此,并无秕言谬说,倘若有太府司、枢密院和王爷的牧天狼,三者相辅相成,当可便宜行事,确是可成就一番功业。” 章荣政气的直咬牙根,哪里是成就一番功业,怕是会死无全尸才对。 章荣政连忙回道:“王爷,杨大人,下官的确不懂巡检之责,若是入巡检司,怕是反而会碍手碍脚,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杨万里正欲斥驳,突然看见章荣政这般模样,心中一动,太府司如何枢密院或多或少亦是有些密报,章荣政此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 虽是不愿入巡检司,但依着李落殿前恩宠,万隆帝降下一旨绝非什么难事,只是倘若这般强逼入司,恐怕章荣政多是会阴奉阳违,依旧设法明哲保身,反是适得其反。 念及此处,杨万里不再多言,抬头看了李落一眼,眉头轻皱,李落谋算巡检司定非一日之功,但不知为何定要章荣政入巡检司。 只是除了章荣政之外,杨万里一时倒真想不起来谁人可代此任,倘若不算太府司黑白难辨,章荣政确是极适之选。 “章大人怎会不知巡检之责?章大人受命太府司卿,执掌一司上下,亦有监查之责,巡检司不过是将各部巡检收于一处罢了。” “这个,”章荣政略一沉吟,赧然应道,“下官平日里甚少监查太府司各衙,实属下官失职,王爷若有罪责,下官绝不敢狡辩推诿。”(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六章 杀伐决断 章荣政竟是纵领失职之罪,亦不愿卷入巡检之中。 李落并无恼色,淡然一笑,转向杨万里,和颜问道:“不知杨大人意下如何?” “王爷,巡检司会否权柄太大,朝中百官若是人人自危,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四面楚歌了。”章荣政沉声回道。 “杨大人所言极是,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待国法重振之****便削减巡检司,只余其干,掌卓城一隅足矣。” “下官明白了。”杨万里由衷赞道,“王爷所虑远非下官能及,如此行事,不为专权,实乃大甘社稷之福。” “杨大人过誉了,李落承受不起,不知杨大人作何定议?” “倘若下官入巡检司,司职何处?” “恕小侄无礼,杨大人司职巡检司少卿。” 杨万里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先天下之忧而忧,下官何德何能,得王爷如此信任,王爷舍得,下官有何舍不得?杨万里愿为王爷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罢起身重重一礼,李落亦是起身回了一礼,轻声应道:“多谢。” 杨万里侧目望着章荣政,冷声叱道:“章大人,王爷思虑在前,若是章大人不识王爷一片苦心,杨某委实不信,王爷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身兼巡检司卿,无非是担起朝野内外诟责,章大人还顾虑什么?” 章荣政苦笑一声道:“杨大人,你我同朝为官,相交已是多年,章某为人杨大人亦是知晓,章某并非贪权夺势之人,这些年勉强栖身太府司,只求行事对得起圣上隆恩,太府司中各方势力错根盘结,章某有心,也是无力啊。 当年王爷谋略西府之战时,太府司上下莫不鼎力相助,不敢有半分懈怠,章某才能所限,亦只能做成这些事了,实在是难当大任,望王爷和杨大人体谅。” “章大人,王爷方才之言杨某听在心中,正是你我相知甚深,章大人官场斡旋之术确是在我之上,朝堂之上,尔虞我诈,章大人执掌太府司这块肥肉,眼红者不知几许。 这些年过去还从未有人能动分毫,值此一处,章大人,难道便是有心无力么?” 章荣政颓然应道:“杨大人责备的是,章某向来胆小慎微,难成大器,王爷,下官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有如此大的权柄可巡检天下诸豪,王爷罪责下官,下官甘心领受,只是司职巡检司,还请王爷另寻能者。” 杨万里气结喝道:“章大人,你我为官,怎能只顾着眼前,纵然没有王爷高瞻远瞩,也该为江山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 李落见杨万里甚是激奋,扬手止住杨万里斥责之言,缓缓说道:“万隆六年,东炎州暴雨,百万黎民流离失所,朝中拨赈灾粮草十五万担,但至东炎州时所余不过十万担。 万隆九年,苍洱州贡品八十一颗上等珍珠随税赋钱粮一同归朝,至卓城时,八十一颗贡品珍珠中上品不足七成,为此朝中震怒,竟株连苍洱州无辜百姓五百余众。 万隆十三年,沿海东郡盐产受阻,致使中府诸州盐价涨了三倍有余,但听闻东郡之中有人将产盐反填入海。 万隆十四年,长明宫得暗报,奏章所指想必章大人亦有耳闻,章大人可知此事为何不了了之了么?” 李落缓缓道出朝中秘闻,章荣政听罢,脸色大变,阵青阵白,杨万里知机噤声。 章荣政额头已见汗意,涩声问道:“下官不知。” 李落淡淡接道:“只为万隆帝问我,太府司如何,我答曰章大人虽有失职,但却是可用之才,倘若太府司择人而治,恐怕为祸更烈,章大人,你觉得李落当年之言是对是错?” 章荣政张了张口,怔怔望着李落,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落长身而起,走到阁窗边,背对二人淡漠说道:“其他姑且不论,单是这三件事,若有一件昭告天下,莫不是问斩之罪。 章大人久居高位,贵为九卿之一,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圣上便是再无心朝中政事,章大人莫以为没有旁人觊觎太府司么。 章大人你可知这份奏章是何人所书,章大人纵然再是谨小慎微,怕是也难滴水不露吧。” 章荣政肝胆俱裂,不想这些事原来早已为万隆帝知晓,若不是李落从中求情,便是到死也不知是何人暗中算计。 “我与泽柳自小私交甚笃,当年我在西府设谋西戎,凭借之处便是太府司的粮草,泽柳虽从未告诉于我,但我也知晓当年泽柳曾为我向章大人苦求,纵是要搬空太府司也需为牧天狼凑齐所请之数。 李落并非薄情寡义之辈,大人于我之助,李落尽都铭记在心。 章大人,此番你执意不入巡检司,可是定能保冢宰府平安么?” 章荣政眼中厉芒闪现,望着李落背影,沉声说道:“王爷既然如此认定,下官实已是万死难辞其咎,为何还要委下官以重任?” 李落回过头来,静静望着堂中二人,轻声说道:“大甘如今何般境地,圣上不知,诸皇子不知,我不知,难道章大人还不知晓么?待到民怨四起,盗贼横行之时,国之不复,家将焉存。大人久在太府司,深知官场手段,还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王爷,你可还能信任下官?” “倘若我不信大人,今日也不会冒昧相邀了,此番巡检,太府司必是其中之一,章大人,你要我与泽柳兄如何相处?” 章荣政紧握双掌,沉声问道:“若是巡检太府司必会牵连下官,下官到时该当如何?” “这些年章大人行事少有话柄流于旁人,倘若有章大人顾虑难及之处,章大人,我许你便宜行事,莫留活口,我应你一诺,只要李落未死,我便护冢宰府三世荣华,不过李落亦有一请,章大人若入巡检司,再不能有法外之事。” 章荣政和杨万里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传闻李落杀伐决断,今日一见才知往日听闻却是难及万一。(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七章 恩威并施 章荣政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寒声说道:“枉章某自诩通透世故,在王爷面前竟然如此不堪,倘若不能福荫子嗣,钱财再多又有何用,章某已无退路,唯王爷马首是瞻,我倒要瞧瞧是谁要置我于死地。” 李落拱手虔诚一礼道:“多谢章大人。” 章荣政怔怔看着李落,嘴角抽搐,良久长叹道:“下官心服口服。” 说罢看着杨万里苦涩说道,“章某心知肚明,行事为人比之杨大人自叹弗如,与王爷相较更不必说,厚颜入巡检司,日后定当尽心竭力,还望王爷和杨大人千万莫怪章某早前蒙昧之语。” 杨万里看看李落,叹息一声道:“章大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章荣政似是英雄气短般看着李落二人,偏偏又是无可奈何。 涩声回道:“下官生死尽在王爷手握之中,不敢再有二心。王爷智计过人,下官还曾沾沾自喜,游刃有余于潮起潮落之中,不想在王爷眼中竟是如此冲弱。 今日杨大人也知晓章某不可告人之秘,哈哈,章某何敢再心存他念,只盼日后同衙为官,杨大人莫要嫌恶章某也便是了。” 杨万里一滞,扬目看了李落一眼,是也不好,不是么却实在是不喜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之事,唯有含糊其辞道:“章大人言重了。” 李落和颜说道:“章大人,你命在你,并非李落一言可定,章大人入巡检司,李落自认便是与前无干,大人日后尽心竭力,不单是社稷之福,亦是天下百姓之福。” “谢王爷宽言。”章荣政躬身一礼,不知是真情或是假意,章荣政颇显心酸自嘲之意,迟暮处便如风中残烛一般。 李落暗暗摇头苦笑,如此模样绝非堂堂太府司卿该有之容,恐怕也是作色多些。 随即淡然一笑道:“非是宽言相解。章大人,杨大人,前日圣上传旨,两位大人也是知晓,小侄讨要两面免死金令,此令并未李落为己而求,而是为巡检司少卿所求。 两位大人行事凶险难测,小侄恐鞭长莫及之时有不测之事,求圣上赐下免死金令,是为解大人后顾之忧。”说罢探手入怀,取出免死金令,轻轻放在桌上。 杨万里和章荣政屏住呼吸,望着眼前免死金令,神色各异,只是任谁也难掩眼中的炽热之意。 自万隆帝登基继位,大甘朝中只在万隆九年时御赐过一面免死金令,时至今日还从未听闻再有第二面,不曾想李落竟然可独得其二,只说恩宠之深,宫中皇子无一人能及。 “下官听闻圣上原本赐下三面免死金令,王爷只余其二,不知可有此事?” “章大人果然耳目通灵,确有此事。”李落含笑道。 “这……”章荣政与杨万里面面相觑,杨万里甚为不解道,“王爷这是为何?” 李落轻笑摇头道:“没什么,两位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就在杨万里困惑思虑之时,章荣政突然起身跪倒便拜,李落愕然一惊,急忙飘身而起,扶起章荣政,道:“章大人,折煞小侄了。” 章荣政哈哈大笑,道:“古语有云士为知己者死,章某今日之前以为不过是一句空言罢了,章某虽非王爷知己,但今日一宴,章某愿为王爷之士,至死方休。” 说罢望着杨万里,大声说道,“杨大人,王爷不单是要担起朝野上下诟责,还是存玉碎而保瓦全之心啊。” 杨万里幡然大悟,心头一热,微有几分哽咽之意,喃喃说道:“王爷,这……” 李落朗声笑道:“臆测之语,李落可不见得会有这般心思。两位大人请收起免死金令,今日小侄设宴,莫要让酒菜凉了。” 章荣政和杨万里相视一眼,章荣政暗一咬牙,探手取过一面,躬身言谢。 杨万里望着桌上免死金令,一时左右为难,李落见状笑道:“杨大人收起来吧,小侄非不能有,实乃不可有,日后仰仗两位大人之处尚多,欲行之事比这两面令牌可是犹胜千倍,杨大人莫要推辞了。” 杨万里叹了一口气,手下免死金令,只觉得此令入手,竟然有几分刺痛之意。 章荣政暗暗擦去鬓间冷汗,李落此番恩威并施,环环相扣,只怕是不输于朝中那些老臣了。 三人重归酒宴之中,消解了心中隔阂,杯来盏去之间多了几分同生共死的意味。 美酒入喉,章荣政和杨万里逸兴遄飞,恍惚觅回了稚子时心怀家国的豪情壮志。 觥筹交错,美酒熏香,章荣政和杨万里似乎有了少许醉意,悠忽之际,突然两人看见一旁笑颜相伴的李落,依旧如午时之前一般风轻云淡,齐齐一惊,蓦然醒觉,只怕今日两人一举一动皆在李落谋算之中。 念及此处,禁不住酒意去了大半,相顾骇然,钦佩之余心中却也泛起阵阵寒意,美酒再入喉,只是这香醇味道不解何时悄然变了。 自素雨小筑一宴不过两日,万隆帝传旨明示朝野内外,授命太师狄杰为监法司卿,太傅凌疏桐与司徒聂奉鸿为监法司少卿,李落司职巡检司卿,枢密院参知宗伯杨万里和冢宰章荣政受命巡检司少卿。 圣旨一下,朝中诸人人人瞠目,领旨六人,除却李落,余下皆是当朝重臣,竟是添为巡检监法司下行走,若是算上一算,中书令、大理司、枢密院和太府司皆在其中。 看似只是两司,实则已集了大甘朝廷四处实权衙门,尚且不算李落身后的三十余万牧天狼大军,风头之盛一时无二。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万隆帝下旨之后,卓城内外似乎都嗅到了这股山雨欲来的窒息之气,只是不知为何,纵觉山雨欲来,但卓城之中却没有风声,一时之间静的有些凝滞的意味。 如此时分却也有喜事,最甚者当属定天王李落与太傅之女凌依依的婚事了。 皇家子嗣,婚嫁之事向来马虎不得,犹是李落这般深受皇宠则更显张扬,几日里卓城上下茶余饭后闲谈之资当以李落为首。(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八章 王爷不悦 李落受封定天王,婚娶便是王妃,万隆帝特许宫中内务府从旁打点一应诸事,视李落为己出。 李落久在沙场江湖之中,如今婚娶却也不急于一时,订婚设宴,大婚之日则另选良辰吉日。 晚间,淳亲王府,采雅轩。 李落得闲回了府中与父母聚首,洛氏张罗婚娶之事,这些天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席间不时和兰妃萱妃说起,眉宇之间难掩欣喜自傲之意。 只不过淳亲王李承烨稍显索然寡味之色,清冷自若,并未见多少夷愉。 洛氏不曾察觉淳亲王异色,仍旧兴高采烈的絮絮聒聒,一众王妃皆是面含笑意,诚声相贺,只是心诚者几许却不得而知了。 “王爷,你说楼儿大婚之时在府中可好?” 淳亲王哦了一声,缓缓说道:“怕是不太妥当,楼儿现今业已封王,城东弃名楼早是声名在外,如若还在府中,或许会有闲言碎语了。” 洛氏一愣,期期艾艾道:“这会有何不妥呢,楼儿大婚,臣妾不愿他离得远了,成婚之后再去城东也不迟啊,楼儿,在府中成婚可好?” 李落看了淳亲王一眼,和声说道:“恐怕是不能在府中成婚了,内务府前几日有人过来,似乎皇上有意欲在宫中设宴,楼儿尚不知定议如何,过些日子方可知晓。” “哦,这样啊。”洛氏虽有些失望之意,但李落能得万隆帝如此厚爱,亦是好事。 接道,“也好,也好,圣上恩眷,理该听圣上和太后的。” “楼儿,你若是早先知晓,该告诉你母妃一声,免的这些天里劳神费心。”淳亲王平声说道。 “是,还望父王母亲大人莫怪。”李落歉声说道,“这几日一直在忙巡检司的事,没有来得及回府向父王和母妃请安,是楼儿不对。”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朝政要紧,你也多留心自个的身子,别累着了。”洛氏慈爱说道。 淳亲王扫了洛氏一眼,淡淡说道:“你这爱子如今是炙手可热,权倾朝野,诸如立衙巡检司,本王也被蒙在鼓里,还是朝上皇兄传旨时才知就里,哈哈,朝中几个故旧还笑话本王当日这震惊之相演的好呢。” 洛氏一滞,低唤道:“王爷。” 李落忙起身一礼,请罪道:“父王,楼儿仓促行事,未及和父王商议,实属楼儿不该,请父王罪责。” 淳亲王打了个哈哈道:“仓促行事?你这仓促行事可是缜密的很,狄侯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太师一职会落到自己头上。 本王岂敢罪责于你,朝中上下可都说你若非本王之子,实已是大甘太子了,巡检监国,文武双全,为父还要借你为我淳亲王府添彩一二。” 李落一怔,暗叹一声,商议又能如何,淳亲王府怕是没有旁人比之李落更为知晓根底,依着淳亲王行事,绝难答应李落巡检之议。 李落静静无语,虽是料到巡检一事必受阻扰,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会是淳亲王。 萱妃轻轻看了李落和李承烨两人一眼,只觉这席间的李落似乎有几分可悲之意,皇子王孙果然是难与寻常人家。 萱妃微微一笑,柔声劝慰道:“楼儿,日后行事多和你父王说说,朝中内外,你父王比你更是熟悉,自然能指点个中厉害,再说上阵父子兵,你还担心你父王不会相助于你不成。” 李落温颜一笑,颔首示谢,正欲出言。 淳亲王清冷接道:“不必了,谋算大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有玄楼和皇兄也便够了,本王难得糊涂。” 说罢长身而起,道,“夜了,早些歇息。”随即转身离了采雅轩,未再看李落一眼。 席间一冷,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 萱妃轻笑道:“算啦,都回去歇着吧,兰妹妹,你也早些回去,还要看护玄昭,洛姐姐也安歇呢,让楼儿早些回去,明日还有的忙。” 众人四散而去,李落萧索无语,辞别洛氏,回了弃名楼。 月夜风高,出了淳亲王府似乎还透亮了些。 李落吐了一口胸中浊气,自嘲一笑,莫名念起云隐山连云寨的日子,或许有一处这样的天地也是不差,随即摇了摇头,轻轻缓缓的抛了出去。 弃名楼前,李落缓步而行。 街上已没有几个行人,许是天气尚冷,早早都回家睡下了,只有沉香河泛起点点碎玉,分显清冷。 行至门前三丈处,李落一顿,扬声笑道:“怎么在门外不进去呢?” 街角对面,柳梢暗处走出两人,来到李落身前三步外站定,当先一人轻声说道:“在等王爷呢。” “楚姑娘。”李落展颜笑道,“等了很久么?” 楚影儿嗯了一声,没有接言。李落看着楚影儿身旁之人,讶声唤道:“翟大人。” 楚影儿身旁男子哈哈大笑道:“王爷武功果然了得,属下刚才还和楚姑娘赌王爷可否看穿我二人行踪。” “哦,谁赢了?” “自然是楚姑娘。”男子笑道,“属下赌王爷一丈左近才可看破我二人行迹,楚姑娘虽不曾说,但显是另有高明,论起来,是我输了。” 说话之人年近四十,一脸沧桑之意,只不过一双眼睛却是亮若朗星,随意穿了一身布衣,洗的已是有些泛白,虽显寒酸了些许,只是穿在此人身上倒格外有放荡不羁、自在豪迈之感,正是宫中九卫七指擒纵翟廖语。 李落不以为意,轻轻一笑。 翟廖语在宫中九卫之中亦是颇为另类,指法冠绝江湖,内功精绝,当年行走江湖之时,逢草莽恶匪聚众一线天烧杀抢掠,人神共愤。 忿怒之下只借十八坛烈酒,独守一线天险道半年有余,将一众贼匪三百余众活活饿死在山寨之中,一战成名,天下皆惊。 后被九命萧百死觅得,也为一赌,两人交手一夜,输在萧百死剑下半招,这才投身宫门,添为九卫之一。 江湖所传,是以这好酒嗜赌之名并称于世,行事虽显不羁,但为人颇是正派,更善追踪擒拿之术,或有大理司难办之人,多是会请翟廖语出手,还从未听闻失手过。(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九章 府中打扫 七指之名,只为翟廖语左手仅余两指,宫中侍卫传言,翟廖语醉酒之后吐露些许,半生之命,错事有三,错一事则断一指,不过错为何事却不为旁人知晓。 萧百死曾有言若是翟廖语左手五指俱在,当年一战孰胜孰败实难预料,一身武功高深莫测,九卫之中便是萧百死也不敢轻言胜负。 李落和颜说道:“翟大人、楚姑娘相候定有要事,里面说。” 翟廖语与楚影儿拱手一礼,李落含笑摇了摇头。 三人轻步入院,月静风摇影,几人缓步而入,沿途不曾遇到旁人,偌大一个弃名楼似乎少有护卫。 转过数株奇花异树,遥遥听到正堂处传出阵阵吆喝声,翟廖语愕然,颇显困惑,看了李落一眼道:“这是?” 李落仔细分辨,展颜笑道:“不妨事的,是府中秋吉喧闹,且去看看是为何事。” 三人快步走到弃名楼正堂之前,只见一个女子背向席地而坐,指点着正堂上下的不少人忙碌个不停。 堂中有人清扫各处角落,晴云探月亦在其中,忙着编排堂中饰物,虽是寥寥无几,却也求恰如其分。 溯雪不曾闲着,备了茶水,只是若想帮手之际,多被堂中之人笑颜婉拒,来去几次,倒让溯雪双颊染霞,颇是忸怩不安。 梅舞袖也在堂中,神情漠然,不见与人交谈,只自顾自做些活计。 李落环目一扫,不禁哑然失笑,堂下众人竟多是梼杌营将士,朱智亦在其中,此刻正蹲在秋吉身边,抬头看着屋顶横梁处几个扶着竹梯正自拂拭尘土的牧天狼将士,不时扬声嘱托当心些。 秋吉侧着头嚷嚷道:“哎呀,小五啊,你瞧瞧你,左边,左边,印上黑手印啦,小心点,哎呀,不是,再往左一些,对,对,怎么擦不掉呢,真笨。” 竹梯上的梼杌营将士一脸无奈,哭丧着说道:“这黑斑擦不下来啊。” 朱智四下打量了一眼,咋舌道:“这斑迹是否是烛火映下的影子?” 秋吉一愣,连忙四处瞅瞅,朱智唤道:“郭兴,把手边烛火挪些。” 一名梼杌营将士随手将烛台移了半尺有余,果然横梁之上的斑迹也飘过数尺。 秋吉没心没肺的叫道:“小五,就说你笨了,是影子还是灰尘都分不清,还是朱大哥眼力好。” 朱智嘻嘻一笑道:“多谢秋吉姑娘称赞。” 竹梯上的梼杌营将士哭笑不得,懊恼说道:“天色都这么晚了,我就说了明个再收拾,非得急着一会儿,再说大将军回来瞧见了成何体统。” 秋吉起身叉着腰说道:“那怎么行,谁知道你们明个还在不在府中了,说不定又要出去打仗,小五,本姑娘的屋子可还没有收拾呢,我特意留下来,等你下次回来呢。” “秋吉,哎,不许乱讲。”溯雪急忙责道,“各位大哥都忙了好些天了,一回府中,你倒好,非要这个时候清扫楼里,过些日子我们再做也不迟啊。” 秋吉嘟着嘴道:“哼,我还不知道他们,若是我说,肯定没人理我,溯雪姐姐你看,我就说了句你和晴云姐姐还有探月姐姐也在这里,都跑过来了,还不是想瞧瞧你们。” 溯雪脸色绯红,便是晴云探月也觉脸热,笑骂起来,却是让满堂梼杌营将士尽都汗颜,不敢再多语,手下又再快上几分,生恐秋吉又说出什么话来。 朱智哈哈大笑道:“这也未必,秋吉姑娘也是讨人怜惜,旁人朱智不敢断言,但我梼杌营将士向来都是以秋吉姑娘马首是瞻的。” “真的?”秋吉眼睛一亮,笑逐颜开,拍着朱智肩膀道,“这还差不多,本姑娘也不是小气之人,我屋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呢,明个都拿出来犒劳犒劳你们。” 朱智一滞,脸色发白,连声说道:“不必了,不必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溯雪和晴云探月姐妹见状尽都掩口轻笑,只瞧着满屋将士,无惧生死,只听得秋吉一语,竟然都有些背心发凉之感,谁也不敢接言。 正在这时,梅舞袖突然抬头望向堂外,漠然说道:“王爷回来了。” 众人一惊,急忙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李落三人静静立在堂外,望着堂中众人忙碌。 溯雪轻呼一声,上前几步,羞赧说道:“公子你回来了。” 牧天狼众将士俱是一惊,急忙放下手中事务,躬身一礼,齐声唤道:“大将军。” 只是苦了竹梯上的小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时手足无措,李落朗声笑道:“小心些。” 说罢回头看着楚影儿两人,温颜笑道,“见笑了,请。” 翟廖语面含微笑,看了楚影儿一眼,清朗应道:“无妨,无妨,王爷的弃名楼果然不同凡响。” 溯雪迎了上去,轻声说道:“公子今个怎么回来的这般早?”说罢回头看了一眼堂中各处,垂下头甚是窘迫。 李落莞尔一笑道:“自然是要早些回家的,这么晚了还要辛苦你们,明日无事我同你们一起收拾吧。” “那怎么好。”溯雪忙不倏说道,突然看见李落身后面带青铜面具的楚影儿,吃了一惊,止住话语,眼中颇显骇然之色。 李落微一侧身,温声说道:“这两位是宫中九卫翟大人和楚姑娘,这位是溯雪姑娘,牧天狼中军骑朱智和梼杌营众将,她是秋吉,还有晴云探月两位姑娘。” 说罢微微一顿,瞧了一眼远处的梅舞袖,和声说道,“梅舞袖梅姑娘。” 翟廖语团团一礼,甚是和暖,不见丝毫自傲之意,楚影儿与朱智相熟,微微颔首。 朱智抱拳一礼,正颜回道:“不知大人前来,末将等甚是无礼,还请大将军和翟大人恕罪。” 李落轻轻一笑,示意无妨。翟廖语大笑道:“王爷,你这弃名楼倒是合我脾气,好,好。” 朱智扬手示意,着众将将堂中诸物归位。溯雪轻柔说道:“公子,两位大人稍坐,奴婢这就去沏茶。” 李落展颜一笑道:“劳烦你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章 投奔王爷 溯雪脸色一红,向着三人盈盈一礼,转身离堂。 晴云探月待溯雪语落之后上前轻盈一礼,脆声唤道:“公子,翟大人,楚姑娘。” 李落颔首轻笑,心中一动,两人终是如溯雪一般唤自己为公子了。 转即回了一礼,道:“不早了,你们回去歇息吧,明个我和你们一起收拾,咦,怎么不见冷公子和李姑娘?” “冷木头懒的要命,躲在后院不肯出来,李姑娘好像是在习武,我没叫她,落哥儿,你瞧瞧收拾的可好?”秋吉笑嘻嘻的接言道,微微仰着头,似是邀功一般。 李落哈哈一笑道:“有你在自然是不会差的。” 朱智众将士一脸汗意,怕是只有秋吉一人才敢称呼冷冰为木头了。 翟廖语刚听闻秋吉唤李落为落哥儿便是一愣,此时更是不惜惊诧之意,疑声问道:“冷木头?可是天子剑冷冰冷少侠?” “咦,你认得他?”秋吉探出脑袋问道。 翟廖语笑道:“还不曾得见,只是听闻当日官山行猎的惊鸿一剑世间少有,姑才有此一问。” 秋吉皱着鼻子,将信将疑道:“有这么厉害?那他也不敢吃我给他的东西,胆小的很呢。” 晴云探月俱都忍俊不禁,看来李落不在府中之时,秋吉没少了迫着牧天狼诸将试药,再瞧一瞧堂中梼杌营诸将脸上的苦色,这些天怕是没少吃秋吉的苦头。 说话之间,溯雪端茶入堂,闻言责道:“秋吉,不可乱说,让旁人笑话。” 说罢歉然看着翟廖语和楚影儿,柔声说道,“两位大人,还望莫怪秋吉出言无状。” 秋吉天真烂漫,出言无忌,倒是颇听溯雪的话,吐了吐舌头,抱起桌上一盆黑绿花草,向李落做了个鬼脸,就要离堂。 翟廖语突然眼中一凝,沉声说道:“姑娘怀中之物可是焚心草?” 秋吉举起来看了看,憨笑道:“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翟廖语脸色一变,急急说道:“姑娘当心,焚心草见血封喉,是奇毒之物,这怎会养成盆栽了?” “哦,毒性是不小,不过驱虫很有用呢,先留着用些日子,过些天就扔后院了。” 翟廖语瞠目结舌,似是看着奇物一般打量着秋吉。 焚心草生于幽寒之地,以往传于江湖,只在万里大泽人迹罕至之处才可见得一二,虽不知是否有驱虫之效,不过书中所载,此物左近不见活物却是真的。 翟廖语踏足大甘天下,还不曾亲眼见过活着的焚心草,更遑论竟然是盆栽之相。 堂中诸人各自一礼,退了出去,远远还听见秋吉几声絮叨,不知又再让梼杌营将士搬些什么。 堂中一静,人去留香,翟廖语方才吐了一口气道:“王爷,属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皇子之中,王爷实是异数。” 李落请两人入座,笑道:“翟大人,宫中九卫之中翟大人不也是异于他人么。” 翟廖语哈哈大笑道:“正是,属下行事浪荡了些,确有些格格不入,宫中规矩太多,还是江湖中自在,不过卓城侯门王府之中竟然有这般妙处,属下佩服。” 李落轻轻一笑道:“翟大人过奖了,请用茶。” 翟廖语望着堂外,神色颇显怪异道:“方才两位女子可是教坊之中天异同相的那对姐妹?” 李落看了翟廖语一眼,淡然应道:“是。” “花语人更香,天公作美,不止流落他处,弃名楼倒是个好归宿。” 翟廖语混迹江湖日久,眼里狠辣,自然瞧得出两人还未经人事,尚是处子之身。 李落一愣,颇显哭笑不得,不曾想翟廖语竟有此话语。 翟廖语好酒嗜赌,对这美色却不甚在意,倒不虞另有他想。 楚影儿轻咳一声,亦是觉得翟廖语出言无状比之秋吉不遑多让。 李落哑然失笑,看来平日里翟廖语不少让九卫头痛了。 “翟某自诩见过不少世面,今日不过寥寥数刻,让翟某吃惊不少,王爷的弃名楼卧虎藏龙,了得。” 李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翟大人识得梅姑娘?” 翟廖语一怔,望着李落,心中一紧,方才众人入屋之时,梅舞袖看了李落三人一眼,便自悄然隐去,只是这惊鸿一瞥,竟被李落瞧出异状。 梅舞袖平日极少显露心绪,只不过方才瞧见翟廖语时竟泛起一丝杀意,虽是转瞬即逝,却也被李落收入眼中。 翟廖语索然叹道:“识得,当年受大理司所请,属下曾入江湖围捕过梅姑娘夫君惊神剑庄公飞,是以和梅姑娘有数面之缘,她为何会在王爷府中?” “哦,原来是这般。”李落见翟廖语面有异色,似是忧虑,似是疑惑,展颜回道,“说来话长,日后我会了断此事。”随即岔言问道,“今日翟大人和楚姑娘相候李落,不知所为何事?” 翟廖语眉头稍展,正颜回道:“属下和楚姑娘特来投奔王爷。” “投奔?”李落一怔,不解的看着楚影儿。 楚影儿冷声回道:“今日皇上召宫中九卫,下旨命宫中九卫择二人为王爷护卫。” 李落一愣,讶然看着楚影儿两人,轻声说道:“这,不必如此的。” 楚影儿看着李落,静静接道:“皇上谕旨,属下和翟大人是自荐而来,已得皇上恩准。” 说罢扫了翟廖语一眼,翟廖语接言道:“正是如此,王爷,我与楚姑娘如今已不在九卫之列,宫中不日便有旁人凑齐九卫之数,倘若王爷不收留我等,我和楚姑娘怕是无处可去了。” 李落心中一暖,轻轻摇头道:“李落何德何能,当不起圣上和两位如此相待,翟大人和楚姑娘是九卫翘楚,倘若随我左右,可是差的多了。” 翟廖语笑道:“王爷有所不知,属下早就想离宫了,只是萧大人不许,总算觅得这个好时机,再者王爷风范,属下早就想见识一番。 跟随王爷的牧天狼走一走大甘天下,领略领略西府风光,王爷麾下不乏勇将智士,论起私心来,属下更想于王爷麾下尽些心力。”(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一章 许婚之宴 李落转向楚影儿,楚影儿淡淡说道:“属下亦是如此。” 李落轻声说道:“屈就翟大人和楚姑娘了。” “不敢再当王爷大人之言,属下虽不通行军作战,但江湖之事倒是知晓些,或许可为王爷代为行走一二,早前听楚姑娘所言,王爷麾下有中军骑,名为天狼,属下不才,不知添为天狼骑一卒,王爷可许?” 李落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楚影儿清冷,翟廖语坦荡,却是早已意定。 长吁一口气道:“只请翟大人楚姑娘莫要怪责李落怠慢之罪,李落谢过两位。”说罢起身诚颜礼谢。 翟廖语和楚影儿亦起身回了一礼,翟廖语洒然应道:“翟某多谢王爷知遇之情。” 李落轻笑摇头道:“何来知遇之言,两位俱是大甘武林中的高手,有两位相助,李落求之不得,只是总觉唐突了。” “都说王爷不拘小节,原来也是这般客套。” 李落展颜道:“世人所传多有相驳之处,日后翟大哥便不做此想了。” 翟廖语长笑一声,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抱拳一礼道:“属下翟廖语,见过大将军。” 李落拱手回礼,笑颜应道:“翟大哥无须多礼,若有无礼之处,你我今日便算一笑泯恩仇。” “说得好。”翟廖语喝道,“这才是我大甘的定天王,属下甘效犬马。” 两人相视一笑,只余楚影儿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李落,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三日后,淳亲王府。 府前车水马龙,入府之人络绎不绝,正是李落与太傅之女凌依依的许婚之宴。 府门前,淳亲王李承烨与李落恭迎入府宾客,原本这许婚之宴不过是两家亲友齐聚,怎奈李落如今声名之盛,兼之淳亲王在朝野内外极具权势。 当日一宴,竟有百官来贺,区区许婚之宴,不弱于大甘寻常皇子王孙的大婚之时。 不过午时,淳亲王府已是人山人海,淳亲王含笑与到府尊客寒暄谈笑几句,便是有些许不满之情。 但今时今日,淳亲王府威望之隆,怕已是登峰造极了,实也难掩眼中的喜意。 身旁李落淡然自若,虽有欢颜,却一如往常一般,未曾有自得狂傲之态,免不了诸官豪商连连称赞,李落俱都谦恭回谢,不曾冷落了谁人。 开宴之前,万隆帝竟然出宫来贺,大甘诸皇子尽都相随,众人皆惊,淳亲王亦是颇显异色。 万隆帝甚是随和,诸官少见帝君这般亲善祥和模样,便是李落跪拜李承烨与凌疏桐之时,李承烨和太傅皆请万隆帝居中受礼,万隆帝笑颜推辞,只言道大婚之时再说,让了两人为尊,如此厚遇,大甘近十年之中还从未得遇。 淳亲王和太傅推辞不过,只得居了主位,待李落奉茶拜谢,算是应下了这门婚事。 众人入席,万隆帝多留数刻,畅怀大笑,和李落同饮三杯,虽显儿戏些,但亦可看出万隆帝于李落相待之厚。 太后亦遣宫中来人赐下贺礼,后宫诸妃,皇室诸王,俱都不曾少了谁家。 李落谢过一众皇子王孙贺礼之言,望着眼前百官巨贾眼中的羡慕之意,暗暗一叹,眼中忧色一闪即逝,今日一宴,却也是祸起之时。 此宴至天见暮色才散尽而去。 李落回了城东弃名楼,思绪烦扰,这一天终是躲不过,拒不得。 李落低头摊开手掌,望着掌心处,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原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到头来却还是天意么?” 就在李落神游物外之际,突然远处听见有人高声唤道:“四弟,李落。” 李落举目望去,是章泽柳。 李落轻笑一声,疾行几步,道:“你怎么来了?” 章泽柳凑到李落身侧,嘿嘿笑道:“大哥特来恭喜你。” 李落笑骂道:“恭喜什么,你我还用这般见外。” 章泽柳拉着李落胳膊道:“今个原本我也想去,被我家老爷子一通臭骂,没法子,只好来这里等你,走,我请你喝酒。” “好啊。”李落爽快应下。 章泽柳一愣,原只是随口说说,李落事忙,少有闲暇,回来卓城之后,与章泽柳狄承宁相聚不过一两次,不想竟然这么快应。 李落见章泽柳一脸惊诧,笑道:“怎么,没带银子?无妨,我请你便是。” 章泽柳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沉声问道:“李落,没出什么事吧?” “出事?”李落哑然失笑道,“今日方自设宴,你便盼我出事不成。” “不是,不是。”章泽柳连忙摇头道,“只是觉得今个你奇怪了些。” “何来那么多废话,走,喝酒去。”李落喝道。 章泽柳细细端详李落,瞧不出什么异色,随即抛之脑后,大笑道:“好,我陪你就是,银子嘛千八百两还是有的,你说,去什么地方?三十三楼还是哪里?”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随意找个隐秘些的地方就可。” “臣谨遵王旨。”章泽柳怪模怪样的应道。 两人大笑,你推我桑,笑闹着在卓城之中隐去身影。 城东各处,章泽柳早已烂熟于心,也不知转过几条小街,穿过几个隐巷,李落都有些许目眩之意,才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酒楼前。 天色已暗了下来,酒楼太过僻静,除了李落和章泽柳外再无旁人,掌柜伙计见有人入店这才点起烛火,昏昏暗暗,只是静的很,倘是身在此处,难想屋外便是大甘繁花似锦的卓城。 “怎么样,这个地方幽静吧。” “甚好,难为你能找得到。”李落点点头道。 “掌柜的,十年沉香酿来两坛,下酒的小菜来四碟。” “客观稍候,马上来,小二,给两位爷上酒。”掌柜扬声呼道。 “好咧。”店家小二高声应了一句,手脚甚是麻利,不多时,酒菜便已摆齐。店小二躬身回道:“爷,酒菜齐了,慢用,有事招呼小的。” 章泽柳随手扔出一块碎银,喝道:“下去吧,别扰着爷喝酒,有事我再叫你。”(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不醉不归 店小二连声称谢,章泽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店小二急忙躲入账台之后,只留下章泽柳和李落二人。 章泽柳打开酒坛,嬉笑道:“来,我给你满上,今日你我兄弟好好喝一场。” 李落抓住酒坛,章泽柳一愣,李落温言说道:“今日这酒我来倒。” 说罢,接过酒坛,先替章泽柳斟满,又再倒上身前酒盅,笑道,“来。”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章泽柳愣愣的跟着李落也满饮一杯,压低声音道:“王府里没有酒么?” “酒有的是,可惜没有喝酒之人。” 章泽柳眼眶一热,沉声说道:“你我旧识玩伴都说你变了,再不是以前的李落,不过我却知道你从未变,只是他们没有认得你罢了。 今日你愿说我便听,不愿说,我便陪你喝酒,大哥为人不怎么样,但义气当先,舍命陪你,来,再喝。” 说完又再满上酒杯,一饮而尽,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不多时,两坛美酒俱已入喉,章泽柳又再要上两坛。 烛火晃动,章泽柳已是醉意朦胧,口齿不清,说起年少时几人在卓城中的荒唐事,如今想来,宛若昨日一般,只是说出来倒觉得分外可笑。 李落已是微有酒意,脸色渐红,听着章泽柳絮絮叨叨的说起经年之事,不时插上几句,若有荒谬言语,也同章泽柳一起放肆大笑起来。 “李落,你还记得咱们爬上宗伯府后院墙上偷看杨柳烟那次么?” “记得,似乎是历历在目。”李落面含轻笑,望着手中酒杯,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轻柔青涩之意来,仿若往日的容貌悄然无声的化在了美酒之中。 章泽柳一拍桌子道:“你说那杨姑娘吧,怎么这么想不开,非得寻死觅活,害的我被我家老头子一顿好揍,赔礼不说,丢人丢大了。” 李落微微一笑道:“那也是我们活该受罚,怨不得旁人。” “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年我求着我娘上门提了好几次亲,哼,让我丢人,我也得恶心恶心她。”章泽柳赌气般说道。 李落莞尔笑道:“你这是何苦。” 章泽柳拍着肚子说道:“人生苦短,该要及时行乐,每提一次亲,我这怨气就小上一分,再提个百八十次,我就原谅她啦。” 李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似乎偷偷流了一滴眼泪,不过章泽柳正自盯着杯中美酒,不曾察觉。 自顾说道:“前几日和承宁谈起,他今年也要离开卓城了。” “离开卓城?去哪里?” “记不得了,好像是说牧州还是哪里,要去从军历练,我倒是骂他别让蒙厥骑兵抓了过去养着当小白脸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落连连摇头道。 “对,承宁也是这么说我,说吧,说一次,下一次再相聚都不知何年何月了,先是于英走了,接着是你,现在又是承宁,卓城里就剩下我一个了,你们都走了,找个陪我喝酒的人都没了。” 章泽柳趴在桌上,似是气闷,似是埋怨,似是不忿,只顾呢喃自语。 李落替着章泽柳满了一杯,和声说道:“走的再远,总归还是要回来。” “是,回来好,回来好。”章泽柳勉强半起身子,也不举杯,将嘴搁在酒杯上,跐溜跐溜的吮吸起来。 李落眉头一皱,骂道:“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我看也是该找个人管教管教你了。” 章泽柳突地坐了起来,指着李落道:“对,对,我说今个有事找你来着,差点忘了。” “何事?” 章泽柳复又伏下身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给你说,这事除了我和我娘还没有旁人知道,几天前,我央着我娘又去宗伯府提亲,你猜怎么着?” 李落一怔,突然掌心一疼,刻骨噬心,手中酒杯蓦然滑落,碎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恍惚之间,失神艰难的吐道:“杨姑娘答应了?” 章泽柳惊讶的看着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你怎么都猜得出来?酒杯碎啦,小二,再拿个酒杯过来。” “不必了。”李落探手取过酒坛,仰首灌了下去,眨眼之间,半坛已是不见,李落喝道,“这等事,要这般饮酒才配得上,来,大哥,喝。” 章泽柳张口结舌,颤声说道:“你,你,李落,你刚才叫我什么?” “怎么,怕了?” “我怕你,笑话,我就算比你蠢,酒量可未必比你差,来,我陪你。” 章泽柳脸色涨红,拿起酒坛也学着李落的样子喝了起来。 两人你争我抢,不过一刻,两坛酒俱都入腹。章泽柳喝到兴处,狂叫道:“小二,再来四坛,今夜我们兄弟不醉不归。” 章泽柳出手阔绰,店家连忙将酒奉上,喝到第四坛时章泽柳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边吐边呕,李落似未所觉,举着酒坛,美酒溢出沿着脸颊,脖颈,流在衣衫上。 章泽柳吐了半晌,晃晃悠悠的稳住身形,指着李落,大声说道:“你,自小,还,还从未叫过我大哥,不说别的,有你李落叫我一声大哥,我章泽柳值了,值了。” 李落猛然放下酒坛,酒坛砸在桌上,碗筷亦是一跳。 李落不住地喘息,头枕在拿酒坛的手背上,低着头,禁不住连声咳嗽起来,似乎心肺也要咳出来一般。 章泽柳犹在一旁不知说些什么,李落却一句也未曾听清,只是埋着头,不知是睡了还是如何。 月过梢头,李落和章泽柳二人相扶相持,蹒跚的走在路上,章泽柳手舞足蹈,胡言乱语,待到巡城护卫盘查时才发觉竟是李落和章泽柳,随即才将两人送回各府。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李落轻披着一袭单衣,怔怔望着院前一株海棠出神,这株海棠名唤落雨缤纷,原是李落请秋吉栽种的,据说也是异种,不过还从不曾见到海棠花开,其实此时许,花开又与花落何异,便是想醉酒一场,只恨这冰心诀,便是想醉却都如此之难。(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三章 启程回营 堂中,众人用过早膳,李落望着溯雪,轻轻缓缓说道:“溯雪,我怕是又要食言了。” “食言?”溯雪一愣,急急问道,“公子又要离开卓城了么?” “嗯,明日动身回去贯南大营。” 朱智起身一礼道:“大将军,末将这就回去命营下将士准备行装。” 李落点了点头,朱智向堂中众人一礼,径自离去。 溯雪泪眼婆娑,道:“公子,不能再留几日么?” 李落心中一痛,温言宽解道,“不能多留了,离了贯南大营时久,该要早些回去的。” “那,那也是太仓促了呀。”溯雪忙拭去俏脸上的泪痕,低声说道。 “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一样,原本从宜州归来时我便想回去狄州,只是这些日子耽搁了,卓城事罢,也需回去狄州早作打算。” “那奴婢替公子收拾行装。”说罢,溯雪掩去眼中的伤心之情,轻轻退了出去。 翟廖语望着溯雪远去的背影,叹息道:“大将军,你这侍女很是依赖你啊。” 李落淡淡一笑,道:“翟大哥此言差矣。” “哦,何解?” “并未是她依赖于我,而是我依赖于她。” 翟廖语一怔,不时想不明白李落话出何意。 李落转神歉然说道:“烦累诸位又要随我奔波了。” 翟廖语看了众人一眼,满堂高手,一个胜一个冰冷,楚影儿本就沉默寡言,对面而坐的白发妖艳女子更是冷冽,自刚见至今,还未曾听她说过一句话,冷冰倒是稍稍好些,只是身上不时散发的剑意却也让自个很是不自在,眼中战意时隐时现。 翟廖语打了个哈欠,道:“怎会,江湖漂泊的日子惯了,如今总在一处待着反倒是不自在,大将军何时走,属下就何时走,方便的很,哦,对了,楚姑娘可替我把我酒葫芦打满酒?” 楚影儿冷哼一声道:“军中禁酒。”说罢起身微微一礼,也自离堂去了。 翟廖语黯然失神,望着李落,为难道:“大将军,这……” 李落和颜轻笑道:“路上无碍的,营中虽是如此,但历年佳节之时将士们也要喝上一杯,翟大哥不被旁人瞧见就好,不过确不能多饮了。” 翟廖语大喜过望,连声称善,起身便欲取酒,行至屋门处,微微一顿,回首满不在乎的说道:“大将军,这巡检事么还是你离了卓城才好打算的。” 李落展颜一笑,不置可否。 待翟廖语远去之后,冷冰寒声说道:“这个人不简单。”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道:“冷公子,明日出行可有难处?” 冷冰长身而起,冷哂道:“卓城也便是你才能待上如此久,明日离开再好不过。”说完也自去后府收拾。 李落和李缘夕相顾无言,此番一别,又不知何月才能回来了。 纵是旁人不喜,自己或许也是不喜,总归却还是家。 次日清晨,卓城飘起沥沥细雨,雨虽不大,许是天寒,雾气却是颇重,烟雨茫茫。 李落昨日已将朝中事务嘱托清楚,入宫向万隆帝奏请离去卓城一事。 万隆帝唏嘘叹息,却是自己迫得李落四处漂泊,兼之李落早已言明不日将重返狄州贯南大营,虽是赧然,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并未许李落卸下中书令参政知事一职,依旧执掌一枚中书令。 晌午过罢,李落与杨万里章荣政在巡检司新衙之内密议两个时辰,方才散去。 晚间李落辞别淳亲王和洛氏众人,许是见李落这般操劳,淳亲王隐约有几分不忍,正是前几日对着李落太过苛严了,温言勉励几句,又是多多嘱托行事小心云云。 怎也不及洛氏的十之一二,纵是不舍,但李落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亦是无可奈何。 弃名楼前。 牧天狼众将士将战马又再检查了一遍,溯雪和府中诸人门前相送。 偌大的定天王王府,倘若李落一走,空院之中竟只剩下六人,冷冷清清。 李落,冷冰,李缘夕,翟廖语,楚影儿,朱智,梼杌营将士准备停当,李落走到溯雪身前道:“溯雪,府中就剩下你们了,倘若有什么事,自有人相助,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便可,知道么。” “嗯。”溯雪咬着朱唇,泪花晶莹,只是不曾落了下来。 李落展颜笑道:“不哭了,我去去就回。” “落哥儿,这些是老爷子让我交给你带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秋吉虽有伤感,却仍旧一副开心模样。 李落点了点头,柔暖一笑,溯雪聪慧,晴云探月温婉可人,只是都不如秋吉洒脱,弃名楼中倘若没有秋吉,恐怕要失了过半生气。 “秋吉,若我不在府中,你也要帮我照顾好她们。” “嗯,放心吧,有我在。”秋吉拍着胸脯大声应道。 李落走到梅舞袖身前,探首低语道:“梅姑娘,请稍耐些时日,姑娘之事,我再返卓城之时定给姑娘一个了断。” 梅舞袖退开一步,垂首不语。 朱智扬声唤道:“大将军,可以启程了。” 李落应了一声,转身欲行,背后梅舞袖蚊吟般细语道:“多谢王爷。” 李落一顿,并未接言,返身上马,回首笑道:“保重了。” 说罢纵马轻步离了弃名楼,身后梼杌营将士不时挥手道别,耳旁晴云探月清脆动听的声音,走出好远,转过街角才缓缓消散。 赶往狄州,原该出西城门,不过李落路途之中另有事未了,众人择东城门出卓城,离都之后,转道贡州而去。 冢宰府后门。 李落轻敲府门,过了半刻,才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喊道:“谁啊,大清早的。”说完拉开府门,探出脑袋,看了李落一眼。 只是个冢宰府下人,用下巴点了点李落,问道:“你是谁?你来找谁?” “我找贵府章泽柳章公子。”李落轻声回道。 “找我家少爷什么事?没事快些走开了,我家少爷可不是谁想见都能见的。”冢宰府下人甚是不耐烦的喝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四章 动情之人 “我是李玄楼,烦请唤章公子到此一见,莫让旁人知晓。” “李,李,李,王爷,是,是,是王爷,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李落淡然一笑道:“不知者无罪,我与你家公子知交莫逆,我不欲惊扰府中旁人,烦快些请他过来。” “是,是,王爷,小人这就去,那……” 李落摆了摆手道:“我在这里等他。” “是,是。”冢宰府小厮连忙跑了出去,后府院门一时也忘了关上。 李落候在府门外,迷雾缠身,烟雨微拂,黏黏稠稠,挥之不去。 听得府门那边传来脚步声,不见其人便闻其身,章泽柳呼道:“李落,真个是你?”人随语声,冲出府门,见到果然是李落,惊讶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快,进来吧。” 李落举目一望,章泽柳衣衫不整,该是还未曾梳洗,怕是听到李落相候才急急赶了出来。 李落微微一笑道:“不了,还有别人在等我。” “啊,那一起进去坐坐,喝杯热茶。” 李落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今日就要离开卓城了。” “咦,怎么这么匆忙?”章泽柳愣在当场。 “狄州尚有军务,待不得太久的。”李落和颜回道,“前日与兄一醉,却未及道贺,今日一别,再回卓城时恐怕喜事已过了,前来相扰,恭喜了。” 章泽柳神色古怪,怔怔的望着李落,良久才说道:“放心,若你一日不回来,我就一日不设宴。” 李落哈哈一笑道:“那我可就叨扰一杯喜酒了。” “别说一杯,千杯我也留着,你喝多少,我就陪多少,不死不休。”章泽柳咬牙切齿道。 李落苦笑一声,连连摇头,接道:“杨姑娘蕙质兰心,是为佳人,章兄还要用心相待,善待于她,你我兄弟自小相知,若我未变,你也不可变。” “那是自然,我父和杨大人相识几十年,我纵是有心,也没有这个胆,到时不单是杨大人和杨夫人,就是我家老爷子也不会放过我,再说了,杨姑娘这等人物,我是修来几世福气才能得此美眷,哪敢有半点懈怠。” 李落萧索低语道:“那就好,那就好。”一时恍惚,似是坠入迷雾之中,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耳边似有一个声音再说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不知是过了一瞬还是一刻,章泽柳呼喊李落的声音才将李落心神引了回来,李落蓦然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长出了一口气。 章泽柳惶急唤道:“李落,李落。” “呵呵,突然想起一件旁的事,一时被引去了心神,还望莫怪,哦,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李落定下神来,和声说道。 章泽柳挠了挠头,道:“我是问你在说什么。” “是么?”李落一顿,展颜笑道,“我是说是我多言过虑啦,只是恭贺于你,倒说了些不相干的话,便做没有听到吧。” 章泽柳一滞,只觉今日李落有些怪异,皱眉疑惑道:“李落,你有什么事吧,我还从未见过你会这般失神的。” “除了贺喜之外再无他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动身了,你多保重。” 李落抱拳一礼,不欲多留半息,转身离去。身后章泽柳紧了紧衣衫,一头雾水的望着渐渐远去的李落。 李落疾步而行,耳旁似有蝉鸣之音,揪之不去。 突然李落身形一闪,急忙侧开,抬头望去,猛然间呼吸骤熄,惊愕道:“是你!?” 李落身前三尺外,一袭白衣,俏立雨下柳梢旁,恬静安逸,柔美动魄,春雨寒露,湿了发梢和眉角,单薄处又是娇艳欲滴,分外惹人怜惜。 身旁柳,雨中烟,映极了柳烟之名,迷迷离离,几似是在画中,一时一刻,只愿时光不走,岁月留情。 “是我。”杨柳烟轻柔应道。 李落缓缓退开一步,低声说道:“杨姑娘怎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走走,巧是碰到王爷了。” “哦,”李落一怔,微微回首,章泽柳尚立在后府门前,眺首远望,黯然一笑道,“春雨阴寒,听闻杨姑娘身子单薄,雨天还是少出来些。” 杨柳烟苍白玉颜上绽出一朵红晕,轻笑道:“王爷有心了,我一直如此,好不了也坏不到哪里。” 李落看了一眼杨柳烟数丈外的侍女珠儿,温言说道:“杨姑娘来这里可是去找章兄么?” 杨柳烟抬头看着李落,虽是极力忍着眼中刺人心肺的忧伤,只是这忧伤还是一丝一丝挤了出来,纵是再想镇静下来,却是无法如愿。 杨柳烟急忙别过头去,胸口微微起伏,勉强盖住话语之中的颤意,清冷说道:“不去啦,见过王爷,我该回家了。” 李落神色淡然,方才初见杨柳烟的异色早已不见,闻言应道:“雾气最是阴寒,易跗骨,杨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罢李落长身一揖,“杨姑娘,就此别过,日后再会。” 李落错身而过,杨柳烟低声轻柔说道:“前路漫漫,请君珍重。” 李落一顿,未曾回头,怅然回道:“多谢你。”说罢不再停留,飘然远去。 似是寥寥数言耗去了杨柳烟所有心神,杨柳烟扶着柳身喘息起来,不时用拳头敲敲心窝处。 珠儿慌忙跑了过来:“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的,你扶我坐下歇歇。” “小姐,是又觉得不舒服了么?这,我去找人送小姐回府。” 杨柳烟拉住珠儿,疲倦回道:“不用啦,就是太累了,歇歇就好,别大惊小怪的。” 珠儿伏下身子,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杨柳烟脸色,虽显苍白,但适才的红晕却还不曾尽散,合着烟雨如丝,煞是惊艳。 “小姐,你为何不告诉他你昨夜和今晨都是在等他呢?” “为何要告诉他?昨日爹说起他已知晓此事,他今日离都,我只是猜他会来,没曾想真的来了,见了就好,再说我过不了多久便是嫁为人妇,说这些徒添烦恼,还不如留在心上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五章 恨离别 “可是,可是这样对小姐好不公平呢。”珠儿心疼道。 杨柳烟抚着珠儿发髻,轻笑道:“有何不公平的,纵然上天待我不公,可是在他面前,又不知好了多少,该知足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小姐,既然你这么,这么喜欢他,难道就不能……”珠儿难以启齿,顿住无语。 “我知你要说什么,寻常人家或许没什么,只是我出身宗伯府,宗法之中,我为长女,必也是大妇,天子之外再无例外,我不可为妾,再说,那有我们这般自诩的,人家未必愿意。”说罢,杨柳烟轻轻一叹。 “就是,看他长揖的样子,还有脸上连一点欣喜惊讶都不曾有,哼,负心人。” 杨柳烟微微笑道:“哪里负心了,只是我一厢情愿,这些话你我知道就好,不要说给夫人听,知道么?” “嗯,珠儿记得。” 珠儿扶着杨柳烟起身,杨柳烟轻轻咳了一声,秀眉舒展,心头却是紧皱,犹是方才那做给章泽柳看的长揖,瞧在眼中分外觉得伤心。 想着想着,伤心处却传来一丝羞赧,以为或许是一厢情愿,原来在李落心中,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只是这刚刚泛起的羞赧便淹没与无穷无尽的惆怅之中,有缘无分,纵是不一样又能如何。 “大将军,方才可是宗伯杨万里爱女?” “是。” “她们似乎是特意在等大将军。” “哦。”李落淡淡应了一声,扫了远处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又再展开,“她和章大人长子似有婚约,翟大哥可瞧出什么?” 翟廖语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神色清冷,不见喜怒,接言道:“那倒没有。” “我们走吧。”李落一拍马身,当先一骑,离城而去。 卓城外,七十里。 雨愈下愈大,众将恐战马受凉,只好寻了一处道旁陋棚暂且避雨,待雨小些再走不迟。 凉棚甚为宽大,战马拴在一边,众人随意坐在草檐下,梼杌营将士取出干粮分与众人。 雨幕之下,天地一静,万物一清,几个将士小声低语也听得真真切切。 李落看着茫茫雨雾,半晌动也不动,朱智刚要出声相唤,突然李落缓缓走到战马前,取过疚疯,轻轻抚了一抚,闪身出屋,立于雨幕之中。 朱智张口欲呼,翟廖语低喝道:“莫出声。” 疚疯长枪一荡,破开几珠雨水,缓缓绕着李落周身游走,枪影扫过,细细绵绵的雨珠轻快的跳跃起来,追逐着枪身,久久不肯落地。 慢慢的,枪身处罩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白雾,却是和雨中雾不甚相同,似乎更加白了些。 疚疯越舞越快,渐渐在李落周身四处割出一方天地,浑圆无迹,将李落包围在其中,白茫茫一片。 枪尖划出,白雾之中便会亮出一道银线。棚下众人皆被李落施展的枪法所引,屏息凝视。 雾气凝稠,也不知是否被李落身上的愁思聚了过来,仿佛要压垮这一方洞天,每每身影无踪之时,枪尖总能不疾不徐的荡出些许寒芒迫开迷雾。 枪身突跳,枪尖快若划空而过的流星,孤傲绝伦之中竟然显出几分诡异莫测,但却在入魔的刹那之间,又有一股寂静平和的气势流露出来,转寰之时仿佛信手拈来一般,似是这天地之间阴阳相合,善恶相伴。 杀气重时,却还有点滴慈悲,欲不战而屈人之兵时,亦有杀机蠢蠢欲动,既行霸道,又不弱了诡道,或许当年初入西府时沈向东所说的枪法高手便是如此吧。 翟廖语低声说道:“大将军施的是什么枪法?” 朱智看了众人一眼,摇了摇头道:“末将在军中少见大将军舞枪,沙场之上倒也见过大将军枪法,但从未听闻大将军枪法师从何处。” “哦,这把枪品相不凡,似乎有点眼熟。” 朱智微微一笑道:“这把枪名唤疚疯,是当年倪青从宫中带出来的。” “残商疚疯枪?”翟廖语讶声问道。 “正是。” 翟廖语神情肃穆,这把长枪亦是有所耳闻,倒不是为其他,只是这把枪据传是不详之物,不想今日在李落掌中得见。 疚疯枪势突变,一股充斥此间的抑郁狂闷之气透开白雾展了开来,原本凝滞的浑圆眨眼间分崩离析,疚疯枪随着李落似乎直欲将此处的雨和雾,时和空,悉数炸开。 见枪身而不见枪尖,枪身愈见泛起青白之色,仿若亮了几分。 就在这时,冷冰眼中一凝,低声叱道:“好枪法,雨雾不近身,这等枪法该配上一个名字了。” 诸人沿着冷冰目光瞧了过去,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雨仍在下,只是李落身旁三尺左近竟然没有一滴能落到地上,观之李落头顶处,雨水积出一道寸许水幕,涟漪点点,仿佛一汪天湖,飘在空处,映了春寒。 初时似有不忿,只想落在李落身上,到了此刻却是认命一般,无根飘游,无异彩流转,只有洗不净道不明的哀愁忧思。 水慢慢的积攒多了,从旁处绕开疚疯枪,偷偷滑落下来。 水下,李落沉溺其中,似是在笑,似是在哭,似是面无神色,只不过是被扰乱的洞天绽出的幻彩挡在其中,不为旁人所见。 良久,枪影一收,万法归一,此间,李落背负长枪,静静立在当场,飘在空中的雨水似乎呆了一呆,等着李落抬头望了一眼,才惶恐的倾泻而下,打湿了李落面庞和衣衫。 李落闭上眼睛,任凭雨水扫过脸庞,不知却是让这雨水洗去什么。 恍惚间,有那么一瞬,这里的雨雾风声凝滞,天地静了一静,又再缓缓动了起来。 朱智扬声唤道:“大将军,莫要着凉了。” 李落轻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棚下众人,愣了一愣,破颜一笑,扫去了春雨暮寒,分外和暖。 李落闪身入内,抖了抖身上雨水,笑道:“这雨还是冷了些,等着雨小了我们就赶路吧,说不准晚间还会落冰。朱智,让营中将士多加点衣服,莫要受凉,战马也要看顾好了。” “末将遵令。”朱智应了一声,将士倒还好些,都是身具内力的高手,只怕战马受凉可就不妥了。 李落叮嘱几句,神情已是淡泊如昔,似是忘了方才雨中舞枪一般。 冷冰看着李落,冷声问道:“枪法很好。” 李落温颜一笑,能得冷冰很好之语的武功,大甘天下确是不多的。 “大将军,这枪法可有名目?” “翟大哥觉得如何?” “神乎其技,这等枪法翟某闻所未闻,只是……”翟廖语微微一顿,看了李落一眼,止住话语。 李落哈哈一笑道:“只是阴柔了些,倒像是女儿家的武功。” 翟廖语脸色一红,尴尬一笑,只听得身旁楚影儿冷冷的哼了一声。 李落微微一笑,神情柔和,似是望着秋水般看着疚疯枪,轻声说道:“枪法受沈先生指点,当年名为恨,今日之名,”李落仰起头眺望了一眼已不见踪影的卓城,轻吐了一口气道,“该唤作恨别离了。” 众人望着这般怜惜沧桑神情的李落,已知身后那座城池之中定然埋葬了李落别样的别离,只是是何人何事,却怎么也猜不透。(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三足鼎立 朗日当空,恰巧被云彩半掩,日头不算太过毒辣,清风拂面倒是能驱散些热气。 远处山间里,一只猎鹰借着风势飘荡在云雾中,许是还能找到几分凉意,尚能啼叫几声。 地上三五成簇的长着些模样儿瞧着丑陋的矮草,几株树木也是姿态稀奇古怪,弯弯曲曲。 也能瞧见成林的胡杨和梭木,或是几摊刺棵沙棘,就成了飞禽走兽难得的歇脚之地。 瞧着鹰隼和雀儿同处一枝,这鹰隼便是连转头瞧上一瞧雀儿的力气也不愿使出来,闭目养神。 若是天气再凉了,山涧洼地边,运气好些能看到几株开花的石裂兰和刺酒红花,也有别样的风情。 石裂兰花如其名,叶如裂石,从中分开,叶子厚寸许,不像寻常花草色泽,也是土黄青褐之色,与戈壁浅滩上的碎石很像,倘若不留神,实在是不好分辨。 每株石裂兰都只有两片叶子,花梗从中间抽出,薄暮时分开花,拂晓花瓣归拢,如此开合三日就谢了。 不过与花叶大是不同,石裂兰花却极为秀丽,花梗长约一尺有余,每株之上皆有七朵上下的小花错落绽开,颜色和紫霞相似,端是艳丽,且花香浓郁,夜里若借着风力能传出数里外,四溢丝丝沁甜。 刺酒红花亦是西域异种,样子与刺棵有些相似,不同之处比刺棵要低矮一些,身上的尖刺也柔和不少。 枝干大约尺许长短,刺下的叶片最多不过指盖大小,稀稀疏疏,一株刺酒红花上数下来,怕是少见几片绿叶,只不过得名而来的碗口大小的红花开的极艳,与日同辉,称得上是异彩,只可惜花期短了些,三两日就败了。 贯南大营,中军大帐。 李落,沈向东,云无雁三人围坐沙盘前,列数最近几月里西域诸军的动向,不时指点评说几句。 云无雁沉声说道:“大将军,这几个月回蒙和拜火蠢蠢欲动,年前回蒙在鹰愁峡吃了暗亏,损失了不少兵将,现如今又屯兵临夏城附近虎视眈眈,虽说不敢大举兴兵,但也是不胜其扰。” “拜火有什么动静?” “拜火与回蒙两军沿着平沙河两岸相持不下,互有攻伐。 最近数月,军中探马探知拜火回蒙两军私下颇有交集,战场上拜火与回蒙似乎是虚张声势,战事不烈,回蒙在临夏城外调兵遣将,拜火也不曾有什么异动,似乎两军之间结有暗盟。” 李落微微一笑道:“拜火穆宗和回蒙紮别不是善于之辈,自然不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觊觎大甘西府诸州,该是要联手东进才是。 不过穆宗和紮别未必能诚意相待,只要互相有提防就有破绽。 既然回蒙和拜火有交集,不如我们牧天狼也和回蒙交集交集,派遣使者在临夏城和粮宛城间走动几个来回,以行商为名也足够引起拜火戒备猜忌之心了。” 沈向东轻捋长须道:“除非是回蒙与拜火结下王将之盟,若不然回蒙当不敢冒险背腹受敌。 拜火会不会有王将盟约之意尚难定论,回蒙信与不信又是一说,眼下虽然不见得两军会联手东进,不过也不可不防。” 说罢微微一顿,沈向东看了两人一眼,接道,“老夫以为,平沙川四雄并立,牧天狼若想隔山观虎斗,余下三雄要均分平沙川才好。” 云无雁点头应道:“末将也有此意,西戎与拜火回蒙冤仇颇深,论起来还在牧天狼之上,拜火既然贪而不信,我牧天狼也不必再做君子,不如暗助西戎在平沙川中三足鼎立,到时再看看拜火什么嘴脸。” 李落轻声说道:“权者必贪,拜火亦不例外。 原本西戎强盛时拜火未必有东进的心思,如今西戎苟延残喘,拜火北疆有蒙厥和蛇嘢两个庞然大物,想来穆宗还没有胆子北上。 再往西处是怎样的山川异志,谁人也不敢断言,落日山外光怪陆离,怕是不比蒙厥和蛇嘢差上多少。 如此算来也只有想方设法谋略大甘西府,或是偏安一隅。 拜火如今表里不一也是人之常情,我担忧有朝一日西戎会和拜火回蒙摒弃前嫌,联手东犯大甘疆土。” 云无雁心中一沉,沉吟道:“这,西戎怎会如此轻易与拜火回蒙结盟。” “是不会太容易,就看现在的西戎王上羯可天是否有这样的手段。 将军曾有言平沙川的局面只是为了腾出手二十余年,倘若二十余年内大甘朝廷没有寸进,就算我们出兵打下西戎拜火回蒙三国也是于事无补。”沈向东说道。 “羯城此人也是个变数,这些年看似安分守己,只怕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 云无雁眉头一皱道:“羯城贼心不死,一时还不能杀,留在卓城确是个祸患。” 李落淡淡一笑道:“算了,由他去吧,杀了他更让西戎残部离心。 纵然有朝一日羯城返回朔夕,但羯可天为王已久,权利醉人,却也是最毒的毒药,恐怕羯可天不会轻易交出王位的。” 沈向东慨然叹道:“权利之毒,犹胜恶兽阴蛇。” “谋略再多,终究还是敌不过世间众生相,万物本相,不遮不掩才是破绽最少的。” 沈向东见李落似有所悟,笑道:“将军似乎另有所指,可是还在惦记卓城之中?” 李落温颜回道:“正是,卓城如今也是鱼游沸鼎一般,百官有心无心,都是一副天将不存的模样,推波助澜之事忙的不亦乐乎,空有巡检司,倒成了一个笑话。” 沈向东和云无雁相视一笑,云无雁哈哈大笑道:“大将军如此匆忙离开卓城,恐怕不单是为了西府狄州的贯南大营。” 李落展颜一笑,三人丹诚相许,自然无须隐藏,和声应道:“回返贯南大营也是首要,不过若想巡检司方便行事,我就不能留在卓城,避开卓城耳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巡检司众目睽睽,杨大人和章大人身陷其中,总要有一人在外面照应。”(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七章 书中暗文 沈向东怅然叹道:“老夫没想到皇上竟然准许将军立巡检司,巡检天下已是无奈之举,只可惜朝中很多人恐怕都不会这样想,老夫只担心巡检司两位少卿心有余而力不足。” “巡检一事原就极难,不过杨章二人在宦海之中多有沉浮,知悉其中深浅,初时阻力必然是大,只等成了气候再说。” “大将军这一招抽身实在是高明,末将佩服。” 李落苦涩一笑道:“卓城我是待不了了,如果我还在卓城,只怕不单是我,杨章两位大人也有危险。 只要我在牧天狼一日,朝中纵然有人想铤而走险,也须得思量一二,或许能保护巡检司上下一时平安。 朝中如今风声鹤唳,我此刻离开还能削减巡检司几分重压。 朝中监法司有太师太傅坐镇,亦可左右朝政,我父便是不愿助我,该也不会视我为敌,凶险实则在宫苑之内,我虽已让杨章两位大人多添些护卫,只是担忧还是解不了。” 沈向东劝解道:“将军不必过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不是逼宫而反,两位大人暂且性命无虞。” 云无雁沉声说道:“可惜,若是朝中也有大将军这般人物呼应,何愁大事不成。” 李落微微一笑道:“有也是道不同,不说这些,巡检一事安排的如何?” 沈向东正颜回道:“已派出军中精锐将士乔装散入大甘诸地,以天干地支为号,天干十组,地支一十二组,老夫严令他们不可泄露行迹,等到巡检司着手之后再从旁相助。 天干十组由老夫统领,地支一十二组由云将军统领,令不传于第二人耳,二十二组将士互不相识。” 李落点了点头,看了沈向东和云无雁一眼,无奈道:“不是我谨小慎微,只是官场险恶,不可不防。” 沈向东和云无雁齐声应道:“理该如此。” 李落望着帐外,悠悠说道:“只看我刚离开卓城,宫中就立了颐贵妃为后,哈哈,此事虽然和我没什么干系,恐怕宫中不少人都视我为敌了。” 云无雁欲言又止,看了沈向东一眼,没有做声。 李落轻笑道:“皇上迟迟不立后,传闻是要立德妃为后。 我在卓城时没有动静,离开不过数月宫中便册立皇后,德妃新晋为贵妃,入宫这才几年光景,宫中诸妃怕是早就嫉恨了,视我为德妃臂助,她们如何想也只能由着她们了。” 沈向东和云无雁不好评说,黯然一叹,身在朝堂,有人相助自然有人掣肘,古来如此。 李落转言道:“对了,我见中军骑将士在操练阵法,瞧去玄妙非常,沈先生,这是什么阵法?” “将军可还记得当日你从木括残城中带出的几卷锦帛之中,有一卷专门记载木括水利的书籍?” 李落一怔,和声应道:“记得。” “将军离营前嘱托老夫做译本,似乎是早已知道水利一卷另有玄机,老夫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异常,却是术营几位能士察觉蹊跷,详加推敲之下才发现水利一卷中暗藏了另一隐秘。” “就是中军骑操练的阵法么?” 沈向东点了点头,赞叹道:“不说其他,木括炼金之术已是登峰造极了,先是术营异士昃钊发觉水利卷轴与其他诸卷不同,但并不是夹层,不知是用了哪种秘法。 昃钊试了近百种法子,终了用五成人血合五成赤沙涂抹在上面,原本光滑如镜的轴上竟有字迹,只是字迹之间并无关联,后有术营将士猜测是为暗码,一试之下,果不其然,竟然是书卷之中藏有暗文。 木括文字现在已经失传了,术营将士仔细推敲,到将军动身离开卓城时解了其中之一,所得之物就是中军骑将士所习的阵法。” “其中之一?”李落愕然问道。 “正是。”沈向东苦笑道,“术营将士推断卷轴上的字迹该是数组密记,还没有全解,当下尚无法判断。 第二支密记有些头绪,不过还要再花上些工夫。” “原来如此,解开的阵法可有名字?” “暗文之中并没有阵法的名字,但此阵精妙非凡,阵有九变,环环相扣,可众可寡,可动可静,不过眼下还不能用在骑兵突刺战阵之中,若是能与车悬阵相辅相成,必是惊古绝阵。” “阵有九变?”李落看着沈向东与云无雁,咋舌道:“难道是?” “听大将军说起当日去往木括残城始末,末将和沈先生猜测或许此阵就是失传百年的九宫阵!” “倘若真是九宫阵,我们定要小心从事,九宫阵不单只是一个阵法,背后似乎另有隐闻,宫中记载含糊其辞,我也不曾留心过,只是隐约与上古有所牵连,你我知道就好。” “末将遵令。”云无雁一愣,不明白九宫阵背后有什么隐秘要李落如此谨慎,不过亦是应了下来。 李落转言笑道:“军中操演的如何?” “阵法变幻多端,军中当下只有中军骑在揣摩演练此阵,其中以钱将军所率鸱吻一营领悟最深,约莫领悟了九变的五六。” “这个阵法如此繁杂?” “的确如此,不过此阵倘若能练成,威力不可小觑,纵是操演繁琐,老夫以为也是值得一试。” “好,有了空闲,我也同先生和云将军一起推敲推敲。” 李落看着沈向东,含笑道,“我不在军中时,烦劳先生和云将军了,李落在此谢过。” “将军言重了。” “云将军,临夏城波云诡谲,回蒙未必见得兴兵来犯,牧天狼却不可不防。 传令凌振将军,命他多加留意,临夏城可失,不过我军中戍守的三千将士不可有任何闪失。” “遵大将军令,末将传书凌振,着他小心提防回蒙异变。” “另外黑水河畔的回錾有什么动静?” “回錾倒不曾有什么异动,年前遣使者来贯南大营商讨重开边界商市,此事大将军知晓,除此之外,未曾听闻有什么传言。 边疆商阜打点也是可圈可点,待我大甘行商颇是友善,实属西域之最。“(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八章 卓城急报 “回錾之主与蒙厥王室交情匪浅,不太喜战,但是无人敢犯,倒有些自在随意。 回錾疆域与回蒙差不多一般大小,物产虽是不丰,不过百姓人数远在西域几国之上,游牧农耕,皆有归属,算得上是一片安居乐业之地。” “回錾一国不同于其他诸国,似乎有些闭国自封。 早些年前狄州大半让西戎盘踞时也没有开边境商阜,若是回錾与蒙厥素有渊源,再开商阜或许另有意图。 不过当年羌行之兵败漠北,欲借道回錾被拒,牧天狼亦要承这个情,倘若回錾没有异动,暂且维持现在的局面。 蒙厥蛰伏不出,牧天狼不可轻启战端,留心些也便是了。” 三人又再相谈数刻,各自忙碌去了。 远处万里外,卓城巡检司章荣政已开始大张旗鼓着手巡检五府各地,朝中众臣亦随着忙碌起来,奔走计谋,殊不知李落早已抢先一步,设伏相候了。 军中诸部练兵不曾停歇,呼察靖所部越骑营军力最甚,冠绝八营。 不过任是谁也不曾料到呼察冬蝉的长水营亦是异军突起,隐隐有几分后起之秀的意思,加上长水一营将士皆是当年在中军帐下听命,武勇非常。 呼察冬蝉练兵之苦不弱于越骑营,单已战力而论,恐怕只有越骑营能言可胜,就是云无雁所率胡骑营也不敢轻言胜负。 另有袁骏射声营也是非同小可,如今牧天狼军容鼎盛,尚超过与西戎一战之前。 大甘一时风平浪静,四境无事,只是越是这般宁静,诸将心中更觉不安,倘若再有波澜,只怕必将是惊天巨变。 李落诸人难得有些安宁时分,不过诸将整日里忙忙碌碌,数日下来竟是难得齐聚。 难遂人愿,李落回到贯南大营不足月余,卓城之中传来急报。 中军大帐。 李落望着手中卓城急报凝神思索,营中诸将,周临寒戍守新野未归,袁骏远在漠下城,余下众将到齐,望着沉思不语的李落,不知朝中急报是为何事。 沈向东已知晓圣旨内容,此时一脸肃穆,云无雁自新野回来不久,尚不知是什么事,见李落和沈向东如此模样,心中一沉,静默无语。 李落见诸将齐至,和颜笑道:“这些时日诸位辛苦了。” 呼察冬蝉性子急迫,按捺不住脆声唤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李落取过卓城圣旨交给云无雁,云无雁双手接过,看罢讶声喝道:“这是!?” 李落扫了众将一眼,淡淡说道:“昨日卓城传信,大甘东南沿海流寇肆虐,诸州皆有战报,以东炎初阳两州受损最巨,两州已有过半疆土被海外异族侵占,朝廷水师和州府守军屡战屡败,溃不成军。 圣上传旨,钦点我掌帅印,从牧天狼军中抽调将士,行军东府,平息战事。” 帐下一片哗然,不显担忧,倒是诧异多些。 云无雁放下圣旨,皱眉说道:“朝廷为何舍近求远,牧天狼远在西府,就算马不停蹄,赶到东府也是数月之后了,如此怠误战机实是兵家大忌。” 李落神情如故,温颜回道:“便如圣旨所言,现如今牧天狼声名在外,似是有人奏请圣上,说是只有牧天狼才能速平海寇。 圣上降下此旨,路途之中所花时日不算,至东府后,三月之内平定贼寇。” “三个月!?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呼察冬蝉忿忿说道,“行军作战,谋略为先,如今东府境况我们又不清楚,敌人是强是弱也不好决断,水师海战更不是牧天狼所长,三个月,朝中这些人也好意思说出口。” 呼察靖见呼察冬蝉将万隆帝连带责备在内,急忙呵斥道:“乱说什么,没大没小的。” 呼察冬蝉瞪了呼察靖一眼,气呼呼的说道:“本来就是嘛。”不过也察觉言辞不妥,低下声去。 李落不以为意,点头赞道:“郡主当真是有一军之帅的模样了,方才所言句句在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呼察冬蝉脸色一红,白了呼察靖一眼,一脸得意的望着呼察靖。 呼察靖兄妹向来如此,诸将见怪不怪,不过瞧着脸色发青的呼察靖,却是耐不住暗暗发笑,稍稍冲淡了帐中几分责怒之意。 “郡主言之有理,不过圣上金口玉言,圣旨已到了贯南大营,我们不可不遵。 至于三月之期虽说有些无理,但若是早一日平定东府贼患,对东府百姓也是一件好事,说不得也要试上一试。” “大将军,我们怎么办?” 李落看着云无雁,凝声说道:“这次去东府,单只是驱贼,牧天狼尚有用武之地,不过到了水上,就不是牧天狼所长了,此事还要请沈先生指点一二。” 帐中诸将齐齐应是,除了沈向东之外,余下诸人都没有历经过水战。 沈向东轻咳一声,叹道:“老夫也算不上通晓水师作战,只是知道些皮毛罢了。” 呼察靖沉声说道:“先生请直言,就算只知道皮毛,也比我强的多了。” 沈向东亦不客套,略略沉吟,字斟句酌道:“东府多水,不比西域北疆,骑兵作战未必能见功。 此番东去,老夫以为当要以射声营为主,骑兵步兵相辅,倘若贼寇流窜入海,还要借助大甘东府水师方能一争高下。” 沈向东见诸将似乎有些不以为意,苦笑道,“不是老夫轻视牧天狼诸军武勇,不过到了江海之上,目尽千里,无依无靠,只有脚下一艘战船,就算能看见敌船,倘若没有风力,纵是追上个十天半月也近不了身,只能望洋兴叹。 到了海上才真真切切感触到人力穷尽,若是气运差些,遇到暴风骤雨,只能听天由命。” 呼察靖咋舌道:“真个这般难?”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对我军将士不利,自然也对敌寇不利,舟海之战,就看谁能借天势,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比陆战不同之处就在这天时借重多些。”(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东府贼寇 “如果是射声营,袁骏还在漠下城,不过有付将军在该无大碍,骑兵诸部随时都能动身,步兵营迟将军和武将军都在帐下,没有兵将不齐的掣肘,大将军,沈先生,还请示下。” 沈向东扫了李落一眼,不再多言。 李落思量半晌,沉声说道:“既然如此,就依沈先生方才之言,付秀书。” “末将在。” “自射声营抽调精锐将士三千,随我前往东府。” “末将遵令。” “武塔。” “俺……末将在。” “率步兵三千,一起动身。” “好。” “时危,赫连城弦。” “末将在。” “你们率三千骑兵先行一步,到东炎州初阳州两州相接处安营扎寨,探听两州贼寇虚实,若遇敌寇,务必斩草除根,切莫走漏风声。” “末将遵令。” “我与沈先生一道,尽起中军骑从中策应,这次去东府一定要在两州州境之内重创贼寇,倘若让他们逃回海外,再想大胜怕是难了。” 沈向东听及李落调兵遣将,暗暗点了点头,袁骏不在,付秀书的三千射声营自然是此战之重。 武塔善攻,所率步兵营极是坚韧,时危善用奇兵险招,赫连城弦有万夫不当之勇,想在东炎初阳两州大胜敌寇,少不了骑兵之助。 再有中军骑,人数虽不多,但俱是武功高手,在西域北疆这等旷野之中作战或许不见锋锐,不过若是在东府伺机行事,未尝不能在乱军之中取敌要害。 “会不会将士少了些?眼下还不知晓犯边敌寇虚实,不如多带些兵马以防不测。”云无雁谨慎回道。 李落和声说道:“云将军所言我也想过,兵马太多只怕会打草惊蛇,我军又不便久留东府,如果伤不了敌寇元气,东府战事于事无补,既然这样,我是想隐秘行军,求数战之功,若可成则东府安定,若不可成,有我牧天狼近万将士在,东府还留不住我等。” 云无雁看了沈向东一眼,总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沈向东微微一笑道:“老夫担心的也是让两州敌寇逃回海上,东府水师怎样,你我不必多问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倘若犯边流寇闻风逃窜,等到日后我军撤离东府之后再卷土重来,百姓蒙难定然比现在更重。” “嘿,区区海上流寇,竟也要大将军亲率将士出征,可真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 李落轻轻一叹道:“也不尽然如此,稍有不慎,损我牧天狼军威事小,将士和百姓蒙难事大,再者朝中有旨,我也须接令行事。” 呼察冬蝉偷偷打量了一眼帐中诸将,小声说道:“大将军,我也想去。” 呼察靖喝道:“你去添什么乱。” 呼察冬蝉香腮一鼓,不忿的看着呼察靖。李落展颜一笑道:“我们几人离营,你还是闲不着的。” “操练将士嘛,这个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肯定也不会偷懒的,大将军放心好了。”呼察冬蝉急忙回道。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单只是如此,牧天狼除了用兵东府之外,朝中另有一旨,诸军将士择日便要动身,此事之急,还在平定东府战乱之上。” 云无雁几人皆是一震,齐齐望着李落。李落歉然回道:“这件事我也是昨日晚间才得到朝廷圣旨,圣上命牧天狼调遣兵将,镇守卓城东西南三处。” 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相顾骇然,此旨颇是耐人寻味,怕和朝党之争不无关联。沈向东和云无雁两人心中一动,虽猜不透圣上这一道传旨是什么意思,只是与朝中巡检一事脱不了关系。 “大将军,此事非同小可。”云无雁凝声说道。 “云将军以为该如何处置?” 云无雁思量片刻,沉声说道:“如果是末将,不论是否要屯兵卓城之外,末将会先拟奏折一章,请圣上收回成命。卓城内有禁军都卫,外有都骑都护,官山营也不远,不若先推辞一番,再看朝中怎么说。” 李落点头道:“确是如此,牧天狼本是戍边之师,贸然回军,难免有人非议,卓城内外兵力足够镇守京都安稳,此时牧天狼大举行军,恐怕不知晓其中缘由的人还以为我要逼宫作反,只是圣上也想到了,圣旨之中言辞确凿,命我部莫要再推辞,徒然浪费时日。” 云无雁一怔,帐中不乏才思敏捷之将,自然猜得出万隆帝下旨戍守是假,巡检立威是真。 李落洒然一笑道:“帐下没有外人,诸位也都猜得出来,圣上此举只是为解巡检天下一事的后顾之忧,倘若有人有异心,京师兵将就有平定之责,虽是利剑,却是伤人伤己,李落行事偏激,添了诸位一身的麻烦。” “大将军言重了,牧天狼平定西府战乱,重整军威,与我等已是功成之事,但与大将军,大甘绝非只是西府一隅,倘若是为了巡检天下,末将纵惹得旁人非议也是心甘情愿。”云无雁朗声回道。 “末将愿与大将军齐进退。”帐中诸将齐声应道。 李落一叹,缓缓回道:“我无惧生死,只是不愿你们身陷朝党倾轧之中,终了还是厚颜相请,事到如今是我有负诸位,李落此生生为牧天狼之帅,死为牧天狼之鬼,若有一日负牧天狼一兵一卒,天诛地灭。” 众将大吃一惊,从未见过李落这般模样,言谈生死重誓,只有沈向东和云无雁几人明白李落话中之意,自李落起意巡检天下,再到现在万隆帝的圣旨,牧天狼便是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成则名传千古,败则身死名裂,其中凶险更胜西域虎狼百倍。 “大将军,谁去卓州?” 李落扫了诸将一眼,和声说道:“此去卓州,险恶处与西域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军中派遣三军,以骑兵为主,袁骏,呼察冬蝉,邝立辙为三师领将,各率领两万将士,袁将军镇守卓城以南,呼察郡主立营卓城之东,邝将军镇守卓城以西,郡主此去卓州,切记带星宿剑同去,此剑为圣上亲赐,见剑如见圣上,如有紧要时,可凭此剑代天行事。” “末将遵令。”合着呼察冬蝉的清脆语音,两人齐声领命。(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章 袁骏领兵 “此次出兵三将以袁将军为首,诸位可有异议?” 袁骏知兵善战,能守能攻,若论全才,在牧天狼军中竟仅次于李落沈向东云无雁三人,若假以时日,迟立也能一较高下,不过眼下而论,却还是稍逊袁骏一筹。 三将以袁骏为首亦是情理之中,不过邝立辙成名时久,却不知会否有什么想法。 邝立辙见诸将瞧着自己,哑然失笑道:“都是自家弟兄,难道你们还不放心我。 大将军,沈先生,云帅,尽管放心好了,末将知道轻重,如果想和袁将军争功,也是在沙场之上,末将无异议。” 李落轻笑颔首,望着呼察冬蝉,温颜唤道:“郡主。” 呼察冬蝉正在盘算如何行军,很大气的回道:“这有什么,凡事我多和袁将军还有邝将军商议就是了,再说我还有星宿剑呢,若要出兵,让给我最好不过啦。”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让呼察冬蝉手握星宿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呼察靖急忙喝道:“星宿剑非同小可,不要鲁莽行事。” 呼察冬蝉出奇的不曾辩驳,嗯了一声。 沈向东哈哈笑道:“郡主蕙质兰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过要记得,为将者,谋定而后动,若动,就要有雷霆万钧之势,此乃将军授命郡主前往卓州本意。 郡主得圣上眷顾,又有太后钦点赐福,卓州行事方便之处犹在袁将军和邝将军之上。” “多谢先生指点。” “大将军,袁骏若去卓州,漠下城该由谁固守?” “云将军怎么想?” 云无雁看了帐下诸将一眼,沉声说道:“迟将军。” 迟立眼睛一亮,跃跃欲试,李落和沈向东点了点头,李落看着迟立,和颜说道:“迟将军?”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末将定不辜负大将军。”迟立朗声回道。 “好,漠下城就交给你了。” “末将遵令。” 诸事议定,李落看着云无雁,沉声说道:“先是东府平乱,再加之卓州立营,刘将军远在鹰愁峡,周将军驻守新野,牧天狼四散天下各处,贯南大营不过十余万将士了,云将军,呼察将军,石将军,丁将军,狄州就托付给几位了。” 云无雁长笑一声道:“大将军,倘若狄州丢一城,末将提头来见。”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含笑道:“这倒不用,失个一两城,未必是件坏事。” 云无雁一愣,转念醒觉过来,极是佩服的看着李落,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行军诸事安排停当,众将领命自去各营传令安排,三日后启程。 漠下城等迟立到后,袁骏即日动身,邝立辙与呼察冬蝉在天水州相候,聚齐之后一同前往卓州。 宫中禁军不日将至天水州,随牧天狼诸部入卓州,接应沿途诸事。 待众将离去之后,沈向东看着李落,沉声说道:“老夫有一事想和将军商议。” “先生但说无妨。” “军中练兵皆以骑兵为重,但骑兵诸营粮草战马消耗极大,粮草暂且不论,单是战马便有些左支右绌。 军中战马这几年征战下来俱有损耗,朝中划拨的要么老迈不堪,要么不堪大用,往往只有十之四五。 这在大甘诸部之中也算是很好了,西戎每年都进献战马,但只怕不是长久之计,狄州马场刚具雏形,不过要想得良驹,还须个三两年。 老夫想回錾既然开了商阜,不如多做些战马生意,留备日后不时之需,再者营中骑兵操练或许可慢上一些,欲速则不达,也好让将士和战马调养一番。” 李落仔细聆听,抬头看了沈向东和云无雁一眼,笑道:“先生和云将军早有此意吧。” 云无雁尴尬一笑,轻咳一声道:“大将军不在时军中诸营练兵都是很苦,没有大将军军令,末将不敢妄言,只怕各营领心高气傲,有心较力,有些过犹不及了。” 李落清朗笑道:“我或有几分兵谋,但军中张弛之度不如你们,有先生和云将军这样说,不会差的,若我不在营中时,先生和云将军酌情行事即可。” “末将遵令。”云无雁心中一热,沉声应道。 “留二位在此是为了巡检暗探一事,三日后我和沈先生一道东行,天干诸组还要先生照拂,不过战场上难有万全,沈先生,云将军,今日我将枢密院暗记交予两位,若我不在,两位可凭此密记与卓城巡检司接洽,暗中行事。” 沈向东和云无雁接过暗记,仔细看罢,随即毁去。 此记倘若落在敌党手中,势将酿成大祸。 “这次去东府,初阳州南下便是苍洱州,沈先生,可要去看一看?” 沈向东脸色一变,略微抽搐,望向李落,只见李落目光澄澈,坦然相望。 沈向东苦笑一声道:“将军何苦迫我。” “李落言语无状,请先生见谅。” 沈向东叹了一口气,怅然说道:“一切随缘吧,老夫不愿强求。” 李落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云无雁岔言道:“东府之事会否与宋家有关系?” “不好说,不过圣上传旨让牧天狼东去东炎初阳两州,恐怕其中少不了宋家推波助澜。” “这道圣旨,嘿。”云无雁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李落哈哈大笑道:“皇上信我牧天狼,自然怨不得再信别人,便依了先生方才之言,一切随缘吧。” 朗日,碧空,远山如黛,绿叶含霞。 栅门,刀斧,烽火毒烟,残肢断节。 山中山谷,碧幽葱葱,山崖仞而秀,似是两只手臂,将臂下山谷拢在怀中。山谷虽不大,除了斑驳陆离的秀美,却是险要出奇。只有一条小道可通山谷内外,山道崎岖不平,谷中高出谷外不少,咽喉之处立有一个栅门,隔开了内外,谷外还算宽阔,咽喉处却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 原本秀丽如画的幽山静谷,此时栅门处星火点点,草木深绿,火未燃起,带出滚滚浓烟,映得这诗情画意一片惨淡。(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一章 栅门内外 栅门里,数十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惊惧颤抖的望着栅门之外,看着装束只是寻常乡民,再瞧手中,竟有锄头砍斧,都是些寻常农忙的用具。 当中有一男一女颇是引人注目,手持长剑,寒光游荡,远胜身旁这些寻常百姓。 男子二十许,相貌俊朗,英气迫人,只是显得有些疲倦,身上沾满血痕,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一旁女子温雅恬静,如水似黛,容光压过漫山绿意红花,明眸含情,此时早已被森寒的杀气掩过,冷冷看着栅门外。 栅门外杂乱围着数百武士,服饰不是大甘装束,似乎是异域来人,闲闲散散的指点着栅门处,目光所及,却是向着美貌女子多些。 男子身旁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颤声说道:“林少侠,山谷没有退路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林姓男子双眉一展,扫了栅门外众武士一眼,似泄气般叹了一声,怜惜的望着身旁女子,嘴角一动,苦涩无语。 女子察觉林姓男子目光,回头看着男子,神色转和,柔声说道:“师哥,我们尽力了。” 林姓男子心中一痛,喃喃说道:“师妹,是我害了你。” 女子拢了拢鬓角散乱的秀发,嫣然一笑道:“怎会是师哥害了小妹,是我起意相救这些百姓的,说起来是我不好呢。” “师妹,你后悔么?” 女子回头轻轻看了一眼身后抖若筛糠的乡民,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后悔,若回到三日前,我还是会救他们的。” “林少侠,许女侠,是我们连累了你们,老朽,老朽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不是乡亲拖累,也不至于眼下这样。”老者泪眼婆娑,声泪俱下。 林姓男子长出了一口气,温言说道:“流寇肆虐,我等习武之人岂能坐视不理。” 老者回头看了乡亲一眼,沉声说道:“这个地方不能留了,林少侠,你们武功高强,寻机逃出去吧,老朽和乡亲们拼死也要拖住这些恶贼一时半刻。 两位恩情老朽此生难报,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大恩大德,林少侠,许女侠,请受老朽一拜。” 说罢便要跪倒拜礼,林姓男子一把将老者扶了起来,身旁乡民却是三三两两的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女子一脸惶急,忙不倏将身前几人扶了起来,脸色飞红,连声说道:“哎呀,你们,你们快起来呀。” 林姓男子用力抓住老者手臂,朗声说道:“此时生离死别还早了些,流寇若想踏入山谷一步,还须问过林某手中的剑,胡老,你先起来,这山谷之中真的没有出路么?” “没有了,就只有眼前这一条路出谷,山谷中不过百亩方圆,四壁都是高崖,别说是人,就是猴儿也难爬上去。 以前山贼烧杀抢掠时老朽就和乡民们躲在这里,等官兵来了再出去,可是如今哪里有官兵的影子啊,保命谷保命谷,却成了送命谷。”老者懊恼说道。 林姓男子心头一沉,三日前与师妹二人恰巧遇到流寇劫掠,义愤填膺之下出手相助,这些流寇正是肆虐东炎初阳两州的海外异族,不是寻常山贼能比,连日逃亡,仓促之下,一时不查落得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林姓男子望了望远处山峦,缓缓说道:“官兵等不来了,只能靠我们自己,栅门难以阻挡这些贼人,胡老,你让青壮乡亲护住老幼妇孺,一刻之后,我与师妹先行一步冲散他们,你们找机会逃到山中吧,能逃出一人是一人。” 老者颓然回道:“能逃到哪里去呢,家都没了,亲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死就死吧,还能早些和家人在地府团聚。” 此语一出,几个乡民再也难以支持,手中斧锄叮当落地,认命般颓然倒地。 林姓男子一惊,正要呵斥,就听栅门外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一个异族大汉扬声生硬的喊道:“尔那汉子,你身手不弱,快快束手归降,大爷饶你不死,以后共享荣华富贵,大爷赏识你,别不识抬举。” 林姓男子气急反笑,纵声喝道:“逆贼流寇,辱我大甘神州还敢大言不惭,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要你陪葬。” 大汉狂笑道:“不急,不急,想死还不容易,不过大爷对男人没兴趣,倒是你身旁的妹子撩的爷心痒难忍,你死了不打紧,爷还有数百弟兄能好好疼惜这妙人儿。” 说罢一众流寇传出一阵****的哄笑,垂涎三尺,望之欲吐。 林姓男子脸色发青,握住利剑的手苍白如雪,大汉怪叫道:“对了,你那妹子死活也不打紧的,只要身子温着,也够爷消遣消遣。” 林姓男子怒发冲冠,便欲纵身跃下栅门,被女子一把拉住,疾声说道:“师哥,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林姓男子唇齿渗血,寒声说道:“狗贼。” 女子亦是恼怒,脸色羞红,恨恨的望着栅门外说话的流寇首领。 这时,流寇阵中推出两个乡妇,衣不遮体,哭啼求饶。 流寇嬉笑着将两名女子推到阵前,大汉大叫道:“闲着没事,不如先打打牙祭,弟兄们,好好操练操练这两个娘们。” 流寇轰然大笑,拽着头发将两名女子拖到栅门前,蛮横的将女子身上衣衫悉数扯下。 清风下,两具赤条条的身子抱在一处,瑟瑟发抖,一名流寇竟然解开秽物,光天化日之下欲行苟且之事,栅门内女子急忙转过头去,叱道:“不知礼教的蛮贼。” 流寇齐声叫好,只是村妇抵死不从,惹得流寇怒起,手起刀落,竟将女子胸前之物生生斩断,女子惨呼大叫,声嘶力竭。 林姓男子睚眦俱裂,狂喝道:“你们这些禽兽。” 话语一出,却被淹没在流寇的狂笑呼喊之中。 这流寇意犹未尽,举起长刀,从下而上,一刀一刀的割了起来,女子惨呼几声后,再无声息,只瞧着身子沾着血水泥泞,透着几丝白皙,抽搐几下,渐渐僵了下去,似是一堆肉泥一般。(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天降奇兵 乡民哪里见过这等惨状,已有人吓得湿了裤子,纵然有几个血性之辈,在这虎狼之前又能如何。 林姓男子怒目横眉,身旁女子定下心神,低声唤道:“师哥。” “嗯。” 女子轻柔的看着林姓男子,轻轻抓住男子微微发抖的手,脸上绽出阵阵嫣红。 静静说道:“天命如此,也就这样吧,来生我还是你的师妹,虽说无力回天,但也不能便宜了这些狗贼。 师哥,我们再杀他几人,黄泉路上,我和师哥做伴。” 林姓男子忍不住垂下泪来,身后乡民已是闭目等死,唯有眼前玉人恬静如往昔之时。 女子伸出玉手,轻轻擦去男子眼角泪珠,轻声说道:“师哥,我死之前,身子定是清白的,师傅师娘会替我们报仇。” 林姓男子暗骂一声,这等时候却不如师妹这般坚韧,重重的点头道:“此生得遇师妹,师哥心满意足,今日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战,你跟紧我,师哥杀出一条血路,定要护你安危。”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道:“师哥,你死了,我怎能独活。” 林姓男子一怔,不再多言,指着栅门前一众贼寇朗声大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是你嘴利,还是我的剑快,尔那狗贼,你可敢与我一战。” 流寇首领阴测测道:“大爷不怕杀狗,却怕被狗咬上一口,弟兄们,除了那细皮嫩肉的女人,剩下的一个不留。” “杀。”流寇纵声嘶喊,只是无人敢上前应战。 几日下来,两人手中长剑斩杀了不少贼人,方才这样羞辱,也是想激怒林姓男子,如果不是怕了两人掌中利剑,恐怕早就攻杀栅门了。 林姓男子长笑道:“无胆鼠辈,看剑。” 说完提气飘出栅门外,向门外山贼掩杀过去,身后女子紧紧相随,气势如虹,竟将流寇逼开数步。 突然,身后女子猛然一顿,娇声唤道:“师哥。” 林姓男子心系师妹,转头急急问道:“怎么了?” “你听!” “什么?”林姓男子一怔,不明所以。 流寇见两人顿住身形,也是呆了一呆,就在这眨眼之间,林姓男子和流寇都察觉到了异状,一阵闷声隐隐传了过来,场中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声音。 林姓男子仔细分辨,呼道:“是马蹄声。” 话语未落,就听谷外传来一声清叱:“放箭。” 箭随着说话声一瞬即至,还不等流寇从愣神之中醒觉过来,惨呼声便即响起。 一支骑兵狂卷而来,利箭先到,刀枪剑戟如影随形,连呼吸都来不及转换一下。 入谷的骑兵,除了传令的一声放箭外,数千将士静默无言,比起流寇杂言乱语如有天渊之别,只听见刀枪箭矢破空之声和战马踏地的闷鼓声响,沉沉的压在流寇心头。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已经有过半的流寇倒在地上,惨叫跪爬,等到骑兵马阵冲杀过后,都了无声响。 这时场中流寇才回过神来,哭爹喊娘的四散逃跑,有几人负隅顽抗,便好像是山洪下的一株幼苗,眨眼间就消失在洪流之中。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流寇头领此时吓得肝胆俱裂,收拢几个残兵溃卒,厉声喊道:“不要乱,跟我冲出去。” 话音刚落,一员白袍大将纵马而来,手中长刀横扫,快如急电,流寇头领避无可避,举刀一挡,但却没有阻挡白袍大将一丝一毫,白影如风一般掠过流寇头领身侧。 等到战马跃出数步之外,流寇的躯体和手中长刀同时从中两分裂开,腑脏流了一地。 女子呆呆的看着眼前杀场,忍不住呕吐起来,似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 将领策马而过,瞧了一眼弯腰呕吐的女子和一旁林姓男子一眼,淡然一笑,高声喝道:“分流阵,时大哥,这里交给你了。” 骑兵中传出一个阴柔回声:“斩草除根。” “知道,弟兄们,杀。” 骑兵战阵分成两部,半数随白袍将领呼啸而出,追着逃窜的山贼杀了过去。 谷外虽说有些宽敞,但也不算大,这数千骑兵回转之际竟然波澜不惊,行云流水一般无迹可寻。 山谷外,只是一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流寇残兵不足三十余众,余下都成了刀下亡魂。 这些流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足足有五百之众,逃出谷外的不足一成,剩下的就是这满山的伏尸。 骑兵众将井然有序,将流寇降卒围在一处,列阵的时候也将林姓男子二人笼罩在其中。 马无嘶,人无语,电戟银刃,寒芒摇曳,几乎和天兵一般模样,铠甲护身,相貌虽瞧不真切,只是透体而来的杀意却遮天蔽日。 林姓男子神为之夺,屏息静气,怔怔的看着场中诸将。 当中一骑策马缓缓走上前来,马上一将,面目阴鸷,薄须冷眼,正是牧天狼帐下归德将军时危。 时危走到降卒身前,伸出手中长枪,指着其中一个衣着华丽些的流寇,淡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流寇看似颇有傲骨,冷冷的看着时危,闭口不言。 时危脸色变也不曾变上一丝,风轻云淡的传令道:“杀了,毁尸灭迹。” “是。”骑兵众将士领命就要出手,流寇残众大惊失色,不容几人起疑,眼前这员领将却是真真切切视人命如草芥。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衣着华丽的流寇急忙高声呼喊,不过喊叫迟了些许,已有三个流寇身首异处。 流寇脸色巨变,抖着嘴角,嘶声喊道,“将军,我有话说。” 时危轻轻扬手,止住骑兵兵将斩杀贼寇,平静问道:“说什么?” “将军,我们也是受头领所迫,逼不得已,将军饶命啊。”流寇不住磕头祈求,泪涕横流。 时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就是这些?”手又欲虚空劈下,流寇见状魂飞魄散,大叫道:“将军息怒,我愿以财宝换将军高抬贵手,饶我一命不死。” “何来的财宝?” “这,这。”流寇偷偷看了时危一眼,时危脸色不见阴晴,好像无底深渊一般。(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三章 藏宝之地 流寇心中大寒,嚅嗫道,“这是我们从岛上带过来的,藏在隐秘的地方,将军如果能饶我一命,小人愿将藏宝之地告诉将军。” “骗人!”林姓男子身侧的女子娇声叱道,“这些财物都是你们烧杀劫掠抢来的。” 林姓男子急忙拉了女子一把,示意莫要多言。 时危看也不曾看两人一眼,和声说道:“藏在哪里?” 流寇见时危意动,定了定心神,忙不倏应道:“藏在山里的一个石洞,将军若能饶我不死,我这就为将军指明藏处,只求将军饶了我这条小命,我马上返回海外,这辈子再不来大甘一步。” 时危指了指流寇残众,淡淡问道:“他们又该如何?” 流寇低垂着头,谄媚回道:“任凭将军吩咐。” 流寇残兵连声求饶,恨不得将说话的流寇一刀杀了,只是森寒刀剑加身,不敢有什么异动。 时危打了个哈哈道:“若还有知晓藏宝之地的,我可以不杀他。” “我知道,我知道,将军,小人知道。”除了此前的流寇之外,有几个流寇降卒急忙应声。 “知晓藏宝之地者,留,其余人等,杀。” 话音刚落,骑兵将士手起刀落,二十多个头颅破空飞起,血溅四处。 不单是余下的几个流寇,就是林姓男子见罢也觉得一阵恶寒,头皮发麻。 时危走到流寇身前,拍着流寇肩膀阴测测笑道:“藏宝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说呢?” 流寇脸色发青,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点头称是。 时危敛去笑容,阴寒的看着剩下几名贼寇,淡漠说道:“拿笔墨,你们几个人将藏宝的地方画出来,倘若有不相同者,杀无赦。” 亲兵将士取来笔墨,放在诸人身前,一名流寇眼珠一转,大声说道:“我怎么知道将军是不是真会饶了我们性命?” 时危看也不看这名流寇一眼,冷冷说道:“问得好,那便无须你动手了,杀。” “你……”这流寇话还不曾说出口,就被一旁将士斩杀。 残余几个流寇尽都打起寒颤,眼前来将不见喜怒,一言定生死,比地府恶鬼更为凶狠。 几人再也不敢触怒眼前杀神,急忙绞尽脑汁颤颤抖抖的画了起来,只盼这些凶神恶煞能守诺放过一条生路。 最早说话的流寇媚笑道:“竟然敢怀疑将军,实在是该死,就是将军饶了他,小人也不会放过他。” 时危淡淡说道:“阁下最好快些,若是你最后一个画成,那也和他一般下场。” 流寇一震,不敢多言,急忙画了起来。 一旁的女子脸色涨红,脆声喝道:“将军,你怎么能这样? 难道为了钱财就置枉死的大甘百姓不顾么? 大甘就是有你们这些官差,贼寇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师妹,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他能做还怕旁人说么?”女子气愤责道。 时危置若罔闻,似乎没有听见女子的喝骂。 女子大怒,胸口急促起伏,大声说道:“师哥,我们走吧,沆瀣一气,恶心。” 说完拉着林姓男子就要离开,骑兵将士刀剑相向,阻住两人去路。 时危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淡淡说道:“两位何必这么匆忙,不必急在这一时。” 林姓男子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将军要杀人灭口?” 女子一怔,恨恨的望着时危,气的俏身微颤。 林姓男子凄凉笑道:“没想到最后竟会死在大甘兵将手中,真是天大的笑话。” “师哥,我们杀出去。”女子忿忿应道。 时危冷哼一声,寒声说道:“两位若是这样不识轻重,不单是你师兄妹二人,山谷之中的流民一样难以善终。” “你……”女子气急凝语,说不出话来,念及身后的无辜乡民,压下心头怒意,只盼眼前兵将能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少顷,流寇都已画完,当先的流寇双手呈上,毕恭毕敬的说道:“将军请看。” 时危接了过来,又将其余诸人所书之画略略比较,虽有粗细,大体上却是相同。 时危微微一笑道:“看来是真的了。” “那是,那是,怎么敢欺瞒将军。” 时危随手交给一旁将士,淡然说道:“收起来。” 将士应了一声。时危看着刀下几人,神情怪异。 流寇心中渐渐不安起来,试探说道:“将军,小人照着将军的意思画完了。” “哦。” 流寇愈加不安,提心吊胆的说道:“将军有言在先,要饶了我们性命的。” 时危静静的看着几名流寇,突然哈哈大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记得,我不杀你。” 流寇喜极而泣道:“将军,那我们能走了么?” “恶贼。”女子按捺不住,提剑欲杀了这几个流寇残众。 林姓男子急忙阻拦,低声说了几句,女子气呼呼的瞪着时危,银牙紧咬,恨不得吃了时危。 时危点了点头,流寇大喜道:“谢将军不杀之恩,小人这就离开大甘,有生之年再不踏足大甘一寸。” 说完怕时危反悔,连爬带滚的向谷外逃去,不出几步,突然眼前亮起一道寒光,流寇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将士将手中刀锋压在流寇眉间,冷冷相望。 流寇心中一凉,哭丧着脸道:“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危阴森一笑道:“我只说我不杀你,却没说旁人不杀你。” “将军,你……”流寇瞠目结舌,还要求饶,将士冷喝道:“鼓噪。” 刀光一闪,好快的刀,念头刚起,似乎周身轻了一轻,恍恍惚惚,至死也没有闭目。 刀起刀落,几名流寇都做了刀下亡魂。 时危自言自语道:“还敢厚颜求饶。” 说罢沉声喝道,“众将听令,清扫山谷内外,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是。”骑兵众将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清点战场,埋尸灭迹。 时危转头打量着林姓男子两人,淡淡说道:“剩下你们了。” 刚才的变化兔起鹘落,两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时危。 就在这时,谷外传来马蹄声,方才离去的骑兵将士归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四章 赫连城弦 时危扬眉扫了白袍大将一眼,冷声说道:“这么慢。” 来将哈哈大笑道:“时大哥说的轻巧,这帮狗贼作战不见勇猛,逃起来倒比兔子还快,费了一番手脚。 斩首四十七人,不曾留下一个活口,我军将士无死无伤。” 时危点了点头,说了声好,脸色仍旧阴沉不变,但眼中却有称赞暖意,正是赫连城弦。 赫连城弦翻身下马,走到时危身旁,看了看眼前两人,笑道:“他们要怎么处置?” “大将军有严令,不可走漏风声,如此说来,只有死人不会走漏消息了。” 赫连城弦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女子疾声喝道:“他得了流寇的藏宝图。” 赫连城弦讶然望着时危,大叫道:“好啊,你竟然背着我独吞财物,交出来,见者有份,我怎也要分上五成。” 两人愕然失神,原本女子是想挑起事端,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坐地分赃。 就是时危脸上也是一热,喝骂道:“滚蛋。” “哎,好商量,三成也行。”赫连城弦陪着笑脸回道。 女子气血上涌,怒斥道:“你们这些恶贼不得好死。” 赫连城弦嘻嘻笑道:怎敢奢望好死,我们只求赖活就够了。” 说罢,瞧见女子呕吐时裙边粘上的污物,笑道,“女儿家家,第一次见杀人吧,多瞧几次就不会吐了。” “要你管。”女子大怒,长剑轻扫,刺向赫连城弦,来势凶狠,却离赫连城弦甚远。 赫连城弦也不躲避,哈哈大笑道:“剑术这么差。” “你!?”女子恼羞成怒,剑势一转,杀招刚要施出,却被林姓男子按住,沉声喝道:“不可造次。” 说罢将女子拉到身后,凝声问道,“敢问将军大名?” “我们都是无名之辈,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我看是不敢说吧,怕遭天谴。”女子还在忿忿不平道。 赫连城弦一竖大拇指,赞道:“姑娘猜的真准。” 女子语塞,遇到这样厚颜之人,却不知该如何责骂。 骑兵一将快步走了过来,躬身一礼,沉稳回道:“两位将军,战场清扫完了。” “将士可有伤亡?” “轻伤十一人,重伤七人,但无伤残之忧,没有弟兄战死。” 林姓男子大惊失色,来将固然有偷袭之嫌,但贼寇五百余众全军覆没,竟然只是负伤了一十八人,大甘中却不知何处有这样劲旅。 时危淡淡嗯了一声,望了一眼栅门里探首张望的乡民,平声问道:“谷中有多少人?” “你要做什么?”女子警惕问道。 时危阴寒一笑道:“自然是要做该做的事。” 林姓男子轻咳一声,拱手一礼道:“将军不妨有话直说,林某看诸位行事杀伐决断,不拖泥带水,远胜林某见过的官兵,想必在大甘定是显赫之师,谷中乡民只是东炎州寻常百姓,将军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 “外有强敌,此处易守难攻,你们为什么枯等,早些逃走才是上策。” “山谷中没有出路啊。”女子话还未说完,便被林姓男子急急打断。 赫连城弦嘿了一声,不怀好意的望了望山谷之中,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女子知中了时危圈套,脸色涨红,怒斥道:“奸诈小人。” 时危亦不动怒,漠然点头道:“确是个好去处。” 女子拉着林姓男子便要返回栅门内。林姓男子苦笑摇头道:“师妹,没用的,他们远胜方才那些流寇,就算我们回去谷中,他们只凭弓箭就能杀死我们。” 时危淡淡回道:“林少侠说的很对。” 赫连城弦见女子还要责骂,连连摆手笑道:“时大哥,别说了,今个被这小姑娘好一顿骂,若是传到大将军和沈先生耳中,说不得又要领罚了。” 说罢和颜回道,“我们本就是大甘将士,不会枉杀大甘的百姓,尊驾二人身怀绝艺,方才时大哥也是稍稍试探,两位忠义至诚,不弃身后百姓,赫连城弦佩服,请受我一礼。” 两人见诸将无意杀身后百姓,松了一口气。女子疑惑道:“赫连城弦?” “正是。”赫连城弦含笑道,“这是时危时将军,就说我们只是无名之辈了。” 女子哦了一声,确是不知道两人的名字。 林姓男子心中一动,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两个名字,不过记的不真切,只好回礼应道:“时将军,赫连将军。” 时危一直留心谷外情形,见一将遥遥打了个手势,微微点了点头,喝道:“入谷说话。” 诸将整点兵马,快步入谷。 乡民急忙将栅门打开,感恩戴德,连连拜首,被将士一一扶了起来,温颜宽慰,没有半点方才的肃杀之气。 林姓男子看在眼中,这才放下心来,虽不知将来如何,眼下不会有性命之忧。 见到谷中乡民凄惨模样,赫连城弦脸上的嬉笑之意早已不见,面寒似冰。 女子侧目看了赫连城弦一眼,只见赫连城弦一脸杀意,比起方才纵兵入谷时还胜三分,禁不住移开几步,转头不再看赫连城弦。 眼前白袍大将年岁似和师哥差不了多少,相貌还要更英挺些,气宇轩昂,原来是这般英俊不凡。 女子正暗暗想着,突然脸上一热,忙不倏的摇了摇头,怎会生出这样羞人的念头来。 林姓男子见状关切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女子啊了一声,抬头一望,只见赫连城弦也是一脸担忧,脸上又是一红,急忙掩饰道:“没有,只是有些倦乏。” “师妹,一会你调息调息,连日激战都没有合过眼。”林姓男子疼惜说道。 “嗯。”女子乖巧的应了一声,垂下头去。 众将士搀扶着受伤乡民进了谷,狭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时危和赫连城弦望着眼前之地俱是面有喜色,此处虽不大,但藏兵三千之众刚刚好,加上山谷隐蔽,的确是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将士安营修整,时危挑选了数十精锐兵将换上乡民装束,固守栅门,一应诸物都与入谷时一模一样,栅门也未做修葺,另遣武艺高强的将士在山谷四周布好暗桩,留察过往行人。 入夜之后,数支探马乔装打扮,瞧瞧离开山谷,刺探两州敌情。(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五章 军令如山 三日后,将军帐下。 时危借光看着手中书卷,赫连城弦不耐烦的在帐中走来走去。 时危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城弦,如今你也是一军领将,怎能这样沉不住气,坐下,别走了,瞧着心烦。” 赫连城弦坐了下来,见时危还聚精会神的瞧着书卷,一把抢了过来,道:“这都三天了,就躲在这山谷里,快憋死了。” 时危打了个哈欠,笑道:“你急什么。” “不知道大将军身在何处,其他两部是否已经到东炎州了。” “大将军麾下的中军骑比你的越骑营只强不弱,若无意外,必然是早到我们一步。 射声营也不会太慢,只有武塔的步兵营要慢上些,想来过不了几天也该到了。 大将军已言明这次来东府当求数战之功,你我贸然行事,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也知道,只是整日闷坐着心烦的很,谷外贼寇肆虐,我们却只能干等着。”赫连城弦击掌自责道。 时危坐直了身躯,望着赫连城弦,沉声说道:“城弦,你可知离营前大将军和我说了什么?” “啊,大将军说了什么?” “大将军曾说越骑营两将为牧天狼的利器,战力之盛冠绝三军,但无论是呼察将军或是你,都是只攻无守,但为将者,不可只凭血勇之气,审时度势也必不可少。 你看牧天狼诸将,大将军几人自然无需多言,单说迟立,论武勇你不弱于他,为何他能替袁骏守漠下城?” 赫连城弦一愣,定下心神,凝神思量。 时危接道:“不是大将军轻此重彼,而是迟立此人心性坚韧,善谋事,才可被大将军委以重任。 此来东府我与你同行,你善攻,却疏于谋略,性子太急。 大将军知晓军中诸将之中你我私交甚笃,才让我多提醒你几句,只为了有朝一日你可独领一军,不必再有旁人提点。 大将军苦心如此,只因我喜好算计,才让我从旁相助,磨练磨练你的性子。” 时危悠悠接道:“军中诸将,除了云帅,袁骏,迟立外,余下诸将不是善攻,就是善守。 大将军是想你能成为攻守兼备之将,若不然论守,你可能胜过刘帅和周将军,若是论攻,不说牧天狼了,大甘之中有谁人敢言可盖过呼察将军的锋锐? 大将军离营之际不惜相请与我,恐怕迟将军也未必得大将军这般相待吧。” “这?”赫连城弦张口结舌,看着眼前如父如兄的时危,一时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赧然无语。 时危拍了拍赫连城弦肩头,温声说道:“你该明白怎么做的,有一天大甘名将中也有你赫连城弦的名字,大哥也就心满意足了。” 赫连城弦眼中一热,沉声应道:“我知道了,时大哥放心,从今日起城弦再不会这样莽撞。” 时危大慰,正要开口,只听帐外传来女子气呼呼的声音,娇叱道:“让开,我要见你们时将军和赫连将军,凭什么把我们囚禁在这里?” “是许姑娘?”赫连城弦一怔,这几天里几人熟识起来,女子名唤许黛盈,男子名叫林百鸣,是初阳州一个门派中的弟子。 时危眉头微微一皱,扬声唤道:“请许姑娘进来吧。” 帐帘一扬,许黛盈一脸恼意走了进来,见到时危和赫连城弦二人,抱拳一礼,脆声说道:“营中将士为什么不让我们离去?” 时危哦了一声,向许黛盈身后的林百鸣颔首示意,林百鸣尴尬一笑,颇有些难为情。 “许姑娘坐下说。”时危不动声色的回礼说道。 “你们将我和师哥强留在这里,不让我们离开,我们这次出来已经好多天了,师门有规矩,你们这样做太蛮不讲理啦。” 时危扫了两人一眼,和声说道:“许姑娘有师门规矩,可要知道军中军令如山,若有违军令,定斩不赦。 出兵之前,军中有严令,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想必两位也能瞧得出来,我等藏身此谷,就是为了掩去行迹,如此一来,自然不能任两位离去,两位还请再等些时日,到时仍凭去留。” “这……我和师哥不泄露你们行迹还不行么?” 时危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不信你。” “你!?”许黛盈怒道,“我虽是个女子,但应诺的事绝不反悔,你小看我!” 时危静静的看着许黛盈,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我不信,是我不能信。” 许黛盈有些羞恼,赌气说道:“那我和师哥执意要走呢?” 时危眼中一寒,沉声说道:“你们两人绝难生离此谷。” “你要杀我们?”许黛盈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问道。 “是。” 林百鸣不悦道:“时将军为何要恫吓在下师妹?” “恫吓?”时危淡淡扫了林百鸣一眼,道,“若你二人执意离谷,纵然我知道你们师兄妹是好人,我亦必杀之。 军行秘,则轻小节,凡乱必断。 我们救人,更善杀人,林少侠,许姑娘,莫非以为我心慈手软,不会杀了你们?” 许黛盈瞥了一眼一旁静默无语的赫连城弦,疑惑问道:“你真的会杀我们?” 赫连城弦没有应声,只是紧了紧握住刀柄的手,面容清冷。 许黛盈心中莫名一痛,颇有神伤之意。 时危话锋一转,道:“其实许姑娘反过来想想,如果不是我们及时搭救,恐怕你们早就不在人世,姑娘国色天香,只怕处境更为不堪,到时姑娘的师门规矩又该说与谁听? 我们救你一命,不过是要两位屈尊多留几日,许姑娘这般模样,莫非这也是姑娘的师门规矩?” “你信口开河!”许黛盈娇声怒喝道。 “哦,是时某信口开河了?不知道姑娘师门规矩中是如何对待救命之恩的?”时危戏谑道。 许黛盈纵是知道时危有意为之,也禁不住恼怒道:“你救我一命,来日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就是了。” “时某虽不算什么人物,不过金银黄白之物还不瞧在眼中,美色么,”时危拉长声音,许黛盈不自觉的退了半步。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六章 有人闯营 时危看了一眼勃然变色的林百鸣,哈哈笑道:“我虽喜欢美色,但佳人如玉,怎能有强求胁迫的念想,许姑娘,时某实在瞧不出你能如何报答我。” “只要你说的我做的到,我应你就是。” “好,许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时危击掌赞道。 许黛盈一惊,谨慎说道:“你不可强人所难,也不可让我做伤天害理的事。” 时危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说是什么事,望着林百鸣,淡淡说道:“不知林少侠意下如何?” 林百鸣苦笑一声,时危三言两语便将许黛盈引入圈套之中,无奈之下只好应道:“将军对我师兄妹有相救之恩,若是不违道义,在下不会推辞。” “好。”时危沉声喝道,“我也不必叫你们提心吊胆,两位侠肝义胆,以三月为期,助我军将士平定东府匪乱,三月期满,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任凭尊下去留,我绝不阻拦。” 许黛盈长长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原来只是这样呀,我早就对这些流寇深恶痛绝了,好,应你就是。” 林百鸣见许黛盈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苦笑一声,慎言问道:“将军信不过在下师兄妹无可厚非,只是在下又如何信得过将军? 将军来历只字不提,纵然武勇非常,只凭将军麾下这数千将士怕是在东府难有作为。” “林少侠所言甚是,我部将士只有三千人,难成气候,藏身谷中只是等候出兵之机,若是时机恰当,说不得要借助两位,至于我等来历,林少侠日后自知。” 林百鸣听得出来时危话语之中的敷衍之意,并未动怒,淡淡说道:“将军既然如此说,在下不便胡乱猜测,不过我二人离开师门时日已久,怎么也要让门中长辈知道的。” 时危应了一声,和声说道:“等出兵之后两位可以传信回去,不过这几天还请两位暂且忍耐,委屈你们了。” “你这人,好没道理。”许黛盈不满道。 林百鸣扬了扬手,沉声说道:“师妹,算了,时将军方才之言倒也不是推诿之辞。” “多谢林少侠明辨。”时危含笑应道。 许黛盈眉头一皱,瞥了瞥时危,甚有不忿,随后又瞪了赫连城弦一眼,赌气般转身离去。 林百鸣苦笑一声,告了一声罪,退出帐外。 “时大哥,为什么定要他们一诺?” 时危神色悠然,轻声说道:“林少侠和许姑娘二人内息纯正,论根基尚在你我之上,只是历练少了些。 前日我暗中让军中将士在二人眼前习武,激将了几句,林少侠还好,许姑娘年少气盛,与军中将士过了几招,招式大气端正,攻守兼备。 再加上两人门中礼法规矩严谨,我猜肯定是出身大甘名门正派,只是我等疏于江湖,不辨出处,不过不妨留两人在军中,添两个武功高手相助也是好事。” 说罢似笑非笑的看了赫连城弦一眼。 “时大哥好算计,若是能引出林公子和许姑娘背后师门就更好了。” 时危哈哈一笑道:“算是我心怀鬼胎吧,只是这次来东府,兵力上我们不占优势,唯有另辟蹊径,有江湖中人呼应,不论别的,单单东炎初阳两州的消息上就大有裨益。” 赫连城弦嘿嘿一笑,赞道:“时大哥果然是老奸巨猾。” 赫连城弦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时危和赫连城弦皆是一震,相视一眼,莫不是已被流寇勘破行踪。 “将军,有人闯营!”帐外将士来不及入帐便低语疾声道。 “我去瞧瞧。”赫连城弦长身而起,时危双眉一展,沉声说道:“同去。” 帐外,军中来将颇是急迫,低声说道:“将军,敌人是到了属下身前三丈之内才被发觉的。” “三丈!?”赫连城弦神色一寒,“来了几个人?” “四人。” 将士话音刚落,赫连城弦如离弦之箭,急闪而出。 时危紧随其后,凝重说道:“军中暗桩排布都是出自大将军和沈先生之手,又有术营精研,能轻易近我大营三丈之地,一者是有楚姑娘那样的鬼魅身法,二者是深悉阵法,武功高强如冷公子之辈,若非如此定不会连讯箭都不及放出。” 赫连城弦嗯了一声,若是在这里泄露行迹,只怕早前军中定议是要功亏一篑了。 栅门内,牧天狼将士面容凝重,惊愕望着眼前四人。 栅门外,两男两女,似如闲庭信步一般站在场中。 其中一男一女年岁稍长,男子年近中年,方面重耳,仪表堂堂,只瞧着面相像是一个忠厚的儒生一般,不过随随便便站在栅门之外,却给人虎踞龙盘的感觉,非同小可。 女子面容娇柔,美是极美,只可惜双目含煞,一眼望去倒是不愿再多看,身上的肃杀之意或许不及冷冰,倒也不弱于牧天狼将士。 余下男女都还年幼,犹是女子,怕是还没过落冠的年龄,好奇的探出头打量着栅门内牧天狼诸将,与身前女子面容有几分相似之处,若非姐妹,便是母女了。 牧天狼中除了各营领将,余下可与武林高手一争高下的好手都在中军骑,此次随李落择旁路进东府。 眼下越骑营诸将除了时危和赫连城弦,再无旁人可与来人一较高下。 时危微微扫了周围一眼,来人并没有强行入谷,尚且不知道谷外将士生死,不便下杀手,随即平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闯我山寨?” “哦,不知两位英雄高姓大名?为何要在此处立寨?”中年男子扫了时危和赫连城弦一眼,朗声笑道。 “怎么,尊驾是官府中人,还要管我等安身之处?”时危冷淡应道。 中年男子拱手一礼道:“得罪了,我们并非官府中人,方才出言实属不该,还望两位英雄莫要见怪。 我等并非有意擅闯贵地,只是在下有两名小徒,才疏学浅,不知江湖规矩,多日没有音讯,在下忧心逆徒闯祸,只好奔波搜寻。 数日前得知行踪是在此山一带,查探之下,偶遇诸位豪杰所居之地,冒昧拜山,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七章 江湖高人 时危阴沉一笑,淡淡说道:“是么,原来是江湖高人,不过我这山寨简陋的很,还伏不下真龙,尊驾找错地方了。” “哈哈,这位英雄何必如此断言。” 中年男子扫了一眼栅门内虎视眈眈的牧天狼众将士,长笑道,“诸位英雄神光内敛,俱是江湖好手,许是在下见识短浅,尚不知东炎州还有这等藏龙卧虎之地,惭愧。” “明人不做暗事,你们遮遮掩掩,栅门里虽有几个寻常乡民,但剩下的人一望就知是虎狼之辈,藏身于此,定是另有居心。”男子身旁冷艳女子寒声说道。 “如此看来,我就算说寨中没有尊驾所要寻找之人,只怕诸位也是不信了。” 女子还要再说,男子微微踏前一步,温颜笑道:“冒昧拜山已是得罪,我等岂能咄咄逼人,若是没有那就算了,冒犯之处还请宽恕则个,我们这就离去。” 说罢转身竟要离谷,不单是牧天狼众将,同行三人亦是一脸诧异。 时危暗呼了得,如此以退为进,却逼得牧天狼不得不应招。 正伤神之际,赫连城弦朗声喝道:“来去如意,哼,只说侠者以武犯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不成阁下以为这里是尊府后花园,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待如何?”女子动怒,凤目含威,冷冷的望着赫连城弦。 赫连城弦一声长笑,提气纵身闪出栅门外,冷喝道:“阁下是如何入山的?” “哦,此山有名有姓,我倒不曾听闻是谁家之物,你们来的,我们自然也来的。” 赫连城弦抽出长刀,沉声说道:“诸位虽是武艺高强,但若是能这般轻易入山我却不信,既然有言不必再遮遮掩掩,何苦这样表里不一。” “你!”女子杀气一显,娇叱道,“倘若是说山外那些暗哨,大可不必为难了,你们出谷收尸就好。” 时危和赫连城弦脸色皆是一变,赫连城弦狂笑一声道:“好,好,好的很,倘若谷外有一人丧生在阁下手中,不论何时何处,我必取尔等性命。” 女子笑道:“以你的身手还办不到。” 说罢扫了一眼栅门内牧天狼众将,冷笑道,“就算人多些,一样如此。” 栅门大开,时危当先走了出来,牧天狼诸将列阵,一股肃杀之气骤然荡开。 男子眼中神色一凝,颇有惊疑之色,却没有惧意,依旧谈笑如昔道:“看来我们想走走不了的。” “师兄,何必和他们客套,他们鬼鬼祟祟就知道是别有用心,十有八九是流寇同党,我们杀进去一看便知。”女子冷冽说道。 男子苦笑一声道:“你啊,火气还是这般大,倘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就不必徒增杀孽了。” “哼,就算不是,他们行迹叵测,难道就放任不管了么?沿途所见,只怕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男子甚是为难,眼前诸人确属可疑,但倘若真与此行之事无关,确也是无谓莽撞了些。正在男子苦恼之时,时危阴寒回道:“果真了得,视我等如无物,这些话尊驾最好是能杀入我山寨之中再说也不迟。” 女子讥笑道:“你们人多又如何,殊不知当年大甘之中就有一人曾独守险关,困死数百贼寇,我们虽不敢说可与江湖高人比肩,但也无惧效仿一二。” 时危和赫连城弦早已知晓眼前来人多是林百鸣与许黛盈二人师长。 只是隐于谷外的牧天狼将士凶吉难辨,军中有令,将士如一,倘若将士丧命于此,以牧天狼军法而论,便是缉拿论罪。 时危二人这才不便与来人相认,如果等到得知晓消息之后就不好做定夺,免得于情难辨。 方才女子言语之中,谷外众人已然殉难,兼之来者气势遮天,若是旁人还好些,可惜却是遇到了纵横沙场的牧天狼越骑营,如此能忍得下这口恶气,便是隐忍如时危也动了肝火。 此事倘若不能给牧天狼一个交代,纵是李落不罚,只怕自己也难以厚颜留在军中了。 “有胆识,且瞧瞧阁下的口舌工夫是否抵得上七指擒纵的武功,看刀。” 赫连城弦长啸一声,长刀电闪而出,迅若奔雷,只攻无守,竟是有一刀两断之势,罩向女子胸腹要穴。 这一刀,鬼魅阴柔处不及李落,杀伐狠烈处亦不及冷冰,只是另有一股一往无前、非死即伤的气概。 时危见罢连连点头,赫连城弦在军中时没少在李落刀下吃苦头,如今终是初现刀法大家端倪。 长啸声显,牧天狼悄然变阵,女子并未察觉,如此一刀早已引去心神,纵然自负武功高强,也能瞧见赫连城弦出招之际的三处破绽。 只是刀势来的太急太凶,纵有破绽也被刀势笼罩其中。 女子暗赞一声,素手一扬,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支软鞭,绕开刀劲,击向赫连城弦背上要穴,认穴之准,骇人听闻。 赫连城弦似未所觉,刀势不减,攻势更烈,竟有两败俱伤之意。 这时,场中突然传出两声疾呼:“住手。” 语未落,场中骤变,时危掌中长枪如出洞灵蛇,挑开击向赫连城弦背上要穴的软鞭。 只是长鞭难测,虽被长枪荡开,鞭梢却还是击在赫连城弦背上,入目已是映红,好在避开了死穴。 赫连城弦神色如故,长刀更快三分,便要将女子斩落刀下。 一旁男子脸色大变,飘忽闪出,探出两指点在刀锋上。 赫连城弦只觉一股厚重内力倒卷而上,刀势偏了一偏,女子急忙闪身避开,只是衣衫还是被刀气划出一个尺许长短的裂口,若是避的晚些,或是男子出手再迟一步,恐怕便要血溅当场。 待到此招过罢,这疾呼的住手二字才将将落地,栅门内疾驰而来两人牧天狼众将士并未阻拦,正是林百鸣和许黛盈。 扬声呼喊之人一是林百鸣,另有一人却是中年男子。 女子脸色一白,难以置信的望着破开的衣衫,羞红之色一闪即逝,怒气暴显,便要再出招,男子低喝道:“住手,退下。”(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八章 武侯连弩 女子一愣,这中年男子鲜有这样声色俱厉的神情,一时滞在场中,呆呆望着中年男子。 “师父,师娘,时将军,赫连将军,都住手。”林百鸣一脸惶急,奔到场中,待见到两人俱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师娘,你受伤了!”许黛盈娇呼一声,关切之意显于颜表。 “二师兄,三师姐,你们怎么在这里?”男子身后的年幼女子惊诧柔声问道。 女子恼色一闪即逝,愠怒的看了场中诸人一眼,整了整被刀气破开的衣衫,强自压下心头怒气,似如择人而噬的灵兽一般,竟有一言不合便要再战的意味。 时危低声问道:“怎么样?” “不碍事,他有留手。”赫连城弦横眉而立,状若天将,冷冷的看着男子一行诸人。 中年男子扫了林百鸣和许黛盈一眼,两人急忙躬身一礼,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踏前一步,温声说道:“原来是我们误会了。” 赫连城弦冷哼一声,不曾接言。 女子凤目煞气暴涨,寒声说道:“误会什么了?” 男子洒然摇了摇头道:“师妹稍安勿躁。” 说罢微微一顿,望着时危和赫连城弦,沉声说道,“两位不是域外来人。” 林百鸣一愣,连忙回道:“师父,时将军和赫连将军与东炎州流寇不是一路,前些日子若非两位将军搭救,我和师妹只怕难再见到师父和师娘了。” “将军刀法正气迫人,是我大甘一脉,与在下所见域外敌寇大是相异。 原本见将军行迹诡秘,以为是别有企图,徒然冒犯,实属罪过,裴代扶向诸位赔礼了。”男子说罢长身一揖,诚颜应道。 “你以为我们是犯边流寇?” “正是。”裴代扶汗颜回道,“不知将军来路,这才出此下策以武相试,确是我等鲁莽了,如小徒所言,两位将军于我等实有厚恩,如此行事,裴某更难心安,还望将军见谅。” “无须诸位高人降尊叙言。”赫连城弦长刀横扫,冷声说道,“我谷外将士可安在?” 女子见赫连城弦杀气不减反增,怒道:“我们都赔礼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赫连城弦哈哈大笑,只是神色更见冰冷,一字一句道:“若是我帐中将士死伤一人,你我不必客套,唯战而已。” 女子怒极反笑道:“大言不惭,我师兄何等身份,都说是误会了,你们还要再战,难道以为我们真的怕你不成,阁下纵然人多势众,又能奈我们如何?” “师妹,不可造次……”裴代扶话音未落,只听时危阴寒说道:“尊驾好大的口气,且看看我们有没有这等能耐,列阵。” 随着时危一声沉喝,牧天狼将士翼展而出,成半月之形,将裴代扶诸人围在其中。 女子面见不忿,方要出言相讥,突然听见身侧裴代扶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凝声呼道:“武侯连弩!?” 女子一怔,亦是吃了一惊,急忙望了过去,只见诸将士掌中皆拿着一把机括连弩,箭矢森寒,似如毒蛇一般盯着场中诸人,粗略望去,不下百余。 女子色变,玉容渐失血色,这才知晓眼前两将非是无的放矢。 裴代扶神色一紧便即展开,若是时危有意出手,该是不会如此作态,只怕也是恼了师妹语出伤人,从容一礼,沉声说道:“两位将军暂且息怒,谷外众将只是点了穴道,暂且行动不便,并未伤了一人。” 林百鸣急忙出言相劝道:“时将军,赫连将军,我师父向来言出九鼎,不会伤到帐中将士性命的。” 时危脸色转和,淡淡应道:“如此最好。” “师娘……”林百鸣刚要出言,瞥见女子一脸怒意,骤然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下去,噤若寒蝉,垂首静立一旁。 女子银牙紧咬,恨恨的说道:“回去再教训你们两个。” 林百鸣垂首丧气的陪在下首,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谷外传来几声怪异却又轻灵的鸣啸之声,赫连城弦听罢,这才缓了缓戒备肃杀之气,与时危相视一眼,时危扬了扬手,牧天狼诸将放低了几分连弩所向之处,只是阵列未动,依旧将诸人围在阵中。 时危淡然应道:“看来确如尊驾所言,谷外将士未有死伤。” 裴代扶眼中讶色一闪而过,不过一刻光景,竟然已探知山外动静,这些人行迹缜密迅捷,远胜寻常大甘部众。 裴代扶疑声问道:“敢问将军是大甘何部军中?” 时危不置可否,岔言应道:“我们名不见经传,说出来诸位也不知道的。” 女子回头看了林百鸣一眼,林百鸣急忙说道:“师娘,两位将军从未向我说起过,我也不知……” 女子忿然打断道:“待了这么久什么都不知道,回去面壁三年。” 林百鸣一脸苦色,张口结舌,甚是可怜的望了裴代扶一眼。 裴代扶温颜笑道:“师妹,不怪鸣儿,两位将军定然有军令在身,鸣儿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语落微微一顿,歉然接道,“两位将军,还请命人引小徒一行,这就解开谷外将士穴道,麟儿,你随将军出山一趟,我等理亏在先,凡事以礼,知道么?” 身后少年恭声领命,抬头看着时危和赫连城弦二人。 时危轻轻点了点头,阵中疾步而出两将,和唤作麟儿的少年出谷去了。 裴代扶赞道:“进退有据,内外呼应,将军麾下定是大甘劲旅,裴某有幸得见亦是不虚此行,我等失礼在先,不知要怎样才可得将军谅解?” 女子眉头一皱,正要出声,裴代扶大手一挥,止住女子,坦坦荡荡的看着时危和赫连城弦二人。 时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岂敢,尊驾不都说只是误会了么,如今误会消解,我们怎好再说什么。” 女子颇是反感时危阴森算计的模样,扬声说道:“师兄,两位将军既有要事,我们就不要再添乱了,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裴代扶无奈苦笑,这等话自己却是说不出口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九十九章 误会消解 林百鸣一脸难色,只是看着女子冷若冰霜的玉容,嘴角抽搐微动,唯唯诺诺,一时不敢应言。 女子瞧着林百鸣,不知怎地,今个越瞧越生气,迁怒道:“想说什么就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般模样成什么体统!” 林百鸣一惊,扫了一眼时危和赫连城弦,只见两人宛若事不关己一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似是讥讽,似有惋惜,瞧在眼中总归是杂味难消。 林百鸣心头气息一涌,沉声说道:“回禀师父师娘,鸣儿已答应了时将军和赫连将军要随他们前去东炎初阳,荡清流寇,请恕鸣儿不能遵师娘之命了。” 说罢心头一轻,缓缓的却又小心翼翼的吐了一口浊气。 女子寒声喝道:“你可想好了?是不是黛盈也应下来了?” 许黛盈低声回道:“是,师娘。” 女子玉容瞬间冰结霜落,林百鸣虽有惧意,眼神却是清澈,朗声应道:“师娘,请恕鸣儿违命之罪,此间事了,鸣儿回师门面壁三年,不得师父师娘准许,再不踏足江湖一步。” 女子冷冷的看着林百鸣,良久无言,林百鸣背心发寒,险些就要支撑不住。 一旁年幼少女细声轻唤道:“娘……” 突然,女子破颜一笑,宛若夏夜悠风下静处的一株昙花,乱了方寸明暗,惬意绽放,清香自在。 女子脸上寒色倏忽冰消,柔声责备道:“这样才不枉我和你师父一番教导,男儿立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应诺,便要践行,哼,不用面壁三年了。” 林百鸣呆呆的望着娇艳如花的师娘,喜极而泣,眼眶竟然湿了些许,一时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 时危和赫连城弦面面相觑,只瞧着林百鸣当日立于栅门时淡漠生死的雄姿英发,竟然有这等惊惧神色,恐怕平日里没少受这师娘的罪责。 女子厌恶的瞥了林百鸣一眼,冷哼道:“哭哭啼啼,羞也不羞。” 林百鸣大窘,脸色涨红,裴代扶温颜笑道:“好了,你师娘最是通情达理。” 女子瞪了裴代扶一眼,没好气的别过头。 裴代扶豁达一笑,索性直言道:“将军既有肃清贼寇之意,小徒又许诺在先,裴某难辞因果,若是将军不嫌弃,我等愿添为将军帐下一卒,一则是为方才之过,二则也为两州百姓谋些太平。” 时危哈哈一笑,躬身回礼道:“我代两州百姓谢过裴大侠援手之德。” 女子哼了一声,低语道:“前倨后恭,奸猾之辈。” 声音虽小,却恰恰落入时危和赫连城弦耳中,时危神色如昔,赫连城弦脸色一红,咋了咋舌,闷声无语。 裴代扶皱眉看了女子一眼,女子已早早转过头去。 裴代扶苦笑一声,却也是无可奈何。 裴代扶深知其妻性子,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林百鸣和许黛盈,怎也要两人平安归去才可安心,既如此,倒不如留在此地最好。 赫连城弦做不来时危这般模样,抱拳一礼,便算罢了。 女子看了赫连城弦一眼,方才交手赫连城弦中招负伤,想说什么,只是性子要强,又不愿说出口。 许黛盈知晓女子心思,抿嘴浅浅一笑,低声说道:“赫连将军,你流血啦,一会我替你敷下伤口吧。” 赫连城弦展颜笑道:“没关系,久在行伍,受伤也是寻常,不打紧的。” 女子冷声说道:“不识好人心。” 赫连城弦似是斗气一般,亦不理睬女子,扬声喝道:“撤阵。” 女子俏脸阵青阵白,瞪着赫连城弦,险些咬碎银牙。 林百鸣瞧着赫连城弦这个样子,隐隐竟有几分痛快,骤然醒觉过来,偷偷瞧了女子一眼,见女子只是留意赫连城弦,这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谷中。 裴代扶诸人暂且安顿下来,时危言辞之中对居所简陋甚为惭愧,连称得罪,多少让冷艳女子脸色和缓了几分。 诸人闲谈几句,裴代扶原是初阳州一派掌门,名唤初阳门。 裴代扶谦称初阳门只是小门小派,不过既然敢以初阳为名,兼之众人都是武功高手,裴代扶一身艺业更是深不见底,从容拂开赫连城弦一刀尚且不曾全力而为,便知这初阳门实则是一州武林翘楚之列。 只不过这个初阳门人丁颇是单薄,二弟子林百鸣,三弟子许黛盈,随牧天狼将士前去解穴的少年唤作谷放麟,排行第五,年纪最小的女子是裴代扶与夫人秦雨涵的爱女裴伴姝。 另有一个大弟子长于江湖之事,已能独当一面,和门中四弟子另有旁的事,此番不曾同行,门中上下不过就这几个人。 时危客套几句,不便久留,告辞离去。 等到时危离开营帐,林百鸣微微侧身张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师父,帐外无人看守,前几日徒儿在时,帐外都有营中将士暗中监视。” “哦,是么。”裴代扶轻轻一笑道,“怪不得他们,你行事谦和,少有与人动怒,我猜定是盈儿待不住了,闯过帅营吧。” 许黛盈俏脸绯红,颇显羞怯。 裴代扶见状沉声责道:“盈儿,日后行事万不可如此冒失,凡事多思量,知道么?” “嗯,盈儿记下了。”许黛盈乖巧应道。 “他们如今为没声又撤去帐外将士了?”林百鸣不解问道。 裴代扶和颜说道:“若是无法拦阻我等离谷,索性这样明月入怀,纵然无人监守,却更难叫人不辞而别。” “哼,堂堂一军之将,竟然是这等奸狡小人。”秦雨涵郁气难消,忿然说道。 “哈哈,师妹消消气,为将者,洞悉天时地利,尔虞我诈、应势而为也是寻常。 这两个人性格迥异,但进退无间兼又生死相依,武功也不弱,方才明知你我入山缘故,依旧隐瞒不言,以将士生死为先,这等人物就算有争执我们也不好埋怨。” “那个时将军诡计多端,最爱算计旁人,师娘说的一点都不差,就是个奸猾之辈。”许黛盈忿忿不平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章 猜猜来历 秦雨涵宠溺的拉着许黛盈,柔声说道:“可是受了委屈?” 许黛盈偷偷打量了林百鸣一眼,细声回道:“还好有师兄在的。” 秦雨涵见许黛盈这般女儿模样,神情甚是怪异的看着林百鸣,林百鸣暗暗一惊,忙不倏岔开言语道:“师父,你瞧出他们的来历了?” 裴代扶有意考究爱徒眼力,和颜回道:“百鸣,你猜猜看。” 林百鸣沉吟半晌,字斟句酌道:“徒儿观谷中将士行事井然有序,遇事不乱,当日击杀流寇时更是狠辣决断,定是久战之师。 只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时危与赫连城弦之名,徒儿细细思索,但也没有想起来,或许真如他们所言名声不显,还请师父解惑。” 裴代扶悠然说道:“百战之师确是不假,江湖中人少有与官府兵将相识,你不知道他们来历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识人之术未必只在明处,倘若一叶蔽目就是你粗心了。” 林百鸣急忙一礼,恭声应道:“鸣儿谨记师尊教导。” 秦雨涵瞪了夫君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别在徒儿面前卖关子了,你倒是说说,哪里有破绽?”却也是对谷中将士来历生了兴趣。 裴代扶哈哈一笑,也不着恼,望着许黛盈含笑说道:“盈儿,你瞧出什么?” 许黛盈轻声说道:“师父,那我说啦。” 裴代扶嗯了一声,面有期许。 许黛盈见林百鸣亦是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心中微微一颤,长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师父,师娘,盈儿觉得他们好像是别处来的。” 裴代扶眼中一亮,点了点头,示意许黛盈直言无妨。 “营中将士虽然隐去平日衣着,不过盈儿瞧着他们指节干涩,都有厚茧,面容上也有风沙的痕迹,这些人似乎善于骑兵作战,我猜该是大甘北府或是西府的兵将,大甘别处少有这样的骑兵精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啦。” 裴代扶连连点头,赞许道:“盈儿细心,虽不中亦不远矣,百鸣,日后倘若离了师门要多留心些。” 许黛盈一惊,急忙望去,林百鸣却是坦荡,虽有羞色,并无嫉恨之心,闻言应道:“是,盈师妹心细如发,我远是不及,日后要向师妹多多请教。” 许黛盈惶急摇手,不愿胜过林百鸣。 裴代扶笑道:“你行事稳重,论思虑万全胜过盈儿,日后行走江湖,你们两人要相辅相成才好。” 两人齐声应是,相视一笑,许黛盈俏脸一红,轻轻低下头去。 秦雨涵不耐烦的喝道:“没有旁人,你夸奖他们作什么,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 裴代扶干咳一声,知晓刚才出言喝止,秦雨涵心有芥蒂,出口气罢了。 随即正颜接道:“盈儿言之有理,大甘中除了劲旅定北军和如今显赫一时的西府牧天狼,为师确是想不出哪里还有这样的精兵强将。 武侯连弩,出手不下百余,如此手笔,我险些以为是卓城禁军,不过除了皇城禁军之外,倒是另有一军也有这样的雄厚财力。” “啊!?”林百鸣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望着裴代扶。 “师兄,是谁?”余下三子催促问道。 林百鸣望着裴代扶,沉声说道:“除了西府牧天狼外,大甘再没有其他人能有这样的声势。” 裴代扶眼中神芒连闪,慨然叹道:“正是牧天狼。” 说罢微微一顿,道,“大甘精锐只在西北两地,不过北有蒙厥虎视眈眈,朝廷不会轻易命定北军南下。 如今西域安定,调兵遣将容易些,若我所料不差,谷中将士定是牧天狼帐下将士。 我还说谷外怎么会有这般玄奇的布阵之法,暗哨排布竟然能将六分梅阵、烟锁阵、七星阵合而为一,端是了得。”裴代扶连声赞道。 “有这么厉害么?”裴伴姝拨弄了一下鼻尖,半信半疑道,“看着也是平常的很呀。” “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如果不是你齐师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曾煞费苦心指点我和你娘阵法,要不然只怕是举步维艰,就是到现在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近了栅门数十丈时会被暗哨瞧破行踪的。” 裴代扶展颜接道:“其实还有一事。” 裴代扶见几人尽都凝神望着自己,轻笑道,“百鸣说起谷中领将,一人唤作时危,另一人唤作赫连城弦,此语并非搪塞,牧天狼之中确有这两员猛将。 只不过三年前大甘九皇子率兵西征,西府连战连捷,牧天狼军中呼察兄妹、大将刘策名声在外,倒将旁人遮掩起来。 殊不知当年定天王的西征大军与狄侯率部兵合一处,麾下猛将如云。 狄侯帐下云无雁、周临寒几将皆是万中无一的良将,其中就有时危和赫连城弦之名,只不过名气不如呼察靖和牧蝉郡主大而已,倘若以才识而论,只怕未必输于这些人。” 帐中骤然一沉,纵然初阳门誉满江湖,但乍闻同行诸人竟是大甘牧天狼,也禁不住收敛了几分意气。 裴代扶侧目看了秦雨涵一眼,轻声说道:“方才赫连将军说的话实是不假的,倘若我们真的错手伤了营中将士性命,大甘虽大,只怕再无初阳门容身之地。” 秦雨涵一时语塞,想辩解几句,只是念及如今牧天狼的声势,实难敢言可与牧天狼争雄。 “牧天狼军中高手猛将如云,这趟来东府,妙,妙哉。”裴代扶击节赞道,豪气干云,却有与牧天狼诸人争强之念。 帐中几人感同身受,意气风发,只是倘若知道这些武侯连弩出自牧天狼术营之手,又该是怎般动容模样。 时危与赫连城弦倒不觉得牧天狼名声有多大,裴伴姝连日里在营中四处蹦跳,军中诸事都好奇张望,本性又纯良娇憨,牧天狼众将也颇是喜爱这个天真幼子,几日下来与营中诸将熟络起来。 裴代扶有意为善,指点门中四子武艺时不曾遮遮掩掩,不过牧天狼诸将士却都避开。 裴代扶暗赞一声,有空也指点营中将士一二,尽心尽力。(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一章 七日之前 秦雨涵技痒也一试身手,或许是性子使然,出手不留情面。 好在牧天狼军中有呼察冬蝉的先例,诸将若是败下阵来,倒不觉面子上挂不住,尽都虚心请教,却让秦雨涵颇是赧然,更加的尽心竭力,不弱了指点门徒之时。 不过牧天狼诸将总归是心高气傲,怎能在一美艳女子手下接连败阵,赫连城弦出言邀战,秦雨涵仍旧还在恼怒当日赫连城弦破衣之辱,爽快应下。 谷中,泾渭分明。 牧天狼将士居右,初阳四子居左,摇旗助威,犹是裴伴姝呼声最是清脆,喜形于色,雀跃不已,好在是山谷腹地,声响难以及远。 看着场中二人出手过招,裴代扶和时危远远相望,神色甚是悠闲。 突地,裴代扶眉头一皱,愠声说道:“这……” 时危哈哈一笑道:“不妨事,让他受挫也是好。” 裴代扶摇头苦笑道:“内子就是性子太过争强好胜,平日里行走江湖得罪了不少武林同道。” 时危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二人,闻言接道:“这有什么,倘若众人皆无棱角,天下事何来公义可言,你我从生至死也没了对手,此生可是遗憾的很。” 裴代扶一愣,时危展颜笑道:“无意之言,裴兄不必往心里去,凡事也该要有度,不可一概而论。” 交手三十余招,赫连城弦渐落下风,刀势渐渐被秦雨涵鞭影笼罩其中,不过赫连城弦危而不乱,刀气纵横,虽是守多攻少,不过每每反击便是精绝杀招。 秦雨涵凝神应变,若想求胜,不是数招就能见功的。 场外裴伴姝最为高兴,欢呼叫道:“娘,娘,再快些,赫连哥哥要输啦,你看,你看,赫连哥哥,我娘的鞭子碰到你肩膀啦,你输啦。” 见赫连城弦充耳不闻,手中长刀丝毫不见散乱,攻守如故,便鼓起香腮道,“赫连哥哥赖皮。” 惹得众人大笑不已,许黛盈急忙捂住裴伴姝朱唇,低语几句,裴伴姝甚是不服气,不过亦有半刻光景不再娇呼出声。 只是过了半刻又脆声呼喊起来,只是此次竟然是替着赫连城弦呐喊助威。 裴代扶一脸无奈,苦笑道:“让将军见笑了。” 时危莞尔笑道:“性情中人,自在,了得。”说罢随口问道,“裴兄这次在东炎州沿途可有什么听闻?” “一路上所闻所见都是域外流寇如何肆虐乡里,官府守将连战连败,东炎初阳两州溃不成军,如今两州有八成的府郡都被流寇侵占,百姓流离失所。 哎,入目所见,尽是惶惶不可终日。 对了,还有一事,裴某入山前曾听江湖同道说起过,前些日子东炎州流寇搜刮的一批财物被一批草莽英雄所劫,据闻数目还不算小,惹得东炎州贼寇四处围堵,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哦,还有这等事?嘿,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烽烟四起,落草为寇总归不是什么善事。”裴代扶黯然叹息道。 突地,时危身躯一震,蓦然回头望着裴代扶,疾声问道:“这是几日之前的事?” 裴代扶一怔,仔细思索,沉声说道:“该是七日之前,时将军,可是有什么蹊跷?” 时危喃喃自语道:“七日,七日,怎会这般巧。” 说罢抬头看着裴代扶,眉头紧锁,疑虑回道,“或许是我猜错了,只是这七日时机太过巧合,须得小心为上。” 裴代扶心中一动,隐约猜出几分。 时危扬声喝道:“城弦,秦女侠,请两位罢手。” 裴代扶亦沉声传音道:“师妹,收招吧。” 两人闻声各自收招,一番争斗下来,却是嫌隙尽消。 赫连城弦微微调息已见枯竭的内劲,讶然赞道:“秦女侠好武功,我不是你的对手,这条软鞭灵动非常,似如活物,实在是了得,小将佩服。”抱拳一礼,诚心诚意说道。 秦雨涵面颊上亦有汗意,少见坚韧如赫连城弦之辈,如此逆境下百折不挠。 由衷称赞道:“赫连将军言重了,你的刀法很好,不过根基稍稍浅了些,刀法该是另有高人指点,只是还不曾悉数融会贯通,略有瑕疵,再有几年必将大成。” 赫连城弦朗声笑道:“多谢夫人宽解,等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吧。” 说罢扬声问道,“时大哥,出什么事了?” 时危与裴代扶联袂而至,裴代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秦雨涵或有变数。 秦雨涵狐疑的望着时危和裴代扶,一脸茫然不解之意,牧天狼诸将也是一头雾水。 时危扫了众将一眼,沉声说道:“东炎州有变,营中将士整装待发,若收到消息,即刻行军。 前锋探马斥候,一刻之后至中军营帐,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虽不知变故是什么,但军令既已传达,群豪遵令而行。 牧天狼众将士各自散开忙碌,方才的闲散逍遥荡然无存。 初阳诸子暗自咋舌,收放自若,纵有不测之事,营中将士却看不见紧张之意,沉静自如,似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喜意。 “还请裴兄稍做准备。”时危拱手一礼道。 “好说,江湖人惯了四海漂泊,去留随意,不会误了将军时辰。” “多谢裴兄。”时危无暇客套,匆忙告辞一声,和赫连城弦返回营帐。 自时危传令一刻起不足六个时辰,探马得信,果然不出时危所料,东炎州有变。 天色将晚,谷中诸将连同初阳诸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流离乡民口中的保命谷,没入虫鸣花语的夜色之中。 东炎州,萍乡府。 一行人不疾不徐的奔行在山间野地之中,看着有些零散,盘延百丈上下,竟是一支马队。 马队之中散落数十辎重,车痕入土很深,所载之物甚是沉重。 队伍中众人一脸风尘,显是奔波了很久,粗略看去和寻常行商一般,不过若是细心探究便可瞧见诸人神光内敛,顾盼生威,都是内家高手,也就只有如此,才敢在这个时候行走在东炎州中。(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二章 小陵关外 行列前端,骏马上端坐一个清秀男子,凝神望着远处群山,几骑相随其后,错落有致。 “再有三百里就到陵山余脉了。”男子淡淡说道。 “是,大将军,出了小陵关就是陵山,也不知道武将军赶到了没有。”一骑沉声应道,正是牧天狼中军骑倪青。 此行众人正是李落诸人,牧天狼奉旨东征,李落率军先行一步,帐下中军骑倾巢而出,没有知会沿途州府,隐去行迹,悄然潜入东炎州,一探域外流寇虚实。 等到了东炎州,入目境况已是千疮百孔,盗贼横行,不单只是域外流寇,竟然还有不少大甘中人趁火打劫,为祸乡里。 众将看在眼中极是愤慨,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唯有视作不见。 李落遣军中高手四下查探,奔行数府,探知茉府藏有流寇劫掠来的财物。 和沈向东商议一番,中军骑扮作草莽山贼,伏杀流寇,抢下流寇搜刮而来的财宝,连破数军,疾行而出,北上陵山山脉之中,引蛇出洞。 另命冷冰与李缘夕暗中出手,刺杀敌军数员将领,激怒流寇围追来犯。 不过让李落意料不到的是冷冰和李缘夕杀意之重,险些将茉府贼寇领将悉数杀尽,好在这些流寇颇是凶悍,不曾被冷冰和李缘夕杀寒了胆,反而是依计追杀过来。 七指擒纵翟廖语大展身手,沿途所经过的道路上虽有众人刻意掩去踪迹,但总能留下蛛丝马迹,远远引着流寇敌兵,向陵山而来。 “步兵虽慢,但也不会差了多少,付将军与武将军遥相呼应,若是武将军还没有进陵山,付将军自会传信我们知晓的。”沈向东和声应道。 倪青转头望了望身后远处,皱眉道:“就怕这些流寇找不着我们。” 沈向东展颜笑道:“这个大可放心,有翟大侠在,流寇想找不到都难。” 翟廖语醉意朦胧道:“怎么,倪青,你怀疑我的追踪之术? 武功我不敢说,这追踪觅迹和酒量若是有人敢称第一,翟某第一个不服,怎样,你我赌一坛美酒?” 倪青挠头苦笑道:“这个还是算了,翟大哥,这一路我可是没少给你打酒。” 众人齐声大笑,李落莞尔笑道:“不和翟大哥作赌是明智之举,我们北上陵山,流寇紧追不舍,只看敌兵尾随追杀了数百里都不曾错了方位,敌兵之中当是也有精于追踪之人,不过恐怕是算不到翟大哥罢了。” 众人仪态悠闲,身后纵然有追兵却也不放在心上。 沈向东沉吟道:“连日疾行,流寇该猜到我们是要入山,如果想截住我们,小陵关外便是最后的机会,倘若错过,只怕流寇不会再犯险北进。” “余下三百里且等一等他们。”李落轻声说道,眉宇之间却闪过一丝忧色。 沈向东见状问道:“将军可是忧心小陵关?” “嗯,小陵关现在尚有大甘将士把守,倘若在小陵关走漏风声,此事只怕前功尽弃了。” 说话之间,一骑远远疾行而来,正是钱义,见到李落诸人抱拳一礼道:“大将军,有山贼设伏,被中军将士杀伤过半,余下逃入山中去了。” “穷寇莫追,留着他们也好将我等行迹告诉身后追兵。他们相距我军多远?” “探马回报,百里开外,约一百五十里。” 李落抬头看看天色,轻声说道:“明日戌时便决生死。” “末将遵令。”钱义颔首示礼,策马殿后。 “可惜追兵少了些。”李落叹息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展颜道,“我贪心了。” “哈哈,不算少了,此番尾随我们来的敌军有万余之众,若是枢密院密报无错,算起来有东炎一州犯边敌寇三成有余,看来劫的这些财物确是碰到他们的痛处了。” “也多亏了冷公子和李姑娘杀了他们好几个头领,嘿嘿,现在这些贼寇可是憋着一肚子火气呐。”倪青怪笑道。 “怒而不怯,勇而无智,域外蛮夷,不堪一击。”倪白不屑道。 “哈哈,倪将军豪气过人,不过不到终局不可掉以轻心,啧啧,倪将军,不如你我也赌上一局。”翟廖语笑道。 倪白一怔,醒觉过来,连忙回礼道:“多谢翟大侠指点,是我输了,此战过后,我定当替翟大侠打上一坛好酒。” “我可没有指点你,哎,哪有不赌就服输的,不过酒还是要打。”翟廖语眨着眼睛怪模怪样的说道。 楚影儿实在瞧不过去,冷声说道:“你少喝些。” 翟廖语打了个哈哈,只当作不曾听见,哼着不知哪个地方的山野小曲,悠悠哉哉的抬头看天,似是醉了过去。 李落转头看了翟廖语一眼,微微一笑,不曾多言。 翌日清晨,小陵关。 西域雄关司空见惯,眼前小陵关委实是小了些,城门高不过三丈,城头已残败不堪,一支瞧不出色泽的军旗松散歪斜的立在城楼前,一如这倚着旗杆昏昏欲睡的守关兵卒一般,无精打采。 关门紧闭,不见过往商旅,关门外背些阴凉之处三五成群的坐着些衣衫褴褛的乡民,尽都灰头土脸,奄奄一息,看似是逃难而来的东炎州流民,被小陵关守将阻拦在外。 李落扫了关外众人一眼,神色清冷如故,不显喜怒之色。 流民见牧天狼众将策马而来,腰间更有刀剑利器,皆都心惊胆战,蜷缩一旁暗暗祈求平安。 众人来到关门之前,朱智打马越前一步,扬声道:“有人么?请开城门。” 过了许久不见回音,冷冰大是不耐,寒声说道:“不过三丈,何须费神?破开城门就是了。” 中军骑几将瞠目结舌,李落低声说道:“还不到破门而入的时候,此处人多眼杂,莫要张扬行事。” 冷冰冷哼一声,却也不再一意孤行。 朱智提气呼道:“请将军打开城门。” “嚷,嚷什么嚷,大白天的就在这里喊叫,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急着奔丧么?” 随着话音,城门护墙处探出一名兵将,面如瘦猴,没有几片血肉,耷拉着眼皮,斜眼瞅着城外李落诸人,这般居高临下之态,倒是映衬出几分倨傲之意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三章 动了贪念 朱智一怔,抬头看了看兵将模样,淡然一笑,并未动怒。 抱拳一礼道:“这位将军,我等欲借小陵关出关北上,还望将军打开城门,放我们过去。” 兵将呲了呲牙,尖声说道:“放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流寇的探子,跑到这里来哄骗本将军,爷瞧着你们尖耳猴腮,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就是流寇乔装想混进小陵关。” “将军明鉴,我等实非流寇一路,原是东炎州炎中府人,逃难至此。 贼子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为求生路万不得已之下只得舍家避难,有身册名碟为证,将军一看便知。”说罢,朱智从怀中掏出一个名册,双手呈上。 兵将一滞,眼珠转了几圈,连着枯黄的眼皮动了几下,嘲弄道:“身册名碟,哼,谁知是真的还是假的,看你们哪像什么善类,赶紧滚开,惹得大爷兴起,都送你们去见阎王。” 牧天狼众将大怒,就在这时,护墙内传出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丁甲,怎么说话呢,万一真是黎民百姓,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 话音刚落,奸瘦兵将身旁多出一个人影,脑满肠肥,与这唤作丁甲的将士有天渊之别,一身铠甲歪歪扭扭的披在身上,遮了胸口,怎也掩不过状若水缸的腰腹。 打量了城门下静默相待的牧天狼众人一眼,来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诸位乡亲莫要听丁甲胡言乱语,这时候东炎州正值多事之秋,我们也要小心行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智压下心头怒意,淡淡应道:“将军明察。” “你们打哪里来啊?” “炎中府。” “哦,瞧你们这一家子人丁还是不少,是做什么营生的?” 肥胖兵将目光游离,扫了几眼城下马车,眼中闪过一丝贪念,舔着渗白的嘴唇,强作和善道。 “我族中世代行商。” “是么,哈哈,好的很,好的很,行商好,行商好,比我们这些刀头舔血的粗人那是逍遥多了。” 朱智见城门上两人依旧这般不阴不阳的模样,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微微点了点头。 朱智沉声说道:“将军,我等一路颠沛流离,若是将军恩准许我等入关,必有重谢。” “好说,好说。”肥满将士大喜过望,来不及掩去脸上的贪婪之色,双眼眯了起来,装腔作势道,“都是大甘子民,何必言谢,太客气了,我们这是却之不恭啊。” 丁甲一旁赔笑道:“正是,张将军心胸那是慈悲的很,怎会为了这些俗物放任百姓不管,你们真是有眼无珠,太粗浅了。” 张姓将士极是受用,干笑几声,神色颇是张狂。 牧天狼诸将见城墙之上两人一唱一和,却无打开关门之意,俱是怒气难遏,冷冰索性闭上眼睛,收敛心头杀意。 “将军,可否打开关门?” “自然是要打开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张姓将士打了个哈哈,咬文嚼字道,“你们一路北上,有碰着什么吗?” “将军是说流寇敌军么?我等一路甚是急迫,好在没有遇到流寇,若不然只怕到不了这里。” “那是一定的,不过到了我小陵关诸位大可安心,流寇再是气焰嚣张也不敢到小陵关来撒野。”张姓将士傲然说道。 朱智嘲讽暗笑,脸上却无异色,赞道:“有将军镇守小陵关,贼子自是不敢捋将军虎须。” 两人听罢皆都纵声大笑,似是夸赞朱智孺子可教,似乎是有几分谈笑退强虏的气势,只不过瞧在牧天狼诸将眼中,格外显得无知。 张姓将士话锋一转,突地沉声喝道:“本将看你们都带着兵刃,绝对不是寻常商旅,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朱智诈做吃了一惊,急忙应道:“我等确属大甘子民,只是世道艰难,不得已才带了些兵器防身,如若不然,现今境况下谁敢出门啊。” “马车上装的都是什么?据实说来。” “回将军,都是族中带出的细软用度。” 张姓将士眼珠一转,冷哼道:“你们还算老实。” 说罢望着城下这数百之众似有疑虑,丁甲凑近张姓将士耳语几句,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闭目养神的冷冰冷笑一声道:“无知,可笑。”竟是听到了数丈外两人的低语声。 李落轻轻一笑,颇有些萧索黯然,清冷说道:“如此也好。”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微微一叹,默然无语。 “你们先在城外等着,待本将报与统领大人再做定夺,不过你们最好都安分些,要是心怀不轨,不要怪本将不留情面。” 张姓将士听完丁甲密语,显已意动,冷声喝道。 朱智拱手一礼,含笑应是。 见城墙上二人隐去身影,翟廖语笑道:“朱将军好涵养,难为你了。” 朱智笑颜接道:“倒不值得我们动气。” 众人再无言语,过了约莫二刻光景,关门吱呀一声缓缓打了开来,奔出数百将士将李落诸人团团围住,看着还算是有几分模样。 只可惜这些手握刀枪剑戟的士卒多是打量着众人身后的马车,于李落诸人却不怎么在意。 领头一将暴喝一声:“解下兵刃,如有妄动,杀无赦。” 朱智望向李落,李落轻轻扫了冷冰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几许,朱智上前与来将低声耳语几句,不着痕迹的塞过一张银票。 来将阴森一笑,别有深意的扫了众人一眼,不再多言,大手一挥,喝道:“入城。” 沈向东几人见状暗暗叹息一声,苦笑无语,若是守关的将士执意解下众人兵刃,或许还能有意放诸人离去,倘若只是像现在这样,恐怕已存了恶念杀心。 牧天狼众将随守关将士缓缓入城,城外流民之中一个年逾半百的老者扑上前去,抱住一个将士鞋履,悲声喊道:“军爷,放我们过去吧,我们不是坏人啊。” 士卒凶狠喝道:“滚开,老不死的东西,活的不耐烦了么。” “军爷行行好,要不然,要不然让老朽的孙儿入城吧,他还不到十岁,不会是贼寇……”话音未落,就被士卒一脚踹开。 士卒骂骂咧咧道:“找死,脏了爷的脚。”(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四章 金银细软 人群之中一阵骚乱,不知是谁大声喊道:“都是大甘百姓,凭什么他们可以进去,我们就不能进去?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士卒讥笑道:“你们要是也有金银细软,自然可以入关。” 流民之中一片哗然,七嘴八舌的喝骂起来。 领将之人甚是不耐,寒声喝道:“我就是天理王法,有人不服?” “我不服!”一个壮年男子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你们是大甘将士,不去保家卫国,反倒在这里搜刮民财,和那些流寇恶贼有什么分别?” “说的好。”领将阴笑一声道,“蛊惑人心,依本将看来必是流寇爪牙,死不足惜。” 说罢探手取过身旁将士手中长矛,便要将说话之人刺死。 就在领将尚未出手之际,突然眼前一花,不知何时,李落静静立在身侧,伸手按住领将已提起的手臂,淡淡说道:“于生于死,怎么可以用银钱多寡而定,乡民朝不保夕,将军何必再生杀戮。” 领将大怒,正要扬声喝骂,牧天狼诸将皆肃杀冷冽的望着领将,倘若出言不逊,定要他血溅当场。 领将话到嘴边,猛然瞧见李落清冷从容的神色,生生将欲出之言咽了下去。 怒意一闪即逝,冷笑道:“哼,本将怎么会和他们一般见识,就让他们多活一刻。” 说罢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殊不知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李落回头看了出言呵斥的男子一眼,男子还要再说,被身旁几人死命拉住。 男子吐了一口唾沫,狠狠瞪了李落一眼,却是将李落也怀恨在心。 李落轻咳一声,眼中倦意划过,轻声说道:“走吧。” 小陵关,关内,屯兵校场。 一将大马金刀坐在正中,盔甲倒是鲜亮,不过脸色苍白,眼肿鼻歪,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张姓将士躬身垂首立在一旁,四周兵将林立,将就着有那么一点肃穆之意。 朱智环目一扫,低声说道:“有千余之众。”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牧天狼诸将神色坦然自若,统领大将微微愣了一愣,长身而起。 大笑道:“稀客,稀客,竟是炎中府的世家豪族,本帅有失远迎,罪过,我说今个怎么喜鹊一直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哈哈。” 场中守军将士皆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却是恶心了些,似是饿狼望着一块肥肉的哀嚎声,刺耳的很。 朱智含笑道:“多谢将军恩准我等入关。” “客气,客气了。”统领大将绕着李落几人转了几圈。 瞧见李缘夕容貌,失魂落魄,许久才醒过神来,垂涎赞道:“好标致的人儿,听闻你们这些富商巨贾都圈养些个异族女子,本帅还不曾遇到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大甘女子。 啧啧,这要是每日里搂着这么个妙人儿,就是神仙也不换。” 朱智暗骂一声,轻笑道:“这位姑娘是我家公子义姐,并非如将军猜测。” “是么,那不也是一样,让本帅瞧瞧是哪位公子爷有如此艳福。” 李落平声说道:“她是我义姐。” 统领大将哦了一声,斜眼瞧了瞧李落,皮笑肉不笑道:“难怪,你这雏儿生的细皮嫩肉,定是娇生惯养,本帅倒是有心和你攀个亲,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说罢自觉风趣,仰首大笑起来。 牧天狼诸将大怒,若得李落令下,便要将此人斩杀当场。 李落淡淡回道:“将军位高权重,我等寻常百姓高攀不起。” 统领大将连连摆手道:“放心,本帅不嫌弃就是了。” 李落漠然一笑,摇了摇头。 统领大将料不到李落这般断然,脸色阴沉下来,冷冷说道:“莫非你是嫌弃本帅?” 方才的张姓将士上前赔笑道:“大人,这姑娘说不定和他已有肌肤之亲,自然是舍不得的。” 李缘夕身形一晃,李落轻轻拉住李缘夕手臂,李缘夕看了李落一眼,垂首不语。 统领大将见此阴阴笑了一声,怪声说道:“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 沈向东回头望了一眼,关门外散落几个兵将,在难民之中推推搡搡,不知又再搜寻什么。 沈向东和声说道:“将军不问我等姓名么?” “着什么急,有的是工夫。”统领大将转到诸人身后,拍着马车,漫不经心的问道,“这里面都是什么?” “金银细软。”李落朗声说道。 “哦,都是?”统领大将眼中一亮,急急问道。 “马车二十一辆,俱是从东炎州带出的财物。”李落清冷应道。 四周将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一架车辕,倘若都是财宝,这是何等之巨,多少人穷极一生只怕也攒不出百之一二来。 场中呼吸声骤然一重,只听得似如牛吟一般,方才尚且残存的几分冷颜肃穆早已不见,贪婪之色尽数挂在脸上。 统领大将垂涎三尺,欣喜若狂,眼珠险些迸裂出来。 半晌才勉强按捺住心惊肉跳之感,强作镇静道:“果然是商富大族,这些个财宝,本帅纵然半生戎马,只怕俸禄连半车都填不满。 哪像你们这些人,不费什么力气就赚得琼楼玉酒,穿金戴银,这人的命就是贱的很,你们说是不是?” 李落淡漠无语,沈向东扫了一眼关门处,果然已有士卒将城门紧闭了起来,牧天狼众人如瓮中之鳖一般,鱼在砧板,任人宰割。 朱智淡淡一笑,没有接言,如今已没有闲情再与这饥鹰饿虎之人虚与委蛇。 统领大将似未所觉,装模作样道:“说起来惭愧的很,本帅和麾下儿郎镇守小陵关这些个日子里,朝廷许久都不曾拨下粮饷,如今本帅的弟兄们还得饿着肚子戍守小陵关,稍有不慎,连命都得丢在这里,哎,愧对本帅的这些兄弟呐。” 统领大将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没有离了车辕分毫。 “你想要多少?”李落静静问道。 统领大将一怔,没有料到李落这般识时务,眯着眼笑了起来,却故作忿然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本帅何等人物,岂能要这些黄白俗物?”(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五章 有眼无珠 张姓将士呵斥道:“有眼无珠,怎么说话呢,还不快给统领大人赔礼道歉。” 朱智揶揄道:“如此说来是我等错怪将军了,多谢将军大德,我等没齿难忘,就此别过,还请将军珍重。” “慢来。”统领大将面色不愉,厉声喝道,“本帅可以不要你们的钱财,只是本帅手下这些兄弟总还得填饱肚子,你们就这样离去,那本帅又何必开城门?不识抬举。” 朱智也不动怒,笑道:“啊,原是这个道理,受教了,还请将军明示。” “这个嘛,要看你们诚意如何了。”统领大将脸色缓和了几分,笑里藏刀道。 “都给你如何?”李落漠然说道。 “咦,你这小公子识相的很,本帅都舍不得……咳咳。”统领大将连声咳嗽,掩去脸上的尴尬之意。 “留下钱财之后,我等是否可即刻离去?” “小哥儿急什么,你如此识相,本帅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不必忙在一时,多留几日再走也不迟。”统领大将口是心非道。 牧天狼众将倦了再和这守关将士浪费唇舌,冷眼旁观,面露讥讽嘲弄之意。 统领大将见场中诸人泰然自若,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之意,只是本性极是贪婪,怎舍得下眼前这些金银财宝。 随即将心头的一丝疑虑抛之脑后,大喝道:“儿郎们,谢过贵客仗义疏财,人来,搬走。” “是。”兵将七嘴八舌的应道,一哄而上,争先恐后,只恐晚了半步。 “诸位,请吧。”方才迎牧天狼众人入城的将领冷声说道。 李落没有传令,中军骑诸将静静站在场中。 “快走,等登记过册后,自然就放你们离开。”将领极是不耐,皱眉斥责道。 李落轻轻扫了一眼,清冷说道:“怎么不见弓箭手?” 将领一震,脸上微微抽搐,干笑道:“城墙上都是弓箭手,怎会没有弓箭手。” 李落安静的看着眼前将领,平声说道:“角弓风劲,扳握回弦,这些人只是寻常步兵。” 将领恼羞成怒,马脸涨红,大声喝骂道:“闭嘴,乳臭未干,你知道什么,少在这里班门弄斧,快点走,免的本将兴起,送你们去大牢,到时候可别怪本将没知会你们。” “不如我替你说,军中弓箭手都埋伏在你备好的地方,只等我们落入埋伏,然后万箭齐发,斩草除根。” 将领脸色大变,抽出长剑,失色疾呼道:“你们是流寇!来人,拿下。” 说罢长剑向李落胸腹狠厉刺了过去,至李落胸前三寸处,长剑骤然一顿,停了下来,将领使出全身力气,长剑依旧纹丝不动,惊慌失色,举目望去,只见李落伸出两指轻轻夹住长剑,双目清幽似深潭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看着将领。 将领背心一凉,来不及变招,只觉掌中长剑更是一寒,眼前泛出血红之色,一道带着幽香的影子从身边飘了过去,随即缓缓倒地,再也不曾起身,竟连一丝声息都不曾传出过。 就在将领高呼之后,场中兵将先是一愣,茫然失措,待看清将领倒地之后这才醒觉过来,急忙取出兵刃,将牧天狼众将士围在其中。 统领大将神色巨变,大叫道:“反了,反了,果然是流寇细作,来人呐,杀了他们。” 鸣鸿飞舞,人更是惊鸿掠影,舞未息,人已到了身前。 统领大将话音未落,李落已静静站在两步外,清冷徐徐说道:“我该是要出这第一刀的。” 统领大将一惊,色厉内荏,刚要再说,只是不知何故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似乎有一股郁气堵在喉间。 李落目若无物,转身缓缓离去,统领大将暗暗松了一口气,额头已见汗意,暗骂了一声,竟在手下将士面前丢脸。 统领大将定下心神,想要擦去额头冷汗,只是手臂却好像有千斤重,难移上一寸。 恍惚之间突然心底泛起一阵刺骨寒意,莫非已经死了,可为什么能如此清晰的看见清秀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 便是这般想着,何时断了念也不曾察觉,终归于虚无之中。 李落一动,牧天狼众将如猛虎出匣一般四散而出,刺入敌阵之中。 中军骑十二人为阵,各自冲杀。 至此关内将士才蓦然惊醒,如何是肥羊鱼肉,竟都是凶神恶煞,追命阎罗。 沈向东沉声喝道:“守住城门,不能让残兵败卒逃出城外误伤旁人。” 钱义怒喝一声:“鸱吻,随我来!” 人随刀走,返身杀出重围,独守关门。 鸱吻营展开阵势,九宫阵法威芒初显,阵势变幻自如,单是鸱吻一营就可当百人之用,坚若磐石。 城中残兵多番冲杀,亦是无功而返,一时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冷冰,李缘夕,翟廖语,楚影儿腾身而起,奔行于兵阵之外,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满城将士无一合之将,哭爹喊娘,只怨少生了两条腿。 守关将士虽有人多之长,却无兵胜之势,一触之下便即溃不成军,兼之群卒无首,各自为战,不多时就已四散奔逃,仓皇不堪。 李落站在城中台上,传令各营将士破开残兵军阵,鸣鸿刀在晨光之下泛出阵阵迷颜幻彩,若有悍不畏死的都成了刀下亡魂,出手只死无伤。 楚影儿远远望去,暗叹一声,李落脸上这般平淡清冷的神色似如昨日一般,只是此战落罢,又不知该是怎样的落寞寂寥。 不过半个时辰,小陵关守卒已没有什么攻势了,牧天狼众将杀势虽盛,出手却留有余地,残余之众尚还不少,只不过无心再战,弃城而逃。 牧天狼将士收拢兵阵,无意赶尽杀绝,翟廖语急令众将将城门尸首散于各处,造成众人破围而出的假象,越过小陵关,北上陵山。 众将离关之前,特意将关门半掩,倘若还有关外百姓不曾被厮杀声惊远,亦可逃走避难。 李落遣营中将士传信给城外流民,让他们四散逃命,待到乡民入城时,牧天狼诸将早已不见了踪影。(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六章 天南三剑 午时,陵山余脉在望。 小陵关中一番耽搁,身后流寇敌军再近了数十里,探马回报,流寇大军已近小陵关,离牧天狼中军骑不过五十里上下。 沈向东见李落神情清冷如昔,不见喜怒,只是相处时间久了,却也能察觉隐藏在深处的淡淡忧愁。 流寇相距不远,牧天狼诸将皆凝神不语,静默奔行,东征一事,数个时辰之后便以陵山之战起始,容不得半点差池。 突然,李落冷冰几人勒住马缰,愕然望向山路前端。 冷冰眼中厉芒一闪,寒声喝道:“何方鼠辈,鬼鬼祟祟,出来!” 数丈外一株苍劲古树上传来一阵大笑,一道身影飞身而下,站在众人身前,却是个俊逸潇洒的男子,背负长剑,目若朗星,炯炯有神的望着李落诸人。 翟廖语咦了一声,眉头大皱,轻移几步,落在李落几人身后。 只听眼前男子朗声笑道:“好功夫,难怪能从流寇重围之中从容逸出,樊某佩服。”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拦我等去路?”李落缓缓说道。 “在下樊飞鸿,听闻诸位豪杰东炎州的壮举,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特来此地相候,与诸位英雄一见。”男子洒然回道。 “见过了,让路。”冷冰寒声说道。 “哈哈,诸位怎么如此匆忙,哦,是了,看来传闻不假,诸位从流寇手中抢来不少财物,眼下追兵怕是不远吧。” “阁下若没有其他的事,还请让出去路,若有他事,直言无妨。”李落淡淡说道。 “痛快,果然豪气过人,在下也不绕弯子了,樊某恭候多时,只为与诸位英雄做个买卖。” 李落静静的看着樊飞鸿,沉静自若。 樊飞鸿一怔,没想到强敌将至,眼前这些人丝毫不见慌乱之意,眼中惊讶之色一闪即逝。 轻咳一声,道:“流寇要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诸位带着这些金银财宝只怕走不了多远,在下不才,可助诸位英雄全身而退,这个买卖怎么样?” “哦,既然是买卖,阁下所求是什么?” “自然是有所求,有道是怀璧其罪,诸位英雄所携之物不知道在下可否分得一杯羹。”樊飞鸿含笑说道。 “原来还是如此。”李落怅然应道。 樊飞鸿眼中精芒一闪,朗声接道:“在下并非贪心之辈,诸位所得之物在下只取三成。” “三成?好大的口气。”倪青冷声说道。 “三成看似不少,不过总好过人财两空,等到流寇追杀至此,诸位纵能侥幸逃脱,这些财物又能留下多少,诸位英雄意下如何?”樊飞鸿笃定说道。 “你怎么让我们安全脱身?” “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若是诸位英雄愿和在下做这趟交易,在下自然知无不言。”樊飞鸿揶揄笑道。 “鼓噪。”冷冰冷叱一声,长剑破鞘而出,划出一道青幽寒影,向樊飞鸿疾刺而出。 樊飞鸿大笑一声,背上长剑应声飞出,挑向青幽剑影。两把剑撞在一处发出一声脆鸣,樊飞鸿猛然一颤,脸上的悠闲神色骤然隐去,闷哼一声,倒飞而出。 落地足下借力,隐入山林树后,遥遥传出一声满含冰寒恨意的言语:“今日之辱,在下必当奉还。” 冷冰冷哼一声,飘身上马。 李落和声问道:“他怎么样?” “三五招内留不下他,是个高手。” “翟大哥,此人是谁?” 翟廖语沉声说道:“此人是纵横大甘东南两府的一个剑客,江湖人称惊鸿剑,与惊神剑庄公飞,惊梦剑濮阳珏并称天南三剑,剑术精绝,在大甘武林中颇有名望。 只是此人多是独来独往,不知这次为何竟会做这明火执仗的勾当,这等劫径的举动着实令人费解。” “翟大哥与他相识?” “相识倒也算不上,只是天南三剑同气连枝,当年我受命捉拿庄公飞时和他过过几招,一把秋郦剑委实不好对付。”翟廖语沉吟道。 “若是贪财也就罢了,只怕前途之中另有变数,走吧。”李落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牧天狼众将颔首应是,逢此变故,又再多加了几分小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纵然再怎么惊才绝艳,也是如此。”沈向东怅然叹道,忆起当年自己势盛之时,潜龙秘宝不知引得多少江湖豪杰趋之若鹜。 李落温颜一笑道:“沈先生何故如此感慨,天底下还是有只为道义而看轻生死之人的。” 沈向东一愣,哈哈大笑道:“李将军所言甚是,老夫唐突了。” 前行不足三里,牧天狼众将望着眼前山路,皆是眉头大皱,冷冰杀机尽显,寒声说道:“此子该死。” 前路五丈外,正中赫然有一个深及数丈的大坑,将山路横断而开,坑后百步外,横七竖八的杂散着数十枯木,阻住众人去路。 山道两旁都是山石古木,将士没什么关系,只是马车如何也无法越过。 李落扫了一眼巨坑落木,土色还是很新,显然是刚掘了不久。 李落处变不惊,沉声喝道:“填坑,翟大哥,冷公子,缘夕,楚姑娘,你们四人请在前面探路,眼前非一人之功,定有旁人相助,诸位小心行事,切莫大意。“ 说罢一顿,接道,“沈先生,请在前策应,我殿后一行。” “遵命。”众人领命,行伍之中奔出数十人,依令行事。 再看时,冷冰四人已不见了踪迹,没入密林之中。 待到马车通过此地,天色已近未时,军中探马斥候登高而望,远处流寇敌兵扬起的烟尘已隐约可见。 翟廖语返回阵中,环目一扫,讶声问道:“大将军去哪里了?” “李将军去了阵后,翟大侠,前方路上怎么样?”沈向东沉声问道。 “不妙,翟某粗略瞧了瞧,山林中藏匿有近百高手,武功都还不弱,奇怪,奇怪。”翟廖语苦思道。 “有何不妥?” “沈先生有所不知,东炎州并没有什么绿林豪强,也不曾有这等声势的名门大派,林中这些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些怪。”(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七章 识破意 沈向东沉吟半晌,抚须应道:“只怕不单是为财物来的,或许背后另有高人指点,现今之时老夫更是忧心付将军和武将军,来人图谋不明,稍有不慎恐坏了这一盘算计。” 正在这时,朱智疾驰而至,见到沈向东,疾声说道:“沈先生,大将军有令。” “什么?” “大将军命沈先生率中军骑其余各部先行赶往陵山丰禾谷,大将军辖腾蛇,鸱吻,獬豸,梼杌四营殿后,阻来犯敌兵数刻,另外若非紧要关头,切莫施展武侯连弩和惊雷纠声诸物。” 沈向东沉声说道:“好,朱将军率腾蛇殿后?” “正是。” “朱将军万事小心,用不着恋战,等到与付武两位将军汇合之后再做打算。” “末将知晓,纵死亦要护大将军周全。” “嗯,不单只是大将军,牧天狼诸将也要全身而退。” “定不负先生所托。”说罢,朱智躬身一礼,策马赶往队伍之后。 前路已破开阻拦,沈向东再无耽搁,急令诸将疾行,营中武功高强之辈散在山林密处,提防林中身份不明的绿林高手。 如此一来,待到辎重通过此地已晚了半个时辰,离丰禾谷尚还有六十里之遥。 若是不能将流寇追兵尽数引入丰禾谷,只怕未必能一战见功,诱敌不成反而是损兵折将,此行东征更为艰难。 山路中前行甚是缓慢,车马受阻,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流寇得知众人离开小陵关不久,行军骤然快了几分,不过一个时辰,借着风力已能听到遥遥传来的呼喝声。 众将心中微微一沉,不知殿后的袍泽弟兄可还安好,不过亦无暇后顾,唯有着力急行。 众人刚刚穿过一片断崖,沈向东留神四处,突听崖顶上传来一声长笑:“诸位好快的脚程,樊某以为还要再等半个时辰呢。” 沈向东举目望去,崖顶上樊飞鸿悠闲自在的坐在一块大石上,双目紧紧盯着崖下诸人,神色之中却也不惜赞赏之意,似乎方才与冷冰交手一招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沈向东眼中一寒,朗声说道:“尊驾既是武林俊彦,这等行迹不觉得卑劣么?” “哈哈,前辈责骂的是,只不过在下从未自居英雄,行事自然要卑鄙无耻些,不如诸位英雄在流寇之中横刀立马的豪气,不过若是在下再卑劣几分,前辈当心山崖上莫要落下滚石了。” “是么,老夫还以为阁下会留待我等与流寇交手的时候再出手抢夺财物。” 樊飞鸿见沈向东识破意图,亦不羞恼,大笑一声道:“前辈心机过人,竟然能猜到晚辈的心思,佩服。” 沈向东亦是有些哭笑不得,虽是小人行径,却不曾虚伪做作,倒还有那么几分坦诚。 就在这时,山崖一侧传来一声冰寒刺骨的冷叱之语:“阁下若是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樊飞鸿脸色一变,转头望去,数十丈外,不知何时冷冰已踏足山崖之上,冷冷的望着樊飞鸿。 樊飞鸿暗暗一惊,扫了崖下众人一眼,眉宇间微微闪过疑虑之意。 冷冰并未上前邀战,不愿在此地耗费内力和时间,樊飞鸿也知晓眼前剑客剑术高绝,只怕自己不是敌手。 眼中杀意一闪即逝,朗笑道:“前路漫漫,诸君珍重。”说罢几个起落,隐入山林之中。 冷冰冷哼一声,没有追赶,向着沈向东示意山崖上没有埋伏。 沈向东点了点头,命众人脚下再快几分。 少时,楚影儿赶了过来,平声说道:“沈先生,大将军已和敌寇交上手了,且战且退,流寇不知底细,奔行的速度缓了几分,可得三刻光景。” 沈向东点了点头,见楚影儿似有意回援,沉声喝道:“楚姑娘,大将军有神兵在手,不会有事,现今之时,我们必须在流寇大军之前赶到丰禾谷,楚姑娘,请在前探路。” 楚影儿嗯了一声,越过众人抢入前方山林之中,翩若惊鸿,纵是牧天狼见惯了楚影儿神出鬼没的身法,亦禁不住暗呼一声了得。 酉时将至,身后激战厮杀声已清晰可闻,樊飞鸿被沈向东喝破计谋,再没有出手阻拦,暗中窥视,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过了数刻,阵后一乱,随即归于平静,沈向东急忙回头望了过去,见李落率众疾驰而至,身上衣衫已染上血红之色,交手时间不长,战况却很是惨烈。 李落神色清冷,朗声说道:“流寇尚有余力,行军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三成有余,约莫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追上我们。” “一个时辰?依着眼下的境况还到不了丰禾谷。”沈向东沉声回道。 “后有追兵,前有武林高手虎视眈眈,对我军大是不利。”李落沉吟道。 “寻法子减缓追兵的行军速度。”沈向东望着李落平声说道。 “只好如此了,朱智。” “末将在。” “命军中将士拆解五架马车,将金银之物悉数扔在山路上。” “末将遵令。”朱智领命而去。 “大将军,可要设下阻遏拦路之物或是再埋伏些滚木礌石?”倪青接言问道。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必了,敌军势盛,花费时日设伏无济于事,徒然扰了我部将士行进的速度。 滚木礌石方才已用作阻敌,不可多用,否则敌寇必有异心,传令命诸将小心。” “末将遵令。” 倪青离去不久,山间惊鸟不落,流寇追兵与牧天狼诸将相距不过数里之遥。 李落望着夕阳余晖,沉声喝道:“每逢里许之地,散去一架车马辎重,余下人跟着沈先生前去丰禾谷,不论身后发生什么事,都不可回援。” “末将遵令。” “倪青,倪白,钱义,随我断后,沈先生,唤回楚姑娘,命她先行赶到丰禾谷,若没有军令,付武二人不可出战。” “将军当心。” 李落嗯了一声,率中军骑三营断后。 烈日渐渐西下,替陵山里的草木山石笼上一层霞光,天地祥和泰然,只是照不到的暗处却杀机四伏。(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八章 人随刀动 李落一行人隐在山道两侧,倪青低声说道:“大将军,你说付将军和武将军的行踪会否已落到旁人眼中了?” “眼下应该还不会,我们定下引蛇出洞之计的时候,东炎初阳两州还不知道牧天狼已进了东炎州。 丰禾谷在陵山偏远处,等闲没人会去查探,不过牧天狼东征流寇一事想必耳目灵通者已经知道了。 此刻定能猜出是我等所为,不过只看流寇如此行事惹得天怒人怨,恐怕推波助澜之辈也不愿在这个时候露出破绽,此战过罢,才是真正交锋之时。” “末将明白了,流寇犯边,若没有大甘中人策应,难有这样的声势,不过东府两州倘若成了浑水的泥潭,该是这些心怀不轨之辈最喜见的。” 说话之间,钱义急报:“大将军,流寇已近数箭之地。” 李落长身而起,沉声传令道:“各营将士藏在山道侧旁,露些动静虚实,莫让流寇看破。” “末将遵令。” “你们留在此处。”李落脚下轻点,飘身而出,立于山路正中,淡漠望着侧峰回转之处,鸣鸿在手,恍惚之间,亦如山间鬼魅妖孽一般。 马蹄声至,流寇锋锐转过山崖,突然看见李落孤身一人站在山道正中,领先大将呼喝一声,勒住马缰,怒意暴涨,生硬喝道:“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杂种,来人,杀了他,赏黄金百两。” 将领身后数人乍闻厚赏,眼泛血红,蠢蠢欲动。 将领身旁一个年岁稍长些的流寇急忙低语几声,将领闻言眉头一皱,举目四下打量了一番,寒声喝道:“垂死挣扎,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能成什么气候,杀,加赏美女两头。” 群贼扬声呼喊,贪色尽显。 李落听及流寇如谈论牲畜一般谈说大甘女子,脸上怒色一闪,神情更是冷淡。 流寇见李落如此模样,一时摸不得虚实,呼喊声虽然是震耳欲聋,却没有人敢上前。 将领震怒,扬手怒喝道:“放箭,射死他。” 语落,箭雨如织,纵横交错罩向李落,只是比起牧天狼射声营却是差了不少。 李落身形连闪,掌中鸣鸿刀绕出一片轻柔如拂月之流云,将近身箭矢悉数挑落。 箭雨终,鸣鸿隐,李落淡然相望,不温不火。 或许是李落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被流寇众将瞧在眼中分外觉得刺眼。 领将暴喝一声道:“弟兄们,随我杀,砍下他人头者,赏黄金三百两。” 说完当先一骑冲了出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领将方自纵马驰出,余下流寇众人皆不落与人后,争先杀来,气势如虹。 李落轻咳一声,相距五丈时,迎着流寇杀了上去,人随刀走,划出一道虚影,刺入敌阵之中。 喊杀声起,惨呼即至,鸣鸿刀带出丝丝飞血,映着刀中云雀,一时间仿若数十只、数百只形色各异的血红云雀绕在刀身四周,脱跳在流寇众将之间,但凡过处便有死伤。 刀气更烈,云雀更是殷红,仿佛化作一簇簇鲜红刺目的火焰,奔流不熄。 刀意破寒,光华流转更急更狂,鸣鸿刀险些便欲离手飞去,李落心神如故,眼中惊意却显了几分。 鸣鸿刀出鞘不多,首杀之人却是小陵关中将士,只是当时李落杀机不盛,鸣鸿刀似有蛰伏,如今应和李落心中杀意,鸣鸿刀狂傲之气尽展而出,竟有几分把持不住的意味。 李落眉头大皱,大罗刀决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心自乱,圆转如意的冰心诀亦生生被鸣鸿刀割裂,破绽稍微显露,身上便即多了两处伤痕,所幸李落急急避开,并未见骨。 李落洒然一笑,轻声自语道:“且随你的性子。” 刀势一顿,复又映出刺目幽寒的杀意。 若是冷冰在此,便可见到这番诡异情形,人随刀,刀随人,人出刀势,刀显人心,只是又各不相干,刀未曾被人所控,人也没有为刀所摄,突兀之处似乎格格不入,却又相伴相随,不离不弃。 李落探手抢过流寇手中一把长刀,大罗刀生死一决充斥在刀锋笼罩之地,稳住敌将杀势。 鸣鸿刀厮杀一番,不过几息光景,似是倦了,亦或是恼了李落,长刀回转之时,鸣鸿刀微微一颤,刀气稍长,将另一把寻常利刃割断,随即光华内敛,云雀归巢,重回大罗刀刀法之中。 李落淡然一笑,抛却断刃,刀中云雀宛若困顿了一般,旁若无人的睡了过去,少了方才的凶厉杀气,任由李落施展。 鸣鸿刀一收一放,异象天成,流寇将领不明底细,还以为是李落内力不济,难当久持,垂涎三尺道:“弟兄们,抢下贼子手中的这把神兵,赏黄金千两。” 李落漠然无语,方才一番厮杀刻意避开领军诸将,伤人却不折了流寇胆气,大罗刀繁简一决随意而出,刀势凝重,化繁为一,绽出一道耀眼寒光,破开流寇重围。 李落看似已是强弩之末,流寇领将大急,喝道:“追上去,莫让这小贼跑了。” 李落去势一顿,扬声喝道:“放箭。” 山间林中应声飞出一阵箭雨,虽显稀疏,来势却是刁钻,流寇众将虽有戒备,亦是有不少将士中箭倒地,惨呼不止。 领将心中一寒,急忙挑开刺向己身的几支利箭,抬头望去,李落竟又返身杀了回去,刀气所向之处,正是眉心死穴。 领将大惊失色,不想李落凶悍如斯,长戈一扫,凝神接招。 不知何故,李落脚下微显踉跄,刀势缓了一缓,杀意虽盛,却显得后力不继,招式中已见破绽。 将领大喜,长戈疾刺,震开李落掌中鸣鸿刀,直直刺向李落胸腹。 李落力有不逮,勉强收回鸣鸿刀,荡开将领手中长戈,虽免了破腹之危,衣衫却已被长戈划破。 李落倒飞而出,沉声呼道:“撤。”说罢急急逃向山林之中。 将领狂笑道:“小贼,哪里逃。”贪欲熏心,只身追上前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零九章 九宫大阵 还不等没入林中,李落竟然又再杀了回来,鸣鸿刀颇显声势,当头斩落,身后不远处矮树杂草之中一阵晃动,应和李落杀势,似乎有意于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流寇将领大惊失色,连忙呼道:“小心有诈。” 话音刚落,鸣鸿刀已泰山压顶般到了将领头顶,将领慌忙举起长戈挡住李落刀势,李落携力而来,刀劲颇重,流寇领将一时不查,被鸣鸿刀劈倒在地,虽是无伤,却是难看的紧。 李落见流寇领将坐到在地,砸起一身的土灰,嘲弄一笑,并不恋战,回身隐入山林之中。 方才交手一刀,流寇将领已察觉李落刀势虽显狠厉,内力却几近于无,徒有其表,并无其实,瞧在众人眼中,只怕仅余下胆怯之意了。 流寇将领站起身来,脸色阵青阵白,羞恼不已。 身后诸将不明所以,还在凝神戒备,一将疾声问道:“大帅,有埋伏?” “埋伏个屁。”领将怒气填胸,厉声喝道,“好一个奸诈小贼,抓住他,本帅要将他千刀万剐。” “是。”流寇呼喝声起,觅迹狂追而出,遥遥传来领将怒火冲天的喝骂之声。 李落几人波澜不惊,若即若离的撩拨一众流寇,一触即走,没有分毫久战之意。 流寇怒气渐盛,时断时续的前进了里许之地,流寇领将这才醒觉过来,急令众将不再理会李落,自顾追讨被劫的财物,只是心中怒气难消,直想将李落扒皮拆骨,以消心头之恨。 倪青拂去脸上泥迹,低声咒骂道:“这个时辰怎么过的这么长!” 倪白扫了倪青一眼,撇了撇嘴,颇是不以为然。 李落轻轻一笑道:“时以有心为短,无心为长,想它是长就是长些,是短亦是极短,花开有重日,人无少年时,论起来却还是短了些。” 倪青脸色一红,嘿嘿一笑道:“末将知晓了,大将军,你的伤不碍事吧?” 李落动了动身背,摇头轻笑道:“不碍事,没有伤到筋骨。” “大将军,山道上的流寇追兵已舍弃搜山,兵合一处,急追沈先生他们了。”钱义自石后闪出,疾声说道。 “扰敌已无用,寻捷径先行与沈先生他们会合,走。” 众将齐声领命,越林而去。 丰禾谷前三里处。 流寇终是追上牧天狼众将,沈向东沉声传令,命中军骑依各自兵阵阻挡流寇锋锐,且战且退,撤向丰禾谷中,又不能太过露出阵法端倪,颇是辛苦。 辎重车马二十一架只剩下半数,山路崎岖,马车通行极是不便,中军骑将士虽是勇悍,却也难敌人数众多的流寇锋芒,交战不过几息,便有数十人负伤在身。 只是受伤之后,中军骑将士反倒激起了狠厉杀意,更有亡命之相。 好在山林地势高低不平,也挡了流寇的冲杀围堵,中军骑借着地势勉强挡住流寇。 李落悄然斩杀几个流寇弓箭手,纵身跃入中军骑战阵之中,沉声问道:“沈先生,过去多少马车了?” “只有五指之数。” 李落眉头一皱,清冷说道:“定要将剩下的财物尽数送入谷中,若不然敌寇未必会全力来攻,鸱吻,腾蛇,獬豸,梼杌,穷奇,勾陈,诸怀,蛊雕,鲲鹏随我列阵,不可让流寇雷池一步。” “末将遵令。”众将低声沉喝道。 “将军,九宫阵法虽然威力不凡,但我军习之日短,恐怕不妥吧。”沈向东低声急急说道。 李落摇了摇头,清朗说道:“沈先生放心,若我不死,阵法就不会轻易乱了阵脚。” 沈向东一滞,李落欲以战养战,兵行险招,倒是颇合李落处事之风。 沈向东暗叹一声,堂堂大甘定天王要以身犯险,偌大一个五府三十三州,果真是到了这般时不待我的境地么。 沈向东抛开脑中杂念,只说了一句保重,率余下众将士携带财物往丰禾谷而去,早一分入谷,李落诸人便多了几分生机。 丰禾谷前,九营将士前后呼应,鸱吻、腾蛇、獬豸三营在前,梼杌、穷奇、勾陈居中策应。 诸怀、蛊雕、鲲鹏居后,阵势似圆非圆,似正非正,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中九宫之位,藏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暗含六仪三奇之术。 九位各有一星,各营领将守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天禽之位,借六仪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与日月星三奇推演变化,术之所及,阵之所变,玄妙无方,生生不息。 其中以六仪变化之术最是精奇难解,藏而不现,于九宫阵中若有若无,似曾相识却又大不相同,术到极处,流转无踪无迹,可以瞒天过海,自成一方天地理法而不为入阵之人所觉,生死造化只在术算之中。 倘若九宫阵势大成,九位八门自在流转,虚实倒置,无本无末,攻敌之时进退自如,来去如潮,退可守,进可攻,若在此等山林之地,绝非是凭借强力就能破开的。 只是牧天狼中军各营操练的时日还不长,尚不能通晓其中变化,即便如此,单只是守,若无法勘破针眼所在,一时之间也极难冲开此阵。 李落站在中宫之位,静候流寇敌兵。 不过牧天狼还是首次借九宫大阵拒敌,众将神色稍显紧张,隐隐还多了几分期许之意。 流寇大军入谷,远远瞥见站在大石上的李落,前锋领将纵声长笑道:“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贼,这次看你往哪里逃,弟兄们,杀。”说罢虎吼一声,当先杀入九宫阵中。 李落清清淡淡,沉声喝道:“杀。” 牧天狼众将齐声怒喝,刀剑出鞘,映得残日一暗,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比之流寇兵将不同,牧天狼将士自接令怒啸之后便没有再发生声音,只余刀剑破空的声响,反观流寇诸将,呼喝声此起彼伏,只瞧声势倒也颇是骇人。 李落没有出手,凝神打量九宫各支。(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章 人为财死 钱义所率鸱吻营最是凶狠,几招过后,流寇将士也察觉到鸱吻锋芒难挡,不经意间尽都避开鸱吻营将士的刀锋剑芒,攻向腾蛇、獬豸两营将士。 腾蛇、獬豸虽也是武勇不在鸱吻之下,不过气势上稍稍逊了半筹,一时吃紧,便有将士负伤。 李落双眉一展,传令道:“震走离,变阵。” 九营听令,鸱吻率先而动,其余八营各司其职,八门游走,只是变阵之时稍显生疏,快慢不一,阵法微显散乱,敌众虽不知就里,却也寻着破绽处杀了进来。 李落一声清啸,鸣鸿再显,将入阵的流寇敌兵迫出了阵外。 中军骑九营将士随声长啸一声,攻势一振,将攻阵的敌兵挡在阵外,稳住九宫阵势。 李落也不恋战,飘身跃回大石上,凝神传令。 令所至,阵势变化自如,不过变阵只在九位八门之间,其他六仪三奇之术,李落和沈向东尚且还不知道其中奥妙,倘若画虎不成反类犬,徒然葬送了中军骑将士性命。 九宫阵流转不息,除了前几次变阵略显生疏外,战事愈烈,众将变阵愈是得心应手,生死休门遥相呼应,若有将士负伤即被别营的袍泽弟兄替过,稍作歇息,返身回阵再战,只将这一众贼寇瞧得眼花缭乱,不得其门而入。 流寇领将脸色阴沉,久战不下,伤兵残将不说,数刻光景,竟然未曾将眼前这百余人迫出三丈的距离,眼见身后流寇大部将至,寸功未立,只怕论功行赏分不到多少金银财物了。 领将暴怒,狂喝道:“放箭,给老子射死这些毛贼。” “大帅,还有自家弟兄在……”话音未落,领将扬手一记耳光,喝骂道:“老子的话当是放屁么!” “是,是。”领将亲兵捂着脸,阴寒高呼道,“放箭,放箭。” 李落不待流寇弯弓,朗声喝道:“阵收兑,隐阵。” 牧天狼众将听令,急闪而退,隐入木石之后,来去如风,不着片尘。 领将怒目切齿,猛喘了几口粗气,大声说道:“弓箭手开路,其余人给老子杀,活剥了这群直贼娘的皮。” 李落随即传令命牧天狼诸将游走敌寇周身弓箭难及之处,伺机袭杀敌军箭手。 流寇领将见罢,脸颊微微抽搐,心中一阵肉疼,阵中弓箭手虽有步兵骑兵保护,但也是死伤惨重,如此下去,只怕还不曾夺下财物,满营箭手就要损失殆尽了。 牧天狼众将来去灵动,各自为阵,时聚时散,若见敌军弓手在前,便隐入林中,借机刺杀流寇弓箭手。 若是弓手转入阵后,便即上前邀战,阻挡流寇行军,数次不等流寇众将展开阵势便潜匿密林之中,只留下流寇将士徒费时间列阵应敌。 数番滋扰,流寇众将怒形于色,偏偏又莫可奈何。 几次真真假假的试探之后,九营兵将突然齐力强攻,流寇敌军措手不及,死伤逾百。 流寇领将暴跳如雷,寒心让弓手在前,众将随后,加紧追赶携宝入谷的人马。 丰禾谷成三岔之势,腹地稍是平坦,宽里许,长约莫近十里之遥。 旷野之上原有河流,如今早已干涸,只有河床隐约可见。 谷中野草疯长,竟有半人之高,颇为壮观。 倘若是远眺此谷,似乎还存有耕田的规矩痕迹,或许多年以前此处还是有人烟的,只是不知何故都不见了踪影,便是残砖片瓦都不曾留下。 山谷末梢处被一险峰从中破开,蔓延而出不知有多少里,遥不可见其终。 除了入谷山口颇显陡峭崎岖外,丰禾谷腹地虽说难及山外平坦之地,行军却再无滞碍,不算什么兵家善地。 流寇将领高声呼喝,命麾下诸将再快几分,李落心中一动,猜到山外流寇大部亦是不远了。 好在辎重车马已悉数入谷,此刻正如亡命之徒一般疾驰向山谷二分的地方。 沈向东分神回顾,谷口处两军胶着难解,角声满天暮色里,草上赤脂凝新紫,刀起刀落,血肉横飞。 沈向东心中一沉,中军骑余下九营将士一言不发,闷声赶路,恨不得插翅而飞。 谷中险峰在望,所幸余下辎重财物不曾再少,沈向东喝止众将,回首眺望,映目草海之中似是卷入一头恶龙,追逐前方数十丈外的李落诸人,来势汹汹,气焰一时无二。 就在牧天狼众将心急如焚之际,侧旁一株菩提枫木上传来一声轻叹,惋惜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诸位英雄惊才绝艳,却为了区区几车财宝就要送命于此,委实可叹。” 沈向东扫了菩提枫木一眼,正是今日山道上从中作梗的惊鸿剑樊飞鸿。 自与众将不欢而散,樊飞鸿一路相随,但是并未出手抢夺,行踪虽已被冷冰诸人看破,樊飞鸿却不甚在意,依旧不即不离的跟在众将附近,似是踏马观花一般。 “樊少侠好兴致,这等境地还有闲情谈笑,不过若是再等片刻,这些财物恐怕与阁下无缘了。” 樊飞鸿举目西望,夕阳归山,晚霞如火,将天际的几朵水墨轻云染成暗红之色,颇有些意味索然道:“并非在下不想取这些财宝,只是倘若在下出手,却也担心你们会舍弃财物远遁他乡。 我虽取了财宝,但平白结下深仇大恨,恐怕日后难以善了。” 说罢扫了沈向东诸人一眼,朗声笑道,“日后行走江湖若要时时提心吊胆,那就太过无趣了。” “惊鸿剑艺业不凡,竟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 樊飞鸿眼中精芒一闪,大笑道:“原来诸位早已知晓在下,在下行走江湖向来形单影只,不如你们有兄弟生死相交,不得不小心些。” “哦,樊少侠不是也有人相助么?” 樊飞鸿嘲弄一笑道:“在下与他们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我虽也爱财,不过可取不可取在下自有分寸。” 沈向东淡然一笑,平声说道:“今天的事纵然少侠没有出手,你我却也结下仇怨,日后我等必会追讨,樊少侠小心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引蛇出洞 “痛快。”樊飞鸿纵声大笑道。 “多谢前辈挂怀,前辈镇定自若,绝非贪财之人,想必另有算计。 在下一时心痒,欲睹诸位英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至于今后如何,无须前辈劳神,樊某自有保命的法子。” 沈向东不再多言,似乎不再留意樊飞鸿,不过神识依旧若有若无的戒备樊飞鸿。 樊飞鸿见沈向东神色凝重,笑道:“前辈是不是后悔没有和在下做交易了?” “这些财物都是流寇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阁下如何能与流寇一般罔顾黎民百姓,如此言行和那些趁火打劫的山贼流寇有什么分别?” 数丈外传来一个清冷言语,正是李落率众赶了回来。 樊飞鸿双眉一挑,轻笑道:“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 “此间事了,我定要会会阁下掌中秋郦剑。”冷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场中,寒声说道。 “好,一言为定,在下也想与尊驾切磋切磋。”樊飞鸿眼中神芒闪现,坦然应道。 “哼,我出剑不分高下,只决生死,莫要让我失望。” 樊飞鸿望着冷冰,心中莫名一寒,这样的话行走江湖时倒是时常听别人说起,不过此番从冷冰口中说出来却是另有一番攝魄的杀意游走。 日落之后,天色骤然一暗,流寇亮起火把,略略望去,竟是铺满了山谷内外,宛若山中蜃楼,只可惜杂乱了些,未免失了几分颜色。 “结阵,将车马辎重立在阵前,阻挡敌部弓箭。”李落沉声说道。 众将有条不紊,九营再次布下九宫大阵,另有九营成军中战阵,护在九宫大阵两翼。 中军骑各营不点火把,隐在暗处,静候敌军近身。 便在这一瞬间,丰禾谷中竟然静了静,风拂野草的飒飒声响透过两军将士传了进来,宁静之中分显诡异,一瞬之后,便即被呼喝声盖了过去,消散的不知踪影。 火光亮起,流寇众人瞧见财宝马车留与山谷之中,尽都喜形于色,前锋将领大笑道:“直贼娘的,真能跑,咦,怎么不见这些蟊贼?” “嘿嘿,大帅,一定是吓得屁滚尿流,借着夜色逃命了。”身后一个流寇将士谄媚接道。 “啧啧,可惜了一把好刀。”流寇将领颇有憾色,叹息道。 “是,是,落在小毛贼手中真是暴殄天物,若是大帅能得此刀,定是如虎添翼。” 流寇将领颇是受用,转头扫了一眼身后,急令道:“快去把财宝取回来,小心些。” 数十名流寇嬉笑着便要将马车揽回阵中,突然暗中飞出数支利箭,将出来的几名流寇尽数刺死。 敌军之中一阵哗然嘶吼,领将一提马缰,狂喝一声道:“小心,贼子不曾走远,还在附近,放箭!” 流寇弓手弯弓引箭,向方才箭来之处罩了过去,箭雨落罢,良久不见声息,流寇阵中火把密如织锦,方圆之地纤毫毕现,只是火光难及之处却是一片死寂。 领将心中一寒,念及身后流寇大部相距不过数里之遥,胆气复生,急于争功,戾啸一声道:“弟兄们,杀过去。” 群贼恶向胆边生,步步为营,挪了过去。 车马之后,依旧沉寂如虚空一般,静的吓人。 流寇将领凝神打量车马前后,只见一个流寇伸手抓住马车车辕,高声喊道:“大帅,没人……” 话音还不及落地,胸口忽然窜出寸许长短的利刃,利刃一闪即逝,流寇颓然倒地,至死也不曾合上双眼掩去贪色。 流寇领将震怒,暴喝道:“贼子还在暗处,弟兄们,杀。” 牧天狼众将跃过马车,与流寇短兵相接,好一个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流寇将领嘶声大喊道:“围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牧天狼众将充耳不闻,与山林夜色化为一处,如同地府的索命恶鬼,刀剑呼啸,带起阵阵飞血。 流寇亦被牧天狼众将激起杀性,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将中军骑将士围困在其中。 冷冰和李缘夕几人游走在战阵之外,若有敌兵攻势强盛处就纵身跃了过去,敌军似是遇水的烈火,转瞬之间就冰消雪融。 犹是李缘夕掌中拂刀,好似明月落入凡尘,幽寒刺骨,勾魂摄魄,拂刀过处必死无伤。 只论索命的狠厉就是冷冰亦有不及,兼之李缘夕银发随风飞舞,几乎怀疑是域外妖魔,观之侧目。 冷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李缘夕,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竟也生了一阵恶寒之感。 突地,冷冰双眉一扬,身前敌军阵中一阵慌乱,一把如梦如幻的剑光绽出,所逢之将俱都倒地不起,正是樊飞鸿的秋郦剑。 冷冰挑开几支弓箭,打量了几眼秋郦剑,寒声说道:“你还不走?” “一会再走。”樊飞鸿大笑回道,神色潇洒飘逸,进退敌阵如无人之境,不可小觑。 “反复无常。”冷冰冷哼一声道。 “哈哈,骂得好,你我一战要不要定个日子,眼下之境,诸位还是保命要紧些。” “我不会死在阁下之前。”冷冰淡漠回道。 樊飞鸿轻笑一声,也不着恼,两人说话之际手中不曾闲着,眨眼间便有数十人丧命剑下。 樊飞鸿看了一眼财宝马车处犬牙交错的两军将士,慨然叹道:“为什么还不弃了,再过片刻就真的走不了了。” “此事不用樊少侠费心伤神了。”暗处传来一阵苍凉笑声,一人自夜色之中缓步而出,手中并无兵刃,只凭双掌,挡者披靡。 樊飞鸿闻言扫了一眼,突然身躯一震,暴喝道:“是你!?” “正是翟某,樊少侠许久不见了。”翟廖语淡然笑道,缓缓点了点头。 樊飞鸿脸色骤然转寒,一字一句的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七指擒纵翟大侍卫。”说罢,猛然醒悟过来,寒声说道,“原来果真是你们。” “樊少侠既然已经猜出,翟某人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不知道樊少侠有什么打算?” 樊飞鸿看了一眼远处淡漠沉静的李落,冷颜厉色道:“引蛇出洞,果然有计不旋踵的才智,大甘牧天狼,樊某领教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他是我的 翟廖语笑道:“樊少侠过誉了,此谷为死地,亦为生地,生死自古相依,难道樊少侠没有听说过?” 说话之间,身形微动,与冷冰成掎角之势,遥遥将樊飞鸿围在其中。 樊飞鸿悲呛长啸,冷声回道:“择时不如撞日,樊某再领教翟侍卫的七指绝艺,当年不能救我二哥,今日再战,你我至死方休。” 两侧群山似有异动,翟廖语扫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暗叹一声,默然无语。 樊飞鸿怒发冲冠,正要出言,耳边突然响起李落清冷传音之语:“樊少侠,他们两人任谁也难以轻言可胜。 谷中金银更是无义之财,不论少侠受何人指点,现今之时是我大甘与犯边流寇之战,少侠还望置身事外。 若想一战,天下虽大,但找到牧天狼该也是容易的很。” 樊飞鸿脸色数变,拱手一礼,返身没入黑夜之中,或许是心藏悲愤,遇到流寇敌兵,出手狠辣绝情,连斩数人,怅然离去。 翟廖语悠然一叹,还不等出言,只听冷冰寒声说道:“他是我的。” 翟廖语一怔,苦笑无语。 樊飞鸿刚离去,丰禾谷中异变突起,两侧群峰夜鸟惊飞。 尚不等流寇辨明虚实,箭雨如织,似如毒蛇一般,但凡火光亮处便有弓箭落下,惨叫呼痛声此起彼伏,流寇兵将乱作一团,仓促应战却又难辨东西南北,不知敌踪。 箭雨歇,山林动,惊雷纠声闷响,一将状若天神,手持一杆丈二铁棍,大步流星向着谷中流寇奔行而去,身后紧随逾千将士。 此大将掌中铁棍横扫,无人能当其锋,摧枯拉朽一般将流寇大军从中断开,长棍开合,手下无一招之将,正是牧天狼武塔。 武塔显出踪迹,付秀书依旧踪影全无,不过山林之中弓箭似如觅巢而归的青蜂,连绵不绝,准头毒辣比起流寇大军不可同日而语。 山谷之中流寇仓皇无措,不知伏兵在什么地方,一时之间俱有头晕目眩之感,草木皆兵,顾此失彼,难成兵阵阻敌。 武塔见机,急率步兵营将士聚而不散,将流寇诸部分割开来,迫向靠近山峰的一侧。射声营将士应势成事,肆意射杀流寇兵将。 连番厮杀,流寇尽都胆寒,无复白日里的剽悍意气。 山谷上下阴风阵阵,似乎一草一木皆有杀机,树下石后皆有伏兵暗藏,如芒在背,惶惶不可终日。 中军骑将士没有停歇片刻,呼应步兵营与射声营袍泽弟兄,沈向东与李落并肩而行,掌中长枪上下翻舞,灵动万分。 沈向东见流寇诸部乱象已成,摇头说道:“怎还不熄了火把。” 李落轻声回道:“这些流寇不善车马步兵之战,进退之时多少有些慌乱,长于舟师,以几之短,攻我之长,难免有些不足,不过若到海上,强弱之势便即覆转,只怕更胜眼下之境。” 沈向东点了点头,赞许一笑,岔言笑道:“听闻将军自创枪法,若有闲暇,老夫想和将军切磋一二。” 李落展颜一笑道:“好,若有空闲还请先生不惜赐教。” “大将军,敌军败象已成,不足为患,请大将军与沈先生稍事歇息,待我等肃清谷中流寇。”倪青来到李落身侧,沉声说道。 李落淡然摇了摇头,和声说道:“兵戈未罢,同袍将士亦是剑未归鞘,还是荡尽谷中流寇之后再歇息吧。” 倪青沉声应是,率部冲杀过去。 流寇勉强撑持了半个时辰终见不支,兵阵溃散,不成章法。 流寇众将只恨武塔神力过人,铁棍纵横,招式虽极是简单,但莫论兵将多少,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其半步。 铁棍收放自如,不以招式精奇求胜,只是一力降十会,却无人能阻其分毫。 战事过半,竟是武塔追在流寇身后,所处周身三丈之内流寇兵将空空如也,悉数避开。 莫说是流寇敌将,便是牧天狼诸将瞧在眼中亦是咋舌不已。 武塔往日里甚是憨厚,沉默寡言,看似有些愚钝呆滞。 当日立步兵一营,李落力排众议,举荐武塔为步兵营副将一职。 如今看来,确是有几分大巧若拙的意味,无怪勇冠三军的呼察靖亦要让武塔三分。 战事已见尾声,流寇负隅顽抗之辈寥寥无几,余下漏网之鱼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武塔与付秀书上前与李落相见,付秀书沉声回命道:“大将军,末将二人来迟,望将军罪责。” “付将军,武将军,你们辛苦了,无须请罪,是我等来迟了。” “嗯,是来的迟了。”武塔闷声应道。 付秀书轻咳一声,瞪了武塔一眼。 李落诸将莞尔一笑,付秀书急忙接言道:“大将军,流寇四散而逃,末将已命营中将士觅迹追杀,定要将他们斩草除根。” 李落微一沉吟,和声说道:“命将士追出谷外里许之地,若有漏网之鱼也就由他们去吧,此番丰禾谷一战我军以少胜多,多少有些运气,不必再行险一搏。 今日之后,东炎初阳两州定有恶战,牧天狼连日行军也需修整,越骑营不在左近,养精蓄锐方为上策。” “末将遵令。”付秀书沉声领命,转身前往各营传令。 沈向东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次丰禾谷大胜,但还不曾伤及流寇筋骨,三月之期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李落展颜应道:“莫论朝廷是有心或是无意,总归是想牧天狼成就难为之事,不必拘泥三月之期,依计行事就好。” “如此一来,朝中该有人兴风作浪了。” 李落淡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沈向东接道:“将军以为流寇犯边,大甘之中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 “此刻尚无头绪,难做定论。” “宋家如何?” 李落神情颇是难辨,缓缓说道:“流寇犯边之事眼下还不好说与宋家有无关系。” 沈向东洒然一笑,点头道:“宋家妄图以东府战事困住牧天狼手脚,好一手谋算。”(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三章 可疑之处 “宋家运筹帷幄,自然别有用心,不过眼下我倒是更忧心时危和赫连城弦此行是否能平安而归。” 沈向东开解道:“越骑营骁勇善战,赫连将军善攻,时将军善谋,此去只是烧毁东炎初阳流寇战船,不是攻城略地,倘若事不可为,全身而退还难不住两位将军。” “我虽已传令命他们见机行事,但唯恐赫连将军与时将军执意强攻。” “将军不必担心,若是赫连将军一人确是有此隐忧,但时将军知进退,绝非鲁莽之辈,再者将军当日命他二人独领一军,亦是知人善用,何故今日患得患失?” 李落洒然一笑,拱手一礼道:“先生教训的是,许是近日有些怠倦了。” 沈向东微一愕然,不解李落话中之意。 丰禾谷中星罗密布的火势已被牧天狼将士尽数扑灭,好在是入夏时分,谷中草木颇是湿润,野火不曾借势烧成火海,只是残烟滚滚,呛得将士连连咳嗽。 偌大一个丰禾谷中,尽是这刺鼻的血腥之气和焦炙烟气。 天色已晚,李落传令命诸部在上风处安营扎寨,稍事歇息,明日离山,南下东炎州。 是夜,丰禾谷走兽远遁,虫鸟无声,似乎都怕了这浓郁的血腥之气,便是山中财狼也觉难以忍受,远远避开。 过了三两时辰,丰禾谷中的沉闷抑郁之气才渐渐消散,轻风徐徐而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李落和麾下牧天狼诸将。 虫儿战战兢兢的探出头来,低鸣几声,又再缩了回去,却也有贪婪之辈,隐在倒地的残尸血泊之中,大快朵颐起来。 陵山之中寒气倒也不盛,只是湿气重了些。 次日清晨,天色方蒙蒙亮起,谷口高处,李落静静望着山下谷中,本是青草如毯、风动似潮的景象如今却被杂乱四放的尸堆割散,七零八落,青色之中不乏焦黑扭曲之相,残残破破,分外显得千疮百孔。 只是瞧的久了,这一谷扭曲之象不知何处竟然透出一丝诡异的融洽,青草、残尸,灰烬、紫血,似乎相得益彰,揉成了一处。 “王爷起得这么早。”楚影儿不知何时到了李落身后,淡漠说道。 李落转过身来,和颜一笑,并未答言楚影儿之问,颇是郑重其事道:“你为何唤我王爷?” 楚影儿一愣,轻轻啊了一声,似是慌乱了一息,轻声说道:“九殿下是定天王,自然是王爷。” 李落怔怔的看着楚影儿,往日清朗神色却被懵懂茫然之意取而代之,呆呆的看着楚影儿。 楚影儿一时手足无措,追随李落时日不短,清冷狠厉、和暖淡泊、孤寂忧愁诸相多少都曾目睹过,但眼下如此模样却是从未得见,朱唇轻启,不知该说什么,却也不便一走了之,僵在当场。 良久,两人相顾无言,楚影儿心中渐生不安,身子微微前倾少许,正欲开口询问。 只听见李落促狭嘿嘿一笑,率性说道:“还是不要唤我王爷了,在亲王府日久,乍闻王爷之号,听在耳中五味杂陈,很是奇怪。” 楚影儿一顿,微微愣了愣神,蓦然醒觉方才只是李落谐谑玩笑之态,胸口猛然一个起伏,呼吸之声颇显急促,微含恼意道:“你……”话音未落,便自戛然而止,沉静下来。 李落亦是一瞬失神,神色即刻淡泊如昔,和声说道:“歇息了几个时辰,或许是在狄州待惯了,山中湿热,倒觉颇是难以忍受。” 楚影儿哦了一声,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亦是暗自讶然自己何故会有气恼之意,如此以下犯上甚是不合时宜。 好在李落未曾留意,楚影儿微微颔首,静静站在一旁。 李落破颜轻笑,瞧出楚影儿略显局促之意,淡淡说道:“日出之前尚有些时辰,楚姑娘再歇息片刻吧,一路奔波,也是辛苦的很。” 楚影儿轻轻一礼,退了出去。 行至百步外,楚影儿回头看了一眼仍自静静立在山边眺望的李落,恍然大悟,原来只不过是年岁不及弱冠的少年无心玩笑之语,若是不曾有这些显赫名望加身,或许本来也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天际泛白,营中将士俱已着装梳洗。 付秀书与朱智回报,昨夜一战,毙敌七千余众,残兵败将已沿来路逃回东炎州,牧天狼帐下将士死伤逾百,也算是大胜了。 李落垂下头捏了捏眉心,沉声说道:“将死去袍泽弟兄好生安葬,立碑撰记,另立书造册,以便家人日后祭奠。” “末将遵令。”朱智肃穆应声,领命正欲离去,李落扬声唤住,淡淡说道:“流寇尸身也一并埋了吧,异域他乡,好歹也要入土为安。” 朱智躬身一礼,自去忙碌。 李落暗叹一声,丰禾谷中,数百大甘英灵,相伴千余流寇残魂,到了阴曹地府,也该用不着再征战厮杀了吧。 “大将军,末将有一事。”钱义沉声说道。 “什么事?” “昨夜两军交战时末将暗自留心,敌将之中虽有武功高强之辈,但也不算棘手,不过末将总觉我牧天狼将士死伤有些不明不白,却又不知蹊跷何处。”钱义沉吟道。 李落淡淡一笑,颔首赞许道:“确是如你所料,昨夜一战有些可疑。” “大将军,有何可疑之处?”钱义急忙追问道,付秀书几人亦是凝神倾听。 “昨夜敌军阵中混入一些死士,武功另辟蹊径,与大甘南宗北派俱不相同,出手颇是刁钻。 与流寇兵将也是水火不容,似乎别有渊源,我已请翟大侠前去查探,看看可否瞧出什么端倪。” “啊,这?”钱义疑惑不解,惊咦出声。 李落平声说道:“让营中将士多加留心,小心为上。”钱义与付秀书沉声应下。 巳时,山谷之中一处背风向阳之地立起一座墓碑,来不及多少修饰,一块硕大的青石,上书年月,记载下昨日夜里丰禾谷中的这场恶战,再去其他。 墓碑左侧百丈外,孤零零的立着一座碎石堆,埋葬的却是流寇兵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四章 初见大海 丰禾谷中,野火不见,几缕清风拂过,昨夜的烟尘灰烬已慢慢消散在谷中苍翠的野草之下,再有一场夏雨,只怕除了这耸立的墓碑,也不能再剩下什么。 血染之地,埋下此许尸身,春夏之后,来年丰禾谷中的野草或许又将再茂盛些了,只是这块偌大的青石,百年风雨之后还能否瞧出此刻的苍凉肃穆。 山谷风声悠悠,怕是只有这终年不曾停歇的风云雨露,才能记得如斯画卷。 牧天狼将士静静立在墓碑之前,望着一日之前方自谈笑的营中袍泽,如今却已是阴阳两隔。 翟廖语取下背上的酒壶,走到墓碑前,只手举在平处,内力狂涌而出,酒壶应劲四裂,酒水飞溅,散在石上。 翟廖语大笑道:“弟兄们,翟某与你们相识不久,但也知晓你们都是我大甘的好男儿,这坛酒是我请你们喝,待到你我相逢之时,记着定要回请我一顿好酒。” 武塔将掌中铁棍砸在地上,发生一声闷响,瓮声说道:“奶奶的,这石头掂量着有千斤重了,你们也给俺记好了,是我从山脚扛过来的,请人喝酒的时候莫要忘了替俺也买上一坛。” “弟兄们,走好。”谷中众将齐声大喝,声音回荡在丰禾谷中,久久不曾散去。 “起兵!”李落沉声传令,众将翻身上马,又再瞧了一眼山谷中宁静黯然的墓碑,是否可有英灵含笑相送,是否也在埋怨不能一起笑饮强虏血。 不知是谁唱起了牧天狼在西府时的牧歌,曲声激昂,沧桑如故,惊破了长天,每每响起这曲牧歌时,那股透着洒脱的音调里,却掩不去这一抹别离时的悲伤。 声音传入谷中,又自谷中传出,像极了是留在这里的百余袍泽应声相合,此曲牧歌是为逝者,亦是为生者,若是到了这一天,那些长眠的将士也该是愿听上一听的。 李落策马走在阵前,神情清冷淡漠,楚影儿偷偷看了一眼,却不曾瞧出什么。 歌声遥,风声静,丰禾谷中归于宁静,牧天狼众将的身影终是缓缓不见了踪影。 牧天狼众人离开丰禾谷,李落与沈向东几人商议了一番,不再沿来路南下东炎州,转道东进,到东炎州临海、潮生两府,静观东炎初阳两州其余流寇的动向,随机应变。 从流寇手中夺回的财物,除了一路上用作诱敌之外,尚还剩下不少,牧天狼将士清点一番,倒也还剩下个十之七八,另有几车财物不见了踪影,只怕是流寇逃窜的时候也没有落下。 临海府,牛首山。 牧天狼众将士沿着山脚行军,牛首山依海南北盘延。 山是一座小山,高不过百丈,山上绿树不多,裸露出不少岩石,被雨水冲刷的甚是干净,清风带过一丝异味,仔细分辨有些腥气,海浪拍打岩石作响,隐隐还有呼啸的声音。 众人很是好奇,不知山那边会是怎样的一番天地,不留意间脚程都快了几分,想早些一睹沧海真容。 沿着牛首山向南,地势渐渐平缓,大军行进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望着碧波万里如镜的大海,牧天狼众将齐齐惊呼了一声,骇然望着另外一侧的大海。 山边,海水一望无际,海风阵阵,荡起了连番起伏银线,一丝连着一丝,直到目力不及的地方。 海水近处还有些透青的颜色,再往深处,色泽越来越重,幽蓝一片,不知会有多深。天海相接处有数只飞鸟,自由自在的上下翻舞,瞧不出是在觅食还是在追逐嬉戏。 一时之间,除了辽阔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语,众将士久在西域,见惯的是高山草原,荒漠戈壁,可是如今瞧见这无边无际的沧海,纵是李落也掩不住眼中的惊意。 诸人之中,除了沈向东和翟廖语几人外,其余大多都是首次看见沧海,目瞪口呆也是寻常,失了话语,呆呆的望着眼前。 站在山岩上,海风拂面,似乎天地都静了,什么朝堂,什么王侯将相,此时此刻,似乎都成了过眼烟云。 众人愣愣的看着,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怎么这么大!” 看的久了些,不由自主的生出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脚下山石也随着海浪前后晃动起来。武塔大声喝道:“怪了,石头怎么动起来了?” 众将士七嘴八舌谈说起来,沈向东微微一笑,朗声说道:“诸位不必惊慌,若觉得头晕难忍,不要再看海浪,瞧瞧别处,片刻就没事了。” “沈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付秀书转头问道。 “没什么,常人见海也会有这头晕之感,惯了就好。” 付秀书咋舌叹道:“舟行江上倒是也会有些许头晕目眩,但眼下这么看看就觉得难忍,若是乘舟入海,这些人怎么受得了?” “哈哈,倘若叫这些惯于出海的渔民骑马,只怕他们也会和付将军一般念想。” “大将军以前没有来过海边?” “没有,我年少时只在卓城里,出城几次,也是随家父严慈去过洛州,落冠之后就只在西域诸州了,还不曾见过大海景象。” “翟某曾跟着大船出过海,见识过几次,哈哈,比起陆上实有天渊之别,不论如何盘算,到了海上只能是听天由命,嘿,乏味的很。” 李落轻轻一笑,眼中忧色一闪即逝。 麾下将士虽说都是精兵强将,只是惯于山野行军作战,倘若真到了海上,只怕武勇智谋不复平日之时。 沈向东也正瞧着李落,两人相顾无言,却也都打定主意,东府诸般战场万万不可移师海上。 李落扫了麾下诸将一眼,都有些流连忘返的意味,索性传令安营扎寨,歇息之后再动身南下。 中军大帐。 几将都凝神沉吟不语,从方才观海的震惊中醒觉过来,眼下东府确实不同往日,无怪当日离营之初李落就对海战一事颇有顾虑。 “若是流寇入海,东府战事只怕难再有大胜了。”付秀书沉声说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五章 烧毁战船 众将点头称是,李落笑道:“正是如此,东府一战,胜负须得在流寇入海之前就见分晓。” “大将军有什么妙计?” 李落扫了沈向东一眼,缓缓说道:“丰禾谷一战,时将军和赫连将军不曾前来,我实已命他们二人先行一步,烧毁流寇战船,断其后路,逼迫流寇在东炎初阳两州放手一战。” “啊,我说怎么不见时将军他们呢,原来大将军早有谋算。”付秀书一震,讶然望着李落。 李落轻轻一笑,接道:“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断流寇退路,先不论此事是否可成,倘若事成,流寇必定会肆虐东炎初阳二州,受苦的还是大甘的黎民百姓。” “大将军,斩草不除根,如果牧天狼将士离开东府,这些流寇携怨报复势必更凶更烈,还不如就此一战,挫了流寇的胆气。” “我本意也是如此,不过行事还须慎重为上,百姓能少些惊扰总归是好。” “末将遵令。”帐下诸将齐声应是。 “不过有丰禾谷的前车之鉴,流寇纵然有意在这两州决一死战,行事肯定会小心谨慎,如此一来,便要在流寇试探时做好文章,攻心为上。”沈向东抚须沉吟道。 李落朗声接道:“沈先生高明。” 沈向东莞尔,摇头道:“将军心中已有定议,何苦替老夫戴这顶高帽子。” 李落哈哈一笑,和沈向东相识日久,难得开上一两句玩笑。沈向东见付秀书还是一头雾水,轻笑说道:“付将军,流寇舍不得我军阵中的财物,牧天狼是流寇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不过先前丰禾谷一战,流寇损兵折将,如今定是很小心了,两军决战之前,流寇会先行试探我军,付将军切记若遇流寇前锋探子,不可胜亦不可败,倘若太着痕迹,只怕引起流寇疑心,反倒不美,若是势不可挡,又恐折了流寇锐气,不敢来战,总归是要他们觉得可战,亦有机会可胜,如此最好。” 付秀书恍然大悟,连声称赞,武塔咧开嘴一笑道:“这个俺怕是做不来,俺这一铁棍下去,没几个人挡得住。” 众将尽都笑了起来,李落展颜回道:“若是你一棍下去人人都能挡的住,只怕更令人起疑心。” “那怎么办?”武塔挠挠头,苦恼问道。 “如果有流寇来犯,武将军该如何就如何,不过等流寇逃窜的时候,武将军追不到就好。” 武塔猛然一个抱拳,大声说道:“原来是这么着,俺知道了。” 几人又再商议一番,付秀书急急离帐而去,往各营传令。 牧天狼沿海而下,一路上兵行不疾,却也不慢,军容鼎盛,只不过似乎狂妄张扬了几分,颇显意气风发的模样。果然如李落与沈向东所料,自临海南下,入潮生府不久就有流寇前锋滋扰邀战,牧天狼借丰禾谷新胜之势,气势如虹,凡有邀战都倾力强攻,流寇前锋且战且退,暗中留了几分余力。李落和沈向东虽有看破,只当作不曾留意到,指点将士纵横合围,倒也有模有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若不是深悉牧天狼底细之人,一时半刻极难看出破绽。 流寇无心恋战,牧天狼反倒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意味,将士穷追不舍,看似是要将流寇斩草除根。 流寇若是偷懒些,牧天狼众将便能追上,若是流寇亡命而逃,恰恰可抛开牧天狼追兵,只差在了这分毫之间。 兵阵变化也是有些刻板,诸营将士不能如臂驱使,或大或小总是有一两个破绽,流寇前锋借机逃窜出去,难成一网打尽之局。 沿途经过的州府诸地,流寇恣虐乡里的时候,这些衙门官吏藏的不见人影,如今见到牧天狼过境,都忙不倏的钻了出来。 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不在话下,倒是合了牧天狼的胃口,愈发有了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气焰,虽然牧天狼军中几帅自惜羽翼,没有横行无忌,不过排场却是很大。 州府官吏躬身奉迎不说,李落竟然还命人立碑为赋,歌颂牧天狼此番东征壮举。 沈向东瞧在眼里,不禁有些汗颜,万一若是流寇没有依计追杀过来,这番举动可是要贻笑大方了。 李落倒似不甚在意,周旋于州官大吏之中,游刃有余,不露丝毫马脚。 这一番张扬行事着实耽搁了不少时间,待牧天狼大军到了东炎州府城大商城百里外安营扎寨时,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就在牧天狼立营不久,城中流寇这才得悉有人暗下东炎州舟山府打鱼湾,烧毁了停泊在此处的数百艘战船。 牧天狼越骑营将士来去如风,逗留不过一个时辰,战船却被烧毁了七成有余,就连流寇强征来的两州商渔舟师也被大甘将士随手烧了个七七八八。 此次流寇所乘战船有超过半数都是靠在打鱼湾,前些日子李落招摇行事,似乎正是为了掩盖越骑营偷袭。 流寇主帅得闻此事,气的险些背过气去,大骂牧天狼行事阴险。 越骑营众将自舟山府烧毁流寇战船之后,随即疾行北上,欲和牧天狼两营兵合一处。 流寇兵将积羞成怒,战船损毁,只怕还要再花上不少时日才能补齐足够流寇全军之用了。 东炎州流寇见越骑营匆忙北返,急忙分兵阻挡越骑营,余下大军尽起,欲和城外牧天狼一决生死。 流寇大军有人多优势,虽说早前丰禾谷一战损兵七千之众,不过眼下东炎州中还有两万余流寇将士,分兵五千拖延越骑营,其余一万八千余众悉数起兵,直扑李落率部所在的小商城。 小商城外。 流寇大军将城中牧天狼将士团团围住,小商城东西南北四门皆有流寇重兵把守,有意要将牧天狼将士尽歼于此。 小商城虽然称得一个城字,不过除了四座城门处各有一个约莫两丈上下的城楼外,其他各处的城墙最多也不过一丈高下,年久失修,尽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更有甚者尚且还有倒塌之后形成的残破缺口,城中境况一望便知。 从缺口处看去,城墙夹层之中的稻草赫然入目,如今早已枯黄干涩,一触就化成了灰土,实非兵家善地。(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 请君入瓮 或许是牧天狼有丰禾谷大胜的意气,持强自傲,流寇大军强行围城,牧天狼将士却不见惧色,反倒是有攻有守,只是失了战机,待到察觉过来时已陷入流寇重围之中。 牧天狼大军无奈,唯有退回小商城,借地势与流寇对峙。 不过小商城实在是简陋了些,流寇车轮叫阵,城中将士颇有些捉襟见肘,疲于奔命。 流寇见状,按捺不住,城中尚且还有自炎中府被李落诸人横刀夺去的数十车财宝,围城之后不过四个时辰,便挥军强攻小商城。 李落和沈向东站在西城城楼处,沈向东沉声说道:“小商城守不了多久。” “日落之时弃城。” 沈向东看看天色,凝声回道:“还要近一个时辰才到日落时分。”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我去城南残墙处阻挡敌军几刻,请沈先生纵观全局,未到日落,不可放一兵一卒入城,朱智,城中可已安排妥当?” “大将军放心,都已放置稳妥,只等敌军破城。” “好,你们当心了。” 说罢,李落纵身而起,几个起落,身影已到城南处,落地时,大罗鬼面具已遮在脸上,鸣鸿归鞘,疚疯斜伏在后背处,淡漠孤寂的立在城南的城墙缺口上。 只不过戴上一副面具,一股阴森寒气骤然荡了开来,李缘夕站在李落身后三步外,银发无风自舞,妖艳处与李落的阴森交相呼应,有一股凄惨惊艳的美。 牧天狼众将择小商城拒敌,实是看重小商城残破不堪,如若不然,单只是六千余将士守城,没有五倍兵力只怕很难攻下城门。 流寇不知就里,见牧天狼众将几乎成了瓮中之鳖,窃喜之下却也暗暗嘲讽牧天狼狂妄自大,如果越骑营骑兵不能及时解围,眼下境地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流寇将士战意暴涨,将帅传令,向着小商城蜂拥而至,除了北门佯作强攻外,余下三处皆都不留余力,只看气势似乎是要将城中大甘兵将生吞活剥了一般。 “弟兄们,杀,先入城的,赏黄金百两。” 随着流寇主帅一声怒吼,众兵将奋勇扑将过去,犹是城南之地,城墙早已斑驳不堪,随处可见坍塌之后的豁口,流寇强攻之势当以城南最重。 李落静静站在城南残口,瞧不见脸上颜色,如果弓箭袭来,便侧身没入墙后,暂避锋芒,箭雨落罢,淡然转出,视丈外流寇如无物。 “他奶奶的,活的不耐烦了,弟兄们随我杀过去。” 流寇一将显是被李落这幅风轻云淡的举动激怒,暴喝一声,拖起手中巨斧,跃出军阵,当先杀了过去,身后众流寇狼嚎一声,簇拥而上。 李落漠然如故,敌将怒气难遏,愤然跃起,巨斧自上而下,恶狠狠的斩了下去。 李落轻轻仰起头,看了巨斧森寒的斧刃一眼,疚疯突然窜了出来,不偏不倚点在斧刃上,入耳无声。 敌将只觉手掌巨斧猛然寒了几分,一股细若游丝的阴寒内劲沿着斧柄传了过来,内息蓦然一滞,攻势不在,踉跄退后两步才止住身躯。 李落静静的看着敌将,眼中虽没有什么讥讽之意,只是平常的更叫人动气。 敌将脸色讪红,大叫一声,合身扑了上来。 李落掌中疚疯轻轻侧了一侧,锋刃处倒射夕阳余光,敌将眼前一花,心神一乱,暗叫不妙,连忙提气急退。 只是退却之时突然觉得喉间一凉,巨斧撤的急了,砸在身上也未曾觉得痛楚,倒地不起,最后一眼只是看见了不计其数的流寇将士踩在自己身上,嘶喊着杀向敌军阵中那员戴着面具的将领。 疚疯风卷而出,似乎有洗不净的恨意充斥在丈许方圆,别离处,便是生死。 流寇众将悍不畏死,只是怎也破不开李落孤守的一处残墙。 疚疯突跳,好似一条灵蛇,倏忽闪现在流寇将士身侧,枪尖每每显出踪迹就带出几丝血痕,竟也是一把不弱了鸣鸿刀几分的凶刃,将流寇众将挡在城外三尺,难以寸进。 若有漏网之鱼,李缘夕拂刀肆意收割,往往脚步未曾着地就已被拂刀敛去了性命。 三刻光景,城南残墙外尸身堆积如山。 挑开一把长刀,疚疯疾刺,流寇将士应枪倒飞而出,落在城外尸堆上。 流寇攻势骤然一缓,李落轻轻扫了一眼,不知何时起,城南处的杀喊声弱了许多,流寇再是无畏生死,眼见李落凶厉难敌,尽都转向别处。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身上的血迹早已掩盖了青衫,举目望去,夕阳不在,被如山的尸首遮挡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牧天狼阵中传出一声高呼:“北门被贼寇攻破。” 城中似有骚乱,城西门楼传来沈向东一声厉啸:“不可乱,守住城墙。” 城外流寇大喜,主帅狂笑道:“弟兄们,大甘狗贼守不住了,杀,为战死的弟兄报仇。” 流寇声贯小商城内外,压过沈向东的呼喝之声。 李落跃上城墙,环目一扫,北城果然已见敌踪,守城将士连连倒退,武塔连声大吼,只是流寇人多势众,武塔独木难支,节节后退。 一道身影急闪而至,来到李落身旁沉声说道:“大将军,北城已破,敌军入城了。”正是翟廖语。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清冷说道:“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翟廖语当年在问心路曾远远见过李落这幅恶鬼模样,如今近在咫尺,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传令,命诸将聚往城南。” 翟廖语亦不多言,前往各营传令。 城中牧天狼似是没头苍蝇一般涌向城南一地,不过若是眼利之人却能瞧见众将退而不乱,繁杂之中进退别有章法,只是眼下白刃相接,谁也没有余暇顾及此处。 牧天狼众将的意图被流寇识破,一将大喊道:“小心,狗贼要从城南突围,守住城南,不能放过一个人。”流寇将士狂叫应和,尾随牧天狼众将杀了过来。 待牧天狼众将收拢于城南之地,小商城中东城亦有敌众攻入,西城尚自勉强支撑,不过也是岌岌可危。(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七章 放火烧城 城外流寇得知牧天狼诸营动向,急忙调集重兵,守在城南,防牧天狼突围而出,另有数千人守住阵后,防备牵制大甘骑兵的将士出了闪失,乱了如此必胜的一战。 李落站在城墙上,城内四处一览无余,小也是有小的好处。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找到财宝了,在这里。” 流寇眼中一红,俱向声音传出之地望了过去,不过听在牧天狼众将耳中却不禁莞尔,不为其他,扬声呼喝的正是中军骑倪青。 流寇攻势一缓,四下打量藏宝的屋舍。 流寇一员大将暴喝一声道:“喊什么喊,把这些狗贼都杀了,财宝人人有份。” 李落见机,扬声清朗喝道:“整军,突围。” 流寇兵将神色一紧,困兽之斗不可不防,如果能挡下牧天狼这番攻杀,外无骑兵解围,大甘将士大势已去。 李落令下,牧天狼诸营猛然一收,舍弃西城,兵合一处,中军骑与武塔所率步兵营开路,反向城北杀了过去。 流寇将士一怔,方才醒觉过来,率先入城的流寇领将怒喝道:“狗贼狡诈,他们要从城北突围,给我杀。” 城外流寇兵将也是一愣,流寇主帅羞恼成怒,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被牧天狼施了诡计,大声传令道:“入城,杀,以人头论功行赏。” 城外流寇一声长嘶,争先恐后的越过城墙,杀入城内。 牧天狼似如一支利箭,破开敌寇围堵兵阵,向着城北急逃了出去。 李落不虞将士再有死伤,传令各营全力出手,看在流寇眼中,像极了穷途末路时的拼死挣扎。 一刻之后,北城城门已在数丈之外,流寇大军悉数入城,竭力追杀。 就在这时,牧天狼大军突然一顿,阵势骤变,首末调转,并未借机逃出城外,反是立阵北城城门前,冷眼瞧着杀了过来的流寇兵将。 流寇将士一怔,大甘将士这般作态委实有些异常,心中一寒,急忙传令道:“小心有诈……” 话音未落,只听得沈向东扬声喝道:“放火。” “放火?”流寇领将脸色一滞,猛然醒悟过来。 神情大变,狂喝道:“小心,退出城外。” 只是城外流寇方自入城,尚且不明缘由,乍闻退出城外,都是愣了愣神。 就在这一愣之间,城中四处火起,火势见风扬起数丈烟尘。 射声营将士弯弓引箭,并没有射向敌营将士,火箭悉数射向城中枯草房屋,不过眨眼之间,小商城内已是一片火海,惨嚎悲呼声不绝于耳。 火势涨的这么快,定然是牧天狼将士从中做了手脚,只是方才入城,流寇兵将尽都被藏宝引走了心神,没有察觉到异状,待到此刻却是为时已晚。 城中东西南三侧要道皆被大火笼罩,房顶上,数十道人影倏忽闪现,面罩白布,点火加柴,忙的不亦乐乎。 正是李落自中军骑中安插在城中各处的轻功高手,依令放火,困住流寇大军,不时还向敌军阵中抛出惊雷纠声诸物。 流寇兵将人仰马翻,惶恐不安,偏偏浓烟四起,兼之夕阳西下,更分不清南北,只觉周身四处都是烈火。 敌阵一乱,李落见机沉声传令道:“成刺马阵,杀。” 众将齐声大喝,取过湿布遮住口鼻,井然有序的各自散开,步兵在前,射声在后,城中但见活物,便是刀剑相加,至死方休。 浓烟之中,流寇难分敌友,死在自家将士手中的亦是不少,牧天狼众将目力虽说也被烟气遮掩,不过凭着军中暗语,却不曾有自相残杀之事。 火势一起,天干物燥,一时半刻不见小,反而越烧越烈,李落急忙传令诸将退出城外,以免灼伤。 烟气呛人,除了内力高深如李落冷冰之辈,余下诸将皆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在小商城并非正南正北,借着东南风向,烟气大多都送入流寇阵中,夹杂着尸首烧焦的臭味,闻者欲吐。 大火烧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下去,小商城已是面目全非,一片焦黑之中点缀着点点猩红篝火,宛若另一处夜空一般,不时还有几声未曾燃尽的噼啪声响。 城北之地有武塔率步兵营将士守住去路,若有流寇突围,尽数被牧天狼将士逼了回去,活活困死在小商城。 李落和沈向东,连同付秀书的射声营,绕道城南一地,围杀残寇。 小商城一城之地,顷刻间付之一炬,幸存的流寇不足千余人,仓皇向南逃去。 李落并未举兵追讨,留待时危和赫连城弦的越骑营善后。 月夜当空,城外燃起火把,照亮了被烟气熏成黑黄颜色的城墙。 夜里,风小了,这残尸的味道经久不散,愈发浓烈起来。 李落站在城楼处,楼已成了飞灰,李落探手轻轻摸了摸城墙上的残石,还有几分烫手。 “大将军,各营已整装待发,请大将军下令。” 朱智赶到李落身后和声说道,难掩话语之中的兴奋之意。 “嗯,城中百姓可安置妥当了?” “已依照大将军的吩咐,末将早先命人将他们押解在城北五十里之外,未有死伤。” “传书一封,命舟山府官衙另择善地妥善照看,若有推诿,当罪论处。” “末将遵令。”朱智躬身一礼,依照李落吩咐自去行事。 “倪青。” “末将在。” “率三百将士,将城中死尸掩埋起来,天热多雨,切莫生出瘟疫。” “末将遵令。” “牧天狼其余各营会先行一步,你率众随后赶来,路上多加小心。” “末将知道了。” 李落环目一扫,牧天狼将士已备好行装,只是连着数个时辰与流寇恶战,交手时还不觉得怎样,如今战事落罢,都松了一口气,大胜之后的激动兴奋渐渐散去,都有些疲倦之感。 李落转头看了过去,冷冰正站在一处石阶上闭目养神,白衣上沾了不少灰尘血迹,瞧着有些狼狈,只是神色依旧淡漠傲然,冷峻如昔。 冷冰似乎察觉到了李落正在打量,突然睁开眼睛,冷冷看了李落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又缓缓闭上。 李落心中一静,洒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纵身跃下城墙,走到军阵前朗声说道:“流寇逃出小商城不远,我军该要乘胜追击,肃清东炎州犯边之敌。 今夜夜行大商城,诸位将士养精蓄锐,原地歇息片刻,一个时辰后再起兵大商城。”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八章 守株待兔 牧天狼众将齐声应是,言谈之中多了几分轻松喜气,确是有些疲倦。 沈向东看着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翌日清晨,大商城外。 李落诸将看着远处的城门,大商城比起小商城实有天渊之别,不论是城墙亦或是占地方圆,都远非小商城能比,很是雄伟。 东炎州在大甘诸州中虽然算不上最富饶,但也远胜西北两府和中府半数州境之地,大商城为东炎州诸府首城,自然花了一番心思,城墙耸立,箭垛哨台中规中矩,不弱于大甘别的州府。 李落静静望着大商城,轻声说道:“大商城城高五丈有余,流寇兵力差不多三万余众,他们是怎么攻下大商城的?” “这……”牧天狼诸将面面相觑,黯然苦笑。 围城之战历来是攻伐之中最惨烈的,耗时甚巨,收效极微,往往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管是用精兵强攻,或是攻城器械,谋算之计也不过诸如围城必阙、离间军心、围而不攻、暗度陈仓此类,兵力要数倍与守城兵将方才能围困一城,稍有不慎,还会被城中兵将伺机破围。 两军交战,若想大胜,将领多是会设法在行军途中或是旷野之中寻机重创敌手,围城强攻实乃下下之策,倘若不是势在必行,极少有人愿意围攻城关重地。 大商城如此模样,若有五千将士守城,将领无须善战,只要能知兵,如果没有其他变数,三万流寇想要攻下此城极为艰难,也未必说没有可能,只是一战下来,只怕流寇兵将剩下不到半数了。 李落见诸将默然无声,淡淡接言道:“城墙上和城门外都不见交战的痕迹,一者是守军不战而逃,二者是城中有流寇内应,守将仓促应战,我猜该是不战而逃更有可能。” “将军,流寇犯边,肆虐两州如无人之境,这其中定有内应,大商城中恐怕难以幸免。”沈向东和声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淡淡回道:“东炎州虽然没有多少兵力,但最少也有近万戍守兵将,加上各府官吏、巡查捕快、武堂门派,也不会少过流寇多少,如此望风而逃,不管缘由是什么,按国法当以罪论处。” 沈向东慨然叹道:“东炎州和初阳州两州守军都退入徽州了,要是牧天狼来的晚些,只怕还要再退向岤阳州,丢盔弃甲,确实有损大甘颜面。” 牧天狼诸将望着大商城,朱智疑声说道:“奇怪,动静有点不寻常。” 堂堂一州府城此刻静的有些反常,城门处一无守兵,二无百姓,竟然还是城门大开,似乎是一座空城。 “难道城中百姓都跑光了?”付秀书疑虑问道。 “不会。”沈向东摇了摇头。 道,“大商城胜过小商城百倍,昨日之前,小商城中还有数百百姓不愿舍家逃难,大商城中如何也不会成了一座空城。” “城楼前有个女子。”冷冰突然说道。 “女子?”众将一愣,举目望去,只是屯兵之地离大商城城门尚远,城楼处隐隐约约,却难分辨出有没有人形来。 李落轻咦了一声,道:“怎会是个女子?” 沈向东也不过是隐约看到有人在城头探望,瞧不出男女分别来,牧天狼军中只有寥寥数人才可得见,可称得上妖孽了。 “她看到我们了。”冷冰漠然说道。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微一沉吟,道:“我猜不出城中玄虚,不如试上一试,诸位意下如何?” 诸将点点头,城门大开,不知城中虚实,确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付秀书沉声说道:“流寇残部不足为虑,就算大商城中还有流寇将士,量他们也做不出什么名堂来。” “我与付将军率射声营一千将士出阵试探,沈先生与其余诸位在后策应,倘若有变,以响箭示警。” “大将军,还是末将随付将军前去一探究竟吧。”朱智接言道。 “不必了,中军骑各营散与四处,若有敌情,速报于沈先生。”李落淡然摇头道。 “这?”朱智面有难色,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向东神色倒是平和,朱智无奈之下只得接令行事。 李落缓缓纵马而出,付秀书扬手示意,射声营中分出一千将士跟在李落身后。 李落率众刚刚离阵,只听冷冰寒声说道:“有人出城了。” 话音刚落,城门处人影晃动,一骑策马而出,阵中诸将还不及分辨,冷冰语声转淡,平声说道:“是赫连城弦。” 果然来人绝尘而至,隔远大声喊道:“大将军,你们来了。” 付秀书高声应道:“是赫连将军。” “哈哈,付将军一路辛苦,大商城如今已在越骑营掌管之中,大将军快进来吧。”赫连城弦扬声笑道。 牧天狼诸将松了一口气,沈向东微微点了点头,赞道:“原来是时将军和赫连将军摆下的空城计,妙哉,我们过去吧。” 大军奔到城下,时危早已列阵相候,见到分别日久的军中袍泽,诸营将士极是欣喜,各自寒暄问候。 沈向东笑道:“时将军,赫连将军,好一招空城计,我们在远处瞧了好久,不知城中虚实,半天都没敢近前啊。” 时危展颜笑道:“沈先生过誉了,末将见城外林中有兵将藏身,也不知是大将军和沈先生,一时未敢相认,等到大将军离阵时末将才断定必是我牧天狼将士,流寇何曾有这样的气度。” 付秀书嘿嘿一笑,问道:“这么说东炎州的流寇都是时将军网中之鱼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东府,怎也要打几条鱼给我牧天狼的弟兄们下酒。 大将军,沈先生,里面请。”时危含笑说道。 众将鱼贯入城,大商城城高墙厚,牧天狼此次东征不过近万之众,悉数入城也不见拥挤,就是再多个万余兵马也绰绰有余。 入城之后,果然如沈向东先前所料,城中百姓半数俱在,不少站在城中道旁或是趴在院门狭缝中好奇的张望着营中将士。(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九章 空城之计 与牧天狼将士沿途所遇到的流民不同,眼中少了几分仓皇惶恐之意,颇有安宁祥和之情。 赫连城弦与中军骑诸将私交甚好,落后几步与朱智几人谈笑,李落居中,时危和沈向东左右相随,众人向府衙走去。 时危边走边低声说道:“越骑营依令烧毁流寇战船之后就疾行北上,流寇妄图分兵五千余众阻拦越骑营回援,被赫连将军率部冲杀三次,溃不成军,仓皇逃往初阳州了。 末将忧心流寇围攻大将军,未曾追赶,到了大商城探马回报昨夜大火,末将猜测战事有变,在大商城外设下埋伏。 也是巧了,不过几个时辰,果然有流寇残兵逃到大商城,越骑营没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流寇残众一网打尽,还借机夺下了大商城。” 李落赞道:“时将军好智谋,昨夜的守株待兔,今日的这招空城计,我可要好好请教请教。” 时危连忙摆手,沈向东笑道:“老夫也是大开眼界,虚实难料,好叫人摸不着头脑。” 时危苦笑道:“大将军,沈先生,如此赞誉末将领受不起,空城计另有高人指点,不是时危所为。” “咦?”李落和沈向东愕然相望。时危卖了个关子,恭声回道:“到了府衙末将为大将军和沈先生引见几位江湖异士,昨夜大火也是此人猜到是我军设下的火烧四野之计,起意在大商城设下埋伏,等候流寇自投罗网。” 李落轻轻一笑,道:“好,若是如此,牧天狼定要谢过他的援手之德。” 说话间,诸将来到了大商城府衙,入府之后,李落传令各营司职,固守大商城。 牧天狼连日奔波,也需要修整一番,再谋初阳战事。 众将围坐在府衙正堂中,连日征战所闻所见和身旁之人详加推测,借东炎州几战,谋算初阳州该如何用兵。 李落抿了一口清茶,向赫连城弦问道:“入城之后,城中大甘官吏可在?” 赫连城弦摇了摇头道:“没有,入城之后知州以下的官吏都不见踪影,倒是今晨有几个藏在城中的府吏寻到军中,末将问了问,流寇围城前,知州还有总兵大将率部避难去了,这几个官吏也不知道知州身在何处。” 李落微微一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城中百姓如何?” 赫连城弦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好不到哪里去,流寇盘踞大商城一个多月,没少欺凌城中百姓,竟然还有人以杀人取乐,城中百姓这些日子里着实是度日如年,欺辱之事都算是平常,听闻还有流寇杀人食肉的,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诸将听罢尽都义愤填膺,武塔更是破口大骂起来。 李落静静听着,眼中淡漠清冷,已是隐隐生了杀机。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时危的声音:“裴大侠请。” 李落放下茶杯,起身迎向门口,诸将也都站起身来,对时危口中称颂的江湖高人甚是惊奇,和颜望着门口。 时危让了裴代扶先行入堂,裴代扶入堂之后,见到李落站在正中相候,讶然之色一闪即逝,抱拳一礼,朗声笑道:“初阳裴代扶见过诸位将军。” 李落恭敬回了一礼,和声说道:“晚辈李落见过裴大侠,多谢裴大侠援手之恩。” 话音刚落就听见裴代扶身后几人惊咦出声,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清秀少年,除了发已见白丝外,与平常邻家公子没有什么不同,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怕就是更显单薄了些。 林百鸣行走江湖有些时日了,不说大甘五府,只在东府诸州也算是名声在外,可是如今看着李落这般模样,一时张口结舌,震惊之中却多了一份怅然意味,别有杂念。 “怎敢承王爷晚辈之言,裴某一介山野草民,万不敢厚颜应声。”裴代扶见李落神态恭敬,微微侧身,让开李落之礼。 “朱智,看座,上茶。” 朱智笑颜应是,牧天狼诸将让出左首六张座椅,裴代扶摇手推辞道:“万万不可,我等不过是江湖草莽,怎敢与诸位将军同座,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时危哈哈一笑,不由分说便要将裴代扶拉到椅上坐下,裴代扶不着痕迹的拂开时危,连称不敢。 右首诸将背后的冷冰突然寒声说道:“好功夫。” 裴代扶一怔,举目望去,冷冰正静静的望着裴代扶,眼中神芒连闪。 裴代扶吃了一惊,双目相对,眼中竟然生出刺痛之感,这白衣染尘的男子内功之高,只怕不在自己之下,更可怖的年岁看着似乎还不到而立之年,远胜自己当年之时。 “裴老弟,多年不见,怎么这般小心了。” 裴代扶一愣,疾声大喜叫道:“翟大哥,是你!?” 翟廖语方才也是坐在诸将身后,裴代扶几人入堂,来不及打量堂中众人,一时没有瞧见翟廖语。 翟廖语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我会在这里相见,坐下说吧,军中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将军也不是拘礼之人,自在就好。” “啊,这?”裴代扶突然遇见多年不见的好友,按捺不住心中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再这样扭扭捏捏,秦妹子可要发脾气了。”翟廖语揶揄道。 秦雨涵也是一脸惊讶欣喜之容,听到翟廖语捉弄话语,脸色一红,轻声说道:“翟大哥这么多年不见,刚见面就要取笑我。” “哦,翟大哥与裴大侠是旧识?”李落和颜问道。 “年轻时行走江湖,翟某与裴老弟伉俪同行过一段时日,也是知交好友了,那个时候裴老弟的爱女尚且年幼呐,对了,这娃儿可是伴姝?”翟廖语指着躲在秦雨涵身后的裴伴姝问道。 “正是,小姝,快过来见过翟伯伯。”秦雨涵拉出身后爱女,疼惜说道。 “翟伯伯。”裴伴姝乖巧的唤了一声,模样儿甚是讨人疼爱。 赫连城弦嘿嘿一笑道:“难得见你这么乖的时候。” 裴伴姝向着赫连城弦偷偷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又藏到了秦雨涵身后。(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章 恰逢故友 “既然还有这等渊源,裴大侠更无须拘礼了,请坐。”李落含笑说道。 裴代扶只好应声,又再一礼,居了左首上位。 虽说初阳门也经历过大风大浪,只不过眼下满堂大甘悍将,神态虽是和善,几人心中却还有些震动,不敢随意出声。 “几位少侠怎么称呼?也请一同入座。”李落温颜说道。 “小徒林百鸣,许黛盈,谷放麟,裴伴姝,还不向诸位将军行礼。” “林百鸣,许黛盈,谷放麟,裴伴姝见过诸位将军。”四人忙不倏的行礼说道。 只是和军中将士不同,言语之声稍稍乱了些,还夹杂着许黛盈的一声王爷。 诸将哈哈一笑,都诚颜回了一礼,倒惹得四人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李落看着许黛盈,笑道:“是你。” 许黛盈啊了一声,轻声说道:“将军,王爷见过民女?” 李落示意许黛盈无须拘束,轻笑道:“方才看你在城头观敌,原来是江湖女侠,李落幸会。” “王爷看见我了?”许黛盈将信将疑道。 李落不置可否,岔言说道:“不用唤我王爷,军中都是以兄弟相称,坐吧。” 许黛盈求助般看着秦雨涵,裴代扶笑道:“后生晚辈,诸位将军之前怎敢言坐,站着就好。” 李落也不强求,几人长幼有序,门风甚严,真个坐下了也必是难受的很,随即示意诸将入座,时危和赫连城弦陪在裴代扶和秦雨涵下首,林百鸣四人站在裴代扶身后。许黛盈还有些半信半疑,轻声自语道:“真的看见了?”声音虽小,堂中俱是内家高手,哪有听不见的,翟廖语笑道:“不止大将军看见了,冷少侠也瞧见了。” “可是天子剑冷冰冷少侠?”裴代扶责备的看了许黛盈一眼,和声问道。 “牧天狼中的冷少侠可就只有他一个了。” 裴代扶微微扫了众人一眼,除了冷冰锋芒毕露外,李落一身武功亦是深不可测。 还有一个白发女子,众人入堂之后一直垂首不语,不过却有一股凶险寒意隐隐藏在其中。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纵然是遇到的宗师之境的高手也没有今日见到白发女子这样的感触,似是一个上古凶兽,蛰伏在数丈之地中。 再加上成名已久的七指擒纵翟廖语和她身旁面带青铜面具的女子,该是卓城九卫中的四面楚歌,当日赫连城弦一语实则是犹有过之。 裴代扶和秦雨涵相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意。 翟廖语笑道:“一晃这些年都过去了,真是岁月催人老,这娃儿一声翟伯伯,倒让我脸上挂不住了。” 说罢探手在怀中摸了一摸,苦着脸道,“怎地连个拿得出手的玩意都没有。” 朱智笑道:“翟大哥别找了,都让你拿去换酒了。” 翟廖语双眼一翻,喝道:“别看笑话,你有什么,先借给我,日后还你就是。” 朱智苦笑无语,搜刮了一番,双手一摊,无奈的看着翟廖语。 翟廖语笑骂道:“出门怎地也不带些细软,几位也帮我找找,翟某定有重谢。” 几将翻找一番,怀中都是空无一物,翟廖语一眼瞥见武塔怀里似是鼓鼓囊囊的,还不等翟廖语出言,武塔瓮声说道:“俺怀里只有大饼,成不?” 众将轰然大笑,李落也不禁莞尔。 翟廖语老脸涨红,摇头叹息不已,回头看了冷冰一眼,冷冰寒声说道:“看我做什么?” 翟廖语语塞,张了张口,尴尬一笑:“没事,只是瞧瞧。” 裴代扶连忙说道:“翟大哥,你我生死相交,何须这些俗套,今日能见到翟大哥,代扶已经是大喜过望了,不能再劳翟大哥费神。” 翟廖语怪声说道:“那怎么行,说出的话还能收回不成,不如这样,你们多留几日,我这几手擒纵招式,倒可以和你门下这几个娃儿切磋切磋。” “大哥言重了。”裴代扶忙不倏道,“大哥的擒纵绝艺在大甘武林赫赫有名,小徒福薄缘浅,使不得。” “嘿,你也让老哥下不来台了。” 裴代扶一怔,不解翟廖语话中含义。 翟廖语自嘲道:“你若是瞧过他们几人的武功,可就不敢再夸老哥这点技艺了。” 裴代扶望着堂中李落诸人,不知该如何接言。 翟廖语大喝道:“就这么说定了。”裴代扶见推辞不过,只得命四徒向翟廖语行了一礼,以示谢意。 翟廖语这番笑谈让方才厅堂中的拘谨之气冲淡了许多,时危将牧天狼众将向裴代扶几人一一引见,除了李落和沈向东外,余下诸将名声不显,江湖中人多是不知,牧天狼帐下兵多将广,确属人才济济。 诸将之中,裴代扶最留意沈向东,初阳州与苍洱州毗邻,当年苍洱潜龙声名鹊起时裴代扶尚且初露头角,潜龙威名虽然早有听闻,只可惜未曾有缘一见,没曾想今日一会竟然是十几年之后了。 裴代扶稍显唏嘘,满含敬意道:“代扶多年以前就想和沈先生一会,潜龙之名实是我辈江湖志士的楷模,只是没想到此次相见,竟然等了十几年光阴。” 沈向东回了一礼,意兴阑珊道:“裴大侠言重了,苍洱潜龙已是旧事,如今老夫只是牧天狼军中一个闲散之人,当不得裴大侠如此称誉。 初阳门历代门中皆是英雄豪杰,在大甘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才真是大甘武林的中流砥柱。” 裴代扶称谢一声,知机岔开话题,与座中诸将谈说几句,谈吐谦逊得体,言及空城之计,却也不曾居功,只推说是时危和赫连城弦定计如此,颇有些深藏若虚之意。 众人相谈甚欢,裴代扶见时日不早,不再叨扰众将,告罪离去。 翟廖语恰逢故友,一别多年也是有不少话说,陪着裴代扶离开了府衙正堂。 李落与诸将商议一番,在大商城中暂留一日,大军稍作休整,等到倪青诸人回营之后,即刻启程南下,以免错失战机。(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南下初阳 时危沉声说道:“大将军,夜里擒下流寇降卒有近千人,不知要如何处置?” 李落微一沉吟,近千之数实在是多了些,留在大商城恐怕终有隐患。 付秀书冷声说道:“这些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了事,关入大牢只怕是后患无穷。” 众将连连点头,似乎稀松平常的很。 李落一愣,何时起军中将领这样淡漠人命生死,或许是自己杀性太重了,耳闻目染引得军中诸将也是如此。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目下也没有什么良策,轻声说道:“不必都杀了这些流寇降卒,留下百余人关在城中大牢,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 “末将遵命。”时危接令,虽不知留下百人有什么用处,不过不再多问,传令帐下将士将流寇降卒中看似位高权重者留下一些,其余就地正法,挫流寇东乱锐气,也能平息几分民怨。 “时将军,你去探探流寇虚实,能否问出些此次犯边的蛛丝马迹,便宜行事即可。” “末将明白。”时危躬身一礼,转身出了厅堂。 待倪青率部赶回大商城,天色已近黄昏。 小商城中诱敌的财物也被倪青带了回来,大火肆虐,金银之物倒还无损,只是丝绸锦缎已成了飞灰,十几车财物带回大商城的不足半数,此番东炎遭劫,百姓确是伤了元气。 李落传令各营尽早安歇,翌日晌午过罢,趁天气凉些起兵南下初阳州,定要在流寇出海之前截住流寇余众。 如今出兵初阳州,初阳门众人更是心甘情愿相助牧天狼大军,荡平初阳敌寇。 李落与沈向东密议,有意将初阳州流寇驱赶至苍洱州左近。 苍洱眼下是宋家势力范围,传闻之中虽没有重兵镇守,不过想必在州府中暗藏了一些武士。 此举一者可以借助宋家兵力,如果流寇首尾不能兼顾,自然可一战而胜,二者还可以试探一下宋家与这些犯边的流寇有没有干系。 只是沈向东出身苍洱,此计不论如何都是要惊扰苍洱百姓,李落只怕沈向东心有芥蒂,若是沈向东不喜,也便不作此念。 沈向东听罢,微微叹了一口气,应了下来,此刻的苍洱州已不是潜龙纵横时的苍洱州了,苍洱盐帮烟消云散多年,时过境迁,若是为了平乱,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牧天狼大军离城之前,时危传令将士手刃过半的流寇降卒,原想是在闹市之中行刑,被李落劝止,在牢中斩杀就是了,不用传得满城皆知。 时危连番拷问,此次的流寇降卒倒是嘴硬,宁死也不吐露虚实,与时危当日初到东炎所遇流寇大为不同,很让时危惊讶。 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来历之类,至于为何祸乱大甘东府二州,背后是否有旁人指点,也许是确不知晓,都是一问三不知。 严刑拷打之下也没什么用处,再加上没有多少余暇工夫,时危也就作罢,关入牢中不再理会。 全军轻装,兵行神速,流寇亡命时留下的财物悉数安置在了大商城,以备日后东炎州百废待举之用,时危和赫连城弦所得财物亦禀报李落,等到战罢之后命军中将士再去搜寻。 大军风驰电掣般南下初阳州,诸将不再遮掩行踪,当下沿海南行,只在一个快字。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牧天狼大军前进不到一个时辰,探马回报,先前逃往徽州的大甘守军移师初阳州,只是两州府衙驿站乱作一团,等消息传到牧天狼军中时已经是五日之前的动静了。 李落听到探马回报,愣了一愣,沈向东脸色一沉,叱道:“无知小人,坏我大事。” 诸将心中俱是一沉,初阳流寇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倘若有个风吹草动定会逃往海上,若不见大甘将士或许还能勉强多在初阳州留上几日。 牧天狼疾行而下,只要快过东炎州逃窜的残寇,便有把握在流寇入海前截住去路,不过大甘州府守军这么大的动静,流寇只怕是等不到知晓东炎州的消息就会扬舟出海。 算算时日,牧天狼已是晚了三日有余,李落、沈向东和赫连城弦三人率越骑营与半数射声营昼夜行军,先行一步,时危与余下众将随后赶往初阳州。 七日后,初阳州,观潮渡。 李落静静望着观潮渡口,身后诸将尽都勃然大怒,眼角迸裂,满腹的恨意久久难以消散。 不远处,渡口岸边,原本是该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千帆竞发的模样,可是如今除了漂浮在海水中的几块残船断木随着悠悠荡起的海浪上下起伏外,入目不见一帆一桨,安静的似乎失了声音一般。 近处,石上、水里,红似朱砂,若是在海水中时瞧着还不算多真切,只待浪拍打在岩石上,海浪退去,就看见海水留下了一片血红之色。 还不等这入目的赤红在石上留住颜色,又是一道海浪扫了过来,打湿了岩石,洗去了原有的赤红,又留下了一摊痕迹,周而复返。 数十只上百只海鸟在岸边上下翻飞不时发出鸣戾的叫声,海滩上、浅水中、苍石堆里,横七竖八的摆满了不知多少的死尸,将一方海水尽都染成了暗红色。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残肢断臂,有的是没有头颅,飘在海水里,海浪推上一推,这些交错依附的尸首就动上一动,似是些臃肿的蛆虫一般,观之欲吐,却怎地也吐不出来。 赫连城弦脸色发白,厉啸一声道:“这些恶贼,死不足惜!” 李落翻身下马,缓步走上前去,分不清是风里的海水腥气还是尸体发出血腥味多些。 海浪不知疲倦的冲洗这里,尸首边上堆积起了白色的泡沫。 李落俯身坐了下去,翻开一个尸体,身上三处刀伤,最凶厉的一道刀伤正在脖颈间,斩断了骨肉,只剩下一丝皮勉强将头身连在一起。 李落一动,这连着的皮肉没了最后一丝韧劲,骤然断裂,发出一声细小却又极为怪异的声音,随着声响,头颅闷声滚落,连一丝水花都不曾溅起。(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二章 顾陆两家 李落顿了一顿,似乎是吃了一惊。 身后沈向东走了过来,沉声说道:“李将军,不可乱了心智。” 李落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我们晚了六个时辰。” 沈向东扫了周遭一眼,亦是满脸的无可奈何。 恻然说道:“这些人恐怕都是流寇劫掠而来的大甘百姓,卖去域外为奴,流寇仓皇逃命,穷凶极恶,竟然将这些人悉数杀死,真是禽兽不如。” 李落心中一叹,自己又是何尝不知,只是尚有一处沈向东或许不愿多言,若非李落传令一把火烧了流寇战船,这些人该是能留住一命,纵然为奴,总也好过死在这里。 尸体下不知有什么海鱼在游弋,不时窜到尸身旁撕咬一口,又再沉入水下。 赫连城弦一声大喝,手中长矛电闪抛出,刺入海水之中,身形一闪,踏到一处碎石,单手将长矛抽了出来,矛尖处钉死了一只奇形怪状的海鱼。 众人无心惊讶,赫连城弦怒啸一声,力贯长矛,尚自挣扎弯曲的海鱼瞬间裂成了一堆血水,撒在了惨死的大甘黎民尸体上,或许只有如此才能稍稍解了赫连城弦心中的愤懑之意。 “流寇贼子,终有一日,我定要报此血海深仇。”赫连城弦吐了一口浊气,朗声喝道。 众将齐声呼喝,大声说道:“誓报此仇。”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惊的海鸟振翅高飞,许久也不敢再落下来。 牧天狼将士将水中的尸首一一打捞了出来,整齐放在岸上。 男女老幼共计两千一百七十三具,死状极惨。 牧天狼往日行军,李落虽也曾下令斩杀敌兵,都是求一个痛快。 可是眼前这些寻常百姓,两千一百七十三具尸首之中,只有寥寥不足百余是一刀毙命,余下都被流寇如同赶杀牲畜寻乐一般。 望着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庞和眼中死不瞑目的恐惧,也不知道在几个时辰以前历经了怎样的惶恐和绝望。 李落黯然神伤,似乎有些茫然,莫非是自己错了。 沈向东走到李落身边,望着远处天际,和声说道:“李将军不必自责,行军一道,在疾也在缓,成事一道,在谋也在天意。 谁也想不到初阳州的大甘将士会在这个时候举兵攻讨,再者流寇逃窜入海也未必尽然都是望风而动,或许别有玄机也不得而知。” 李落缓缓一笑,轻声一礼道:“多谢沈先生。” “眼下这等境况,我军还是早早谋算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为上。” 李落应了一声,一个时辰之前天色还是晴日当空,转瞬之间乌云密布,海风突然凉了几分,沥沥洒洒飘起了小雨,超然台上看,烟雨暗千家,海天都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连在一起,分不出哪处是天,哪处是海。 天气虽是凉了几分,不过当值入夏,还是热的厉害,尸首已见飞蝇嗡嗡作响,愈叫人心烦不耐。 众将齐力,在观潮渡半里外择一背风处,挖了一座数丈深的石坑,将岸上尸首入土为安。 只是姓甚名谁也不知晓,偌大一个千人墓,到头来却还是一座无名冢。 牧天狼众将忙碌过罢,天色又是一变,乌云几息之间便自散开,好一个阴晴难料。 细雨过后,远处传来马蹄声响,一队骑兵远远奔了过来,战马未至,呼喊叫战声已先一步传了过来。 牧天狼众将神情冷漠,却也不惜眼中的厌恶之意,正是初阳州远道而来的戍边守军。 战马奔到近前,一将白马银铠,看似气宇轩昂,只瞧着披风,比赫连城弦的白袍不知名贵了多少,一尘不染。 来将年岁不大,也是赫连城弦这般年纪,神情甚是倨傲,瞧见颇显风尘泥泞的牧天狼众将,长戟一指,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赫连城弦冷冷反问道。 “本将初阳统领大营前锋将顾惜朝,尔等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顾惜朝?”李落微微一怔,轻声说道,“当朝司马顾大人可与将军有渊源?” 顾惜朝嘴角划过一丝自傲笑意,语气转和,道:“你认得本将叔公?” “哦,原来你是顾家的人。”李落恍然,淡淡点了点头。 顾惜朝见李落这般清淡模样,颇是不喜,不过性子虽是狂妄,却也不是鲁莽无知之辈。 也听闻牧天狼纵兵东府一事,眼前几将不知来历,若是寻常牧天狼大将倒也不惧,只是不好太过意气用事,随即微微一礼,问道:“你是谁?” 李落心念一动,大甘六大世家,唐宋居首,百年底蕴深不可测,皆可自成一派,余下就是洛州洛家,榭州林家,卓州太叔。 这三门多少都依附大甘朝廷,李落亲母出身洛家,淳亲王府王妃萱妃出身林家,太叔族中更不必说,太叔闲愁贵为大甘九卿少师,位尊权重。 另有一门,却是两姓合称为一,添做六大世家之末,一为顾,一为陆。 顾陆两家世代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顾家有司马顾怜影,陆家权重皇宫内苑,单只是一家,确难与其他五家争锋,不过两家并称倒也不逊色于其他世家。 只不过顾陆两家行事甚是低调,江湖朝堂中的名声才稍显逊色,不过倘若两家齐心,只怕尚在洛林太叔三大世家之上。 李落回了一礼,和声说道:“我是李落,奉朝中圣旨东征到此。” 顾惜朝一愣,脸色大变,连忙翻身下马,重重一礼,惶恐说道:“末将不知王爷真容,请王爷降罪。” 李落轻轻扶起顾惜朝,微微一笑道:“不知者不罪,你我戎马在身,不必拘礼。” “这,末将遵令。”顾惜朝恭敬一礼,不再客套。 再向沈向东和赫连城弦行礼寒暄,待得知眼前老者竟是大甘赫赫有名的苍洱潜龙,顾惜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脸色涨红,颇显局促羞愧,方才倨傲之颜荡然无存。 “王爷,你们怎会在这里?”顾惜朝小心翼翼的问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三章 流寇归海 “东炎平乱侥幸得胜,大军趁势南下,可惜晚了一步,流寇还是从观潮渡乘舟入海,不知所踪。” 顾惜朝微微扫了一眼,看见不远处的墓冢,惊容一闪,疾声问道:“军中将士有死伤?” “没有,到了这里已经没有流寇了,墓中掩埋的是被流寇残杀的数千手无寸铁的大甘百姓。”李落说罢,静静的望着顾惜朝。 顾惜朝一怔,似是羞愧,似是不安,似是有苦难言,额头微微有了汗意。 最终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蓦然跪倒在地,悲呛呼道:“王爷,末将有一言,堵在心中日久,今日不吐不快,请王爷恩准。” 李落望着顾惜朝,并未相扶,淡淡应声道:“你说。” 顾惜朝摘下头上将胄,随同而来的骑兵将士皆都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顾惜朝看了一眼李落,眼眶泛红,微有些凝噎道:“流寇犯边,末将不战而逃,是死罪。 今日末将向王爷请罪,并非是为请王爷饶我一命,而是请王爷明察秋毫,初阳一州上至知州,下至知县,能率众抵抗流寇者十成之中不足一二。 大甘官吏不是弃百姓逃亡,就是倒戈投降,堂堂一州兵将竟然被三四万流寇乌合之众杀的如同落花流水一般。 到最后都是不战而溃,如此官府,民心背离,实是朝廷的大患,末将听闻王爷执掌巡检一司,末将今日一言不为其他,只想谢罪初阳百姓,初阳一事就以末将为始,定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说罢抽出腰间长剑,便要引颈自刎。 李落探手抓住顾惜朝掌中长剑,阻住顾惜朝自刎之意,轻声说道:“自刎于事无补,顾将军莫要轻言生死,东府诸事还要善后,问罪之事留待日后再说。” 顾惜朝垂泪,颤声唤道:“王爷……” “顾将军起来吧,你为何会领军再入初阳州?” “末将听闻朝中有意命王爷挥军东征平乱,也曾派人留心打探,只是一直没有王爷的行踪。 前些日子东炎州异状,流寇北上铩羽而归,末将猜测或许是王爷和麾下牧天狼已到了东炎州,这才向统领崔将军请命征讨初阳州。 可惜有别的缘故,迟迟未能动身,一直到了前几日才准许末将出兵,怎料竟然还是这个结局,不能给王爷分忧,实在是末将愚钝。” 顾惜朝言辞确凿,似乎本意就是如此,只是时间巧合的天衣无缝,反倒让牧天狼几将生疑。 李落淡淡一笑,不见喜怒,只说道一路辛苦,并没有异色。 流寇归海,李落纵有精兵强将,也无法踏海追击,众将只得安营扎寨,再做打算。 酉时时分,时危率牧天狼余部赶了上来,顾惜朝看到此番东征之将竟然只有寥寥近万之众,半晌也没有掩去眼中的惊骇之情。 东炎大胜,初阳流寇闻风而逃,原以为要数万将士才可成事,没想到只有这些兵马,难怪李落纵兵东炎州没有传出半点行踪风声。 初阳门诸人见到顾惜朝,微微吃了一惊,赫连城弦追问之下,原来这顾惜朝在初阳州军中确有几分威名,并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虽有些傲气,但还不曾听说有什么恶迹。 裴代扶与顾惜朝同处初阳,见过几面,寒暄几句。 顾惜朝颇为疑惑,不知道裴代扶何时会与李落有所牵连,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裴代扶的背影,猜不出在想什么,只是瞧向裴伴姝的眼神闪过一丝炙热,转即逝去,却落到了远处冷冰眼中。 随意吃了点干粮,李落拿出地图,凝神思索。 帐帘一动,冷冰缓缓走了进来,见到李落也没有虚礼,冷冷说道:“今日顾惜朝之言半真半假,不可尽信。” 李落放下手中地图,展颜笑道:“多谢冷公子示警,年少时我曾见过顾惜朝一面,他或许记不得了。 当年顾惜朝少年持重,和如今模样颇有不同,初阳州恐怕并非就像他所说的这般简单,其中也许另有隐情。” 冷冰冷冷的看了李落一眼,寒声说道:“原来你心中早就起疑了,哼。”说罢便欲离去,突地顿了一顿,接道,“顾惜朝似乎对裴伴姝很是留意。” 李落咦了一声,冷冰已悄然退出帐外。 待冷冰离开中军大帐,李落眉头一皱,眼中忧色隐隐可见,顾家绝不会派一个不会审时度势之人在这个时候还留在初阳州。 如果顾家在流寇犯边之前就有谋算,东府之事比现在的波谲云诡更加复杂,定会再起波澜,只怕和朝党后宫之争脱不了干系,再有甚处,倘若陆家也牵扯其中,背后的世家豪族博弈更为骇人。 李落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大甘纷争不断,万隆帝曾通过枢密院传信李落,宫中内斗日渐汹涌,争宠、较力此消彼长,难有一日消停。 卓城内斗一起,天下各州都成了权贵交手过招的棋子,犬牙交错。 如今李落也是尴尬的很,似乎是从卓城之争中抽身事外,实则又是宫中权贵争权夺势胶着的另一个中心。 云妃当日明言要借助李落声名自保,李落不置可否,岂料现如今后宫之中已成了皇后与云贵妃相争,颐皇后权势滔天,云贵妃深受万隆帝恩宠,各有千秋,相持难下,另有瑜贤妃借助陆家强势,也不弱了二人多少。 宫中嫔妃皆都见风使舵,游离在三人之间,只不过怕也没有多少真心实意,貌合神离也未可知。 云妃得宠之势太过惊人,难免引起宫中一众嫔妃戒备,颐贵妃和瑜贤妃隐隐有联手之意,欲压制云妃。 素和族中虽钱财雄厚,但朝堂之中却没有什么依附,再要经营起来还需些时日,眼下云妃所能凭借的除了万隆帝之外,就只有李落了。 李落待众妃虽然没有亲疏远近,颐皇后和瑜贤妃也猜不出云妃与李落会不会真有什么盟约,一时倒也不便逼迫云妃太甚,多是试探。 只是如此,也闹得后宫风声鹤唳,万隆帝似乎不胜其扰,偏又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四章 苍洱水师 李落听罢,除了黯然苦笑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众将立营几日后,初阳守军其余各营也赶到了观潮渡,同行而来的还有初阳州知州熊平章,见到李落,就是一番呼天抢地,痛述流寇恶行,末了又再感恩戴德,称颂李落神勇如何。 诸如此类李落早已是司空见惯,料到会是如此,不冷不热,一时让熊平章摸不着头脑,惴惴不安。 初阳州总兵统领大将崔丁全年过不惑,面相甚是阴沉,见到李落,虽也是恭敬有加,却藏着深深的戒备之心,眼中异芒不时流动,看看李落,又瞧瞧顾惜朝几人,不知在盘算什么。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点破,恐怕是顾惜朝麾下被崔丁全安插了亲信心腹,顾惜朝请罪一事或许已传到了崔丁全耳中,如此一来,崔丁全才会留神打量李落神色,揣摩李落心中所想。 “崔将军,东府可有水师?” “水师?”崔丁全一惊,初阳州几人相视一眼,皆都垂下头去。 崔丁全支支吾吾道:“东府其他各州有没有水师末将不太清楚,不过初阳州没有水师。” “没有?”李落静静的看着眼前几员封疆大吏,平声接道,“如果遇到海盗惊扰沿海百姓,你们如何应对?” “这个……”崔丁全看了熊平章一眼,恭声回道,“还是让熊大人替王爷详述。” 熊平章暗骂一声,皮笑肉不笑道:“这行伍之事下官如何知晓,崔将军久在军旅,自然是比下官明白多了。” 李落见二人互相推诿,淡淡说道:“崔将军统领一州兵将,便有戍守疆域之责,如何布阵御敌要心中有数。 熊大人是一州知州,掌一方安宁,就算不是从军之人,多少也该知道些戎马操持,你们两人都不知晓,我该去问谁?” 崔丁全和熊平章张口结舌,正欲出言辩解。 李落轻轻扬了扬手,看着顾惜朝道:“不必了,顾将军,你说。” 顾惜朝一震,看也没看熊平章和崔丁全一眼,沉声说道:“回禀王爷,初阳州确无水师,若遇到海盗猖獗劫掠时,都是请苍洱州舟师出兵驱敌,若是零星海盗,就,就……” 顾惜朝看着李落诸将,吞吞吐吐,一脸赧然。 “就放任不管,是么?” “正是。”顾惜朝颓然说道,轻轻低下头去。 李落哦了一声,扫了初阳官吏几眼,并未动怒,淡淡问道:“如果初阳州没有水师也是莫可奈何,不过苍洱州水师但凡有所请都会出兵么?” “是,是,”熊平章疾声说道,“苍洱水师统领与下官甚是熟识,往日有海寇作乱,若是相请,苍洱水师少有搪塞,多会派兵征讨的,从来也不计较什么。” “哦,原来如此,苍洱水师统领是谁?” “回禀王爷,苍洱水师统领姓虞,名唤子略,是下官的知交好友。” “虞子略?”李落微一沉吟,轻声说道,“今次东府流寇肆虐,为什么苍洱州没有出兵相助?” “这个,这个。”熊平章艾艾期期,说不出话来。 “回禀王爷,知州大人也有派人前往苍洱求助,不过信使还没有到苍洱州就被人暗杀了,我们也是前几日才知晓此事,恐怕是流寇担心苍洱大军援助,拦路截杀。”顾惜朝闻言接道。 李落哦了一声,道:“你们先下去吧,这几日收拢兵马,小心提防流寇。” “下官,末将遵令。”初阳州几人离帐而去,李落看着沈向东和时危,轻声说道:“有古怪。” “大将军言下之意?”时危思索道。 “苍洱州与初阳州并无二致,大甘水师积弱已经数十年了,水师粮饷朝廷负担半数,剩下半数是要各州府自行设法。 苍洱州就算富饶,也用不着有求必应,看着知州那般得意,若我所料不差,苍洱舟师出兵不计较只为其一,只怕不会取初阳州分文,如此行事,这个虞子略若非忠勇良善之辈,那就是别有用心。” 沈向东和时危相视一眼,沈向东沉声说道:“舟师统领,还在知州与州郡总兵之下,就算是虞子略再如何深明大义,也须得知州和总兵统领应允方可。 再者今次东府大乱,苍洱州与初阳州唇亡齿寒,竟然没有丝毫动静,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这其中耐人寻味。” “如果真如顾将军所言,东炎初阳两州内这么大的动静,苍洱州就算没有收到初阳州传信,也该早已知晓两州境况,按兵不动,似乎不在情理之中。”时危沉声说道。 “不在情理之中也在情理之中,此番犯边流寇不同往日,人多势众,朝中并未传旨苍洱出兵,固守一线,也算是说辞,旁人很难责怪于他。” “苍洱州如今实际上已是宋家执掌,在此关头宋家没有作为,难免让人猜疑,依着宋崖余枭雄之才,如此行事,实在是难以自圆其说,老夫想不通宋家做什么打算。” “不必猜了,一见便知。”李落淡淡说道。 “将军之意?” “传信苍洱州,请苍洱水师北上相助。” “末将明白了。”时危沉声说道。 “熊平章和崔丁全如何处置?” “先不必理会,待东府战事落罢再做定夺。” 沈向东和时危告退离帐,各去忙碌。 李落暗自沉吟,许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扬南城回返卓城,李落就已经开始留意大甘水师,初阳一州朝中记录在案是有八千水师的,每年朝廷都会划拨四千水师的钱粮军饷。 今日一来才知道原来初阳州水师没有一兵一卒,何来的八千水师记载,每年朝廷的粮饷也不知是落在谁手,巡检一事,果然是步步维艰。 军中传信不足数日,苍洱州水师已扬帆初阳东岸,舟连舟,旌旗蔽海,近处看声势颇为惊人,远观时却不过是沧海一粟,委实不足道矣,沧海浩瀚,可见一斑。 虞子略年近而立,身形颀长,相貌堂堂,或许是常年漂泊海上,颇显黝黑,倒添了几分坚毅沉稳之气,英武不凡。(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东海诸岛 入帐与牧天狼诸将相见,话语不多,神态虽有敬意,却无谦卑之感,比之初阳诸将强出许多。 “虞将军,此番贸然传信,确是仓促了些,还望虞将军莫要见怪。” “王爷言重了,初阳州战事末将早有耳闻,只是不知流寇虚实,末将不敢轻举妄动,麾下水师早已屯兵千帆渡,不过末将担心出兵之后苍洱州被流寇趁虚而入,平白错过了战机,请王爷降罪。” 时危暗呼了得,虞子略寥寥数语就将前因后果推的一干二净,绝非易于之辈。 “虞将军何罪之有,朝中不曾传旨,将军固守苍洱原是本分,如今能倾力相助,李落实要谢过虞将军才是。”李落起身一礼道。 虞子略连忙回了一礼,道:“王爷折煞末将了。” “知己知彼方可定计从事,此次犯边流寇的来历诸位可知晓?” 熊平章和崔丁全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熊平章求助般看着虞子略,虞子略沉声说道:“王爷,流寇兴兵作乱时末将已遣军中斥候打探,此次入东府的流寇该是域外骅兜一国。” “哦,”李落留神倾听,域外海国与大甘战事不多,东海诸岛虽有记载,却是混乱不堪,难得有知悉之人解说,诚颜问道,“请虞将军指教。” “东府之外有海岛逾千,福州向东入海还是不多的,但过了东炎州海岛就多起来了,一直越过景阳州还有数不清的海岛,星罗密布。 末将早年曾有心清点海外诸岛,绘制海图,末了才知晓这不过是末将一厢情愿罢了。”虞子略慨然叹道。 “这么多?”赫连城弦讶声问道。 “只多不少,景阳州南下,岛屿不知繁几,就算是纵横海上的大盗也不知到底何处才是尽头,据传是仙家之地。 这些暂且不说,与东府隔海相对的便有大些的海岛七十三座,小岛不计其数。 其中有三座最是辽阔,一岛之地不会小过苍洱州多少,东海势力以此三岛为中心,骅兜便是其中之一,余下两岛,一名为汐荛,一个叫扶琮,各自辖制数目不等的小一些的海岛。 其余各岛多是自立,与大甘、西域、北疆不同,海上诸岛相距甚远,最近的也在数百里外,难有一国能像大甘一般将诸岛掌控其中。 就算是这三个大些的岛国辖下诸岛也多是自治而立,名号上纳入一国之中,实则不过是缴纳税赋,求得庇护罢了,再远些就鞭长莫及了。 便是由此,海上诸岛虽少有成国,但结有形形色色的盟约,末将也无法尽数理清,这些岛屿多是以远近结盟,一岛蒙难,余下诸岛便起兵相助,岛上之人犹重盟誓,尚在大甘之上。” “这么说,海外称得上是诸侯林立了?”时危凝重问道。 “算是如此,除了方才末将所言的三国之外,其余诸岛结有十盟,说起来就是有一十三个诸侯。” “这样岂不是征战不休了。”赫连城弦咋舌叹道。 “非也,海上看似纷乱,不过有一处末将也不得其解。” “愿闻其详。”赫连城弦急急追问道。 虞子略微微一笑,道:“大甘立国,执掌五府,赫连将军以为是凭借什么?” “这个自然是需军力为基,立法为本。” “赫连将军所言极是,大甘诸州行事都要依从朝廷立的规矩,海上亦是如此。 不过海上的规矩并不是一国或是一盟定下来的,却是自成通则,海外之民都要依照通则行事。 只是就算是岛民也不清楚这些规矩是从何处传下来的,似乎有了岛屿的一刻起就有了这些规矩。 倘若有人不遵规矩,不问情由,其余诸岛皆都举兵攻讨,轻则国力一蹶不振,重则亡国灭族,就算是势力远胜旁人也不敢触犯这些规矩。” 帐中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解为何会有这样的情形。 李落沉声接道:“如此说来,海外诸岛行事都是以这些规矩为先,军力为次?” “正是,东府的海商,南府的海商都要遵照这些规矩,倘若有半点亵渎,有死无生,这些不是什么隐秘事,久在海上漂泊的商旅都知晓。” 李落点了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不知东海三岛十盟又是如何?” “末将也是道听途说,不曾亲身去过东海岛上。” 李落哦了一声,看了虞子略一眼,虞子略轻咳一声。 接道:“先说三岛,骅兜、汐荛、扶琮之中军力最胜的并未是此次犯边的骅兜,而是汐荛,掌东海一十七岛。 骅兜次之,统辖一十一岛,扶琮最末,只有七岛之数,其余诸岛都是围在这三岛四周,不过俱是要再往东些。 东海诸岛之中,该是汐荛在正中处,骅兜离东府最近,扶琮最远。 这三岛行事各不相同,骅兜民风彪悍,喜杀好劫,在东海之中声名狼藉,海商最不愿和骅兜打交道,不过占据地势,财力颇为雄厚。 汐荛处事要和缓公道不少,如果天公作美,大甘的海商都愿意去汐荛。 扶琮在诸岛之中颇为神秘,少有和大甘东南两府来往,怕是除了岛上之人外,旁人多是不知晓其中深浅。” “倘若骅兜之民尽是虎狼豺豹,那我大甘的商旅岂不是到不了汐荛就会被他们劫杀一空了?” 虞子略展颜一笑道:“赫连将军不曾去过海上,这其中就有海上的规矩,如果海商言明去往何处,骅兜可敛些钱财,但不可伤人性命。 且钱财货物不可取过半数,倘若骅兜肆意妄为,到时就算海商不说什么,汐荛也要替这些海商讨回公道。” 诸将讶然,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确是闻所未闻。 “如果骅兜赶尽杀绝,不留痕迹又该如何?”时危皱眉问道。 虞子略笑道:“这种事已是犯了忌讳,除非天下有不透风的墙。 如若不然,不论海商是大是小,哪怕就算只有一艘商船,一旦有风声传出去,必将引起众怒。 假使汐荛置之不顾,恐怕辖下诸岛都要分崩离析了,再者骅兜之下的诸岛也不尽然都是虎狼之辈,也有和善忠良之人,骅兜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出手。”(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六章 救人为先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诸将惊叹道。 虞子略接道:“除此三岛外,尚有十盟,分别是飞鲸、明镇、比目、鳐翼、丘吐逊、铜昼、隗泽、烛龙、蜃、馋食,这十盟与大甘交集不多,末将也是一知半解。” “单单一个东海就这么大,原以为天下不过在大甘四境之中,今日听及虞将军道来,才知以往是坐井观天了。”赫连城弦拍案叹道。 “多谢虞将军解惑,李落受教了。” 虞子略连称不敢,道:“这些事想必侯爷都是知晓,末将班门弄斧了。” 沈向东一愣,轻笑道:“东海诸岛老夫确不甚知晓,三岛之说倒也听过,不过十盟尚是首次得知,老夫年少时志在大甘,对东海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不如虞将军这般明了。” “侯爷威震四海,就是现在也时常有东海来人提起的。” 沈向东摇了摇头,平声说道:“老夫一介朽木,侯爷的名号不提也罢。” “舟师作战并非我所长,眼下流寇逃窜归海,不知沈先生和虞将军有何高见?”李落岔言问道。 虞子略虎躯一震,直了直身形,望了沈向东一眼,沉声说道:“东府一战虽到尾声,不过要看王爷如何定夺。” “此话怎讲?” “当日王爷釜底抽薪,烧了流寇停泊在打鱼湾的战船,此计甚妙。 初阳州的流寇仓促逃回海上,但能远行的战船已是不多,流寇尚有数万之众,勉强入海,有过半数的船舶还是寻常商船或是渔船,这些船只难以承载这么多流寇将士返回骅兜。 倘若末将所料不差,流寇现今肯定藏在东海近处的岛上,销声匿迹,如果是大甘不再追讨,再伺机折转返回骅兜。” 诸将皆是一震,齐齐望着虞子略。 李落轻声问道:“可是屏峰、落潮诸岛?” 虞子略讶然道:“王爷知晓这几座岛屿?” “在海图上见过,再远处就不知道了。” “末将亦是有此猜测,屏峰岛地势险峻,岛下多礁石,暗流凶猛,战船难以靠近,渔船也很少到屏峰岛海域。 落潮岛恰是相反,最适合大船停靠,兼之四周有不少小岛围绕,该是藏身的首选之地。” “落潮岛上是否有人居住?” “是有一些,不过不太多,海岛大都多石,种不了什么庄稼,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复一日,也就养不活多少人了。 其实岛上的黎民日子比起大甘诸州来要苦上不少,大些的岛屿尚算好些,这些小岛上要是有人活过半百已经是高寿之人了。” 李落轻轻咦了一声,微微看了虞子略一眼,虞子略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悲悯之意,随即收敛心神,肃然相候。 “军中得报,初阳州流寇有两万余众,东炎也有残部归拢,若是流寇余众藏身落潮岛,虞将军,你有几分把握可胜这些流寇余党?” “流寇虽然人数众多,不过战船却差的远了。 末将估计能够与大甘水师一战的船只不过百数,约莫如五牙楼船的更是寥寥无几,该是有七八艘同于大甘海鹘的战船,余下多是大翼之类,此类战船灵活多变,但长于江河湖泊的水战,海战么,两军要是不曾近身,这些船只没什么用处,不足为虑。” 虞子略微一沉吟,胸有成竹道。 “五牙楼船多用于冲撞,大甘水师积弱多年,恐怕也没剩多少了,不过海鹘战船我倒是见过一艘,虽风浪涨天无有倾侧,水中奔行回转很是快捷。 如果流寇有与海鹘相差无几的战船,确实不好应付。”李落微微一顿,目不转睛道,“胜算几许?” “单是只说胜负,末将有七成把握。”虞子略字斟句酌道。 诸将窃窃私语,虞子略气定神闲,言谈举止都流露出一股自信之意来,言辞凿凿,由不得旁人生疑。 李落一怔,听出虞子略话中另有用意,和声说道:“胜负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变数?” 虞子略神情甚是沉重,缓缓说道:“王爷,流寇犯边,抢劫财物只是其一,还劫掠我大甘百姓,单初阳一州,末将得知就有近万人。 这些人被流寇带到海外,大都是卖做奴隶,皆是女子和工匠技艺者,下场凄惨,能活着到骅兜的就算是大幸了。 以往流寇海船过处,船尾都跟着海中形色各异的恶鱼猛兽,只等流寇将船上的黎民百姓扔到海中果腹。” 虞子略话语落罢,帐中骤然一凝,不为其他,只看观潮渡流寇所作所为,虞子略方才之言只怕难尽流寇凶残万一。 李落轻声问道:“如若大甘水师兴兵征讨,流寇可是会以大甘百姓做挡箭牌?” 虞子略苦笑一声道:“末将便是忧心此事。” 李落沉吟不语,虞子略看了李落一眼,接道:“海上舟师交战,无怪乎是凭借天时风力,所用计谋大多是火攻、锤石、诱敌、埋伏、夹击等,推度敌军动向。 若想救人,就要先立于不败,如果初始气焰太过迫人,流寇说不定会杀了所劫的百姓,再寻机与我军交战。” “海上动静一览无余,也能用这埋伏夹击之计么?”赫连城弦疑声问道。 虞子略含笑道:“舟师作战与陆上不同,海水流向倘若是逆流,就算看见敌船迫近,想要调转船头也要费些工夫,不如骑兵步兵那般灵动万变,或许只差个一时半刻,胜负就已经分晓。 也有可能在一时半刻之间强弱调转,一旦敌军突围,再想追上就难与登天了。” 沈向东点了点头,道:“虞将军所言不虚,到了海上,行军作战与陆上之时大相径庭,无法再用以往兵法谋略猜测战局变化。” “如果出其不意,是否可行?” “王爷是想救人为先?” “嗯,先救人,再杀敌。” 虞子略和沈向东凝声思索,帐下谁也没有出言惊扰,静静望着两人。 半晌,虞子略轻轻咳了一声,恭声说道:“不知长史大人有何高见?”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七章 藏身之地 沈向东温颜笑道:“虞将军无须顾虑,老夫已有十几年未曾领水师作战了,当年在苍洱时虽有些水师,但历经的大战不多,海战老夫也是生疏,虞将军但说无妨。” “若想救人,先要知晓流寇藏身之地,流寇现今定是小心谨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怕是会逃之夭夭。 落潮岛附近海域流寇会布下耳目,我军须得避开流寇耳目,靠近他们的藏身之处。 流寇人数众多,待不了多久就要上岛取水或是抢些粮草补给,流寇战船这个时候会靠岸近些,如果能埋伏他们,末将有把握救出大甘被劫的百姓。” “好,就依虞将军,不过,”李落微微一顿,接道,“流寇倘若不在落潮岛一带,我军行踪暴露,又当如何?” 虞子略朗声说道:“王爷,苍洱水师只有万余,难以分兵两处,如果是屏峰岛和落潮岛,末将以为流寇定是藏身落潮岛附近,若有差池,末将甘领王爷罪责。” 李落清朗一笑道:“好,李落生平首次入海,还要虞将军多多指点。” “岂敢,末将这就去准备,除了战船外还要备些寻常船只,载百姓平安归来,只是不知道一时可否凑得出来这么多艘船了。” 李落一愣,缓缓说道:“船只可以少些,不用依照近万之数了。” 虞子略愕然不解,赫连城弦沉声说道:“观潮渡渡口,流寇残杀大甘百姓两千有余,尸首都抛在岸边了。” 虞子略杀气大涨,咬牙切齿道:“贼子可恶,该死!” “虞将军,何时出海?” “明日卯时。”虞子略战意突显,朗声应道。 “好,明日卯时,与虞将军一同出海,今日各营整装,若虞将军有何差遣,不可推辞。” “末将遵令。”帐中诸将齐声领命,各去忙碌。 卯时刚过。 苍洱水师横州渡海,楼船一艘,海鹘十八艘,艨艟三艘,大翼和冒冲战船二十余艘,中翼十艘,另有小翼十余艘系在大船船尾,一行浩浩荡荡,向着落潮岛驶去。 楼船为水师令船,船身庞大坚固,行动缓慢,回旋周转也极为笨拙,不过若是两军迎头相接,楼船可当作重锤,破开敌军船队。 楼船大小有异,最大者可承载超过数千之众,以牙数区分,一牙约两丈上下,传闻当年残商有七牙楼船,高近十五丈,船上足足有七层舷楼,是名副其实的船中皇者。 李落曾在书卷记载中见过,不过倘若真有七牙楼船,想必也是算上船桅了,若不然单只是船身就有十五丈,那该是怎么样的一艘庞然大物,太过惊人。 楼船中五牙以上的,非王侯重臣不可乘坐,大多已经是个身份象征,名唤余皇。 建造这样的大船在海战之中并不实用,劳民伤财。 大甘水师积弱多年,东南两府,除了宋家暗藏的底蕴外,明面上已经没有五牙楼船了。 卓城东门外索水中停泊一艘余皇战船,号称六牙,李落偷偷跑去瞧过,勉勉强强算的上四牙楼船,船身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很,不过到了海上只怕走不了多久就会散架了。 苍洱水师中这艘令船是三牙楼船,虽不算气派,倒是恰如其用。 艨艟战船作用与楼船类似,可破围撞击敌军战船,船头有铜铁尖刺,唤作犁沉。 艨艟战船惯用犁沉撞击敌船,船身首低尾高,用牛皮诸物蒙在船上,可防火攻,船身颇为厚重,除楼船之外,是军中诸船中最沉的船只。 艨艟船身较重,自然回旋腾挪也不够灵活,海战之中单独一两艘艨艟战船几乎没有什么用处,唯有与其他战船呼应方可显示威力。 海战之中,若说攻守兼备当属海鹘,海鹘战船也是水师锋锐所在,战船可容纳两百将士,样子依照飞鸟海鹘而成,船身两侧有浮板,风起浪涌时也能确保船身不会倾覆。 海鹘战船两侧各有大桨数十对,不借风力便可调转船头,灵活多变。 船栏处有供将士藏身的箭垛,外侧亦是用牛皮等物包裹。 海鹘轻灵,船身自是不重,无法同艨艟一般横冲直撞,有水师将士在船上设拍竿,拍竿与攻城时所用的冲车相仿,先将巨木用铜铁包裹起来,再用绳索束在高处,敌船错身相过时解下绳索,借力凿沉敌船。 不过拍竿若想见功,当要以沉重为主,海鹘船身较轻,最多也不过能安置三两拍竿,如此一来,也要折损战船不少的变化之能。 近年之中,海鹘战船上加设拍竿已是越来越少,就算是有,最多也不过一个拍竿而已。 大翼和冒冲都是中型战船,可载将士六十余众,桨手一百余众,船身低平修长,船身之上设有劲弩三十二张,箭矢数千。 除此之外,还有两支攀云梯,可以在靠近敌军大船的时候让己方将士跃上战船,杀敌夺阵,是短兵相接的利器。 不过大翼和冒冲善攻不善守,没有海鹘等战船呼应,很难近身。 中翼和小翼战船则是更小,中翼多是在两军交错时出奇制胜,或是在天黑之后潜行靠近,可以承载的将士不多,需是军中勇猛之将,如若不然,就没有什么用处,平白送死罢了。 小翼战船已很少用在两军对阵之中,大多是探查敌情时所用,船身很轻,形状狭长,三五人便可操持,有帆浆,奔行极速,也被人称作瞬息。 小翼战船虽说轻巧,不过受船身所限,遇到大些的风浪就有沉没的危险,海中更是孤立无靠,没有近到敌军附近时都被牵在大船身后。 刚出海时的新奇已经消失不见,此次牧天狼随虞子略麾下水师出战的除了李落、沈向东和军中几位高手外,付秀书率射声营精锐将士百余,中军骑钱义率鸱吻营将士同行,其余诸将都留在了岸上,免得碍手碍脚,乱了虞子略的排兵布阵。 在岸上时觉得海风不算太大,到了海上,战船越行越远,这海风越来越大,扬起船上的军旗猎猎作响。 不过海风大些,战船扬帆借力,倒是快上了几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八章 潜入海岛 回头望去,观潮渡已经不见了踪影,入目四境,不是天就是海,天蓝海蓝,都成了一片,只是相比沧海,当头朗空的颜色稍稍浅了些。 海水拍打着船舷,应和着风浪起伏,传出阵阵有节奏的闷响声,听着听着,竟有几分陷进去的错觉。 远看是水,近看也是水,方才登船时牧天狼诸将还颇有振奋之意,不时打量着周遭景色。 虞子略笑而不语,果然再过三两时辰,初时的稀奇慢慢褪去,渐渐被这头晕目眩之感替代,虽都是营中百里无一的猛将强兵,如今也脸色发白,止不住涌上喉间的呕吐之意。 众将之中,除了李落几人内功深厚外,余下将士都有些狼狈。 沈向东见状和声说道:“不要看船下海水,若是想吐出来就不必强忍,稳住内息,要过好些时候这种头晕欲吐之感才能消解。”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牧天狼将士忍不住趴在船舷侧栏杆边吐了出来。 船下海浪忽近忽远,也分辨不出战船有没有动上一动,一刻前是这个模样,过了一刻仍旧是这幅样子。 海水接天,海浪起伏,似乎是亘古不变一般,悠然从脚下飘向远处。 海风轻轻吹过,水纹倒影出朗日的流霞,宛如碎金一般,甚是绚烂。 “照这个样子还要多久能到落潮岛?” “回禀王爷,如果风向不变,后天清晨水师战船可以到落潮岛前数十里外。” “清晨?会不会时机不太恰当。”李落微微皱眉道。 虞子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的确不是交战的时机,明日舟师放缓前行的速度,算好风力,后天夜里赶到落潮岛,借夜色靠近落潮岛。” “好,军无二帅,虞将军传令即可,到了落潮岛后,我亲率将士登岛。” “这?”虞子略看了沈向东一眼,颇有难色。 沈向东笑道:“虞将军接令就好,舟师作战我们都不擅长,战场时机稍纵即逝,容不得马虎。” 虞子略略作沉吟,应了下来,只是眉宇间还有些沉重。 李落举目望着远处,轻声说道:“虞将军不用担忧,如果流寇在落潮岛最好,如果不在,我们再设法救大甘的百姓。” 虞子略微微一惊,没想到李落竟然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应了一声,又将落潮岛四周海岛,连同风向暗流细细推演了一遍,生恐有半点遗漏。 两日后,大甘水师到了落潮岛附近海域,虞子略下令诸将停止前进,派出小翼战船,罩上蓝色帆布,小心翼翼的靠近落潮岛,刺探敌情。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桅杆上的水师兵将,疑声问道:“怎么我们看不见落潮岛?” 虞子略笑道:“王爷有所不知,海上行船都是这样,先能看见岛屿山峰,再近些才能看见海岛,不过我们若是离得太近了敌军也能看见我们,一旦前军哨塔看到海岛主峰,余下战船就不能再靠近了。” 李落疑惑的看了看海面,讶声问道:“这么说来海上是圆的?” 虞子略神色一怔,喃喃自语道:“圆的?怎么会? 末将没想过,咦,怪了,似乎只有是圆的才说得通。” 李落见虞子略陷入苦思,展颜笑道:“算了,先不去想它了,虞将军,桅杆上将士手中的物件是什么?” “哦,那个是千里目,可以看到远处,海上景致都一样,没有什么凭借,时间久了,哨塔难免会有懈怠,用千里目可以看到数里外的敌踪。” “千里目?” 虞子略见李落甚为在意,不厌其烦的说道:“海上的商旅备有千里目的也不多。 这东西不是出自大甘,是海外流传过来的,近十年中才渐渐被沿海商旅所知,在海上用处很大,末将花重金买了几支,王爷若有兴趣,等回去初阳州末将送王爷一支,不过陆上多山,又有烽火飞鸟传信,显不出多少用处来。” 李落点头称谢,就在这时,前锋兵将打出旗语,虞子略定睛望去,长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幸不辱命。” 李落一震,望着虞子略,虞子略微微颔首道:“王爷,敌寇就在落潮岛。” 随着前军将士传信,舟师上下尽都紧张起来,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牧天狼众将首次出海作战,也不敢掉以轻心,凝神戒备。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李落率射声营和水师精锐三百将士换上几艘中翼战船,借着黑夜,从落潮岛另一端悄悄靠了过去。 大甘水师灯火全灭,缓缓靠近落潮岛,等待时机夺船救人。 夜里海上静的可怖,只听见船桨划水和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李落伏在船头,不时计算着时辰,间或和水师将领低语几句。 “王爷,到了。” 付秀书一愣道:“到了?” 水师将领低声说道:“前面就是落潮岛靠南些的峭壁,还有一箭之地。” 付秀书愕然说道:“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李落侧耳倾听,沉声说道:“就在前面,有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 说话间,中翼战船破开海岛周边的雾气,一座黑沉沉的断崖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付秀书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眼前的黑影,似乎是眨眼间凭空出现一般,骇然喝道:“好古怪的海岛。” 水师几名水性精湛的将士悄无声息的潜入海水中,拉起船锚,靠了过去。 水师将领低声说道:“王爷小心,水中有昼伏夜出的恶兽。” 李落嗯了一声,瞧着四周幽黑一片,心中委实有些发毛。 等到战船靠近海岛停了下来,众将将李落围在中间,蹚着海水登上落潮岛。 岛下岩石已被风雨侵蚀的极为光滑,好在众人都是身手不弱,可借力前进。 到了断崖边,众将屏息等了片刻,见没有异声,水师将士取下穿山钩抛了上去,勾住山脚岩石,鱼贯而上,悉悉索索的腾空声也被海潮声掩盖了过去,微不可闻。 断崖有数十丈高低,穿山钩借力也不过只有五丈高下,还要等将士找好落脚地后再取下抛出,夜里看不清虚实,极为凶险。(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九章 诱敌之计 李落见状,低声说道:“付将军,取两副擒龙爪给我。” “大将军,末将去吧。” 李落沉声说道:“不用,等我和冷公子垂下绳索,你们再借力攀上悬崖。” 说罢接过射声营将士手中的擒龙爪,仔细辨了辨山石方位,运功抛了上去。 水师领将吃了一惊,急忙说道:“王爷……” 话音未落,李落手中稍稍借力,身形如展翅大鸟一般窜上断崖,几个起落,便赶上了水师将士,冷冰也不慢李落几分,纵身跃了上去。 水师将领瞠目结舌,喃喃道:“好高明的轻功。” 付秀书颇有自得之意,嘿了一声。 李落借力抢上断崖,擒龙爪是牧天狼军中术营精制的攀岩利器,绳索是牛筋混合乌金丝制成,坚韧非常,却是不重,钩爪重出绳索许多,是异铁炼成,极为锋利,可嵌入山石草木之中,胜过大甘军中常用的虎爪许多。 两人凭借擒龙爪,数十丈的高崖几乎是如履平地一般,不过盏茶工夫,崖地众人就看见从上方垂下来的绳索。 付秀书伸手拉了拉,低声喝道:“走。”说罢率先攀上悬崖。 少顷,三百余将士尽数攀上悬崖,水师将领摸了摸擒龙爪,正要出言称赞,李落、冷冰和李缘夕如离弦之箭闪了出去。 众将还没有回过神来,几人从树后电闪而回,李落肋下夹着一个流寇士卒,已没了活气。 “小心戒备,这里有流寇的暗桩。” 牧天狼众将倒还好些,水师诸将尽都大吃了一惊,李落几人耳目通灵,盛名之下无虚士,早先的几丝轻视之心悄然隐去。 众人蛇行在岛上树木和岩石之间,李缘夕已不见了踪影,先众人一步没入夜色里。 翻过一块大石,李落伏在石后打量着远处,山下有灯火,借着火光望过去原是一个小渔村,房屋不多,杂散在岛上平整些的地方,此刻能看见有人三三两两的穿行在渔村里。 再远些就是海滩,近处是渔船,远处停泊的赫然是流寇的战船,密密麻麻,将靠近渔村的海岸遮挡的严严实实。 李落诸人悄然潜了过去,到了近处,除了渔村里可见的流寇兵将外,渔村外也支起了不少帐篷,流寇将士席地而坐,有喝酒吃肉的,也有呼呼大睡的,分外显得杂乱。 付秀书传音道:“大将军,动手么?” “等一等,有些古怪。”李落沉吟道。 “古怪?大将军是说?” “流寇兵将不可能如此怠倦,我们一路过来,暗桩竟然只有三处,偌大一个落潮岛这样疏于防范,反而有些反常。” 水师将领凑过来低声说道:“王爷,海上停的流寇战船也不大对劲,流寇善长海战,战船停靠也有讲究,他们这样散乱停泊,一旦有敌军突袭,一时半刻都掉转不了船头,实在是海战大忌。” 李落仔细的看了看,疑声问道:“莫非他们是有意借船?” “借船?” 李落点了点头道:“虞将军说过流寇战船损毁过半,眼下能远航的船只不多。 落潮岛虽不算太小,但想要造出大船只怕是不大可能,渔船更不用想,如此一来,倘若是我,也会兵行险招,设下埋伏借船渡海。” “王爷的意思是说这些靠岸的船只是流寇的诱敌之计?” “有这个可能,一探便知分晓。” “这……如果真是流寇的诱敌之计,王爷,我们该怎么告诉虞将军?”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沉声说道:“先探知敌情再说,付将军你们留在这里,切记不可露了行踪,冷公子,缘夕,随我来。” 三人藏身暗处,凝神打量着岛中看似杂乱无章的流寇兵将。 突然,冷冰惊咦了一声,传音道:“如果不看这些四处走动的流寇,每一条出入要道上必有流寇将士监视把守。” 李落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过由此断定流寇设下诱敌之计还为时尚早,我们须得设法登船,瞧瞧船上有什么玄虚,缘夕,你有什么办法?” “你们在这里等着。”李缘夕微一低身,没入夜色之中。 过了盏茶工夫,李缘夕从身后暗处闪了出来,低声说道:“换上他们的衣服。” 说罢看了冷冰一眼,直言说道,“你的白衣太扎眼了。” 冷冰哼了一声,眉头一皱,暗暗叹了一口气,虽不情愿但还是换上了流寇衣衫,依着冷冰往日的性子实属难得。 李缘夕见两人换好衣衫,看着李落,轻声说道:“过会你们趁乱混进去,走的时候要快,不能缩手缩脚。” “什么乱?” “不知道,进去再看。”话音未落,李缘夕已不见了踪影。 冷冰望着李缘夕隐去身形的暗处,淡淡说道:“你说,若是她要刺杀你我,有几成成功的把握?” 李落一愣,仔细想了想,缓缓说道:“没有打通任督诸脉之前应该不足一成,等到现在,如果是冷公子,只怕是五五之数,倘若是我,该有六七成把握。” 李落见冷冰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冷公子可有后悔替她冲破玄关?” “那倒没有,只是不知道倘若李姑娘不惜生死刺杀我会是怎样的一番境地。” 李落一愣,一时不明白冷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突地,冷冰一动,低叱道:“来了。” 两人望了过去,一个提着酒壶喝得醉醺醺的流寇踉踉跄跄的走着。 不知是腿软了还是踩到了脚下山石,仆倒在地,恰恰将手中酒壶洒在篝火上,火势猛然一涨,将这流寇衣袖点燃,流寇惨呼一声,不住在地上翻滚,似如杀猪一般。 四周流寇皆是一乱,嬉笑怒骂声传了出来,近处几人上前帮忙,熄了醉酒流寇身上的火焰,不过疼痛难忍,流寇抱着一条胳膊惨哼不已。 有人喝骂了几句,几个流寇走了过来,架起倒地流寇,隐入一间草屋中。 阴暗处李落和冷冰已不在原地,借着方才一乱,悄悄混入流寇人群中。(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章 佯装攻岛 李落在前,冷冰在后,两人错开三步距离,不快不慢的走在路上,巧妙避开火光亮出,却也不是鬼鬼祟祟的模样,一眼望去和寻常流寇没有什么分别。 “你看见李姑娘了?”冷冰传音入耳道。 “没有。” 冷冰眉头一皱,不再多言。 突然,身旁帐篷边一个流寇打了个口哨,盯着李落,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话,竟然不是大甘官话,似乎是这些流寇的方言俗语。 李落顿住身形,坦然看了流寇一眼,冷冰脚下不停,越过两人远去。 李落学着方才听来的流寇言语说了几句,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牛头不对马嘴。”正是隐在暗处的李缘夕。 李落脸色一红,再看时刚才问话的流寇还是这般模样,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李落暗呼了一口气,好高明的暗杀手段。 李落赶到冷冰身后,两人渐渐靠近海边。 李落扫了一眼,传音说道:“流寇只在岸上行走,没有见人出海上船,战船上也没有火光,太过安静。” 冷冰微微点了点头道:“这里的营帐十有九空,我大约算了算,只有三千多人,其余流寇不见踪影。” “现在上船会打草惊蛇,先退回去再说。” 李落三人有惊无险的退回营中,付秀书沉声问道:“大将军,怎么样?” “该是流寇的诱敌之计。” “水师已到了附近海域,若不退走,天亮之后必会暴露行踪,只不过就算我们现在返回水师阵中,时间上只怕也来不及了。”水师将领沉声回道。 李落凝神思索,平声问道:“流寇既然摆下诱敌之计,他们的战船不会离这里太远。 落潮岛渡口是一个之字形状,流寇定会等我军水师舰船进入渡口浅滩后再从后方杀出,一举杀人夺船。 言将军,依你看,流寇埋伏的战船会藏在什么地方?” 水师将领言承冠苦思半晌,字斟句酌道:“回禀王爷,落潮岛四周有五座大些的岛屿。 我军水师从西进兵,南面逆流,不用考虑,只剩下东北两处,东边有三座岛屿,北边有两座。 东侧三岛离渡口太远,还不等流寇从后面杀过来,我军将士就能察觉异状,依末将看来,流寇极有可能是藏身在北方两岛之后,伺机突袭。” 李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被俘的大甘百姓有数千人,不是个小数目。 不见关押在岛上,自然也不会在设埋伏的流寇战船上,如此一来,最有可能就是现今还在渡口船上,如果我军强攻,投鼠忌器,会自乱阵脚。” “大将军,来不及退走了,岛上流寇不多,如果我们暗中突袭,有把握打乱敌军阵势,佯装大举进攻,流寇想必也有法子与埋伏的流寇传讯。 只要我们逼他们传信,我们再传出有变的讯箭,沈先生和虞将军该能猜到七八,应变行事难不住他们。”付秀书沉声说道。 李落沉喝道:“好,诸将听令,小心靠近岛上流寇,暗中刺杀敌军将士,若是被流寇发觉,诸部以雷霆之势杀散敌阵,切记不可让流寇将士结成兵阵。” “末将遵令。” 李落微微扬手,将士四散而出,借山石灌木藏身,小心谨慎的靠上前去,便有军中高手将远些的流寇兵将封喉击杀。 如此前进了百步之遥,突然流寇营中有人呼喝,察觉到有些异常,李落见机,清啸一声,朗声传令道:“众将士,杀。” 射声营的弓箭先一步飞了出去,择人而噬,流寇将士稍稍一乱,呼啸声此起彼伏,虽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乱,惊惧反是淡些,果真如李落几人猜测,此间渔村营帐,多是诱敌的用处。 大甘将士一边射杀流寇,一边点燃草屋帐篷,浓烟四起,流寇将士一时半刻也无法辨清来人所在之地,只是若有传令的流寇,不知何故尽都没有几声说话就没了声响,等到流寇察觉时已经为时已晚,被大甘军中的刺客高手暗杀。 李落分兵三处,付秀书和冷冰各率一支,冲杀岛上流寇营帐。流寇首尾难以兼顾,再加上几名领将被刺客暗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大甘将士借机虚张声势,呼喊声遥相呼应,似乎是有大军攻杀一般。流寇慌乱,果然放出烟火示警,李落视若无睹,只传令将士击杀流寇兵将,斩尽杀绝。 过了盏茶工夫,流寇兵将方才察觉来犯的敌军将士不过数百人,急忙稳住颓势,勉强结阵抵挡。李落这才命将士传出讯箭,以三响烟花传信,军中所用讯箭,一声为退,两声为攻,三声为变,讯箭传出,就看虞子略和沈向东如何应变了。 岛上的流寇虽然结成兵阵,但方才一番厮杀,折损也是不少,自保尚可,却无力还手围杀大甘将士。李落心中记挂海上之战,分神留意远处动静,流寇兵将也知晓此战胜负不在落潮岛,见大甘将士缓了几分攻杀之势,随即手中也放缓了些许,凝神观望渡口海面。 约莫过了一刻光景,远处海面骤然一亮,战船两两间隔十余丈远近,整齐排布,连成一道火线,向落潮岛渡口压了过来。船上灯火通明,当中处正是大甘水师令船,一旁有海鹘、大翼、冒冲近十艘,气势汹汹的冲杀过来。岛上流寇见状,尽都高呼了一声,李落留心倾听,惊呼之中确是有几分喜意。 李落诸人看到海上战船也松了一口气,大甘水师虽说是来势汹汹,不过眼前战船还不到水师战船的半数,尚有余力。 落潮岛上两军将士仍有厮杀,不过都有些敷衍了事,尽都留神远处渡口外的战船交锋,若胜,则岛上兵将生,若败,则岛上兵将死。 战船越来越近,岛上众兵将已能瞧见船上将士走动,渡口里的流寇战船依旧是动也不动,大甘水师似乎也察觉不妥,战船放缓冲杀之势,最外侧的海鹘战船已转过船帆,似要掉过头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一章 海上追击 就在这时,大甘水师后方突然显出敌踪,流寇战船蜂拥而上,来的好快,似乎不过眨眼之间就到了大甘水师身后,恰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般。 在前的大甘水师舰船顿了一顿,并没有岛上流寇预想到的慌乱。 楼船未动,左右海鹘围着楼船绕出一个圆来,掉过船头,大翼、冒冲战船从楼船海鹘船间的缝隙中钻了过来,落在后侧。 只是这海上掉转船头比起掉转一辆马车来可是难上许多,战船还没有全部掉过头来,流寇战船已到了近处,火箭张弓待发。 大甘水师楼船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号角声,伴着号角声响,另一支船舰出现在众人眼帘之中,齐整处与刚才的大甘水师战船如出一辙,正是虞子略麾下其余的水师将士。 远远望去,一前一后两支船队,极像一把剪刀,将流寇战船咬在刀口中。 岛上流寇兵将俱是一呆,怎料会乐极生悲。 付秀书大喝一声,道:“弟兄们,杀,流寇落入我军圈套,全军覆没啦。” 大甘将士齐声应和,流寇兵将一怔,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恍惚间无心再战,到最后,竟然是海战还没有终了,岛上流寇已悉数投降了,亦有些宁死不降之辈,尽都化作刀下亡魂。 海上流寇似乎也没有料到大甘水师会借着自己布下的诱敌之计,反过来再设下诱敌的埋伏,悔之已晚。 眼看大甘水师后侧的船舰就要近身,前侧战船也将将掉过船头,只是一时半刻还提不起船速来。 流寇战船船速不减,船帆斜向西南,在落潮岛渡口前一触即走,绕过一个弧形,竟是要生生从大甘水师两支船队中间突围而出,所选之处正是剪刀形状的轴心。 原本此处守备最是森严,但大甘水师一支船队前冲,一支船队后撤,反将此处空了出来。 流寇战船拼死向空处突围,只看能有多少流寇将士逃得出去了。 大甘水师再无留力,两军急冲而上,欲在流寇战船突围前将其围在阵中。 两军战船相接,艨艟发威,两艘流寇战船竟被大甘水师的艨艟战船撞裂,船身倾斜,眼看要不了几息便要沉没。 船上流寇将士不时落入水中,身外大甘水师手下却不容情,弓箭如雨,射向落水的流寇将士。 流寇志在逃命,大甘志在伤敌,大甘两支船队扫过,留下了四成流寇战船,还有六成战船逃了出去,以北向南,仓皇没入黑夜之中。 不曾突围逃走的流寇战船垂死挣扎,火箭划破夜空,绚烂处还胜过夏夜晴空。 海鹘战船冲锋在前,船上将士藏身箭垛之后,射杀敌军士卒。 船身相错而过,水师将士解下拍竿,撞击敌船船身,一时木屑飞溅,刺耳的摩擦声随之响起。 大翼冒冲借海鹘艨艟隐身,伺机刺入敌军战阵之中。 流寇战船背腹受敌,左右难支,大甘水师勇将借助中翼战船潜到流寇战船船舷下,攀上流寇战船,纵然有流寇将士看见,只是却腾不出手来拒敌。 等到楼船这庞然大物划过这边海域时,流寇兵将再无还手之力,一艘战船竟被楼船撞碎成两段,在海面上停留片刻,倏忽间没入海水中。 顿饭工夫,落潮岛渡口外已是一片火海,大甘水师围在外侧冷眼旁观,除了偶尔救起一两个落水流寇外,其余众人尽被困死在战船上。 只是这一耽搁,已经错过了追击流寇的时机。 虞子略留下几艘受损战船,楼船艨艟也留在当下,尽起海鹘和半数大翼冒冲,分兵两路,一路觅流寇出逃的方位,自北向南,绕过落潮岛追击敌军,一路以渡口继续东进,以盼能在前方截住流寇余部。 军中另遣将士登上落潮岛,收拢流寇的残兵败将,李落和射声营将士返回海鹘战船,随虞子略东进追杀流寇逃兵。 翌日清晨,好一个晴天,万里无云,烈日刚刚升起,倒还不觉得有炎热难耐。 李落和虞子略站在船头,身后落潮岛已不见了踪影,四处又是苍蓝一片,离海岛远了,就是海鸟也少见一只。 李落四下打量了打量,疑声问道:“我们能追上流寇余部么?” 虞子略脸色也有些凝重,沉声回道:“回禀王爷,追只怕是追不上的,就看我们能不能在流寇回去骅兜前截住他们。” “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虞子略刚要回答,只听桅杆上将士大声喊道:“将军,右侧舷,三十里外发现敌踪。” 虞子略神色一振,大声喝道:“满帆,冲过去,定要在流寇战船错身前截住他们。” 众将齐声应是,只觉脚下战船似乎晃动了一下,骤然快了一分,向着流寇战船靠了过去。 虞子略神情严峻,一言不发的望着越来越近的流寇战船。 李落摸了摸鼻尖,颇有些不解其意,如此看来,只要是战船快些,无论如何都能追得上的。 两支船队越来越近,李落凝神望着流寇战船,突然咦了一声,轻声说道:“为什么我军的战船是斜着走的?” 虞子略猛然回过头来,沉声说道:“王爷,果真斜了么?” 李落一怔,倒也不曾着恼,点了点头道:“应该是斜了,有些偏南。” 虞子略呆了一呆,长叹一声,道:“追不上了。” 牧天狼诸将面面相觑,照着眼下境地,两支船队越来越近,为何虞子略这般笃定追不上了。只可惜沈向东另领一军,若不然还能问一问。 两支船队相距不过两箭之地,牧天狼众将颇是高兴,再近些就能截住流寇战船。 反观水师众将,虽也严阵以待,不过都有些沮丧之意。 再过片刻,李落淡淡说道:“更远了。” 虞子略猛拍了一下船栏,喝骂道:“贼子可恨。” 流寇战船上,船尾处几将对着大甘水师指指点点,神态轻松自如,不知在说什么,却也知道大甘水师再难追上。 虞子略提气怒声喝道:“域外流贼,可敢与我一战。”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二章 救出难民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人大声应道:“虞将军,不送了,异日我们再来领教高明,还请虞将军回去告诉你们大甘朝廷,海上风浪多,行商的,打鱼的,都要小心了,千万别死在这里。” 虞子略怒不可遏,偏又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突然虞子略身后一支利箭电闪而出,疾刺向说话的流寇,弓弦闷响一声,利箭飞出后才传来破空声。 虞子略眼皮一跳,还来不及转头,只听声音便知是一张神弓。 流寇笑声未落,就见一支利箭直直射向胸口,原本是强弩难及的距离,怎料会有利箭近身,突逢异变来不及避开,连忙侧了一下身,虽说勉强避开胸口要害,却还是被利箭刺入肩头。 流寇惨哼一声,利箭弓劲极大,竟然带起流寇身躯,将其钉在身后两步外的桅杆上。 大甘众将见状齐声喝彩,流寇战船船尾数人忙不倏的躲在船舷下,生怕这亡命之箭盯上自己。 虞子略急忙回头望去,只见李缘夕张弓引箭,冷冷的看着远处流寇战船,手中弯弓状若弦月,弓身古朴,弓角嵌有利刃,正是木括逆弓。 虞子略半晌才震惊赞道:“好厉害的弓。” 李缘夕并没有接言,见流寇战船渐渐远去,缓缓放下手中逆弓,站在李落身后静默无语。 冷冰双眉一扬,冷冷说道:“准头好了不少。” 李缘夕置若罔闻,垂首不语。 两支船队渐行渐远,大甘水师将士竭尽全力调整船帆,依旧无法追上。 虞子略这时才长叹一声,抱拳一礼,歉然说道:“王爷,末将刚才失礼了,请王爷责罚。” 李落和颜一笑,朗声说道:“不妨事,莫要是我乱了将军耳目。” 虞子略急忙回道:“王爷言重了。” 说完微微一顿,沉声接道,“王爷,海上行船看似风平浪静,只是海面之下却不是这样,海水并非是静止不动,而是像陆上江河一般流动,称之为海流。 不过又与江河不同,江河水道几十年甚至百年都不会变,但海流变化莫测,清晨是如此,午后或许就会改了方向,捉摸不定。 末将听说海上有人能看出海流方位,只不过末将还没有这个能耐。” “哦,这么说我军水师船下的海流与流寇船下的海流不是同一条?如果是这样,我军战船并入流寇船下的海流之中不是也可以么?”李落虚心求教道。 “并非只是这样,王爷有所不知,海流有大有小,有强有弱,也极易被别的海流冲散。 如今正是盛夏,自北向南的海流较多,越向东便越弱,虽说我军水师距离流寇只有不到数箭之地,但这个差距会越来越大,单单只靠风力,流寇与我军相差无几,所以才有追不上一说,请王爷明鉴。” 李落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虞子略望着渐渐远去的流寇战船,沉声说道:“流寇中定是也有高人。”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说道:“流寇既然敢兴兵来犯,必然不会只凭血勇之气,只是东府数战,并没有和流寇真正交过手,不知道流寇强弱虚实,终究也是大患。” 虞子略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王爷,我们还追么?” “不追了,鸣金收兵,回落潮岛。” “末将遵令。”虞子略转身传令,战船降下主帆,调整风向,缓缓掉过船头,返回落潮岛,另有战船出海向沈向东所率部传信。 回到落潮岛,岛上有流寇降卒一千余众,多是原本在岛上诱敌的流寇,落水救起的流寇将士尚不足一百人。 岛上的住民踪影全无,不知是躲到了海岛深处还是被流寇赶尽杀绝。 渡口船上果然有被流寇掳来的大甘百姓,有死有伤,不过还有七成百姓安然无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听被掳的百姓说起,还有近千百姓被流寇扣在其他战船上,下落不明。 水师诸将整点行装,正要赶回初阳州观潮渡,天公不作美,刮起了大风,虞子略辨了辨了风向天色,和军中几员老将商议了几句,奏请李落,等风浪过去之后再行出海,返回观潮渡。 李落应允下来,只瞧天色确实有些骇人,乌云压低,遮天蔽日,紧挨着海面碾压了过来,似乎是要把狂风掀起的海浪都压进深海中一般。 等水师诸将刚把战船驶入渡口停泊靠岸,狂风暴雨接踵而至,怒涛激起数十丈高低,狠狠的拍打在岛边岩石上,小些的石块竟然被狂风刮了起来,四散飞舞。 乌云之下都成了黑沉沉的一片,分不清何处是海,何处是云。 浪头一个高过一个,仿佛从海水中生出无数险峰深谷,似乎就是脚下的落潮岛也要在下一刻被这狂风吹走。 雨滴落在脸上,竟也不比沙石打在脸上好受多少,疼痛难忍。 牧天狼诸将面露惊容,西域沙漠中也有这样骇人听闻的狂风,不分伯仲。 耳边听着营帐外狂风的呼啸声,李落叹道:“如果在这种天气下出海,只怕凶多吉少。” 虞子略微微一笑道:“海上遇到风浪寻常的很,有时候无风也会起浪,眨眼就变天了,就算再熟悉沧海的海民也没有法子悉数避开风暴,船有受损倒是十之八九,不过水手熟练些,倒不至于有生死的危险。” “这还不会有生死危险么?”付秀书咋舌道。 虞子略哈哈一笑道:“海上风暴其实和西域沙暴差不了多少,诸位将军如果遇到沙暴,自然有办法逃生,这里也是一样。” “虞将军说的是,海中有海流,沙中有流沙,说起来有些相似,只不过流沙变化要比海流慢上许多,却更为凶险,不论是海是沙,遇风也会有龙吸的景象,能以沙海为名,自然是极像的。” 虞子略听到李落说起龙吸之象,脸色微变,沉声说道:“海上遇到风暴倒也算不得什么,不过若是碰到龙吸,不论是龙吸飞天或是龙吸入海,都是九死一生,海上行船最怕的就是这个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三章 重建水师 李落见虞子略神色凝重,岔言问道:“虞将军,这场风暴还要多久才能过去?” “海上风暴来得快去的也快,借着风力再有几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似是应合虞子略一言,果然刚过了一个时辰,风声便小了许多,再过一个时辰,乌云尽散,凉风徐徐,海面上荡起一阵阵碎金涟漪,天蓝的好似刚刚洗过一般,悠闲的挂着几缕薄云。 水师将士急忙查看战船有无受损,都忙碌起来,只剩下牧天狼诸将士心有余悸。 在落潮岛修整了一两日,水师才回返初阳州。 与来时的凝重不同,归途中众将都颇显轻松,言笑自若。 牧天狼众将士经历过几场风雨,如今身在船上也好了许多,虽说还有些眩晕,倒也不至于呕吐了。 船舱中。 虞子略斟上一盏清茶,李落言谢接过,轻轻抿了一口,突然看见虞子略从茶杯中挑出一根茶叶,弹在地上。 李落一愣,笑道:“虞将军,这个倒是奇怪。” 虞子略哈哈笑道:“让王爷见笑了,从军多年了还是改不过来。 末将家乡也产茶,有一种茶叫雨后留香,能解山里的瘴毒,还能治不少寻常病症,族人多会种上几株。 不过这种茶树极难养活,一户人家最多不会超过三株,倘若想分枝嫁接,极少能成活,如果再贪心些的,不但分枝的茶树活不了,就连老树也要枯死。 很早以前就有人说这种茶树是山里的仙灵造化,不可贪心求取。 说来奇怪,如果不是分枝移栽,一株茶树活上百年也是常见的很,族中乡亲每逢喝茶时都要从茶杯中挑出一根茶叶,敬天地神灵恩泽。 末将离家也有好多年了,这个习惯一时半刻倒是改不了。” 李落眼中一亮,点头说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还有这样神妙的茶树,不过对天地心有敬畏确是应该的。” 虞子略甚是高兴,笑道:“有机会定要请王爷品上一品。” 李落展颜回道:“你我喝茶只是喝茶,不为其他,这种茶在将军故里想必极是珍贵,虞将军心意我心领了,若有机缘倒是可以尝上一盏,若无机缘也就罢了,随意就好。” 虞子略一愣,李落如此亲和倒是始料未及,心中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 “虞将军是哪里出身?” “末将是天南人,说起来勉强算是滇州吧。 只不过南府七州除了苍洱、余州、米南和景阳四州外,其余三州多险山恶水,百姓的日子很艰难。 三州中丽州还要算好上些,只有滇州和漳州最贫苦。 这两州就靠着十万大山,滇州以东也临海,只可惜与东府几州不同,滇州沿海常年有大风浪,就算再厉害的水手也熬不过连番的风暴,每年死在海中的渔民不知道有多少。 滇州以南的海域有很多恶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些海兽就盘踞在这一带。 有人传言滇州再往南是仙家之地,得道仙人不想有外人打扰,才豢养这些恶兽守护山门,死在海兽口中的渔民也有不少。 哎,说起来惭愧,末将虽自诩是滇州人氏,只怕在大甘的疆域图中都找不到末将出生的地方。” 李落怔怔出神,悠然回道:“英雄不问出身,大甘中不乏西域北疆中人入朝为官的,虞将军不必在意。 若有一天,我倒想去滇州走一走,看看南府尽处是什么样的景色。” 虞子略一愣,道:“这,来回可要花不少时日。” “哈哈,我不过是想想罢了,虞将军听过就算了。” 李落敛去笑容,望着虞子略,沉声说道,“今日我叨扰虞将军,实则是有事相请。” 虞子略见李落神情肃穆,正了正神色,沉声说道:“王爷请直言。” “如果我在大甘东府重建水师,虞将军可否出任水师都督?” 虞子略大吃一惊,神色一变,确是预料之外,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东府海寇烧杀掳掠,无所顾忌,倘若大甘的行商要靠着三岛十盟的规矩苟延求生,绝非长久之计,唯有重振大甘水师,不说远征攻敌,但求可护佑近海平安。 此事是我来东府后兴起的念头,还没有上奏圣上,只是如果真要重建水师,需要有将帅之才统领。 苍洱物产丰富,沿海盗匪最多的地方就是苍洱,虞将军既然能在苍洱为帅,对于水师作战自然是驾轻就熟,落潮岛一战,虞将军行军布阵极有章法,一旦此事能成,还望虞将军相助。” 虞子略心念急转,杂乱难明,半晌也不知道是该应下还是该要拒绝。 李落接道:“我知道将军身处苍洱,有些事用不着挑明你我都已知晓,倘若重建水师,并非是我一言可定,就是许你的都督一职,说不定也有旁人。 今日与虞将军船上闲谈,只是请将军镇守大甘沿海安宁,至于以后会是怎样,我不会放在心上,虞将军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虞子略心中一寒,大甘朝廷与南王相争由来已久,如今又多一个定天王,局势更见波谲诡异,只不过眼下李落言谈光明磊落,实不知该如何推辞。 李落淡淡一笑道:“虞将军不用马上作答,日后再说,不过如果我奏请朝廷重建水师,就算我不说,想必虞将军也会是都督人选之一。” 虞子略尴尬一笑,连称不敢。 李落话锋一转,朗声说道:“假如是虞将军,重建大甘东府一带水师舰队,需要多少时日?” 虞子略收敛心神,略作沉吟,缓缓说道:“快则五年,慢则十年。”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长叹道:“太久了,最晚三年,大甘水师就要能具雏形。” “三年?王爷,这有些仓促啊。” “确实是有些仓促,不过大甘朝廷等不了五至十年,运筹此事还要看朝廷的意思,世事难料,虞将军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只是如果真有这一天,虞将军还请记得今日你我一言。”(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安置流民 虞子略定神望着李落,轻吐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王爷,末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落温颜笑道:“但说无妨。” “王爷近年之中声名鹊起,大甘四境无人不知,只是末将观王爷行事却有些疑虑。” “哦,是什么?” “王爷不论是率军征战或是入朝当政,所谋之事多是剑走偏锋,以快制胜。 可是这样一来,如果事成自然可以成就不世功业,但是若败,只怕大甘的天下都要动荡难安,现今朝廷难再找不出一人主持大局,到时候悔之晚矣。” 李落怔怔出神,望着虞子略,半晌没有接言。 虞子略见李落似乎神游物外,微微一惊,急忙说道:“王爷,末将斗胆妄言,还请王爷恕罪。” 李落回过神来,轻轻一笑道:“没有的,虞将军说的在理,有些事是我操之过急了。” “末将愚钝,目光短浅,有些事并非末将能想的明白,不过王爷行事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如果是末将,想都不敢想三个月的时间就能肃清东府流寇。” 李落哈哈一笑,道:“碰巧而已,倘若不是有你们相助,三月之期不过是痴人说梦,回去初阳州后,我会上报朝廷,东府一战,虞将军当记一大功。” 虞子略起身回礼称谢,还要推辞,李落摆了摆手,不再多言,告辞而去。 几只海鸟绕着战船盘旋飞舞,不时发出几声脆鸣,夕阳西下,海上一片宁静祥和,只是这不多得的祥和委实来的不容易。 大甘水师返回初阳州观潮渡,岸上将士早早相候,见到大军凯旋而归,营中上下俱是喜气洋洋,朝廷下旨的三月之期还不到,东府战事就已经平息,就算再添旁人忌惮,也留着日后再说了。 回营之后,除了初阳州知州熊平章和总兵统领大将崔丁全外,东炎州知州贾晟知道自己罪责难免,服毒自尽,总兵大将林卓佟负荆请罪,卸甲等候朝廷发落。 李落没有意气用事,以战事不利之罪收押三人,押解回卓城,交予巡检司处置,若要论罪,还要看监法司如何评判了。 东炎初阳两州千疮百孔,百废待兴,初阳门众人见牧天狼上下都极是忙碌,不便久留,依依不舍的与军中诸将辞别离营。 虞子略多日不回苍洱,如今战事已定,也辞别李落,留下水师将领言承冠率半数水师战船在东海一带戒备。 牧天狼众将在渡口相送,落潮岛一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虞子略诚颜相请,倘若再到苍洱,定要好好聚上一聚。 牧天狼诸将含笑答谢,也都应了下来。 东炎初阳两州被流寇好一番劫掠,但是衙门官吏损伤却是微乎其微,虽说是可恨,但好在善后两州百姓一时倒还抽得出人手。 有李落和牧天狼虎视眈眈,这些官吏尽都施足了力气,四处奔走,十年不曾做的事在这数日里都做完了,生怕再被李落问罪。 李落奉旨行事,命初阳州前锋领将顾惜朝暂代两府总兵一职,收拢部众,扫清东府残留敌寇,也算是给朝中顾陆两家一份薄面,犹是后宫内苑之中,皇后权重,如果瑜贤妃偏向皇后,只怕云贵妃独木难支。 顾惜朝大喜过望,对李落感恩戴德,鞍前马后操劳不已。 不过顾惜朝此人确也有将才,传令行军中规中矩,不是不学无术之辈,果然应了李落猜想,这些年顾惜朝蛰伏初阳州,只怕是顾陆两家别有用心。 李落将从流寇手中夺回的财物尽数交给两州衙门,命州府衙门安置流民,重建家园,虽说不算杯水车薪,但也还差了不少,好在朝廷传旨,拨了白银五十万两赈灾,解了东府燃眉之急。 让李落几人想不到的是南王府也遣人送来白银十万两,相助李落安置东府流民,不论南王府有什么用意,但总归是善念,李落不好推辞,只得领受了南王府的恩情。 东府诸事都已安排稳妥,李落与沈向东几人商议过后,正要奏请朝廷班师回营,就有营中将士来报,南府宋家来人到了军营外,求见李落。 李落和沈向东面面相觑,不知道宋崖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东府一战,暗中的事谁也无法断言,但能许虞子略挥军北上相助,南王府又送上白银十万两,明面上确实是帮了李落大忙。 此刻求见,李落不好不见,传令命将士带宋家来人入营。 李落正在暗自沉吟,沈向东和声说道:“将军,不如我们也出去迎上一迎吧。” “这?”李落面有难色。 沈向东明白李落心意,和颜笑道:“将军的心意老夫明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老夫看淡了。 就算是将军位尊权重,有些时候也不得不行中庸之道,老夫这般岁数了,知道其中利害,南王屡次相助,就以如今,当得起我们以礼相待。” 李落点了点头,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好,沈先生,随我前去见一见宋家来人。” 李落几人站在帐外等候,隔远就看见将士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当先一人长笑一声道:“大将军,多日不见,没想到在东府又能见到大将军,宋某何其幸也。” 李落抱拳一礼,温颜笑道:“原来是宋前辈,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哈哈,与大将军扬南一别才不过半年多光景,大将军纵横天下,从西府再到东府,让我们这些山野闲人汗颜的很呐。”来人急忙回礼,正是南王府宋秋宁。 “宋前辈来得巧,再有几日我们就要回师狄州了。” 宋秋宁哈哈大笑,连声称妙,态度极是热切。 宋秋宁身后跟着六人,其中有一男一女服饰都不是大甘模样,竟是域外来客。李落扫了一眼,颔首示礼,和声说道:“宋前辈远道而来,里面请。” 宋秋宁连连摆手,道:“大将军折煞宋某了,不才区区一介寒生,难当大将军前辈称呼。” 李落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请。”(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五章 海外扶琮 宋秋宁含笑称谢,看见一旁的沈向东,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身形一顿,突然拜倒恭声说道:“宋秋宁见过沈先生。” 牧天狼几将俱是一愣,沈向东也没有想到宋秋宁会行如此大礼,顿了一顿,这才侧身将宋秋宁扶了起来,讶声说道:“宋大侠何故如此大礼?” 宋秋宁看着沈向东,沉声说道:“我宋家和沈先生实有旧怨,但秋宁敬佩先生的才学人品,当年先生在苍洱为百姓请命,秋宁不曾有机缘能见上先生一面,今日相见,终是了了秋宁一桩心事。” 沈向东群疑满腹,但宋秋宁如此作态也不好说什么,含糊几句,请众人入帐。 “宋前辈怎么会来初阳州的?这几位是?”待倪青端上茶之后,李落和声问道。 “说起来巧的很,自从大将军离开扬南城后,宋某没隔多久也率船队出海行商,恰是刚刚回来,途中听闻牧天狼陈兵东府,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大将军亲征,幸亏路上没有什么耽搁,若不然可是要白白错过了。” “哦,宋前辈是特意赶来初阳州的?” “正是。”宋秋宁点了点头。 笑道,“这几位是宋家人,不才族弟宋公杰,府中护卫姚谦,还有这位少侠大将军见过一面的。” 李落看着帐中下首的俊逸男子,颔首笑道:“是颜公子,幸会。” 男子微微吃了一惊,当日在南王府有朋堂与李落不过是一面之缘,并没有交谈,没想到李落过目不忘,竟然还记得自己。 男子起身一礼道:“颜回见过大将军。” 李落回了一礼,和声说道:“不必拘礼,颜公子请坐下说话。” 宋秋宁哈哈大笑道:“大将军聪慧过人,宋某实在是佩服,不过要说起来,大将军纵横沙场宋某固然敬重,但让宋某更为心折的却是当日的扬南论道。 诸位或许还不知晓,自从大将军走后,南府诸州的文人学士都在谈论大将军与文先生的一场论道,视大将军为天人,大将军的才学宋某心服口服。” 李落轻轻一笑,正要接言,突然宋秋宁身旁入帐后一言不发的异域女子冰冷生硬说道:“只说话的人最没用。” 帐下一静,牧天狼诸将脸上虽有异色,但并没有人出声呵斥,颇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女子。 眼前女子双十年纪,身形甚是纤细,不见柔弱,反倒是有一股生机勃勃的张弛之力。 一头乌黑短发,最长的怕是也不过尺许,大异大甘诸府的女儿家。 女子脸色黝黑,却掩不去柔美的姿容,平添了几分野性难驯的魅惑,犹是一双明眸,亮的如海里的夜明珠一般,毫光毕现。 身上佩戴的饰物不多,只是衣衫色彩斑斓的很,不知是因为夏天天热还是怎样,穿着很是凉爽,让营中不少血气方刚的将士面红耳赤。 只是这女子似乎并不觉得如何,依旧我行我素,落落大方,仿佛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宋秋宁脸色一变,神情甚是尴尬,却没有随意出言。 李落和声问道:“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琮馥,你认得我?” 琮馥这个名字尚是首次听到,不过能让宋秋宁如此谨慎相待,只怕来头不小。 李落一怔,直言回道:“我不认得你。” “嗯,我以前没有来过你们大甘,这是第一次来,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女子生性率直,虽然稍显粗鲁,但并不惹人厌恶。 李落微微一笑,扫了宋秋宁一眼,宋秋宁沉声说道:“大将军,这两位尊客来自海外扶琮,此次宋某特意前来初阳州与大将军一见,就是为了此事。” 李落和沈向东相视一眼,皆有疑虑之意,宋秋宁如此郑重其事,只怕非同小可。 “宋前辈还请直言。” 宋秋宁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这位琮馥姑娘是东海扶琮岛人氏,地位尊崇,是现今扶琮岛岛君长女。 此次前来大甘是奉扶琮岛岛君之命,请大甘派遣使者参加东海观星会。” “观星会?什么是观星会?”李落愕然问道。 “你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么?”琮馥突然扬声说道。 李落愣了愣,不知琮馥话中何意,扫了众人一眼,摸了摸鼻尖道:“我是这里官职最高的。” “那就好。”琮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是来向你们大甘朝廷送观星帖的。” 见众人似乎都有些茫然,琮馥眉头大皱,很是不高兴的说道,“原来你们都不知道观星会!” 宋秋宁急忙接言说道:“琮馥姑娘莫怪,营中诸位将军多是在大甘的西域从军,很少来海上,不知道观星会也在情理之中。” 说罢转头向李落一礼,疾言说道,“大将军,观星会是东海诸岛每十年举行一次的盛会,东海各方豪强都要遣使者参加。 观星会上,过往诸事可断公道,解恩怨,到下次观星会之前的十年间里,海上诸岛是战是和,也在观星会中落定,算得上是东海最重要的一件事。 今年正满十年,恰是在扶琮岛,宋某年初出海也是去的扶琮岛,扶琮岛岛君与宋某有数面之缘,特意让宋某陪同琮馥姑娘一道归返,邀大甘朝廷参加此次观星会。 此事宋某不敢专断,归途中听到过往海商说起牧天狼东征一事,宋某原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竟会见到大将军,此事还有请大将军定夺。” “原来如此。”李落恍然大悟。 奇怪的看了琮馥一眼道,“以前从没有听说过东海诸岛有邀大甘朝廷参加观星会的,不知道这次是什么缘故?” 琮馥望着李落,脆声说道:“这次的观星会与你们大甘有关系,我父亲不想轻易断言,他们都不想让你们来,不过我父亲还是说服他们让你们过来一趟,不过你们如果不来也没关系。” 帐中众将一静,都可瞧见彼此眼中的惊意。 李落眉头一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沉声问道:“不知道贵盟的观星会与我大甘有什么关系?” “和这次出兵攻打你们事有关。”(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六章 等来圣旨 李落清冷说道:“也就是说,此番战罢之后,东海诸岛有再启战事的打算?” 琮馥置若罔闻,从怀中掏出一张书柬,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色呈青黑,封面上的字迹甚为奇特,不是大甘的文字。 琮馥朗声说道:“这是我们观星会的观星贴,如果你们大甘不去,告诉我一声就好,我回去告诉我父亲。” 说罢起身上前几步,呈到李落身前,李落一怔,正欲伸手接过。 突然宋秋宁疾声说道:“大将军,不可接帖。 乐今,还请放下观星贴就好。” 琮馥撇撇嘴道:“没胆鬼。” 帐下众人皆是一愣,不解其意,望着宋秋宁。 宋秋宁缓缓吐了一口气,道:“东海观星会的观星帖有个规矩,凡是接帖的人必须赴会,如果不去,便视作有意侮辱观星会,此罪在东海诸岛是大罪,马虎不得。” 众将明白过来,怒目看着琮馥。 琮馥倒是一股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没有看见帐中诸将脸上的怒意。 李落看着桌上的观星帖,微一思量,若有所思的看了琮馥一眼。 展颜笑道:“原来如此,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暂且在营中歇息几日。 此事关乎大甘与东海诸岛,李落不敢专断,待上报朝廷之后再做定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请稍事休息,少顷军中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宋秋宁连忙道谢,沈向东望着东海来客,和声问道:“琮馥姑娘此次出使大甘,是否要入宫觐见大甘天子?” “远不远?” “不近,一去一回要数月时日。” 琮馥摇摇头,直言说道:“不去了,观星会的日子快到了,路上耽搁的时间不能太长,你们告诉我去和不去就行,不去我马上就回去扶琮告诉我父亲,去的话我就在这里等。” 沈向东哦了一声,与李落相视一眼,扶琮岛无意与大甘亲近,看来最多也不过是中立观望的态度。 牧天狼回师一事就在一纸观星帖下暂且搁置了。 晚间时分,中军帐。 “观星会?这是个什么玩意?沈先生,你以前有听说过么?”赫连城弦皱眉望着桌上的观星帖,不以为然的问道。 “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只是记得不太清楚了,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送上拜帖,还有天南宋家牵扯其中,着实有些蹊跷。”沈向东抚须苦思道。 李落暗自沉吟,白日里琮馥公主的样子已是昭然若揭,如果真是像琮馥口中言语,此次东海观星会或许就是东海诸岛商讨是否对大甘用兵,难道骅兜兴兵大甘东府,不单单只是劫掠这么简单。 时危看着李落沉声说道:“大将军,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我们都不便轻易答应,如果朝廷想要遣使者赶赴东海,也该由朝廷另择能人。” “大将军,东海观星会会不会是个圈套?” 李落摇摇头道:“此事做不了假,东海与大甘虽无邦交,但商旅早有往来,观星会是否属实一问便知,宋秋宁言辞确凿,看来确有其事。” “那有没有可能是宋家假传消息?” “不会的,宋家如果要在这件事上故弄玄虚,宋秋宁理该避嫌,不会亲身前来牧天狼大营。 倘若有后招,也必定是在大甘使者前去东海观星会之后,如果设计引牧天狼入瓮,成与不成,大甘朝廷都与南王府势不两立。 依南王的谋略不会出此下招,要真是这样,当日我在南府时南王就不会让我安然离开了。” “为今之计还是要上报朝廷知晓,看朝堂上如何定夺,老夫就怕朝中有人作梗,不去是祸事,只怕要去也不见得是什么善事。” 李落明白沈向东话中之意,倘若朝中有人施展诡计,让李落或是牧天狼将士前往东海,观星会一事恐怕就凶险万分了。 李落轻轻一叹道:“先看朝廷下旨吧,我们再随机应变。” 众将应诺,将东海诸岛邀大甘观星一事飞鸟传书,报与卓城,牧天狼暂缓拔寨,静候朝中旨意。 半月之后,中军大帐。 李落看着手中圣旨,不经意间竟然有几丝颤抖的意味。 赫连城弦猛拍桌几,怒声喝道:“朝中这些奸恶小人,徒然坏我大甘城墙,大将军,你不能去!” 李落放下圣旨,无奈一笑,却是苦涩难言。 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的分分明明,定天王李落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加上身为大甘皇子,地位尊崇,此去东海最是恰当不过。 谕旨特令李落择日前往东海,昭显大甘国威,不可再让宵小之辈乱大甘边境,一应所需诸物都可在东府便宜行事。 李落苦笑一声道:“我要抗旨不遵?” 帐中诸将一滞,虽知道要李落前往东海实在是下下之策,可是如今圣旨已到了军中,如果不去那就只能抗旨了。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李落如果违抗圣命,或许万隆帝不会真降罪李落,但朝堂流言再难遏制,不说牧天狼,只怕巡检司是没法子保得住了。 智谋如沈向东和时危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解眼前局面,没想到最怕什么偏偏就成了真。 圣旨没有到营中时,诸将心中虽然有些担忧,但想着朝中不会这样不明事理,怎料到万隆帝一道圣旨,竟然真就择了李落出使东海。 “大将军,不如暂且隐瞒圣旨,再急报朝中,言明取舍,请圣上再做定夺?” 李落抬头望着营帐上方,悠悠一叹道:“东海观星会来的这么巧,我原就担心是别人算计,上书朝廷前我已暗中送出书信,让朝中几位重臣知晓,从中斡旋。 前日里枢密院传来密报,自从朝中知晓观星会一事起,圣上就再没有上过朝,这道圣旨并非是从朝堂上传出来的,而是从后宫传出的,我们再留数月结果也是一样。” 众将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什么人有这么通天的手段。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李落眼中也露出深深的忧色,莫非除了宋家还有另一股实力莫测高深的人在暗处谋略大甘的天下。(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七章 如何应对 李落没有将心中的猜测说给诸将知晓,牧天狼在明,南王府也在明处,如果暗中有人欲挑起两虎相争,大甘这盘棋还要重新落子。 “大将军,这……我们该怎么应对?”时危亦有些手足无措,凝神苦思道。 李落沉默片刻,突然朗声大笑道:“牧天狼自成军之日起向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西府一战,数年成就旁人眼中数十年做不来的事,东府平乱,朝廷下令三月之期,我们只要齐心协力,不也是一样可以做得到? 牧天狼纵横沙场,百战百胜,才能归拢军心,军中袍泽,你我兄弟,就是要做天下人觉得做不到的事。 东海诸岛我们不了解其中虚实,心中自然会有畏惧,但东海再是险恶,也不见得就比西域诸国更乱,当年的木括残城我也去过,这次东海的观星会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帐中诸将神情皆是一震,想想确实如此,这些年中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牧天狼和李落,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能闯上一闯。 众将一扫眉宇间的忧色,大声应是,再看李落时,眼神已见清朗,一如往日。 沈向东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心中却是一沉,李落的心性自己虽不说知之甚深,但向来都是淡泊的很,极少有这样狂傲模样,只怕心中所想绝非是眼前这个样子。 晌午刚过,李落命营中将士唤来扶琮岛贵客和宋秋宁,在中军帐中宣读圣旨。 听到李落要亲身前往东海诸岛参加观星会,宋秋宁极是惊讶,没想到大甘朝廷竟然会让李落出使东海,如果有半点差池,牧天狼和巡检司的辛苦必将付之东流。 就算李落能平安归来,一去一回耽搁的时间也足够有心人做很多事了。 宋秋宁心念电转,压下心头惊意,垂首不语,不知在盘算什么。 琮馥听完之后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言问道:“你去了说话能算数么?” 牧天狼众将冷哼一声,甚是不满。 宋秋宁沉声说道:“乐今,李将军身为大甘皇子,御封定天王,位高权重,在大甘朝中不做第二人想。 如果李将军前去东海还算不得数,那就只有当今大甘天子了。” 琮馥哦了一声,颇有兴趣的打量着李落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大的名声。” “乐今过誉了,还请早作准备,三日后我们动身前往东海扶琮岛。” 琮馥点点头道:“好,观星会的日子也近了,三天后我们就从观潮渡出发,我的船队在三百里外,等和你的船队汇合后我们一起去扶琮。 不过观星会有个规矩,来的人不管身份地位怎样,船不过十,兵不过千,和你一同去的人不能超过这个数目,不然是不让去的。” 不等牧天狼诸将出言驳斥,李落颔首笑道:“理应如此,兵马太多反倒会生事。” “大将军……” 李落扬了扬手,止住身旁几将,淡然问道:“不知乐今的船上可否多载一人?” 琮馥一愣,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应道:“多个十几人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李落抱拳一礼。 朗声回道,“这几日乐今如果还有想去的地方请告诉营中将士一声,他们自会带你前去,等我忙完军务俗事,你我立刻动身。” “好。”琮馥爽快的应了一声,也不多礼,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身子旋风般转了回来,神情肃穆,脆声说道:“记得带好观星帖,在东海拿着观星帖的人,不管是谁,东海千岛海民都有保护的责任,我们扶琮更是责无旁贷,这次去扶琮岛,我保护你平安,你们放心好了。” 李落含笑回道:“多谢。” 琮馥嗯了一声,径自离去。 “不知宋前辈有什么打算?” 宋秋宁神色凝重,皱眉说道:“大将军,出使东海未必要大将军亲身前往,何不再选旁人代大将军赴观星会?” “这不正是有些人想要的结果么?”赫连城弦寒声说道。 李落沉声说道:“赫连将军,不可无礼。” 宋秋宁脸色一变,眉头紧锁,诚颜说道:“宋某实在是想不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宋某人可以对天起誓,我们宋家绝无此念。” 李落和声说道:“宋前辈多虑了,圣旨上白纸黑字说的明明白白,与宋前辈无关,宋前辈不辞劳苦来我营中传信,李落还要谢过宋前辈。” 宋秋宁摇了摇头,略一沉吟道:“既然是有圣旨在,宋某不便妄言。 宋某今天离营,即刻返回南府,大将军出使东海一事与我宋家不无干系,我也要回去禀明王爷,早作打算。” 李落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宋前辈,我不留你,日后你我有缘再见。” 宋秋宁一礼称谢,沉声说道:“大将军此去东海请一定小心,宋某在东海时有所耳闻,东海诸岛中,除了骅兜外,另有几盟似乎对大甘疆域亦是虎视眈眈,就是扶琮。 大将军也万不可轻信,东海之中若说雄才大略,以扶琮岛岛君为最,此人有勇有谋,端不可小觑。” “多谢前辈指点。” “东海有十盟,大将军或许已经有所耳闻,宋家虽然和这些人多少有行商往来,但并无深交,貌合神离者居多。 此去观星会,大将军不妨设法借助汐荛一二,汐荛行事低调,但在十盟中名望很高,不少人都以汐荛马首是瞻。 东海岛民崇尚武力,重英雄,大将军必要时可以施展些武功,若能折服岛民,有事半功倍之效,若是一味委曲求全反倒难以成事。” “嗯,李落记下了,这几日宋前辈不厌其烦,将东海诸岛风土人情都一一告诉我等,此去观星会我自会见机行事。” 宋秋宁长叹一声,难掩眼中忧色,倘若李落真是有个什么好歹,牧天狼诸将只怕要将宋家怀恨在心了。 宋秋宁抱拳一礼,黯然说道:“大将军多多珍重。” 李落回了一礼,道:“少时我送前辈一程。” “不用了,宋某这就离营,大将军还有其他要事,宋某不敢再多叨扰,就此别过,若有什么事宋某能帮上忙的,还请大将军遣人告诉宋某一声。”(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章 孤身前往 李落见宋秋宁甚是坚决,只好说道:“也罢,前辈多多保重。” 宋秋宁与牧天狼诸将一一作别,众将虽是神色不善,却也不好责怪宋秋宁。 突然,李落耳旁传来一阵及其细微的传音密语:“大将军,方才扶琮乐今言语中有不尽之处。 观星会前持观星帖者,东海诸岛必以死相护,但只限于观星会前,观星会后就各安天命,大将军,千万当心。” 李落轻轻看了一眼宋秋宁身后不远处的三位南王府来人,心中一动,不知是什么缘故要宋秋宁这般掩人耳目。 宋府四人再无停留,辞别李落和营中诸将,匆匆离去。 众人回到中军大帐,赫连城弦急急说道:“大将军,末将和你同去东海。” “大将军,末将去吧。”帐中几将争抢说道。 李落看了沈向东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朗声说道:“这次去东海,诸位不必随行。” “啊?大将军,这怎么行?” “如果真有变故,我们都会被困在东海,除非有一支可纵横四海的水师,若不然去多少人也于事无补,你们留在大甘反而更好些。” “大将军,使不得。” 诸将七嘴八舌劝说道,“如果真要出什么事,有我们在大将军身边也能多个人相助,总比大将军孤身前往要好。” “我和李姑娘陪你走一趟。”冷冰淡淡说道。 李落含笑摇头道:“不用了,我意已决,你们留在大甘还能牵制一二,旁人不敢肆意行事,巡检司的事要多劳烦沈先生从旁打点。 牧天狼在明处,有些事看不到也听不到,就算枢密院也会有纰漏,凡事还要靠我们自己。” 沈向东忧色难解,方才李落出言询问琮馥时就隐隐猜到李落有孤身前往东海的意思。 虽有心劝阻,但也知道去一人和去百人并没有什么分别,东海孤岛,不像大甘的疆土,困住也就困住了,就算一时平安,没有水师战船相助,也不是长久之计。 沈向东无奈说道:“要不然传信南王府,请南王府水师相助。” 李落微微一笑,道:“算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南王府如今要想方设法抽身事外,倘若我传信南王府,宋家勉强援手,只怕更适得其反,我和宋家水师都有身死的危险。” 沈向东叹息一声,如果有人存心挑起牧天狼与宋家两虎相争,此行东海必是良机。 “我出海后沈先生和诸位将军即刻返回贯南大营,明处不必声张,暗中打探此事底细,未必要查出什么,只要让别人知道牧天狼有所怀疑就好,有牧天狼遥助,此行东海有惊无险。” 众将面面相觑,实在是放心不下。 李缘夕接言道:“我去,你不叫我去,我就自己去。” 李落一愣,无奈说道:“缘夕,你和楚姑娘还有别的事要替我做。” “什么事?”楚影儿问道。 “你们两人先不要回去贯南大营,转道卓城,帮我保护一个人。” “谁?” “云妃。” “云妃?”楚影儿疑声问道。 “嗯。”李落点点头道,“云妃势单力薄,如今是下手的好时机,后宫争权向来惨烈,杀机四伏,我虽无心卷入宫廷争斗,但眼下早已身不由己。 云妃也是利用牧天狼,只不过现在的大甘宫中还需有人牵制一二,只要云妃没有性命之忧便可。” 众将神情怪异,涉及后宫皇子之争却不敢随意评说。 时危小心说道:“大将军,这样一来不就让朝中这些人更加认定我们和贵妃娘娘有盟约了么?”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在宫中除了皇上和皇太后外,并没有什么凭借,皇太后身骨抱恙,有些事说不清,理不明。 不过楚姑娘和缘夕不要在明处,易容留在云妃身边,只要落不到实处就不怕有人搬弄是非。” “将军为什么不让太保王爷代为打点?” 李落一怔,神情一暗,淡然说道:“我会告诉我父王一声,不过这些事还是我们自己做最好。 楚姑娘和缘夕回去卓城后不要惊动旁人,找到冢宰章大人,他会想办法让你们乔装入宫。” 说罢李落微微一顿,岔开话语说道,“除了楚姑娘和缘夕外,翟大哥和冷公子也暂不必返回西府。 请率朱智、钱义及腾蛇鸱吻两营留在东府一带,打听当日丰禾谷前拦路的樊飞鸿一行人的底细,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属下听令。”翟廖语应声说道。冷冰不置可否,淡淡的嗯了一声。 李落扫了帐中众人一眼,展颜笑道:“往日不管我去哪里,都有军中袍泽相助,这次一个人去东海也想瞧瞧我能做成什么事。” “大将军,是否要带些财物前去?”时危低声说道。 李落双眉一展,朗声说道:“不必,只我一人足矣,钱财再多,也换不来大甘边境的太平。” 说完,李落抬头轻轻扫了一眼西北之地,目光似乎是想透过营帐和万里之遥,落在长明宫里,只可惜一路迷雾重重,相隔千山万水,看不见也猜不透。 三天后,船行入海。 李落站在船头,海风拂面,暖暖的似乎是醉了一般。 “你在想什么?”就在李落望着前方海面出神之际,身后突然传来琮馥的声音。 琮馥走到李落身边,探头看了看,没瞧见什么东西,颇有些不以为然。 李落侧身微微一笑,颔首一礼说道:“乐今。” “我真没想到你敢一个人去扶琮,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佩服你的胆量。” 李落哈哈一笑道:“乐今也是豪气迫人,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姿,当日不也一样孤身来大甘军营么,说起来乐今的胆气不输于我。” 琮馥摇摇头道:“我来大甘没什么危险,你们来或者不来,没理由为难我,但你不一样的。” 李落望着琮馥,沉默几息,轻声说道:“多谢。” 琮馥看着李落咯咯笑道:“你谢我什么,如果你真有危险也是我带你去的,你应该恨我才对。” 李落洒然一笑道:“那就谢乐今能送我去东海吧,大甘水师积弱多年,观潮渡外的大甘战船还是从别处暂借的,如果不是乐今,就算我想去东海观星会也要费一番周折。”(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九章 遭遇风暴 琮馥环目扫了一眼围在四周的扶琮战船,清朗说道:“别看我只有六艘战船,但只要是在海上,我就一定能把你安全送到扶琮岛。” 李落点点头,道:“我信你。” 琮馥娇媚一笑,道:“你这个人不惹人讨厌,我有些喜欢你了。 哦,对了,乐今是我的官名,和你们大甘的公主差不多吧,他们都是叫我的名字,你也叫我琮馥吧,不用客气。” 说完竟拍了拍李落肩头,转身离开。 李落哭笑不得,这样直率坦荡的姑娘家确实不多见。 扶琮的战船与虞子略的水师战船海鹘有些相似,不过又有不同之处。 扶琮战船船身上宽下窄,吃水很深,船头船尾稍稍扬起,船身比海鹘更窄些,扬帆借力时比大甘水师战船要晃上些,但奔行的速度却更快,不过半天工夫,观潮渡连着大甘东府都已消失在沧海之下。 船上将士除了当日随琮馥入营的年轻护卫司游倦见识过牧天狼军中景象,对李落还算客气外,其余大都很轻视李落,不过李落手中有观星帖,倒也没有人滋扰生事。 这些扶琮将士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不假言辞,和琮馥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李落看在眼中倒觉得更自在了些。 这次李落随船出海身无长物,除了鸣鸿刀以地缚草为鞘,收入术营所制的一个名为当关的机关长盒中随身佩戴外,其余什么都没有带,疚疯长枪也让倪青带回了贯南大营。 船行很快,照着琮馥的说法,离开大甘已经有数千里的距离了,路程约莫过去了三成,再走几天就到了骅兜境内。 李落暗中留意海路,不过船身四处海面瞧着都相差不大,分辨方位倒是容易,但走了多久委实无法估量。 夜里,李落想起卓城里的烦心事,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觉,索性推开舱门,独自一人到船舷处静一静心神。 海风有些凉了,掠过船帆时嘶嘶作响,明月不在,半空中有数点朗星,倒也不算很暗。 战船四周很静,有几丝海风,海浪倒是不大,除了船帆偶尔发出的声响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天幕尽处与海相接的地方一片混沌,黑沉沉的透着一股别样妖异的苍蓝,仿佛是行走在虚空中,而并非是在海上。 船上几个值夜的兵将看了李落几眼就不再留意,李落靠在船舷吹了吹海风,散去了心头几缕烦闷。 “将军怎么不睡?”船舱中走出一人,是琮馥的侍卫司游倦,见李落独自一人站在船边,讶声问道。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司将军怎么也没睡?” “连月行船的话将士们都会有点困乏,夜里出来看看值守的弟兄,要是不小心睡着了偏了航向,第二天要花一天的工夫才能赶回来。” “哦,司将军忙吧,不必管我。” 司游倦应了一声,自去战船各处查看,李落又再待了片刻,回舱睡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李落正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船身轻轻晃了一晃,船舱外的风声大了些许,隐约还有人语声。 李落醒了过来,略略分辨,船舱外有人走动,似乎在说风暴如何。 李落穿上衣衫走了出去,琮馥正站在船头,神色凝重的望着前方的虚空黑夜,海风比刚才大了,但也还是寻常,天上的星星也少了几颗,天色又再暗了些。 司游倦见李落走出舱门,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落颔首一礼,走到琮馥身后三步外站定,也留神打量着琮馥目光投去的幽暗之地,没瞧出什么异常来。 琮馥回头看是李落,皱眉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听见你们说话声,似乎有风暴,就出来瞧瞧,可有打扰到琮馥姑娘?” 琮馥哦了一声,挥了挥手,并未答言,转头向身旁的一个苍老的将士沉声问道:“看准了?” 将士猛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南北都有风,是对流。” 琮馥脸色一变,轻叱道:“司游倦,叫醒他们,亮灯,让其他几艘船都小心了。” 司游倦应了一声,转身疾步回了船舱。 琮馥看了看李落,语气转和,低声说道:“过一会有风暴,你待在船舱里不要出来。” 李落环目一扫,轻声问道:“避不开么?” “避不开,今天晚上的风暴和平时不一样,很大,越想避开就越会被大风卷进风暴正中处,再也出不来了。 现在我们只能冲过去,从风暴边上驶离这片海域,要不然今晚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李落一怔,前方夜空中有一片扇形的海域确是比别处更暗上几分,只不过瞧着并没有多大,但扶琮将士久在海上,自然知道其中玄机,李落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回去舱内。 琮馥传令后不久,风势骤然变大,呼啸着划过船帆桅杆。 脚下战船起伏不定,海浪也随着海风涨了起来,拍打船身作响。 战船上人影晃动,前后奔跑忙碌,琮馥不时的大声吆喝,夹杂着几句脏话,甚是惹眼。 远处的黑幕中透出几丝惨白的亮光,硬生生将黑夜撕了开来,瞬间又隐去不见。 沉闷的雷声隐约传了过来,海风拍打在脸上冷了许多。琮馥亲自掌舵,不时抬头望着南北两侧,神情肃穆。 战船在琮馥传令下渐渐快了起来,迎风而上,船上将士尽都全神贯注的望着眼前扑面而来的黑影,方才的呼喝嘈杂声骤然间收敛了起来,就在战船驶入风暴的几息间隔里,战船上静的让人窒息。 风暴来的很快,肉眼可辨的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一侧尚还平静,一侧突然如同沸水一般翻滚起伏,电闪雷鸣,风声、浪声、雷声,海上的诸般杀神再无半点留情,对着浪涛中的六艘战船压了过来。 战船刚刚刺入风暴,当头一道高逾数丈的海浪便砸了过来,琮馥处乱不惊,稳稳掌住船舵,船上将士这才纵声狂喊起来,呼应着船上的弟兄,声音略微小一些,眨眼间就被这一方天地吞噬的点滴无存。(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章 龙吸入海 海浪借风生势,高过战船的比比皆是,六艘战船在风暴之中几乎和大甘孩童幼年时玩耍的丢子游戏一般,被恣意的抛起落下。 海水漫过船舷一扫而过,不少的辎重兵器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或是带走了几名船上的将士。 不过谁也无暇顾及这些,只听见有人大声呼喊将士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战船上下起伏,数次海浪滔天,竟然将战船整艘没过,一息之后,战船又再破海而出,煞是奇观。 这个时候才显出扶琮战船的过人之处,不论海浪再大,只要舵手掌好舵,船帆无错,任凭风浪肆虐,战船总能在天地造化之中争出一丝生机来。 李落在船舱之中亦是骇然变色,战船起伏已算是寻常的很,时常竟还会倾斜船身,最甚者几乎是直立在海浪侧峰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沉入海底。 船舱中的桌椅杂物尽都倒飞落向一处,李落连忙击灭几盏风灯,莫要烧着了战船。 船舱外,夜空中,星火连天,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闪电,肆意的割裂头顶的乌云,给这状如修罗地狱的海面镀上了一层惨白的银色,若非随之而来的雷声惊醒众人,只怕单单就是眼前的这般景象便能让心智稍差的将士肝胆俱裂。 海浪将战船送上浪头,下一刻便狠狠的扔了下来,还不等船上将士松一口气,又是一道海浪接踵而至,连绵不绝。 琮馥拼死握住船舵,厉声招呼船上将士调整风帆方向,借助风力尽快驶离这片鬼域。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嘶声狂喊道:“前面有龙吸!” 似乎天地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势,应合着船上将士的一声嘶吼,一道比方才还亮三分的闪电当头斩了下来,直直的探入海水中。 借着这一道闪电,战船前方数里外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赫然在望,粗略看去有竟有百丈大小,极是骇人,仿佛是一个饿极了的海中恶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船上众人送入口中。 风声似乎小了些,琮馥神色巨变,战船处的风声确实小了些,只不过却是被不远处的龙吸敛了过去。 船上诸人皆是面无人色,纵然惯了海上漂泊,但也极少见过这般规模的龙吸入海。 琮馥急令麾下将士调转船帆,想要逃开这处漩涡,只是风力变弱,风帆虽然转过方位,战船却离漩涡更近了数十丈。 方才分辨天色的年老将士疾声大喊道:“跑不出去。” 琮馥极快的打量了一眼周身四处,眼中厉色一闪,怒叱道:“转过船帆,向阴龙口冲过去。” 说罢猛打了几周船舵,厉声喝道,“司游倦,你来掌舵。” 琮馥将船舵交给司游倦,身形电闪而出,扯住几根缆绳将船帆调转过来。 借着风力,船下海水也是向着漩涡方向,战船猝然提速,竟是要凭借战船的速度从漩涡边驶离此地。 数里的距离不过几刻就到了眼前,琮馥无暇顾及近在咫尺的漩涡,怒声喝道:“稳住,一定要挺过去!” 战船速度越来越快,迅若奔马,船上众人已能看见漩涡,黑沉中透着几丝幽蓝,深不见底,似乎是要将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吸进去,只瞧上一眼,目光就陷入其中,良久抽不出来。 眼看就要接上漩涡边缘,琮馥将船帆缆绳绕在一根桅杆上,回身替过司游倦,小心翼翼的偏转船舵靠了上去。 船上将士都顿了一顿,平息静气。 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一根桅杆承受不住船帆缆绳的力道,突然断裂,船帆一抖,风向突变,船身猛然横移数尺,船头眼看就要向漩涡中栽下去。 船上众人脸色大变,来不及出声呼喊,有几名将士奋不顾身的向风帆缆绳扑了过去,如果战船掉进漩涡中,这艘船上的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但桅杆断的太过突然,扶琮将士出手都慢了一分,琮馥俏脸血色尽失,还没有空闲去想一想生死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暗处一道身影急闪而出,探手抓住飞散的缆绳,身影陡然坠落,人影还不曾站稳,一道带着些微殷红之色的刀光亮了起来,直刺而下,穿过船板,深及没柄。 来人借手中长刀之力,施力拉紧缆绳,战船一偏,只在毫厘之间没有掉进漩涡之中。 船上众人齐声欢呼一声,琮馥来不及细看是谁拉住缆绳,清脆传令道:“抓稳了!” 战船船身骤然倾斜,沿着漩涡边缘急速冲了过去,漩涡中传出的嘶嘶声仿佛就在耳边一寸之外。 发髻轻轻散了开来,几缕白发随着狂风四散飞扬,正是一直待在船舱中的李落。 李落紧紧的握住缆绳,船身倾斜,带着李落的身子也见倾斜,漩涡就在眼前正下方,深处仿若有一只睁开的魔眼,冷冷的看着船上的将士。 倏忽间,李落突然觉得身旁的风暴声都不见了,望着深邃莫测的漩涡深处,只觉得有一股怪异的安详宁静,与这狂暴不堪的风暴格格不入。 还不等李落细细分辨,战船如飞鸿掠影一般划出漩涡,船上将士纵声高呼,一泄方才压在心头的苦闷惊惧。 战船借力,几个起伏已驶离了漩涡处的龙吸入海,船身又再平正过来,几名扶琮将士跑过来从李落手中接过缆绳,重新调整风帆。 琮馥放下手中船舵,纵身跃了过来,见到李落,没有掩去眼中的惊讶之意,好奇又似佩服的说道:“你很好啊。” 李落呆呆的看着琮馥,半晌没有说话。琮馥大笑道:“怎么,吓傻了?”说罢伸出玉手在李落眼前晃了晃。 李落回过神来,吐了一口气,喃喃道:“漩涡中会有人么?” 琮馥失笑道:“漩涡?你是说阴龙口,那里怎么会有人!?难道你看见了妖魔鬼怪?”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在漩涡里看见了我自己。” “什么?”琮馥一愣,茫然不解。 李落缓缓抽出鸣鸿刀,眼神中有说不出的疲倦黯然,轻轻退到了战船暗处。(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一章 小岛补给 琮馥甚是奇怪,不过风暴未过,来不及细想,转身吆喝着一众将士尽快离开这片风暴海域。 海上的风暴来的快,去的更快,一个时辰之后,风平浪静,一点也看不出几刻前风暴肆虐的影子。 琮馥命将士放出传讯烟火,让其余逃生的部众依讯号归返。 一场生死终于化归平静,夜空宁静的仿佛是画中一般,月儿也探出了头,闲散恬静的陪在数颗朗星旁低语闲话。 战船上的扶琮将士筋疲力尽的四散躺在船板上,大声谈笑,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喜气。 一夜,悄悄的过去了。 扶琮此行随琮馥来的六艘战船只剩下四艘,有两艘不见踪影,不知是被漩涡吸了进去,尸骨无存,还是迷失在沧海一处,找不到归途。 李落昨夜再没有离开船舱半步,清晨时分走出船舱,海风徐徐,天色美的让人窒息。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望着天海交界处出神。司游倦走了过来,躬身一礼道:“昨夜多谢将军相助。” 李落微微一笑,回了一礼,轻声说道:“司将军不必言谢,我只不过是救我罢了,战船如果倾覆,我也难以幸免。” “说的是。”琮馥娇笑颜颜,快步走到两人身边,看着李落,似是像看着一个稀奇物件一般不住的上下打量。 司游倦见琮馥这样肆无忌惮,轻咳几声,琮馥瞪了司游倦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嗓子里有鱼刺?” 司游倦脸色一红,忙不倏的逃了开来。 琮馥哼了一声,望着李落,笑道:“你身手很不错,不管是不是为了救你自己,你救下我这艘船上的弟兄不假,我欠你一条命。” 李落温颜一笑道:“那我们就扯平了。” 琮馥豪迈笑道:“好,就算扯平了。” 说完见李落一脸的倦意,揶揄道,“风暴太大,没有睡好?” “嗯,昨天夜里一夜没睡。” “没事,再过几天就习惯啦。” 李落不置可否,淡淡一笑,岔言问道:“我看战船都有损伤,只是茫茫四海,不知道有没有去处修缮一番?” 琮馥点点头道:“有,再走几百里有一处海岛,那里有个渡口,我们停下来修好战船再走。 昨天夜里一场风暴,粮草清水都丢了不少,还要再补充些。” 李落嗯了一声,身后传来异响,两人回头望去,只见数名扶琮将士放下一艘小船,载着一些船上所剩无多的干粮清水,船头立着一支引魂幡。 琮馥神色一暗,低声说道:“这是引魂船,是让死去的将士能找到回家的路。” 说罢不理李落,径自走了过去,和几个将士轻轻将引魂船放入海中。 船上的扶琮将士都站在船舷处,凝望着缓缓荡开的引魂船,寂静无声,一阵苍凉的悲哀悠远的飘了出去,像极了牧天狼将士离别战死袍泽的那一刻,直到引魂船不见了踪影,船舷边的将士才各自散开。 琮馥和李落所乘的战船也有十名将士不见了身影,在昨夜风暴中不知所踪,虽没有人说起,但也都知道多半已经是生死两隔了。 船行过百里,果然看见一座小岛孤零零的耸立在海上,琮馥传令命战船向海岛行驶了过去。 战船靠岸,李落一望之下暗自称奇,这座海岛不大,站的高些就能一览无余。 像是个集市,又像是个小渔村,山石之间或是洞穴之中横七竖八的修建着一些房屋,破破烂烂,甚是潦倒,还有些竟然修在悬崖峭壁上,远远看去尽都摇摇欲坠,让人胆战心惊。 岛虽不大,房屋却不少,这时候已有不少人来回走动,虽说杂乱狼藉的很,却有一种病态的繁华,透出点点妖异。 扶琮的战船刚一靠岸就有人凑了过来,说着些李落听不懂的言语,对着战船指指点点。 扶琮将士大声回话,几句过后竟然争吵起来,琮馥视若无睹,已是司空见惯了。 “这座岛叫息龟岛,给海上过往的船只补给些清水食物之类,已经算是骅兜的地盘了。” 李落哦了一声,还不等踏上这座岛屿,就觉得一股酒臭酸呕的味道飘了过来,实在是难以忍受。 李落不自觉的微微皱了皱眉头,琮馥瞥了一眼,抿嘴笑道:“这里乱的很,你留在船上吧,我去去就回。” 说完和几名扶琮将士踩着踏板上了息龟岛。 李落看着脏污狼藉的息龟岛,叹了一口气,问了问身旁扶琮将士什么时候开船,算算天色,一个人离船上了息龟岛。 在船上待的久了,刚踏上海岛岩石反倒有些眩晕不适,过了好一会才定下神来。 脚下的石阶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黝黑难辨,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些,也不知这些石阶上沾了什么东西,黏稠滑腻,再加上道路两旁房屋里乌烟瘴气,刺鼻的味道此起彼伏,数十种竟然各有特色,委实让人不是滋味。 李落随意走了走,看了看岛上的商铺,暗中盘点猜测东海诸岛的虚实强弱。 岛上的房屋依山而建,没有什么章法,高低起伏不平。 李落绕了几圈,岛虽不大,走着走着竟还有些许迷路的感觉。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见到李落也不觉得惊奇,不过李落孤身一人倒是有些引人注目。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落走到一处酒肆前坐了下来。 先后有近百扶琮将士登上息龟岛,只是闲逛了这些时候竟然一个都没有看见,息龟岛虽小,内中只怕还另有乾坤。 李落要了一壶清茶,茶叶看不清是什么质地,黑乎乎的缩成一团。 再看茶杯,黄黑相间,茶垢污渍似乎招摇过市一般粘在茶杯上。 李落哑然一笑,拿起茶杯端详片刻,摇了摇头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浓烈的脂粉香气飘了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怯生生走了过来,还不等李落说话,身子就要靠上去。 李落内力轻轻一送,女子滑过李落肩头坐了下来,呆了一呆,抬头望着李落,却见李落年纪不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二章 想尝鲜么 “姑娘有事?” 女子脸色一变,腻声说道:“公子爷,一个人喝茶多没意思,让奴家陪陪你吧。” 字正腔圆,正是大甘东府一带的话语。 李落轻轻一笑,脸上没有恼色,和颜问道:“姑娘是大甘人氏?” 女子媚笑道:“是不是大甘人氏有什么关系,公子看衣着是从大甘来的,难道就不想尝尝鲜么?” 言辞露骨低俗,明目张胆,也不知道东海都是如此,还只是息龟岛的这家酒肆。 “姑娘为什么流落到这里了?” 女子轻轻拉开胸衣,露出半抹隆起的酥xiong,探过身子娇声笑道:“公子爷,奴家就住在这里,枯等了这么多年,就想有朝一日能遇到公子这样的情郎。 公子,春宵苦短,不如我们去屋里床上再说吧。” 李落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不加掩饰的风尘女子倒是少有遇见。 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和声说道:“既然你不肯告诉出身来历,或许另有苦衷,我也不迫你,你我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这些银子你拿去吧,请多珍重。” 李落正要起身离开酒肆,突然从旁围上来几个地痞模样的汉子,评头品足的打量着李落。 酒肆暗处走出一个魁梧大汉,腰好似一只水缸,一头乱发,脸上贴着一支膏药,凶神恶煞般走了过来。 阴森说道:“别忙着走,原来还是个有钱的主,说两句话就能换银子。 弟兄们,还不好好和这位爷说上几句,没准够咱们换十个娘们了,哈哈。” 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近处的商铺中人来人往,但神情冷漠,最多也不过是看上一两眼,又各自忙碌去了。 李落扫了身旁几人一眼,转头望着说话的大汉,淡然问道:“阁下想说什么?” 大汉也不答话,径直走过来坐在女子身旁,伸出肥壮的手臂将女子揽在怀中,猛然将女子胸衣撕了下来。 女子惊呼一声,还不等说出话来,大汉用手掐住女子两腮向上一提,女子伸长脖子,神情极是痛苦却又不敢乱动。 大汉捏了一把女子白皙的****,怪笑道:“你看看这身白肉怎么样?” 李落脸上不见异色,出奇的平静。 大汉接道:“这样细滑的货色岛上少的很,今天赶巧让你给撞上了。 我绝对讲理,不能白要你的银子,你进去和她玩玩,保管你玩过一次还想第二次,到时候我再拿你的银子,这样才公平嘛,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地痞皆都大声叫好,数双贼眼不时的瞄着大汉怀里的女子。 “你倒是放个屁啊。”大汉见李落默然无语,不耐烦的说道。 “你要多少银子?” “爽快,爷喜欢爽快人,玩痛快了再给银子,玩的不痛快,看爷怎么收拾这贱人。”汉子恶狠狠的将女子抛在地上,女子呻吟一声,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着李落。 李落神色清冷,淡漠看着女子和大汉两人,冷冷问道:“我没有兴趣做这苟且之事,阁下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让开去路。” 大汉甚是恼怒,扫了一眼桌上茶杯,见李落滴水未沾。 阴测测说道:“原来是看不上我店里的货色,哼,巧了,爷倒是稀罕这娘们的很,这身肉也不能让你白看了,想走也行,留下你一对眼珠子爷就放你走。” 地上的女子缩成一团,一声不吭。 李落暗叹一声,突然一阵香风刮了进来,比这地上女子的庸脂俗粉胜了不知多少倍。 来人到了李落身旁站定,抬起修长紧致的玉腿,单脚踩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 嘲弄笑道:“这种货色,不说是他,就是姑奶奶都看不上,你想怎样?”正是琮馥。 李落侧目一望,正要说话,突然瞥见琮馥裙下露出的一抹春色,眼皮一跳,忙不倏的转过头去,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大汉见琮馥来势汹汹,店外还有不少武士虎视眈眈,心生怯意。 强自嘴硬道:“这是骅兜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们扶琮耀武扬威。” “巧了,姑奶奶最喜欢的就是耀武扬威,别说是小小的息龟岛,就是到了骅兜航城,姑奶奶还是这个样子,不服气你可以试试。” 琮馥蛮横说道,嚣张跋扈处不知胜过这大汉多少倍。 大汉色厉内荏,厉声说道:“你是谁?敢在息龟岛指手画脚!” “姑奶奶是扶琮刺背龙鱼,听说过吗!”琮馥扬声叱道。 大汉脸色一变,苍白的没有半点血丝,仿佛是泄了气的皮球,状若肉山的身躯瞬间软了下去。 嘴唇颤抖,断断续续的说道:“是,是,扶琮乐今,怎么,怎么会来息龟岛?” 话还没有说完就瘫倒在地,脸色发黑,一片死气。 琮馥满意的哼了一声,指了指李落道:“他是我的人,你动他就是动我,你说怎么办?” 大汉眼前一黑,带着哭腔说道:“乐今饶命,龙鱼娘娘饶命,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有眼无珠,求乐今放过小人一次吧。” 琮馥啧啧舌,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风尘女子,道:“这种姿色看一眼就要挖了眼珠,那你说,” 琮馥突然一扬裙摆,一只玉腿毫无顾忌的露在众人眼前,圆润纤细,似是一块金雕玉琢的苍玉一般。 “你要挖了什么才抵得过看了姑奶奶的这条腿?” 大汉慌忙闭上眼睛,琮馥冷冷说道:“迟了,来人,挖了他的双眼,丢进海里喂鱼,骅兜要是有人问起来,让他们来扶琮找我。” “是。”几个扶琮将士上前正要动手,大汉猛地窜了起来,抓起一张茶桌向扶琮将士批头砸了过去,返身就向外跑。 刚刚转过身去,就看见司游倦笑嘻嘻的站在两步外,大汉怒吼一声,双拳全力击出,司游倦轻描淡写的退了一步,避开大汉双拳。 大汉心中一喜,就要逃出酒肆,突然脚腕处一痛,低头一看,两道血痕整整齐齐的印在脚踝上。 大汉微一施力,突然一声及其细微的脆响声从脚踝传了出来,双腿无力,颓然栽倒,双腿原是已经和双脚分成了两段。 大汉捂着断腿杀猪般嚎叫起来,扶琮将士围了过来,猛踩了几脚,大汉的哭嚎声戛然而止,酒肆中的几个地痞汉子也横尸当场,下手狠毒,纵是李落也望之侧目。(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三章 刺背龙鱼 “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琮馥朗声喝道。 “乐今,杀了他也就是了,何苦还要挖了他的眼睛?” “哼,我琮馥在东海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说挖他的眼珠子就得挖他的眼珠子,要不然我手下的弟兄怎么能服我? 倒是你武功这么好,十个他也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忍气吞声,受这些闲气?”琮馥皱眉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低声说道:“也许是没有想好该不该出手,多谢乐今援手解围。” 琮馥哼了一声,见李落说话时眼神避开自己,嘻嘻一笑,突然将这只长腿伸到李落眼前桌上,娇笑道:“好看吗?” 李落想不到琮馥这般大胆,呼察冬蝉虽说豪迈不羁,但也没有这幅惊世骇俗的模样,脸色一红,连声咳嗽,不知道该怎么应声。 琮馥哈哈大笑,不再捉弄李落,喘着气笑道:“你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的。” 李落苦笑无语,这句评语怕是只有在东海上才会听到。 扶琮将士已将酒肆中的尸首处理妥当,不远处围着些岛民,见大汉已死,没了热闹可看,尽都四散走开,不知是天性凉薄还是别有缘由。 “这女人怎么办?”一名扶琮将士指着地上的女子问道。 琮馥厌恶的看了女子一眼,正要说话,李落扬声唤道:“乐今,手下留情。” 琮馥看了李落一眼,道:“我也没想杀她,把她扔在这里,我们走。” 一行人鱼贯而出,李落等扶琮将士都离开酒肆后,轻轻走到女子身边,伏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些银子。 低声说道:“这是我身上带的所有的银两,你拿去活命吧,我自身难保,救不了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女子没有抬头,李落暗叹一声,转身就要离去,突然听到身后女子低沉的问道:“公子是从大甘来么?” 李落一顿,和声回道:“是。” “前些日子听说有骅兜水军攻打大甘东府,结果是谁胜了?” “大甘。” 女子啊了一声,微微有些喜意,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李落返回船上,众人在息龟岛停留了两天,待船身修缮之后便即启程,星夜赶路,直奔扶琮。 战船横穿过骅兜海域,还要再有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到扶琮海域附近,沧海浩瀚,笔墨难以形容万一。 琮馥一路上横行无忌,果然不见有骅兜的战船拦截,照着琮馥的说法,明知有观星帖在手还要生事的死不足惜,若是敢来,她便敢杀。 李落隐隐察觉琮馥这样招摇,或许还有几分引骅兜水师阻拦的意思,不过骅兜这般平静却让李落心中生出一分不安来。 骅兜和扶琮两岛之间有一片极为辽阔的海域,海上几乎没有几座岛屿,鱼虾成群,到了这里,就不再是东海住民的天下,而是海中那些千奇百怪的海兽的乐土。 战船一到这里,船上的扶琮将士都多了几分戒备之心,不时留心水下动静,纵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琮馥也收敛了许多,谨慎的打量着海面四处。 战船前进的速度不减,只是船上将士的说话声都小了许多,有些时候干脆只用手势示意。 李落也瞧了瞧水下,分辨不出有什么异样,只觉得船下的海面更显幽蓝了。 风平浪静了三日有余,战船在茫茫大海上前进,忽然,战船远处的海面上掀起一阵水花,翻滚迸裂,几个起落又消失不见,海面重新归于平静。 扶琮将士神色一紧,忙不倏跑到船舷边小心的打量海中,不知道海水中是什么东西。 琮馥也略显紧张,传令将士轻轻调转船头,避开这片海域。 还不等扶琮战船驶出这片海域,刚才的水花又再显露了出来,水花中有一道黑影,只是辗转腾挪的太过迅速,一时半刻还看不清到底是哪种海兽。 船上将士尽都提起了心,急忙调整风帆,离得越远越好。 海面平滑如镜,半晌都没有什么异样,众将士稍稍松了一口气,突然战船百丈远近处一只奇形大鱼跃出水面数丈有余,狠狠的砸在海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沉入海水之中。 扶琮将士大惊,低喝道:“是刺背龙鱼!” 李落心中一动,转头看了琮馥一眼,记得在息龟岛时琮馥曾说起她的绰号就是刺背龙鱼,原来长成这个样子。 借着方才跃出海面,这条刺背龙鱼身长五丈左右,很是修长,鱼身青黑交间,长满獠牙的的大口旁生着两支游须,颇是惹眼,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背上倒竖的数根六七尺长短的尖刺,寒光刺目,一看便知锋利异常。也不知道为什么琮馥会有刺背龙鱼这个外号,不过看着这条龙鱼如此的霸道模样,倒和琮馥有几分相似。 船上将士窃窃私语起来,眼神中有些惊惧,不过却不乏炽热,就有一个将士走到琮馥身边,微微有些颤抖的低声说道:“乐今,我们试一试吧。” 琮馥眼皮一跳,涩声说道:“试什么试,龙鱼身上还有一只游蛇,如果激怒了它们,我们谁也回不去扶琮。” 将士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游蛇!?我怎么没看见?” “就缠在龙鱼身上,估摸着是碰到一起争斗起来了,一只凶兽我们还能想想办法,两只凶兽还是省省吧,一不小心连渣都剩不下。”琮馥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刺背龙鱼时隐时现,仔细看去,果然能看见龙鱼身上缠绕着一条两尺粗细的黑线,该是琮馥口中所说的游蛇。 李落打听了打听,原来这刺背龙鱼和游蛇都是大海中赫赫有名的凶兽,横行一方,不管是寻常商旅还是海中鱼虾,都是这两只凶兽果腹的食物。刺背龙鱼背上的尖刺不但锋利,而且坚硬异常,能轻易刺穿商船船底,以往有不少海商就是不小心被龙鱼藏身水下,刺破船底而葬身鱼腹。不过刺背龙鱼背上的尖刺却是难得一见的异物,制成兵刃可分山断石,在整个东海也极其少见,锋锐尚在其次,已然是勇武的象征。(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两兽相斗 游蛇是海蛇异种,据传是蛟龙后裔,生性残忍,凶名之盛还在刺背龙鱼之上。 游蛇擅隐忍,传说中能尾随商船数天数夜,只等夜深人静时悄悄攀上商船,游入船舱中,将船上商旅悉数吞食。 游蛇的蛇皮也是一件宝物,入海避水,极是神妙,其他如蛇胆之类也是价值连城,不过比起蛇皮稍逊半分。 如果是刺背龙鱼,或许还能有几人逃生,不过倘若遇见游蛇,一船商旅往往都是尸骨无存。 好在不管是刺背龙鱼还是游蛇都有一个共通处,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数量也不多,如果不是这样,只怕海上是去不得了。 不过听扶琮将士话中未尽之意,海中万物相生相克,就算凶厉如刺背龙鱼和游蛇也有天敌,并非是一枝独秀。 游蛇虽说凶名远播,不过不能像海中鱼虾一样,游蛇潜入海中一段时间就要浮出水面呼气,所以游蛇所在之处方圆百里之内定会有一座小岛,供游蛇栖身。 也正是如此就有眼前景象,刺背龙鱼想要潜入深海,游蛇却死死缠住龙鱼,只在海面处争斗。 扶琮将士虽遇到了这等奇珍异兽,但也知道并非是眼前区区四艘战船就能猎杀的,随即收起贪念,远远避开。 琮馥叹了一口气,怅然说道:“平时出海总想着能碰见刺背龙鱼,没想到今个遇上了还只能看看,扫兴的很。” 话音刚落,就听身旁司游倦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坏了,龙鱼游过来了!” 琮馥连忙转过头一看,刺背龙鱼摆脱不了游蛇纠缠,竟然带着游蛇向战船急速冲了过来,看样子是要借战船砸开绕在背上的游蛇。 琮馥脸色大变,怒叱道:“挨千刀的,姑奶奶不找你们晦气,竟还敢自己送上门来,弟兄们,上鱼箭,都小心了。” 众将士大声呼应,只是声音中还有颤抖意味,战船虽快,但在海中怎也快不过这些凶兽,唯有拼死一战还能有几分生机。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刺背龙鱼就冲了过来,向着另一艘扶琮战船撞了过去。 船上将士大喊:“抓稳!” 只听见一声木板碎裂的声音传了出来,不远处的战船急促的晃了一晃,木屑横飞,船上的将士站立不稳,四散扑倒。 李落见状头皮一阵发麻,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凶狠的恶兽。 “船舱进水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船上将士并没有多少慌乱,反倒激起心中怒气,有将士稳住船舵,其余众将拿起鱼叉箭矢,向水中射了过去。 龙鱼这番剧烈的撞击,亦是吃痛不已,在海面上打了一个滚,潜入船底。 琮馥俏脸惨白,狂吼一声:“弃船!” 随着琮馥的怒喝,刺背龙鱼从战船另一侧跃出水面,船身上一个丈许长短的裂痕清晰可见,海水争先恐后的涌入战船腹地。 只是撞了两记,船身已不堪忍受裂了开来,再看游蛇,依旧死死的缠着刺背龙鱼。 “放箭!”琮馥怒啸一声,其余三艘战船都围了过来,鱼箭弓弩如同落雨一般罩了过去,不舍弃同行的弟兄。 李落神情凝重,刺背龙鱼和游蛇就在近处,看得真切,弓箭鱼刺虽然射在两只恶兽身上,不过多半都弹入海中,犹是游蛇,几乎没有受到丝毫损伤,确属异兽。 游蛇盘踞在龙鱼身上的身躯又收紧了一分,龙鱼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嘶声,扇形巨尾猛拍了一下破损的战船,拱起躯干打了一个转,将游蛇从腹部甩了出来。 船上众人这才看清游蛇的真面目,斗大的一颗脑袋,只是眼睛才不过是指肚大小,白茫茫似乎没有眼珠一般,与这粗长的躯干极不相衬。 游蛇被龙鱼甩出水面,似乎也动了怒火,扬起蛇头,发力猛咬了下去,一张小不了龙鱼多少的巨口深深陷入龙鱼鳍下。 海面上腥气阵阵,纵是这些久在海上的将士也止不住发呕欲吐。 龙鱼渐落下风,只能不住的腾转着躯干试图摆脱游蛇。 司游倦疾声说道:“龙鱼撑不了多久了,乐今,你先走,我留下来救落水的弟兄。” “放屁,姑奶奶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放箭,给老子射死这两只畜生。” 琮馥铁青着脸,怒不可遏的传令道,“堂堂扶琮的刺背龙鱼竟然会被海里的畜生给吃了,天大的笑话!” 说罢抄起一支丈二鱼刺狠狠的抛了出去,鱼刺呼啸而出,稳稳的刺入龙鱼鱼身上,众将齐声喝彩,喝彩声未落,就又变成了惊呼。 龙鱼故技重施,又向着另一艘战船撞了过去。 战船船身一颤,被龙鱼生生砸出一个数尺大小的破洞。 顷刻间,两艘战船已伤痕累累,最早受损的战船摇摇欲坠,不时有将士落水。 龙鱼翻滚,带起海中几摊血水,也不知道是龙鱼身上流出来的,还是落水将士流出来的。 “操他奶奶的,弟兄们,稳住战船,把落水的弟兄救上来,剩下的给我往死里射。”琮馥状如凶神恶煞,满口脏话,厉声呼喝。 李落虽显骇然,不过尚还冷静,耳边听着琮馥嘶声怒吼,不禁微微侧目,想不到这几日见的琮馥火爆的脾气不过是冰山一角。 李落望着海面上不时上下起伏的龙鱼和游蛇,龙鱼败象已成,怎么也逃不出游蛇的缠绕。 李落轻声问道:“为什么龙鱼和游蛇不潜入海底?” 司游倦百忙之中疾声说道:“游蛇在海底待不长,会憋死的,这只刺背龙鱼还不到成年,没办法把游蛇拖到海里。” 李落哦了一声,眼中厉芒一闪,不着痕迹的走到船舷边上,船上众人都无暇顾及李落异状,拼命将手中鱼刺鱼箭抛向龙鱼,只是这样一来纵然能射杀龙鱼,游蛇却是没有大碍。 刺背龙鱼垂死挣扎,妄图借扶琮战船逃脱游蛇纠缠,就算剩下两艘战船向外逃开,只怕也难逃船破的危险。 就在这时,刺背龙鱼驮着游蛇向琮馥和李落身处的战船急速冲了过来,琮馥大喝道:“左满舵,快闪开。”(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章 斩杀恶兽 战船斜飘丈许,勉强避开龙鱼撞击,不过龙鱼的尾鳍还是拍在船身上,战船便是一震,众人东倒西歪。 李落稳住身形,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龙鱼一撞之力这般惊人,再没有什么良策,只怕凶多吉少了。 李落抓住司游倦肩头,沉声问道:“游蛇有什么弱点?” “弱点?游蛇行踪诡异,东海近十年中从没有听说有人擒杀过游蛇,我也不知道游蛇有什么弱点。” 李落微一皱眉,飘身站到战船船舷外的横杆上,冷漠的看着水中还在争斗不休的两只恶兽,扬声喝道:“停手。”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手中一缓,琮馥厉声叫道:“你做什么,快回来!” 李落置若罔闻,突然身如急电,闪向船外,近水之后借残木浮力,倏忽间落在龙鱼脊背处。 船上将士的惊呼声刚刚响起,李落猛一拍背上的当关,当关底部射出三支钩爪,若有牧天狼将士在场,自然可认得正是缩小了许多的擒龙爪。 每支擒龙爪都系着一根相思,稳稳扣在龙鱼背上的尖刺根部。 当关机括声响起,相思收紧,将李落缚在鱼背处。 李落左手运指成刃,从龙鱼背上的伤处刺了进去,几近没肘,抓住龙鱼背上的一根鱼骨,右手轻拍当关,鸣鸿刀弹了出来,李落握住刀柄,不见如何用力,鸣鸿刀仿佛摧枯拉朽一般刺入龙鱼鱼身中。 船上众人尽都呆若木鸡,平息静气的望着李落,琮馥险些叫出声来,忙不倏用手掩住朱唇,这般女儿家的模样想必很是少见,不过船上将士俱都死死盯着李落,谁也没有留意到。 游蛇似乎也愣了愣,没想到龙鱼背上会多出一个东西来,只是被鸣鸿的锋锐逼的缩了一缩,蛇口咬住的龙鱼血肉却没有松开。 李落静静的望着游蛇,游蛇也静静的看着李落,这弹指间都停滞了下来。 李落似乎在游蛇白雾茫茫的眼中看见了一丝畏惧,竟然还能明明白白的察觉游蛇的畏惧并非是为李落,而是李落手中的鸣鸿刀。 李落淡淡一笑,鸣鸿刀急挑而出,远处战船上谁也没有看清鸣鸿刀刀影,就见游蛇猛然松开巨口,仰首嘶嘶吼叫,一只蛇眼已被鸣鸿刀割破。 游蛇痛苦的扭动躯干,发力翻入海水中,龙鱼苟延残喘,又被李落连番重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鱼鳍抽搐颤抖,眼见不活。 龙鱼和李落皆被游蛇带入海中,海面掀起数丈水花,只是游蛇绕在龙鱼身上的躯干却不见泄力,依旧牢牢的缠着。 海面破涛汹涌,游蛇从海水下窜了出来,扬起蛇头,高出海面一丈有余,李落也被游蛇带出海面,身上早已湿透,不过还稳稳靠在龙鱼背部。 游蛇甩了一下蛇颈,含恨吞向李落。 琮馥惊慌喝道:“小心。” 李落平静似水,翻身倒立闪过游蛇怀恨一咬。 游蛇一击落空,蛇头游了回来,就在这一息停顿之间,李落突然骑在游蛇躯干上。 游蛇暴怒,反口欲咬,李落右手中的鸣鸿刀绽出一道厉芒,倾斜没入游蛇血盆大口,穿过游蛇下颚,破入龙鱼脊骨之中,只剩下刀柄还在游蛇巨口外。 游蛇拼命挣扎,只是鸣鸿刀锋利难挡,蛇口处黑血直流,再挣扎片刻,只怕整个下颚都要被鸣鸿刀割了下来。 游蛇不敢施力,猛地带着李落和龙鱼残尸沉入海水中,战船围绕的空处冒出几个气泡,两只海兽加上李落瞬间就没了踪影。 海面上静了下来,船上将士面面相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司游倦疾声说道:“乐今,我们……” 话音未落,琮馥突然纵身跳入水中,扶琮将士急忙大喊道:“乐今!”海面上哪里还有琮馥的影子。 噗通声接连响起,数十名将士纵身入海,潜入水底搜寻李落和琮馥的身影。 过了许久,陆陆续续有将士浮出水面,船上将士高声喊道:“找到了没有?” “没有,水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接着找,找不到乐今,我们哪还有脸回扶琮!” 扶琮将士沉沉浮浮,一无所获,有将士骂骂咧咧道:“****的,怎么连条鱼都看不到。” “乐今,找到乐今了。” 突然有一个扶琮将士高声喊道,众人急忙看了过去,琮馥最后一个浮出海面,不住喘息。 扶琮将士围了上来,还不等说话,琮馥便大声问道:“看着,看着那个谁了没?” “没有。” 琮馥骂了一句,又要再潜入海中,几名扶琮将士慌忙拉住琮馥,叫道:“乐今,别找了,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会被游蛇带去哪里,怎么找啊。” “滚开,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找到尸首。” 琮馥厉声叱道,推开身旁将士,一扭身又潜入海中,众将士无法,只好再跟着琮馥潜入海中搜寻李落。 如此几个来回,李落和龙鱼游蛇音信全无,扶琮将士垂头丧气的漂浮在海面上。 琮馥脸色愈见苍白,咬了咬牙,还要再潜入海中。 司游倦死死拉住琮馥,大声说道:“乐今,不能再找了,再找你也要死在这里。” 琮馥带着哭腔喊道:“我连他叫什么都没记住。” 扶琮将士皆都神情黯然,心中着实不是滋味,短短数月,却被一个异族少年连救两次,还是受邀参加观星会的人,传出去只怕再难厚颜留在扶琮了。 正在这时,船头有一个扶琮将士大喊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神情大振,急忙顺着船头处将士手指的地方瞧了过去,远处百丈开外,一座黑影随着海浪上下起伏。 琮馥当先游了过去,身后紧跟着数十扶琮将士。 到了近前,众人齐声惊呼,正是刚才那只龙鱼,此时平躺在海面上,早已气绝。 鱼腹处李落静静的躺在上面,一旁游蛇蛇头耷拉着靠在李落身上,整个下颚已不见了踪影,李落右臂半数已在蛇口之中,鸣鸿刀也不见了踪迹。(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 捧月岛 琮馥欢呼一声,奋力跃上龙鱼鱼身,抢到李落身旁。 李落安静祥和的睡着,一动不动。 琮馥脸色巨变,颤抖着伸出手放在李落鼻口前,良久缓缓放下,颓然坐倒。 身后将士皆都垂首不语,落入海水中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扶琮最善水性的人只怕也要被活活憋死,更不要说还是个不会水的李落。 扶琮将士泄愤般猛砸着龙鱼鱼身,仿佛要将一腔怨气就撒在这两只凶兽身上。 过了半晌,琮馥凄然说道:“你们大甘人总说叶落归根,你死在这里,我送你回大甘,如果你父母叫我赔命,我赔给你就是。” 司游倦轻声接道:“乐今,我陪你一起去。” “乐今,咱们扶琮勇士轻生死,重恩义,我们一起去。”身后将士苦涩说道。 “原来在海里看外面是这种景象。”李落缓缓睁开眼睛,轻声低语道。 李落突然说话,骇的众人倒退了一步,琮馥受惊,捧胸向后跌倒,急忙单手撑了一下,怔怔的看着李落。 李落并未看扶琮诸人,抽出左手,将手臂伏在额头,轻声说道:“从海里向上看,战船是倒着的,身下黑漆漆看不见底,头顶上却有亮光,好像是一个颠倒过来的世界,正就是反,反就是正,原来是这样。” 琮馥脸色阵青阵红,猛然起身一把揪住李落衣领,大声吼道:“你找死么!” 李落看着琮馥近在咫尺的一张俏脸,此时正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展颜一笑,和声说道:“对不起。” 琮馥一滞,朱唇微微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闷闷的嗯了一声,有些像斗败公鸡一般。 身后的扶琮将士都惊掉了下巴,愣愣的看着琮馥,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扶琮乐今竟然还有这样好说话的时候,比见到脚下的刺背龙鱼和游蛇还要让这些扶琮将士惊讶的合不上嘴。 李落站起身来,抽出陷入游蛇口中的鸣鸿刀,收起当关,望着扶琮众将,和暖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扶琮将士静默无语,想不出该说什么,眼前看似清秀瘦弱的男子竟有这等勇气武功,往日里眼高于顶的乐今亲卫也禁不住暗暗心惊。 余下两艘战船救起落水将士后赶了过来,琮馥和李落攀上战船。 或许是见到李落方才近乎妖孽的武力,船上将士俱都退开几步,让出去路,颔首示礼,神色尊敬。 宋秋宁当日有言东海武士重武力,敬英雄,果然如此。 两艘破损的战船已无力前行,缓缓沉入海中,好在将士死伤不多,虽是拥挤了些,但剩下的战船也足够扶琮将士落脚。 恶战终了,扶琮将士不见颓然,反倒是极为高兴。 就是琮馥也笑得眯起了眼睛,拉着李落手臂娇笑道:“太好了,没想到这次出海竟能猎杀一只刺背龙鱼和一只游蛇,哈哈,等回去扶琮,我一定要送你一把神兵,再送你一身避水衣。” 李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琮馥兴高采烈,拉着李落不停的说东说西,今日一战,扶琮刺背龙鱼的名声只怕就要传遍整个东海了。 扶琮将士齐力将刺背龙鱼和游蛇拉出海面,瞧着这两只庞然大物都后怕起来,虽说已死的不能再死,但只是这样趴在船板上,凶厉之气竟没有半点消减。 刚才若稍有差池,恐怕现在已是游蛇的腹中餐。 游蛇蛇头一片狼藉,只有半颗蛇头还勉强完整,也不知道游蛇将李落卷入海水中后又有怎样的一番恶斗。 琮馥喜滋滋的问道:“你怎么杀死这条游蛇的?” 李落淡淡回道:“游蛇太过贪心,如果不是贪心作祟,我杀不了它。” 琮馥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转即又笑了起来,大声说道:“不管你这次去扶琮结果怎样,我都敬你是条汉子。” 说罢狠狠踢了龙鱼鱼头一脚,扬声喝道,“今晚上我们就吃龙鱼肉,喝龙鱼血,他奶奶的,敢撞姑奶奶的船,非得把你扒皮彻骨了才能解恨。” 众将士齐声呼吼应和,欣喜非常。 瞧着琮馥这般孩童模样,李落不自觉莞尔一笑,也不知数日后的观星会上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战船驶离这片海域,数日后到了扶琮境内,岛屿渐渐多了起来,有大有小,有些有人居住,有些只是孤岛。 李落原本还暗自留意经过的海岛,两日下来便自嘲一笑,是有些想当然了。 海上岛屿多如繁星,要想一一记载下来,没有数年的时间只能是天方夜谭,难怪当日在观潮渡时虞子略就有力不从心之说。 琮馥一路归来意气风发,命将士将游蛇躯干挂在桅杆上,招摇过市。 不过这样的举动倒真引得不少东海渔人竞相奔走观望,战船身后跟了数十艘渔船商船,惊叹这条罕见的游蛇,自然免不了对琮馥交口称赞。 琮馥甚是自得,娇笑颜颜,和临船海民呼喊谈笑,虽显粗鲁,倒也没有倨傲的神色。 每逢有船只过来叨扰观看,琮馥都要拉出李落相陪,终于是记住了李落的名字。 前几日还好,过了几天,游蛇的腥味李落着实难以忍受,托词遁入船舱,任凭琮馥再怎么高声呼唤也当作没有听见。 船行进了十日,一行人正朝着扶琮岛驶去,路遇扶琮近卫奉命传话,命琮馥前去捧月岛,不必回去扶琮岛。 琮馥问了问传令的将士,原来今次观星会并非是在扶琮岛上,而是在扶琮岛临近百里外的捧月岛。 琮馥告诉了李落一声,战船转舵向捧月岛驶去。 李落暗自猜想,或许扶琮岛君无意让李落登上扶琮岛,如果真是如此,此番观星会只怕另有变数。 传令的扶琮将士跟在琮馥身后,看见琮馥战船上高悬的游蛇也都不自觉的暗呼了得。 捧月岛。 战船靠岸,李落打量了一眼捧月岛,这座岛屿形如其名,岛上有一座环形翠山,状若弯月,圆润处几疑是人工雕刻而成,堪称鬼斧神工。(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七章 风景如画 翠山高数百丈,远远望去很是秀美,绿意浓浓,怀抱处有一个满月湖泊,湖水碧透,和海水截然相反,在靠近大海的这侧有一道白色的沙滩将湖水和海水隔了开来。 听琮馥说起,这个湖泊是淡水湖,在东海这么多岛上也不常见。 捧月岛风景秀美绝伦,翠山脚下,湖泊岸边,有一座宫殿在林木中时隐时现,是扶琮在此处修建的一座行宫,常年有岛上将士镇守这里。 择捧月岛举行观星会,一则此岛风景秀丽,在扶琮也是有名的一处地方,可显示扶琮对观星会的重视,二则离开扶琮岛多少也能叫其余两岛十盟安心,以示公正之心。 众人刚下战船,琮馥就被将士带去别处,另有几名岛上侍卫领着李落到宫殿别院暂且歇息。 岛上房舍与大甘建筑大不相同,大甘的宫殿别院讲究飞檐勾画,穷极奢侈,多以木为主,石为辅,辅以锦缎丝绸,宫灯屏风诸物。 而扶琮这里几乎很少见这些器物,房屋都是石墙石柱,只有门窗和一些桌椅才会用到木材,房中诸物也极为简单,没有多少装饰,颇是实用。 东海诸地多狂风暴雨,也只有这样才能减弱风雨的侵蚀。 李落在别院住了下来,没曾想这一住就过了七天,除了平日里行宫侍从送来吃食酒水外,竟然再没有旁人前来,就是琮馥也没有音信,似乎将李落遗忘在了这里。 李落没有觉得不耐,猜到这是扶琮岛君有意为之。 加上本性不喜热闹,难得有这样一处僻静的地方,整日里留在别院中养神,暗自揣测东海诸岛的心思。 与游蛇一番生死争斗,旁人没有察觉,李落实已中了蛇毒,好在中毒不深,被冰心诀压了下去。 李落恐被扶琮将士看破,这才将游蛇蛇牙悉数毁在海中,毁尸灭迹,趁着这几日空闲将蛇毒逼出体外。 七日后,李落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大海,海鸟不时掠过海面,自由自在。 就在李落神游物外之际,突然屋门传来一阵啪啪的拍打声,李落一听就知道是琮馥来了,转身正要打开屋门,只见屋门砰一声推了开来,瞧着琮馥收腿的样子,竟是用脚踹开的。 李落饶有兴致的看着琮馥,琮馥脸色罕见的红了一红,羞色说道:“嘿嘿,习惯了。” 说完打量了一眼房中,咋舌呼道,“你就在这间屋子里待了整整七天!?还不得活活闷死。” 李落轻轻一笑,指着窗外和声说道:“怎么会气闷,这里风景如画,白天黑夜十二个时辰景色各不相同,只看七日还觉得有些不够呐。” “回来再看,跟我来。”琮馥招招手道。 “去哪里?” “你不会忘了为什么来这里吧,当然是去观星会了。” 李落一怔,先是将自己冷落在这里好些时候,又再仓促间唤琮馥带自己过去,看来这个扶琮岛君也是深悉缓急之术。 李落展颜一笑,整了整衣衫,平声说道:“请乐今带路。” 琮馥带着李落七绕八绕,走过了好几个石头堆砌的长廊,一路上李落神态轻松自如,还有余暇打量一旁扶琮建筑的风格。 走了约莫盏茶工夫,两人来到一座圆形大殿前,门口守卫森严,不单只是扶琮的侍卫,还有些穿着迥异的将士守在殿外,神情肃穆。 刚走到殿门前就听到殿中传出争吵声,声音很大,语调粗俗处比起琮馥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是这里了。”琮馥低声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并未多言,殿中传出的言语多半都是东海诸岛的俚语,听不明白在说什么,无非是和名利恩怨有关了。 琮馥大力推开殿门,和李落并肩而入。 殿中原本的吵杂声在殿门打开的瞬间突然停滞,殿内众人齐齐转过头来望着李落和琮馥二人,一时间大殿里落针可闻。 李落环目四望,这座大殿内里也是圆形,边缘有九根石柱支撑住大殿屋顶。 屋顶处看似也是石料,叠嶂有序,不必借外力就能吊顶悬空,扶琮的工匠亦有独到之处。 大殿正中砌成环形石椅,最外侧高出地面三尺,内侧则落在地面之下。 环形石椅正中是一个三丈方圆的平台,也不知是做什么用处。 大殿殿门正对的是一张雕琢古朴的石椅,和一旁的环形石椅断开,颇显孑立超然,该是大殿主家的位子。 此时这张石椅上坐着一个面容硬朗的中年男子,目如冷电,炯炯有神的看着李落。 琮馥单手收在胸间,朗声说道:“大甘将军李落应邀参加观星会,请。” 说罢微一侧身,示意李落先行一步。 李落颔首回礼,闲庭信步走进入此间。 石殿中众东海权贵豪杰引颈相望,神色怪异,有惊奇,有不屑,有淡然,五味杂陈。 李落站在台上,不及细看四周诸人,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大甘李落,见过诸位东海英雄。” 还不等主位上的男子说话,右侧石椅处一个相貌粗豪的大汉冷喝道:“你一个人来的?”声音极不客气。 李落扫了说话之人一眼,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是。” 大汉站起身来,比之李落高出一头有余,虎背熊腰,颇显孔武有力。 大汉走了出来,绕着李落转了一圈,冷声说道:“就这么来的?” 李落见此人如此无礼,侧身半步,平声说道:“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哼,老子听说你们这些大甘人自夸是礼仪之邦,说我们这些东海渔民是蛮夷,你他娘的来我们观星会竟然空着手过来,还好意思说礼仪之邦,礼仪个狗屁!”大汉讥讽的啐了一口,大声骂道。 李落扫了看热闹的众人一眼,淡淡说道:“我还不知道来观星会要带金银财物。 就算真是这样,此次来扶琮我也并没有打算要带财物同来,大甘东府数州被东海匪盗劫掠,民不聊生,有这些财物还不如留给东府的百姓休养生息。”(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八章 睡过他了 “好胆。”大汉震怒,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向李落头上拍了过去。 李落身形未动,冷冷看着出手的大汉,就在这时,殿中传来一声清叱,“住手。” 一道人影电闪而至,与大汉双掌相击,大汉身躯一晃,人影也倒退一步,左手牵住李落,将李落带在身后,正是琮馥。 大汉见状眼珠一红,吼道:“你护着他!?” 琮馥冷冷一笑,嘲弄说道:“是又怎么样?” 大汉一滞,对琮馥不敢太过造次,反是恨恨的瞪着李落,似乎要将李落生吞活剥了一般。 阴森喝道:“琮馥,你这么着紧他,难不成你们已经上过床了?” 琮馥俏脸飞红,怒声说道:“是,姑奶奶睡过他了,关你屁事!” 大汉愣了愣神,哇哇大叫,大声说道:“琮馥,你别忘了你是东海扶琮的乐今,怎么能便宜了一个甘朝的软蛋。” 说罢微微一顿,指着李落大骂道,“看他瘦的跟海猴子一样,我们东海的女人都能夹断他,你竟然会喜欢上他!” 琮馥脸色羞红,李落也好不到哪里,神情甚是尴尬,还从没有遇到这样的境地。 周遭诸人尽都笑嘻嘻的看着,指指点点,似乎对琮馥和李落这间有什么韵事深感兴趣,竟然还有人冲李落竖起大拇指来。 琮馥羞恼成怒,抽出腰刀作势欲扑,大汉连忙退了一步,凝神戒备。 扶琮的刺背龙鱼名声在外,性子更是火爆,一身武功也不弱了脾气多少。 大汉见琮馥就要出手,忙不倏拉开架势。 四周数人高声起哄,只盼着两人早些动起手来。 李落站在琮馥身后,没有理会殿中众人的嘘声,静静的看着主位石椅上的中年男子。 男子从李落进殿后眼神就没有放松半刻,仔细揣测李落一言一行。 眼见琮馥和大汉就要出手动武,男子才不慌不忙的扬起手,长笑一声道:“住手,琮馥,罕章,你们退下。 定天王在大甘位高权重,更是我们东海此次观星会的贵客,观星帖在手,不得无礼。” 说罢和善一笑,看着李落说道,“扶琮岛君琮司命,幸会大甘的王爷。” 琮司命依旧大马金刀的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一句幸会却是敷衍的很。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接言。 左首一个年级稍大些的男子冷冷说道:“罕章,回来。” 罕章悻悻的退了回去,暗生闷气,怨毒的盯着李落。 李落一入大殿便对此番说话的年长男子颇为留意,此人外表看来也是粗犷的很,坐在石椅上仿佛一座石山一般,给人坚不可摧的感觉。 只不过自李落入殿以来,这名男子眼中便隐隐流露出一股阴寒的杀气,似是与李落有不共戴天之仇。 男子咧开嘴嘿嘿冷笑道:“牧天狼的李落,名气大的很,来我们东海观星会有什么指点?” 男子学着李落的语调说道,大甘官话生冷干涩,比起琮馥父女实有天渊之别。 “不外如是。” 殿中有数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这句不外如是是什么意思。 男子和琮司命听的明白,只见男子脸色一沉,寒声说道:“好大的口气,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存心侮辱我们东海诸岛,本王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捧月岛!” 李落淡淡看着说话男子,清朗应道:“我奉大甘朝廷圣旨出使东海,诸位既然知道我的姓名,自然也该知道大甘尊重东海观星会。 我独身一人前来,是我信得过扶琮乐今和你们东海豪杰。 不论观星会在你们东海是怎样的盛况,自我入这宫殿,阁下几人言辞咄咄逼人,责备李落不懂礼数。 不过既然邀我大甘与会,不外乎在战在和,礼数一道,以和为先,若是诸位有心与大甘交恶,李落不过区区凡夫,还没有奉大甘民脂民膏以饲虎狼的气度。” “牙尖嘴利,大甘的人都是这么巧舌如簧么,哼,你先入为主,又怎么知道我们有心和大甘争锋?” “如若诸位有心与大甘为善,此行是我无礼在先,李落诚心相邀,请诸位移驾大甘,李落必定倒履相迎,且叫诸位东海豪杰评断一二我大甘是否称得上礼仪之邦。 不过,”李落环目一扫,声音转冷道,“若我活着一天,除非是商旅,骅兜一国莫要再踏入大甘半步。” 男子纵声狂笑,指着李落须发怒张道:“果然有胆量,本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骅兜罕琛,看来大甘的皇子这次来观星会是要和本王论一论是非曲直了。 好,本王就在这里,有什么话要对我们东海诸岛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落淡淡一笑,此人看似粗鲁张狂,字字句句却将李落言行对准东海三岛十盟,用心不外乎是要众人群起攻之。 这等心机虽说粗浅,不过倒是有用的很,殿中便有数人目露凶光,森寒的瞪着李落。 李落镇定自若,娓娓道来:“观星会是东海盛事,我已有耳闻。 此次前来扶琮,大甘亦是真心诚意,东海三岛十盟,除了骅兜尚有两岛十盟,我并没有厚此薄彼之心。 不过骅兜犯我大甘东府只在数月之前,大甘数州黎民百姓蒙难。 单单东炎初阳两州之地,骅兜兵将就残杀大甘百姓数万,尸骨未寒,你让我如何对你和颜相对? 诸位东海豪杰向来都是重英雄,恩怨分明,倘若前有仇杀,而后我又委曲求全,偌大一个大甘王朝便连自己的子民都无法护佑,不敢有只言片语,只怕诸位更瞧不起我,就算我在这里许下什么,你们又怎么敢信?” 殿中众人窃窃私语,骅兜出兵大甘东府一事已传遍了东海,不管与大甘骅兜近些的或是远些的都有所听闻,李落出言掷地有声,却也合了东海豪强的性子。 罕琛冷笑道:“这么说你一定要和我们东海过不去了?” 李落望着罕琛,清朗说道:“就看你骅兜一岛有没有资格替东海其余两岛十盟说话了。”说罢不等罕琛接言,向殿中诸人团团一礼。(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九章 以人为本 朗声说道,“大甘水师积弱,我并不想隐瞒,东海诸岛都在大甘千里之外,大甘鞭长莫及,我无心与东海诸位豪杰势同水火。 东海地广物丰,与大甘可互补长短,东南诸府也可以开商阜,取友之长,补己之短,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 “你说了这么多,又空着手来,谁知道你是不是空口说白话,要只是张嘴说话,这个谁不会,还要听你在这里卖弄。”右侧一个光头大汉摇摇头说道。 李落转头望了过去,说话者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壮汉,颇是魁梧,光头无须,脑门上纹着一个刺青,像是一个图腾图案。 大汉言辞无礼,神情倒是寻常,或许是本性如此,李落神情自若,轻轻一笑道:“不知尊驾怎么称呼?” 大汉挠了挠头,咧开嘴嘿嘿笑道:“铜昼盟君茧子憎,和你们大甘没什么来往。 老实说,你说的话我不感兴趣,还有你这个模样我瞧着讨厌的很,我们铜昼最看不起当面说的天花乱坠,最后一件事都办不成的人。” “如果我这次来东海携带十船财宝,送你们铜昼一船,盟君觉得会如何?” “这个么,当然会很高兴,觉得你是真心想和我们东海三岛十盟交朋友。” “谁说他没有带东西来的,我船上的一只刺背龙鱼和一只游蛇就是他亲手猎来的。”琮馥突然插言说道。 茧子憎摸了摸脑门,大咧咧说道:“这怎么能成,就算他真像你说的有本事杀死刺背龙鱼和游蛇,那也是送给扶琮乐今的定情物,和我们这些粗人有啥关系。” “你倒是替他着想,死了不知道多少弟兄才杀了这两只猛兽,还要算在别人头上,哼,看着你们钻一个被窝里倒是销魂的很。”罕章阴声说道。 琮馥大怒,冷厉叱道:“罕章,你要是出海也能猎杀刺背龙鱼和游蛇,姑奶奶陪你一个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没这个本事,就闭上你的狗嘴回家吃奶去。” 罕章怒气上涌,正要反唇相讥,琮司命大手一挥,扬声喝道:“都住口,等你们采红的时候再争个高下,大甘的王爷,你接着说。” 李落向琮馥颔首示谢,看着茧子憎接道:“盟君大人要一船财宝有什么用处?” “用处?笑话,那不是想换什么就换什么。” “盟君可是要拿着大甘的财宝再去大甘换东西么?” 茧子憎一怔,吸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有点道理,你们大甘的财宝在东海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就算大甘的财物在东海一样可用,但你我还是初识,我便奉上厚礼,于大甘朝廷而言,一银一钱皆取之于民,没有用之于民,反而有资敌之嫌,这种事倘若是盟君,你会做还是不做? 大甘有句话叫顿饭养恩,千饭养仇。 今日我送盟君财物,他日盟君如果再想要时,若我不给是错,给也是错,有取有求才是常理,如若不然,单单只是东海三岛十盟就能搬空大甘国库,这样一来和杀鸡取卵没什么分别。” “你这话说的很不中听,难道我们东海都是出尔反尔的人,拿了你的财物还要和你们为敌?” “朋友相处在一个道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求而应,应必达,如此方能长久。 我此来东海,为两利而非求合,一船财物求数年平安,数年之后你我依旧形同陌路,对我大甘有什么益处? 到头来还不是兵戎相见。” 茧子憎愣了一愣,摸着光秃秃的脑门闷声说道:“听起来像是有几分道理。” “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信口雌黄,说这么多话,依我看,还不如就像你刚才说的,拉几船财物过来更有诚意些。” 左侧一个俊朗英武男子朗声出言,见李落转头望着自己,微微拱手,不等李落相询便即说道,“明镇寒邪。” 李落颔首一礼,温言说道:“是寒盟主,李落有一问。” “你问。” “寒盟主以为立一城一国于东海诸强之中凭借的是什么?” 寒邪哈哈一笑道:“大甘的王爷是要考较我了,你先说说看,什么该是我们明镇盟在东海立足的本钱。” “不敢,东海群豪并立,能在这里立足必有过人之处。 想封疆裂土首当要有战船、利箭、强弩、勇士,进可在海上争雄,退可守一方平安,所辖海岛百姓有屋可遮雨,衣可避寒,食可果腹,如此民心归向才能长治久安,屹立不倒。” 寒邪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如此种种,论起来只有一语,必须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殿中诸人窃窃私语,有几人连连点头,颇为意动。 李落视若无睹,直言接道:“海上争雄,单有战船利箭强弩勇士却还不够,战船有快慢灵笨之分,同样是战船,优劣不同,胜负自然也不同,优者可以少胜多,劣者就算人多势众只怕也难逃败亡的结局。 利箭百支,远近不同,倘若敌人能在己方射程之外先行出手,便是占了先机,战场上我不说各位也都了然于胸,如果失了先机,再想要夺回来,损兵折将不说,能不能成恐怕还要看敌手会否出什么纰漏。 再说强弩,力道也有强弱,如果敌人的强弩可以入木三寸,而己方才可以入木两寸,优劣立判。 余下的将士更不用多说,兵将知命善战是重中之重,若不然空有战船利箭强弩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沙场争雄说的简单些,只有胜负之分,但工欲行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分一毫莫不都是在终局时显露出来,如此环环相扣才有胜算。” 李落顿了一顿,见殿中众人皆都凝神倾听,轻咳一声说道:“再说岛上城池,百姓要生生不息,钱粮水利缺一不可。 如果生病,有良药妙方治病救人,如果要开山种田,有趁手省力的工具,如此一来,须得有郎中工匠等等,百姓住的安定,吃的饱饭,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才会有心思为国效力。(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章 舌战群豪 治理一方,兵强善战只是一处,如果穷兵黩武空耗国力,后力不继也不过是昙花一现,难以长久。 这些说到终了莫不就是以人为本,有能够攻城略地的将士,还要有能为将士打造上好兵刃的工匠,行商聚财,农耕渔牧为食,相辅相成。” 说罢李落瞥了罕琛一眼,淡然接道,“若不然骅兜犯大甘疆土,也不会掠去数万工匠了。” “放屁,老子劫就劫了,那管什么工匠不工匠的。”罕章阴寒的瞪着李落,大声骂道。 琮司命眼露精芒,扬声喝道:“这里是东海三岛十盟的观星会,不单是为了你们骅兜和大甘的恩怨。 罕章,你要是心有不服,有的是机会与定天王切磋。” 说罢不理睬罕琛父子择人而噬的凶厉,朗声问道,“说的好,东海不乏只重兵力而轻视其他的岛盟,不过你且说说,这些和你们大甘有什么关系?” 李落双眉一扬,清朗应道:“大甘东南所开商阜,除了行商交易之外再设学堂,东海诸岛有意者都可在学堂中与大甘师生切磋技艺,授机关、算术、医药、水利、农耕渔牧、占卜星象、记事译文等,这便是我来东海观星会的诚意。” 此语一出,殿中议论声骤然大了起来,还算不得一片哗然,不过也相差无几了。 寒邪神情大震,凝声问道:“当真会授我们东海诸族这些?”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琮司命脸色一变,字斟句酌道:“此事非同小可,定天王你做得了主?” 李落和缓一笑,道:“如果我做不得主,此番东海观星会就不必来了。” 东海诸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如果大甘在东南诸地开设学堂,准许东海岛民入学堂研习,实乃功利千秋万代的事,也难怪琮司命这样将信将疑。 果然李落话语刚落,殿中就有人扬声问道:“你们大甘怎么会这么好心,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圈套?”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甘的技艺未必就胜过天下别处,以学堂为媒介,与东海诸族切磋技艺,也能开阔大甘的眼界,固步自封绝非长久之计,认同旁人的长处,看得清自己的短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此才可成强国之势。” “那要是你们大甘从我们东海学不了什么,是不是就要关了这些学堂?” 李落微微一笑,和声回道:“国之重器,其一在度,君臣有度,则上下成气,气胜处,借力生势,无为可阻矣。” 说话者一头雾水,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就算大甘从东海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大甘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右侧上首一个中年女子淡淡说道。 这个女子自李落入殿以来就不曾睁开过眼睛,颇显另类,面容姣好,只是冷了些,仿佛是一尊石像。 身旁还坐着一个垂首女子,神色与这个中年女子极为相似,只是姿容胜过许多,恬恬静静,与琮馥的脱跳判若两人,不过却又不弱琮馥半分,春兰秋菊,各胜擅场。 李落看了中年女子一眼,也不管女子能否看得见,抱拳一礼,轻声说道:“恕我狂妄,学也就是学了,大甘如果没有这点气度,如何能让诸位信服?” 琮司命长身而起,眼中精芒连闪,沉声说道:“所授的只有这些?” 李落双目一扬,沉声说道:“开设学堂,不授冶炼、兵法、治国之道,国之权柄不可轻授予人。” 琮司命定神望着李落,两人四目相对。 良久,琮司命抱拳一礼,和声说道:“理该如此,来人,替大甘定天王看座,请。” 殿中侍从搬出一张木椅,放在右侧首座,请过李落入座。 罕琛见殿中诸人多有意动,心念急转,淡淡说道:“你们大甘好算计。 海上行船凶险的地方远胜过陆地,我们东海诸族辛辛苦苦操舟到你们大甘,运气差些的尸骨无存,你们倒可以坐享其成,等着我们送上门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错,海上行舟委实凶险,此番我与乐今一道而来,所遇天灾险恶实是生平仅见。 不过今日之前大甘和东海就有行商往来,大甘有东海来客,东海亦有大甘商旅,两者并没有什么分别,阁下所说大甘坐享其成也对,日后凡大甘沿海所开商阜,东海行商皆可多取三分利,当作大甘酬谢诸位辛劳。” 寒邪哈哈一笑道:“定天王倒是个爽快人,如果你们大甘的商旅能来明镇,我也许你们三分利。” 李落淡然称谢,轻声说道:“多谢寒盟主,若是大甘商旅远来东海诸地,我没有其他强求,但有一处,请诸位护佑我大甘商旅平安。” “此事就是你不说我们也要按海上的规矩办,定天王大可放心。” 罕章冷声说道:“说什么为了两利,不是为了求和,话说的好听,还不是怕了我们东海的水军,这些东西我们抢过来就是,还用这么辛苦?” “东海水师强过大甘我并无微词,大甘水师积弱天下皆知,不过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谁人敢说大甘不会重建一支水师? 大甘与东海行商往来,是对大甘好处多些,还是对东海诸族好处多些,想必诸位心中早有定数。 再者就算东海强攻大甘沿海诸府,海上交战我不是你的敌手,但到了陆上,并非是我心高气傲,东炎初阳一战,我也领教过骅兜将士的手段,未必见得有多高明。” “你!?”罕章大怒,作势欲出手教训李落。 只听李落身旁的中年女子清冷说道:“骅兜数万的将士,不到几个月光景就被大甘兵将杀的丢盔弃甲,狼狈逃回海上。 口口声声大甘庸腐软弱,东海就这些人,死一个少一个,禁得起几次折腾。” “我还以为你们汐荛对东海的事都漠不关心,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罕琛冷冷说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一章 目生双瞳 “身在东海,想不知道东海的事都难,何况还是动静这么大的事情。” 中年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李落在旁瞧的真切,暗暗吃了一惊,目生双瞳,似乎别有异彩,极是妖异。 中年女子转头望着李落,歉然一笑道:“我是汐荛祭崆寞离鼬,天生双瞳,旁人看见都有些害怕,所以我很少睁眼,不是有意怠慢大甘的尊客,还请见谅。” 李落连忙回了一礼,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女子。 中年女子温颜一笑道:“祭崆是我的名号,你就叫我寞离鼬吧。” “哼,变脸比变天还快,恶人就我们骅兜来做,今天前谁看大甘不是块肥肉? 也好,我想抢什么就抢什么,大甘的将士总不能天天守在东南沿海。”罕琛寒声说道。 东海物产不丰,就算大如骅兜、扶琮、汐荛也比不上大甘五府,其余诸岛更不用说,海产虽说丰饶,但都是要用命才能换得回来,骅兜这般没本钱的劫掠确是合了不少人的性子。 李落刚才所说虽是诱惑极大,只是总归不如眼前来的实在。 李落嗯了一声,沉声说道:“大甘将士的确不能天天守在沿海州府,不过如果东海水师来犯,大甘沿海可清野百里,断绝与东海往来。 阁下纵然能抢得三年五年,但十年之后,我大甘必将加倍奉还。” 不等罕琛接言,寞离鼬悠悠一叹,轻声说道:“罕尊主,骅兜扼守东海与大甘往来咽喉要地已经好多年了,这些年你们从大甘商人手中得了不少好处,才生出这些心思来,如果我们与大甘交恶,对我们又能有什么益处。” “你他娘的放屁……”罕章怒声喝骂道。 话音未落,殿中数人站起身来,拔刀相向,横眉冷目道:“罕章,你再说一遍!” 一语不合就要血溅当场,看来汐荛在东海确实是名望甚高。 琮司命大手一挥,怒声喝道:“住手,这里是捧月岛,还轮不到你们撒野。 罕章,汐荛祭崆在我们东海历来受人爱戴,岂是你能出言不逊的,莫非这些年你们骅兜翅膀硬了,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罕岛主,如果你管教不了罕章,那就让本岛君代劳了。” “罕章,殿中议事不许再插口,给祭崆大人赔礼道歉。” 罕琛寒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面容冷峻,喜怒内敛,李落扫了一眼,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寒意来。 罕章嘟囔了一句,不情愿的向汐荛祭崆赔了一礼,寞离鼬淡然一笑,不曾在意。 大殿中东海豪强窃窃私议,一时半刻倒也难有什么定论。 琮司命明白李落在场,众人言语中都有些不尽不实,随即告罪一声,命琮馥带着李落先去歇息,容后再与李落详谈。 李落眉头微皱,虽知如此一来颇是不妥,不过身在东海,也不好喧宾夺主,应了一声,同琮馥离开石殿。 就在李落刚要出殿门前,琮司命突然扬声问道:“定天王,倘若是东海,有没有机会与大甘争雄?” 李落一怔,回头望着琮司命,两人眼中厉芒游荡,眼前空处仿佛激起了阵阵急电火花。 李落面容渐渐转和,展颜一笑道:“有的,如果有一天东海凝而为一,可与天下群豪争雄。” 琮司命纵声大笑,连声称好,沉声说道:“果然是国之重器,有气度,扶琮领教了。” 李落清朗回道:“不敢当岛君称赞,今日与诸位英雄一见,实乃大甘之幸,只是有俗务缠身,我不便久留,三日后离开捧月岛,不论最终结果怎样,李落都谢过诸位东海豪杰。” 说罢李落躬身一礼,飘然离去,留下殿中众人神色如天上云彩一般,阴晴聚散不定。 琮馥带着李落离开大殿,一路上侧着头打量着李落,似是李落脸上生出花儿了一般。 李落受不得琮馥这样咄咄逼人的目光,温颜一笑道:“乐今,怎么了?” “没什么。”琮馥收回目光,抿嘴笑道,“你很会说啊,走,我带你逛逛捧月岛。” 李落淡淡一笑,琮馥心直口快,倒也不虞有讥讽之嫌。 两人出了扶琮宫殿,琮馥带着李落随意绕着湖边走走停停,不时指点远处的风景,甚是融洽。 遇见东海武士都好奇的瞧着李落,想看一看能猎杀刺背龙鱼和游蛇的大甘将军是什么模样。 东海习俗大异大甘诸府,男子披甲戴冠,不过只护住要害,余下不着衣衫,或许是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 女子也是如此,轻纱缥缈,若隐若现,路遇几人都是玉体横呈,委实大胆的很。 李落虽和琮馥一路同行,多少也耳闻目睹了些,不过与这些女子相比,琮馥已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瞧着李落颇显呆板的目光,琮馥禁不住娇笑连连,故意将李落带入脂粉堆里,看着李落耳旁微红,琮馥更是雀跃,连声取笑。 “琮馥,这就是你从大甘带回来的情郎么?”几个女子走了过来,老远便放声嬉笑起来。 琮馥和李落抬头望去,一望之下,李落眉头就是一皱,别过头去。这几个女子媚眼含情,丹唇逐笑,很是好看,只是衣衫更是简单,如果在大甘只能算是穿着亵衣了。 琮馥眼中一亮,抢上几步,抓住其中一个女子,脆声说道:“鸠彩儿,你也来啦。” 这女子探头看了李落一眼,嘻嘻一笑道:“是啊,我们几个都来了,看看你背着我们偷偷藏着谁呢。” 琮馥大咧咧的指着李落说道:“他是大甘的王爷,叫李落,来观星会的,胆子和武功都很好。” “是么。”鸠彩儿几人揶揄的看着李落两人,琮馥倒是坦坦荡荡,一点也不觉得害羞。李落目不斜视,抱拳一礼,并未答话。 几个女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起来,声音虽小,只是李落离得近了些,总归是听的分明,颇觉得难堪。不知鸠彩儿说了什么,就听琮馥大声说道:“不行,他是我的人,你还是留着采红的时候找你的相好吧。”(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二章 采红晚宴 李落按捺不住,疾声说道:“乐今,你们好友相逢,我不便久留,自己回去别院就好,告辞。” 说罢匆匆离开琮馥几人,向来路折返走了回去,身后几人娇声呼喊,李落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只留下一地的莺声燕语。 待走的远了,李落才放缓脚步,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东海民风这般洒脱,这些男女之事就算是自己听来也招架不住,几个妙龄女子竟然不觉羞臊,侃侃其谈。 直到回了屋中,李落这才松了一口气,何曾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晚间时分,夕阳渐斜,算算时日,天黑的比大甘早了好几个时辰。 海面上荡起阵阵碎金,几只海鸟不觉辛劳的掠过海面,残日仿佛要沉入海水下,宁静祥和。 再过几刻,头顶的朗星也醒了过来,不时眨着眼睛。 暮色渐深,捧月岛亮起了无数的风灯火把,人语声不绝于耳,比起李落刚来的几日里热闹了不少。 海风徐徐拂过窗纱,带去了几丝热气,没有凉意,反倒是暖暖欲醉。 琮馥火急火燎的跑进李落房中,李落无可奈何,轻轻一笑道:“乐今什么事这么着急?” 琮馥招招手,大声说道:“跟我来,今晚上有好玩的。” “什么?” “哎呀,问这么多干什么,去了一看就知道了。” 琮馥不耐烦的说道,“今天晚上三岛十盟参加观星会的都去,你来不来?” “我,可以不去么?” “当然不行,快跟我走。”琮馥拽过李落就向外走去。 突然身子一顿,转头看着李落,坏坏一笑道,“你可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李落一怔,不解问道。 “小心别被哪个妞儿给采了去。” 李落哎了一声,琮馥回身叉着腰,指着李落责备道:“你下海杀刺背龙鱼和游蛇的时候怎么不见这样扭扭捏捏,不过是些漂亮姑娘,还怕吃了你不成,没胆鬼。” 李落苦笑无语,还待答话,琮馥已没了耐性,牵着李落便走。 原本依李落的武功,若是不去,琮馥绝难得逞,不过三岛十盟的东海豪杰都去,单单李落没有到场,只怕于理不合。 李落无法,只好随着琮馥出了别院。 两人到了宫殿前湖边,此时已人山人海,篝火连天,美酒佳肴入目即是,场中人来人往,东海豪侠尽会一堂,美艳的女子如穿花蝴蝶一般飘散在各处,笑颜欢语。 岛中湖水边虽显杂乱了些,但单说热闹却是李落从未见过。 李落刚到湖边,琮司命便扬声招呼道:“定天王,这里来。” 李落闻声望去,早前石殿中的东海领袖果然俱已到齐,也没有什么讲究,随意坐在湖边沙石上,环绕成一个圈,竟然只有这些山珍海味和美酒佳肴方才能盛在木桌上。 李落和琮馥走了过来,一路上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谈论多些的竟然不是琮馥传出的李落猎杀刺背龙鱼和游蛇一事,而是石殿中琮馥含怒自承的风流韵事。 “定天王,这边有空位子,过来坐。”说话的是铜昼盟君茧子憎,见到李落,咧着大口叫道,神态颇是热切。 李落道了声谢,走了过来,这茧子憎口中的空位子不过是数尺方圆的一块沙地而已。 东海诸人皆是如此,李落也不客套,轻轻坐了下来,尚有余暇扫了众人一眼,此时此刻俱都谈笑风生,似乎没有半点隔阂。 就是罕琛父子也和身旁几人有说有笑,不见倨傲神色。 茧子憎从木桌上捡起些珍馐塞到李落手中,粗豪说道:“先吃些,一会就没了,吃不饱回去还要饿肚子。” 与李落文雅的吃相不同,茧子憎狼吞虎咽,吃的不亦乐乎,盏茶工夫,一桌美食多半都进了茧子憎的肚皮。 李落边吃边问道:“盟君,今夜是什么宴会?” “东海的观星会差不多要花上一个月,前后一共有三次盛会。 刚来的时候大家伙一起热闹热闹,有个说法叫偷红,过了一半,就是今晚上的采红,等完了还有一场,叫踏红,踏完红了,观星会就算收场了。” 李落恍然大悟,颔首称谢。 茧子憎撕咬了一大口肉,边嚼边含糊说道:“你知不知道观星三红的红是什么?” “这个确实不甚明白。”李落虚心求教道。 “嘿嘿。”茧子憎抹了抹嘴,压低声音道,“这个红字在我们东海指的就是女儿家,三红宴上只要是郎情妾意,大可不用遮掩,想怎样就怎样。 只要女儿家是独身的就行,没嫁人的,死了男人的,都能找中意的男人。 最妙的是观星三宴男女没啥约束,睡过就算了,女人不能赖上男人,男人也不能再缠着女人,不过两个人真个好上了那就另当别论,记得只要不用强就成。 你这个大甘王爷生的白白净净,没准还有不少女娃儿盯着你呐。” 李落哑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茧子憎和声说道:“这观星三红宴看着是粗俗了些,不过东海不像你们大甘地广物博。 东海就这么些个海岛,岛上的百姓不多,青壮年大多都要出海捕鱼,每年死的人比出生的婴儿还多,都剩下些女人小娃娃,借种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瞧瞧这里,不少临近岛上的女人都来了,男人长得越强壮,越有女人喜欢,都盼着出生的孩子也能健壮些,能活的长久。” 李落神情微变,哦了一声,道理简单的很,只是其中的艰辛外人却难意会。 李落转头看着茧子憎,茧子憎正埋头大吃,似未所觉。 这位铜昼盟君外表鲁莽粗犷,原来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茧子憎停下狼吞虎咽,打了个饱嗝,随手揪了块碎骨剔着牙,粗声粗气的说道:“吃饱了,一会转悠转悠。 采红采红,今晚上采的女娃血越多的汉子越被人瞧的起。 在东海,你们大甘看重的女娃处子身没啥用处。” 说罢顿了一顿,打量了李落一眼,摇头叹气道,“模样儿秀气,只是太瘦弱了,不行不行。”(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三章 争风吃醋 李落莞尔一笑,也没有着恼,安静的坐在一旁。 果然如茧子憎所说,虽然不时有东海女子近前打量李落,谈说偷笑,但却无人上前攀谈叨扰,或许真觉得李落不是一夜的恩客。 李落高兴落得清静,悠然望着湖边欢笑的东海岛民。 美酒佳肴的香味和女子身上的香气此起彼伏,却又泾渭分明。 灯火摇曳,有歌声,有曼舞,还有些李落叫不上名字的乐器叮叮咚咚作响,很是空灵动听。 湖边一侧有几个东海武士正在切磋武艺,拳来脚往,身外几步站着不少年轻女子呐喊助威,娇呼声弹指间就将乐声压了下去。 两名武士全力出手,只想胜过对手,好博得美人垂青。 茧子憎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大声说道:“奶奶的,我去活动活动筋骨,再采上他娘的几个娃儿乐乐。 这采红宴都晚了好几天,你一来就赶上了,走,一起过去耍耍。” 李落心中一动,侧目看了琮司命一眼,此时正和一个端庄女子低头密语,或许是宫闱中的妃子。 李落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不去了,盟君尽兴吧。” 茧子憎也不强求,站起身拍了拍衣衫,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混入人群之中。 李落静静端坐在沙石上,神色淡然,不觉得不耐,也没有觉得寂寞,似乎是有些太不起眼了。 东海的采红宴形如大甘年关大宴和行猎合二为一,场中诸人吃喝斗唱,喜气洋洋。 男儿有比试武艺酒量的,还有比试胆量的,千奇百怪。 而这些东海女子除了留意身旁的如意郎君外,竟然也有争夺。 李落略微瞧了瞧,就有如同大甘摔跤一般的打斗,看起来比男子赏心悦目多了,只要有女子争斗,不多一会就被人围成一团。 就在李落偷闲自在之时,身旁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李落暗暗一叹,装作不曾听见,只盼脚步声能远去。 不过事与愿违,脚步声到了李落身边便停了,一股香风徐徐飘了过来,一个柔美女声轻轻唤道:“你是大甘的王爷?” 李落起身一礼,和声说道:“是,鸠姑娘。” 女子调皮一笑,眨了眨眼,道:“你记着我呢。” 李落一怔,含笑道:“自然记得,你我相见还不过几个时辰。” 鸠彩儿咯咯笑道:“晚上你能分辨得出来?我们穿的都很像呀。” 李落环目一扫,微笑道:“还好,这里的女子服饰虽说大略相同,但细微处差别不小,衣料配饰各不相同,裁剪的手法也自成体统,勉强分的清楚。” 鸠彩儿歪着头看着李落,打趣道:“原来你喜欢看我们东海的女儿家。” 李落坦然一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东海男子的穿着也是一样有差别的。” 鸠彩儿坐了下来,拍了拍身旁空处,向李落说道:“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李落摸了摸鼻尖,转即洒然一笑,陪坐在一旁。 “大甘有这里漂亮么?” “鸠姑娘没有去过大甘?” “没有,我一出生就在东海了,从来没有机会离开东海去别处瞧瞧,你快告诉我。” 鸠彩儿伸手搭在李落手臂上摇了摇,若在大甘,这个样子只怕是孟浪的很,但在东海却也算不得什么。 李落想了想,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起大甘与东海的不同。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很不满的声音:“鸠彩儿,你和他说什么呢?”正是琮馥。 鸠彩儿哼了一声,转过身子望着从远处走过来的琮馥,示威般向李落靠了靠,不甘示弱的叫道:“我和他说什么你管不着。” “怎么管不着!”琮馥快步走了过来,大声说道,“他是和我一道来的,自然要我管。” 鸠彩儿皱了皱鼻子,回敬道:“和你一起来的就要你管了,他也不是小孩子,我就是要和他说话。” 琮馥脸色飞红,怒道:“鸠彩儿,小时候不管是什么你都要和我抢,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抢不抢得去。” 鸠彩儿不服气的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盯着琮馥。 娇叱道:“你们两个又没有成亲,他还是一个人,我就要抢,你赢了归你,我赢了归我。” “好,一言为定,输了可别又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琮馥冷声说道。 鸠彩儿俏脸飞红,怒道:“愿赌服输,比什么?” “哼,你不会武功,我要是和你比试拳脚功夫就是欺负你。”琮馥嘲弄说道。 鸠彩儿反唇相讥道:“你水性差,我和你比试水下功夫也是欺负你。” 琮馥脸色发黑,正要出言讥讽,李落轻咳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一脸无奈。 琮馥和鸠彩儿少时就有嫌隙,偏偏两人又都是争强好胜,莫名其妙的李落竟然成了两人争斗的缘由,只是这个缘由委实荒谬了些。 李落和颜说道:“两位姑娘还请息怒,若是因为我,两位大可不必争个输赢。” “难道你真的和琮馥成了好事?”鸠彩儿讶然呼道。 琮馥在东海声名远播,这个鸠彩儿似乎也是不差。 两人说话间身外三尺围满了不少人,议论纷纷。 三岛十盟领袖东海群伦的人物也都提起了兴致,翘首望着场中三人,琮司命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含笑相望。 茧子憎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身旁还伴着两个美艳女子,兴趣盎然的指手画脚,唯恐天下不乱。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与乐今清清白白,并没有越轨之举。 我已有婚约在身,鸠姑娘莫要坏了乐今的名声。” 鸠彩儿斜眼望着琮馥,哼了一声道:“人家还不愿意呢。” 琮馥恨恨的瞪了李落一眼,怒声说道:“愿不愿意又关你什么事?” “既然你和他没有关系,我和他说话凭什么你要管?”鸠彩儿争锋相对,丝毫没有退让。 身旁围观的人群中不时有人扬声起哄,看来在采红宴上争风吃醋的事没有少过,争斗也属寻常。(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四章 罕章邀战 两位东海娇娘谁也不愿弱了气势,唇枪舌剑,竟然已开始商讨起来用什么法子生出高下,眼下情形只怕是怄气多些了。 李落劝解了几句,谁也不听,反倒责怪李落帮对方说话。 李落甚觉窘迫,叹了一口气正欲走开,突然一个壮汉拨开围观的人群大步走了进来。 看着李落大声说道:“琮馥夸你武勇非凡,能入海屠龙,我看都是屁话,来来来,你和我试上几招,瞧瞧你这个大甘王爷到底有什么能耐。”正是骅兜罕章。 “罕章,这里还轮不到你邀战,要想动手,先和姑奶奶过上几招再说。”琮馥抢先喝道。 “就是,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鸠彩儿皱了皱精巧的鼻子说道。 罕章哈哈大笑道:“琮馥,你是怕他丢丑么,扶琮的刺背龙鱼,飞鲸的水妖儿,你们两个莫急,等我试试他值不值得你们两个争抢。 咱们东海重英雄豪杰,他要是真有本事你们两个再抢不迟,如果只是个草包,还要我们东海两个美人儿争来抢去,岂不是让别人笑掉大牙,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却是向着围观的东海岛民扬声问话,话音一落,应合声此起彼伏。 罕章父子对李落极不客气,不过在东海甚有声望,一语既出,虽算不得一呼百应也差不了多少了。 李落神情如故,这场争斗只怕是避不过了。 李落轻轻扫了周围诸人一眼,和旁观起哄的众人不同,三岛十盟的领袖人物皆都仔细留神李落如何应对,眼中神色明暗变幻,各自盘算。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道:“既然罕公子有意,那我……” 话还没有说完,罕章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拍了过来,狂吼道:“说战就战,哪来这么多废话!” 李落眉头一皱,身躯不动,脚下一滑,移出三尺避开罕章双掌,淡淡说道:“罕公子一定要分出胜负?” “出手都出手了,还能退场不成,也好让大伙瞧瞧你这个琮馥口中的人物到底是个英雄还是个脓包。” 罕章大声呼喝,手下没有半分停歇,拳风呼啸,不离李落周身要害,只怕不单是分胜负,还要让李落丢尽面子。 李落似是闲庭信步一般游走在罕章拳风之间,进退如过眼云烟,不沾片尘。 罕章拳劲狠烈,但拳法只算是寻常,比起大甘宫中九卫的掌空和尚实有天渊之别。 李落见招拆招,守多攻少,不欲与罕章硬碰。 不过李落也瞧出罕章拳劲中另有后招暗藏,没有施出全力,单说力道尚还不及武塔,似乎是刻意显露给在场旁人看的。 湖边沙软,罕章奔行间带起阵阵飞沙,反观李落,脚下轻灵如无物,竟然没有印上一只脚印。 李落一边接招,一边留意旁观众人的神色,施展如此骇人听闻的轻功原是想罕章知难而退。 没料到罕章久战无功,激起了心中怒火,招招抢攻,只想分出胜负,没有留意到李落脚下。 不过场外已有数人看出异状,神情微变,露出惊讶神色。 琮馥和鸠彩儿早已忘了方才的争吵,并肩站在一起替李落娇呼助威,余下旁人多是替罕章喝彩。 平常的一场争斗,不知何时起竟变成了东海与大甘的颜面之争。 李落淡泊如水,不为外物所扰,心念电转,思量如何能不着痕迹的迫退罕章。 环目四顾,汐荛祭崆寞离鼬突然睁开双眸,望向李落,异生双瞳蓦然亮出一阵妖异的神采,似是一个漩涡一般将李落的心神吸了过去。 李落一时不查,内力流转便即一顿,身法破绽立刻显现,罕章虎吼一声,一把抓住李落肩头。 交手已经过了三十招,罕章还是首次碰到李落衣衫,心中大喜,手下发力,牢牢锁住李落。 李落一滞间身形被罕章所控,冰心诀急转,破开汐荛祭崆的妖异功法,力贯肩头,护住要穴。 异变突起,场外众人见罕章占了上风,除了琮馥和鸠彩儿外尽都大声喝彩。 鸠彩儿犹显紧张,琮馥见识过李落当日入海的神勇,虽有些焦急,倒也还镇静,拍了拍鸠彩儿抓住自己手臂的玉手,示意无碍。 罕章左腿横扫,李落提气纵身一避,罕章嘿了一声,借机将李落举了起来,一手抓住李落肩头,另一只手锁住盆骨,扬声怒吼,状若天神。 此战似乎已将终局,东海诸民大声叫好,不经意间流露出些微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李落探手扶住罕章扣在腰间的左手,波澜不惊的低头看着罕章,目光清冷,若是熟悉李落的牧天狼将士定能知晓李落已动了杀意。 罕章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正要出言嘲笑,突然见李落清幽淡漠的眼神,心中一沉,还不及说出话来,便察觉两股森寒的内力沿着手臂攻了过来,直迫向心腹死穴。 罕章脸色微变,双掌加力,不过扣住李落的肉身处坚硬如石,更有刺骨生痛的寒意。 罕章大惊失色,不敢再擒着李落,大吼一声,将李落抛向一堆篝火。 惊呼声骤然响起,数人已扬声喝止,倘若李落落个灰头土脸,大甘与东海怕是再难有回旋余地。 李落直直向篝火堆撞了过去,寒邪急忙抓起一张木桌扔了出去,欲砸开李落。 半空中,李落身形猛然一震,神乎其技的上升三尺,让开木桌,凭空一个旋身,稳稳站在篝火上一根长出寸许的木杆。 火势很大,眼见就要点着李落衣衫,琮馥疾声喊道:“快下来。” 李落置若罔闻,身形动也不动。 火势向上一涨,不等东海诸人回过神来,倏然倒卷而下,竟是自上而下的烧了起来,火苗由高及低,反向攀爬在木柴上。 李落静静看着罕章,平声说道:“好功夫,大甘李落,请教阁下高招。” 说罢右手一张,落在火堆数尺外被寒邪抛出的木桌急速一颤,倒飞了回来,李落右手一拂,木桌归于原地。 李落望向寒邪,颔首一礼,和声说道:“多谢寒盟主援手之情,罕公子,请。”(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五章 妖异身手 四周静寂无声,东海诸人俱都平息静气,愕然望着李落。 罕章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这是什么妖法!” 李落单足借力,飘飘然站在篝火之上,只瞧着这副模样,说是妖法也不为过。 东海岛民窃窃私语,再看向李落的眼神中渐渐生出几丝敬畏。 李落漠然无语,仿佛石雕一般,脚下的篝火拼尽了力气想要向上燃起,只是被一股无形的屏障压在木柴上,难以寸进。 嘈杂的声响突然小了许多,湖边颇显得怪异,鸠彩儿张大嘴惊愕的看着李落,不知不觉的倚在琮馥身边。 一滴水珠,从李落脚下掉了下来,落入火堆中发出滋滋声响。 罕章一震,脸色数变,看了周围诸人一眼,见众人都是一脸惊异神色,心中发狠,如此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再战。 罕章身躯一动,就要抢攻,人群外罕琛朗声喝道:“罕章,收手,你不是定天王的对手。” 罕章一滞,羞恼辩道:“阿爸,我和他还没有分出胜负,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罕琛分开人群走了进来,面容倒是平静的很,看不出喜怒。 瞪了罕章一眼,叱道:“还不够丢人现眼么,你看看这里,满地上都是你的脚印,你再找找看有没有定天王的脚印? 就说这身轻功东海没几个人能及得上,更不要说你了,定天王已经手下留情,你还要出手,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罕章一怔,仔细看了看沙滩上,果然没有李落的脚印,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闷不做声。 罕琛冲着李落抱拳一礼,大笑道:“不比了,小儿不是王爷的对手。 没想到今夜竟然能见到大甘武林失传已久的擒龙引凤和凝雾成霜,有幸,有幸,哈哈,定天王武功通神,了不起。” 李落微微吸了一口气,平声说道:“岛君过誉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说完闪身而下,落在地上。 待李落离开篝火木柴一息之后,火苗才又小心翼翼的燃了起来,端是神乎其技。 罕琛眼中异芒连闪,咋舌赞道:“定天王年岁不大,内力竟然如此深厚,难得,佩服。” 罕琛泰然自若,一点也没有因为罕章技不如人而生恼动怒。 李落颔首一礼,望着罕琛平静的面容,暗暗皱了一下眉头。 “不打了,你们大甘人常说献丑不如藏拙,再打下去只能是我儿丢丑,来来,定天王,我们东海的勇士敬你一杯。” 说完罕琛取过一杯美酒,双手礼敬李落。 李落望了身外众人一眼,轻轻接过,静默无声。 罕琛双手虚抱,向围观众人朗声说道:“大甘的定天王武功过人,我骅兜心服口服,你们还有不服的不妨试上几招。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东海勇士英雄惜英雄,理该敬定天王一杯,来,同饮了这杯酒。 今夜采红宴上拔雏的汉子,我罕琛赏神兵一把,上等铠甲一副,通钱十串。” 罕琛话音刚落,人群中便爆出喝彩叫好声,举杯呼喝。 众情难却,李落回敬了一杯,心中微微发寒。 罕琛前倨后恭,态度难以捉摸,今时今日东海诸事似乎太过容易,却又偏偏如坠雾里。 还有今天才是首次见到的汐荛祭崆为何会对自己暗中出手,此刻已双目紧闭,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周遭东海诸豪有说有笑,一时间却分不清真假几许。 罕琛打趣道:“扶琮的刺背龙鱼,飞鲸的水妖儿,你们两个要是谁能留下大甘的定天王,我们东海又多添了一个豪杰。 哈哈,琮岛君,鸠盟主,就看你们谁有这个福分了。” 琮司命和人群中一个稍显儒雅的长身中年男子相视一笑。 琮司命朗声说道:“既然罕岛君都说话了,琮司命怎么敢装聋作哑,今夜拔雏的汉子,我扶琮另赏通钱三十串。” 四周的东海岛民不论男女老少,尽都扬声呼吼,方才的惊骇瞬间被冲散的点滴无存,湖岸东西南北眨眼间就传了出去,不少东海勇猛壮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采红宴的氛围骤然涨了三分。 琮司命长笑一声,促狭的看着李落,大声说道:“除了拔雏外,今天晚上要是哪家姑娘能和大甘定天王花前月下,我琮司命也赏通钱三十串。” 这次换做捧月岛上的女子娇声欢呼起来,李落一怔,推辞不是,称谢也不是,不好扫了众人兴致,和缓一笑,不置可否。 “定天王,坐下说,今夜不醉不归。”琮司命含笑相邀道。 “不把你灌醉了,只怕这些娃儿没什么机会。”茧子憎嘿嘿笑道,提起酒壶替李落满满斟了一杯。 李落道了一声谢,茧子憎回头看了看恋恋不舍的东海女子,琮馥和鸠彩儿不曾走远,旁人想要近前却怕触了两人的霉头,终了还是怅然散去了。 茧子憎低声笑道:“这两个娃儿,可真是霸道的很。” 李落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罕章脸色阵青阵白,心中颇不是滋味,和罕琛低语几句,勉强向李落抱拳一礼,转身去了别处发泄胸中愤懑。 罕琛不以为意,笑道:“这次来观星会我还带着几个美人,送给诸位添个彩头,采红的机会就留给小辈吧。” 茧子憎眼睛一亮,急不可耐的说道:“罕岛主,快让我们瞧瞧。” 罕琛哈哈一笑道:“不急。” 说罢双掌拍了几声,人群外几个骅兜武士带着数名女子走了进来,衣着与东海女子一般无二,只是颇显羞涩,尽都低垂着头,不敢看场中诸人。 东海诸强一望之下,没有叫好,反而是神色古怪的看着罕琛。 罕琛不以为意,粗犷说道:“今夜我们东海贵客临门,罕琛做个顺水人情,这些美人来者有份,算我罕琛给观星会添个彩头。” 众人齐齐望向李落,火光晃动,映得李落脸上忽明忽暗。 琮司命眉头微微一皱,沉声说道:“罕岛主,这不太妥当吧。” “这有什么。”罕琛挥了挥手道,“我听说在大甘也有转赠侍女的风气,都是娘们,谁送不是个送,你说是不是,定天王。”(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六章 互换人质 李落轻轻抬起头看了罕琛一眼,又再看着这些伶仃女子,默然无语。 不为其他,这些女子都是大甘子民,行止与东海女子差别甚大,旁人一望便知。 茧子憎摸了摸脑门,嘿了一声,闷声说道:“你这送的真不是时候。” “哈哈,怎么,茧盟君不敢收?”罕琛狂笑道。 茧子憎摇摇头,没有应声。 “来来,都抬起头,娘的,一个个像死了爹一样,能侍奉我们东海英雄是你们的福分。”罕琛骂咧咧的喝道。 女子娇躯一颤,有几人迫于罕琛凶威,忙不倏的抬起头来,目光苦楚,勉强笑了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几分。 罕琛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骂道:“瞧瞧你们这哭丧样,倒人胃口。 今天不止是我们东海的豪杰,还有你们大甘的定天王,都瞧仔细了。” 一众女子吃了一惊,都抬起头在人群中搜寻罕琛口中所说的定天王。 待看清李落的服饰,美目一眨不瞬的望着李落,朱唇微张,只是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楚楚可怜的呆立当场。 “怎么样,还算有几分姿色吧,定天王,你给评说评说,这种姿色在大甘算不算的上美人。”罕琛大声说道。 李落缓缓扫了众女子一眼,平声说道:“般般入画,皎若秋月。” “好,好的很,我还怕都是些粗鄙妇人,污了诸位眼睛。 既然定天王这么评说,看来是不会差了,今个定天王赶得巧,你看中哪个,我们东海也学学你们大甘的礼数,你先挑,诸位没什么意见吧?” “嘿,你可小瞧大甘的王爷了,这等货色在大甘怕不是满大街都是,怎么能让定天王动心。”东海一人微含嘲讽道。 李落轻咳一声,淡然说道:“既然罕岛主有意,那我却之不恭了。” “哈哈,原来定天王也是性情中人,好,本君有言在先,你先挑,看上哪个我绝无二话。”罕琛纵声大笑道。 李落视若无睹,平声说道:“这里的,我都要。” 罕琛笑容僵在脸上,神情狠厉的盯着李落,寒声说道:“定天王好大的胃口,可就是不知道我们东海豪杰愿不愿意了。” “罕岛主既然还不曾将这些女子送出,那她们就还算是罕岛主的人,我是向罕岛主讨一个人情,不知罕岛主愿不愿意应下。” “哼,定天王莫非以为这里还是你大甘不成,一言既出我们就要拱手相送,真是狂妄的可笑,你且瞧瞧这东海捧月岛是不是你大甘定天王撒野的地方!”罕琛阴冷的瞪着李落。 琮司命几人也觉得李落出言太过盛气凌人,心生不喜,不过众人城府甚深,虽有不善之意却没有出言呵斥,静观其变。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大甘东炎州府城大商城中,尚有此前一战我部将士擒下的敌寇数百余众。 按大甘律历犯边贼寇当诛,以儆效尤,此行东海观星会行程仓促,我还未曾下令斩杀这些将士。 今夜遇到此事,罕岛主,若是用这些将士换我大甘子民平安归返,罕岛主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罕琛一滞,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李落会出此一招,若是不换,只怕会落得背信的名声,以后在东海便是让人闲话也没法子反驳。 罕琛怒气渐盛,恶狠狠的看着李落,双手握拳,勉强压下心头怒火。 在场众人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形,琮司命干咳一声。 圆场说道:“这是何苦,好好的一场采红宴非要这样剑拔弩张。 两位看在琮某的薄面上暂且各退一步,定天王,你说你在东炎州关押着东海将士,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罕岛主怎能轻易答应。” 琮司命寥寥几句却是将李落责备在内,东海诸人听罢,有血气武勇之辈果然俱都冷哼一声,颇为不满。 如果不是李落节外生枝,最不济也能得个大甘娇娘。 “我说的确有其事,如果是假话,罕岛主落个仁义美名,我李落自然成了一个满口胡话的小人。 此来东海我说的话诸位也信不得,日后大甘与东海诸岛是战是和,缘起不在诸位,而在我一人。” 东海诸强面面相觑,这个年纪轻轻的大甘皇子词锋过人,胆识更是远胜旁人,如此境地竟然还能进退有据,委实不好对付。 茧子憎一拍脑门,大声说道:“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敢拿东海与大甘作赌,有气魄。” 众人齐齐看向罕琛,不知罕琛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罕琛阴着脸沉吟半晌,冷冷说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只是想和罕岛主做个交换,罕岛主若是不愿意,我亦不能强求,不答应也就不答应了。”李落清淡应道。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大甘女子悲声呼道:“王爷救命。” 李落置若罔闻,静坐无声。 罕琛扫了扫一旁的大甘女子,又再看看李落,阴寒笑道:“看来本君要和定天王赌一赌了。 是你更想救这些娘们还是本君更想让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郎回来。” “正是。” 罕琛脸色数变,突然纵声大笑道:“好一个定天王,本君也是怜香惜玉的人,我就成就定天王一片惜花之心。 这些女子我全部送给你,诸位兄弟,今天是我罕琛食言,我骅兜有的是美人,观星会过罢,今天说的话依旧作数,我再多送你们几个。” 琮司命拍手笑道:“好一个英雄惜英雄,今夜罕岛主一举又再为我东海诸豪添了一份光彩,琮司命佩服,人来,倒酒。” 罕琛神色数息之间已平静如昔,含笑道:“定天王,我听说你这次来东海没有带一艘船,这十几个美人你怎么带回大甘?” 李落心头一寒,罕琛脸色变的这么快,若是没有后招只怕是痴心妄想,不过眼下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闻言和声回道:“多谢罕岛主大义,李落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还望罕岛主派遣一艘战船送这些大甘女子回去东炎州。 我修书一封,请岛主麾下将士一并带去,到了东府自会有军中将士依令放骅兜武士出狱。”(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七章 半夜相邀 “爽快,本君就遣将士跑一趟,定天王不一道回去了?” “不了。”李落坦然应道,“岛主送她们回去便可。” 罕琛嘴角显出一丝怪异的笑意,不再多说,挥手命侍卫将女子带了出去。 一众女子离去时恋恋不舍的看着李落,李落温颜回望,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倒是这几个心机颇深的东海领袖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不知在想什么。 一番纷争消解于无形,罕琛似乎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杯来盏去,好一个豪气干云。 夜渐深,也不知采红宴拔雏的奖赏落在谁身上,只是琮司命许下李落的三十串通钱却落空了。 人渐渐散去,李落悄然回了宫殿别院,凭窗眺望,久久没有入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李落暗叹一声,只听得有人轻声细语道:“王爷睡了么?” 李落略作沉吟,坦然走过去拉开屋门,看到屋外之人不禁愣了一愣,愕然问道:“姑娘找我有事?” 竟然是汐荛祭崆身边的那个女子。 女子微闭双目,躬身一礼,亲和说道:“深夜拜访,实属冒昧,不知定天王可否出屋一叙?” “这有些不便吧,姑娘若有什么事不如明天我们再说。”李落婉拒道。 “今夜相邀,并不是我,是我师尊想与王爷见一面。” 李落甚是疑惑,汐荛祭崆连番所见敌友不辨,石殿中出言相助,与罕章切磋时却又帮着罕章,实在是让人想不通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如今深夜相邀,更叫人一头雾水。 李落略一思量,歉然说道:“夜深了,不便叨扰尊师,还请明日白天再说吧。” 女子秀眉一蹙,面有不悦,却没有多说,嗯了一声,淡淡说道:“得罪了,王爷早些安歇,告辞了。” 说罢盈盈一礼,飘然离去。 宫殿另一处简陋石屋,灯火还亮着,屋中陈设比李落的住所差出许多,看似是个下人居所。 石桌上点着一盏昏灯,汐荛祭崆寞离鼬闭目坐在一旁,烛火动,但这中年女子的身形纹丝不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屋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方才邀请李落的年幼女子走了进来,沉静一礼,低语道:“师尊,定天王推辞不来。” 年幼女子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多说,静静站在一旁。 “哦,是么,这个大甘的王爷小心的很。”寞离鼬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数刻,屋中情形诡异万分,若是让外人瞧见,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一般。 良久,寞离鼬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刚走到屋门处,寞离鼬突然一顿,素手一扬,数步外的窗户应手而开。 寞离鼬微微一叹,和声说道:“贵客临门,为什么不入屋一见?” 一股清风从窗户中飘了进来,烛光一暗,再亮起时屋中已多了一人,正是李落。 李落赧然一礼,歉声回道:“李落行事孟浪,还请祭崆大人和这位姑娘见谅。” 寞离鼬微微一笑,并没有怪责,温颜说道:“不怪王爷,是我冒昧相邀在前,王爷小心些也是应该的,既然王爷愿与我一见,还请坐下说。” 李落应了一声,坦然入座。 寞离鼬也返回石桌处坐下,双目依旧闭着,和声说道:“这里没有茶水,怠慢王爷了。” “不敢,不知祭崆大人邀我前来有什么事?” “王爷是一路随曼儿过来的?”寞离鼬反问道。 李落轻咳一声,直言回道:“是跟着这位姑娘过来的,得罪之处还请莫怪。” 寞离鼬身后的女子冷哼一声,颇为不喜,明眸怒睁,瞪了李落一眼,果然亦如寞离鼬一般天生双瞳,异色涟漪。 李落有前车之鉴,暗暗运功,以防再着了道。 寞离鼬浅浅一笑道:“王爷大可安心,刚才我受人所托对王爷出手,今时今日和王爷有话要说,自不会再施什么暗算。” 李落尴尬一笑道:“祭崆大人的功法太过神妙,我心有余悸,难免有些杯弓蛇影。” 寞离鼬不置可否,轻声说道:“单论武功,王爷在东海只怕少有敌手,方才如果不是故意弄出点声响,我也不知道王爷已经来了。” “我和祭崆大人并不相识,祭崆大人深夜相邀,我难以度测,只好小心行事,还请见谅。” “那东海中可有王爷相识的人么?” 李落一怔,和声应道:“没有。” “那王爷为什么要来?” “这?我身受皇命,不得不来。” “王爷可知道你如今九死一生,若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我知道。” “你知道?” 李落萧索一笑,缓缓说道:“来观星会七日后才与诸位东海豪强相见,我已猜到东海的事很难善了。 石殿中我没有多费唇舌,大甘的筹码全部说给三岛十盟知晓,成与不成都在东海领袖一念之间,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所以我直言三日后就要离开东海,以后东海与大甘怎么相处,就看东海诸强的打算了。” “王爷的性子倒是洒脱,你觉得日后东海与大甘是战是和呢?”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 “不好说?是不能说吧。” “祭崆大人明鉴。” 寞离鼬悠悠一叹道:“你既然有左右大甘天下的权势,为什么这次一定要孤身来东海观星会?” “祭崆言重了,大甘的天下若是一盘棋局,我在其中或许能做一些事,但终归只是棋子,并不是棋手,棋盘中就算是王将也一样受人摆布,如此而已。” “你不愿意和大甘那些女子一道回去大甘,我也猜到你已经知道如今身处险境,不想牵连旁人。 东海诸岛并非是一家独大,现如今也有不少人对你的许诺有所意动。 只是你与东海众人毕竟只是初次相见,就算再怎么佩服你,利益犹关时总不能凭借数面之缘就铤而走险。” 李落点了点头,道:“祭崆教训的是,不过如果我再待得久些只怕就回不去大甘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八章 九死一生 “哎,我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如果你不能活着回去大甘,你在东海的所作所为都会付之东流。” “还请祭崆大人指点迷津。” “指点迷津?”寞离鼬自嘲一笑。 淡淡回道,“这里的迷津已用不着我指点给你了。 只要王爷能回到大甘,东海诸岛十有八九不会再战,就算有人仍要和大甘为敌,也不至于是倾整个东海之力。 你走了一招险棋,逼骅兜撕破脸皮,如今最想至你与死地的莫过骅兜。 不过也难说没有旁人暗下杀手,余下的人大多是在观望等待,倘若你死了,大甘沿海还经得起东海舰队的侵扰么?” “正是因为大甘沿海经不起东海水师来犯,所以这次我不得不来。 祭崆所言多少我也料到了些,只是没有想到东海诸强早已有意犯我大甘边境,迫不得已我只好交恶骅兜,以求九死一生。”李落坦言应道。 寞离鼬怔了一怔,讶然说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李落没有回答,静静望着寞离鼬,缓缓说道:“祭崆大人的汐荛对大甘有什么打算?” “汐荛与你们大甘相隔万里,我就算是盼和又能怎么样?” “正是因为汐荛与大甘相隔万里,我才想知道祭崆大人作何打算。” 寞离鼬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李落。 半晌柔声说道:“其实我们汐荛比起东海其余诸岛都更了解大甘,多年前大甘有一族避祸,远赴海外,机缘巧合下流落到汐荛。 这些年在汐荛繁衍生息,我们从他们口中听闻到了不少大甘的事,学过大甘的典故书籍,论权术,大甘远胜东海诸岛,也不怪大甘中人唤我们为蛮夷。 成是权术,败也是权术,大甘富饶,最终都耗在了争权夺利手中。 如果大甘没有这么些争权夺利的事,天下四境百族谁敢动大甘寸土。 我对大甘实有向往之心,现在的东海三岛十盟,争的也是权势。 骅兜地处要害,扶琮蛰伏静候时机,只有汐荛地处偏僻,国力不增就是减。 汐荛在东海能得到的助力有限,如果想偏安只能在东海之外求得盟助,如若不然,再过几十年,汐荛的处境就更危险了,这就是我今夜与王爷一见的原因。” “祭崆大人是想与大甘结盟?” 寞离鼬轻轻摇了摇头,歉然说道:“汐荛就是要和大甘结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结盟的。” 李落默然无语,寞离鼬看着李落,柔声说道:“王爷可是恼我了?” 李落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祭崆大人是友非敌,我怎会生恼。” “如果王爷能回去大甘,我会说服十盟中几盟盟主与大甘同气连枝。 但如果王爷回不去大甘,今夜你我相见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原来是这样。” 李落话语之中平静如常,寞离鼬心生愕然,仔细打量了打量李落,见李落神色如故,确是没有恼怒,讶声问道:“王爷难道真的没有气恼?” “祭崆大人行事虽然与我不同,但所谋的事也是为了汐荛,无可厚非,眼下和大甘结盟势必将要得罪东海同道。 如果我不能回去大甘,汐荛就成了众矢之的,得不偿失,还不如静观其变,再从长计议。 倘若是我在眼下这等境地,说不定也会这样做,哪里有缘由气恼祭崆大人。” 寞离鼬轻轻闭上眼睛,温言说道:“王爷的一招险棋也是一招妙棋。 骅兜这些年国力大增,东海不少岛屿对骅兜又惊又怕,观星会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趟这趟浑水。 王爷此行前来东海,确实是折服了不少东海豪杰,入海斩杀恶兽,殿中锋芒毕露,再加上采红宴上的小试身手,别人虽然不愿意说,但眼中的震惊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大甘有句话叫过犹不及,如果他们太怕王爷反而会适得其反。” 李落展颜一笑道:“祭崆大人原来并不看好我。” “如果有七成的把握,我汐荛第一个愿意和大甘结盟。” “哦,祭崆以为如今有几成?” “一成不到。” 李落心中一沉,沉吟半晌,颔首一礼道:“多谢祭崆实言相告。” “夜了,王爷早些休息吧。”寞离鼬仿佛入定一般,渐渐收敛声息,下了逐客令。 李落起身抱拳一礼,正要离去,突然寞离鼬轻声说道:“王爷,不妨想想办法借助扶琮。” “扶琮?” “琮司命志不在东海一地,王爷惊才绝艳,已让他生出忌惮之心,不过有一个人,王爷可以利用一二。” 李落心念一动明白过来,眉头微皱,淡淡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琮姑娘为人至情至性,这种事不做也罢,祭崆大人的美意李落心领了。 异日有缘你我在大甘相会,李落定当答谢祭崆大人的恩情,告辞。”说罢李落闪身离开石屋,避开岛上侍卫,悄然潜回别院居所。 回了住处,李落暗自思量连日所闻所见,虽不敢尽信寞离鼬的一番说辞。 但罕琛满不在乎的神情,扶琮含糊不明的态度,东海诸强的若即若离,东海绝非久留之地已是昭然若揭。 只怕到时群起发难也少不了汐荛,一旦骅兜与扶琮联手,再难有转旋的余地。 翌日清晨,琮馥还有些睡意惺忪便被李落随同扶琮侍卫唤醒,琮馥极不情愿的打着哈欠,草草梳洗了一番,问清缘由,听到李落要见自己父亲,颇有些狐疑的瞅瞅李落,带着李落去了琮司命的寝宫。 见到琮司命,李落也不虚礼客套,直言相告欲将即刻动身返回大甘,请琮司命相助,遣一艘战船相护。 琮司命暗暗吃了一惊,连声挽留,只是李落态度清朗,言明有圣旨在身,不能久留。 琮馥听到李落要返回大甘,虽有些遗憾,不过见李落神情坚决,忙不倏的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可。”“胡闹。” 李落与琮司命两人出言喝止道,琮司命脸色微变,轻轻扫了李落一眼,李落装作没有看见。 温颜笑道:“乐今,观星会还没有落罢,你留在扶琮肯定还有要事,我回去大甘就不用送了,如果你再来大甘时,命人告诉我一声,我一定带你四处走走。”(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九章 迟恐生变 琮馥不高兴的说道:“那怎么成,海上你又不是没走过,万一要有个什么好歹怎么办,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观星会有我阿爸在就行,有我没我都一样。” 琮司命呵斥道:“没大没小,你是扶琮的乐今,观星会还在我们扶琮,怎么叫有你没你一个样,我看你是野惯了,老大不小了,收收你的性子。” 李落也劝道:“乐今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大甘与扶琮再远,一年中也能有个回来。 但观星会十年间才会有这么一次,乐今为接我来东海已经误了不少时候,我实难厚颜再相求乐今,就此作别,日后有缘再见。” 琮馥闷闷不乐的看着李落和琮司命,撇撇嘴,转过头不理睬二人。 琮司命歉然说道:“这丫头让我骄纵惯了,王爷莫要见笑。” 李落和颜笑道:“岛君言重了,琮姑娘是位奇女子,能与琮姑娘相识也是一件幸事。” “王爷果真不能多留几日了?” “今日相请确属唐突,不过李落是为人臣,身不由己,东海与大甘之间倘若日后平和相处,岛君相助之情大甘铭记在心,路途有远近,恩义也有轻重,日后东海诸岛中扶琮我定会待为上宾。” 琮司命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落,和声说道:“王爷这样回去大甘太仓促了,怎么也要扶琮设宴款待之后再动身不迟啊。” “清晨冒昧相请就是不愿岛君大张旗鼓,我虽然不是东海中人,但如果能与东海诸位豪杰结为好友也算不虚此行,旁人知不知道没什么干系。” 琮司命与李落都明白对方话中之意,不过谁也没有说破。 琮司命转头看着琮馥,沉声说道:“馥儿,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别人进来,我有话和定天王说。” 琮馥眼珠一转,嗯了一声,出奇的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琮司命的寝宫。 琮司命撤去屋中侍卫,看着李落良久叹了一口气道:“王爷来去匆匆,我们扶琮轻慢王爷许多,王爷这次回去大甘,你我再相见时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本君虽有心留王爷多待些时日,但既然王爷皇命在身,本君不好多说,本君这就替王爷安排船只,不知道王爷要什么时候动身?” “越早越好,如果岛君不是太为难,今夜离开捧月岛最好。” 琮司命略一沉吟,点点头说道:“好,我会为王爷安排妥当,只不过王爷突然离去,难免会有旁人生疑。” “岛君不必为难,如果有别人问起岛君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前路漫长,风大浪急,再怎么小心也难保万全,王爷可否三思后行?” “如今是多事之秋,迟恐生变,这里没有旁人,你我之间也不用再遮掩。 大甘没有余力插手东海局势,岛君若是有心,大甘可以助扶琮一臂之力,联手遏制骅兜。” “王爷口才了得,许给扶琮乃至东海诸岛的也极为诱人,只不过空口无凭,如果将来有一天王爷反悔了,我们东海又能将你怎么样?”琮司命捻须踱步道。 李落从容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物,轻声说道:“岛君请过目。” “这是?”琮司命讶然接过。 “这是此次观星会石殿中我说过的话,这份书柬,岛君自己留着也好,示与旁人也好,只要我不死,如果有一天大甘背信弃义,岛君大可尽起东海勇士问罪大甘,李落绝无怨言。” 琮司命掂了掂书柬,沉吟不语。 李落神色清冷如昔,和声说道:“这次骅兜犯边,只怕不是罕岛主一个人的意思。” 琮司命眼中神芒一闪,沉声说道:“王爷话中之意?” “岛君或许有所耳闻,骅兜此次挥军劫掠大甘东府的时机很巧,如果没有人指点,罕岛主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攻占大甘沿海数州。” “王爷是说大甘有人与骅兜暗通款曲?” “正有此意,东海诸岛如果攻打大甘,就算都能得利,但最终还是骅兜一枝独秀,岛君再与骅兜争锋掣肘甚多。” “王爷怎么知道我扶琮没有和你们大甘中的人暗中有来往?” 李落静静的看了琮司命一眼,沉声说道:“如果岛君与大甘中人有来往,他许给岛君的未必能成,但我应东海一事,我必无推诿。” “好,王爷可知若是你早几天说这些话我未必会信,但时至今日我不信也要信了。” 李落双眉一展,凝神看着琮司命。 琮司命望着窗外缓缓说道:“罕琛打得一手好算盘,不遗余力要将整个东海卷入与大甘的争斗中,骅兜坐拥要地,进退都要先过骅兜。 哼,如果不是本君遣人暗中打探,说不定还真会信了他的鬼话,定天王,本君要怎么助你?”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琮司命终是从骅兜与大甘两者之中选择了大甘。 此人雄才大略,果然不会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放弃争雄天下的机会。 李落诚颜一礼道:“多谢岛君。” “不必言谢,就像你说的,我有舍亦有求,定天王记得今天和本君说的话。”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琮司命与李落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前些日子本君故意怠慢王爷,并非是我的本意,东海三岛十盟,如果扶琮与大甘走的太近只会引起旁人猜忌。 现今之时大甘水师积弱,还要扶琮独力支撑,王爷千万莫要让本君等的太久。” “李落不会让岛君枯等太久。” 琮司命眼中厉芒连闪,沉声说道:“不管王爷信或是不信,我们扶琮愿与大甘结百年之好。” 李落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琮司命低声说道:“今晚我会遣麾下精锐将士乔装成行商模样,护送王爷回返大甘。 路途遥远,王爷一定要小心为上,观星会上我会替王爷遮掩几日,但时日不会太久,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能平安回到大甘。” “岛君今日之情,异日我必有回报,观星会上岛君无须太过庇护李落,太着痕迹反而置岛君不利。”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章 图穷匕见 琮司命慨然叹道:“王爷果然是仁义之人,琮某也不多说了,我会放出风声你和琮馥出海游玩。 至于你出海之后偶遇大甘行商那是机缘巧合,旁人就算知道也不好说三道四。” “多谢,李落就此别过,岛君珍重。” 李落起身作别,琮司命扶住李落手臂。 低声说道:“王爷当心汐荛,寞离鼬此人心机颇深,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如果她和王爷说了什么,王爷切莫尽信。“ 李落心中一动,颔首应下,悄然离去。 晚间,李落避开岛上东海众人的耳目,潜入琮司命安排好的战船,悄无声息的驶离了捧月岛。 李落站在船舷眺望渐渐远去的海岛,虽说终于踏上归途,但心中寒意更胜,此行东海的凶险到了这个时候才是图穷匕见。 琮司命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派出舰队,只有两艘船只,船只外表看来与商船一般无二,只是帆布下弩箭飞石齐备,不逊于寻常水师战船。 船行三日,风平浪静,船上的将士都是扶琮死士,一路埋头急赶,少有和李落说话。 到了第四天,晴空万里,海风阵阵,是个赶路的好天气。 李落站在船头想着心事,突然身旁走过一个纤细瘦弱的将士,李落蓦然惊醒,脸色一滞。 连忙回过头唤道:“尊驾留步。” 将士一顿,背着身子在李落身前三步外站定,李落眉头一皱,和声说道:“可否请转过身来?” 将士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李落说话。 李落上前几步走到将士身前,这名扶琮将士慌忙侧了一下身,避开李落目光。 李落心中一沉,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名扶琮将士见避不过李落,猛然转过身来,脆声说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李落心中暗暗发苦,没有料到琮馥竟然会偷偷藏在船上,一时气急,寒声说道:“胡闹,快些回去。” 琮馥一皱琼鼻,不甘示弱的叫道:“这是我们扶琮的战船,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不着。” “你!”李落气结,微怒道,“找一处海岛把乐今放下去。” “哼,他们都是我扶琮的将士,看他们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我就知道你和我阿爸鬼鬼祟祟的避开我肯定在背后商量什么,也不瞧瞧我是谁,扶琮的风吹草动能瞒过我么?”琮馥傲然说道。 李落长出了一口闷气,转头一看,船上将士见到琮馥也吃了一惊,不过神色都是敬重,李落的传令怕是没有人会听的。 “乐今,此行凶险万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岛君交代。”李落苦口婆心的劝道。 琮馥大咧咧的一挥手道:“放心好了,在海上还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就是因为凶险我才要送你回去呢。” 李落心念急转,于公于私,琮馥都不能留在这艘船上。 朗声传令道:“将士听令,解下一艘小船,将乐今送回扶琮。” 船上扶琮将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令动手。 琮馥洋洋自得的看着李落,戏谑说道:“我说了你还不信,他们都是扶琮的儿郎,没人敢动手的,你死心吧。” 李落眼中一寒,冷声说道:“你们难道要置乐今安危不顾么,此去大甘不单是海上风浪,恐怕还有别的变数。 岛君传令让你们一路听我号令,你们敢违抗王命?” 众将士神情一震,颇有些意动神色,琮司命暗中传令,言明此去大甘九死一生,众人多已心存杀身成仁之念。 扶琮的乐今倘若留在船上,只怕畏首畏尾,真叫琮馥有个什么好歹,就算是死也难辞其咎。 琮馥俏脸生寒,叱道:“你们敢。” 说罢指着李落责骂道,“好你个李落,我刚到船上你就要赶我下船,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海岛,你是要我死在这里么?” 李落寒心转过身不理琮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琮馥留在船上。 琮馥带着些许哭腔说道:“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才藏在船上。 这几天你可知道我天天在船舱最底下闻着臭味怎么熬过来,你们他娘的就不知道洗洗身上么,姑奶奶三天了就喝了几口水,连饭都吃不下去。” 最后几句却是转身喝骂这些扶琮将士。 有几个将士忙不倏低头闻了闻身上衣衫,脸色骤然变红,难为情的望着琮馥。 李落暗叹一声,心生恻隐,回身刚要说话,看见琮馥神情,突然愣了愣,琮馥哪有半点悲苦不忿的神色,正自坏笑着看着李落。 见李落转过头来,嘻嘻一笑道:“骗你的,他们的臭味我早就习惯了,这几天没少吃东西。” 说完拍了拍肚皮,豪迈说道,“待得久了,上来透透气,谁知道刚到船板上就让你发现了。” 李落愕然无语,确实有些头疼,不知该将琮馥怎么处置,如果真要送回琮馥,恐怕这两艘战船都得回去扶琮不可。 “就这么说定了。”琮馥拍了拍李落肩头。 “等把你送回大甘,我玩上几天再回扶琮,你们全部要听我号令,谁要敢婆婆妈妈,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李落无奈说道:“乐今,此行大甘不是儿戏,我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琮馥打断,琮馥恼怒喝道:“你就这么想把我赶下船,你瞧瞧这里,那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再碰到一只刺背龙鱼或是游蛇,到时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有啊,东南百里外就有一座小岛,还是咱们扶琮的。”一名扶琮将士小声嘀咕道。 琮馥瞪了说话的将士一眼,羞恼斥责道:“要你多事,哪里有海岛我不知道么,去,把船板擦干净,留下一丝灰尘我就把你丢海里喂鱼。” 这名扶琮将士一缩脖子,灰溜溜的跑到船舷边擦拭起来。 琮馥挑衅的看着李落,只见李落神情清冷的望着自己,似乎在盘算什么。 琮馥忙不倏后撤一步,大声说道:“众将听令,这大甘的王爷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你们就把船开回扶琮,交给我父亲发落。”(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一章 牙鱼鱼群 船上将士三三两两的应声接令,李落长叹一声,这里终究不是牧天狼的手足。 再看船上一众将士,眉宇间前几日的凝重忧色仿佛瞬间淡去了不少,琮馥举止虽是粗俗,但也能看出甚得扶琮将士爱戴,并不是仗势欺人。 李落颇为烦闷,如果只是自己,生死早已看的淡了,但如今多了一个琮馥,束手束脚,徒增变故。 李落抬头望去,琮馥已经开始扬声招呼船上将士,意气风发。 李落终归只是个外人,琮馥三言两语就收拢了扶琮将士,琮馥若有差遣,这些将士尽都忙的不亦乐乎,比起前几日实有天渊之别。 战船走了半日,天色渐暗,海面上隐约有几座小岛。 李落唤过琮馥,没有声色俱厉,反是和颜说道:“乐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暗中离开扶琮么?” 琮馥戒备的看着李落,见李落没有异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了想,轻声说道:“东海有人要杀你。” “嗯,观星会上他们不能动手,只能在我回去大甘的路上设下埋伏,这也是我和岛君都不愿你相送的缘由。 如果敌军追杀,不单是我,乐今也会成为他们下手的目标,借此挑起大甘与扶琮的纷争,而后坐享其成。 乐今,你说我婆婆妈妈也对,但你不能留在船上。” 琮馥扫了李落一眼,缓缓说道:“我知道,那天我阿爸神色不对劲我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也这样说,我心中高兴,你比他们说的什么不择手段好多了。 其实我去大甘找你的时候心里还是很讨厌你的,再到后来你不顾安危入海斩杀龙鱼和游蛇,躺在鱼背上的那刻起,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你送回大甘。 我们东海人要守规矩,重恩义,你救了我,我也要还给你才行,你不用劝我了,再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去的。 就算你把我绑了扔在海岛上,眼下这两艘船离了我一定会返回扶琮,我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在扶琮的海上,我的命令有时候比我阿爸还管用,你还是想想别的吧。” 李落摇头叹息一声,良久无语,琮馥的固执己见让李落想起了弃名楼中的溯雪,也是这个样子。 不管自己再怎么说依旧我行我素,突然间,眼前琮馥的影子与当年西域古道边上的长宁合在了一起。 莫非当年的事还要再重演一遍,今次虽说不是李落刻意为之,但归根就里却相差无几。 李落思绪一转,若是要再回去扶琮也是天意,李落一扫眉宇间的忧色,扬眉看向琮馥,琮馥惊的一跳,忙不倏喝道:“你要做什么?” 正在这时,突然一名扶琮将士急急跑了过来,疾声唤道:“乐今,不好了,有牙鱼鱼群。” “什么,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牙鱼鱼群?”琮馥脸色一变,娇声喝道。 扶琮将士额头已有冷汗,低声说道:“确实是太反常了,就在咱们船后不远,鱼群越来越大,恐怕有数万只。” “这么多。”琮馥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站起身来。 大声传令道,“让弟兄们掌好舵,我去看看。”说完匆匆跑了出去。 李落一愣,不知道牙鱼又是个什么海兽,竟然能让琮馥闻之色变,只看脸色,似乎比当日遇见刺背龙鱼和游蛇还要凝重些。 出了船舱,天色已有些昏暗,天海交接的地方渐渐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 借着些微还没有散尽的余光,战船不远处的海面上翻腾着一片小浪花,浪花不大,最高的只有一尺上下,但是密密麻麻,有几十丈方圆。 偶尔能从扬起的水花中看见海鱼的尾鳍,果然是一群游鱼。 琮馥和扶琮将士都神情凝重,呼吸声也放缓了许多。 琮馥轻声传令,命将士转舵,避开这群牙鱼的去路。 战船轻轻的偏了出去,向西南一侧驶去。 鱼群去势不变,让开战船,琮馥刚松了一口气,还不等再吸一口气,只见远去的鱼群绕了一个圈,又再向着战船游了回来。 琮馥脸色骤变,低语怒骂道:“真他娘的邪门。” “乐今,咱们怎么办?” “落帆,战船停止行进,看看这些牙鱼去向。”琮馥低叱道。 将士卸下船帆,战船速度猝然慢了下来,孤依无靠的飘荡在海面上。 鱼群游了过来,没入船底,船上将士平息静气,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船下动静。 突然,海面一阵翻滚,水滴好似落入玉盘一般跳了起来,数不清的牙鱼不停的跃起落下,带出阵阵水花。 琮馥俏脸一寒,没有出声。 眨眼间,这些牙鱼围着战船游动了起来,划出一个水圈,把战船围在了里面。琮馥冷哼一声,抬头扫了一眼两艘战船,沉声说道:“准备火油。” “乐今,是不是太早了点?没准过一会这些牙鱼就散了。” “散不了,牙鱼从来不会在这个季节成群结队,十有八九是冲着咱们来的。 只要有牙鱼群的地方虎狮鱼就不会远,我估计最多一两个时辰虎狮鱼就能赶上牙鱼鱼群,到时候想走都难。” “是,属下这就准备火油。” “看准风向,破开鱼群后满帆前进,一定要甩开牙鱼。” 扶琮将士恭声领命,从船舷处放出跳杆,缓缓倒下火油。琮馥见机,厉喝一声:“放箭,起帆。” 船身数丈外燃起熊熊大火,牙鱼受惊逃窜,让开一条海路,两艘战船鱼贯而出,向着可以凭借风力的方向急速驶离。 还有些走不及的牙鱼跃起撞在战船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李落听在耳中暗自一惊,声响有些异乎寻常。 战船借力遁出百丈,身后火势小了些,火光照亮的海面上刚开始时还有些牙鱼游弋。 过了一刻光景,海面渐渐平静下来,除了偶尔有一两只牙鱼外,其余的都不见了踪影。 琮馥玉容结霜,寒声说道:“时刻留意风向,一定要满帆前进,鱼群没有走远,稍微慢点就会被它们追上。” “是,属下遵令。”(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二章 找出奸细 “把船上所有的将士都叫上船板,我有话说。”琮馥面无表情的喝道。 扶琮将士一头雾水,不过乐今有令不敢不从,连忙将战船上所有将士都聚在船板上。 琮馥阴沉着脸在将士身边来回走动,一语不发。 李落和扶琮众将都不明所以,猜不透琮馥心中在想什么。 琮馥扫了众人一眼,冷冷说道:“你们本是扶琮的勇士,忠义双全,跟我琮馥出海向来都是生死相随。” 船上将士一愣,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琮馥话中的用意。 琮馥一顿,俏目发寒,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如今竟然有人想设计害我,这样的人我琮馥能不能留他?” 船上将士一片哗然,群情激奋,大声说道:“乐今,是谁?弟兄们活扒了他的皮!” 琮馥一指船上众人,扬声喝道:“就在这里。” “谁?站出来。”众将士义愤填膺,四下打量,琮馥没有明说,一时还分辨不出谁是居心叵测的奸细,尽都面色不善的盯着身旁的将士。 琮馥冷傲说道:“按常理,这个时节牙鱼绝不会聚成鱼群,不过有一样东西能在任何时候引到牙鱼。 这东西色青透亮,常人不大能留意的到,但牙鱼远在百里外就能闻到它散出来的香气,如果不仔细分辨只怕我们谁也察觉不了。 哼,照现在飘出的香气味道,恐怕是两天前才涂抹在船上的。” 众将士连忙吸起鼻子试图分辨琮馥口中所说的淡香,只是闻了几下谁也没有闻到异样。 琮馥扫了众人一眼,嘴角挂出一丝冷笑,嘲弄说道:“可惜这种香味旁人虽难闻得出来,但还难不倒我扶琮的刺背龙鱼。 所有人都不许动,站开些,盯着旁边的人。 只要是碰过这东西的身上就一定会留下味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我琮馥的命。” 说罢琮馥缓缓从将士中间走了过去,似乎是在仔细辨别香味。 李落望着琮馥,心中暗赞,不管琮馥能否分辨的出这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只看她挑选辨认的将士就大有文章,如果换做自己,只怕也要让琮馥这种阵势扰的心神不定。 剩下的扶琮将士越来越少,琮馥显得更加谨慎,时不时还要反复几次。 船上将士眼中厉芒游动,只等着看是谁敢算计扶琮乐今。 琮馥长吸了一口气,猛然喝道:“就在你们这些人中,除了掌舵的弟兄,再分出几个人好生留神水下动静,其余人给我把他们围起来。” “遵命。”将士大声应是,各就其位。 一名扶琮将士刚要跑去船舷戒备水下,突然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打翻了一盏风灯,落在船板上烧了起来。 众人心神被引,转头望去,就是琮馥也分了分神。 就在这时,剩下的人群中突然有一道人影急窜了出去,扑向船舷外,众将来不及回神,眼睁睁看着这人就要跳进海中。 琮馥冷哼一声,不慌不忙脚下一挑,恰是一根缆绳,琮馥接过缆绳扬手挥了出去,缆绳仿若一条归穴的毒蛇一般电闪而出,刁钻毒辣的缠住了人影脚踝。 琮馥厉啸一声:“下来!” 一声闷响,人影颓然被缆绳拽到在地,几个扶琮将士扑上前去擒下奸细,其中一人诧异呼道:“褚良,怎么是你?” 奸细闭目不言,仿佛认命了一般,纵管身旁将士再怎么呵斥询问,就是一语不发。 琮馥冷喝道:“关押起来,问问他背后是谁指使的。” “是。”几个扶琮将士凶神恶煞的架起奸细,只怕免不了严刑逼供。 “传号,让另外一艘船靠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奸细。” 两艘战船彻底搜查了一遍,没有可疑的将士,琮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仔细叮嘱另一艘战船上的领军将士,让战船错开五十丈远近,不要跟在太近,以免被牙鱼殃及。 李落诚声赞道:“乐今心智过人,李落佩服。” 琮馥嘿嘿一笑,倒也不谦虚,眯着眼睛回道:“你出手的时机也不差嘛,刚好打翻那盏灯。” 李落拱手一礼,含笑道:“乐今有命,我不敢不从。” 琮馥摆了摆手,笑道:“好啦,那艘船上的引鱼香不多,大约是趁上次换帆时偷偷藏上去的,一时半会倒不会有什么危险,如果有什么凶险的事,你先上去那艘船。” 李落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大海茫茫,这艘船和那艘船没什么分别。” 琮馥想了想也是,便不再多说,看着李落喜道:“这下你可不能找借口赶我下船咯。” 李落苦涩一笑,岔开话音说道:“这种引鱼香果真有香味?” “我骗他的,就算有我也闻不出来。 引鱼香传说是从东海里的一种异兽身上提炼出来的,这种异兽天生就有吸引海鱼的本领。 不知道为什么提炼出来的引鱼香只对牙鱼起作用,但这些都是传说,我也没见过,只是听人说起过有这么个东西,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说罢琮馥扫了李落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这种香,常人不会有的。” “方才听见牙鱼撞上战船的声音好像有些古怪。” “哎,”琮馥叹了一口气,恨的牙根痒痒偏偏又力不从心。 “平时要是遇见几只牙鱼,网上来倒不失是个下酒的好菜,这鱼不大,鱼头就占了三成长短,满嘴尖牙,不过也没有大惊小怪的。 但就怕牙鱼聚成鱼群,一旦有成千上万只牙鱼,就算是刺背龙鱼也一样要望风而逃。 牙鱼不怕死的很,失疯乱起来别说是一艘船,就是一座海岛也能被它们咬下一块来。 除了牙鱼,海里还另有一种海兽虎狮鱼,专吃牙鱼,牙鱼一旦聚群,方圆百里肯定会有虎狮鱼。 虎狮鱼皮糙肉厚,吃不能吃,没什么用处,但力大无穷,撞沉我们这两艘船费不了多少工夫。” 李落眉头一皱,沉声说道:“乐今可有什么良策?” “没有。”琮馥摇摇头道,“只能尽力甩开牙鱼,不过船上粘了引鱼香,牙鱼闻着味就能找过来。 等着海水把引鱼香的香气冲散了,牙鱼自然会散开,这几天没别的法子,顺风跑的越远越好。”(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三章 引鱼香 这时船上将士回报,果然在船舱最底处找到了放置的引鱼香。 此子心思歹毒,在船身底部卸下一块船板,抹上引鱼香。 如果不是琮馥当机立断,这些牙鱼嗅到引鱼香的香味,用不了多久就能损毁整艘战船,一旦落入水中,必将是牙鱼的腹中餐。 琮馥接过引鱼香,如获重宝,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美滋滋的说道:“没想到刚出海就遇到这样的宝贝,嘿嘿,看来有你在我就不愁宝物送不上门来。” 李落看着琮馥满脸喜色,苦笑一声,如果有人设计伏杀李落,自然不会只是这点手段,除了引鱼香之外,不知道还有怎样的埋伏。 “哦,对了,忘了一样东西。” 琮馥突然记起什么,从一旁的行囊中摸索片刻,取出一件黑衫,大声说道,“给你的。” “这是?” “我答应给你一件龙鱼背刺制成的兵刃和一件游蛇皮做成的避水衣,你待的时日太短,兵器是来不及了,不过这件避水衣勉强做好,你不会水,刚巧用得着,拿着。” 李落刚要谢绝,琮馥不由分说的塞进李落怀里。 皱眉说道:“你不会水,要是出什么事还要我救你,那有哪些闲工夫。” 李落只好收下,道了一声谢,心中不经意间竟似有些茫然。 诸子百家,终归是有自己难明不解的地方,人力穷尽,到了海上更显得一清二楚。 战船不敢有半点停歇,顺流借风全速前进,琮馥掌舵,不时变换方位,欲想抛开牙鱼。 只是战船速度稍微减缓,牙鱼鱼群就会追上来,鱼群愈见庞大,更远些还能看见上百只丈许长短的大鱼追逐在牙鱼身后,正是琮馥口中所说的虎狮鱼。 琮馥脸色越来越凝重,俏脸上似是结出一层寒霜,没有料到引鱼香的香气这般悠长,最怕就算战船赶回大甘也不见得会散尽。 如此一追一逃,战船在海上急速行进半月有余,较之大甘东府的方向,如今却已经太偏南了。 众人无暇顾及这些,只想早些避开牙鱼鱼群,琮馥一天里歇息不到两个时辰,心无旁骛,竭尽所能借力远遁。 李落神色虽是清朗如故,心中业已暗暗焦急起来,倘若只是鱼群也便罢了,就是不知道前路上会有怎样的杀招。 琮馥目赤腮红,连日连夜急赶有些肝火上涌,李落不时渡出冰心诀内力,消解琮馥体内的郁气。 只是如此强行化解并非长久之计,再这样下去不单是琮馥,恐怕这两船的扶琮将士也无力久持了。 “乐今,前面不远就是暗石滩。” 琮馥眼睛一亮,大喜道:“他奶奶的,终于到暗石滩了,快,向暗石滩行船。” 船上将士惊愕的看着琮馥,以为琮馥乱了心神。 暗石滩是东海一处有名的凶地,水下暗礁无数,水上没有寸土,只有落潮的时候高些的礁石才会探出海面。 暗石滩中海鱼海兽到处都是,但少有捕猎海鱼海兽的船只,行船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就算能看得清水下暗礁,也极易被海流推到暗礁上,落得船毁人亡。 “乐今,咱们去暗石滩?”一个扶琮将士以为听错了,惊声问道。 “大惊小怪,不去暗石滩姑奶奶费这么大劲跑这里干嘛,吃饱了撑的?”琮馥娇声喝道。 众将相顾无言,一将试探着问道:“乐今,要不你歇一会。” “你懂个屁,不借助暗石滩,那年那月才能甩开这些烂鱼,哼,瞧瞧你们的熊样,姑奶奶都不怕,你们怕什么?”琮馥眼珠一瞪,大声斥责道。 “可是,这是暗石滩啊。”众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七嘴八舌的说道。 “怕个卵蛋,东海就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琮馥的豪气激起扶琮勇士的血性,几将嘿嘿一笑,也不将暗石滩放在心上,果然如琮馥一般都是些胆大包天的人物。 琮馥见李落神色有异,开解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没事的。” 李落和声说道:“我自然相信乐今,不过我们走了这些时日,怎么还不见别的埋伏,难道只凭牙鱼就想把我们困死在海上?” 琮馥一怔,不等答话,只听桅杆上打探海上动静的将士扬声喊道:“有战船!” “你他……真是乌鸦嘴。”琮馥没好气的瞥了李落一眼。 大声喝道,“将士归位,戒备各处,如果有异动,先杀了再说。” 李落暗暗侧目,哪里有杀了再说的道理。 不过数刻,海面上显出数艘战船,船行极速,有八艘之多。 琮馥神情肃穆,冷冷打量着迎头而来的战船,眼中厉芒暴涨,反是有跃跃欲试的意味,再看船上诸将,皆都摩拳擦掌,战意尽显。 迎面而来的八艘战船气势汹汹,横行无忌的向扶琮战船冲了过来。 琮馥俏脸生寒,对面的战船寂寞无声,只瞧着声势便是来者不善。 琮馥扬声传令道:“扬帆,听我号令。” 战船越来越近,琮馥秀美一扬,厉声叫道:“左满舵,兜过去。” 扶琮战船骤然变向,避开对方锋芒,从侧旁绕了过去,对面来的战船也急忙转舵,意图咬住扶琮战船。 琮馥啐了一口,骂咧咧的喝道:“要是姑奶奶再多一两艘战船,非得将这些鱼虾龟鳖杀了喂狗,上弓弩,备投石。” 众将井然有序,依令行事,琮馥亲自掌舵,率先摆正船身,比敌方战船只快了数息,琮馥一声长啸,大喝道:“放!” 投石先行,弓弩后至,最外侧的敌方战船猝不及防,悉数中招,木板横飞,桅杆被巨石砸中,摇摇欲坠,只是慢了这一刻,再要出招时已经迟了。 扶琮战船刚与敌船相接,初试见功,琮馥猛然转过船舵,怒喝道:“转帆,撤。” “乐今,不打了?”船上将士多少还有些意犹未尽。 “打什么打,送死么,先到暗石滩再说。” 战船一触即走,不作停留,敌船想不到扶琮战船变化如此急速,有些措手不及,急急追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 遭遇埋伏 李落暗自留意扶琮战船进退,却和牧天狼以少敌多的行军布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艘扶琮战船如同飞鱼一般掠过敌船南侧,顺势南下,向暗石滩驶去。 琮馥撇了撇嘴,似乎还有些无趣的神色,突然嘿嘿笑道:“这些牙鱼倒还帮了我们点小忙。” 李落顺着琮馥的目光看了过去,落在最后的三艘敌方战船慌不择路的向两旁避开,正是阻了鱼群去路,吃了暗亏。 敌船如跗骨之蛆般跟在身后,琮馥面无惧色,不时扬声传令,调整风帆,战船急转南下,离着暗石滩越来越近了。 就在众人嘲弄身后战船不自量力的时候,头顶将士嘶声喊道:“乐今,前面还有战船。” “哪里?”琮馥脸色一变,急忙看了过去。 战船借风力行驶的很快,不多时就看见正前方有数十艘战船以逸待劳的等着扶琮战船落入罗网。 琮馥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望着李落,喝道:“到底是谁要杀你,单单一个骅兜可没有这样的气魄。” 李落神色一伤,低声说道:“是我连累乐今了。”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欠你的,今天就还给你。” 琮馥娇叱一声,再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琮馥银牙紧咬,驾驭战船正面冲了过去。 一边不停的转舵,一边高声叫道:“跟着我冲过去,到不了暗石滩,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上弩箭,杀。”不等琮馥传令,船上将士各司其职,紧张的望着前方战船,这数十艘战船也一样默然无声,和身后紧追的战船如出一辙。 “除了骅兜战船外,还有三个身份不明的势力。”李落轻声说道。 “这你也分的清!?”百忙中琮馥讶声问了李落一句。 不待李落回话,前方战船上投石和弩箭就已飞了过来。 琮馥沉声静气,死死盯着敌方战船,船速不减,冲进落石箭网之中。 几息工夫,两艘扶琮战船都已受损,不过在琮馥娴熟的掌舵技艺下避开了要害。 李落站在琮馥身旁,鸣鸿出鞘,挑开将落在琮馥身上的弩箭。 扶琮战船凝而不发,再过数箭之地,琮馥狂怒喝道:“放!” 扶琮战船上飞出巨石强弩,只盯住破围处的两艘敌船,箭来石往,原本寂静无声的敌方战船上也传出人语惊呼声。 琮馥脸色铁青,座下战船直直冲了过去,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 前方战船也不曾想到区区两艘战船竟敢旁若无人的冲入阵中,号角响起,两侧战船围了上来,攻势骤然一紧,扶琮战船受损更烈,不过投鼠忌器之下还是被扶琮战船近身。 战船离得太近,弓弩投石排不上用场,两军将士都已能看见对面船上的情形。 敌船兵将黑巾遮面,隐藏身份,见扶琮战船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有些惊诧,手下却没有闲着,弯弓搭箭,射向扶琮战船上的将士。 扶琮将士被敌军压制,借箭垛藏身,偶有还手。 琮馥身侧的利箭仿佛流萤一般,只不过到了琮馥娇躯三尺外就被一道妖艳的刀光击落,无一见功。 琮馥心无二用,驾驭战船从两艘敌船中间生生挤了过去,擦着敌船船舷破围而出,船舷迸裂,将士都能听见船身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只是随后的一艘战船却不能像琮馥这般灵巧腾挪,躲闪不及撞在一艘敌船船身上,船头裂开一个大洞,无力逸出重围。 琮馥眼皮一跳,心伤神色一闪即逝,头也不回的驾船远去,再回首时,扶琮战船半数已沉入海中,一同下沉的还有两艘敌船。 身后传出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落入敌阵的扶琮将士点燃了船上的火油,与敌船同归于尽。 火势极大,另有一艘敌船靠的太近,躲闪不及,也被大火卷了进去,嘶喊声不绝于耳。 大火阻的敌船慢了一慢,琮馥身下仅剩的这艘战船借机驶入暗石滩。 琮馥杀气尽显,咬牙切齿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替扶琮的弟兄讨回来。” 身后敌船重整阵势,遥遥追赶。 琮馥以少战多,虽说击沉了三艘敌船,但追兵依旧远胜扶琮,容不得半点大意。 到了暗石滩,琮馥面沉似水,没有一丝迟疑,战船驶入暗石滩海域。 船上将士提心望着水下,没人说话,只听见吞咽唾沫的声音。 水下黑沉沉一片,实难分辨出哪里有礁石,哪里可以行船。 琮馥唤过一个扶琮将士掌舵,纵身赶到船头,凝神打量水下,对身后追兵视若无睹。 暗石滩外的敌船顿了一顿,似乎有所迟疑,但也追了进来。 琮馥回头看了一眼,唇边绽出一丝阴狠的冷笑,寒声说道:“能猜到我会闯暗石滩,看来也有高手,哼,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几个人能活着出去。” 琮馥趴在船头望着海面之下,秀眉轻蹙,不时传出转舵号令,身后跟着几将扬声将琮馥的命令传给掌舵的将士。 战船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回旋环绕,有几丝幽魂的味道。 这片海域比别处更显幽深,深蓝中透着黑气,正是水下暗礁映出来的颜色。 海水到了这里平静了许多,几乎不见海浪,平滑如镜。 战船在海面上曲折滑行,琮馥的神色更加严峻,半点不敢分神,身后的将士也放低了呼吸声,害怕扰到琮馥。 战船刚进入这片海域时,琮馥传令还稍微平缓些,百丈过后,传令声突然密集起来,顷刻之间就有数次传令,掌舵的将士手忙脚乱,额头已渗出一层细汗,勉力支撑。 敌船鱼贯而入,看着样子竟是想借琮馥开道,坐享渔利。 琮馥冷眼瞧了瞧,没有做声,依旧伏下身子盯着船头前方,嘴边却流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几丝秀发垂了下来,左右轻摆,不时拂过琮馥挺秀的鼻子。 琮馥专心致志,浑然不觉旁人炽热的眼神,这般难得的恬静风情,却是分外诱人。 扶琮战船向南行进数百丈后,突然调转船头迎向敌船,两船相距本就不远,这样一进一退,几乎探手可得。(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五章 水下暗礁 扶琮将士神色微变,握住兵刃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一紧,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船。 敌船上的将士想不到琮馥会送上门来,大喜过望,忙不倏准备弓箭诸物。 两船相隔不过几十丈,海面依旧风平浪静,看不出水下有什么凶险,敌船领将一横心,直直冲了过来,琮馥漠然置之,仍旧不疾不徐的传出号令。 敌船加速,再过片刻就能触及扶琮战船,一个扶琮将士低声唤道:“乐今。” “他们是找死,慌什么。” 琮馥不耐烦的喝道,随即传出命令,战船转向东进,对近在咫尺的敌船竟然看也没有看上一眼。 敌船气焰嚣张的追了过来,最多再有三五丈投石就能落到扶琮战船上。 突然,敌方战船猛然一震,船头数尺外激起一阵水花,高逾三尺,船身硬生生在疾驰中顿了下来,船上的将士前扑后倒,乱作一团。 战船在海面上打了一个转,扶琮将士惊叹声刚起,只见这艘敌船船头向下一沉,船尾翘起,眨眼间就没过三尺有余,看来船头撞在水下礁石的力道很猛,船身破损极大。 敌船上的将士奔走呼喊,纷纷跳入海中逃命,如果被下沉的战船漩涡卷了进去,有死无生。 敌船突逢异变,阵势稍乱,不敢再轻举妄动,小心翼翼的意图找寻琮馥开辟的海道。 不过就算有前船引路,但没有琮馥这样熟悉沧海的好手,依旧难逃触礁的风险。 一众敌船转道北上时,一艘战船在转弯处稍稍走的远了些,横在一片海域中寸步难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困在了礁石堆中。 从远处看委实诡异的很,海面上一览无余,战船却动不得,牢牢被揽在方寸之间。 好在战船没有损毁,虽被礁石困住,一时半刻倒没有沉没的危险。 再过了数刻,有两艘敌船撞到水下礁石,后边的敌方战船躲避不及,又撞到一处,阻挡了进入暗石滩追击的敌船,等到清开海道,扶琮战船已远去了百丈之遥。 琮馥急速抬头扫了一眼,仍有三艘敌船在暗石滩外徘徊,没有追进来,除了折损的战船外,敌方尚有十余艘战船跟在身后,人多势众,远胜自己这孤孤单单的一艘战船。 琮馥低声咒骂一句:“他奶奶的,怎么不追进来。” 原是有意借助暗石滩困住敌船,再设法逃离这片海域,如今不知敌船是胆小还是识破琮馥用意,暗石滩外的三艘战船恰恰断了扶琮战船北返的海道。 就在琮馥分神的刹那间,战船吃水的船身处传出一阵闷闷的割划声音,琮馥脸色一变,急忙传令转舵,避开水下暗礁。 船舱处扶琮将士上下奔走,神色紧张,不过却没有向琮馥禀告船下境况,以防琮馥分神旁顾,但低语声业已传入李落和琮馥耳中,船舱中已破裂进水了。 琮馥扫了李落一眼,心一横,寒声说道:“南下穿过暗石滩,看看这些狗贼有没有胆子追过来。” 琮馥命扶琮将士半帆行进,船速不敢太快,担心在转旋时碰上水下暗礁。 幽静的海面上,战船一前一后,在这片海域上曲折回绕,有几次两支船队几乎就要交汇,不过都擦肩而过。 敌军有前车之鉴,也不敢贸然越过看似平缓的海面,只是身后遥遥跟着扶琮战船。 暗石滩这片海域有多大没有人知道,传说中进入暗石滩的船只就没有能再出去的。 琮馥艺高人胆大,面无惧色,也幸亏是有琮馥安定军心,船上的将士虽说提心吊胆,但也不至于乱了章法。 不过身后的敌方战船却未必尽然都是不畏生死,有几艘战船暗暗放缓了深入暗石滩的速度,颇显犹豫。 只是在这犹豫的瞬间,就有战船搁浅在暗礁处,虽说还能行进,不过船身已微微有些倾斜,亦如扶琮战船般船舱破裂,海水涌了进来,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战船悠忽飘荡之时,突然有扶琮将士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喝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举目望了过去,海面上停着一艘船只,桅杆早已断裂,船舷破破烂烂,看不出是谁家的船只,瞧着船只大约的样子,该是一艘商船,不知道是不留神陷入暗石滩还是被海浪从别处带了进来。 战船缓缓滑过这艘船只,一片死寂。 扶琮将士咽了一口唾沫,这艘破败的船只船舷边上挂着几具枯骨,虽然已经没了血肉,仿佛依旧可以看见这些人垂死挣扎时的绝望和无助。 琮馥冷冷扫了一眼就没有再看,专心致志的号令船舵方位。 这时,船舱中有将士疾步跑了过来,走到琮馥身边,微微带些颤音道:“乐今,船下有牙鱼。” 琮馥哦了一声,神情清冷如故,头也没有抬。 扶琮将士面面相觑,猜不透琮馥在盘算什么。 “投石和弓弩还剩多少?” “不多了,勉强还够和三艘敌船交战。” 琮馥扬手命战船暂且停了下来,直起娇躯,伸了伸柔弱无骨的素腰,一撩鬓间秀发,转头看着李落,恬静一笑道:“前面没有路了。” 扶琮将士尽是一愣,脸色灰暗,再看琮馥和李落两人却好像没有分毫异样,异口同声的说道:“是我连累了你。” 说完两人皆是一怔,突然破颜笑出声来,仿佛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 琮馥抿嘴浅笑道:“你不害怕么?” “多少也有些怕,不过到了此刻,反倒觉得平静了些。”李落和颜说道。 “哈哈,你不错啊,要是我琮馥今天要死在这里,有你陪着,倒也不算怎么委屈。” 琮馥娇笑一声,“我以前也偷偷想过我会怎样死在海上,不过没料到会是和一个大甘的王爷。 嘿嘿,也好,至少不是太孤单,我最怕一个人了。” 李落望着娇艳如花的琮馥,心中一痛,缓缓低语道:“多谢。” 琮馥撇了撇嘴,猛然转过身望着身后扶琮将士,朗声说道:“弟兄们,我们走了一条死路,怪我,如果有来世,我再和你们一起驰骋沧海。”(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 瞧场好戏 扶琮将士一扫眉宇间的颓色,出海前琮司命已点明此行九死一生,如今事到临头,皆都抛开心中杂念,有琮馥在此,纵然一死也无憾了。 “乐今,既然是死路,我们杀回去吧,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狗贼。”几将纵声大喝道。 琮馥眼中厉芒一闪,战意大涨,娇声喝道:“好,回帆,就算鱼死网破,也要让他们瞧瞧我们扶琮男儿的厉害。” “是!”众将齐声领命,战船轰然调转船身,向来路杀了回去。 身后的敌方战船见状,高声呼啸,言语中颇有惊喜之意,号声连绵,摆开阵势,拦住扶琮战船。 扶琮战船横在暗石滩中,直面敌方数十艘战船,琮馥站在船头冷冷的望着敌方战船。 身后扶琮将士嬉笑怒骂,再不将这些追兵放在眼里,孤零零的一艘战船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扶琮战船与敌船隔空相视,扶琮战船不动,敌船也没有妄动。 琮馥神情淡然,想不到平日里火爆莽撞的性子到了大战前夕竟然这般沉得住气,李落颇觉惊讶,只是心中却更加不是滋味。 敌船终于忍受不住琮馥这样的轻视,两艘战船一左一右缓缓靠了过来。 琮馥啧啧舌,嘲弄一笑,命战船稍稍退后了些,看了一眼海面,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这群牙鱼,偏偏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众将急急望了过去,侧旁几道幽深暗黑的海面外掀起一阵微波。 一番破围厮杀,再到暗石滩中已过了三四个时辰,日头渐渐倾斜了下去,映着夕阳余光,这平静海面上出现的海浪中不时有银鳞闪现,牙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游了过来。 琮馥瞧了瞧越来越近的牙鱼鱼群和敌方战船,哼了一声,道:“让他们也尝尝被牙鱼追是什么滋味,传令,向左转舵,我们在那里等着。” 扶琮战船船头轻轻一偏,滑进侧旁一处礁石环绕的海域,静静的停了下来。 敌船见扶琮战船进了死地,船行稍稍快了几分,似乎是为了抢功。 不过如果想与扶琮战船正面交战,还要再绕开几处礁石,一时半刻还攻打不到扶琮战船。 琮馥快步走到强弩旁,从怀中取出前几日搜出来的引鱼香,颇有些不舍的涂抹在弓弩锋锐处。 向操弩的将士沉声喝道:“等他们从那边绕过来的时候放箭,射在船身与海水相接的地方,要是射偏了,你自己游过去给我把箭插在那里。” 将士嘿嘿一笑,摩拳擦掌道:“放心吧乐今,偏不了。” 琮馥瞪了将士一眼,拍了拍将士肩头,娇笑道:“就知道偏不了。” 说话间,敌船缓缓驶入最后一处转弯的海道,船上敌军将士严阵以待,原以为扶琮将士会趁机出手,没想到扶琮战船没有丝毫异动。 敌船上传出一个粗豪的声音:“你们走投无路了,留在那里不要动……” 话还没有说完,扶琮战船上射出两支强弩,不偏不倚恰恰钉在两艘战船船头离水一尺上下的地方。 敌将一愣,转即勃然大怒,怒声喝道:“死到临头还消遣老子,儿郎们,给我砸沉他。” 琮馥见敌船将士调整弓弩投石,冷冽传令道:“退,让开这里。” 战船仿若一条海中游鱼,灵动了左右盘旋,绕着数不清的水下暗礁,和两艘敌船捉起了迷藏。 敌船来势汹汹,不死不休。 琮馥留神瞧了瞧远处,冷笑一声道:“看你怎么死。” 过了几刻,扶琮战船须得不停的留意暗礁之间的海道,船行的速度变缓,敌船已迫在眉睫,眼看就要到了投石弩箭的射程之内。 突然琮馥秀眉一样,勾勾手喜道:“李落,过来这边,瞧场好戏。” 李落定睛望去,海面处泛起的水花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绕成一团,向两艘敌船急速游了过去,船上将士只留意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扶琮战船,等瞧见水下异状时已经有些迟了。 不计其数的牙鱼围在两艘战船船头,敌船躲避不及,撞上了不少牙鱼。 不撞还好,一旦撞上,骤然间激怒了这些牙鱼,船头外的水花似如翻腾的沸水,牙鱼争先恐后的扑向战船,撕咬船身,眨眼间木屑横飞,原本乘风破浪的大船顷刻间岌岌可危。 扶琮将士纵然知道牙鱼凶狠,不过见到眼前景象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更遑论今日才首次得见的李落。 敌船瞬间已毁在牙鱼口下,突然海水中冒出一道横浪,一条怪鱼跃起撞在船头,咬住了几条牙鱼又再潜入水下,身形过处,船身破出了一个数尺大小的空洞,如此几下,两艘战船已支离破碎。 李落看得真切,这该是琮馥口中所说的虎狮鱼,有丈余大小,周身布满灰白细纹,错眼看去有些像海中岩石漂浮了起来,头顶有一处突起,约莫数尺大小,上面凹凸不平,和海边的石块极为相似。 方才虎狮鱼借着跃起的力道撞在船身上,船板摧枯拉朽的裂了开来,头顶的这处突起坚硬不逊岩石多少,无怪扶琮将士这样担心。 敌船眼看就要分崩离析,船上不时有将士落水,落水后拼命的嘶吼挣扎,往往数息之后就沉了下去,再看落水的地方留下一片殷红,已葬身在牙鱼口中。 扶琮将士心中发寒,如果不是琮馥巧计周旋,只怕在鱼口求生的就是自己了。 牙鱼腾挪游动,虎狮鱼在身后追逐不舍,两艘战船在鱼群凶兽中几乎是纸糊的一般,不过几刻就已千疮百孔,残破的不成样子。 两艘敌船吸引了鱼群注意,琮馥见机命扶琮将士小心翼翼的驶出这片海域。 战船擦身而过,琮馥扫了一眼就不再留意,敌军将士忙着挣扎逃命,也无暇顾及扶琮众人和李落。 琮馥见有麾下将士想要弯弓射死敌军将士泄愤,冷叱道:“收箭,留着弓弩对付剩下的敌兵,几个死人而已,用不着多此一举。”(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 最后一搏 扶琮将士悻悻收回弓箭,啐了一口。 战船轻轻转到半沉的敌船身32后,敌方余下的战船不明所以,尽都大吃一惊,以为琮馥施展了什么妖术。 待看清是牙鱼和虎狮鱼作祟,不禁羞恼成怒,没想到算计扶琮战船的计策反倒算计了自己。 敌军领将怒吼传令,余下战船散开在暗礁之间,迫向扶琮战船,一旦扶琮战船进入投石弓弩的射程,格杀勿论。 琮馥面不改色,号令座下战船避开敌船锋芒,从容闪避,借水下礁石与敌方战船周旋。 暮气渐渐深重起来,水下礁石越来越难躲避,不单是敌船,扶琮战船也数次撞到暗礁,所幸受损不算太重,不过船身业已微微有些倾斜。 趁着敌方战船分心旁顾,琮馥觅得时机,传令将士投石,击沉了两艘敌方战船,弓罄石尽,再无余力与敌船周旋。 琮馥长吐了一口气,大笑道:“弟兄们,最后一搏,冲。” 扶琮将士齐声长啸,有一股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苍凉之气。 李落轻抚当关,握住鸣鸿刀的手微微一紧,目光远远投了出去。 今日一战只怕是此生最后一战了,大甘卓城,狄州牧天狼,西域古道,终年积雪不化的十万大山,扬南城里的勾心斗角。 转念又到了云隐山藏在云雾深处的连云寨,沉香河畔的弃名楼,最后归于那株牵肠挂肚的海棠,过往的事仿佛过眼云烟一般在眼前闪过。 有那么几个转念之间,似乎卸去了心中的枷锁,轻松了许多,身死百事了,可是那些正等着自己回来的亲友心中该是怎样的焦急期盼,洒然之后竟是久久也散不去的难舍和不甘。 李落胸中猛然生出一阵愤懑之意来,眼前一片婆娑迷雾,按捺不住激荡的心绪,仰天长啸,啸声连绵不绝,仿佛能破开天水之间的迷雾,悠远的传了出去,夹杂着不舍、愧疚和笑看天下的豪情,回荡在浩瀚无边的沧海上。 两军将士俱是一惊,不远处的牙鱼鱼群和追逐其后的虎狮鱼也静了一静,被李落啸声所迫,沉入水底。 琮馥讶然望着李落,喃喃自语道:“原来你的武功真的这么了得。” 啸声落罢,李落长笑道:“倘若这里是我身死的地方,我也要让他们记住大甘李落和我掌中的鸣鸿刀,乐今,我爽约了,只怕不能伴你走一走大甘的天下。” 琮馥温婉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和声说道:“这里的风景也不差,大甘的王爷,扶琮的弟兄,各自保重,扬帆!” 借着敌军将士心神被李落啸声所摄,琮馥猛转过船舵,战船向四艘敌船撞了过去,无力再战也要求一个同归于尽。 敌船将士一惊,投石弓箭好似雨滴一样罩了过去,扶琮将士紧咬牙关,这一程已然是最后一程了。 琮馥神色悠然自傲,只凭借一艘战船败敌船半数有余,无负刺背龙鱼的威名。 战船猛然提速,利箭一般刺入敌方战船的空隙中,区区数十丈距离,船上落下了数千支利箭。 琮馥操控战船辗转腾挪,避开投石,等战船到了敌船数丈外,船上将士已折损过半,这还是在李落鸣鸿刀刀影庇护之下,若不然只怕剩不下几个人了。 琮馥厉啸一声:“点火,夺船,弟兄们,杀!” 话音一落,就有将士点燃了火油,火焰冲天而起,眨眼间这艘战船就成了一艘火船,狠狠的撞在一艘敌船侧舷。 战船猛然一颤,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声响,扶琮将士不等敌军将士眼中的惊骇神色敛去,抽出兵刃,冒着箭雨抢上敌船厮杀起来。 短兵相接,最耀眼的地方当属李落掌中的鸣鸿刀。 四艘战船两前两后,扶琮的战船恰恰嵌在正中处,琮馥当先取出一根长索杀了过去,取敌战船正是那艘被撞的东倒西歪的战船。 李落跟在琮馥身后,大罗刀决再无保留,刀影如梦如幻,带起殷红胜血的云雀,跳跃在敌军将士身侧。 鸣鸿过处,不决高下,只分生死,就是一心求死的琮馥和扶琮将士也不自觉的被鸣鸿刀刀芒所引,暗暗呼出一口寒气。 虽然从没有见过地府的恶鬼是什么模样,不过眼前这个大甘王爷的样子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琮馥有李落伴在身侧,没有后顾之忧,长索只攻不守,肆意收割敌军将士的性命。 不过敌将之中也有高手,除了李落的鸣鸿刀锋芒难挡外,李落顾及不到的扶琮将士不出几招便被人数远胜的敌兵斩杀。 交手数刻后,跟在李落和琮馥两人身后的将士已不足十人。 琮馥眼角一扫,一旁敌船将士正从容不迫的弯弓搭箭,射向扶琮将士。 琮馥大怒,长索回旋,打翻数处风灯烛火,厉喝道:“放火烧船。” 说完回头看了李落一眼,还没有说话,李落温颜一笑道:“乐今,我先行一步。” 说罢李落挥刀割下船帆,扔在火堆中引燃,天干物燥,火势猛涨了起来。 李落拽过船帆凌空抛了出去,脚下借力,飞身而起跟在燃起的船帆后,冰心诀借助鸣鸿刀的杀气透体而出,两船之间凭空显出一条火龙,龙卷一般向数丈外的战船吞噬了过去。 两军将士心神被夺,手中都是缓了一缓,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异象。 敌船将领大惊失色,戾啸传令,百箭齐发,意图拦下李落。 弓箭刺入火龙仿佛泥牛入海,音信全无。 敌军将士没有余暇再射出第二支箭,火龙已咬住战船,龙身微微一顿突然四散裂开,空处一把带着妖艳异芒的刀锋斩了过来,也不知是火光摇曳还是迷乱了眼睛,刀身两旁的夜空也荡起了阵阵涟漪,似乎一刀之力就要断开这片天地一般。 扶琮的将士,包括眼前这些敌军将士都不善布阵应敌,步兵交战没什么章法,各自为战,难比牧天狼将士。 李落心知身后的扶琮将士多半难以幸免,但多杀几人,或许能给旁人留出一丝逃生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 援军赶到 随即清朗喝道:“大甘李落,领教诸位绝技。”声音压过杀喊声稳稳传?32??敌兵将士耳中。 一旁敌兵一乱,几人四散跌开,倒地不起,正是琮馥赶了过来,揶揄笑道:“你的命还真是值钱呢。” 李落轻轻一笑,手下加紧,接过琮馥周身三成杀招。 琮馥缓了一口气,扫了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一眼,似乎有些不服气,终了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四艘敌船三艘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亮处,李落和琮馥背靠在一起,看着数步外噤若寒蝉的敌兵将士。 扶琮将士刚一开始抢上的战船已没了厮杀声,不见扶琮将士,也不见敌军将士救火,看似已尘埃落定。 这些敌军将士虽说凶狠歹毒,但多数武功平平,不过其中暗藏了一些招式诡异的死士,正是当日在东炎州丰禾谷遇到的敌兵武士。 出招极为刁钻,琮馥猝不及防吃了大亏,幸亏有李落照拂,这才勉强保住性命,不过娇躯上血迹斑斑,受伤甚重。 琮馥喘着气,靠着李落的玉背微微使了使力,李落暗暗一叹,后背处温温热热,又带着些颤抖。 李落察觉的到琮馥刻意调整内息,意图平缓下来,只是周身的疼痛牵动身躯,不由自主的发抖。 “乐今,一会我出招之后你伺机入海,或许能有机会逃离这里。” “没用的,船下到处都是牙鱼,不过是战船着火了,牙鱼受惊才藏在船底,火势一小就都出来啦。” 琮馥连声咳嗽起来,听天由命道,“如果不是忌惮这群牙鱼,那些战船早就围过来了。” 琮馥说完,仰了仰头,轻轻靠在李落肩头,疲倦的叹息了一声,或许心中也有舍不得吧。 两人相扶相持,鸣鸿低吟,有几分血肉相连的温和。 敌军将士死死盯着两人,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诡异凶厉的鸣鸿刀上,吞了口唾沫,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四艘敌船和一艘扶琮战船横在这片海域,左右俱被暗礁环绕,困在了这里。 余下一艘还没有起火的战船想要离开这里,只是海道都被其他战船阻挡,进退不得。 扶琮战船火势最烈,如今已渐渐小了下去,船破之后入水的速度很快,不几刻只剩下桅杆还留在海面之上,左近散落着一些残木断壁,星火点点。 水面上渐渐响起扑腾水花的声音,火势一小,牙鱼就显出踪迹,听在众人耳中,无异于阴曹地府的催命铃音。 双方僵持之际,众人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颤声,船底似有什么东西不停的拍打船身,力道不小。 敌将神色大变,颇显慌乱,琮馥苦涩说道:“时候到了。” “也不尽然。”李落轻轻一笑。 “什么?”琮馥愕然不解道。 “你看那边。”李落扬了扬下颚,示意琮馥向暗石滩以北的远处看去,琮馥茫然转过头去,呆了呆,朱唇微张,愣愣的问道:“这又是谁?” 敌将见琮馥神色有异,连忙顺着琮馥目光所及之处看了过去,暗石滩外突然多出数艘战船,三艘当先驶出,远些的隐在暮色里,看不清虚实。 船到暗石滩外停了下来,与敌兵留在暗石滩外的三艘战船泾渭分明。 敌船不知来者何人,未敢靠的太近,暗石滩内外局面突然诡异起来。 战船到了暗石滩外微微一顿,没有顾忌的冲了进来,一艘在前,两艘再后。 李落眼睛一亮,沉声说道:“是你们扶琮的战船。” 琮馥险些掩口惊呼起来,敌军将士也看清是扶琮战船,急忙列阵,想要阻挡扶琮战船进入暗石滩。 三艘敌船从侧后杀了过来,还不等进入暗石滩,远处迷雾暮色中又再驶出三艘战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敌船回身不便,一上来就受到重挫,无力追赶进入暗石滩的扶琮战船。 扶琮战船前行急速,搁浅暗礁也不愿放缓速度,暗石滩中的敌船尚在数十丈外,有暗礁阻挡,一时半刻难以近身。 扶琮战船几乎是倾一船折损之力,以求探明海道,不过依旧难逃水下礁石。 当先的战船摇摇欲坠,号声随即响起,三艘战船止住前行,船上放下六艘小翼大小的小船,入水之后如离弦之箭向火起之处驶了过来。 敌将见状,高声呼喊传令,李落虽听不明白,却也猜到是要船上的敌军将士击杀两人。 战船上将士听到领将号令,恶从胆边生,刀枪剑戟,暗器弓箭,就是己方将士也一并罩在其中,欲杀李落之心迫在眉睫。 琮馥大喜过望,娇声呼喝,长索呼啸盘旋,杀向船上敌军将士。 李落尚有余力,鸣鸿刀纵横之时不时的打量周身四处,若有机会,当要先助琮馥离开这处险地。 小船越来越近,敌军将士手下更急,琮馥娇躯上再添了几道伤口,有几支暗器刺向李落,李落分神照应,躲闪不及,悉数刺入衣衫之中。 不过没有入肉便被游蛇皮甲弹了出去,确是一件宝物,只可惜时日太短,不足以裁剪出第二件来。 攻守之势骤然一变,敌将攻杀大胜,琮馥变攻为守,等着扶琮将士靠近。 就在这一线之间,忽然脚下战船咯吱一声,从中破开一道裂痕,琮馥俏脸一紧,向着六艘小船扬声大喊道:“别过来。” 话音刚落,战船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紧接着传来一声大石落入深潭的咕咚声,战船中间向上拱起,又再落了下去,船尾扬了起来,战船拦腰折断,沉了下去。 船上呼声四起,众将士哪里还有空闲再出手杀向李落和琮馥两人,水中牙鱼森寒的利齿近在咫尺,此刻半点也不逊于勾命的阎罗。 琮馥身子一斜,向水中滑落下去,李落探手抓住琮馥玉手,闪身飘到船尾,鸣鸿刀轻轻一颤,挑落三名敌军将士,落在船舷上。 敌军将士落水之后,此次连挣扎都来不及,只瞧着一只手在水面上挥舞几下就没了踪影。(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 落入鱼群 李落心中一寒,也不知是火光还是战船上的杀喊声激怒了这些海鱼,夜?33??将至,鱼群更显暴虐。 虎狮鱼横行无忌的穿梭在战船内外,数指厚的船板在虎狮鱼面前形同虚设。 李落扫了一眼不远处几刻前还完好无损的敌船,此时也左支右绌,倾斜倒向了一旁。 敌船上的将士各自保命,却还有悍不畏死的兵将弯弓引箭,刺向李落两人。 李落一手拉着琮馥,一手鸣鸿飞舞,护在两人周身三尺之内。 鱼群越来越大,扶琮战船和另一艘敌船已沉入海中,余下三艘,海水几乎就要没过船舷,扶琮将士对从琮馥的呼声置若罔闻。 船只飞速而来,但尚还有些距离,只是就算船只到了近处,一样无法靠近李落和琮馥二人。 “定天王,扶琮待你不薄,为什么要掳走我扶琮乐今?”小船上遥遥传来一个男子声音,责问李落。 琮馥一愣,愕然回望李落一眼,道:“是琮坚,他们误会你了。” 李落看着琮馥,展颜一笑,轻声说道:“乐今,今日一别,不知会否再见,请多多珍重。” 琮馥茫然不解,讶声喝道:“你说什么……” 李落鸣鸿归鞘,探手电闪扣住琮馥香肩要穴,琮馥内息受阻,施不出力道,俏脸一变,怒声喝道:“你又要做什么?” 李落并未答话,歉然一笑,扬声应道:“琮少主,我擒下令姐事非得已,得罪之处还望岛君海涵,前方水中有牙鱼猛兽,列位不可冒进。” 琮馥俏脸涨红,想张口说话,只是喉间被一股冰凉的内力压制,说不出话来。 琮坚大喝道:“放了我阿姐。” 李落长笑一声,洒然喝道:“两人死不如一人独活,接住你们乐今。” 说罢功运双臂,身形电闪而出,在战船最边缘处借力腾空而起,功尽十成,将琮馥远远的抛了出去。 出手的一刻,解去琮馥被封的穴道,身形下坠之际将另一只手中拿着的一块木板抛了出去,落在琮馥身旁不远,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迟疑。 伴着琮馥一声尖叫,李落沉入水中,只见落水处水花一阵翻滚,李落身影全无,生死不明。 冰冷的海水刺的琮馥周身一寒,只是心中觉得更冷,李落一抛之力将琮馥扔出十余丈,刚刚避开鱼群,琮坚驾小船急忙赶了过来,救起落水的琮馥。 琮馥呆呆的看着李落落水的地方,海面上哪里还有李落的影子。 琮坚连忙传令命将士操舟急退,琮馥一怔,嘶声喝道:“快去救他。” 说罢便要抢过船桨,琮坚抱住琮馥,大声喊道:“阿姐,不能去,落到牙鱼堆里谁也救不了他,快走,迟了就走不了了。” 琮馥几近癫狂,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李落的名字,声音在茫茫沧海上回荡,却没有一丝回应。 琮坚紧紧抱住琮馥,生恐琮馥想不开做出傻事。 船渐远,声渐小,扶琮战船缓缓离开暗石滩,身份不明的敌船也悄悄退走。 海面上最后一丝亮着的火光旁突然显出一只丈许长的虎狮鱼,虎狮鱼翻了一个身,掀起一道海浪将火光扑灭,顷刻间整个海面都静了下来,只有不计其数的残木漂浮在海面上,渐渐也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海水环绕在李落四周,入水的刹那间琮馥的呼声戛然而止,再也听不见海面上的动静。 身旁数尺外漂浮着几具已瞧不出样貌的尸首,丑陋凶狠的牙鱼绕着尸身左右盘旋,巨口开合,就能看见大块的骨肉从尸体上分离了出来,血水弥漫,腥气入喉。 海面以下三尺之内,牙鱼鱼群密密层层,几乎布满了方圆数十丈的海域,牙鱼身下就是虎狮鱼,起伏游弋,虽说性喜猎食牙鱼,但到了嘴边的美餐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和牙鱼一起撕咬更易捕捉的落水将士。 入水之后李落没有急着浮出水面,施出千斤坠,身子沉入海水中,牙鱼在海面上下争食,水下反倒是少些。 幸亏有琮馥送给李落的避水衣,虽说没有分江断海的神妙,但在水中轻便如同无物,借力回转腾挪几乎不费什么力气。 李落很少游水,落水后手忙脚乱,尝试数次之后才勉强稳住身形,还不等辨明周身境况,突然从侧下方涌来一股暗流,李落来不及回头打量,冰心诀急速流转,身躯横移一尺。 这区区一尺,还胜过陆上纵身数丈所耗的内力。 不等李落稳住身形,就觉一个庞然大物从身边划了过去,带着李落在海水中翻了几个跟头,腰间被鱼鳍扫中,虽有冰心诀护体,喉咙里还是一甜,险些吐血,一扫的力气比起武林高手不遑多让。 李落这才看清撞向自己的是一条虎狮鱼,尾鳍摆动几下,没入前方幽黑的海水中,下一刻不知道又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李落心中一冷,已有零星几只牙鱼盯上李落,远远打了个转,试探着靠近李落。 如果等这些牙鱼分清楚李落不是虎狮鱼时,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李落不敢迟疑犹豫,冰心诀虽说是世间罕有的内功心法,但闭气总归及不上海中游鱼,难以在水中久留。 夜色渐深,目不及远,周身都在一片迷雾之中,瞧在眼中分外觉得孤依无靠。 李落微微分辨四下,不远处有半块残破船舱倒立在水中,勉强浮在海面上,没有沉入海底。 李落连忙游了过去,刚游出半丈不到,突然头顶一暗,再没有残光透下来。 李落心中一沉,拼尽全力游了过去,如今境地几无生机,只是这样闭目等死却非李落所愿。 入手抓住残木,李落轻轻避了进去,残木不时传来震动摇晃之感,也不知外面是牙鱼还是虎狮鱼。 李落暂且在残木下栖身,心念急转,思索脱身的法子,从残船缝隙中飘过来一块碎木,李落漫不经心的拨了开来。 忽然神色一怔,拨开的并非是什么碎木,而是一只断臂,也不知是从将士身上撕咬下来的,或是在牙鱼口中只留下这只手臂。(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章 虎狮鱼坐骑 海水中的挣扎渐不可闻,落入水中的将士大多都丧生在牙鱼和虎狮鱼口?33??,逃出去的寥寥无几。 海面上没有了落水兵将吸引牙鱼,鱼群渐渐散开,四下游动,虎狮鱼紧随其后,追逐猎杀。 船舱残木下终究不是善地,就算能避开牙鱼,不等牙鱼散去,内息恐怕也难以维持。 天色越来越暗,四周境况更加瞧不真切,李落心中渐渐焦急起来,暗忖是否要借手边残木浮上海面再说。 突然一只虎狮鱼追逐牙鱼时躲闪不及,撞进了残破的船舱中,卡在船板上,一时难以进退。 虎狮鱼摇摆着躯体,就要撕开船板,李落看着数尺外的虎狮鱼,心中蓦然生出一个念头。 飘身而出,右手抓住虎狮鱼头顶的突起,整个人伏在虎狮鱼身上,双腿施力,夹在虎狮鱼腹鳍后,牢牢将身躯贴在鱼身上。 左手抽出鸣鸿刀,刀柄向外,刀刃划破船板。 虎狮鱼脱困,但似乎想不到怎会有人趴在身上,鱼身顿了一顿,随即狂暴的扭动起来,欲将李落从身上甩下来。 李落竭尽全力抓住鱼身,若是虎狮鱼扭动的越剧烈,攻入鱼身的阴寒冰心诀内力越胜,若是平缓些,李落就缓缓收回内劲,如此几下,虎狮鱼吃了不少苦头,挣扎渐渐的轻了些。 虎狮鱼似乎温顺下来,载着李落游了几下,李落正自思量该要如何能让虎狮鱼浮出海面。 突然胯下虎狮鱼急冲了出去,向李落方才栖身的船身撞了过去,李落暗赞一声,鸣鸿刀急斩,破开海水,连同眼前船板一并断开。 虎狮鱼愣了愣,仿佛有些茫然不解,不过也没闲着,一头向深海中扎了进去。 李落急忙倒持鸣鸿刀,将刀柄刺在虎狮鱼身上,入水越深,力道越狠。 好在李落当日被游蛇卷入海下时见识过海中景象,心智未曾迷乱,掌中刀柄的力道有大有小,勉力揽住虎狮鱼,几次险些被海水冲了开来。 即便如此,入水越深,李落越觉周身凝重,似是有万斤巨力压在身上。 不出数息,眼鼻口耳皆渗出血丝,犹是双眼向外看去时鲜红一片,分不清颜色,冰心诀越转越快,似乎要冲破奇经八脉一般。 胸口的心跳声仿佛有一张丈许大小的战鼓放在耳旁擂响,已到了油灯枯竭的境地。 李落勉强稳住心神,掌中鸣鸿刀依旧不疾不徐的刺痛虎狮鱼,意志渐渐模糊起来。 突然李落觉得周身微微轻了些,几乎是无意识的卸去了一分力道,再轻时李落才醒觉过来,微微卸去了些许力道。 这条虎狮鱼终是受不住鸣鸿刀传给自己的森寒凶厉的疼痛,转道向海面上游去,果然浮起来一尺,疼痛就少一分,虎狮鱼大喜过望,忙不倏向海面上疾游了过去。 刚探出海面,李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无暇擦去嘴边的血迹,反手一拍当关,擒龙爪连着相思飞了出来,勾在虎狮鱼粗厚的皮肤上,机括收紧,与当日伏在刺背龙鱼身上一般。 李落这才吐了一口气,大口喘息,虎狮鱼摆了摆鱼尾,该是怕潜入水中后又会疼痛起来,在海面上溜着弯子无所事事的闲逛。 李落稳住内息,夜里没有月光,天海都是黑沉沉一片,早已找不到沉船的地方,更不用说扶琮的战船了,不过离开了牙鱼鱼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夜空无月无星,辨不清方向,不过虎狮鱼带着李落浮出水面时有数座礁石擦身而过,该是还在暗石滩附近。 留在这里也不是良策,李落随意选了一个方向,缓缓驱赶虎狮鱼游了过去。 虎狮鱼野性难驯,李落一半用强,一半安抚,倒和在军中训马有几分相似,如今想来幸亏和军中将士学过训马之术,若不然纵有一只虎狮鱼也要无从下手了。 虎狮鱼折腾了几刻,有些困倦了,不愿多理睬李落,慢慢悠悠的向着李落所引的方向游走。 李落轻轻拍了拍鱼背,叹了一口气,此刻虎狮鱼温顺安静,只是不知道会否在下一刻沉入水中,这一夜是不能闭眼了。 烈日当空,犹是刚刚离开海面的地方,仿佛是在一个蒸笼中一般,热的人透不过气来。 李落有气无力的趴在虎狮鱼背上,嘴唇迸裂出望之骇然的裂口。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血丝,这几天下来,只剩下干裂的伤口,不要说是血丝了,就是血腥味都没有,微微动一动嘴唇时都会传来钻心般的疼。 接连数日李落都不敢合眼,昨天傍晚按捺不住困意,刚睡了不知道多久,险些被这条虎狮鱼呛死在海水中。 只能打起精神勉强支撑着重愈千斤的眼皮,倒影在海水中的模样哪里还有活人的样子,和一具干尸差不了多少。 身上衣衫已被李落解下扔到了海里,天气炎热难耐,实在难以忍受,李落撩起海水打湿身上。 一开始确是能解解闷热,只是晒干之后背上好似有数万只虫蚁叮咬一般,疼的李落倒吸寒气,只觉胸腹中着火一般。 这才醒觉如此一来脱水更烈,只怕到不了岸上就得渴死在海里。 李落不敢再有异动,将避水衣罩在头上,趴在鱼背上苟延残喘,浸在水中的两条腿早已没了知觉,如果不是术营的机关妙器,就算要趴在虎狮鱼身上也难于登天。 一人一鱼在这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中飘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十天,或许是半个月,李落已记不清了,脑中一片混沌,有时还会陷入幻境中难以自拔,若不是冰心诀内劲还在缓缓流转,恐怕早已失心狂乱了。 虎狮鱼似乎习惯了背负着李落,除了偶尔有野性难训的时候外,余下的时间里倒也算乖巧。 李落让它游去哪里,它便游去哪里。 有时李落自言自语时,这条虎狮鱼就在身下静静的听着,仿佛能听懂李落说话,只是倘若心情恶劣时,虎狮鱼便显得有些暴虐,不停的用尾鳍拍打水面,鱼头摇来晃去,发出咕咕的声响。(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一章 海鱼通灵 每逢这个时候,李落就轻拍鱼背,安抚虎狮鱼。 几次过后,竟让33李落找到诀窍,鱼头上的突起虽是坚硬异常,但有不少的坑洼,海水冲刷不到,长了不少吸血海虫。 李落异常耐心的梳理这里,每每如此,这条虎狮鱼极为受用,懒洋洋的闭目养神。 到了最后若是想让李落帮忙时,便故意显出狂躁的样子来,只要李落出手挠痒,马上就安静下来,着实让李落啼笑皆非。 在海中漂泊,食物最为短缺,虎狮鱼胃口很大,每日里都要花上数个时辰觅食。 但又不能潜入水中,李落只好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迫出刀芒,击杀不留神游到身侧不远处的海鱼。 也不知过了多久,倒成了虎狮鱼载着李落游到有海鱼的地方,再等着李落出手,鱼死之后这才慢悠悠的张开大口吞了起来。 海鱼腥味极重,闻之欲吐,但也没有旁的吃食,李落只能学着虎狮鱼的模样,生食海鱼,和这禽兽没什么分别。 有时候运气差些,一天只能捕杀一两条海鱼,李落就让虎狮鱼先填饱肚子。 不曾想虎狮鱼没有风卷残云,反倒剩下少许,用硕大的鱼头推给李落,让李落也吃上些。 李落百感交集,海鱼通灵,只怕比世上很多人更有人性。 风平浪静的时候,日头落山后就成了李落难得的好时候。 明月当空,疏星点点,倒映在海水中似乎多了一个夜空,天静海静,一人一鱼就这么安静的飘在海面上,游着游着。 李落也分不清到底身下到底是海,还是另一处世人不知道的天空。 若是夜很静,海风无扰时,从身下深海中会飘出数不尽叫不上名字的海怪来,柔弱无骨,大的两尺有余,小的只有数寸,映着月光,发出阵阵迷幻的颜色,但又各不相同,美得让人窒息。 李落惊叹之余,总是会迷醉在这天地造化之中,不过身下的虎狮鱼却不做此想,但凡遇见这种海兽,尽都远远避开。 虎狮鱼久在沧海之中,自然知道避凶趋吉,眼前海兽看似极美,却有李落猜想不到的凶厉。 李落和虎狮鱼相依为命,四周都是海水,连日漂泊,连一处海岛都不曾遇见,只有前几日经过一座小岛,岛很小,寥寥几株树木。 李落压下贪念,没有踏足岛上,心中实也明白,一旦上岛,恐怕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时过境迁,李落格外的贪恋起那座岛屿来,暗自生恼为何没有留在岛上,魔障一起,大有燎原之势,李落呼吸愈发重了起来。 若有一面镜子,便可瞧见此时李落双目殷红胜血,已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李落心绪激荡,坐立难安,身下虎狮鱼似有所觉,猛然打了一个转,掀起几缕海水洒在李落身上,大口不住的咕咕作响。 李落猛然醒觉,连忙闭目,调整内息,过了好久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身上已是大汗淋漓,更觉干渴难捱,不过好在没有走火入魔,眼神中的倦意更重了几分,但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李落一阵后怕,拍了拍虎狮鱼,低声说道:“鱼兄,多谢你了。” 虎狮鱼仰了仰头,似是要开解李落,驮着李落撒欢游了一圈。 李落长笑一声,轻轻抚了抚鱼身,朗声说道:“若是有你我在,想必也能闯一闯这浩瀚无际的沧海。” 虎狮鱼咕咕一声,又再慢悠悠的游了起来。 一夜过去,海风拂面,有些微凉意,李落神情一振,大喜道:“鱼兄,前面要下雨了,我们过去瞧瞧。” 虎狮鱼扬起尾鳍猛拍水面,骤然快出几分,向海面前方游了过去。 果不其然,刚才还晴空万里,这刻阴云密布,风浪大了起来,不过对虎狮鱼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驮着李落游进了雨幕中。 雨滴落在脸上,传来丝丝凉意,这一场雨来的很是及时,风雨过后,想来又能在海上多撑几日了。 李落抽出鸣鸿刀,平举在胸间,待雨水落在刀身上,汇集起来后轻轻倒入口中。 海浪渐渐大了起来,随着波涛李落上下起伏,只是有虎狮鱼伴在身旁,倒不觉得怎么惊惧,比起当日遇到风暴时身处战船时更觉安宁。 风起,语落,雷鸣声接踵而至,闪电划破天水相接处,照的海面泛起阵阵惨白颜色。 待到李落解了口渴,鸣鸿归鞘,双手紧紧抓住虎狮鱼,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这方天地,天怒海啸,人力难有作为,但如果顺应其中,却也不过如此。 一座小山大小的海浪压了过来,若是战船定然躲避不及,不过难不住虎狮鱼,滴溜溜旋身一绕,已避开海浪,悠哉悠哉的游去了别处。 不过这么大的海浪虎狮鱼原本也是不喜,如果不是李落伏在背上,只怕早就沉入水底睡大觉去了。 雨小了些,风浪更大,雷声震耳欲聋,巨浪过后,李落和身下虎狮鱼尽都一滞,惊骇的望着这道海浪背后。 目光及处,一只庞然大物端坐在海面上,目如巨碗,发出阵阵紫色的厉芒,喉间一动一动,传出闷鼓一般的声响。 李落刚才也有听见异响,原以为是内力枯竭时的幻觉,没想到竟然是眼前的洪荒巨兽发出来的。 虎狮鱼也不算小,但和这只海兽相比几乎不算什么,李落定睛瞧了瞧,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海兽像极了一只大了万倍的蟾蜍,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就这么端坐在海面上,一股让人肝胆俱裂的威势便压了过来。 李落未曾从书中记载读到过这只巨兽,但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只看海兽身上散发出来的凶厉,定然是海中的一方霸主。 李落轻轻拍了拍虎狮鱼,欲在巨兽察觉之前离开此地,怎知身下的虎狮鱼抖若筛糠,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低耳臣服在巨兽面前。 李落吃了一惊,刚要加劲,就见巨兽的眼珠转了一转,似乎也没想到会有旁的海鱼在这里,愣了愣神,眼中凶芒一盛,向李落走了过来,单是蹼掌就不逊于虎狮鱼大小。(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二章 洪荒巨兽 李落脸色一变,猛力拉了虎狮鱼一把,虎狮鱼却像认命一般低鸣一声,?34??静的伏在海面处。 巨兽侧头打量了打量李落和虎狮鱼,该也是没见过这般奇特的海兽,不过在巨兽眼中,恐怕只有大小之分,再怎么奇怪也未必放在心上。 巨兽张开大口,发出一声吼叫,竟然压过天上的雷声,有与天争雄的狂傲。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黯然一笑,在海上飘荡了这么久,终归是难逃一劫。 李落取下扣在虎狮鱼身上的擒龙爪,拖起没有多少知觉的双腿,站在虎狮鱼背上。 风很大,几乎站立不住,李落蹲下身来,摸了摸虎狮鱼鱼头。 和声说道:“鱼兄,若有机会就逃命去吧,这些日子苦了你。” 说罢长身而起,望着不远处的巨兽,纵声长啸,啸声不及巨兽刚才的嘶吼,但清亮处却在巨兽之上,刺破风雨雷鸣,稳稳传入巨兽耳中。 巨兽大怒,没有料到在大海中还有他物胆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足下发力,泰山压顶般向李落扑了过来。 李落心无旁骛,静静的看着巨兽身影,三丈之遥,李落猛然提气纵身跃起,掌中鸣鸿刀绽出一道刺目的厉芒,斩向巨兽头颅。 一斩之力,已是李落所有的力气,或许是纵身跃起的高了些,又或是掌中鸣鸿刀引动了天劫,雷声大作,这一方天地中的闪电悉数当头落下,尽数汇在鸣鸿刀上。 李落只觉周身一颤,脑海中嗡一声响,余光里,掌中的鸣鸿刀似乎脱手飞了起来,想要看清是否会落在巨兽身上时便没了知觉,沉沉的没入无尽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落从无尽的虚空中苏醒过来,好像是在一个时间被禁锢的地方做了个怪异而冗长的梦。 梦境中看到了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清晰的仿佛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可是梦要醒的时候,所有梦境中的人和事都渐渐模糊起来,宛如过客一般从李落的脑海中流淌了出去,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等到李落试图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梦了。 李落尽力想睁开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却还是睁不开,也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 似乎有些细微的风吹过鼻尖,鼻子里也能闻到淡淡的清香,非花非草,只觉得心底生出一阵困倦和懈怠,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突然李落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将李落惊醒过来。 李落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或许是睡的太久了,眼中瞧见的景物都朦胧不清,只分得出明暗,看不出是什么。 李落缓缓呼吸了几下,又再闭上眼睛,等了片刻,轻轻睁开眼睛,这次才看清了四周的景物。 入目是一个蓬草树皮搭成的屋顶,甚是简朴,墙壁也是用木枝编织起来,再用藤条绳索捆绑结实,有些不太严实的地方,还有丝丝微风吹进来。 李落微微转了转头,耳边数寸外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兽,有些像猫,还有些像狐狸,身上布满的色彩斑斓的斑点,这时候正把头埋在肋下呼呼大睡,模样儿甚是可爱。 几缕阳光从窗户外照了进来,落在墙上地下,身下是一张木塌,垫着些枯草,枯草上铺着一匹粗布,极为简陋。 窗边用树干做成一排架子,种满了奇花异草,此刻还有几朵开的正艳,花香随风飘了过来,和木头的味道混在一起,难怪会有非花非草的感觉。 一个人影背着李落站在窗边,不知在摆弄什么。 李落轻咳一声,人影连忙转过身来,欣喜说道:“你醒了。” 李落看见转过身的人影,脱口讶声说道:“这里是仙山福地?” 说罢猛然醒觉过来,闭口不言,避开窗边人影的目光,不免暗暗吃了一惊,少有这样心神慌乱的时候。 人影掩口娇笑几声,轻轻走了过来,人未到,暗香已先一步落在李落口鼻之间。 这香味算不得香,比起卓城宫里、索水河畔的美艳佳人,香味淡了很多,但却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清新自然来。 像一滴水,一缕晨雾,如果刻意分辨时,它就在那里,如果是不留神间,又没有显摆卖弄,好像能让人遗忘一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好一个自在随意。 人影走到李落身边,见李落避开目光,轻轻一笑,伸出素手,摸了摸李落额头,手很凉,李落正要躲开,还不等用力,周身一阵酸痛,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 人影细语责备道:“额头没有前几天烫了,烧退了,你躺着别乱动,要不然骨头会歪的。” 李落定了定神,看着眼前人影,心中虽有戒备,但也由不得呼吸一重。 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单单只说女子的容貌,美自然是极美,但还算不得什么,除了这羞花闭月的美之外,女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藏着一股很柔、很静、很安宁的韵味。 若不是李落心智坚毅,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扑到女子怀里放声大哭一场,格外的依恋眼前女子。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仙家福地呀。”女子学着李落口吻取笑道,刚一说完,俏脸一红,掩口轻笑起来,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李落颇是尴尬,沉声说道:“突然看见姑娘,一时被姑娘相貌所引,出口无状,还望姑娘见谅。” “咦,这么说还是怪我哩。” 女子轻蹙娥眉,见李落更是窘迫,娇笑出声道,“大病初醒,想让你气血流转快些,倒不是故意取笑你。” 说罢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伤色,抿嘴说道,“如果真是仙家福地那就好了,这里是滇州。” “滇州!?”李落猛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的问道,“我怎么会到这里的?” “我怎么知道呀,你是村子里叔伯出海打鱼时带回来的,留在我这里疗伤。” 女子说着拉过一件衣衫盖在李落身上,幽香有些旖旎的味道,李落一望,竟是女子外衣,只是苦于四肢无力,纵然是想挪开也不能。(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三章 神秘女子 女子似未所觉,自顾说道:“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太虚弱,不能受凉,先休息一会,我帮你熬点粥。” 女子起身挽起衣袖,将屋中散落各处的花草收拾了收拾,走到屋子另一侧,少顷传来淘米的声音,李落头不能抬,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躺在木塌上。 耳中听着女子忙碌的声音,此刻倒不逊于天籁妙音,海上漂泊时的情景渐渐回想起来,也不知那条虎狮鱼有没有逃得出去。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整七天了。”女子边忙碌边应声说道。 “七天了。”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果然是山中无日月,一梦解千愁。 女子走了回来,拍拍手道:“煮上粥了,先等等吧。 我也不知道你会这个时候醒过来,还以为你撑不过去了,这七天里滴水未进,也没有吃东西,要不是还有细微的心跳,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呢,醒过来就好。” 李落苦笑一声道:“现在我除了躺着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女子抿嘴一笑,道:“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都活不久了,没想到你竟然能撑过来,真叫人吃惊。”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做声,如此大难不死还要多亏年少时淳亲王府的滔天权势,淳亲王不遗余力的搜寻灵丹妙药和医术国手为李落调理身子。 “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小青,你呢?” “是小青姑娘,我是李落。” 小青哦了一声便不再留意,独自收拾着屋子,少有说话。 李落得空偷偷打量了打量背对着自己的女子,不施粉黛,却让三千佳丽尽失颜。 一身麻布粗衣,穿着一双草鞋,玉足半露,圆润晶莹,正在整理花草的手也是一般,集天下雕刻大家也未必能雕出这一足一手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女子脸上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风情,动人处不少了纯真,朱唇半启,欲吐未吐,藏着洁白无瑕的玉齿,唇边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格外的诱人。 此刻神情专注的看着眼前花草,眼神很柔,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人一般,目光中包含了千言万语,没有一丝不耐。 只看相貌,分不清小青到底多大年纪,童真不减,却有成熟的风韵,看起来很矛盾,一人千面,俱不相同,似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拼凑在了一起。 李落看在眼中,格外觉得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这份美每一处似乎都少一分才能圆满,可是千种残缺的美聚集在一起后,竟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来,成了一个怪异的圆满,仿佛是一个凄惨的美艳。 李落暗暗吃了一惊,除了小青惊为天人的容貌外,自己从没有对一个女子在初次见面时这样留意,还有旁的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的心神,魂牵梦绕,挥之不断,前生所遇见的人中绝没有过这样的感触。 小青似乎察觉到了李落的目光,回头看了李落一眼,轻轻一笑,仿佛有些苦恼,但没有什么责备的意味,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李落脸色一红,甚觉唐突,勉强转过头去。 这时耳旁那只呼呼大睡的灵兽似乎被两人的谈话声惊扰了好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站起身来,侧着头看了李落几眼,神情中竟然显出几分茫然来,极为通灵。 除了耳朵长了些,这只灵兽看起来和一只山猫几乎没有分别。 张了张嘴,伸了一个懒懒的懒腰,便这么施施然的踩着李落的脸走了过去,走到一半,似乎在琢磨什么,低下头打量了李落几眼,嗅了嗅李落,神情颇是古怪。 李落被一只小兽踩在脚下,暗叹一声,如今境地也是无可奈何。 一人一兽四目相对,瞧着灵兽的样子,一时半刻还没有从李落脸上下来的意思。 “阿狸,快下来。”小青轻叱一声,挥手驱赶灵兽。 灵兽叫了一声,突然对李落失了兴致,头也不回的转身跃下木塌,钻出屋外去了。 小青看见李落一脸惆怅茫然,禁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起来,红着脸说道:“对不住了,你不能动,偏偏阿狸还欺负你。” 李落展颜一笑,道:“没关系,尝尝这些滋味也是不错。” “对了,他们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还背着一个盒子,我挂在那边了。” 小青指了指墙壁,李落顺着小青的手指看了过去,当关正静静的挂在木墙上,不知道鸣鸿刀是否还在里面。 李落在昏迷前似乎看见鸣鸿刀无主飞了起来,但着实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什么,也不知道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倾尽全力的一刀有没有伤到那只凶厉狂霸的异兽。 小青见李落望着当关怔怔出神,善解人意走过去取下当关,拿到李落身边道:“这个盒子很沉。” 李落眼睛微微一亮,小青来去轻如流水,一身武功看似不弱,不过李落却没有点破。 道了一声谢,让小青帮忙按下当关上的一处暗记,长盒应手而开,李落扫了一眼,鸣鸿刀正静静的躺在当关长盒中的地缚草内,似乎亦如李落一般受伤颇重,蛰伏不起。 收起当关,小青并没有将当关挂回墙上,径自放在李落身侧。 也没有多问,转身去瞧了瞧煮好的粥,盛了半碗,扶起李落,小心翼翼的喂李落喝了起来。 碗是寻常黏土烧制的粗碗,鼻尖还能闻到细微的泥土味道,粥很香,不是大甘中府一带常见的谷物,似乎南府也没有见过。 不过更香的是小青身上的女儿家香味,闻之欲醉,缓缓的轻柔的流进了李落的鼻子。 小青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咽下碗里的粥,专心致志,自然也没有瞧见李落眼中的窘迫之意。 小青坦然自若的抱起李落,斜倚在自己肩头,没有分毫异色。 李落少小习礼教之说,确实有些尴尬,不过小青似未所觉,李落也就没有提起,以免徒增狼狈。 喝了一碗多些,小青扶李落躺下,自去忙碌。(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四章 武功尽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落觉得有些不便,屋中只有李落和小青两人,颇是为难,但却实在不便忍受。 低声唤道:“小青姑娘。” “嗯?”小青回头看着李落,见李落颇显难为情,突然俏脸一红,疾步走到屋门处,娇声喝道,“小五,小五。” 远远传来一个清脆的应和声,李落顺着门缝望了出来,外面苍翠一片,绿意盎然。 少顷,门外传来一阵衣衫窸窣声响,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童从屋门处探进头来,四下张望,剃的一个光头,模样儿甚是灵巧。 看见小青,嘿嘿一笑道:“青姐,你叫我?” “嗯。”小青指了指床上躺着的李落,俏脸微红道,“你扶他一把,去,去解个手。” “好嘞。”小五跳进屋子里,边走边问道,“青姐,他就是那个石头鱼驮着的人?” “石头鱼?”小青微显愕然,不解问道。 “是啊,是啊,青姐,他们没给你说么?” “说什么?”小青一脸狐疑道。 小五神秘兮兮的凑近小青,压低声音说道:“青姐,我听胡子叔说他们出海打鱼的时候,碰见一只石头鱼。 那条石头鱼围着渔船转了半天,刚开始还以为石头鱼要撞沉渔船呢。 后来才看见背上趴着一个人,胡子叔把他救起来以后石头鱼一直跟着咱们的船,等船到了渡口才游走。” “有这样的事?”小青讶然望了躺在木塌上的李落一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五拼命的点了点头,小青眉头一皱,随即展开,淡淡的哦了一声,轻声说道:“你去扶他起来一下。” 小五窜到李落身前,看了李落几眼,回头望着小青,清朗说道:“青姐,他怎么样了?” “还动弹不了,这几天要你多帮帮他。” 小五应了一声,扶起李落,别看小五还只是个孩童,一身力气当真不小,或许李落清瘦了些,扶起来并没有怎么勉强。 李落神情如常,低声道了声谢,小五也不推辞,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李落这一躺下便是半个多月,过了十天才能勉强下地,脚刚一触地,险些坐倒在地上,双腿无力。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李落揪心的是丹田中空空如也。 刚开始还以为是负伤太重,内力损耗殆尽,只是这些日子过去了,冰心诀不但没有汇聚,反而像是从李落体内消失了一般。 似乎从来没有在李落身上出现过,就是想展开内视之术也没有法子,周身奇经八脉酸麻不堪,这具肉身仿佛不再是李落的。 这才知晓海上一番漂泊,不单单是受了重伤,一身内力也悉数付之东流了。 待李落明白过来后,心中苦涩难言,从原本人惊鬼惧的刀法高手变成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却真是造化弄人。 突然间武功尽失,李落只觉得一阵落寞,仿佛是形影不离的知交好友就这样悄然别过,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 如果不是屋里还有小青在,李落实在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自处,唯有暗自开解,能在狂风巨浪中留住性命亦是不幸中的大幸,何必再奢求太多。 若是没有这一身武功,或许有些事也就能偷得半日闲吧。 小青通晓医理,医术竟然还不弱,自然知道李落境况,见李落很快就不将散功之事放在心上,美目流转,颇有兴趣的留神查看李落神色。 见李落神态安详平静,也是暗暗吃了一惊。 每日里小青都奔走忙碌,还要回来照料李落的衣食起居,很是辛劳。 不过小青却从没有什么怨言,就是埋怨的神色也没有过,对着李落也不见拘谨,像是长姐照顾幼弟,或者是妻子照顾丈夫一般。 有空的时候就陪着李落说说话,言谈之中见识竟也不凡,一点不像是这偏僻山谷中生活的女子。 李落暗暗称奇,不过没有多问,或许也是不愿多问,只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待着。 一日三餐,清粥野菜,一个女子整日里不得闲的身影,都别有韵味。 只看着这些平日里忽视不见的小事,扫一尺地,驱赶几只没有眼力的小虫,替李落打来一盆清水拂面,照顾李落起居,少不了温柔的叮嘱絮叨。 花香人香,这残破的木屋竟然有别处没有的温馨,只盼不会是错觉才好。 不管再怎么劳累,小青见到李落时都会露出笑容,仿佛再苦的日子,也要让别人笑着才好,木屋中时常有小青清脆悦耳的笑声,活着不难,难的是怎么活着。 过了几日,李落渐渐能在屋中地上行走,无须小五帮忙,小青看似温柔可亲,但言出必行,明令李落不可出屋受风,落下病根。 鬼谷老人驾鹤仙去,天下医术李落当属翘楚之辈,也明白其中道理,很少靠近窗户,不过窗外绿树成荫,不时有鸟儿的鸣啼声,似乎这座木屋是在密林中央。 这一日,小青去了别处不知忙什么了,留下李落一人待在屋中。 闲来无事,外伤已好的差不多,李落缓缓走到屋门处,推开木门,刚要跨出木屋,眼前景象大出李落意料,忙不倏伸手抓住门框,惊讶的看着屋外四处。 这座木屋竟然是建在几根粗大的树干上,难怪会有绿叶如山,鸟鸣风动的感觉。 李落吸了一口气,探出身子看着屋外的天地,这是一个山谷,能看见远山如黛,低头却看不见树下景象,尽被密密麻麻的枝叶挡住视线。 入目所见的百年老树不计其数,错落散在山谷各地,有叫的上名字的,还有叫不上名字的。 树身上除了盘绕回旋的藤蔓外,竟然还有不少长着其他的树木,最粗的有碗口大小,层层叠叠,仿佛身在异境中。 除了脚下的这座木屋,树叶背后也有一座座木屋,连绵起伏,视线受阻,一时也数不清有多少。 李落抓住几根树枝走到屋外,木屋之间用一些稍微平整的树干连在一起,便算是路,凌空架起,大甘别处定然没有这样的一处地方。(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五章 树上木屋 李落站在树干上望着山间林中,映目的苍翠纵是见惯大江南北景色的李落也不禁心旷神怡,呼着山里清新的空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与当日在海上漂泊时不同,在海上是人力穷尽,渺小孤寂的感觉,但在树海之中,不会觉得孤单,耳旁就有鸟儿的声音,飞虫蝴蝶穿花飞舞,万物一派生气盎然的模样。 看得久了,李落生出一股倦意,不免有些眩晕的感觉,没曾想有一日会虚弱成这副模样。 李落缓缓坐在树枝上,怔怔出神,木屋很多,但不见什么人影,就连往日里总到小青这里溜达的小五也踪影全无,似乎都消失在这片树海中。 “你怎么出来了?”身后传来小青不满的责备声。 李落回过头一看,只见小青正轻蹙娥眉,严厉的看着自己。 连忙歉然一笑道:“总在屋里有些气闷了,出来走走,没想到木屋是在树梢间,一时有些流连这里的景色,待的久了。” 小青哼了一声,放下背上的竹篓,里面装着些草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李落也看出小青实是位医道高手。 所遇人中,除了鬼谷老人外,当以此女为最,就是皇宫里的御医国手也多有不及。 小青寒着脸瞪了李落一眼,衣袖挽到肘间,露出白碧如霞的手臂,衣衫上粘了些碎草树叶,却难掩闭月羞花的惊世容颜,只是此刻煞气重了些。 冷声说道:“这才刚刚好了些,你就到处乱跑,我也不在这里,掉下去看你还有几条命。” 李落摸了摸鼻尖,玉人含嗔,委实没有羞恼的道理,讪讪一笑,起身就要进屋,只是手足无力,挪上几步都觉得艰难。 小青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木屋,似是不愿理睬李落。 只是入屋不久,便又走了出来,纵身来到李落身侧,眉头依旧皱在一起,但言语中已经轻柔了许多。 责道:“以后不许一个人的时候出屋子。” 李落嗯了一声,不敢多言,小青又再哼了一声,拉过李落手掌,带着李落走入木屋中。 入屋之后便即松开手,自顾整理竹篓里的草药,只当没有李落一般。 李落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看小青收拾草药,插言说道:“小青姑娘,这几株绛珠草不是这样晾晒的。” 小青玉手一顿,抬头看着李落,淡淡问道:“你也会医术?”声音颇是清冷,却还是余怒未消。 “略略懂些。” “那你说说绛珠草该怎么办?” “绛珠草去火,解湿气,这是一般大夫的用法。 不过绛珠草一旦是十年以上的灵树,就有别的用处。 入药可明目养神,调理内息,也是几计助长功力的丹药其中的一味主药,只是炼制的法子有些不同。 小青姑娘手中的这几株绛珠草最少也有十几年了,这般晾晒有些暴殄天物。” “哦,那要怎么做?”小青有些不服气的看着李落。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隐瞒,和声说道:“取冷水浸泡六个时辰,去火毒,再用温水浸泡三个时辰,去湿毒,而后以无根水为引,蒸至黑绿色,存药效,再风干,便可入药,也算是简单。” 小青仔细看看绛珠草,又再瞧瞧李落,半信半疑的问道:“这样真的有用?” “这里有七株绛珠草,小青姑娘不妨试试一两株,也不妨事。” 小青将信将疑的看着手中的绛珠草,气恼说道:“要真是这样,那我浪费了多少啊。 你也不早说,绛珠草离土之后就活不了了,但我也不敢都照你的法子试,村子里的乡亲还等着用呢。” 李落和颜一笑,没有做声,若是秋吉在,怕是多半能栽活这些绛珠草。 小青略略沉吟,脆声说道:“既然这样,我留下四株入药,其余三株试试你的办法。” 李落扫了一眼小青正在配制的草药,轻声问道:“小青姑娘可是在炼制断风避寒散?” “断风避寒散?咦,好像在滇州外是叫这个名字。” 小青美目流转,见李落一语道破自己所要炼制的丹药,渐渐有些信服起来。 李落轻咳一声,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有一味药似乎也差了些。” 小青脸色飞红,气呼呼的说道:“哪一味?”言语中已有了不善之意。 李落尴尬的挠挠鼻尖,和声说道:“火石粉不该用。” “不用火石粉?那你说用什么?”小青压下心中不忿之意,鼓着香腮问道。 “绛珠草入药,药性悠长,但见效慢些,火石粉是一剂烈药,两者虽都有去湿寒的功效,但药性相冲,反倒大打折扣。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石藓替换火石粉,药性该是更佳。” “石藓?有倒是有,可是没听说过石藓有去湿寒的功效。 咦,或许还真有几分道理,有绛珠草的地方多会有石藓,只要有石藓,绛珠草都能长的更好,我这就去找些来。” 说罢,小青取出竹篓里的草药就要离屋,李落连忙唤住,温声说道:“小青姑娘,等等。” “怎么了?” “石藓不能随意取下来。” 小青惊咦一声,道:“还有什么该留意的事?” “嗯,石藓离株最好不要超过一个时辰,要不然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一个时辰?” “正是,小青姑娘不妨连同石藓所生的石块一并取回来,等要炼药的时候再放进去。” 小青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猛然回身望着李落,清脆说道:“你不许再出去了。” 待嘱咐完李落这才闪身离开木屋。 李落哑然失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小青回了木屋,路上奔行急了些,脸色潮红,额头有细微的汗珠,只觉更是明艳动人,李落只看了一眼,便转头看向别处。 小青回屋之后顾不得洗漱,依着李落指点,一一炮制起这些草药来。 等到第二天夜里月明当空,断风避寒散才炼制出来。 小青取出早先炼制好的断风避寒散,放在一起比较了比较,似乎新炼制的丹药更显柔润。(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六章 夜霜镇 小青小心翼翼的取了少许,伸出丹红小巧的舌头,轻轻舔了舔,眼睛一亮,雀跃唤道:“果然药效更纯。” 转过头正要和李落说话,突然瞧见李落望着自己的嘴唇怔怔出神。 脸色骤然羞红,低叱道:“你!?” 李落一呆,连忙收回目光,垂首说道:“嗯,石藓可以引发绛珠草药性,是会醇厚一些。” 小青呼吸一重,脸色有些羞恼,月光轻柔的照了进来,抚摸着小青红晕渐生的俏脸,万般旖旎。 小青瞥了李落一眼,却见李落坐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分外单薄,几丝白发若无其事的垂在鬓间,眉宇间有淡淡的倦意。 小青突然醒悟过来,从昨日起,自己忙着炼制丹药备用,却忘记了李落大病初愈,也跟着自己忙了这么些时候,没有好好歇息。 念及此处,小青恼意顿消,一拍脑门。 柔声笑道:“哎呀,忘了你的身子才刚刚好一些,都怪我,非要这个时候炼制断风避寒散,也累你劳心伤神了呢,天色不早了,快些睡吧。” 李落应了一声,轻声说道:“我好的差不多了,留在姑娘屋中诸多不便,明日可否请小青姑娘再替我寻一处地方,暂且将养几日,待我活动自便的时候我自会离开这里。” 小青一滞,没有应声,走来走去将屋中略略收拾了一番,随手关上窗户,屋中一暗,但也看得清人影。 前几日都是李落早早睡了,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夜深时分还与小青同处一室。 “你生气了?” 李落讶声回道:“没有的,小青姑娘多虑了。” “你定是恼我无情无义,对你不管不顾。”小青倔强的说道。 李落暗自苦笑,不管是天下间再钟灵鼎秀的女子,生起气来却都是差不多的。 只好温言开解道:“小青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再如何我也不会恼了姑娘。” “那你为什么要去别处?” “这,前几日还可以说是我行走不便,需要姑娘照料。 这几天我已经好了很多,再留在这里委实不妥,有损姑娘清誉,除此之外,我并没有什么旁的想法。” “哼,恼了就是恼了,还找这些个借口,我们本就是清清白白,这个时候搬出去反倒让别人乱想。 知道你们礼法多,也由着你,我去别处睡,你留在这里。” “这怎么行,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小青摇摇手,道:“你行动不便,这里都是树屋,再有个闪失怎生是好,你也不要推辞了,早些歇息。” “哎,小青姑娘……”李落张口结舌,怎料最后竟成了鸠占鹊巢,唐突了佳人。 小青不由分说的收拾了几件衣衫,正欲出门,突然看见屋外月色,夜已三更过半,委实晚了些,转过身子怯生生的说道:“天色有些晚了……” 李落忙道:“这么晚小青姑娘不要出去了,月夜风高,万一再遇见什么走兽毒虫就不妙了。 今夜是我叨扰姑娘,明日里我再找去处。” 小青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手中衣衫,一如往日般在靠墙一处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小青看似温柔可亲,但有些时候固执的很,再多客套反倒让两个人都觉得尴尬。 李落慨然一叹,合衣躺在木塌上。 平时里没什么异状,今夜不知何故如坐针毡,半晌也睡不着,在木塌上翻来覆去,心绪杂散难言。 “你睡不着?”角落里小青突然问道。 “嗯,突然有些烦乱,扰到姑娘了。” “我也睡不着。” “哦,小青姑娘有心事?” “有啊,白天忙的事情太多,只有夜深人静了才能想起来。” “小青姑娘有什么心事?” “有很多呢,盼着乡亲们能平平安安,少有所养,老有所依,不必再这么辛苦为生计奔波操劳,你呢,你也有心事么?” “有。” “那你烦心的时候怎么办?” “不去想,或许会写写字,作作画,再或者练练武功,练累了就睡觉,等到烦心的事到了眼前也就没有多少顾虑,能做怎样就做怎样。” 小青轻轻一笑,柔声说道:“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错,可以借来试试。” “还没有问小青姑娘这里叫什么名字?” “夜霜镇。” “夜霜?”李落颇觉惊讶,追问道,“为什么会用夜霜为名?” “怎么了?” “大甘有一本古书,据说是从商朝以前流传下来的,这本古书里记载了一个故事,其中就有夜霜这个名字。 传说中是鬼蜮关口,命有不详,不知道这里的夜霜有什么来历么?” 小青沉默半刻,低声说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传说,我出生的时候这里就叫夜霜镇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李落哦了一声,屋中一静,两个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偏偏又都睡不着,辗转难眠。 小青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要不出去透透气,等到困了再睡?” “好啊。” 两人走出木屋,李落如今百无一用,还要小青留心扶持,在屋门前几块木板搭起来的台子上坐了下来。 月色轻柔的撒落在山谷各处,不太亮,有些迷醉的感觉,抬头望去,月半弯,不是满月,静静的挂在山头。 “我睡不着了就出来一个人坐在这里。”小青将玉首枕在膝盖上,呢喃低语道。 “这里很好看。” “你以前有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待过?” “有过,也是一个山谷,和这里一样美。” “那你会不会愿意留在这里?” 李落眺望着远处,顺着李落的目光看过去,竟然不是月光照下的荧辉流彩,而是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李落神情清冷,波澜不惊,没有说话。 反问道:“这些天怎么就见到小五了,村子里别的人去了哪里?” 小青似乎不曾留意李落没有作答,伸手逗弄着树叶。 低声说道:“夜霜镇不小,但是这里种不了粮食,只能靠捕鱼和打猎为生。 他们送你回来之后就又出海了,还有些乡亲进山打猎,也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 现在村子里只剩下老幼妇孺,另外有几个乡亲要巡守村子四周,防备山林里的恶兽猛禽。 这几个月还好,再过几个月下山的走兽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候村子里就要留下一半人守着这里。”(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七章 巨兽尸体 李落明白过来,眼前美景如画,只是活在这里却格外艰辛。 不知道小青和夜霜镇的百姓为什么定要留在这里,搬去别处未尝不是件坏事。 不过李落与小青相识不久,隐秘之事不好多问,小青似乎也没了说话的意欲。 两人就这么懒懒的坐在树上,看着月色,听着虫鸣,李落渐渐生出困顿意味来,恍惚间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已躺在了屋里的木塌上,身上依旧盖着小青的粗布衣衫。 李落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自嘲一笑,内力尽失之后原来是如此不济,还从未有过像昨夜一般坐着坐着便睡过去的。 李落握了握拳,曾几何时,这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布过多少棋局,会过多少英雄豪杰。 可是如今苍白落魄的抓着床沿都会觉得痛,如果剥去了往日的荣耀,自己究竟还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李落正在出神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沉厚的声音传了进来:“李家公子,你醒了么?” 李落一呆,扬声回道:“醒了,是哪位朋友?请进来吧。” 木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走进一个大汉,年过而立,相貌堂堂,须发丛生,颇有豪杰气概,见到李落抱拳一礼道:“打扰公子了。” 李落回了一礼,含笑说道:“哪里,是我起的迟了。” 李落打量了大汉一眼,心中一动,温颜说道,“壮士可是小五口中的胡子叔?” 大汉摸了摸胡须,大笑道:“就是我,公子的伤好些了?” 李落忙起身恭敬一礼,沉声说道:“多谢壮士相救之恩,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一声谢。 听闻壮士回来之后不久又再出海了,不想今日还要壮士登门,李落汗颜,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大汉摆摆手笑道:“我是粗人,没有那么多礼数,公子身子不便,要多休养才行,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公子记在心上。 你要是能走,随我出去一趟,这次出海碰到一只罕见的灵兽,对公子的伤势大有益处,青姑娘也在渡口,我是问了她之后才来找你的。” 李落一怔,不知道大汉口中所说的灵兽是什么,不过眼前这沉稳的大汉言语之中却也流露出几分喜意,想来必非凡物,和声说道:“能走的。” “那就好,如果行走不便我背着你也行。”大汉甚是热情,扬声招呼道。 李落颔首称谢,和大汉一同出屋,大汉扫了一眼李落衣衫,身上披的这件衣服却还是当日救起李落时自己罩在李落身上的。 里面就是琮馥送给李落的避水衣,大汉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不过没有多问,当先带路而去。 两人一先一后走在树枝间的凌空木道上,没走多远,李落已微微有些喘息。 大汉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不时搀扶李落,却也不愿伤了李落颜面,待到平坦些的地方就让李落自己走。 约莫走了顿饭工夫,眼前树木一低,却是出了山谷,凉风阵阵,有些腥味。 李落闻了闻这熟悉的味道,正是海风的气味。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语喧嚣的欢闹声,看似此番出海满载而归了。 到了树屋尽头,从树上垂下几根藤条,没入脚下树叶中,大汉回头看了李落一眼,依着李落如今的境况,想要自己下去只怕有些困难。 大汉和声说道:“我背你吧。” 李落苦笑一声,道:“有劳壮士了。” “没事。”大汉坐低身子,背起李落。 讶声说道,“公子这身子骨可够轻的。” 李落轻轻一笑,转言问道:“还不知壮士怎么称呼?” “我大名叫虞昭,他们都叫我胡子,你也叫我胡子吧,公子是叫李落?” “嗯,虞大哥也唤我李落吧。” 虞昭应了一声,手脚并用,眨眼间就到了树下,放下李落,两人一路同行。 在树上时听见人语声不远,可是到了树下走起来也还花了不少时候。 “李兄弟怎么会流落到海上的?” “我是大甘中府人,随船出海,遇到了风暴,一路漂泊到了这里,我也没料到会是这么远。” “哈哈,看来李兄弟是大富大贵之人啊,竟然会有一条石头鱼驮着你。 那天看见鱼背上趴着一个人,我们都以为是看花了眼,嘿,在海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稀奇。” 李落展颜一笑,接道:“万物通灵,如果不是有它相救,恐怕我已经淹死在海里了。” 虞昭点点头,连声称是,朗声说道:“万物通灵确实不假,你就说青姑娘养的那只云猫,名字叫阿狸的那个,灵性可真是不一般,就算平常人也不见得有那么聪慧。” “原来小青姑娘养的灵兽是云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兄弟也听说过云猫?” “嗯,在书中看见过,能腾云驾雾,灵动非常,是罕见的珍兽,前几日在木屋里时常能看见,这几天倒是一直没有再见到。” “那是出去找吃的了,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说话间两人走出密林,清风如徐,眼前是一处不太大的浅滩,停靠着几艘颇显残旧的小渔船,远处就是沧海,如今李落望去,不免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 此时浅滩处已经站满了近百乡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围着一个庞然大物喜笑颜开。 李落扫了一眼,突然眼中一滞,数丈外的这只巨兽眼熟的很,正是在海上遇见的那只蟾蜍模样的海兽。 现在已死的不能再死,不过就这么瘫在海滩上,凶厉之气却还没有散尽,压得李落心头一寒。 如今再看这只海兽,李落也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再有一次,可否还有胆量扬刀而起,一战这头上古巨兽。 虞昭眉开眼笑道:“这次真是走了大运,出海虽说没有打到多少鱼,但碰见这只金蟾。 哈哈,一年的粮食不用愁了。” 说罢快步走入人群,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也跟着虞昭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八章 金蟾丹液 众人围绕着海兽大声谈笑,兴高采烈,不时有人小心谨慎的用手指碰一碰巨兽,便又急忙缩了回来,掩不去的喜意中也藏着震惊骇然的神情,如此庞大的海兽还是头一次看见。 小青站在金蟾旁边,脆声吆喝,指挥着村民肢解金蟾。 李落看着金蟾头部,一道三尺长短的伤口赫然在望,入骨不知其踪,只看伤口,瞧不出是鸣鸿所伤,还是被天上的惊雷斩杀。 不管是哪种,这一斩之力确是有分山断海的力道。 小青看见人群外的李落,踮起脚尖,挥手娇声唤道:“李公子,过来这边!”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轻轻走了过去。 村民看见李落,虽然有些许惊讶,不过却没有什么异状,早已听闻虞昭救回来一个人,大都面色和善,不少人还向着李落点头示意。 李落一一回礼,态度谦恭随和。 到了金蟾近处才觉得这只海兽的庞大,瘫在地上也有数丈方圆。 背上站着三五村民,非但不见拥挤,反而有些空旷,再上去十来人也能站得下。 金蟾耷拉着眼皮,遮住眼珠,不过当日夜里,李落见识过金蟾森寒的目光,几乎错以为是云海之间多了两轮满月。 金蟾周身四处长着些肉鼓,有些色泽已成了青黑色,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只看上面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想必也是经历了不少海上的险恶,却没有逃过一劫。 或许是大病初愈后多愁善感了些,李落望着眼前的巨兽金蟾,恍惚间有了几分同命相连的意味。 是否终有一日自己也会像这只金蟾一样,不管生前如何了得,也逃不出横死的命运。 小青拽住李落衣袖,柔声说道:“你过来。” 李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只海兽怎会对自己大有益处。 小青没有多做解释,走到金蟾眼珠边上,拿过一个精巧的小刀,转头对几个孩童清脆唤道:“把罐子拿过来。” 小五笑嘻嘻的拿着一个陶罐走了过来,蹲在小青身下。 “你可要看准了,不能洒出来。” “放心吧,青姐,洒不了。” 小青拉起金蟾眼皮,极其小心的用手中小刀在金蟾眼珠上割出一个小口,一股淡紫色的水液流了出来,小五连忙举高罐子,生怕溅到外面,耸耸鼻子,惊叹道:“好香啊。” 随着这股液体流了出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醇香味道漂浮在空中,纵然是百年佳酿也没有这样扑鼻的香气,浓而不烈,香远益清。 装满一个罐子,再换一个空罐没多久,淡紫色的液体就见干涸。 小青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么少。” “青姑娘,这是什么,怎么闻起来这么香?” 小青和小五身旁已围了不少村民,惊讶好奇的探头张望着罐子里的液体,刚等着小青忙完就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是金蟾眼珠里的丹液,能治病。” “哦。”村民齐齐感叹一声,只知道这东西该是很神妙,但究竟是什么却不得而知。 金蟾另一只眼珠中流出的丹液更少,还不足一罐,小青有些失望。 鼓着香腮,懊恼说道:“真可惜这么大的一只金蟾了,死的时间太久。” “青姑娘,咋了?” 小青撇撇嘴,娇声说道:“这只金蟾死了有一个月了,没剩下多少,真是可惜。 算了,总比没有强,胡子哥,你去把鞠蕊她爹还有九婶他们叫过来。 金蟾眼睛里流出来的丹液有强身健体,医治顽疾的神效,早些服用了对身体大有裨益,时间越久,这些丹液就风干了。” 虞昭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唤小青口中所说的几人过来。 小青回头正要招呼李落,见李落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金蟾头部裂开的伤口,神情微变,随即收敛起来。 走到李落身旁,和声说道:“李公子。” “哦,小青姑娘。”李落回过神来,沉声应道。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巨兽,一时新奇,多看了几眼。” “李公子瞧的这么认真,该不会是已经见过了吧。”小青眼神灵动非常,定睛望着李落。 李落洒然一笑,朗声说道:“这等异兽世所罕见,我怎会见过。” 小青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金蟾头上的裂口,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力才能斩杀这只金蟾呢。” “或许是天劫也说不定吧。” 小青抿嘴一笑,柔声说道:“我看倒像是刀伤多些呢。” 说罢似乎没有察觉李落脸色一滞,径自取过一个小碗,满满从罐子中盛出一碗丹液来,递给李落,和声说道:“你喝了吧,对你的伤大有好处。” “多谢小青姑娘美意,我身体已无大碍,还是留给旁人吧。”李落推辞道。 “李公子可不要小瞧这只金蟾,它可是大有来头呢。” “我虽不知金蟾来历,不过也瞧得出它必非凡品,这些丹液醇香扑鼻,更是神妙,不过用在我身上倒是糟蹋了,还是给更对症的人为好。” 小青轻轻一笑,柔声说道:“你啊,别太过勉强自己了,你医术高超,自然知道你现在的境况。 如果不能及时调理,只怕日后要落下病根啦,这只金蟾还有一个名字或许你听过。” “哦,是什么?” “吞天兽。”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吞天兽,难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灵兽!?” “古人的传说并不都是空穴来风,吞天兽确有其物,夜霜镇里也有记载,百年前有先辈在海中见过。 吞天兽喜食月华,行迹诡秘,传说中力大无穷,奔行千里如风,在上古奇兽中也排的上名号。 周身上下俱是瑰宝,脑中的灵丹,眼中的丹液都算是其中翘楚,不过这只吞天兽脑中的灵丹已经不见了,怕是早掉在海里,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如果凡人吞食之后便能借力飞天。 这些都是传说,当不得真,不过神妙定然不会只是强身健体、增强功力这么简单就是了。 剩下的丹液也是少有的珍品灵药,就算不及灵丹也差不了多少,刚好能治你的内伤,你就不要推辞啦。”(未完待续。) 第五百七十九章 香气四溢 “如果真是如此神妙,我就更不能领受了,你们救我性命已是大恩,李落不敢再厚颜相求。” 李落只是推脱,言辞坚决,纵然知道小青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就这般厚颜接下,实非李落本性。 小青幽幽一叹,嗔怪的瞪了李落一眼。 轻声说道:“世间的事有因就有果,你来到这里,又恰巧遇见这只吞天兽,但因果轮回,你怎知不是别处的因果呢。” “别处的因果?”李落一愣,一脸不解的看着小青。 小青将陶碗塞到李落手中,娇叱道:“你瞧瞧,就这么一会功夫,就有不少丹液没啦,哎呀,比我还麻烦。” 李落脸色一红,不等说话,小青就转身去了别处,不理睬李落。 李落暗暗叹息一声,看着碗中丹液紫霞流转,随即一饮而尽,却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丹液入喉,一股温热之气直直窜入胸腹之中,只觉得周身三千六百窍都舒展开了一般,暖暖欲醉,李落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心中大吃一惊,吞天兽的丹液之妙,不逊于千年灵药,若是内力犹在,恐怕凭空再添数十年功力。 李落心跳骤然变疾,脸色潮红,丹液入腹,即刻间就渗入奇经八脉之中,仿佛都能听见滋润残破经脉发出的滋滋声响。 李落不想丹液有如此大的功效,连忙放下手中陶碗,走出人群,到了一株树下盘膝坐倒,虽已无法控制经脉流转,但也勉强稳住心神,依着冰心诀功法,试图将药力化入经脉之中。 李落刚一坐下,只觉一股热气贯穿百会与涌泉之间,脑中嗡一声响,便即神魂出窍,周身诸物目不能视,神游物外去了。 这一坐,再醒来时天色已黑,李落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看在眼中竟让李落久久沉醉其中。 山还是山,树还是树,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一草一木脉络清晰的几疑是在梦中。 明月又挂上枝头,落在李落眼中和白昼没什么差别,风拂树叶的痕迹悉数收在眼底,草丛间虫儿翻过落叶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就是虫儿爬行的样子也映在了脑海中,一株草,草叶梢头的一只小虫,便成了一个世界,何曾想过这些平日所见的寻常之物竟会这样的鲜活,不知道佛家所说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可是这种境界么。 “你醒了。”身旁传来小青困倦的哈欠声。 李落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小青正靠在树旁,睡意朦胧的眯着眼睛看着李落。 李落歉然一笑,刚要起身,只是坐的久了,腿脚发麻,倒在地上,惹得小青咯咯娇笑不止,良久才收住笑声。 脸色绯红道:“坐了这么久,腿自然会麻了,我扶你起来。”说完扶起李落,神色怪异的看着李落。 李落环目一扫,夜深人静,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海滩上的吞天兽也没了踪影,只是沙石中留下一摊血迹,清清楚楚的落在李落眼中。 “累小青姑娘陪着我了,他们都走了?” “是啊,收拾完就回去了,他们要叫醒你,是我不让,你行功刚到紧要处,不能挪动的,你的内力恢复了?”小青站在树下暗处,轻声问道。 李落微一提气,丹田中依旧没有冰心诀的迹象,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过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吞天兽的丹液果然名不虚传。” “嗯,那就好,我们回去吧,夜里有毒虫出没,留在外边不安全。” 小青和李落向木屋走去,李落跟在小青身后,看着身前的小青,莫名间察觉出小青体内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隐秘气流,似神非神,似魔非魔,端是诡异。 李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小青,走着走着,忽然小青走路的样子好像有些僵硬,不似往日的灵动。李落轻声唤道:“小青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小青闷声说道,言语颇为生硬。 李落一怔,不知何故。小青突然站住,良久不语,李落安静的站在小青身后三尺外,疑惑的看着小青。 过了许久,小青轻轻吐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在想别的事,对不住啦,我们快回去吧,还能赶得上。” 李落轻咦一声,不知道小青要赶上什么。 小青挽着李落攀上树枝,七绕八绕,树叶的缝隙中竟透出火光来,一阵肉香味飘了过来。 小青摆开树枝,使劲用秀气的鼻子闻了闻,雀跃说道:“来的刚是时候。” 李落也嗅到了香味,是烤肉的味道。 小青自然而然的牵起李落的手,拉着李落走了过去。 这里是一个十丈左右的木台,正中间用石块砌成几个火坑,虞昭挽起袖子,一头大汗,将切好的肉块放在火上烤着,油滴滴到火苗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更引得人垂涎欲动。 小五和几个孩童围着虞昭,直勾勾的盯着火上渐渐变成金黄的肉块,不时的吞咽着唾沫。 树叶太密,若是不走到咫尺近处,竟还看不见这里有火光。 虞昭看见李落和小青过来,百忙中扬声招呼道:“青姑娘,李兄弟,快过来,肉马上好了。” 小青嘻嘻一笑,牵着李落走了过来,围坐的人群自然的分开一条道路,让小青和李落靠的近些。 小青娇笑颜颜,不时和身旁村民谈笑几句,看着村民望向小青的目光,慈爱之中还有疼惜,像是瞧着至亲一般。 李落得小青照拂,乡亲也甚是热切,嘘寒问暖,不将李落看作外人。 有几个老婆婆拉着李落问长问短,间或里李落只能听得懂一两句,只好不住的含笑点头,也不知道老人家在说什么。 小青揶揄的瞧着李落,没有帮着李落解答的意味,似乎很喜欢看李落恭敬又带着窘迫的模样。 “青姐,李大哥,快趁热吃。” 小五窜了过来,手里端着几块烤好的鲜肉,嘴里不住的咽着口水,不管再怎么馋,依旧还是要让小青先吃的。 小青摸了摸小五的头,取过小五手里捧着的大碗,转身分给了一旁的长辈。(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章 雨后留香 等到老人都吃过后才取出一块来,先是浅浅咬了一口,回味了片刻,又再狠狠的咬了一口,肉含在嘴里,鼓的香腮满满的,不好意思的四下打量一番,别人都没有留意,只有李落饶有兴趣的看着小青的吃相。小青俏脸一红,把碗推到李落手里,含糊说道:“你也吃。” 李落道了一声谢,接过大碗,也学着村民的模样,用手抓出一块,把剩下的递给小五,小五忙不倏的接了过来,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之后意犹未尽的看着小青,脆声问道:“青姐,好吃不?” 小青点点头,赞道:“火候刚好。” 小五转过头,大声喊道:“胡子叔,青姐说烤的不好吃,你手艺太差啦。” “小兔崽子,找打,你胡子叔是没长耳朵还是怎么着,今晚你别吃了。”虞昭瞪了小五一眼,大声叱道。 小五馋着脸连声赔罪,跑到虞昭身旁,不是煽火,就是替虞昭擦汗,惹得乡民大笑不止。 月光透过头顶的树叶照了下来,弥漫在林间的香气,木台上众人的欢颜笑语,好一处世外桃源,纷争不在,祥和处处,瞧着夜霜镇百姓脸上的自在自足神情,李落也渐渐迷失在了这里,这该是多美的一番景象。 乡民填饱了肚子,围坐在一起说起经年的收成,憧憬来年的境况,没有了李落时常见到的勾心斗角和党同伐异,说说笑笑。天下四境,原也有这么多好去处。 李落静静坐在一旁,含笑看着这里的乡民,老人的慈爱满足,壮年的意气风发,少年郎的脱跳顽皮,构成了一副丹青宗师也绘不出的图卷,仿佛时间都暂停在了这一刻。 “你没吃几块啊,吃饱了没?”小青悄悄靠了过来,轻声问道。 “饱了,已经吃了不少。”李落笑道。 “不合口味?”小青蹙眉道。 李落哑然一笑,道:“怎会,很好的。” “这里进出不便,也没有余钱换那些佐料什么的,肯定没有你以前吃的东西香。”小青便似认定了一般,自顾说道。 “少了杂物遮掩,反倒是我以前少有尝过,简单也好,简陋也罢,但余味悠长,胜过别处许多。” “真的?”小青半信半疑道。 “自然是真的。”李落莞尔一笑道。 “那就好。”小青轻吁了一口气。 说话间,一只小兽窜上树枝,众人一惊,待看清是小青养的那只灵兽阿狸,都松了一口气,任它去了。 李落看在眼中,心中微微一叹,纵是这难得的闲散时分,这里的乡民依旧还要警惕着四周。 阿狸显是被肉香味引了回来,围着几座火坑上下跳动,将没有吃完的烤肉悉数纳入腹中,想不到小小一只云猫,吃起来竟然不比一个壮年大汉少多少。 阿狸吃饱之后,伸伸懒腰,在人群中张望一眼,看到小青,身形一闪,眨眼间就窜进小青怀里,拱来拱去,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了下去,美美的睡了起来。 李落乍见云猫快速绝伦的身法,微微一惊,放眼江湖,就是寻常的武林高手也没有这样迅捷的轻功。 再看时,阿狸已经眯着眼睛哼哼出声。 小青轻柔的抚摸着阿狸背毛,月下佳人,灵物依偎,清风徐徐,美的让人忘却了呼吸。 月光洒在小青脸上,映出一阵流光溢彩,仿佛是不忿这样的女子却穿着这样的粗布麻衣,轻轻的替小青罩了一件仙家羽衣。 李落看着恬静宁和的小青,竟有些痴了。 “李公子,你伤好了要去哪里?” 李落一怔,心绪好半天才收了回来,沉吟不语,良久才轻声说道:“伤好了,也该回去了。” “回家?” 李落嗯了一声,只是心头缠绕着一丝一时半刻不愿割舍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也是,要给家人报平安的。”小青呢喃低语,不知在想什么。 夜静人散,只有这股宁静的气息还留在山林之中。 过了三日,借着丹液的灵气,李落在海上受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除了内力不在外,和常人也没什么分别。 若有异处,就算是和天地诸物更觉亲近了许多,六感越加敏锐。 李落暗自揣测,似乎比冰心诀内力在时还要胜上几分。 这几天小青不知在忙什么,很少回来树屋,与李落也不过只见了一两次,似乎躲着李落一般。 木屋中没了小青一下就空落起来,只剩下李落一个人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孤依无靠的感觉,只盼着小青能早些回来。 山谷再美,也不是李落能留得下的,内伤渐渐痊愈,心头萦绕的,除了神秘莫测的小青外,就是远在万里外的大甘卓城和西府牧天狼,终归还是要回去。 “你要走了?”小青低着头,柔声问道。 “嗯,我听虞大哥说过几日要去良归府换些粮食,我和他们一起出山,这次出来时间很久,该回家看看了。” 小青哦了一声,沏了两杯茶,递给李落一杯,茶香扑鼻,不甚浓,但很悠长。 李落轻轻抿了一口,眼角不留意间看见数尺外悠然恬静的小青,神情突然怔了一怔,愣神看着小青。 小青抬头回望,浅浅一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李落哦了一声,道:“没什么。”说罢垂首不语。 “怎么了?”小青放下手中茶杯,关切的问道。 李落轻轻抬起头,神色很怪,有些难以置信,有些伤心,还有些说不出的愤懑,或许还有几丝嫉妒,正是百感交集。 半晌,李落苦涩笑了笑,有些无奈,轻轻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以前遇见过一个人。 他说在他的家乡有一种茶叫雨后留香,能解瘴毒,一叶千金,弥足珍贵,久而久之,他的家乡亲人在喝茶的时候,渐渐养成了敬天地神灵的习惯。” “哦,是么?”小青神色一顿,转即柔声笑道,“是像我刚才一样从茶杯中挑出一叶茶叶么?” “嗯。” 小青又再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和声说道:“真是很巧呢,没想到别处还有这样的习惯。”(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早该想到 “是很巧,更巧的是我遇见的这个人也出身滇州。” “咦,滇州?” “他叫虞子略。” 小青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的说道:“或许他的家乡离这里也不远吧,这里虞姓的人不少。” 屋中一静,小青安静的喝着茶,聚精会神的盯着茶杯中悬浮的青叶,似乎这茶叶上有什么玄机,值得人仔仔细细的寻找。 李落默然无语,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茶喝完了,小青又再续上一杯,瞥了李落眼前茶杯一眼,幽幽说道:“茶,凉了。” 李落应了一声,看着小青,良久和缓一笑道:“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不知道是因为内力全失,心绪不稳,还是我本该看见的,心里却不愿意去看见。” “你早该想到什么?” “小青姑娘……”李落呆了一呆。 自嘲一笑道,“该称呼你为夫人了,夫人的手我以前见过,举世无双,我实该想到这双手天下间不会再有第二双了。” 小青伸出柔润白皙、晶莹剔透的玉手看了看,嫣然一笑,将玉手摊在李落眼前,若无其事的问道:“这是我的手,你看得仔细了,你真的见过么?” 李落望着触手可及的柔荑,心中一阵烦乱,只想探手牢牢抓住,这种情绪自落冠之后从来没有过。 李落脸色一变,连忙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烦躁之意,抬头看着小青的眼睛。 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有包容,有好奇,也有试探,还有一丝心疼,美的让人难以置信。 四目相对,用不着别的言语,单有这双明眸也就够了。 李落陷入小青清澈纯真的眼神里许久都没有醒过神来,心中没来由的一乱,突然疑惑起来,莫非真的是自己认错人了。 小青见李落脸色变幻不定,轻轻将玉手收了回来,淡淡说道:“你的心乱了。” 寥寥几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李落心跳骤然变快,心乱如麻,好在灵台还是一片空灵。 突然,李落恍然大悟,平日里有冰心诀护体,心绪感情都裹着厚厚的一层寒冰,喜忧不形于色,如今冰心诀不知其踪,往日里没有显山露水的心境展露出来,竟有这样的脆弱。 如果不是历经这次大难,恐怕不会觉察到心境中藏在深处的魔障。 李落长长吁了一口气,不再防备这些杂扰的心绪,既来之则安之,洒然一笑道:“你知道我叫李落,却从未问过我出身哪里,原本是已经知晓我是谁了,难怪我施展医术你并没有异色,只当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小青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你就这般笃定没有认错人么?” “如果论起真心,我愿是我认错了人,若是我错认了你,是我莽撞,你还是小青姑娘。 如果我没有认错,你若想成这小青姑娘,也就是小青姑娘,李落并非强求,只是不知道是我认错了姑娘,还是姑娘此刻就是小青呢?” 小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觉得会是什么?” “我在想你会否说出是与不是来。” “李公子莫要迫我。” 李落心中一沉,怅然叹道:“夫人这般的人物天下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你既然已经认定了,我说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分别?” 李落淡淡一笑,接道:“我在这座木屋里已经留了不少时日了,不管这杯茶是不是雨后留香,夫人都不会在我将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才拿出来,还恰恰让我见到与虞将军同出一撤的喝茶模样,这本就是你想让我看见的。” “哦,我就算想让你看见,也未必情愿想让你说出来。” “如果我没有说出来,你会让我离开滇州么?” 屋中一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小青神色如故,自顾自添了一杯茶,慢慢饮了起来。 少顷,小青放下茶杯,淡淡问道:“李公子不尝尝这茶么?” 李落看了看眼前茶杯,索然一笑,一饮而尽。 “味道怎么样?” “是好茶,先甜后苦,余味悠长。” 小青盈盈一笑,似乎有些疲惫的说道:“李公子,你可知道你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此话怎讲?” 小青没有答言,起身站在窗前,目光深邃,幽幽说道:“这些日子你在夜霜镇,觉得这里好么?” “山青如画,水秀至纯,集一方天地的灵气,只是善恶聚一处,人在其中与天地灵物争造化之功,成则泽福百世,败则落魄不堪,很辛苦。” “是很辛苦,滇州漳州都很苦,大甘五府,这里仿佛是被世人遗忘了一般。 你们惯了在膏腴之地争权夺势,也都过惯了繁花锦绣的日子,从没有人想过这里的子民是怎样生活,也没人想起这里,但这里的人却还要活下去的。”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依宋家的权势,将夜霜镇的百姓迁到别处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青落寞一叹,虽是背影,却让人生出一股难解其忧的烦愁来:“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们只知道滇州漳州背后是十万大山。 可是十万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世人多不知道,虽苦却不能对外人说起,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李公子,你有过么?” “十万大山中藏着什么?”李落眼中一凝,小青言辞确凿,不像是故弄玄虚。 小青淡淡一笑,和声回道:“就算我告诉你,你能替我分忧?” “夫人嫁入宋家,就是为了让南王帮助于你?” “崖余心里想的与我心中所想不同,他想的大甘的天下,想的是西域北疆。 而我放不下这里,这里本来就很少有人记得,如果有一天我也忘记了,那么能记住这里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夫人才会为南王出谋划策,壮王府声势,南王府权倾天下,夫人也可以借助王府的权势为夜霜镇做些事。” “嗯,我嫁给崖余,半数在他,半数在宋家,这辈子我该是不会生离宋家的,只要你和南王府为敌,我就会帮崖余,就算是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我?”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二章 杀与不杀 小青回头看了李落一眼,霁颜笑道:“你生气了?” 李落坦然回道:“是。” “这就是你可怕之处。”小青幽幽长叹。 接道,“你内力全失,但却能留着初心不变,心境中的破绽也瞧得一清二楚,此次大难之后更趋于圆满。 沏茶之前我一直在猜想你会不会说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如果我不说会怎样?” “我会杀了你。” 木屋中空气一沉,流转起来也觉得有些黏稠不堪,唇枪舌剑,才真正到了交锋的时候。 “我与南王势同水火,你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杀了我?”李落沉声问道。 “杀你或者不杀你,原本我很犹豫,就是现在我还在想要不要杀你。 你和你的牧天狼驰骋天下,未尝一败,天下英雄豪杰莫不心惊,自然也是宋家大敌。 不过大甘少了你,大甘朝廷与宋家又会怎样,是否还会再出一个李落来? 你行事偏激,但讲道义重礼法,并非是不择手段的人,如果换一个卑鄙小人,宋家只怕应付起来更难。” “夫人应该知道倘若有一天我要兴兵南下,与宋家一战绝不会有言和一说,分出胜负之日,就是我与南王定生死的一天,你当真不后悔?” 小青温颜一笑,柔声叹道:“李公子,你就这么想叫我杀了你么?”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夫人当日在渡口时也动了杀心,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出手?” 小青神情转淡,缓缓说道:“因果自有定数,我救你,是你救小女的果,而今日我救了你,说不定又会是他日之因,如此而已。” “不管过后如何,我还是要谢过夫人救命之恩。”李落诚颜一礼道。 “不必,你救碧游的时候也没有见你要宋家怎样。 渡口时我忍住心中的杀念,只是想起扬南城时,你为了救小女倾尽心血,眼神中没有犹豫,我何苦再犹豫什么,难道我便不如你么?” “虽说人命没有贵贱之分,但碧游姑娘于宋家,我于大甘朝廷,两者并不相同,夫人若要杀我,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小青脸色一寒,漠然望着李落,淡淡说道:“你不怕死?” “自然是怕。”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迫我出手?” “我在赌一件事,其实夫人也在赌这件事。”李落坦然望着小青。 小青脸色一变,低声问道:“你赌的是什么事?”话音中微微有杀意流露,木屋中骤然一冷,杀机四伏。 李落轻轻晃动了几下,没了冰心诀护体,小青阴寒如同实物一般的杀气透体而过,带着李落身躯打了几个寒颤。 只是眼神却还是一如往昔般淡泊,朗声应道:“我在赌此番心境圆满之前,夫人会不会因为我说的话杀了我。” 小青冷冷的看着李落,静默无语,唯有杀气更胜。 李落呼吸稍显急促,话音却更为平缓:“夫人单只是要论因果,并非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来历。 我为夫人风姿所引,一叶障目,但总归是能想起夫人,夫人刻意让我现在知晓,只是别有所图。” “我有什么所图?” “所图的是我心境破绽,世间的顶尖高手过招都是如此,你我局中对弈,我如果心有杂念,必会有机可乘,倘若是夫人觅得这等良机,只怕不会给我喘息的机会。” “你既然识破我的用心,还依仗什么,敢赌我不会杀你? 就算你赢了,我不杀你,哼,那也是因为此刻我并不怕你。 卓城内外,你掣肘甚多,宋家与你两立,尚在明处,不过暗处隐藏的你果真都能知道? 大甘四境,你看得到内忧,看得到西域之乱,也看得出蒙厥和宋家对大甘朝廷的威胁。 但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事你并不知道,大甘的定天王,你看轻了天下英雄!” 李落目如朗星,凝望着小青,清朗说道:“方才我以为夫人救我会是我心境的破绽,却是我错了。 不管我说不说破夫人的身份来历,又或者夫人无意让我知道,其实夫人你就是我的破绽。” 小青一怔,脸色突地一红,瞪着李落,倒像是发怒的阿狸一般。 李落苦笑道:“并非是我轻薄夫人,我也是刚刚才明白过来,只要有你在过,不管是生是死,你都会是我的心魔。” 小青脸色阵青阵红,良久才渐渐平缓下来。 李落怔怔的看着小青,轻声问道:“如果我早生二十年,对你,我是否可以胜过南王?” 小青脸色大变,身形急闪而出,素手扼住李落脖子,将李落提了起来,抵在木屋墙上。 李落吃痛闷哼一声,静静的看着小青。 小青脸色阴晴不定,变幻莫测,死死的盯着李落,素手加力,李落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身外诸物慢慢模糊起来,只有小青的脸越来越清晰。 小青的呼吸声也急促沉重起来,吐气如兰,扑到李落脸上,有一种死寂的旖旎。 李落眼中渐渐有了血丝,小青猛然抽出素手,转过身大口大口喘气,就这么一刻已是香汗淋漓,香肩不住耸动。 李落捂着脖子连声咳嗽,凶险处不逊于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只是多了份香艳的味道。 “我不会杀你,至少我今天不会杀你。” 李落止住咳嗽,萧瑟一笑,道:“多谢夫人手下留情。” 小青回过身子,轻轻蹲坐下来,伸手按在李落胸膛处,顺着纤纤玉指,一道内力迫入李落体内,封住李落经脉。 小青美目异彩涟涟,仔细的看着数寸外李落的脸庞,气息轻柔的拂过李落面颊,很痒,但四肢都不能动,就连想要侧头避开也不能得偿所愿。 小青看着李落,突然伏下娇躯,朱唇轻轻印在李落嘴边。 李落口不能言,眼中神情极为震惊,不明白小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那一抹温柔的软香,却是如此黯然销魂。 李落犹如雷击,难以相信的呆呆望着小青,小青嫣然一笑,松开封住李落经脉的玉手,退开几步,见李落还是那般呆呆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俏脸也染上两朵红晕,望之醉人。(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三章 掩去行迹 “你不会早生二十年的。” “你……”李落喃喃低语,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师从沉舟,我敬重他,不过只当他是我大哥,却从来没有儿女私情。 他喜欢我,我知道的,所以我算计了他,沉舟也知道我算计他,可是仍旧我行我素,爱一个人到了这样,我也该知足的。 可惜我就是那个最坏最坏的例外,挥霍着他们的情义,我有负沉舟,只为这一件事,我就不能杀你,也算是我为当年所犯的过错做的弥补吧。” 李落看着眼前玉人,时光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丝毫印记,当年的武林,群雄并起,这惊世红颜不知曾有过怎样动人心弦的故事。 李落缓缓站起身,轻咳一声道:“宋家能为夜霜镇做什么?” “李公子不必知道了,你虽不会早生二十年,但只为我,崖余会抛舍一切。 李公子,就算你早生二十年,你也不会的,若有一天,会否有一个人能让你为她舍弃整个天下?” 小青见李落陷入沉思之中,随即收敛心神,神情平静下来。 淡淡说道:“你早些歇息吧,我帮你备些路上用度。” 说罢正要离开木屋,李落出身唤住:“请留步,我有一事问你。” 小青一顿,没有回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福宁公主死在宋家,不管是谁之过,我是宋家夫人,就脱不了干系,日后你若要为福宁讨回公道,不要少了我就是。” “好,多谢夫人明言。” 李落朗声回道,“宋家有夫人在,我更生忌惮之心,夫人小心了,一日牧天狼南下,必是雷霆万钧之势。” 小青身子一颤,良久没有应声,不知是否后悔没有杀了李落。 推开屋门前,低吟道:“如果有一天你和无缺遇到了,李公子,请你饶他一次不死。” 李落一怔,哈哈大笑道:“夫人多虑了,无缺公子是人中之龙,才学武功与我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我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会有的。”小青萧索一笑,轻轻走了出去。 屋门关上,仿佛是阴阳两隔一般,山谷的绿已没有刚见时那么浓了。 “李兄弟,前面就是良归府了。”虞昭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指着不远处的城门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侧过身向虞昭抱拳一礼,清朗笑道:“虞大哥,多谢一路相送,你我就此别过,日后我若再来滇州,一定到夜霜镇拜会虞大哥。” 虞昭惊咦一声,愕然说道:“你不进去良归府了?” 李落摇了摇头,含笑应道:“不了,我想早些赶路,脚程如果快些,日落前应该能赶到配沽镇,后天就能离开良归府。” “这……”虞昭面有难色,沉吟道,“你病好没多久,这么着急赶路恐怕吃不消,不如和我们一起去良归府,换完粮食了还能剩些余钱,雇一架马车,能走得快些。 再说青姑娘叮嘱我路上要好生照看你,你这么孤身上路,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我的伤已经全好了,虞大哥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小青姑娘的医术么?哈哈,虞大哥大可安心。” 虞昭叹了一口气,李落执意如此,看来心意已决,只好从推车上取下小青替李落准备好的包裹,递给李落。 沉声说道:“你这一路上要走不少时日,这里是点碎银,不多,但好歹路上用得着,你拿着。” 说话间,虞昭从怀中取出些许碎银塞进李落手中,拍拍李落肩膀,大声说道,“路上当心。” 李落一怔,看着手中碎银,心中一暖。 虞昭挥挥手道:“既然要走就早些动身,不要过了宿头。” 李落嗯了一声,与夜霜镇的乡民挥手作别,走出十步,李落回过身来,扬声呼道:“虞大哥。” “哎,怎么了?”虞昭急忙回过头应道。 李落和颜一笑,躬身长长一礼,朗声说道:“虞大哥,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虞昭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没有放在心上,示意李落早些赶路。 李落洒然一笑,转身离去,虞昭看了许久,等李落转过几株大树瞧不见身影了,这才和夜霜镇的乡亲推着篷车进城忙碌。 李落辞别虞昭众人,沿路北返。 出了滇州,正北而行是景阳米南两州,往西北去,先是过丽州境内,再往西是漳州,往北就是余州,穿过余州就到了大甘中府地界。 李落掩去行迹,虽说虞红颜手下留情,但南府七州是宋家的地盘,人多眼杂,倘若行踪暴露,结局实难预料。 李落除了身后的当关和虞红颜相赠的背囊,身上再无长物。 落脚配沽镇时托镇子的木匠做了一个背篓,学着江湖上游方郎中的模样掩盖身份,当关也被李落暗藏在背篓中。 背篓一侧挂有两尺长短的一块白布,上书悬壶济世,表明郎中的身份。 乍眼看去,和落魄的江湖中人没什么分别。 李落取道丽州,穿余州北上,路途更近上一些。 早有听闻滇州、漳州、丽州是南府最贫穷的三州,但李落走在丽州境内,州中有穷山恶水不假,但并非像朝中人人传言的一般。 百姓衣可遮体,食可果腹,虽然没有多少余钱穷尽奢华,但自在自足,民心安宁,没有朝不保夕的担忧。 一路上所过的街市,很少见鸡飞狗跳的勾当,算得上一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的州府。 李落看在眼中,心中平添了几分忧郁,这丽州的百姓只怕比大甘中府一些有地势之优的百姓日子过的还要好,朝中众说纷纭,真真假假,只怕还有人刻意为之。 李落一路极为低调,没有引人注意,遇扬南城不入,绕城北上,避开当日南下余州时经过的卫府,意图从白石府穿过余州,进入宜州境内。 到了宜州之后再设法与通南大营的展华昭取得联系,借大甘兵马相助返回卓州。 白石府,官道旁一座简陋的茶棚。 李落将药箱放在桌旁,要了一壶清茶,稍微歇息歇息。 连月赶路,李落已经疲惫不堪,内力尽失之后更觉难熬,盘缠也用了七七八八,如果不是虞红颜备足的银两,只怕走不到白石府就要囊中羞涩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四章 扮作郎中 不过也没有余钱再雇辆马车,没法子李落只好在集市上摆个药摊,换点碎银填补用度。 也不敢太耗费时日,耽搁太久,最多逗留也只有一两日罢了。 好在李落一路北上,南府境内风平浪静,似乎虞红颜并未将李落行踪告知南王府。 李落暗自揣测,想不明白虞红颜到底打的什么盘算。 茶棚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赶路的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话,李落也喝着壶里的清茶解渴。 如今一脸风尘,面容憔悴,旁人见了,谁也想不到眼前不起眼的男子竟会是大甘的风云人物。 就在这个时候,几匹快马绝尘而至,来人佩刀戴剑,一看就知道是江湖豪客。 到了茶棚前,几人勒住马缰,走进茶棚,要了几壶酒和几个小菜,边喝边小声说着话。 棚中茶客见状,匆匆看了几眼,都压低声音,生怕扰了这些江湖草莽。 李落不动声色,侧耳聆听,几人话中言语不详,似乎有江湖中几位名望极高的高手传出号令,要天下英雄齐聚竹阴州,不知所为何事,不过该是与李落和牧天狼无关。 李落听了几句,便不再留心,这些日子下来确实有些困顿难耐了。 几个江湖豪客中一人瞥见李落脚旁的药箱,神情一怔,低声与同行几人说了几句。 一阵窃窃私语后,最先留意到李落的青衣大汉长身而起,走到李落身旁,抱拳一礼道:“这位兄台请了。” 李落一愣,不知道这些江湖中人找自己要做什么。 起身回了一礼,和声说道:“壮士客气了,不知唤在下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我瞧小兄弟似乎是个郎中。”大汉见李落年纪甚幼,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逝。 含笑回道,神态倒是颇为和蔼,没有盛气凌人。 “略略懂点粗浅医术,混口饭吃。” “我这里有位病人,不知道小兄弟能否移步瞧上一瞧,若是瞧得好,银子不是问题。” 李落扫了一眼大汉同桌三人,其中一人脸色发青,似乎身受暗疾。 李落虽是不愿这个时候和江湖中人扯上关系,但倘若不做做姿态只怕更令人生疑。 只好沉声说道:“就怕我医术浅陋,治不好贵友的病症。” “哎,没关系,能治好早就治好了,治不好也不怪你,我们几兄弟求医已经有些日子了,但多是治标不治本,今个莽撞相请,也是不得已。 放心,要是医不好,我也奉上薄礼,算是结个善缘,行走江湖的该要相扶相持才好。”大汉豪迈笑道。 李落温颜一笑,点点头道:“多谢英雄,那我试一试。” 说罢提起药箱随大汉走到几人身前。 大汉回头冲着店家朗声喝道:“掌柜的,这位兄弟的茶钱算到我这里。” “好说,好说。”茶棚掌柜连忙躬身应是。 “无功不受禄,还是等我看过这位英雄再说吧。”李落展颜一笑,向座中一人和声说道,“可否请在下替壮士把把脉?” 脸色发青的男子约莫二十余岁,相貌周正,看似不像是什么恶人,闻言埋怨的看了大汉一眼。 低声说道:“大哥,他只是这寻常郎中,怎么能治好我的伤?还不是白费功夫。” 大汉一瞪眼,喝道:“话多,还没有瞧,怎么知道治好治不好。” 另有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笑道:“四弟,你就听大哥的,大哥也是担忧你的伤,这一趟去竹阴州,路途遥远,你的身子原就虚弱,让你留在家中你也不听,非要来,既然要来,路上就得听大哥的。” 男子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伸手让李落把脉,冷哼道:“看你能瞧出什么名堂来。” 儒生模样的男子笑道:“小兄弟,别放在心上,我这四弟性子耿直,倒不是有意难为你,你随意瞧瞧。” 李落含笑应道:“尽力而为。” 说罢缓缓将手指搭在男子脉门处,没有冰心诀内力相助,一身医术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万幸在夜霜镇时饮下一碗吞天兽丹液,锐敏有增无减,倒也能察觉出男子脉象中的异状。 另一个面似黑炭的汉子闷声说道:“这小兄弟一眼就能看出是四弟受伤,没准还真有点门道。” 李落几人莞尔一笑,儒生模样的男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四弟的脸色就是个不会医术的人也能看出来。” 说罢微微一叹,脸色凝重,低声说道,“四弟的伤恐怕只有医圣莫忧心莫老前辈和他的高足医仙才能手到病除吧。 可惜,这两人如今是南王府的座上宾,我们这等身份想见一面都难。” 李落心中一动,惊咦道:“医仙?是素儿姑娘?” “你认得医仙?”青衣大汉讶声问道。 李落摇了摇头,收回手指,轻声说道:“岐黄一道的人都听说过医圣大名和他的徒儿,倒不是和他们相识。” 年轻汉子冷哼道:“一个寻常小郎中,怎么会认得医圣医仙两位高人。” 青衣大汉一想也是如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沉声说道:“此次赴会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求莫前辈出手医好你的伤。”却也认定李落难以医治自己兄弟的伤势。 李落沉默不语,几人见状心知又是空欢喜一场,不过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年轻男子冷眼瞅了李落一眼,就不再理会,自顾说些闲话,言语之中总是提到一个逍遥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怎么样?可有什么法子医治在下四弟?”青衣大汉随口问了一句。 李落抬头看了几人一眼,脸色不见喜怒,几人只猜李落医术不精,难以医治,却不想李落只是在想到底是医还是不医。 青衣大汉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拜会过那么多大夫了,哪会运气这么好,在这么个地方就恰恰遇见能治好四弟伤势的郎中。 多谢小兄弟援手,这里是几钱碎银,留着路上用吧。” 说罢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丢给李落,抱拳一礼,兴趣乏乏,也是不愿和李落多说话。(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五章 黄岐之术 李落看着桌上银子,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不满道:“大哥真是的,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怎么随便就给这个江湖骗子。” “住口。”青衣大汉低叱道。 “行走江湖,谁没有个棘手的时候,能帮上就帮一帮,少了这点银子我们也没什么相干。 ”说完冲李落歉然一笑道,“在下四弟口不择言,小兄弟别往心里去。 想当年我行走江湖的时候也遇到过窘迫的田地,还不是江湖上的前辈施以援手才渡过难关的。” 年轻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我大哥都说话了,拿着银子走吧,以后还是多学学医术的好,省的丢人现眼。” “四弟,你这张嘴都惹了多少祸了,还不知道悔改,给人家赔礼道歉。”儒生模样的男子冷喝训斥道。 年轻男子似乎更怕这个儒生模样的男子,低声嘟囔道:“知道了,二哥。” 说罢冲着李落勉强抱拳一礼道:“对不住了。” 李落双眉一展,轻笑道:“壮士是否与人动过手,伤了关元穴?” 年轻男子一怔,讶声问道:“是,你怎么知道的?” “关元穴属任脉,系三阴、任脉之会,小肠之募穴。 击中后冲击腹壁下动,气滞血淤,出手的人手下有分寸,伤得不算太重,不过也留下暗疾。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医,难就难在你的内功心法走三阴,下至足太阳脾经,上行手三阴三阳经,内功通行不畅,久而久之,手足无力,如果要想根治,必先化去经脉中的郁结。” 四人神色一振,青衣大汉急忙问道:“小兄弟,可能医治的好?” “能医。” 几人大为欣喜,没想到无心一试竟然真遇见了岐黄高手。 黑脸大汉疾声喝道:“快说,怎么医?” 不等李落回言,儒生模样的男子眉头一皱,责道:“三弟,哪有你这样问人的。” 黑脸大汉一愣,讪笑一声,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道:“心急了,心急了,对不住的很。” 李落展颜一笑,几人的行径倒也不失为江湖好汉,也不再遮掩。 沉声说道:“医治的法子有两种,一种是借江湖高手相助,化开经脉中的郁结,再辅以药物,差不多一个月就能痊愈。” “这?”四人面面相觑,青衣大汉赧然回道:“这个法子我们不是没想过,可是实在是没有内力这么高强的朋友,哎。” “那还有一种法子是什么?”年轻男子压下心中喜意,连声追问道,已是没了方才的冷淡模样。 “在下所带的药物不齐,暂时配不出治伤的药,不过我写下两张药方,你们自行配药。 先医治足太阳脾经,等到这条经脉通畅之后换另一张药方,前后约莫三个月光景该能治好这位壮士身上的伤。” 青衣大汉大喜过望,笑道:“如果真是这样,在下奉上白银十两,酬谢恩公援手之德。” 年轻男子一脸不信,怀疑道:“你该不会是随便写两张药方,骗我们的银子吧?” 李落微微一笑,看了看年轻男子腰间长剑,和声说道:“壮士佩剑,但功行手足,这把剑恐怕是为了掩人耳目。 其实你一身武功在四肢之中,我猜该是腿法更胜掌法,另外壮士与人动手负伤,算起来大约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四人脸色皆是一变,儒生模样的男子眼中厉芒一闪,沉声说道:“兄台会武功?难道是我们几人看走了眼,没有识得英雄?” 李落坦然一笑,似乎没有看见几人眼中的戒备神色,淡淡说道:“我没有武功,但当年跟着我师父的时候见过不少江湖英雄,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瞧出个七七八八来。” 几人将信将疑,儒生模样的男子还是放心不下,沉声说道:“可否让在下把把兄台的脉象?” 李落洒然一笑,此法在江湖中实是大忌,但对李落却是陌生的很,也不觉怎样,坦然伸手放在桌上。 四人面显骇然,想不到李落竟然这般放心让别人把住脉门。 儒生模样的男子低声说道:“得罪了。” 说罢轻轻将手放在李落脉门处,果然李落体内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内力。 儒生模样的男子脸色一变,缩回手,神情颇是尴尬,老脸微红。 年轻男子急忙问道:“二哥,怎么了?” “确实没有武功,而且脉象还有些虚弱。” 李落和颜一笑道:“前些日子刚生过一场大病,侥幸未死。” 儒生模样的男子起身一礼,恭声说道:“是在下已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得罪之处还请恩公见谅。” 李落回了一礼,轻声说道:“壮士言重了,我初入江湖不久,也不知道江湖规矩,有些话该说不该说的,从来没人告诉我,看来是我鲁莽在先的。” 儒生模样的男子连连摇头,几个疑心顿消,李落又似是个刚入江湖的雏儿,再无戒备,皆都放下心来。 年轻男子态度一转,讶声问道:“你一个人年纪轻轻,怎么敢跑出来闯江湖,你师父呢?” “师父已经仙去了。”李落淡淡回道。 几人叹了一声,年轻男子怜悯的看着李落,摇头说道:“真是可怜,不像我,还有三位大哥照顾。 你看起来比我还小上几岁,就出来跑江湖,刚才是我不对,你别记在心上,我这个人出口伤人的事多了,几个大哥都教训过我,可是我还记不住。 哎,这次还给人打成重伤,是我自作自受。” “你知道就好。”青衣大汉瞪了年轻男子一眼。 李落微微一笑,几人虽是江湖草莽,但兄弟情义深重,看在李落眼中倒是和营中的袍泽有些相似,随即取出笔墨,写下两张药方。 儒生模样的男子聚精会神的看着李落用药,不住点头,黑脸大汉急冲冲的问道:“二哥,你点头是什么意思?” 儒生模样的男子赞道:“有几味药和扬南城里妙手回春堂的大夫是一样的,但剩下的都不一样,看来是真的遇上贵人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两道令牌 此时几人才真正安下心来,一扫眉宇间的忧色,谈笑风生起来,和李落有几分相逢甚晚的意味。 青衣大汉大喜,再添了一壶酒,要了几个菜,态度热切的款待李落援手之恩。 年轻男子敬了李落一杯,笑道:“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沈落。”李落微微一笑,说出了当年西出木括时用的名字,想必大甘南府该是没人知道。 几人连称久仰,但神色中没有异样,果然是没有听过沈落这个名字。 闲聊中李落得知四人是异性结拜兄弟,青衣大汉名叫何玉山,儒生模样的男子名叫燕清秋,黑脸大汉名唤魏襄王,年轻男子名叫周云飞。 四人联手闯荡江湖,江湖人称余南四义,在江湖中薄有名望。 只是李落对大甘江湖委实不甚了解,所遇几人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高人,寻常武林人士确还不怎么知晓。 听罢只是诚颜应了一声是,四人只当李落确实是初走江湖,只不过见李落似乎没有听说过自己的名号,眼中多少有些遗憾。 “你这是要去哪里?”周云飞笑问道。 自从与李落熟络起来,周云飞反是几人中最热切的,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喜怒形于色。 “我要去宜州。” “沈兄弟是宜州人?” “不是。”李落摇摇头,和声说道,“我是中府洛州人氏,从宜州北上回去。” “洛州?这么远,你怎么跑到余州来了?” “我师父身前家中还有一个亲人,现在余州,这次我是奉师命过来探望的。”李落半真半假道。 几人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燕清秋看似漫不经心道:“我看沈兄弟医术不凡,不知道你师从何人?” “家师名讳在下不便言谈,不过家师当年曾在洛州洛家当过几年府中大夫。” “洛家?”周云飞倒吸了一口凉气,疾声问道,“可是大甘六大世家中的洛家?” “正是,在洛州只有洛家敢以这个名号自称。”李落含笑应道。 何玉山几人恍然大悟,难怪李落有一身不弱的医术,既然师父能在洛家当大夫,定然是要有真才实学的才行,平日里更少不了为江湖高手疗伤治病。 “原来你还是大家出身啊,失敬,失敬。” 李落摇头轻笑道:“我当年在洛家时只是个小药童,哪里算的上大家出身,师父死后我就离开洛家了。” “哼,这些世家豪族,用你的时候是座上宾,你师父一死,马上就把你扫地出门,可恨的很。”周云飞义愤填膺道。 “四弟,你又口不择言了。”何玉山皱眉责备道。 周云飞嘿嘿一笑,回头扫了一眼,见茶棚中已没有几个茶客,这才放下心来。 大甘六大世家不单是在朝堂,江湖中也各有势力,如果闲言碎语传到这些庞然大物耳中,大度些的一笑置之,倘若真有人找上门来,可不是余南四义这样的江湖人物能承受的起的。 燕清秋不着痕迹的问起李落洛州风土人情,自然难不住李落。 对答如流,燕清秋落下心头大石,和李落畅谈起来。 五人同桌甚为融洽,若不是周云飞受伤在身,还要和李落再喝上几杯。 李落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要动身赶路。 周云飞连忙唤道:“沈兄弟,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看你单薄柔弱,万一遇上强盗,小心家都回不了。” “是啊,过了余州就没有这么太平了,反正也差不了多少,我们是去竹阴州,你到了竹阴州再往洛州去,路途上耽搁不了几天,说不定还能更快些。”魏襄王大声说道。 “你对我们弟兄有恩,就算是我们几个还你人情,一道北上也方便些。”何玉山连连点头道。 燕清秋不置可否,不过也没什么不便的神色。 “竹阴州?是镜州与徽州之间的千里绿竹,踏青寻阴的竹阴州?” “对对对,就是那个竹阴州,风景不是一般的美,再说这次还有个武林盛会呢,你也能去开开眼界。”周云飞连声诱惑道。 “四弟,沈兄弟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中的事就别往里面掺和了,到时候万一出了事,岂不是我们误人性命。”燕清秋摇头说道。 “嘿,二哥,我也是想让沈兄弟见识见识,江湖中同时出现逍遥令和叫天王令的可不多见。” “逍遥令?叫天王令?”李落一头雾水道。 “沈兄弟你别听云飞乱说,这两道令牌都是江湖中一方霸主发出的,会不见得就是善会,血雨腥风免不了,你和我们到了竹阴州就分开吧,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这……”李落还想不出该不该去,心中却对逍遥令和叫天王令生出几分兴趣来,不知道大甘的武林会是怎样。 以前只以为除了六大世家,再有个大隐于市和魔门已经了不得了,似乎在这些百年豪族门派之外,大甘中还有些别的不逊色的江湖势力。 周云飞已经拿起李落药箱,笑道:“沈兄弟,你可是我的恩人,来,和我同乘一匹马,比你用脚走快多了。” 不等李落推辞,周云飞便拉着李落上马同行,前后判若两人,让李落哭笑不得。 五人上马,有说有笑的向竹阴州行进,一路上周云飞性子的确张扬,玩性极重,几人虽有呵斥,但也不曾有多严厉。 不过周云飞虽是顽皮,但品性不差,只是有少年郎的轻狂任性,言谈举止太过随意了些。 走了几日,周云飞非要教李落骑马,说是以后一个人出门骑马,省的浪费时日。 李落不禁莞尔,骑马的本领远非眼前余南四义能及,不过周云飞盛意难却,自己偏偏又不能说会骑,无奈之下只好学了几天,约莫着火候够了,就自然而然的学会了骑马,也算学的比较快。 何玉山几人称赞了几句,没有放在心上,路过集市,周云飞替李落买了一匹马,脚力尚佳,送给李落,对李落颇为照顾,似乎还有几分为兄长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七章 江湖人士 路上李落问了几句素儿近况,何玉山几人也知之不详。 只听说最近这几个月里素儿姑娘的医术突然间名声鹊起,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样子,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南王似乎对素儿也推崇备至。 李落听罢暗叹一声,素儿固执偏激,想必定是要替鬼老争一口气,只是越是这样,越容易被南王操纵在手中。 再加上一个鼠肚鸡肠的莫忧心,素儿只怕很难逃出几人的手掌。 不过当年有南王一诺,素儿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倘若一生困在南王府里,衣食无忧,倒也好过在江湖中漂泊。 李落黯然神伤,人各有志,素儿对自己成见极深,就算想替鬼老尽一份心意,恐怕素儿也是不情愿的很。 一路无事,李落一行五人平安到了竹阴州,沿途遇到的江湖中人越来越多. 有些见面了热忱的寒暄招呼,有些却面罩寒霜,莫说是打招呼了,似乎还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意味。 李落留意半晌,这才发觉这些江湖中人原来并不是接的同一个令,余南四义是受逍遥令前来竹阴州. 如果是呼应叫天王令的江湖豪侠,自然和余南四义道不同不相为谋,见面也只当作没有看见,周云飞难得的收敛了性子,闷不吭声。 竹阴州武林道上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触即发。 这些日子和余南四义同行,虽说几人少有在李落面前说起逍遥令,不过李落也从只字片语之中探出点隐秘. 似乎此次传令是和一个大甘武林中传承百年的宗派有关系,但是到底是何门何派,余南四义也不甚清楚。 李落对逍遥令和叫天王令颇为好奇,问了问周云飞,才知在大甘武林中,尤其是中府偏南和南府武林中,有两个响当当的江湖人物,一个是逍遥侯,另一个就是叫天王。 这两人都是一方豪强,堪可称得上是只手遮天。 逍遥侯喜好女色,剑术精绝,一手回天剑法罕逢敌手,在江湖奇功绝艺榜上也是大有声名,掌中长剑问天据说已到了剑气化虹的地步,端是了得。 传闻中逍遥侯出行的排场很大,美眷随行,尽是些难得一见的佳人,刀枪剑戟、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最让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是逍遥侯所创的百美剑阵,是由数十位美人持剑列阵,阵势变幻无方,生死轮转,生生不息,香艳之中凶险暗藏。 不过先不说阵法如何精妙,只瞧着剑阵中数十位凌波仙子翩翩起舞,恐怕就算醉死在剑下也心甘情愿,哪里还有兴致想些别的事。 叫天王名显大甘武林已有数十年,这些年在大甘江湖中盛名不坠,多半是靠着凶厉狠杀的行事之风。 叫天王与逍遥侯行事风格大不相同,江湖中的事只在生死杀伐之中,求名求利。 若是有人出价高,叫天王便会充当刺客杀手,行凶作恶无所不为,在江湖中的名声却是狼藉了些,但手下聚齐了一众亡命之徒,横行无忌。 就算有江湖志士想要为武林肃清这群杀神,末了多是不得善终,确算得上凶名昭著。 近年中叫天王已经很少在江湖中露面,一应诸事多是交予手下五鬼代办,这五人一女四子,凶厉处似乎还胜过叫天王当年,不少凶徒都以这五人马首是瞻,声势极大。 这次叫天王也传出叫天王令,与逍遥侯争锋相对,逍遥侯行事温和正派些,在江湖中甚有名望,不少绿林豪杰皆都呼应逍遥令,倒也不弱了叫天王一脉的牛鬼蛇神。 李落暗中留意,不曾见到大甘世家中人,或许是余南四义身份差些,还够不上与这些人物结交。 竹阴州,化外山。 化外山是竹阴州中部的一座山脉,风景极是秀美,不过在秀甲天下的竹阴州却还不算多么有名气。 竹阴州十步成山,百步成湖,多一个化外山少一个化外山没什么分别,但这几日却大不相同,逍遥令和叫天王令所指之处皆是此地,一时群雄集会,热闹非凡。 李落跟着余南四义来到离化外山最近的一处府城化外城,化外城不大,一如天南诸府,秀气温婉,只是这个时候涌进了这么多武林中人,未免有些大煞风景。 到了化外城,有逍遥侯手下武士接应应令而来的江湖同道,数月之前,化外城中的客栈不是被逍遥侯租了下来,就是让叫天王手下五鬼盘下,如今散客想在化外城找一间空房实是难于登天。 李落借余南四义的方便也暂时住了下来,与周云飞同处一室。 这座客栈中的江湖高手都是慕逍遥侯之名而来,相处还算友善,有不少人都是余南四义故友。 见四人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李落,颇是惊讶,追问之下才知李落是个郎中,医术竟还不弱,对李落也都颇为客气。 江湖人过着刀头舔血的勾当,难保不会有什么小病小灾,说不定还有需要李落出手相助的时候。 何玉山原本想让李落在化外城转道北上,只是看着满街的绿林豪杰,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李落不识武功,受人欺辱还算次要,倘若遇到什么凶神恶煞,说不定还会送了性命,言语之中很是歉意,让李落暂且待上几天,等风浪过后再离开化外城。 李落看似没有在意,应了下来,仿佛瞧不见城中暗藏的刀光剑影,神情如常。 周云飞倒是高兴,拉着李落和熟识的好友大笑攀谈,有意在李落眼前显示自己的江湖阅历,如果不是燕清秋严令周云飞不可擅离客栈,只怕早就拽着李落上街游玩去了。 过了五日,城中客栈已人满为患,幸亏李落几人来的早,若不然只能在城外风餐露宿。 周云飞早已憋的难受,想偷偷溜出去,却被燕清秋死死盯住,整日里长吁短叹,好不气闷。 得此闲暇,李落换了几计药方,将周云飞的内伤医治了七七八八,如果不再和人动手,再有半个月便能痊愈。 何玉山极是高兴,也不吝啬,亲手奉上诊金二十两,答谢李落。 李落笑颜婉拒,只留下五两银子,节省些差不多能到卓州,其余分文不取。(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八章 山中盛会 五日后,城中绿林豪杰突然匆匆离城,向化外山赶去,不过泾渭分明,自成一路。 余南四义也得到逍遥侯传命,就要动身赶去化外山。 何玉山与燕清秋商议一番,周云飞大病初愈,留在化外城,不可进山。 周云飞自是不愿,吵闹着也要一道去化外山,被燕清秋好一顿责备,这才垂头丧气的待在一旁生闷气,谁叫也不应,竟还是孩童性子。 何玉山见状摇头苦笑,此去化外山颇为凶险,说不定还要出手过招,就算周云飞再是不愿,也只好狠下心来不让他入山,以免遭受不测。 另又嘱托李落,等城中江湖中人散尽之后离城北上,不要在此地逗留。 等到何玉山几人离开客栈,偌大一家客栈,除了掌柜伙计外,只剩下周云飞和李落两人了。 周云飞看似气恼不忿,只是眼中神情颇为怪异。 李落扫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这周云飞看来另有盘算。 果然何玉山三人前脚刚走,周云飞就鬼鬼祟祟的拉着李落,低声说道:“沈兄弟,你想不想去瞧瞧热闹?” 李落失笑道:“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安分,还想偷偷溜进化外山?” 周云飞嘿嘿一笑,这些日子和李落称兄道弟,极不见外。 一把搂着李落肩膀,坏笑道:“我的几个大哥太迂腐了,眼巴巴从余州赶了过来,哪有到了化外山外不入的道理。 这要回去余州了,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怎么样,和我一块去吧。” 李落识破周云飞用意,摇摇头笑道:“我不去了,我又不会武功,去化外山做什么。” “没事,有我保护你,出不了岔子的。”周云飞拍着胸脯大声说道。 “那也算了,我就是个郎中,这些江湖中的事还是少沾为妙。” 周云飞一愣,恨的牙根痒痒,却又不好和李落翻脸。 压低声音道:“这怎么行,你既然要行走江湖,江湖中的事当然要知道才行。 你想想看,就算江湖上的前辈也未必能遇见逍遥令和叫天王令齐出的盛况,你要错过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日后你要和别人吹嘘你见识过逍遥令和叫天王令,那是多大的荣耀。” 李落轻轻一笑,任凭周云飞巧舌如簧,只是不应。 周云飞没了脾气,气呼呼的说道:“你真不够兄弟,太不够意思啦,枉我把你当作自家兄弟,这个忙都不帮。” 李落故作愕然道:“此话怎讲,云飞兄脚长在自己身上,还不是想走就走,怎么是我不够朋友了?” 周云飞一怔,讪讪一笑,神情颇为尴尬,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李落瞥了周云飞一眼,拉长声音道:“原来是你打的好盘算。” “胡说,我哪有打什么盘算。”周云飞老脸微红,大声呵斥道。 只是心虚了些,说到最后话音越来越小。 李落哈哈一笑道:“若是入山碰到何大哥他们,你就说是我一定要来,没法子你只好也跟过来瞧瞧,是不是?” 周云飞大窘,连声咳嗽,正是被李落猜中心中盘算的计谋,如今见李落挑破,干脆死皮赖脸的缠着李落,无论如何也要让李落和自己一道入山。 李落苦笑不已,这种性子行走江湖,如果没有何玉山几人照拂,不知要吃多少次亏了。 禁不住周云飞软磨硬泡,李落无奈应下,心中也对这逍遥令和叫天王令同指的化外山生出几分兴趣来,不知道这座秀美的山峦中藏着什么隐秘。 周云飞大喜过望,嘿嘿笑道:“还是沈兄弟够义气,进山之后如果遇到我大哥他们,沈兄弟还要给兄弟遮掩几句。” 李落莞尔一笑,周云飞生性耿直,对几位兄长却极是敬重,生怕兄长责骂,先找一个替死鬼再说。 闻言和声说道:“放心吧,我就说是我想进山见见世面,周兄央不住我再三相请,只好一起来了。” “对,对,嘿嘿,就是这句话,沈兄弟今日大恩,云飞日后必有回报。”说罢,周云飞便急匆匆唤店家备好马匹,要和李落一道入山。 周云飞性子急,何玉山几人已经走了大半天了,原本是想马上动身,李落劝说几句,现在走只怕路上不太平,还是等到明日清晨再动身不迟。 周云飞无法,虽不知道李落言出何意,不过见李落颇有见地,也就耐下性子等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一亮就叫醒李落,策马往化外山赶去。 化外山里。 周云飞记挂着山中盛会,无心留意身外景色,李落却很在意山水之间。 出了城才能真正感受到竹阴州十步成山,百步成湖的妙处,山中有水,水中有山,山外山,苍山依千翠,水中水,绿水拥万红。 一山一水,一草一石,处处都透着灵气,一般无二的悠闲自在。 李落走过的地方,恐怕只有云隐山,捧月岛和夜霜镇寥寥几处地方能与这身入画境的竹阴州相提并论,难怪大甘自古就有秀美不出竹阴州之说。 进了化外山,主峰高千仞,在中府偏南诸州里算是高山了,侧峰连绵不绝,青翠绿意连称一片,走在其中,仿佛是走进了另一个不为尘世烦扰的天地中。 这里的绿和夜霜镇的绿也有不同,夜霜镇的绿,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这里却没有这种感觉,随意的很,走走停停,只凭着自己的心意,要多看片刻,就驻足仔细瞧一瞧,若是想再走上几步,翻过一道山梁,眼前的美景更胜,怎么也看不够。 朝露映霞,白雾轻轻柔柔,绕在山林中的草木竹石上,但都不甚浓,远处的景色也瞧的真切。 最自在的恐怕不是来去匆匆的行人,反是林间的飞鸟走兽,没有惊惧,看到李落和周云飞两人,反而凑过去打量打量清楚,恬静安逸。 竹阴州以竹为名,山中自然少不了竹林,这里的竹林绝非沉香河畔的绿竹能比,天道自然,就算是以画入道的丹青宗师也只能窥得一貌罢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八十九章 入山之路 良辰美景,只可惜周云飞兴趣乏然,不停的搜寻着入山的道路,但不善追踪之术,有几次都带错了路,还是李落点醒。 不过周云飞一心在化外山中的江湖盛会,对李落觅途追踪的本领竟然没有察觉出一丝异常来。 日头过了晌午,两人走了不少路,前方山路越来越崎岖不平,马匹难行,已经进了化外山深处。 李落两人到了一处山崖下,前方没有路,周云飞一呆,愕然说道:“我们走错路了?” 李落没有应声,凝神望着山崖侧旁,几株矮树晃动,走出两个劲装汉子,眼中寒芒含而不露,孔武有力,一身武功还在周云飞之上。 当先大汉朗声喝道:“请留步。” 周云飞一怔,这才看见一旁来人,抱拳一礼,疑声问道:“两位兄台为什么要拦住我们去路?” “拦住?”另一人哈哈一笑道,“你要往哪里走?” “这……”周云飞四下打量了一番,挠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位走。 两人相视一笑,当先之人扬声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咦,不是都来这里了么?” “你也是接令而来的?” “是。” 两人颇是不以为然,眼中微微闪过轻视之意,不过脸上神色不变,率先出言的大汉问道:“你接的什么令?” 李落不动声色,静静看着眼前两人,两人看似谦恭有礼,只是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气,没有将李落和周云飞看在眼里,只是耐着江湖同道的颜面才出言询问。 “逍遥令,在下是和几位兄长一起来的,他们先走一步,我出来的晚,才刚刚到这里。”周云飞急忙回道。 李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周云飞的江湖历练也太浅了些,哪里能这么容易道出来历底细。 “哦,逍遥令?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们?”大汉脸色和缓几分,将信将疑道。 “我大哥是余南四义搜魂刀何玉山,在下周云飞。” 大汉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是周兄弟,难怪,何兄昨个就过去了,你怎么来的这么迟?” “有些琐事耽搁了,这才快马赶过来,得罪了。”周云飞翻身下马,含笑回道。 李落下马静静站在周云飞身旁,心神却在数丈外的一株老树上,树上还有一人,呼吸若有若无,也是个武功高手。 “客气了。”大汉听闻是余南四义,神色和暖了几分,抱拳一礼。 笑道,“山路别有乾坤,你们这么乱撞,只怕跑遍了化外山也找不到去处,跟我来吧。” 周云飞连忙又再一礼,眼前两人是逍遥侯门下的接应江湖同道入山的武士,身份地位自是不弱,周云飞虽有些自大,但在这两人面前也不敢恣意妄为。 领路的大汉不着痕迹的扫了李落一眼,眉头一皱,想不通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跑来化外山做什么,不过多一人少一人也不打紧,便没有多问,领着李落两人转向山崖另一侧。 四人穿过一片茂密的矮树,矮树背后是竹林,入林之后看不见尽头,清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轻灵悦耳。 过了竹林是一座断崖,高百丈,山石受尽风吹雨打,光滑非常,不说是人了,就是一只猴子也难以立足。 断崖前有一块空地,约莫百丈方圆,李落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叹息,长的好好的竹海此时被砍倒了一大片,只是为了将入山江湖豪杰的马匹留在这里。 “就是这里了。”大汉沉声说道。 “这里?”周云飞呆呆的看着断崖,错愕问道,“要翻过这座山崖?” 劲装大汉哈哈大笑道:“周兄弟,你要是能翻过这座山崖,那一身轻功可真是宗师境界了。” 周云飞脸色一红,讪笑无语。 大汉轻咳一声,指着断崖底下一块略微突出的大石说道:“从那里进去。” “这是……”周云飞一脸不解,半信半疑的走到大汉手指的大石前,探头一望,突然大声喝道,“原来是这样,这块石头背后有个山洞!” 李落双眉一扬,山路曲折,峰回路转,但入山的江湖豪杰几乎没有走错一步,径直来到此处断崖。 这座断崖除了高些,在化外山里极不起眼,更不要说矮树竹海之后乾坤暗藏的密道,只怕是有人已将进山的路途详详细细的散落到江湖中了,今日一会多半是蓄谋已久。 “你们从这里入谷,到了断崖另一头,自有别人接应。” 周云飞喜出望外,扬声招呼道:“沈兄弟,快来。” 李落应了一声,向领路的大汉含笑一礼,正要举步,突然身形顿了顿。 劲装大汉一怔,眼中杀意一显,转身望着身侧竹林中,寒声说道:“戴兄藏在暗处做什么?” 话音刚落,竹林中传来一阵阴森戏谑的笑声,怪声说道:“怪了,这里是竹阴州的无主之地,你们来的,难道我就不能来了?逍遥侯好大的气魄。” “哼,明人不做暗事,阁下还不是为了阻止相助侯爷的武林同道入山。” 竹枝一颤,一个人影飘飘然落在枝头,压弯了绿竹,就这么连人带枝在空中一起一伏,颇显诡异。 枝头上站着一个白袍男子,嘴里叼着一片竹叶,脸色苍白的可怕,不过与惨白脸色截然不同的是嘴唇猩红如血,一白一红,落在众人眼中分外可怖。 周云飞吃了一惊,这等轻功自己从没有见过,等到看见男子腰间的哭丧棒,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西川六妖,小妖戴傲因。” 白袍男子扫了周云飞一眼,桀桀怪笑道:“眼力还算不弱,等会留你全尸。” 周云飞心中一寒,脸色骤然失了血色,嘴唇微微发抖。 带路的劲装大汉冷哼一声,厉声说道:“戴傲因,休要目中无人,你当我们弟兄两个是摆设不成!” 戴傲因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怎么敢把逍遥侯门下弟子当成摆设,这两个废物就算放他们入谷也生不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路上还要当心点,别死的不明不白,想收个尸都找不到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章 洞中伏击 “戴傲因,我就猜到你们暗中动了手脚,欺人太甚。” 另一个劲装汉子抽出腰间长剑,就要出手教训,只见领头的大汉伸手拦住同伴。 寒声说道:“哼,戴傲因,我大师哥业已入谷,阁下最好小心些,西川六妖莫要撞到我大师哥的剑上。” 戴傲因脸色微微一变,狠狠的瞪了场中两个劲装大汉一眼,提气跃起,身形随着绷直的竹枝飘忽没入竹林里。 阴戾传音道:“好的很,有朝一日,西川六妖必将领教逍遥门下的绝艺。” 劲装大汉相顾无言,叹了一口气,戴傲因轻功不凡,在江湖中向来有所传闻,纵然想追也是追不上的。 周云飞小心翼翼的问道:“两位大侠口中的大师哥是不是逍遥侯门中逍遥四子之首,游龙剑冯震冯大侠?” 大汉勉强一笑,和声说道:“正是,两位也看见了,谷中只怕更加凶险,依我看你们不如在这里等何兄他们出来,不知道周兄弟意下如何?” 周云飞呆了呆,看了李落一眼,李落依旧神情清冷,看不出心中所想。 周云飞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我知道我的武功不值一提,可是既然在江湖上走动,义气当先。 侯爷传令江湖,就算死也要走一趟,再说我三位兄长还在里面,再怎么凶险我也要进去看看。” 两人微微一愣,周云飞武功不见如何了得,但是这几句话倒是掷地有声,神色一振,收起了轻视之意,沉声说道:“周兄弟说的好,日后有机会了一定和周兄弟喝一杯,请。” 周云飞应了一声,转头对李落低声说道:“沈兄弟,你别进去了,恐怕我都自身难保,更难护你周全,你还是下山去吧。” 李落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来都来了,去看看吧,或许我的医术还能派上用场。” 周云飞一脸难色,乘兴而来,没想到还没有进山谷,锐气受挫,还白白搭上一个李落,心中委实不是滋味。 劲装大汉看着李落,李落虽说没有内力,但神色波澜不惊,镇定自若,莫非真是自己看花了眼,遇到一个内功返璞归真的高人,只是李落的年纪似乎太年轻了些。 “走吧。”李落轻轻一笑,侧身向两个劲装大汉和颜一礼,“多谢指点。” 劲装大汉回了一礼,不经意间被李落淡然的气度所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落和周云飞进了巨石后的山洞,洞口不大,仅容两个人并肩而行,脚下也不甚平坦,只是寻常石洞。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山洞渐渐变宽,洞中阴冷潮湿,但不气闷,该是有别的通风之地。 两人走进山腹,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四周岩壁上插着火把,想来是昨天群雄入山时留下的,这个时候已经灭了大半,留下几支还能亮着,陆续还有人进山。 山腹中空,借着火光看不清头顶,也看不清周身各处,仿佛是一个大葫芦,将这里装在肚中。 山腹中极是空旷,李落两人的呼吸声回荡在空处,从四面八方罩了过来。 周云飞只觉背心有些发冷,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一般,压低声音说道:“沈兄弟,这里有些古怪啊。” “嗯,周兄,小心些。” 话音刚落,突然从身后吹来一阵阴风,摇摇欲坠的火把晃动了几下骤然熄灭,四周一暗,身侧一道暗劲悄然掩了过来,只听一声怪异的闷响,劲气四散,割得两人后背生痛。 周云飞大吃一惊,这才察觉暗中有人向自己和李落下了杀手,慌忙拔剑戒备,李落拉住周云飞,低喝道:“周兄,稍安勿躁。” 劲气一散,两人耳旁传来一阵低微的传音声:“两位快些离开这里。” 周云飞呼吸声一重,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李落拖过周云飞衣袖,快步向山外走去。 身后风声大作,似乎有内力击撞,夹杂着一声厉啸,风声骤停。 李落两人暗呼了一声侥幸,匆匆走出山腹,等到再见亮光时才长出了一口气,周云飞骇然说道:“山洞里藏有杀手!” 李落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幽深莫测的山洞,轻声说道:“有人出手相助,不知道是不是进洞前那两人说的游龙剑,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和何大哥他们会合吧。” 周云飞锐气全消,连声应是,和李落向山谷中走去。 出了山洞,眼前开朗起来,花草相伴,是一处平缓的山地,耸立着数百怪石,怪石间点缀有绿竹,似乎没什么凶险。 周云飞在前小心探路,生恐再遇见埋伏。 李落跟在周云飞身后,望着身旁怪石,越是走的深些,眼中凝重意味越浓。 入目所见的怪石看似寻常,只是分布的位置暗藏玄机,粗略看去,仿佛和牧天狼军中操练的九宫阵有些相似,仔细辨认时却又似是而非,但玄妙处却不逊色多少,竟是一座大阵。 此时不知是什么缘故,阵法并未开启,李落暗暗自忖道,倘若这座大阵开启,只怕自己和周云飞过不了这里。 两人穿过怪石林,石林外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云雾缭绕,看不清底下是什么境况。 山崖两分,一座栈桥连通前后,栈桥另一侧是一处山门,绿竹郁郁葱葱,绿竹背后隐约能看见房舍的飞檐勾栏,没想到这里竟会有人居住,此番逍遥令和叫天王令所指之处,想必就是这里了。 李落和周云飞越过栈桥,竹林后传来人语声,只是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在说什么。 周云飞长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前面差不多就到地方了。” 不知是不是被路上所遇的事惊得神魂不定,有些踌躇不前的意味。 李落洒然一笑,当先走入竹林,周云飞嘟囔了一句,跟着李落走了进去。 竹林后,是一个山石堆砌出来的平台,大约有近百丈方圆,还算平坦,入目所见,平台处除了石块再没有一花一草,在化外山里不太常见。(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一章 传说中的 平台末端是一座石殿,石殿不大,约莫三五丈大小,方方正正,没有多余的雕饰,外观看上去极为简单,但是却给人古朴非常的感觉,仿佛矗立此间已过千载,沧桑厚重。 石殿左右险峰环视,恰恰是落在两道山峰的罅隙之间,挡住了前后,瞧不出石殿身后是否还有路通往此山深处。 等到李落和周云飞赶到这里时,广场上已聚集了数百江湖高手,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广场靠后些分成两派,是逍遥侯和叫天王的人马。 群豪前端,三五成群的站着数十人,颇显孤傲,没有和身后的江湖豪杰站在一处,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思,该是江湖地位不弱的绿林高手。 即便不是因为逍遥令和叫天王令而来,只怕也是身份与逍遥侯和叫天王相若的高手。 群豪此时正齐齐望着石殿交头接耳,不时对着石殿指指点点。 周云飞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在右侧群豪中瞧见魏襄王的身影。 周云飞脸色一喜,推了推李落,笑道:“我三哥在那边,咱们过去吧,沈兄弟,到时候可别忘了怎么说。” “哦。”李落淡淡的应了一声,话音中有些心不在焉。 周云飞转头望着李落,只见李落盯着远处一块大石怔怔出神,神情很是奇怪。 周云飞一愣,也看了过去,落入眼中的是一块一人高矮的很平常的青石,不平常的是刻在青石上的三个字,红尘宫。 周云飞运足眼力,一字一字的念道:“红尘宫……红尘宫……咦,红尘宫!?” 周云飞大吃一惊,惊骇说道,“是传说中的那个红尘宫?” “看来是了。”李落悠悠说道,心中很是震动。 没想到近百年行迹隐秘的红尘宫又再次重现江湖,或许江湖中也将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当日在木括古道旁的客栈中,听木萧下说起红尘宫的过往事,那种震惊之情在看到青石上书写的三个字后又浮现了出来。 息凤山霸宴的名头,过往百年之内,只怕还没有谁能掩盖的住。 周云飞咽了几口唾沫,六神无主的望着远处石殿。 李落低声问道:“周兄,现在退走还不算晚。” 周云飞愣了愣,长长吐了一口气,坚定的摇摇头道:“不行,我几个哥哥都在前面,我们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果真有什么凶险,我也要和几位兄长一肩承担,要是就这么逃了,这辈子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沈兄弟,是我连累了你,我看你还是藏的远一些,免得被误伤。” 李落和颜一笑,沉声说道:“这里高手众多,但能安然无恙的走到这里,我猜是红尘宫有意为之。 若不然这里恐怕早已横尸遍野,我随你过去吧,小心些应该不是有什么大碍。” “好吧,沈兄弟,一会要是发生什么事,你不必管我们,自己逃命行。”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应声,和周云飞一前一后混入人群中。 到了近处,魏襄王看见周云飞和李落两人,吃了一惊,惊咦道:“四弟,你怎么来了?” “是我……”李落刚要说话,周云飞截道:“三哥,是我起意偷偷跟过来的,又怕你们责备,才拉着沈兄弟一起进山。” 魏襄王吸了一口气,摸摸乱糟糟的头发,瓮声责道:“你可真是,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三哥……” “老四,咦,沈兄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何玉山听见魏襄王与人交谈,转头一看,竟是周云飞和李落二人,连忙走过来问道。 周云飞一脸赧然,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何玉山脸色一沉,斥责道:“胡闹,是你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沈兄弟也拖下水,你不知道他不会武功么?” 周云飞艾艾期期说不出话来,李落见状出言开解道:“何大哥不要责备周兄了,我也想过来瞧一瞧,不怪周兄的。” 何玉山见四周有人回头打量己方几人,不便多说,冷冷的瞪了周云飞一眼,低声说道:“回去之后再好好收拾你。” 周云飞偷偷看了李落一眼,苦笑一声,知道自己行事不妥,不敢辩驳,恭敬站在一旁。 何玉山见到周云飞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来了就别多事,一定要保护好沈兄弟周全,知道么?” “是,大哥。” 何玉山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不再理睬。 周云飞长长出了一口气,看似害怕兄长责怪还胜过威名显赫天下的红尘宫。 周云飞悄悄问道:“三哥,怎么回事?这个红尘宫是不是江湖上传闻的红尘宫?” “嗯,除了那个红尘宫,天下间哪里还有第二个红尘宫。” “这,这可是闹大了。”周云飞咋舌叹道。 “闹不闹大是前辈高人说了算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周云飞见何玉山不再留意自己,按捺不住好奇,踮足张望四下,轻声问道:“哪个是侯爷?” “侯爷进去石殿还没有出来。” “哦,今个一定要见侯爷一面。”周云飞一脸希冀道。 身旁一人闻言笑道:“小兄弟没有见过侯爷么?” “没有啊,侯爷是武林宗师,我哪里能见得到,这次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哈哈,侯爷丰神俊朗,小兄弟见了肯定不会失望,我听说此间事了,侯爷要款待前来助阵的江湖同道,小兄弟有的是机会一睹侯爷风采。” “那太好了,我一定要敬侯爷一杯酒。”周云飞雀跃说道。 何玉山转头瞪了周云飞一眼,喝道:“小点声,侯爷是什么人物,还轮得着你敬酒!” “何兄,这有什么,小兄弟也是敬仰侯爷,我们来这里的哪个不是敬重侯爷为人才不远千里赶到化外山,再说侯爷向来礼贤下士,说不定真能和小兄弟喝上一杯酒。” 何玉山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四弟,这位是宗山追云手周放周大侠,周兄,舍弟周云飞,说起来还是周兄本姓呐。”(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二章 红尘宫 “哦,原来是余南四义的老四穿针剑周兄弟,失敬,失敬。”周放含笑抱拳一礼道。 周云飞急忙回了一礼,连称不敢,难得的收起了往日张扬脱跳的习性。 “周大哥,石殿里出什么事了?”周云飞恭声问道。 “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这次化外山群雄齐聚是收到了红尘宫的请帖,广邀天下豪杰入山。 听说是红尘宫有意重出江湖,一来昭告天下,二来好像是要择名门大派结盟,共襄盛举。” “啊,侯爷都来了,还要选什么,岂不是非侯爷莫属了。” 周放轻轻摇了摇头道:“周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侯爷虽然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但你瞧这里,随便找出几个人都是响当当的角色,大甘六大世家都有人来。” 周放说罢顿了顿,瞥了一眼左侧人群,压低声音道,“叫天王一脉的声势也不弱了咱们,哪能是那么容易的。” “哼,叫天王虽然势力庞大,但江湖上的名声怎么能和侯爷比。”周云飞不以为意的说道。 “话虽如此,但,”周放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众人。 神秘兮兮的说道,“听说魔门和大隐于市也有高人前来,此刻都在殿中,再者说了,这摊浑水侯爷愿不愿意蹚还不一定。” 周云飞惊出了一身冷汗,骇然说道:“魔门和大隐于市!? 这,可真是群雄集会啊。咦,人呢,哪个是?”说罢又开始探头张望。 周放和何玉山相视一笑,何玉山苦恼的摇摇头,也知周云飞性子就是这样,说也没用。 说话间,从石殿大门奔出几人,各自返回己方阵营中,刚一出来,就有不少人迎了上去,疾言询问殿中境况。 李落看着场中众人,这个逍遥侯看似很受江湖中人爱戴,以前倒从未听说过大甘武林中还有这样的一个人物,大甘四境,卧虎藏龙,果然不假。 何玉山和周放也靠上前去,人群前面些有燕清秋的身影,不时和身旁同道好友在说什么,看来燕清秋的名望在余南四义中还在何玉山之上。 周云飞羡慕的看着前面议论纷纷的江湖豪侠,叹了一口气道:“什么时候我也能站在那里说话啊。” 李落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周兄,高处不胜寒,站的远些可比站在那个地方要自在多了。” “那怎么行,行走江湖要的就是扬名立万,为武林同道敬仰,不像沈兄弟你,你只要学好医术就成了,别的没什么打紧。” 李落笑了笑,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到了那处位子,谁也不会去想其中的艰辛无奈。 李落和周云飞远远看着何玉山和燕清秋,突然,燕清秋回头望着李落和周云飞两人,周云飞又是一惊,急忙闪到魏襄王身后。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燕清秋神色一怔,眉头微皱,和何玉山低语几句,又转过身和身旁几人商量着什么。 少顷,燕清秋、何玉山和一个英挺精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一旁还有数人目光相随,定睛瞧了过来。 李落微微一怔,暗叹一声,没想到只是想过来看看热闹也难以得偿所愿。 三人走到李落身前,燕清秋看也没看周云飞一眼,向李落抱拳一礼,沉声说道:“沈兄弟,你来了。” 李落回了一礼,含笑应道:“燕大哥。” 燕清秋一指身旁的英挺男子,和声说道:“这位是逍遥侯门下逍遥四子之一的逍遥一剑雷卷雷少侠。 雷少侠剑术高绝,在江湖上大有名望,是当今武林年轻一代的翘楚,雷少侠,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沈兄弟。” 雷卷含笑一礼,谦和说道:“别听燕大哥乱说,我的剑术可难登大雅之堂,倒是沈兄弟医术精绝,没想到这么年轻,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雷卷态度随和,并没有世家豪强的盛气凌人,寥寥几句,颇显气度。 不过李落见惯了世家底蕴,倒也算不得受宠若惊,回了一礼,谦声说道:“雷少侠过奖了,略略懂些医术,都是些皮毛而已。” 雷卷摆了摆手道:“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有一事想要沈兄弟帮忙,不知可否赏脸?” 李落和颜回道:“雷少侠要试试在下的医术?” “正是,殿中有一位武林高人,身受奇毒,侯爷仗义出手,欲想替此人解毒。 只可惜侯爷长于剑术武功,岐黄之术倒非侯爷所长,就想借助诸位高才,也算是替武林谋福,如果沈兄能替侯爷分忧,我逍遥侯门下必将厚礼相赠,日后若有用得着逍遥门下的时候,沈兄不必见外,知会一声便可。” “雷少侠言重了,只不过我习医时日不久,恐怕未必能办成此事,我倒什么关系,就怕丢了侯爷颜面,那就大为不妥了。” 雷卷见李落镇静自若,言谈举止皆有风度,虽说初见时心中着实有些不敢相信,此刻反倒生出几丝希望来。 雷卷温言宽慰道:“没事,刚才也有几位精通医术的前辈瞧过了,都是束手无策,眼下这个时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沈兄放心吧,侯爷从不在乎这些虚名,就算沈兄没有办法医治,侯爷也不会怪罪的。” “这……”李落眉头一皱,不愿入殿沾上一身的麻烦。 周云飞探出头,低声说道:“沈兄弟,你去试一试吧,你都能不费吹灰之力治好我的伤,可比江湖庸医强多了,万一真能治好,那你可就名扬天下啦。” “哼,大甘武林什么时候多了位神医,老朽还不曾见过。” 一旁传来一个自大的声音,几人抬头望去,就见人群外走来一个华服老者,年逾半百,虽是打扮的仙风道骨,只是抬眼望天,一脸的轻慢之色。 这时用鼻孔看着李落,冷声说道,“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你们余南四义想在侯爷面前出风头,也用不着随便找个娃儿来充数吧。” 何玉山和燕清秋脸色皆是一沉,周云飞就要出言相讥,被魏襄王一把拖到身后,示意不可妄动。(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三章 好多熟人 燕清秋脸色一变,淡淡说道:“季先生深悉岐黄之术,江湖上人所共知,只不过天下的病症何止万千,季先生治不好的病说不定别人恰巧能治好呢。” “哦,燕老弟这么有信心,到时候丢你们余南四义的面子是小,折了侯爷颜面是大,你可要想清楚了。”老者冷哼一声,讥讽说道。 燕清秋不愿再和这老者多费唇舌,一脸期盼的望着李落,沉声说道:“沈兄弟,可有把握试上一试?” 李落沉默不语,似乎在盘算什么。 雷卷见李落一脸难色,微微一叹,怅然说道:“算了,燕大哥,不必强人所难,沈兄弟年纪尚轻,没有把握也属正常,我们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老者闻言冷笑一声道:“白白浪费时间,真是不知道轻重。” 何玉山几人脸色阵青阵红,纵是沉稳如燕清秋也面显怒意。 “且慢。”李落突然扬声说道。 雷卷转过身讶然望着李落道:“沈兄弟还有什么事?” “雷少侠,可否让在下试一试?” 雷卷看着李落,李落静静回望,眼神中不见忧虑紧张,反而是有些无奈。 雷卷心中一动,只看李落这副模样,或许还真有几分真才实学。 笑道:“好,不管结果如何,雷某先谢过沈兄弟仗义相助,你这就随我进殿吧。” “等一下。”季姓老者脸色一寒,漠然说道,“让老朽先考较考较他的医术,不要是滥竽充数之辈。” 燕清秋大怒,就要出言讽刺,雷卷大手一挥,沉声喝道:“不必了,时间太久只怕侯爷要着急了,等看过再说。” 老者脸色一红,却不敢拂了雷卷的话语,闷不吭声。 李落轻轻一笑,向老者恭身一礼道:“季老先生,不知道里面的伤者患的是什么病?” 老者冷哼一声,寒声说道:“你不会自己看么。” 话音刚落,雷卷眉头就是一皱,这老者医术确有见地,但心胸太过狭隘,着实不讨人喜,只是此刻也不愿开罪老者,寒了群雄心意。 淡淡说道:“沈兄弟,不急,进去之后一看便知,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殿中人受的伤棘手的很。” 李落应了一声,刚要举步,只听老者自言自语道:“这个伤,老朽看就是莫忧心来也未必能有办法。” 雷卷摇了摇头,不虞再浪费时日,唤了李落一声,当先领路向石殿走去。 李落洒然一笑,向何玉山几人抱拳一礼,示意稍等片刻,跟随雷卷入殿去了。 穿过人群时,不少江湖中人窃窃私语,都不看好李落,还有人觉得余南四义太随便了些。 李落不用回头,也知晓如今何玉山四人如坐针毡,若是李落败兴而归,免不了以后要被人耻笑。 入殿之后还不等李落看清殿中情形,只听见一个阴森的声音传了过来:“逍遥侯,你是手下没人了么? 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愣头小子,莫非是有意消遣本王的。” 殿中夹杂着数声惊咦,李落抬头看了看石殿之中,果然有好多熟人分立四处。 石殿里面并不平整,正中靠后些的地面上突起一块漆黑如墨的岩石,高出地面约有一丈,殿中除了这块黑石再没有别的物件,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黑石前盘坐着一个女子,衣衫褴褛,手脚皆被一支碧绿透青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锁链缚住,锁链一端没入地下,不知其踪。 四周有数十人围绕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其中李落相熟的不下十人。 相识于木括残城的魔门巨枭木萧下,身旁站着一个妖气迫人的男子,正是数年前鹰愁峡暗助李落回返大甘的魔门娇子。 此刻眼中妖芒连闪,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李落,一旁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子,想必也是位魔门高手。 木萧下身侧不远处站着四人,有三个李落都见过,翠括山中有一面之缘的雍大先生,身旁跟着男装打扮的流云栈和言心,还有一个道士,背上斜倚一把长剑,面如冠玉,三十上下,眼中精芒内敛,内功已登堂入室。 果不其然石殿里还有大甘六大世家中人,除了顾陆两家没有人来之外,其余都有高手前来,唐家唐梦觉和唐糖赫然在列,太叔家的太叔古也在殿中,中府洛林两家亦有高手前来。 林家的人李落并不熟悉,但洛家这几人李落都见过,按辈分李落还要叫上一声叔伯兄姐。 自然不会少了宋家,此次前来化外山,宋家诸人多是面生,不过竟然惊动了宋家老一辈的高手智圣宋谋出山,还有一人李落认得,宋家三子宋无心。 宋家还有一人李落颇为留意,此子年岁大过宋无心,温文尔雅,面含轻笑,留着短须,发髻挽着一个寻常的武士结,英俊非常。 眼神甚是平常,不见习武之人的精芒。 不过最让人心惊的是此子只是静静的站着,仿佛就能和周身诸物化为一处,不管身处之地是什么,竟有几分返璞归真的道。 李落只扫了一眼,心头微微一颤,直觉中此子必是此生难得一见的敌手,不知道会否就是名传天下的宋家绝艳宋无缺。 雷卷在殿外气度非凡,入殿之后大气也不敢出,低声说道:“沈兄弟,这边来。” 带着李落走到石殿右侧一个仪表不凡的中年男子身前,低语传音几句。 中年男子哦了一声,和蔼可亲的看着李落,轻轻点了点头。 雷卷低声说道:“沈兄弟,这位就是侯爷。” 李落一礼道:“见过侯爷。” 逍遥侯虚扶一下,和声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错,只看你在这么多前辈高人前面不改色,已属难得,放手一试吧。” 李落暗自一笑,这逍遥侯也是老奸巨猾之辈,寥寥一句话就让殿中诸人感觉逍遥侯不以年纪论英雄,颇有风度。 再加上李落举止落落大方,就算医不好也不会弱了逍遥侯的名头。 与逍遥侯相对站着六人,五男一女,一长五幼,年长男子脸上带着一个青铜面具,看着很是狰狞,不过比起李落的大罗鬼面具来似乎还差了些。(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四章 内力古怪 方才出言嘲讽逍遥侯的就是此人,不用猜也知道是逍遥侯的对头叫天王。 身旁五人是叫天王座下五鬼,聚在一起一股凶厉之气隐而不发,就算长的不差,只是被这股戾气掩盖,凶厉狠毒,让人一看就觉得头皮发麻。 五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红衣女子,很好看,柳眉如水,丰姿冶丽,在其余几人衬托下更显得鲜艳夺目,只是眉宇间的煞气重了些,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李落微微扫了一眼,心头一沉,不为其他,原来心中以为天下武林高手大多是在这些世家名门之中,没想到江湖中也散落这么多武功不凡的好手。 逍遥侯和叫天王自然无需多说,就看叫天王座下五鬼,引自己进殿的雷卷,只怕不会逊色太叔古和宋无心多少。 除了这些人之外,靠近殿门的地方还零散站着十余人,形色各异,但岳镇渊渟,望之如虎踞龙盘一般,俱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 殿中认得李落的人出奇的都没有叫破李落身份,叫天王也以为众人的惊咦声只是看李落年轻,没有放在心上。 怪笑道:“逍遥侯,你这是唱的什么戏? 这里可是红尘宫,想看戏,你还不如叫你门下那些小丫头回去唱给你听,多逍遥自在,还用得着让我们在这里陪你耗费工夫。” 逍遥侯淡淡一笑,不温不火道:“天王兄言之过早,这位小兄弟以前曾在洛府待过,师从洛府圣手,万一真有本领能解谷梁姑娘的毒,你如此阻碍,岂不是别有用心。” “师从洛家圣手,巧了,这里又不是没有洛家的高人,让他们帮忙看看不就知道了。”叫天王言语中对洛府还算客气,也不愿得罪这些世家豪族。 洛家中一人站了出来,看着李落,苦笑一声道:“哎,我们洛家怕还不敢说这样的话。” 话音刚落,叫天王大笑起来,嘲弄之情显于颜表。 逍遥侯脸色一变,瞪了雷卷一眼,压下心头恼意,淡淡问道:“小兄弟所说师出洛府是什么意思?” 不等李落回言,洛家说话之人向李落一礼,感慨说道:“许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李落谦恭回了一礼,笑道:“是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你会自承师出洛家,真是洛家之幸。” 殿中一静,叫天王的嘲弄声戛然而止,似乎僵在了狰狞的面具上。 不认识李落的江湖豪杰皆都微微变色,洛家说话的中年男子正是当代洛家家主亲弟洛声亭。 在大甘朝野都有声望,没想到会对一个清秀落魄的年轻男子如此谦逊有礼,不禁暗自猜测起李落是何方神圣。 叫天王一滞,杀机一显,冷冷的看着李落。 逍遥侯也暗自吃了一惊,猜不透李落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洛声亭说出这样的话,神情古怪的看着李落。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让他看看能不能治她中的毒。”突然,殿中插入一个冷厉的女子声音,一指被锁链锁住的女子说道。 入殿时,李落已经留意到这个女子,一身宫装,柳腰花态,流纨若素,剑眉飞扬,一望便知是个锋芒毕露的人物。 美目含煞,琼鼻笔挺,丹唇含情,坚毅之中似乎又藏着多情处,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貌佳人。 只是石殿中多了几个女子,容貌似乎都不弱于她,消减了几分惊艳羡煞旁人的感觉,但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 宫装女子身后站着三名持剑侍女,有一个年岁大些,还有两个看着大不了李落几岁,内息绵长,精芒内敛,都是内家高手。 尤其是年岁大些的女子,剑气若隐若现,已是宗师之境,比起李落身侧不远的逍遥侯也不遑多让。 宫装女子身外五步还有四名女子,低垂着头,剑尖朝下,一时看不清相貌,只瞧风姿倒也不输于弃名楼中的晴云探月。 这几人似乎出过手,不知道昨夜石殿里发生了什么,但群豪望着这些女子的神色中竟有罕见的敬畏之意。 红尘宫名动江湖并不是侥幸得来,石殿中这寥寥几人,恐怕还不足红尘宫底蕴的十分之一。 “妙哉,公子要是能医好谷梁姑娘身中的剧毒,也不失为一件善事。”雍大先生哈哈笑道。 李落淡然应道:“我学医术的日子不久,只怕要辜负前辈了。” “嘻,你会的还挺多啊。”流云栈侧着脑袋看着李落,浅浅笑道。 “你放手一试,成与不成就看天意。”木萧下和声接道。 李落应了一声,长吁了一口气,一旁似乎都要睡着的智圣宋谋插言说道:“你要是没有法子,也不必让老夫再找莫忧心过来。” 李落一阵汗颜,摸了摸鼻尖,还没有开始诊治,倒让几个老头子说的有些紧张起来了。 殿中众人神色更是惊讶,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在李落身上,想从李落相貌打扮中瞧出什么端倪。 只不过李落寻常江湖郎中的模样,一脸风尘,实在是想不出天下间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能让江湖中顶尖宗师如此器重的年轻人。 李落看了太叔古、唐梦觉兄妹几人一眼,颔首示意,缓缓吐了一口气,定神望着坐在地上声息全无的女子,举步正要过去。 突然木萧下身旁的妖异男子眼中厉芒一闪,扬声喝道:“且慢。” 李落愕然回头望去,宫装女子脸色已有些不耐烦,扫了白姓男子一眼,眉头一皱,勉强压下心头厌烦,冷哼了一声。 “你的内力有些古怪。” 李落展颜一笑,淡淡回道:“我的武功尽失了。” 殿中数人神情一震,眼神极其怪异的看着李落,如今不会武功的大甘定天王,是一块肥肉,还是一件奇货可居的利器,尽都在暗自盘算,心念电转。 白姓男子脸色一变,疑惑难解,唐家少主,太叔古,还有宋家与李落素未蒙面的俊朗男子都难以置信的望着李落,惊讶和遗憾呼之欲出。(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中毒女子 石殿中的气氛有些奇怪,纷纷扰扰,万般思绪都有,惊讶、担忧、惋惜、怀疑、凝重、窃喜等等,五味杂陈。 木萧下奇怪的哦了一声,扫了宋谋一眼,没有多言。 李落却似没有放在心上,缓步走到盘坐在地上的女子身前,平声说道:“姑娘可否让我看一看?” 女子没有说话,过了少顷,清和低语道:“多谢公子,我身上的毒不好解的。” 声音乍一听如同黄莺出谷,又似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不失温婉柔和,细细品味又如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不失女儿家该有的妩媚多情。 落在耳中,仿佛有一道甘冽的清泉从心头流淌而过,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甜而不腻,温润纯净,百听不厌,所谓的天籁之音恐怕就是这样吧。 “我不善解毒,但看过医书上关于解毒的办法,姑娘不妨让我试一试,如果有对症的药方,我定当知无不言。” 或许是被女子的声音吸引,李落说话声也轻柔了些许。 女子幽幽一叹,缓缓抬起头来。 李落原本心中颇有期盼,想要一睹女子真容,如此好听的声音该要配上怎样的一个女子。 只是当女子抬起头时,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惊愕失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女子喟然一叹,歉声说道:“吓到公子了。” 李落怔怔出神,少顷才赧然应道:“以貌取人,是我不对,惊扰到姑娘了。” 女子咦了一声,似乎想不到李落会这么坦率直言。 李落调整呼吸,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不过只要看着女子相貌的时间稍微长些,心中就生出一阵恶寒,平心而论,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女子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只是这张脸已不能单单用一个丑字来说了。 头顶上鼓起几个大包,上面稀稀落落的杂散长着些头发。 额头向外突出,还生着十几块颜色红黑不一的斑点,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块前额,斑点相间的缝隙里白油透亮,里面的浓水似乎一触就破。 眉毛已经不知道藏在那处腐肉中了,踪影全无,眼皮垂了下来,将半个眼睛遮住。 面颊处肿起很高,几乎能与鼻子平齐,也是生满了红黑色的斑点,有几个大点的斑点上还长着一些白发,仿佛是阴雨天受潮发霉了一样。 只有朱唇还算周正些,能瞧出几分女子模样来。 领口以下李落实在不忍再看,一堆一堆望之作呕的斑点盘延在女子皮肤上,几乎看不见一块好肉。 李落不忍直视,强自压下心头寒意,吐了一口气,惊骇问道:“姑娘中了什么毒?” “我中的毒以前还没有人能够破解,公子知道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也罢,可否让我替姑娘把把脉?” “嗯。”女子伸出右手,手上虽然也有毒斑,但颜色浅了许多,没有脸上那么可怖。 李落刚要诊脉,女子轻声说道:“小心,别碰到锁心链,上面有毒。” “多谢指点。”李落轻轻将手指搭在女子脉门上。 过了一刻,李落放下手,仔细端详着女子手上的毒斑,告了一声罪,又靠近女子脸庞,瞧了几眼女子脸上的模样,随后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黑石。 神色数变,良久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这个毒我解不了。” “解不了早说,故弄玄虚。”叫天王不满道。 李落看着丑陋女子,和声说道:“这种毒我还是第一次见,姑娘的脉象似乎游离不见了一样,如果不仔细探查根本就察觉不到,很怪。” “有多怪?”群豪中有高手追问道。 “不是天下间任何一种中毒之症,倒是让我想起传闻中的一件事来,姑娘中的毒莫非就是红尘宫的回尘圣水?” “对,江湖中管它叫这个名字,在这里也叫它解忧水。” 宋谋沉声问道:“公子不是会些偷天换日的手段么? 难道对此毒没有一点办法?” “没有,我治病疗伤大多都是取巧,功法冷僻,如果姑娘只是刚中毒,或许我还可以冒险一试。 但谷梁姑娘中毒已经很久了,毒性不单是在血脉之中,骨骼腹脏中恐怕业已扩散,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李落歉然说道。 群豪听闻李落有胆医治刚中回尘圣水之毒的人,颇有些不以为然,只当李落是找些台阶下。 不过宋谋听到李落这般说话,遗憾的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谷梁姑娘中的毒一时半刻真的解不了了。” “师姐,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这下你能死心了吧。”丑陋女子向宫装女子轻声说道。 宫装女子哼了一声,面罩寒霜,看着李落冷声说道:“果真是没有办法么?” 李落摇了摇头,惊叹道:“天地造化之功真是无奇不有,谁能想到威震天下的回尘圣水竟然是眼前这块黑石孕育出来的。” “什么!?”殿中众人一愣,齐齐勃然大怒,大声呵斥道,“齐宫主,你这是何意!?” 宫装女子脸色阴沉似水,冷冷扫了李落一眼,寒声说道:“你竟然能看出回尘圣水出自圣石,比刚才那些庸医强多了。” 殿中群情激奋,有数人扬声喝骂道:“齐宫主,我们受邀前来红尘宫,你竟然将我们带进这里,难道你想将我等一网打尽不成?” 宫装女子置若罔闻,冷笑一声,淡淡说道:“本宫若是想杀你们,一滴圣水就能将你们全部化为灰烬,怎么,你们怕了?” “笑话,这里都是大甘武林的绝顶高手,岂会怕这一块黑石,不过你将我们引入这凶险地方有什么居心?” 叫天王怒声喝问道,人群中有数人踏前几步,遥遥围住宫装女子,若不是摄于息凤霸宴的名头,只怕就要出手擒下宫装女子了。 “本宫广邀天下豪杰,意图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如果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和我红尘宫携手。” “与红尘宫携手笑傲江湖自然是一桩美事,不过若是死的不明不白,那可就不美了。”叫天王寒声说道。(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 红尘密卷 殿中群豪除了寥寥数人外,其余众人已面显惊容,冷冷看着宫装女子,幸亏被李落一语道破,若不然还不知道这古怪的黑石竟然就是回尘圣水的出处。 不少人手握兵刃,倘若有变,先行擒杀红尘宫几人。 “大家不用惊慌,解忧水虽然出自圣石,但此刻石殿中是没有解忧水的。” 丑陋女子轻声说道,“我被锁心链困在这里,其实就是为了炼化解忧水,不让解忧水流落江湖,我一日不死,你们就不会有事。” 众人吃了一惊,回尘圣水名震江湖,没想到这个丑陋不堪的柔弱女子竟会以身试毒,这份胆量确实让人钦佩。 “哼,不用你在这里装好人,近十年中圣石一滴回尘圣水都没有提炼出来,只怕早已耗尽了,你还留在这里,不是贪图红尘密卷还有什么?” “师姐,当年我在师父面前发过重誓,此生不离圣石半步,只要锁心链还在,红尘密卷就不能重现于世。 你说我别有居心也好,顽固不化也好,红尘密卷我是不会交给你的。”丑陋女子轻声回道。 宫装女子大怒,喝道:“谷梁泪,你真要与我为敌么?我有宫主令符在手,宫主的话你也敢不听?” “师姐,该说的话昨日我已经当着这么多前辈的面告诉你了,当年你也在的。 师父说的话你听的清清楚楚,就算师父复生,我也要信守在红尘宫历代宫主灵牌前发下的誓言。 师姐,若想破誓,除非是能完成师命所言,请恕师妹不遵宫主令符。” “你!?”宫装女子咬牙切齿道,“你真想枯死在这里?饿你几天,本宫看你还会不会嘴硬。” 唤作谷梁泪的丑陋女子淡淡一笑,平声说道:“人生在世,生生死死平常的很,但是我死之前,定会依照师命毁去红尘密卷。” “你!”宫装女子一时语塞,怒气渐盛。 “谷梁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守住一个用不着的红尘密卷,还不如交给宫主,这才是对红尘宫最好的结果。”逍遥侯温颜说道。 “师姐想要红尘密卷无非是其中记载的解忧水用法,师姐,如果解忧水再现江湖,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因它而死,当年师父的用意也是如此,师姐你又何苦逼我。” “别在我面前提师父的名字,师父偏心,将红尘宫所有的东西都传给了你,哼,你好好立你的誓,为什么还要把红尘密卷也交给你?”宫装女子尖利喝道。 “小丫头难道不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 我们要是出手,你能护得住红尘密卷吗?还是交给你师姐为好。”叫天王阴测测说道。 “前辈又不是没有试过。”丑陋女子幽幽说道,“我敌不过你们联手出招,但我自信如果想毁去红尘密卷,也没有人能拦住我。”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叫天王积羞成怒,但虽是气恼,却没有轻举妄动。 谷梁泪话语轻轻柔柔,但是态度极为坚决,殿中众人,魔门有当年一代天骄白笑仙传下的号令,礼让红尘宫三分,现今之时不便多言。 大隐于市向来慈悲为怀,就算心生恻隐,只不过是红尘宫宫中的私事,没有定论之前也不好喧宾夺主。 余下众人,包括大甘几个世家在内,或多或少都有些觊觎回尘圣水之心,如果人财两得,问鼎江湖指日可待。 “谷梁姑娘行走不便还能连挫七位一流高手,武功深不可测,要想将红尘密卷安然无恙的取过来,很难。”逍遥侯摇头说道。 “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宫装女子怒不可遏,仿佛就要将谷梁泪一口吞下。 “师妹从来也没有想过独占红尘密卷,师姐,你屡次迫我,这次还将红尘宫暴露在世人眼中,师妹苦心相劝,师姐执意不听,红尘宫避世多年,师姐你违背祖令,难道就是仁义么?” “哼,本宫做事还要你这个丑八怪指手画脚么?四剑侍,给本宫擒下她。”宫装女子厉声喝道。 剑尖低垂的四个女子闻言一颤,动了动素手,莫说出招,就是手中长剑似乎重愈千斤,难以举得起来。 宫装女子盛怒,喝道:“宫主之令也敢违背!擒下谷梁泪,如果失手,你们也不必活了,自刎谢罪。” 四剑侍抬头看了一眼宫装女子,又看看谷梁泪,俏脸一片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嘴唇轻颤,实在狠不下心来对谷梁泪出手。 只是宫装女子手握宫主令符,宫主之命不可不遵,一时间进退两难。 “师姐,不要逼她们了,四剑侍的武功是我代师父亲传,她们四人联手也非我敌手,何必为难她们呢。” “哼,少在这里假惺惺作态,武功高又能怎样,你以前也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再看看你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天下间还能找出第二个像你这样丑陋的人么?” 谷梁泪黯然一叹,低下头没有应声,似乎是怕自己的容貌再吓到别人。 “还不出手!”宫装女子言辞转厉,寒声喝道。 四剑侍抬了抬握剑的手腕,终还是没有勇气刺向谷梁泪。 其中一人泪眼婆娑,哀求道:“宫主,二小姐用身子化毒,已经落到了这般下场,宫主,求你放过她吧。” “闭嘴,好一个主仆情深,不遵宫主之令,罪该万死,再不动手你们就自尽吧。” “自尽就自尽,自从二小姐被锁上的那一天起,这个红尘宫早就不是以前的红尘宫了。” 四剑侍中年纪最小的女子大声叫道,长剑反噬,就要引颈自刎。 石殿中一道身影急如闪电,挑开女子刺向自己颈间的长剑,朗声责道:“住手,你真的不要命啦。”正是流云栈。 宫装女子眼中一寒,扫了流云栈一眼,冷冷说道:“红尘宫的事你们插什么手?” 流云栈清朗回道:“就为了逼她交出红尘密卷,你竟然这么残忍,同门相残,一宫之主这样行事,怎么能让人信服。”(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七章 激怒宫主 “本宫做事还轮不到你评说,不听宫主之令,理应处死,这是我红尘宫的规矩,用不着你说长道短。” “既然做得出来就不要怕被别人说。”流云栈寸步不让道。 “齐宫主。”雍大先生淡淡唤了一声。 宫装女子虽已羞恼非常,但雍大先生地位尊崇,自己也不敢太过失礼。 淡淡说道:“请问雍大先生有什么指教?” “云栈心直口快,齐宫主莫要放在心上,不过人命关天岂能儿戏,还望收回成命。” “雍大先生既然是菩萨心肠,为什么不劝劝本宫师妹,让她交出红尘密卷,岂不是两全其美。”宫装女子冷声说道。 “齐宫主,回尘圣水若是流落江湖,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谷梁姑娘用心良苦,更是以大无畏的毅力炼化回尘圣水近二十年,这份苦心齐宫主难道就视而不见么?” “雍大先生是前辈高人,但红尘宫的家事,依本王看咱们还是少说为妙。 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接到齐宫主的请帖才齐聚化外山,见证沉寂百年的红尘宫重出江湖。 这是近年中大甘武林中的大事,我们和齐宫主把酒言欢,也算是结个善缘,日后江湖再见时不那么生疏。 至于齐宫主如何处置宗门中不听号令的属下,这也是一宫之主的本分,我们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 雍大先生眉头一皱,叫天王的心思殿中诸人人尽皆知,不外乎拍拍红尘宫的马屁,只是话中有理有据,加上红尘宫地位超然,就算大隐于市名满江湖,似乎也不该插手其中。 李落悄悄退到一边,听了这些话才明白过来,宫装女子纵然有回尘圣水在手,没有相貌丑陋的谷梁泪手中的红尘密卷,一样无法施展回尘圣水的奥妙。 谷梁泪以身试毒,化解回尘圣水的毒性,立下师门重誓,不过这个誓言该是有破解的法子,其中之一就是能解身上所中的水毒,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 红尘宫宫主昭告天下,一来是为红尘宫出山造势,二来也是有借助天下群雄相助,破了眼前女子誓言的意思。 只是让李落吃惊的是方才诊脉时,谷梁泪脉象很怪异,但并非是内力充沛之象,何以高手环视之下竟还能安然无恙,力挫数位高手。 这石殿中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天下群雄这般忌惮。 “还愣着做什么,若不出手,你们知道按宫中规矩,哼,别人能扣住你们的剑,难道还能阻止你们自断心脉不成。” 众人中不少人眉头大皱,想不到宫装女子貌美如花,竟然心如蛇蝎,就有人扬声说道:“齐宫主,份属一脉,何必赶尽杀绝。” 宫装女子看也没有看说话之人一眼,只是冷冷的瞪着四剑侍,用心昭然若揭。 李落看着孤单无依,盘坐在地上的谷梁泪,此刻就像是一件稀奇古怪的玩意,丢在地上让人围观,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意气。 朗声说道:“我有一事想要问一问。” 殿中众人一静,唐梦觉知机大笑一声道:“不知道公子想问什么?” “我想问一问你们四人。”李落一指四剑侍,淡淡说道。 四剑侍一怔,茫然不解的看着李落。 “什么是红尘宫?什么又是你们心中的红尘宫?” 四剑侍面面相觑,不明白李落要说什么。 “千百年前,先有化外山,其后有人,人之后才有红尘宫,红尘宫历经百年传承不朽,自然有红尘宫自己的道理和规矩。 只是我想问你们,眼下的红尘宫可还是你们心中奉为主的红尘宫? 你们为红尘宫宫主之令可轻生死,到底为的是红尘宫三个字还是其他? 如果单单只因为红尘宫这个名字,倘若是其他人取得宫主令符,你们是遵令还是抗令? 我看你们几人宁愿死也不想和谷梁姑娘动手,情同手足看来不假,只是这样一个亲人在这里受苦,你们竟然抱残守缺,连站在她身旁的勇气也没有,是为不仁。 既然说这个时候的红尘宫不是以前的红尘宫,以死避之,不敢仗义执言,是为不义。 如此不仁不义,你们不觉脸红么?” 四个姑娘俏脸殷红一片,羞愧难当。 宫装女子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只听李落接道:“还有你,谷梁姑娘。” “我?”谷梁泪呆了呆,懵懵懂懂的答应了一声。 “你虽有大智大勇,重情守诺,既然武功高强,为什么方才她自刎时你没有出手相救? 此为不仁。与同门师姐势成水火,同室操戈,不管你错多错少,是为不义。” 殿中群雄一愣,没想到李落竟然把几个人都责怪进去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红尘宫宫主,尽都等着瞧热闹。 刚才想要自尽的年幼女子不忿说道:“你说我们也就罢了,不许说二小姐,就算我们不仁不义,我们又能怎么办?” “笑话,你们都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地上,像畜生一样被拴在链子上,你们有胆死,就没有胆子持剑陪她站在一起么? 还是说和她一起死会辱没了你们的身份?” 四剑侍一愣,李落话说的极为难听,只是听在耳中反是觉得灵台一片空灵,既然要死,何苦再守着一个早已不是心中所想的红尘宫规矩呢。 四人相视一眼,一扫眉宇间的愁色,微微退后几步,求死之心悄然隐去,战意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长剑锋刃处。 宫装女子大怒,玉指一扬,戾啸道:“哪里来的小辈,竟敢在红尘宫大言不惭,找死。” 说话间,木萧下闪身而出,大袖一扫,平声说道:“齐宫主,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言心和唐梦觉纵身跃出,拉住李落退了几步。 言心和颜低语道:“小心。” 白姓男子冷哼一声,傲气迫人的说道:“听闻贵宫有一阵法集天地造化于一身,当年曾困住我圣门中前辈高人,今日在下想要领教一二。”(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八章 得到密卷 宫装女子脸色微变,魔门、大隐于市、唐家为了这个清秀落魄的男子齐齐出手。 而宋家宋谋的内力也绕着自己悄悄打了个转,见木萧下出手后才飘然敛去,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让这些人同心协力,实在是难以置信。 李落罕见的心生怒意,不知道是因为夜霜镇余怒未消,还是自己武功尽失后竟然要旁人相救,有或者是恼了宫装女子为人。 朗声说道:“天下人说天下事,有什么不可以? 哼,不单如此,我看就算你们的师父也是个不仁不义之辈。” “住口。”红尘宫中人大怒,纷纷抽出长剑。 如果不是木萧下几人护住李落,再加上跃跃欲试的太叔古和洛家高手,只怕就要扑上去斩杀这个没有半点武功却敢信口雌黄的李落。 群雄人人侧目,红尘宫底蕴之深,江湖上谁也不清楚,这个年轻男子口无遮拦,恐怕命不久矣。 “好,没想到你还是最有胆量的,你倒是说说,本宫师父为什么是不仁不义之辈。 倘若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哼,不管你是谁,我红尘宫必取你性命。”宫装女子阴寒说道。 “这有何难。”李落火气渐盛,清朗回道。 “这条锁心链锁住谷梁姑娘数十年,想来年少时就已经困在这块黑石旁。 只是我不知道天下间还有锁链可以随着人渐渐长大的,扣住谷梁姑娘手臂的锁链大小恰到好处,不是每年都有变化还会是什么? 如此小心之心是为不仁。 倘若以义为先,她既已在宗门列祖列宗之前发下重誓,还要用锁心链,不过是要在她心上加一把锁,如此行径,可称得上是义么? 红尘宫名震江湖,却要用这等手段,不说是你,就算宫主师长在此我也一样会说。” “说的好。”洛家诸人和太叔古皆都扬声应和,李落虽没有武功,只是此刻傲气逼人,还要掩过世家锋芒。 言心和流云栈相视一笑,殿中众人虽然各有顾虑,但能像李落这样直言无忌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宫装女子脸色阴沉似水,胸口起伏,若不是殿中几个高手护住李落,只怕就要出手搏杀了。 宫装女子寒声叱道:“住口,师父此举自然有她的用意,哼,你不妨问问本宫师妹,看她有没有异言。” “既然是你们红尘宫的家事,宫主为什么要传信天下?以谷梁姑娘的武功,如果她想走,红尘宫怎么可能困得住她?” 宫装女子还待再说,谷梁泪幽幽插言道:“罢了,罢了,我自己立誓此生不出红尘宫。 师姐,既然你一定要破开山门,我守着我的誓言也就算了,不想再和师姐僵持到如此田地,你要红尘密卷,我给你就是,师姐不要再说了。” 宫装女子一愣,喜形于色,想不到谷梁泪会突然转过心思,狐疑道:“当真?” “当真的。” “谷梁姑娘,万事三思而后行,尊师不想红尘密卷流落江湖,自然有她的苦心。 姑娘如此,岂不是让你师尊的心血都白费了么?” 雍大先生缓缓说道,不愿回尘圣水再入江湖,兴起一番武林巨变来。 谷梁泪垂下头,轻声说道:“谢谢前辈,这么多年我也累了。 不管怎样,红尘宫里的人都是我的亲人,晚辈实在不想到了最后落得形同陌路,师姐既然执意想要,我就给她吧,只是师姐,或许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给我。”宫装女子急色喝道。 谷梁泪从褴褛的衣衫中取出一个封好的密卷,放在手中瞧了瞧,叹息一声,抛给宫装女子,淡淡说道:“拿去吧。” 宫装女子急忙接在手中,场中群豪皆是一震,神情各异的看着宫装女子手中的红尘密卷,若不是众目睽睽,恐怕就有人欲想出手抢夺了。 宫装女子眼中爆出炙热的神芒,长笑一声,状若鬼神,朗声说道:“好,太好了,红尘密卷,回尘圣水,自今日起红尘宫重入江湖,各位武林同道为见证,日后江湖再见。” 殿中众人有喜有忧,不管喜忧者也都知道自此江湖中再起波澜,实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依着回尘圣水霸道绝伦的声势,又有几人能挡其锋芒。 除了魔门、大隐于市和几个自重身份的宗师外,群豪多是出言恭贺,尤以叫天王和逍遥侯为最。 洛家和宋家几人暗自皱眉,多少亦有些后悔之意,为相助李落无形中已经得罪了红尘宫,只怕日后多有隐患。 宫装女子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眉飞色舞道:“多谢你们仗义相助了,犹是王爷和侯爷此番相助甚多,日后也要多多相助红尘宫才好。” “那是自然,恭喜宫主。”叫天王和逍遥侯不动声色的道了一声贺,只是心中盘算却各不相同。 李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颇有些意味索然,看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谷梁泪。 温声问道:“谷梁姑娘,你以后还要守在这里?” 谷梁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宫装女子手握红尘密卷,玉手微微有些颤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听到李落询问,冷冷扫了李落一眼。 冷声说道:“师妹,既然你这么知趣,师姐也放你一条生路,自今日起,你不必再守着这块圣石了,留在宫中,和本宫一起重整红尘宫。” 谷梁泪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多谢师姐,誓言未破,我不会离开这里,师姐,还望以天下苍生为重,少生杀戮。” 宫装女子冷哼一声,见谷梁泪如此不识趣,心生不满,不过此时心绪激动,也不愿再说,扫了一眼四剑侍,寒声说道:“你们呢?” 四剑侍互望一眼,齐声说道:“我们留在这里伴着二小姐。” “冥顽不灵。”宫装女子叱道,转头盯着李落,杀气一显道,“这位公子年少气盛,说话掷地有声,很好,今日公子的一字一句,本宫记得清清楚楚,日后必当再领教公子的本事。”(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九章 无字天书 李落洒然一笑,淡淡说道:“也好,今日殿中出言不逊者以我为最,宫主既有此意,我自当讨教。” 宫装女子冷笑一声,已然动了杀心。 殿中不知李落身份的江湖高手着实为李落捏了一把汗,逍遥侯更是坐立不安。 没想到会找来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郎中,倘若红尘宫把逍遥侯府也算在其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宫装女子察觉到逍遥侯眼中的凝重,嫣然一笑道:“侯爷,此番你为红尘宫用心良苦,本宫一一记在心里,日后定当拜谢。” 逍遥侯苦笑一声,猜不透宫装女子是真的相谢,还是话中另有所指。 抱拳一礼,和声回道:“宫主言重了。” “你就不怕我们红尘宫的解忧水么?”突然谷梁泪出言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淡然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公子为了我出言顶撞师姐,小女子心中不安,如果因为我累公子惹上一身麻烦,我真的过意不去。” “怕自然是怕,不过因为怕有些事便不做,有些话便不说,这倒是无趣的很。” “哼,公子好气魄,日后本宫会让公子有趣些。”宫装女子冷笑道。 李落展颜一笑,神情镇定自若,平声说道:“一滴回尘圣水还不足以让天下群雄臣服。 宫主若想纵横江湖,单凭回尘圣水还不能让我闻风丧胆,等到宫主能与我一较高下时再来找我吧。” “好胆,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大言不惭!”宫装女子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瞬间又被李落激起,银牙欲碎,恨不得将李落扒皮削骨。 “有意思。”白姓男子打了个哈哈,淡淡说道。 宫装女子瞪了白姓男子一眼,只见白姓男子嘴角轻轻弯起一抹迷醉的轻笑,宫装女子心中一颤,别过头去,竟然动不起怒来。 言心低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啊。”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言心猜出李落有意将宫装女子的怒气都引在自己身上,无奈的叹息一声。 流云栈悠哉悠哉的溜达回来,看着李落笑嘻嘻的说道:“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么多事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不觉得累么?” “还好,能担得起就多担一些,等到担不起的时候就老实些。” 流云栈噗嗤一笑,雍大先生也不禁莞尔,这个李落,性子果然古怪的很。 宋家诸人中李落不认识的俊逸男子盯着李落,眼中异彩连连,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宫装女子看了看殿中众人神色,虽然多数都有忌惮震惊之意,不过像大隐于市、魔门和唐宋两家并没有多少惊惧之意,神色如常。 心中一冷,这些人各有所想,只怕和这个不知死活的落魄男子一般,并没有将红尘宫重出江湖一事放在心上。 宫装女子念及此处,似如当头浇下一盆凉水,收敛了几分意气,心中一动,急忙打开手中的红尘密卷。 谷梁泪连忙唤道:“师姐,不可!” 话还没有说完,红尘密卷已经展开,宫装女子愣了愣神,石殿中群豪心中也是一紧。 只见宫装女子脸色大变,俏脸血色尽失,歇斯底里的喊道:“谷梁泪,这是什么?” 群豪定睛一看,宫装女子展开的红尘密卷已经有些泛黄,看似有些年头了,只是上面干干净净,连一个字都没有。 宫装女子双目赤红渗血,脸色白的可怕,娇躯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心智渐已走火入魔。 雍大先生见状双掌相合,低啸一声:“破。”声如晨钟暮鼓,击碎宫装女子心头魔念。 宫装女子脸色一红,张口喷出一小口鲜血,顾不得向雍大先生称谢。 戾声喊道:“谷梁泪,你把红尘密卷藏在哪里了?” 谷梁泪长长叹息了一声,没有接言。 场中异变突起,群雄也不知道事态竟然会这样发展,茫然不解的看着宫装女子手中的无字天书。 谷梁泪似乎是铁了心一般,任凭宫装女子再怎么喝骂只是一声不吭。 宫装女子盛怒之下再无风度可言,飘身而起,抽出腰间长剑,就要将谷梁泪刺死剑下。 电光火石之间白姓男子和流云栈齐齐出手,将宫装女子挡了回去。 宫装女子嘶声喊道:“今日谁要再帮着这个贱人,我红尘宫与他们势不两立!” 殿中群豪大失所望,堂堂传闻中的红尘宫竟然这样不堪,此女行事之风实在是配不起红尘宫的名头。 出手者一是魔门翘楚,一是大隐于市的传人,红尘宫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敢出此狂言。 木萧下淡淡说道:“齐宫主,你若是杀了谷梁姑娘,恐怕这辈子再难找到红尘密卷的下落了。” 说罢一顿,转向谷梁泪,和声说道,“谷梁姑娘,事已至此,你还在隐瞒,红尘宫分崩离析只在旦夕之间。” 谷梁泪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宫装女子厉声喝骂道:“贱人,你说,红尘密卷藏在什么地方了?” “师姐,当年师父把这卷书交给我的时候你也在场。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打开过密卷,密卷上的火漆是宫中密记,谁也做不了假,师姐,我怎么能藏得起来?” 宫装女子一滞,声色俱厉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姐,这是宫里的旧事,师姐想听,我慢慢说给你听,只是今天各位前辈都在这里,有些话不方便说,等此间事了师姐平静下来,我再和你详细说吧。” “少在这里找借口,有什么话就说,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再打什么鬼主意,今天不说个明白,休怪我不顾姐妹情义。”宫装女子咬牙切齿道。 群豪听罢面露嘲讽,宫装女子如此咄咄逼人,这个时候反倒拿出同门情义来,委实是自欺欺人。 “如果我不说呢?” “今天你我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宫装女子手中长剑剑指谷梁泪,怒不可遏道。 四剑侍齐齐抽出长剑,围在谷梁泪身侧。 宫装女子怒极反笑道:“好啊,你们终于要反本宫了,既然如此,你们就都和这个丑八怪一起去死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章 红尘隐秘 “死就死,我们心甘情愿。”年纪最幼的四剑侍大声回道。 “重泉,不要说了。”谷梁泪疲倦的说道。 “谷梁姑娘,有什么话该说就说吧,你如果一心为红尘宫着想,未必要拘于一格,总归是有办法的,天下间并不是只有一个化外山中的红尘宫。”李落和声说道。 谷梁泪一怔,细细思量,明白李落话中之意。 唐梦觉和流云栈几人也明白李落所说的用意,此言此语,岂不正是李落自己的写照么。 宋家男子眼中一亮,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谷梁泪思索片刻,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诸位前辈也在这里,这是红尘宫的隐秘,也是大甘武林的隐秘。” 谷梁泪的声音悦耳动听,将众人的思绪引回了多年前那刀光剑影的武林中。 “诸位想必都听过息凤霸宴的事,当年红尘宫宫主漪霓裳已数滴解忧水将近百武林高手化为尘土,天下皆惊,其实此事内中另有隐情的,还牵着到一位大甘武林中的惊才绝艳的前辈高人。” 殿中群雄平息静气,都望着这个面容丑陋不堪的女子,从她宛如天籁的妙音中得知当年震惊武林的秘史,息凤霸宴,就算时光荏苒,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人人说起时还免不了心中的激荡惊骇。 “这位前辈正是魔门高人,当年纵横不败的天纵之才白笑仙白老前辈。” “咦?”木萧下惊咦一声,只知圣门前辈白笑仙当年曾落入红尘宫中,不想竟然和息凤霸宴也有关联。 “白前辈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年他只身闯入红尘宫,与漪宫主大战一天一夜。 宫主不敌,唯有启动诛仙阵困住白前辈,不过没想到七天七夜后,白前辈竟然破了诛仙阵,又再入宫与宫主交上手,宫主力竭不敌,被白前辈擒住。 但白前辈擒住宫主之后不但没有出言嘲讽,反而放了宫主,还诚颜请罪,原来是察觉到宫主体内已中了剧毒,追问之下才知道宫主当年为了化解圣石中的解忧水已经耗费了不少心力,功力大打折扣。 两人一席长谈,漪宫主实言相告,百年前红尘宫的第一代宫主入山建了红尘宫,就是为了守住这一块天外来石,也就是诸位眼前看到的圣石。 红尘宫的圣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凝结出一滴解忧水,此水毒性之烈,天下罕有,中毒者绝没有生机,而且极易扩散,稍有不慎,死伤者便数以百计。 当年首位宫主有感此物流入天下必将使得生灵涂炭,这才发下宏愿,一定要守住这里,不能让外人接触到解忧水。 到了漪宫主执掌红尘宫之时,漪宫主也是一位通古博今的奇才,竟然让她解了解忧水的奥秘。 只是不解开还好,一旦解开,其中的秘密更让漪宫主寝食难安。 只要数滴解忧水就能造就一个内功绝顶的高手,只是如此大违常理必是后患无穷,漪宫主不敢再探究下去,想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之中。 就在此时恰恰遇到白前辈闯宫,白前辈得知其中缘由,非但没有生出觊觎之心,反而被漪宫主的慈悲胸怀打动。 这才有后来传令天下,命魔门弟子礼让红尘宫三分之说,更不惜自贬身份,说被红尘宫擒住。 其实依着漪宫主留下的书卷记载,就算漪宫主内力尽在也不是白前辈的对手。 只是没想到不知道是传言失真还是为何,竟流传出服用解忧水可以让功力大增的说法来,一时间天下群雄不住的打探红尘宫。 漪宫主不胜其扰,白前辈更引为自己失策,随即与漪宫主设下息凤霸宴,以毒攻毒,震慑天下群雄觊觎窥视之心,自此之后再无人敢闯红尘宫。 漪宫主百年之后,就将解忧水的用法付之一炬,没有在世上留下半点,所谓的红尘密卷,根本就没有解忧水的记载。” “啊,怎会是这样?”殿中群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听到谷梁泪说起这件事来,比起年少时从师长口中听闻息凤霸宴还要惊讶。 “原来如此,前辈高人的风采我们差的远了。”雍大先生和木萧下皆是一叹,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你胡说,怎么可能会没有回尘圣水的记载!”宫装女子尖声喝道。 “师姐,这些事宫中书楼里或多或少都有记载的,虽然没有一本书卷写的清清楚楚,但只言片语中偶尔都会有端倪,师姐若是仔细些,就不会困扰你这么多年了。” “满口胡言,当年师父明明就是这么说的!” 谷梁泪苦涩一笑,低声说道:“师姐,师父从来中意的都是你,只是你没有觉得而已。” 宫装女子脸色一呆,愣在当场,眼中少有的滑过一丝温情,突然又消隐不见。 寒声喝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倘若真是这样,师父为什么一定要将你锁在圣石旁,哼,肯定是你知道回尘圣水的秘密。” “当年漪宫主虽然将解忧水的用法毁去,但解忧水储存化毒之法却原原本本的留了下来。 原意是要红尘宫的后人依法将解忧水的毒性祛除,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宫装女子厉声喝道,见谷梁泪住口不言,急急追问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谷梁泪朱唇紧闭,只字不言。 宫装女子大怒,还待逼问,李落插言道:“没想到到了你们师父这一代宫主,竟然生出笑傲江湖的念头来,但她并不知道回尘圣水的用法。 或许从书中知道了当年漪宫主以身试毒之事,这才锁住谷梁姑娘,意图从谷梁姑娘中毒后的变化中揣摩出回尘圣水的秘密来,是不是这样?” 谷梁泪愕然望着李落,虽没有说话,只瞧神情,李落所言如果不中也不远了。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本宫师父,本宫不管你是谁,必取你的狗命。”宫装女子狂喝道。 “师姐,”谷梁泪低低唤了一声,“师父应该有传令让你小心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吧。 其实当年师父交给我红尘密卷,把我锁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了。 只怕师父也没有想到书楼里的书册我都瞧了一遍,红尘宫的事或许师父也不是都知道的。 当年师父说宫中遗失了解忧水的解毒密卷,让我以身化毒,呵呵,其实解忧水的解毒密卷怎么可能会遗失呢。”(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一章 我愿娶你 宫装女子呆呆站在石殿中,目光涣散,谷梁泪说的话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愿相信,也是不得不信。 “谷梁姑娘,哎,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守着这个一文不值的誓言?”唐梦觉皱眉不忍道。 谷梁泪轻轻一笑,并没有多说,只是殿中的江湖高手都从谷梁泪布满红斑毒瘤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清泪,在这样丑陋的一张脸上,这滴泪是如此的清澈痛楚。 “佛家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谷梁姑娘,老夫空活几十年,还不如你。”雍大先生叹息道。 “你不想你师父再得到回尘圣水,就甘愿留在这里,将回尘圣水都吸入体内?”木萧下沉声问道。 “我还没有那样的心肠,前辈是圣门中人么? 其实我要是有漪宫主和白前辈万分之一的本领,就不会让红尘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谷梁泪,你好狠的心,你和师父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 既然你知道红尘密卷是一卷白书,没什么还要给我,让我在天下群雄面前颜面尽失。”宫装女子气急败坏道。 “齐宫主,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瞧不出你师妹的一番苦心么? 虽然没有红尘密卷,但我们谁又能知道? 谷梁姑娘无法阻止你醉心江湖,只好将怀中白卷交给你,异日你行走江湖时天下豪杰谁不对你礼敬三分? 可惜,可叹,是你自己有眼无珠,浪费了你师妹的良苦用心。”唐梦觉忿然说道。 “晚了,迟了,本宫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剩下,好,好,谷梁泪,你还记得你的誓言么?”宫装女子喃喃低语几句,突然脸上闪过阴冷神色。 “我自然记得。” “那就好,此生你别想再出化外山,要死我也要你死在我前面。”宫装女子阴寒如同地府的恶鬼一般厉声说道。 谷梁泪言语祥和,淡淡说道:“不用师姐出手啦,我恐怕活不了多久。 殿中圣石七年里没有一滴解忧水,以后该也不会有了,红尘宫因圣石而生,也因圣石而灭,世间轮回莫不过如此。 如果从今以后天下再没有解忧水,我活着或者死了也没什么相干。” “谷梁姑娘,倘若是本侯应下第二诺,算不算破了你的誓言?”逍遥侯突然说道。 “哼,逍遥侯,刚才怎么不见你这么说,这会又开始显出你的虚情假意来。 你不是只喜欢漂亮美人么,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这仁义的美名可不是这么容易滥竽充数的。”叫天王冷眼嘲弄道。 “这么说你叫天王有意破谷梁姑娘誓言不成?”逍遥侯反唇相讥道。 “哈哈,也好,谷梁姑娘一身武功已经登峰造极,不弱于殿中大甘江湖上的任一高手,再加上四个侍女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偏生还又生的这么俊俏,要是收入囊中也不失为一桩妙事。”叫天王皮笑肉不笑道。 逍遥侯脸上怒气一显,随即隐去,被叫天王道破心中盘算,再说什么只不过是画蛇添足。 冷冷说道:“可惜,你叫天王也还算不上,依我看,殿中恐怕没有人有这个资格了。” “齐宫主,果真要破了誓言才能让谷梁姑娘离开这里么? 你们份属同门,留一线生机也是行善。”雍大先生暗叹一声道。 宫装女子阴沉着脸,冷冷说道:“誓是她自己发的,想要破誓,其一是有人能解她身上的毒,其二就是有人能娶她。 除此之外,除非是她要自毁诺言,那她就自己在列祖列宗灵位前说去吧。” 李落一怔,不想还有这么怪异的誓言,不过谷梁泪再是丑陋,难道就没有人援手相助。 李落不自觉回头看了太叔古一眼,太叔古摇头苦笑一声。 身旁流云栈轻声说道:“娶她的人是要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这谈何容易。” “哼,迂腐的可以。”白姓男子寒声说道。 谷梁泪轻轻一笑,道:“多谢诸位前辈美意,红尘宫没有诸位想要的东西,以后就请诸位忘了我和这座石殿吧,谷梁泪感激不尽。” “可惜。”群豪心生恻隐,皆都摇头长叹一声。 “我娶你。” 就在殿中众人怅然若失之时,突然殿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众人一惊,急忙找寻出言之人,正是站在殿中的那道落魄的身影。 “你!?”群雄吃了一惊,就有人连忙劝道,“万万不可,还请三思啊。” 正是洛家几人和太叔古扬声惶恐劝阻道。 说话的人正是李落,李落安静的看着谷梁泪,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我愿娶你,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谷梁泪一愣,抬头看着李落,似乎也觉得有些惊讶。 这张脸殿中诸人已经看了很多次,只是再看时依旧难免心中的厌恶。 “公子要娶我?”谷梁泪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惊讶问道。 “怎么,谷梁姑娘觉得我在说笑么?” 谷梁泪轻轻垂下头,低声说道:“谢谢公子,只是我自知容貌丑陋不堪,公子是人中龙凤,我如何也是配不上你的。” “那也未必,姑娘宅心仁厚世间罕有,你当我是道貌岸然也好,姑娘的人品嫁给我却是绰绰有余的。” 太叔古急忙踏前一步,低声说道:“世兄,此事兹事体大,万万不可莽撞行事。” 李落摆了摆手,含笑道:“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娶了谷梁姑娘别人又能将我怎样。” “怎么能没有关系?这……”太叔古还要再劝,洛家几人也跃跃欲言。 李落摇摇头道:“太叔兄,你我相知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不知道我么?” 太叔古一时语塞,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苦笑道:“这下可惨了。” “哈哈,太叔兄,要是你叔公说你,你就推到我身上好了。” 殿中群豪一滞,骇然望着李落。 太叔古的一声世兄,再加上太叔古的叔公,九卿之首的太叔闲愁,此子身份想来已是在卓城之中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二章 真实身份 “宫主,当年谷梁姑娘立下的誓言是否只是有人愿意娶她,并没有其他?” 宫装女子冷冷望着李落,心中也颇为震动,不知道李落究竟是何方神圣,闻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李落望着谷梁泪,和声说道:“我并不一定能破了姑娘誓言,但总归是要试一试,只不过姑娘如果拒人千里之外,岂不是寒了殿中群豪的心。 有道是拒善便是行恶,我在这里张狂行事,最后姑娘却不应,那我和小丑也没什么分别了。” 流云栈嘿嘿一笑,猜到李落用意,只是见谷梁泪心慈手软,这才设计让谷梁泪落入圈套中。 果然谷梁泪虽然心智高绝,但几乎没什么江湖历练,心生不忍,李落又不会武功,让他最后知难而退也就罢了。 低声叹息道:“好吧,我应你就是,不过你的武功最少要胜过我才行。” 宫装女子寒声说道:“真是好算计,他不会武功,我看怎么胜你。” 李落哈哈大笑道:“齐宫主莫急,先说文不争第一,宋前辈,恕晚辈狂妄,我可否当得起这一说?” 宋谋抚须笑道:“一场扬南论道,只在老夫看来,当得起。” 话音刚出,殿中一阵齐呼:“扬南论道!?” “哈哈,看来扬南论道已经闻名天下了,这一句可不算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一个人说了算的。”宋谋大笑道。 “扬南论道。”逍遥侯和叫天王眼中阴晴不定,李落的真实身份呼之欲出。 一场论道,名传天下,江湖上又有几人不知道这桩盛事。 李落含笑回望道:“侯爷,王爷,你们是江湖上的王侯,我是朝堂上的王侯,今日晚辈斗胆,还请前辈海涵。” 逍遥侯和叫天王齐齐吸了一口气,此刻再不便乱说话。 若是侯王之号触了大甘朝廷的晦气,就算自己艺高胆大,也是麻烦的很,更遑论是眼前执掌大甘精锐雄兵的定天王李落。 逍遥侯长揖一礼,汗颜道:“我们自封的王侯,今日遇到真龙,才真是我们自己的笑话。” “前辈言重了。”李落含笑一礼。 望着叫天王,淡然说道,“前辈是武林高人,但我此来化外山却遇到前辈伏下杀手刺杀入谷的江湖同道。 江湖中的事我不便多说,但前辈如此行事却是有失身份,日后我自当再拜会前辈。” 叫天王眼中一寒,淡淡说了声得罪便不再多言。 李落也不多说,望着宫装女子道:“再说武不论第二。” “哼,本宫看你怎么说。”宫装女子脸色阵青阵白,已知此事难以善了,硬着头皮说道。 “谷梁姑娘的誓言只说此人武功高强,但并没有说他现在有没有武功,算我取巧,入谷之前我还是会些武功的。 只是现在内力尽失,倘若要试我的武功,还请雍大先生代为援手一二。” “这是什么说法?”群雄中有人不解问道。 “老夫曾和李公子有过交手,李公子刀法精绝,有伤我之能。 如果有人怀疑李公子的武功,老夫不才,替李公子出手一试,自然知道孰强孰弱。”雍大先生老怀大慰,含笑说道。 “嘿,这里有谁敢言能胜过雍大先生。” “这可不一定,就像木先生也不逊于老夫。” “雍大先生的功法刚好与我相克,我何苦献丑。”木萧下打了个哈哈说道。 “哈哈,木先生过奖了,另外还有宋大侠。” 宋谋摆摆手道:“哎,什么话,三十年前我就不是你的对手,现在更不是你的对手了。” 群雄见状皆是一笑,宋谋倒是磊落的有些过火了,谁人不知道他的无为箫罕逢敌手。 不过也没人说破,何必扫了当下这三个宗师的兴致。 雍大先生又再瞧瞧谷梁泪,抚须笑道:“姑娘若是想和老夫动手,没法子,老夫就只好和你走上几招。” 谷梁泪瞠目结舌,没有料到李落会这样避重就轻,喃喃说道:“公子,你们也太过……”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唐糖和流云栈异口同声道:“奸诈。” 众人莞尔,只有宫装女子脸色铁青,怒声说道:“好一个奸险小人。” “怪只怪发的誓全是破绽,哼,怨不得旁人。”白姓男子冷晒道。 宫装女子勉强压下心头怒气,喝道:“其余的还有什么?” “我是大甘九皇子,御封定天王,大甘的骠骑大将军,执掌大甘牧天狼三十万大军,出则群豪拜服,此言有些过了,但若为谷梁姑娘这件事,李落斗胆,请诸位前辈英雄给李落一个薄面。” “自然。”群雄齐声应是,神态轻松。 “入则万众恭迎,此事不难,卓城一城之中就不下百万人,倘若我回返卓城,百姓恭迎,凑足万数该是不费什么功夫。 再说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并非是我的能耐,但我麾下的牧天狼做得到。” 李落静静说道,眉宇间没有什么自傲神色,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只是这样风轻云淡。 殿中众人安静相望,心中杂念丛生,牧天狼一出,天下群雄侧目,只怕还在天下惊和鬼神惧之上。 群豪齐齐应是,宫装女子震惊过后就是积羞成怒,仿佛要择人而噬,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李落,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是大甘的皇子。 这等身份本就不是寻常江湖中人能比,还要再加上这些不少的名头。 宫装女子虽然不甚清楚李落到底有什么能耐,不过只言片语就能震慑殿中群豪,只怕真有谷梁泪誓言中人物的声势。 “我说的是真是假,阁下日后一问便知,倘若有什么出入,也不是我有意骗你,既然誓言已破,还请宫主解开谷梁姑娘的锁链吧。” 李落不愿多说,淡然接道,转头看着谷梁泪,深吸一口气。 和声说道,“谷梁姑娘,我已有婚约在身,姑娘入王府只能是侧妃了,不知道谷梁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不过姑娘这么看重誓言,刚才你已经在大家面前应下我了,再反悔也是迟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三章 如此结局 “侧妃?”谷梁泪张了张口,“你真的是王爷?”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 宫装女子突然间沉静下来,眼中死寂一片,不知道是心如死灰还是怎样。 冷淡说道:“谷梁泪,不要高兴的太早,他出身王侯,待你恩义深重。 但你的相貌这么丑恶,他因为你定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哼,侯门深似海,你又怎么知道他会真心实意娶你,说不定只是为了你的一身武功和你的四个贱婢罢了。” “宫主言之有理,我虽然没有武功,但身旁倒有不少朋友武功不弱。 至于谷梁姑娘么,武功高与不高对于我没什么分别。 再说这四位剑侍姑娘固然天姿国色,巧的是我府中也不缺佳人,宫主大可放心。” “随你。”宫装女子漠不关心道,“不过本宫没有锁心链的钥匙,你自己想办法吧。” “胡说,明明是你拿着钥匙的。”四剑侍义愤填膺,齐声呵斥道。 “本宫早扔了,你们可以自己找找,她要是福大命大,说不定能找得到。” “你!?”四剑侍恨不得咬上宫装女子一口,怒目而视。 李落看了看锁心链,轻声问道:“这条链子很难断么?” “是啊,公子,这条锁心链是地底千年骨石提炼制成的,就算是神兵利器也砍不断。”年纪稍大些的剑侍恭声说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果真是很巧,看来谷梁姑娘与我真的有缘。” 说罢解下背上药箱,取出藏在其中的当关,淡淡说道,“我手中也有一把利刃,倒可以试一试。” 唐梦觉眼睛一亮,轻笑道:“果然是巧。” 李落没有理睬宫装女子的冷笑声,径自一拍当关,从中取出地缚草刀鞘,扫了众人一眼,含笑说道:“还要请哪位帮我代劳了,李落在此谢过。” “我来。”不等众人接言,一道身影光天化日之下如同鬼魅一样飘到李落身侧,扫了一眼李落掌中的鸣鸿刀,淡然说道,“你放心?” “请。” 鸣鸿出鞘的一瞬间,似乎有一道红芒闪过,随即归于平常。 知道李落掌中鸣鸿刀的人不多,但是看着落在白姓男子手中的长刀,只瞧一眼,就有一阵钻心的杀意传入体内,刀气蛰伏在数尺长的刀锋处,凝而不发,望之生寒。 李落瞥了鸣鸿刀一眼,好像在海上斩了吞天兽之后,鸣鸿刀就更加桀骜不驯,通灵处还要胜过以往。 白姓男子看着手中鸣鸿刀,讶声喝道:“果然是一把绝世神兵,莫要乱动。” 最后一句正是说给谷梁泪听,话音刚落,刀光乍现,迅疾而无声的刺在谷梁泪手足处的锁链上,只响了一声。 白姓男子收刀归鞘,众人看了过去,锁心链完好无损的挂在谷梁泪手腕和脚踝上。 白姓男子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只见锁心链突然迸裂开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谷梁泪愣了愣神,用手摸了摸锁链扣住的手腕,手腕处寸许之地洁白如玉,宛若处子。 只是锁链刚刚断开,这白璧无瑕的肌肤瞬间就被红斑掩盖。 群豪大骇,回尘圣水的毒性竟然这么烈,只有李落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宫装女子也没有料到锁心链竟会如此不堪一击,愣了愣神,嘴唇不住颤抖。 良久心灰意懒道:“你命好,这就走吧,誓言已经破了,红尘宫再容不下你,你就去当你的王妃好了,自此红尘宫再没有你谷梁泪。” “齐宫主……” “不送,诸位英雄,本宫原想备下薄酒,不过宫中大变,本宫实无心思款待诸位,诸位就请离山去吧。 今日之后,红尘宫重启山门大阵,诸位要还有事,自然知道去哪里找红尘宫的人。” 群豪颇显不满,只是没有想到这次来红尘宫会落得如此结局,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宫装女子已经没有心情说几句场面话。 大隐于市和魔门高人也都没有说辞,随即摇摇头转身离开石殿,只不过话语之中免不了冷嘲热讽,讥笑宫装女子偷鸡不成蚀把米。 宫装女子勉强送到石殿门口,面色苍白死寂,谷梁泪被四剑侍簇拥着走出石殿,一时半刻还没有回过神来。 木萧下扫了宫装女子一眼,长啸一声,石殿外江湖中人见众人离殿,议论声刚起就被木萧下的一声长啸压了下去。 木萧下朗声喝道:“诸位下山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石殿中发生了什么。 雍大先生和声说道:“逍遥施主,叫天王爷,你们两位在江湖中一呼百应,红尘宫不管怎么样也是大甘武林的一支,还请两位相助约束一二。” 逍遥侯回了一礼,恭声说道:“雍大先生言重了。” 说罢扬声传令道,“诸位还请随本侯下山,红尘宫闭门谢客,日后化外山中诸位同道莫要惊扰了。” “本王也是一样。”叫天王冷冷接了一句,事已至此,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大隐于市的。 “多谢两位。” 群豪意兴索然,各自回去,此番入山,看似也就李落有所获,只是这个结果放在定天王的身上,也是尴尬的很。 “师姐……”谷梁泪轻轻唤了一声。 宫装女子看也没有看谷梁泪一眼,冷淡说道:“关门。” 竟然到最后都没有谢上雍大先生一句。 众人摇了摇头,谷梁泪心中不忍,还待出言。 李落低声喝道:“快些走,你师姐生性多疑,刚才只是厌恶你,不想再看见你,等她醒觉过来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你下山。 你或许还好,但你身旁的四位姑娘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谷梁泪叹了一口气,止住了欲吐的言语。 石殿殿门缓缓合上,刚才宫装女子身后一言未发的中年女子闪身出殿,向在场江湖豪杰长揖一礼。 缓缓说道:“今日之事是红尘宫理亏在先,请诸位江湖同道见谅,日后红尘宫一一谢罪。” 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的仿若是在每一个人耳边说出一般,这等内力世间罕有,不逊于木萧下的一声长啸。(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四章 诛仙大阵 刚离开石殿的数位江湖宗师脸色一变,收起刚刚生出的轻视之心。 这个中年女子从昨日起就没有说话,也没有出过手,但是一身武功实已入化境,红尘宫底蕴深厚,眼前所见只怕还是九牛一毛。 中年女子看着谷梁泪,平淡说道:“二小姐,你随这位公子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后红尘宫如果发生什么事,还要靠你重整红尘宫。” 谷梁泪叹息一声,怅然无语。 中年女子看了一眼远处,突然脸色一变,轻叱道:“快走,诛仙大阵要开启了!” 群豪中听说过诛仙大阵名头的不禁脸色微变。 中年女子又再传音道:“诛仙大阵须得半个时辰才能完全开启,诸位请快些离开栈桥外的石林,不送了。”说罢转身回了大殿。 场中群豪一阵杂乱,叫天王麾下五鬼第一个冲了出去,该是要撤了山洞中的埋伏。 等到众人离开此间石台,穿过石林,再回首时,石林已笼罩在白雾茫茫之中,不知道是山里的暮霭还是另有玄机。 远处的红尘宫山门已瞧不清楚了,隐约藏在山峦中。 红尘宫,这个以前只是名字就能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武林圣地,此刻却显得格外残败。 群豪离开了化外山,这次江湖大会竟然是这样的结局,确实有些出人意料,更有定天王李落娶了一个丑陋非常的女子入府为妃。 群豪议论纷纷,有的称赞李落仁义为怀,也有人不以为意,诋毁李落有眼无珠,别有用心。 不过不管怎样,要不了多久化外山中的事就会传遍天下。 这次入山逍遥侯和叫天王都算是铩羽而归,兴致不高。 尤其是叫天王,还惹恼了李落,只怕今后的日子也该稍稍提心吊胆些了。 当年李落出征西府,命麾下悍将呼察靖追杀马贼贺一天的事也不过刚刚过去了数年,如果让李落腾出手来,说不定又要重演一次当年的事。 不过李落神色如故,并没有如何敌视叫天王,也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叫天王知机散尽依令而来的江湖凶徒,辞别众人,悄然离去。 逍遥侯多留了一日,但和李落没有什么深交,没有刻意奉迎,用足了礼数,也随江湖同道一道散去了。 余南四义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想不到同行数天的落魄男子竟然会是大甘显赫的定天王。 李落特意辞别四人时,何玉山几人已然没有了往日随意自在,毕恭毕敬,周云飞更是沉默寡言。 李落看在眼中甚觉无奈,不过料到会是这样,也就没有多说,谢过四人相助的情义,和众人北返卓城。 李落武功尽失,诸方豪强各有盘算,大隐于市和魔门身份超然,与李落的关系颇为奇特,是敌非敌,是友非友。 木萧下送了李落一程,不便给江湖中人和朝堂之上留下说辞,虽说李落不以为意,但也告辞离去。 只有流云栈与李落阔别多日,相谈甚欢,留在李落身旁一道回去卓城,也是怕途中有人刺杀现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李落。 除了谷梁泪和四剑侍外,洛家义不容辞护送李落北返,太叔古自然也要保护李落平安回去。 林家有淳亲王府萱妃的缘故,也遣数人相送,一时间李落左右高手云集,倒不怕再生什么波澜。 众人疾驰北上,无心流连竹阴州的山水。 太叔古买了一辆马车,让谷梁泪和四剑侍待在马车中。 谷梁泪的相貌太过于惊世骇俗,就算时至今日,太叔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旁敲侧击的劝说李落。 洛林两家也隐晦的提点李落,寻常人家也要求个门当户对,更不要说是李落了。 貌美些还好说,但是谷梁泪生的如此惨不忍睹,回去卓城绝讨不了好,就怕连皇上和太后也要怪责李落。 每每说起,李落只当是没有明白太叔古和几位亲友话中之意,含糊代过。 太叔古无心之间说起李落出使东海后的事,当日李落孤身出海,朝野皆惊,万隆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了此事,大发雷霆。 再到后来李落归途中下落不明,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斩了宫中几个无关紧要的近侍。 又连传数道圣旨,命沿海诸部搜寻李落行踪,降罪了不少朝廷命官,似乎顾惜朝也受到牵连。 如果不是后宫朝堂有人求情,差点也被万隆帝收押入牢,实在是无妄之灾。 只有牧天狼诸将暂且幸免,也是万隆帝看在李落的面上没有多加追究,不过如果李落有个好歹,恐怕当日在初阳州的牧天狼几将都脱不了罪责。 皇城禁军出城去往东炎初阳两州,枢密院、牧天狼戍守卓城的将领受命派遣麾下高手前往沿海一带搜寻。 宋家也派出了不少战船,帮忙在海上寻找李落的下落,声势比起李落和云妃遇刺时有增无减。 李落得悉此事,路过竹阴州首府竹山府时逗留半日,命知府官衙传信回卓城和牧天狼军中,获罪众人也早日脱罪,不要再伤及无辜,乱了律法。 谢绝了知府设宴款待众人的好意,李落疾行离开竹山府。 万隆帝这样大张旗鼓,到底只是万隆帝的意思,还是另有人推波助澜,将李落置于风尖浪口上。 “嘻嘻,王爷要早些回去的,要不然大甘就乱翻天了。”流云栈若无其事的说道。 李落瞥了流云栈一眼,流云栈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的确让人上火。 李落没好气的摇头说道:“流公子,如今还不到幸灾乐祸的时候吧。” 流云栈眼睛一亮,笑嘻嘻的凑到李落身侧,欣喜说道:“王爷,你内力全失后好像更加平易近人了。 比起以前少了那股清冷淡漠的味道,现在和你在一起舒服多了。” “是么?”李落哑然笑道,“这么说来我没有武功了反倒是一件好事。” “谁知道呢,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 李落轻轻一笑,摇头不语。 太叔古插言道:“王爷虽说没有武功,但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啊,流公子何出此言?”(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五章 皇上亲迎 “嘿嘿,以前他呀看似和善,只是和他在一起很别扭,总想着自己会不会说错话。 是不是会让他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故意在装模作样,哎,烦闷的很。 现在好了,不用再想这些,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他没有武功,哼,能打过我还是怎地。”流云栈顽皮说道。 太叔古和李落哈哈大笑,冲淡了几分归途中的无聊。 李落笑道:“流公子言之有理,有失亦有得,人生在世起起落落,理该这样,李落受教了。” 众人策马扬鞭,刚到武陵州,朝中派出的兵马已到了半路迎接李落,其中竟有禁军悍将霍裁乱,万隆帝惶急之心可见一斑。 大军浩浩荡荡回返卓城,李落出使东海之前特命留在东府一带的翟廖语和冷冰,连同朱智、钱义及腾蛇鸱吻两营将士也赶了过来,相逢唏嘘,这次出海险些就成了生离死别。 李落诚颜告罪,这些日子着实让袍泽弟兄担惊受怕了。 不过牧天狼余部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安静的异乎寻常,就连脾气急躁的呼察冬蝉也没有轻举妄动。 没有得到万隆帝下旨之前,只依令镇守卓城三关。 李落听罢暗暗点头,牧天狼再怎么军功显赫,但也只是大甘一支劲旅,倘若为了李落自乱阵脚,朝中有人更能添油加醋。 一旦落实了牧天狼是李落私兵一说,日后行事只能是难上加难了。 大甘众将簇拥着李落回去卓城,流云栈见李落身旁兵强马壮,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李落围的飞鸟难进,趁夜悄悄离开,留书一封不辞而别。 卓城。 李落远远就看见城门外站着不少人,禁军环绕,当中一人赫然是万隆帝。 李落吃了一惊,急忙下马迎了上去,众将紧随李落疾行而至。 到了近前,李落刚要跪拜,只见万隆帝抢上几步,一把抱住李落,哽咽唤道:“楼儿,楼儿,朕险些害了你。” 万隆帝身后百官瞠目结舌,李落受皇宠之深当朝之中恐怕无人能及。 李落低声请罪道:“皇上,臣惶恐,罪该万死。” “臣惶恐,罪该万死。”身后诸将齐声请罪,跪倒在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朕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只怕听见有人传来噩耗,楼儿,你不会怪朕吧?” “臣万万不敢,替皇上分忧是儿臣本分,只是儿臣才疏学浅,反而累皇上担心,请皇上降罪。” 李落拜倒在地,沉声说道。 万隆帝扶起李落,仔仔细细的看着李落脸庞,良久才大声说道:“朕听信小人谗言,差一点误了大甘的万里长城,是朕错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应道:“皇上言重了,儿臣不敢当皇上如此厚恩。” “查,一定要查清这件事,有没有人勾结东海蛮夷意图刺杀楼儿,不管是谁,只要与此事有关的,朕绝不姑息,定斩无赦。”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百官战战兢兢,唯恐圣上怪罪到自己头上。 “太傅。” “微臣在。” “你和凌将军替朕彻查此事,一月为期,如果是番外蛮夷心怀不臣之心,朕一定要让他们好看,如果是朝中有人有异心,也一并替朕拿下问罪。” “臣领旨。”太傅凌疏桐恭声领命,心中暗暗发苦,这件差事可是难办的很。 李落看了一眼凌疏桐和凌疏桐身后的凌孤眠。 凌孤眠也正望着李落,见李落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中仿佛有些异样。 李落不及细想,倘若万隆帝真要大动干戈,恐怕东海盟约将要前功尽弃。 念及此处,李落上前一步,顾不得众目睽睽,在万隆帝耳旁低语几句。 万隆帝脸色一变,沉声问道:“真是如此?” “儿臣不敢妄言。” 万隆帝略一沉吟,缓缓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就依你,彻查一事暂且缓一缓,等朕和楼儿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百官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暗呼一声了得,天子金口玉言,却不知道李落在万隆帝耳旁说了几句什么,竟然能让万隆帝收回成命,李落得宠之势确实与日俱增。 一众皇子神色各异,此刻却都上前嘘寒问暖,极是热切。 常宁宫中。 万隆帝设下宫宴,百官回避,只有李氏宗族中人齐聚一堂,新晋的颐皇后、云贵妃、瑜贤妃也都陪在万隆帝身侧,听说万隆帝最近还要择选淑妃,却不知道是谁。 李落将此行东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避重就轻的说给万隆帝和殿中众人听,言语中风轻云淡,似乎没什么凶险。 诸如遇到的龙吸入海和凶恶海兽皆都寥寥几语带过,反是说了些东海诸族的风土人情。 万隆帝听完后不住的长吁短叹,不管李落说的再怎么轻松,但其中的险恶也能猜得出来,不住的责备李落。 “九弟,这次可真是太危险了,还好你没事。”李玄旭长吸了一口气,凝重说道。 “是,多谢三哥。”李落和声应道。 “嘿,不管怎么说,九弟这次去东海一路上着实精彩,来,七哥敬你一杯。”李玄慈朗声笑道。 李落含笑道谢,同饮了一杯酒。 “楼儿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情太急了,说你冒失吧又不是,说你艺高胆大吧,可也太叫人牵肠挂肚,万一要生出什么不测,你让皇上怎么安心。”颐皇后轻声笑语道。 李落恭敬一礼,含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挂怀,楼儿这些日子奔波在外,还没有来得及贺喜娘娘,请恕楼儿轻慢之罪。” 颐皇后掩口轻笑道:“你啊,事情总能做到说话前面,本宫没有想到你领了圣旨东征,百忙之中还能记得这件事,你遣人送来的贺礼本宫收到啦,很有心,皇上也很高兴。” 李落一怔,神色不变,心中却很疑惑,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为颐皇后备礼,不知道颐皇后说的已经收到贺礼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眼下不是探究的时候,轻轻一笑,含糊应过。(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六章 侧妃入府 “听说你出事了,云妹妹也忧心忡忡,玄楼,还不快谢谢云贵妃。” 李落哦了一声,恭声致歉。 云妃柔声回了一句,没有多说,望着李落浅浅一笑,便转过头没有再看李落。 席间杯来盏去,众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父慈子孝,后宫和睦,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李落借着谈笑风生之间看着殿中众人,心中暗自琢磨当日在东府隐隐感觉到的暗中势力到底会是谁。 似乎谁都像,但又好像谁都不像,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到了第二日清晨,万隆帝才放李落回去城东的弃名楼。 到了弃名楼见到溯雪,李落大吃了一惊,溯雪憔悴的几乎变了一个样子。 追问之下才听探月说起,溯雪得知李落在海上下落不明之后,整日以泪洗面,昏厥了好几次,差一点香消玉殒。 如此情深义重,恐怕没有几人能像溯雪一样待李落了。 李落极为感慨,温颜宽慰溯雪。 不过见到李落平安归来,溯雪又回去了原来温婉柔顺的模样,虽有喜色,只是平常的高兴,将心中思绪小心的藏了起来。 府中无碍,李落也放下心来,安顿谷梁泪几人住下,直言相告府中众人谷梁泪的来历和自己许诺娶谷梁泪的事。 众人惊讶不已,莫名其妙的恭贺李落。 溯雪和晴云探月得知眼前面带厚纱的女子要嫁给李落,急忙跪倒行礼。 谷梁泪伸手欲扶,溯雪几人看见谷梁泪手上的红斑毒瘤,吓了一跳,晴云不由自主的惊呼一声,又急忙掩住口,骇然望着谷梁泪。 谷梁泪呆了呆,轻轻把手缩入怀中,低声说道:“我中了毒,模样吓着你们了,你们快起来吧。” 说完微微侧过身,孤零零站在一旁。 身后四剑侍黯然神伤,自昨日进入卓城,入目所见没想到王府的声威这么大,谷梁泪偏又中毒难解,模样丑陋,在这定天王府中显得格格不入。 晴云偷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神色如常,歉声回道:“是奴婢不好,请夫人恕罪。” 谷梁泪一时半刻对夫人这个称呼还有些陌生,愣愣看着溯雪三人。 李落微微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谷梁姑娘命途多舛,为救人性命中毒,只因为中毒很深,容貌受损,你们不必太过惊讶。 就算惊讶也不打紧,但切记不要心存轻慢取笑之意,其他就和我在府中时一样就好,起来吧。” “是。”三人站起身来,溯雪望着谷梁泪轻声说道:“夫人的声音很好听。” “参天、杜鹃、夜雨、重泉,你们四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要有什么事就告诉溯雪她们,让她们和你们一起去。 要是性子合不来,可以去找秋吉,这丫头大大咧咧,天生的热心肠,不用觉得麻烦。” “是,公子。”四剑侍齐齐一礼道。 晴云探月有些挑衅的打量着四人,目光上下游弋,不时看看李落,该以为这四人是谷梁泪陪嫁的姑娘,自然要先瞧瞧配不配得上李落。 李落哑然一笑,笑责道:“你们两个又再打什么鬼主意,她们四人是谷梁姑娘的师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公子,我们没想什么呀。”晴云探月俏脸一红,急急辩道。 “哈哈,反正我现在不会武功,她们武功高强,要是以后教训起你们来,我可帮不上忙的。”李落大笑道。 “你当真武功尽失?”冷冰突然寒声问道。 “武功还在,内力尽失。”李落坦然回道。 冷冰脸色数变,寒芒更胜,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笑了笑,收起心中的遗憾和苦涩,和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医得好。” 冷冰嘴角一颤,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猛然转身大步离去。 朱智唤了声:“冷大哥。” “让他去吧,这些年冷公子助我良多,但我少有回报,如果冷公子要做什么,你们不必阻拦。 就算他离开牧天狼,我也当他是天狼骑的生死弟兄。” 朱智和钱义相视一叹,垂头丧气的应道:“是,末将遵令。” “嘿,木头大哥怎么气冲冲的走了,我叫他都不应。”说话间秋吉冲了进来,端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溯雪连忙拉拉秋吉衣袖,示意堂中有外人。 秋吉放下茶壶,抬眼望了过去,倒是没怎么留意谷梁泪,就看见四剑侍站在那里,用袖子一抹嘴边,反倒蹭上了一道黑灰。 大声说道:“落哥儿,你在哪里带回来这么好看的姑娘啊,嘿,她好像比我还小呢。”秋吉望着重泉笑道。 李落看见秋吉也觉无奈,莫非是往日里自己骄纵她太多了。 探月小声唤道:“秋吉,秋吉,小声点,那个是公子王妃呢。” “哪个?”秋吉声音不见小,反而惊呼起来,眼珠在五个人身上扫来扫去,一点也没有收敛的意思。 “秋吉,不可无礼。”溯雪轻声责道。 秋吉向来很听溯雪的话,规规矩矩的站在当下,溯雪指了指谷梁泪,低声说道:“这位是公子夫人,快些行礼。” “哦,我是秋吉,夫人你好。”秋吉憨厚说道。 谷梁泪回了一礼,温文尔雅。 秋吉转头笑嘻嘻的看着李落,道:“落哥儿,你是该成家了。” 李落一愣,和颜一笑,问道:“你又忙什么呢,怎么一头大汗?” “这几天我又找到几株少见的花草,刚刚移进暖房里,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跑过来看看,你没事就好,我还要去忙呢。” “怎么会没事,公子都受伤了。”探月低声说道。 “受伤了?”秋吉惊讶道。 “嗯。” “怕什么,我种下的有的是疗伤治病的奇花异草,挨个试试呗,总有一个能治好落哥儿的伤。”秋吉满不在乎的说道。 朱智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惊悚,只是这吸气声引起了秋吉注意,秋吉大喜过望,笑道:“朱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朱智脸上瞬间失了血色,眼珠微转,向李落躬身一礼道:“大将军,末将还要将大将军平安归来的消息传书贯南大营和城外牧天狼三军,请大将军示下。”(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七章 琮馥书信 李落莞尔一笑,点点头道:“你去吧,莫要让营中将士担忧。” “末将遵令。”朱智急急领命,转身出了大堂。 钱义愣了愣神,也拔腿跟了上去,秋吉追了出去,在吵吵闹闹中渐行渐远。 弃名楼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古板森严,偌大一个院子也没有多少人,更不用说传闻中如过江之鲫的仆人侍卫了。 四剑侍渐渐放缓了几分戒备之心。 溯雪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夫人,四位姑娘,请随奴婢去后院稍事歇息。” “溯雪姑娘,你不用这么多礼的,你们自在随意,不要因为我反而拘束了。”谷梁泪柔声说道。 溯雪应了一声,依旧如故。 李落摇头笑道:“算了,溯雪向来如此,谷梁姑娘也不用觉得不便。 府中虽有主仆的名分,但在弃名楼里都是家人,不分轻重。 如果有什么事,你找溯雪或者其他人都可以,一入府门,礼法规矩能省则省,溯雪,你先带她们去梳洗吧。” “是,公子。”溯雪安静应言道,带着谷梁泪四人去后院安顿住下。 待众人离去,堂中没了外人,翟廖语低声问道:“李将军,谷梁姑娘果真是红尘宫出身么?” 李落将化外山中发生的事略略向翟廖语说了一遍。 翟廖语听罢眉头紧锁道:“大将军,方才我听你这么一说,红尘宫这次重现江湖,绝不会这么简单平息下去。 只要回尘圣水还在,红尘宫必然多事,谷梁姑娘又身份特殊,如今你在江湖群雄前面许诺娶她为妻,只怕日后也要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再者你怎么向王爷和圣上交代?” “翟大哥,就算我娶一个容貌家世样样都进不了李家宗祠的女子,别人又能说我什么?” 翟廖语一怔,缓缓说道:“大将军,这次出使东海归来,你好像变了。” “或许是因为内力尽失的缘故吧,有时候任性些反倒更轻松。 今晚还要劳烦翟大哥挑上一坛美酒,我们好好喝一杯,可惜,负了冷少侠。” “嘿,不理冷木头了,大将军身边的高手可不止你一个人可以与他切磋试招,就是眼前的这个王妃夫人我看冷木头就不见得能胜过。” 李落和颜一笑道:“我带谷梁姑娘回来并非是要借重她的武功,就算她不会武功我也一样会做这件事。 不过,她的武功果真高到这个地步么?” “怎么,大将军你没有觉察出来?”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虽没有内力,但眼力尚在。 只是不敢断言谷梁姑娘的武功到底如何,我所遇的女子中有三个人我看不透,谷梁姑娘是其中之一。” 翟廖语眼中精芒一闪,含笑问道:“余下两个人不知道是谁?” “大隐于市的流云栈和南王王妃虞红颜,或许是我见的人太少了吧。 不说这些了,翟大哥一路劳累,也去歇息歇息吧。” 翟廖语哦了一声,若有所悟的念了一声流云栈和虞红颜的名字,转身离去。 是夜,李落大难不死,亲朋俱在,弃名楼中又再是一片欢声笑语。 翌日,李落得空将东海一行诸事原原本本的上奏朝廷,隐去了夜霜镇一事。 万隆帝难得的勤于上朝,理清了不少积压日久的朝中要事,李落尚有中书令在手,名分上还是大甘朝廷的中书令参政知事,也被万隆帝唤来参议朝政。 此次东海一事虽是凶险,好在结果差强人意。 万隆帝原本要行天子之威,出兵东海替李落讨个说法,被李落劝了下来。 依照当日在捧月岛与东海诸强达成的协议行事,在大甘东府沿海开商阜,立学堂,而后传信东海诸岛,应了此事。 不过李落东海遇刺一事事关重大,东海三岛十盟皆有所耳闻。 如今李落平安归去,虽说开了商阜,但一时半刻却不敢轻率派人前来,大都是在观望。 月余之后,扶琮使者入朝,不算臣服,但以重礼拜贺万隆帝。 万隆帝大喜过望,差不多已经忘记了李落在东海的遭遇,在万盛宫宴请东海使者,迎接的排场极大。 扶琮使者受宠若惊,诚颜拜谢,万隆帝又赐下不少的金银财物,扶琮使者不敢领受。 言道当日在东海时保护李落不周,此行实则是请罪而来,给足了万隆帝和大甘朝廷面子。 万隆帝很是受用,执意赐赏,扶琮使者没有办法,只好领受了半数,余下半数万万不敢再要。 百官同堂,这扶琮使者不卑不亢,但对万隆帝和李落二人礼数之重,着实让旁人眼红。 李落神情如常,并没有什么得意神色,这次来的扶琮使臣李落没有见过。 琮馥没有同行,只让使臣带来一份书信,李落打开之后甚觉难堪。 书信上只写了寥寥数字,我很对不起你,我很想你,落款画着一个哭脸。 李玄慈坐在李落身边,探头张望,看见书信后一脸的坏笑,连连打趣李落。 李落很是无奈,群臣虽不知道书信中写了什么,但瞧见李落神情这么尴尬,李玄慈又是这样兴致满满,多少也猜出必是李落在东海时惹下的荒唐事。 万隆帝也来了兴趣,等着宴会过罢便让李落拿来瞧瞧。 李落苦笑不已,万隆帝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竟然搬出天下圣命,李落无法,只好给万隆帝瞧了一眼。 看过之后,万隆帝也止不住哈哈大笑,和云妃好一顿笑责。 借着李落此去东海成事而归,万隆帝大笔一挥,擢升李落为中书令令监,与太傅凌疏桐,另一个名叫傅中朔的新晋重臣共同执掌中书令。 李落暗自留意了留意傅中朔,没有深究之意,此人来卓城之前在大甘官道中有些名声,原是东府蕲州知州。 蕲州产盐,多兵器盔甲冶炼,州福民丰,在大甘诸州中也算佼佼者。 傅中朔执掌蕲州多年,没有什么传言话柄,官道一途滴水不漏,能入朝为官,背后定然有人打点,但没有露出什么风声马脚。(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八章 李落故交 巡检一事自从李落下落不明后就乱成了一团,李落不在朝中,巡检一途遇到了不少阻拦。 杨万里和章荣政不敢锐意从事,虽有巡检,但还没有向朝中禀报。 章荣政韬光养晦,游刃其中,杨万里秉性耿直,这段日子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李落余威尚在,监法司对巡检司也颇多照顾,外有牧天狼诸军遥遥呼应,就算磕磕绊绊,一时半刻还没有刀光剑影。 不过李落如果回来的再迟些,恐怕就不好说了。 李落重入中书令衙门,首要之事命杨万里和章荣政报上巡检奏章,一旦贪赃枉法的事证据确凿,即刻传书监法司,按罪论处。 狄杰受命太师,没料到卸甲归田之时还摊上这么大的权责,暗地里没少责怪李落。 不过狄杰心在朝堂,老骥伏枥,如果有巡检司报上来的案卷,都细细查看,不敢有半点疏漏。 监法司中还有太傅凌疏桐和大理司卿聂奉鸿,只是这两人都藏在狄杰身后,极少出面。 凌疏桐还好些,位尊三公之一,加上又是中书令掌令之人,平日里公务确实繁忙,有借口可找,但聂奉鸿畏手畏脚,惹得狄杰盛怒,好一顿斥责。 大理司原本就有监法之职,等看到巡检司呈上来的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奏章,惹得狄杰火起,指着聂奉鸿鼻子骂了起来。 聂奉鸿有苦难言,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异色。 李落翻出巡检司传上来的案卷,入目触目惊心,朝纲不正,百姓朝不保夕,李落虽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不过看在眼中亦不住的倒吸凉气。 当日明言巡检有四,行伍首当其冲。 可是如今看来,不单只是行伍之中,州府官衙、巨贾豪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巡检一途举步维艰,只有到真正要做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其中的艰难。 不过既然立了巡检司,李落也不愿就这样半途而废,能做一事就能给天下百姓多一分公道。 案卷之中也有牧天狼天干地支二十二组报来的消息,与杨万里和章荣政探查的事遥相呼应,大同小异。 不过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剥丝抽茧之事确不是牧天狼所长,比起章荣政私下整理出来的头绪还要差上些许。 好在行在暗处,处事不必枯守规矩,也能探知一些表面功夫下的文章。 此次李落东海遇险,牧天狼明处纹丝未动,兵权皆归于万隆帝,没有得到万隆帝圣旨之前,牧天狼诸军没有分毫异动。 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身处卓城,实在风尖浪口之上,牧天狼此举恰巧应了李落本意。 李落回返卓城数日后牧天狼才传来密报,当日李落出使东海,牧天狼诸部明处未动,但暗地里有些布置,在漠上城与蒙厥骑兵过了几招,战事似乎不甚有利,失了一两座小城。 战报告急,西域草木皆兵,万隆帝再是不愿勤于朝政,这等事关朝廷兴亡的大事也要关心关心。 引得不少人思虑都放在了西府一带,朝廷更是留心李落行踪,只盼李落早日回来重振西府军威。 不过等到李落回城的消息遍传天下,这战报便和缓了许多,失守的城池又再夺了回来。 李落看在眼中暗自失笑,好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沈向东与云无雁的才能俱可堪大用,只是平日里李落名声过盛,两人反而不甚起眼。 军中传信还有一事,李落瞧在眼中一时还猜不透,沈向东言道得高才相助,还是李落故交,只是没有说姓名。 李落仔细想了想,猜不出是哪一位故交仗义援手,不过见沈向东卖了个关子,也就一笑置之,能得沈向东赞誉总归是不会错的。 中书令中,李落上奏朝廷,有意重建大甘水师。 当日东府所见所闻,李落据实禀报,论功行赏,给足了顾陆两家面子,顾惜朝的名字也放在了上奏万隆帝的奏折中。 如今李落起意重建水师,顾陆两家自然暗中帮了李落一把,算是还李落一个人情。 万隆帝听到东府官衙虚报水师数目,贪图朝廷军饷,龙颜大怒,借顾惜朝此番有功,命顾家彻查此事。 无意间将顾怜影绑在李落这艘船上,却让李落始料不及,不过现今之时有利而无害,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顾怜影虽说不见得诚心相助,不过万隆帝正在气头上,也不敢拂了帝君的兴头,躬身亲为,省了李落不少工夫。 水师重建是一件大事,万隆帝虽说没有什么常性,不过此事交给了李落督办。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谁人出任水师都统众说纷纭,连着数日在朝中争论不已,都不想让李落独美,执掌大甘精锐牧天狼之余,又再插手水师之中。 李落不言不语,冷眼看着朝中重臣争权夺利,似乎有些置身事外的打算,看在旁人眼中倒有些莫测高深的意味。 朝中诸派争论不休,太师太傅没有表明立场,大甘六大世家中除了唐宋两家不见踪影外,其余四家都奔走谋算。 后宫之中,万隆帝耳旁自然少不了枕边风,左右摇摆不定,今日有意此人,明日又换成了另一人。 每逢如此,李落只好诚颜应下,不过没有奏请万隆帝下旨,暗中揣摩宫中权利脉络。 朝堂上百官份属不同,宫中几个皇子隐身在后,各有喉舌在朝堂上激昂陈词,谁也不愿弃之不顾,只是大甘水师向来积弱,仓促间确实找不出一个可用的水师将领。 也不知道是谁暗中运筹,半月之后,虞子略的名字终于出现在李落手中的奏章中,李落执意不允,作势欲在大甘军中搜寻一个良才出任水师都统。 李落如此做法,引得不少谏官搬弄是非,群起攻之,传言李落用人唯亲,后宫中也多有诟责。 李落暗暗好笑,只是心中却也无奈的很,戍守一方的整军卫国之事,竟然只是朝堂上这些皇亲国戚、百官重臣搏权争利的棋子。(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九章 水师都统 末了李落装作不堪重负,勉强同意虞子略出任水师都统,另择了一个李氏宗族的王爷平章王李承哲出任监军。 平章王李承哲在李氏宗族中算是有些才气,年轻时曾任过布政使,有些建树。 只不过是先王朝中的宗亲王爷的子嗣,算不得大甘皇室权利中心的人物,闲置卓州多年,郁郁不得志。 此番李落留意监军人选,太后推举了平章王,不论其他,平章王单论对大甘李氏宗族忠心不二,值此一处便可一用。 李落思虑之下,手中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也只好应了太后之言。 只不过平章王与李落历来没有深交,和淳亲王府也没有太多的交情,在宫中几个皇子中倒是和三皇子李玄旭过从甚密,太后用意昭然若揭。 虞子略能出任水师都统,朝中力荐者正是司寇杜施哲,此人看似不偏不倚,不过蛛丝马迹中也可查出是出自四皇子李玄郢授意。 李落得枢密院密报,心头一沉,宋家的势力原来已经到了后宫皇子之中,却不知道宋家和纪王李玄郢之间有什么密议,或许是另有玄机。 宫中几个皇子这几年争锋愈演愈烈,三皇子明武王李玄旭为长,权势最胜。 百官多以李玄旭马首是瞻,其中就有少傅许归,少保应冠旗诸人,少师太叔闲愁也与三皇子甚为融洽。 太傅凌疏桐原本是和李玄旭亲善,不过李落任了中书令参政知事后这才疏远了几分,行中庸之道。 其次是四皇子纪王李玄郢,有司寇杜施哲相助,明面上司马顾怜影两不相帮,不过似有似无的遥助李玄郢。 顾怜影身在的顾家与陆家唇亡齿寒,明武王李玄旭是皇后颐妃亲子,瑜贤妃身下并无皇子,一旦李玄旭得势,瑜贤妃除了臣服颐妃外再没有其他出路。 如今卓城局势不明,瑜贤妃在后宫中与云妃联手遏制皇后权势,在外顾怜影率顾家暗中牵制三皇子,不过也不敢太过张扬,倘若真是封了李玄旭为太子,也好留下几分回旋的余地。 七皇子英王李玄慈醉心行伍,素有才名。 不算李落,在诸位皇子中独树一帜,很少参与朝中争势,如此一来反倒很有人望,朝中不少重臣虽说与其他几位皇子过从甚密,但对英王李玄慈都很是敬重。 无心插柳之下一众皇子中反而是李玄慈名望最高,平日里也甚得万隆帝宠爱。 李玄慈处世很有分寸,少有生事,勤于研习兵武,曾几何时,得太保李承烨、牧王李承文等一众武将推许,崭露头角,有几分与李落分庭抗争之意。 禁军悍将霍裁乱,卓城中的后起之秀,诸如太傅义子凌孤眠都与英王相交莫逆,称得上是卓城中的新气象。 让李落始料未及的是十皇子晋王李玄悯,随着年岁渐长,渐渐懂事起来,一举一动颇有大家之风。 礼贤下士,从行事做法中仿佛还能看见李落的几分身影,不以出身名望论英雄,麾下有一帮年轻的寒门才子。 只是初入权利中央,人微言轻,眼下还没有什么起色,不过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眼前所见都是明面的势力交错,只是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又或者是别有用心,就算几位皇子自己怕也拿不准,倾轧异己的同时还要防着自己人。 不过朝中历来对结党觊觎皇位的事深恶痛绝,三公尚算中正,虽有纷争,但也是在权势规矩之中,不曾有越轨的事发生。 李落捏了捏眉头,怅然不已,皇后太师虽说落定,但太子之位空置多年,朝中百官党同伐异,争的不亦乐乎,万隆帝似乎还乐在其中,到底有多少人能看见大甘四境暗伏的兵危人祸。 此时此刻的李落成了众矢之的,兵权政务集与一身,不是太子,权利却还胜过太子监国。 三公九卿见到李落都恭敬有加,位高权重,只是没有不进则退的说法,进则生,退则死,已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 李落放下枢密院密报,低语沉吟道:“慧王李玄泽,这个时候你留在卓城,到底是什么用意?” 李落回返卓城掀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下去,明争转为暗斗,几个皇子很有默契的不再在万隆帝面前争强斗狠,都盯着李落的一举一动。 李落言出必践,废立重臣的事已经不是一两件了,如果能得李落相助,太子之位凭空多出几分把握来。 只是李落并不想置身其中,一心一意放在巡检一事上,忙于朝政。 原本是好事,只可惜猜测多了,似乎倒落实了李落监国的传闻,坊间无风起浪,万隆帝俨然有中意李落为太子的意思。 朝堂上万隆帝态度暧昧,模棱两可,更让李落不胜其扰,偏偏又莫可奈何。 重建水师一事,最后得利者一为四皇子,一为三皇子。 李落出力不讨好,又留下隐疾,宋家兵权终于探出南府一地,凭借沿海水师染指中府东府诸地。 淳亲王对此事很是动怒,斥责了李落数次,言道李落不知好歹。 李落暗自叹息,大甘的天下何时起是自己一言可以决定的。 就算后患无穷,待到山穷水尽之时,未尝不会柳暗花明。 诸事刚刚落定,宫中又起了风波。 却不知道谁将李落从江湖山野中带回一个女子,纳入府中为妃的事传到了万隆帝耳中。 而且这个女子还长得奇丑无比,简直有损李氏皇族的颜面。 万隆帝大是猜疑,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信。 后从宫中侍卫得到的消息,弃名楼中确实有一个江湖女子,容貌被毁,整日带着面纱,深居简出。 李落没有多说,万隆帝也不好多问,念起为李落许下的婚事,耳旁的谏言都在说李落行至如何不端,明处门不当户不对,实则蔑视天子隆恩,不喜宫中赐婚,这才故意为之。 万隆帝和淳亲王都知道李落的婚事不好再拖,各自命下人即刻操办,早日完婚。(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章 祠堂赐婚 淳亲王对李落带回一个江湖女子倒不是如何在意,如果漂亮些也就罢了,不过传闻言辞确凿,真是一个丑陋难看的女子。 李落在府中还亲口承认纳妃属实,让淳亲王着实不解。 数日过后,谷梁泪师出红尘宫一事渐渐传了开来,少了几人说李落荒唐,多了几人揣测李落是否有意江湖绿林。 总归这原本的嘲弄笑话渐渐变了味道,一股奇怪的私语声仿佛绕在弃名楼外,终日不散。 李落听到这些传言,尽都付之一笑。 众说纷纭,各有猜测,就是李落也没有静下心思去想一想,自己当日为什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应了谷梁泪的誓言。 或许有几分不忍谷梁泪不公,不过心底深处恐怕还真像这些谏官所说,就是想触碰宗族礼法,丢一丢大甘李氏一族的颜面,发泄心头郁气。 李落婚期将至,弃名楼上下忙碌起来。 李落大婚已然成了年关将近时卓城里的又一桩大喜事。 万隆帝命宗庙国师占卜星象,择良辰吉日赐婚李落。 淳亲王府中诸位王妃也张罗起来,洛氏居首,萱妃和兰妃几人挖空了心思,奢华之余,更求端庄富贵之象。 天子赐婚所选的地方正是皇室宗庙祠堂,待赐婚之后再转入宫中设宴,排场极大。 在宗庙祠堂中赐婚,大甘历朝历代也不多见,如果不是太子,那就是功绩声望可看作国之基石的李家族人才能得到这等厚恩,寻常皇子也不见得有这个资格。 李落也没有料到万隆帝会这样郑重其事,暗自咋舌,上书请命,劝万隆帝莫要如此大张旗鼓,万隆帝只是不允,言下之意李落的这场婚事办得越大越好。 李落苦劝无果,只好作罢,随了万隆帝的美意。 大婚喜宴有三,首要就是万隆帝宗庙赐婚,将太傅之女凌依依之名载入李家族谱中,入府立妃,诰封正二品夫人,群臣同贺,称之为族宴。 其后再到淳亲王府宴请宾客,是为门宴。 最后还要在弃名楼中摆上美酒佳肴,这个时候来得多是李落的知交故友,一众长者就不来叨扰家宴热闹了,不过礼数缺不得,还要奉上厚礼。 三宴过后,李落才算真正的自立门户,在卓城独竖一帜。 原本李落有淳亲王世子的身份,淳亲王百年之后还要世袭亲王的名号。 只不过如今李落官拜定天王,单以权势而论,底蕴自然不及淳亲王府,风头之盛却不弱淳亲王府,恐怕这亲王的名号就要落到襁褓之中的李玄昭身上了。 辞旧宫族宴。 辞旧宫的布置已经不是言语能描述的出来,但凡世间有的,此刻辞旧宫中只会有更好的,金丝玉缕、绫罗绸缎、喜烛奇香,好一幅太平的盛世模样。 太后和天子亲临辞旧宫,宫中诸妃皇子悉数到场,恭喜李落成婚。 淳亲王和太傅两人添做万隆帝和太后左右,下首百官相候,尽都喜笑颜开。 随着常公公一声传音,众人回首望去,凌依依身着雏凤新衣,缓缓走了进来,身旁一人竟是倾城公主李敛玉。 李落望着凌依依身上穿的嫁衣,眉头轻轻一皱,虽是雏凤,但总归也是凤,只怕有些承受不起。 李敛玉走到李落身边,先是脆声贺喜,如此场合一个待嫁公主抛头露面,委实有些不妥,不过卓城中都知道凌依依和倾城公主情同姐妹,如此行事倒也无可厚非。 李落含笑称谢,只见李敛玉狡黠的扫了一眼四下,凑近李落,低声极快的说道:“九哥哥,我可是把依依交给你了,你要是以后欺负她,看我怎么怨你。” 李落莞尔一笑,轻声玩笑说道:“你要是这么担心,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呐。” “想得美。”李敛玉白了李落一眼。 “我啊,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好好看着九哥哥,省的九哥哥又跑到不知道哪里,几年都不回来看我。” 说罢一笑,复又怅然一叹道,“没想到会是依依嫁给九哥哥。” 李落一怔,李敛玉急忙敛去心神,打趣的撞了一下凌依依,轻笑道:“依依,你的命真好。” 锦衣盖头下的凌依依低微一笑,没有应声。 李落和凌依依拜谢太后和万隆帝,又向淳亲王和太傅恭敬行礼,明武王李玄旭念过宫辞,便是成了这门婚事。 百官同声道贺,不管心中想的是什么,这个时候都是热忱有加,辞旧宫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等到李落和凌依依拜过太后和万隆帝,淳亲王和太傅不便留在帝祚左右,步入宫殿下首群臣之中,寒暄招呼。 辞旧宫中的族宴虽是气派,但天子面前百官都不敢太过放肆,热闹中透出些淡淡的压抑。 凌依依拜过李家宗族长辈,就和李敛玉转入后宫去了。 大婚三宴,自今日起凌依依已经不算凌家的人,原是要到淳亲王府留上一日,等到门宴之后再入弃名楼中。 不过太后特许凌依依留在万寿宫,明日再出宫,这等嘉许已经和公主出嫁的礼仪差不了多少了。 李落留在辞旧宫与众人寒暄谈笑,几个皇子上前与李落满饮数杯,言谈中止不住的羡慕李落。 一是能娶到这么一个如花美眷,二是能得到天子群臣贺喜,算起来怕是只有当年太子李玄奕有过这等的荣耀。 李落一一答谢,并没有得意神色,殿中诸人没有亲疏远近,皆都恭敬有加。 “云妃娘娘,玄楼敬你一杯,娘娘荣升贵妃,玄楼还不及向你道喜,还请云妃娘娘莫怪。”李落敬过颐贵妃,转到云妃身前和声说道。 “楼儿,你是该好好敬云妃一杯酒,凌家姑娘身上穿的嫁衣可是云妃娘娘辛辛苦苦缝制出来的。”万隆帝见李落答谢云妃,大声笑道。 “玄楼惶恐,多谢云妃娘娘。”李落恭声应道。 云妃抬头看着李落,浅浅一笑,微微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王爷虽然道贺晚了些,不过本宫领受王爷心意,也恭喜王爷。” 说罢,云妃不等李落举杯便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一章 洞房花烛 李落一怔,明白云妃话中之意是相谢李落遣李缘夕和楚影儿入宫护佑的情义,不便多说。 饮了一杯,正欲转身离去时,突然听见云妃细若蚊吟的声音道:“那身嫁衣,原是本宫穿过的。” 李落一顿,径自缓步走开,只留下云妃若有所思的望着李落的背影。 族宴之后再是门宴,淳亲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朝野内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了淳亲王府。 淳亲王站在府门外,和李落一道恭迎入府的宾客,不过也只有几个名望不弱于淳亲王的人物才能得亲王门前相迎。 少顷之后,淳亲王便回了厅堂,让府中总管领事代为迎客。 这一场王府门宴操办的风光无限,能看的,能吃的,能喝的,能玩的,能听的,应有尽有,奢华之中映衬了淳亲王府大富大贵的声势,瞧在旁人眼中,便觉得淳亲王府理该这样。 李落站在淳亲王身侧,一日里听见最多的就是淳亲王的笑声,莫可名状,仿佛只是该笑一笑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味。 卓城三宴,时日虽说不久,但也耗尽了李落的精力,比起当年西府一战还要累人。 家宴时,朝野上下、各州官府巨商送来的礼物不知凡几,争奇斗艳,尤以六大世家为最。 不少只在传闻中的名贵奇物都显出踪迹,就是万隆帝看在眼中也觉得眼红,更遑论这些皇子重臣了。 只是谁家的贺礼该收,又要收多少,却让李落大耗心神。 天狼骑几营将士忙的焦头烂额,但是送礼的人太多,已经来不及一一查点,只好先按礼谱留下来,待到日后再慢慢清点退还。 一应贺礼,不单有死物,竟然还有活物,弃名楼中莫名其妙的多出数十位天香国色的女子,有大甘女子,也有异域佳人,书画弹唱,舞袖曼妙,各有所长,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直到宾客散去,诸将才发现留在府中不曾离去的女子,原来还以为是谁家同来的侍女,哪知竟会是李落大婚的贺礼。 诸将暗自咋舌,只是府中乱糟糟一团,没有法子只好先留在府中暂住一晚,等到天亮之后问清来历,遣回原处。 溯雪跑前忙后,腾出五间空房才勉强将这些贺礼摆下。 虽然有内务府和淳亲王府帮衬,怎料会来这么多人,贺喜的众人多是应事而来,奉上贺礼便即退走。 只是这样每日里依旧不下数千人,等着入府恭贺的车马沿着沉香河排出了数里。 章泽柳带着卓城里的一帮狐朋狗友奔走忙碌,酒没有喝上几盏,汗水倒是流了不少,只当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却比盛夏之时还要热上许多。 万隆帝已经知晓李落内力尽失,生恐有人暗中下手刺杀李落,宫中九卫拨出过半护卫在李落周身数尺。 喜宴堂中,明处的、暗处的高手不下百余人,一花一草就逃不出护卫高手的眼睛,岂是一个大张旗鼓能道出十之一二。 婚宴过罢,宾客散尽,府中众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都能瞧见别人眼中的惊骇神色,帝王之家的排场果然大的惊人。 连着几日几乎不曾合眼,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打湿,又再晾干,反复了多次,如今这个时候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倪青倪白也率天狼骑两营赶了回来,连同朱智钱义,听命李落和溯雪,打点府中琐事。 营中将士还好,晴云探月已累得双腿发软,勉强等着最后一批宾客离开弃名楼,便坐倒在台阶上,筋疲力尽。 谷梁泪座下四剑侍也不曾闲着,援手相助,眼中所见尽是穷尽奢华的盛事,四人吃惊不已,不说是寻常人家难得一见,就是等闲鼎食之家恐怕想都想不到大甘中还有这样形形色色的奇珍宝物。 李落起意凡事从简,省了劳民伤财的俗套,只可惜事与愿违。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奢华之处反倒更胜,来的宾客笑脸相候,李落也不能当面严词拒绝,真个是身不由己。 太傅凌疏桐与李落共事有些时日,知道李落心性,此番嫁女倒是简单的很。 凌依依几乎算是孤身嫁入弃名楼中,除了贴身丫鬟玲儿和两个自小伺候凌依依的乳母外没有旁人,用意便是自今日起将凌依依托付给了李落。 婚宴过罢,有参加喜宴的好事者编出了弃名三绝。 一绝是百美同园,弃名楼中的女子皆是天香国色,仿若仙境。 二绝是满园的奇花异草,无一不是稀世珍宝,惹得不少人流连忘返。好好的一个园子受创颇深,秋吉生了好久的气,鼓着腮帮气呼呼的絮叨,直到朱智甘愿试药之后才熄了怒意。 三绝就是李落和麾下一众牧天狼精兵强将,弃名楼一门声名虽起的晚,但也不输给大甘的世家豪族。 洞房夜,烛火下。 李落望着喜气四溢的房间怔怔出神,忙忙碌碌的时候没有心思去想今夜该要怎样,夜深人静了,床边的柔美人儿头上罩着的大红锦盖分外刺眼,从今日起就成家了。 或许是李落出神久了,床边的女子微微动了动,换了个身姿坐着。 李落一惊,暗自责备了一句,只想着自己的心事,眼前数尺外的女儿家却被连累了。 李落起身歉然说道:“实在抱歉,白日里有时想起洞房花烛夜,倒觉得没有什么,只是真的站在这里了,反而感觉有些惶恐不安,累凌姑娘久候了。” 凌依依扑哧一笑,羞涩说道:“王爷纵横沙场都没有怕过,怎么会惶恐不安,难道是担心看见我会吓到王爷。” “怎么会,凌姑娘说笑啦,这几天凌姑娘也劳累的很,过来用些饭菜,早点休息吧。” 落走过去正要伸手掀开鸿锦绸盖,突然手微微一颤,离头盖咫尺之遥,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李落轻咳几声,手轻轻的握了握拳,又再慢慢的伸了出去,缓缓将鸿锦绸盖揭了下去。 锦盖下,一张如花俏脸,三分喜,七分羞,玉首低垂,红晕染霞,仿佛能滴出****来,此时正含嗔带羞的逗弄着纤纤玉指。(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二章 故交来访 李落一阵恍惚,这个情景好像在梦里出现过。 一样的新衣,一样的喜气,一样的红烛,一样的飘散在空中闻之欲醉的幽香,锦盖下的女儿家也是一样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唯有一股不一样的陌生感觉笼罩在李落心头,经久不散,眼中见到的和梦中遇见的骤然之间南辕北辙,似是而非。 李落呆呆的看着凌依依,半晌无语。 凌依依不解其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李落神情古怪的望着自己,脸上的羞红之意又重了两分,赧然低语道:“王爷,你,哎……”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不着痕迹的将拿着锦盖的手放到身后。 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凌姑娘,对不起。” 凌依依一愣,愕然望着李落。 李落展颜一笑,和声说道:“饿了吧,吃点东西,过来坐。” 凌依依嗯了一声,刚要起身,双腿有些发麻,哎呀一声踉跄倒下。 李落急忙拉住凌依依,柔荑入手软滑无骨,带着几分温热,还有几丝轻颤。 两人相视一笑,房中的尴尬腼腆就在这一笑间淡去了很多。 李落挑了挑烛火,静静的看着凌依依吃着桌上的青菜蔬果,间或里抬眼恬静一笑,虽是陌生,但也不少祥和融洽的意味。 是夜,该有多少人无法成眠。 婚宴过后,余波渐渐平息,弃名楼中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这几天挥霍无度,耗费的人力财力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李落命倪青、倪白、朱智、钱义几人将堆放在房屋中的贺礼一一清点出来,倘若是卓城里的,这几日就私下送回去。 但也并非是原封不动的退还,依照礼数,该留的留下来一些,比较寻常王府重臣的礼金不算多也不算少。 清点这些堆积如山的贺礼极耗心神,好在溯雪纳入房中时都做好了标记,省了不少时日。 即便如此,数日之后送返卓城各家的将将腾空一间房屋,还有四间屋子里依旧塞得满满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数日后牧天狼军中将士赶到卓城弃名楼,营中诸将有军令在身,不可擅离职守。 当日李落大婚,军中众人也只是托人奉上薄礼,时至今日才有军中将士前来。 来的几将是军中参将校尉,各营领将都没有前来,李落只以为是传信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询问了良久军中近况,随即准备膳食,安顿众将住下,洗去身上的风尘。 李落正要离开,入府后一声不吭的将士突然低声说道:“大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落一愣,声音有些熟悉,但这员将领李落并不认得,或许是哪一营新晋的参将,气息中似乎不会武功,李落颇为不解。 但也没有着急询问,将士一路辛苦,不急于一时半刻。 此际这名将士扬声唤住李落,意有所指,李落不曾倨傲,和颜一笑道:“好,请。” 将领走了过来,李落颔首一笑,转身离开客房,找了一处僻静些的地方,淡淡说道:“我应该认得你,只是你带着面具,单凭声音还分辨不出尊驾是何许人。” 将领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如今卓城内外都已传闻大将军武功尽失,大将军不怕我是刺客乔装,要暗杀你么?”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含笑说道:“你杀不了我。” “为什么?” “因为你会先死在我剑下。”身外五尺突然传来一个冰寒刺骨的声音,冷冷说道。 将领面色微变,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身在自己背后,而自己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将领缓缓吸了一口气,凝重说道:“天子剑?果然不凡。”说完似乎有些气短,止不住咳嗽起来。 李落神情一振,笑意渐浓,讶声喝道:“是你!?你怎么会在牧天狼?” 将领撕下面具,是一个苍白清瘦的年轻男子。 闻言淡淡一笑道:“寒生前来投奔大将军,不知道大将军是否愿意寒生为大将军效力?” 李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沈向东信中所说的高才竟然是他,只是突然见到此人,心中委实有些难以置信。 “他是谁?”冷冰缓缓从两人身侧走了出来,寒声问道。 “寒生见过冷公子,当日在扬南城与冷公子同处一地,只是未能有缘一见,今日得见名传天下的天子剑,幸会。” “扬南城?你是宋家的人?”冷冰眉头微皱,寒气一盛,将领受不得冷冰这样的杀气,打了几个寒颤。 “冷公子。”李落轻轻唤了一声。 冷冰缓缓卸去杀气,冷然说道:“你不会武功,内息紊乱,将死之相。” 将领淡然一笑,似乎并不觉得怎样,李落神色如故,清冷自若,冷冰一如傲雪寒山,纹丝未动,生死的事在这三个人眼中仿佛平常的很,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当日我们南下余州时,恰逢南王择婿,诸子俊彦齐聚南王府有朋堂,惊才绝艳者不知凡几,其中就有裴批竹裴兄,单论才学实是当天之冠。 不过裴兄既得南王赏识,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赶赴西府荒凉之地?” 裴批竹轻轻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大将军过誉了,不过大将军有一件事说错了。” “哦,什么事?” “我不是裴批竹。” 李落疑惑不解,望着裴批竹问道:“裴兄这是何意?” “裴批竹已经死在南王府了,现在大将军见到的人姓殷名莫淮,大将军千万不要记错了。” “假死脱身?”李落静静的看着往日的裴批竹,如今的殷莫淮,没有多问,知道他定然会道出始末。 殷莫淮咳嗽一声,淡淡说道:“那年我去扬南城,是想看一看南王府到底受不受得起江湖上竞口相传的贤名。 择婿一事,南王府礼贤下士,虽有做作之嫌,不过还是胜过别处许多。 只是寒生的一篇牧耕,满堂文臣武将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瞧出其中玄虚,最后还是大将军点破,难免有些美中不足。”(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三章 假死脱身 “美中不足?殷兄原来是看重南王府的。” “正是,世家豪族中能够有魄力争天下的不多,反而有这个实力的还要多上几人,只不过没有胆子罢了。 这些人中宋家算是翘楚,名声、人才、钱粮诸物齐备,唯独欠缺一个机会而已,就算那天大将军不点破,我也会找机会和南王见上一面。” “原来如此,是我画蛇添足,其实当天有朋堂中还有一人也看破了殷兄大才,只不过说的晚了些,倒显得是我独美了。” “大将军是说珠帘后的宋夫人?” “咦,殷兄与宋夫人见过面?”李落心中一动,轻轻问道。 “见过一面,承蒙夫人错爱,寒生曾与夫人有过一席长谈。”殷莫淮直言不讳道。 “哼,你很在意她。”冷冰冷冷说道。 “倘若我说不在意,那只是自欺欺人,宋夫人胸中才情,恕寒生无礼,怕能与大将军一较长短,只是受制于女子身,有些事做不得也说不得,可惜了。” “不知道殷兄和宋夫人都谈了些什么?” “谈的东西乱七八糟,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应有尽有,大将军也是其中之一。” “哦,还有我?” “自然不会少了大将军的。”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没有追问的意思,暗自揣测殷莫淮来意的真假。 殷莫淮含笑说道:“大将军不想知道我们说你什么?” “还请赐教。” “我们在说如果大将军身处南王的位子会怎么样。” “呵,有意思,不知道殷兄和宋夫人怎么说?” “哈哈,寒生说的大将军不听也罢,不过宋夫人得出的结果是大将军说不定会放归山野,逍遥江湖。” 李落一怔,眼神渐渐清冷,淡淡说道:“听殷兄说起来,你在宋家能得南王和宋夫人赏识器重,一身才华有用武之地,为什么要借假死的手段前来投奔我,岂不是买椟还珠。” “大将军不必如此提防寒生,宋家的确有霸主之相。 南王雄才大略,不过在南王府中,他还算不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依寒生看来,还有两人的才学不在南王之下,宋家夫人算的一人,另有一人,日后必是大将军劲敌。” “无缺公子?” “看来大将军早已留意宋无缺了。” “久闻其名,只是没有机会相见,难道殷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弃了宋家么? 宋崖余纵然才智输于宋夫人和无缺公子,但也是天下少有的雄才大略之人,莫非在南王麾下殷兄还不能一展所长?” “非也,宋夫人和无缺公子是人中龙凤,不过对弈谋略未必能胜过我。 宋家有宋崖余在,日后若无大变,宋无缺定会世袭南王之号,届时天下英雄竞相追随,可成盛举。” “哦,莫非宋家有嫉才之心?” “也不是。” “殷兄不必卖关子了,我相信殷兄才学不输给宋家诸人,自然也不会输给我。 殷兄千里迢迢去往西府,又再转道卓城,绝不会只是向我说起宋家如何了得。 倘若殷兄是宋家说客,那殷兄高看李落了,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尚还没有这么大的气量。” 殷莫淮黯然一笑,满含倦意道:“其实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十年之内,天下风云变幻只在大将军左右,宋家若想逐鹿中府,北上与蒙厥争雄,十年之后或许有几分机会,现在么,离得太远了。 适才冷公子有一句话说的对,我是将死之相,活不到十年后了,但我又不愿碌碌无为,枉费一身才学。 当日在南王府暴露行踪,大将军在众人面前推举寒生,其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来扬南城是来错了。 南王宁可我老死扬南城,也决不会让我踏出扬南半步,没法子只好出此下策,也幸亏宋夫人和无缺公子都不在南王府,这才瞒天过海。” “殷兄要瞒过南王实属不易,更何况南王府还有一个医圣和医仙在,殷兄谋略果然远胜于我。” “哈哈,谋略算计都是攻心为上,算不得什么。 倘若我在大将军帐下,有朝一日要离开,大将军不会阻拦,说不定还会厚礼相赠。 这是你与南王的不同之处,也是寒生下定决心前来的理由。 大将军行事看似狠辣决断,其实跳不出君子之道,不算枭雄。 大将军心性,寒生并不赞许,不过人无完人,倘若大将军也是南王这样的人物,我也不会毛遂自荐了。” 李落怔怔的看着殷莫淮,猜不透听在耳中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冷冰寒声说道:“阁下好大的口气。” 殷莫淮大笑一声,道:“恕寒生狂妄,如果以大甘乃至四境,西域,北疆,东海,南蛮做一个棋盘,一兵一卒,一将一帝,包括大将军在内都是我的棋子。 大将军原本是有跳出棋局的能力,不过今生今世只怕大将军不愿也不会跳出这盘围城之中。” 李落双眉一扬,轻声问道:“殷兄有何指点?” “我见府中将士清点大将军婚宴时收下的贺礼,都悉数退了回去,大将军有没有想过这些财物其实用不着退还给他们,留下来还能派上别的用场,借彼之力还施其身。” “咦,如果我听从殷兄,留下这些财物又怎样?” “哈哈,大将军是在考验寒生了。 如果大将军留下这些财物,那大将军就不是大将军了,如果是这样,冷公子也不会在大将军武功尽失之后依旧留在这里。” 李落淡淡一笑道:“看来殷兄和沈先生已有深谈,想必我东海遇难之后,牧天狼一举一动多是出自殷兄指点。” “不错,有些事大将军做不了,但我却能做的了。 如今大将军声名显赫,在大甘一时无二,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大将军就算不愿,但也是身不由己。 不论大将军出兵西府,只身犯险出使东海,再到现在危机四伏的巡检天下,大将军行的是霸道,为的是李家的皇权和百姓公义,好在大将军根基坚实,坏的是几乎与整个朝堂为敌,长此以往,大将军的命未必能长过寒生多久。”(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四章 天妒之才 “找死!”冷冰低叱一声,杀气弥漫在殷莫淮左近,殷莫淮脸色又再惨白了几分,摇摇欲坠。 李落急忙挥手道:“冷公子手下留情,话虽不中听,但确是实情,怨不得他。” 冷冰散去杀气,殷莫淮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神色极是辛苦,但眼神依旧清亮如初。 “不知道依殷兄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有两个法子。” “但说无妨。” “第一个就是你谋朝篡位,当上天子,大甘中兴指日可待,如果只是太子之位还差得远。” 这本该诛九族的话在殷莫淮说来仿佛稀松平常的很,就是在旁倾听的李落冷冰两人也没有流露什么异色,事不关己一般。 “还有一个法子是什么?” “在众皇子中挑选一个傀儡,放在人前,大将军在暗处运筹帷幄,虽然做事碍手碍脚了些,但也有成事的把握。” 李落眉头一皱,清冷问道:“如果这两个法子我都不允,殷兄可还有高见?” “哈哈,诸子百家,大将军深悉兵家之道,通晓法家之理,可惜偏偏又守着宗法儒道,委实迂腐的很。 如果这两个法子你都不允,那就只有第三个法子了。” “哦,还有第三个法子?愿闻其详。” “第三个法子就是你,定天王李落。” “我?此话怎讲?” 殷莫淮眼睛一亮,喟然叹道:“原来你已经想过我说的前两个办法。 至于第三个办法,成与不成,就看你有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只有骗过天下人才能成事,很难,比其他两个法子难出百倍。” “骗过天下人不难,可是又怎么能骗得过我自己。” “哈哈,这也就是你定天王想做的事,如果我没有先天隐疾,大将军这样的人我定会敬而远之,你我道不同,相差甚远。 不过我活不了几年了,快死的人也管不了那么多的红尘烦扰,虽然难于登天,我倒想和你一起走上一程,看看我这辈子都变不成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看不透你。”李落吐了一口气,坦然说道。 “我也一样,冷公子我也看不透,不过如果什么事都看透了,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我信殷兄才学,只是我该怎样信过殷兄的为人?” “大将军不必信我,这次我来卓城,就算我真的是宋家奸细,大将军一样会用我。 扬南论道我一字不落的听过,如果我为宋家谋算,大将军又何尝不会给天下多留一份希望呢。”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说道:“殷兄,你果然是天妒之才。” “所以我一定会死在大将军前面。” “如果我谋算宋家,一定会避开殷兄。” “好。” “青史之中记载的人不会是殷莫淮,而是裴批竹。” “哦,这倒是意外之喜,不过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有什么用。” 李落长揖一礼,沉声说道:“多谢殷兄抬爱,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李落,无须牵挂,天下之大,任你去留。” 殷莫淮回了一礼,淡然说道:“士不奉二主,就算这条道没有出路,我也会和你走下去。 大将军万金之体都不曾退让,我这具皮囊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谢,你我也就这样了,可惜了冷公子。” “哼,可不可惜是我说了算。”冷冰寒声说道,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弃名楼中,不起眼的角落里,就这么三言两语,三个叱咤风云的大甘人物结成了一道怪异虚妄的誓言。 两日后,殷莫淮悄然离开弃名楼,同行的除了倪青倪白率麾下天狼骑将士外,冷冰也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卓城。 弃名楼里又再安静了下来,只是人却多了许多,留在府中的女子大多都不在礼册中,寥寥几人能找到来处,不是皇宫贵族就是后宫权妃送来的,退也无处可退。 李落洒然一笑,既然是要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如索性放任,落个贪花好色的名声又能怎样,便让溯雪造册,留在弃名楼。 一共二十四位天香国色的女子,应了二十四桥明月夜之数,虽说还算不上弃名一绝的百美同园,但也差不了多少。 连日里不少登徒浪子流连在弃名楼前,想要一睹美人容色。 这些人里一定少不了章泽柳,连着好几天都赖在弃名楼,混吃混喝,撵也撵不走,大叹李落艳福不浅。 不过最后递给李落的一书请帖却让李落黯然神伤,年关前最后一个好日子里,也有一件喜事,宗伯爱女杨柳烟终是要嫁入冢宰府了。 冢宰府的婚宴自然比不了皇子大婚,但章荣政和杨万里现今都是卓城里的重臣权臣,百官悉数到场。 但宫中礼数就要淡上许多,送上贺礼也就罢了,一些皇子王公自重身份,又不愿惹出私交朝臣的口舌,打个照面后便即离去。 没有了这些人来,冢宰府的婚宴反倒更活了几分。 章荣政八面玲珑,人缘俱佳,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在章荣政和杨万里刻意低调下,热闹虽是热闹,风头上远不及李落迎娶凌依依之时。 章泽柳是李落的故交,心中也有别的牵挂,李落特地在中书令告了半天假,前往冢宰府大宴。 望着满目人群,高声谈笑,李落怔怔出神,依着杨柳烟的性子恐怕是不喜欢这样吵闹吧。 “李落,你也来了!”几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围了过来,其中有刚刚赶回卓城的狄承宁和一众富贵子弟,仇守丰、程子遥,还有瑜贤妃亲弟陆修华也在其中。 “泽柳大婚,我怎能不来。”李落收敛心神,含笑应道。 “你大婚的时候我没赶得及回来,哎。” 狄承宁自责说道,年前被狄杰打发出去卓城,在北府幽州从军,这才刚刚赶回卓城没几天。 “这有什么,回来就好,从军很辛苦,你这次回来多休养几日。” “再苦还能苦过西府牧天狼么,我原本想去西府从军,可是我家老头子就是不答应,没奈何去了幽州,也没遇到什么大战,没意思的很。”狄承宁不满说道。(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五章 魂牵梦绕 李落展颜一笑,和声说道:“没有战事就是好事,如果天天都与强敌交战,大甘的国力能撑得了多久。” “嗯,不说这些了,今个借着泽柳的****运,咱们好好喝一杯。”狄承宁一扫眉宇间的郁气,大笑道。 “嘘,小声点,再怎么说也是泽柳的好日子,等着以后我们再编排他不迟。”陆修华笑道。 众人嬉笑着走入正堂,李落本该和这些纨绔子弟格格不入,只是站在一起,只觉得似乎李落还是以前那个在一起厮混的李落,没有什么分别,莫名的有一股可亲的感觉。 入堂之后遇见杨柳青几人,凌孤眠也陪在一旁,还有几人锋芒毕现,都是卓城中的年轻高手,该是章泽柳以前说起的大甘七杰,不过太叔古并没有在场。 这几人丰神俊朗,双目顾盼生威,会来冢宰府章泽柳的婚宴,自然不是看着章泽柳的面子,而是因为杨柳青。 杨柳青看见陆修华几人,眼中不惜厌恶之色,突然看见一旁站着的李落,神色一怔,没奈何上前几步,抱拳一礼道:“王爷,你也来了。” 李落回了一礼,和声说道:“叨扰杨公子了,凌将军也在。” 凌孤眠上前一礼,含笑说道:“王爷日理万机,竟也亲身前来,真是幸事。” “凌将军不必客气,你我现在是一家人了,这些客套的话能省就省了吧。” 杨柳青极不愿看着陆修华几人,敷衍道:“王爷,陆大人,狄将军,几位公子请入座吧。” 说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若不是章泽柳娶得是自己妹妹,只怕就要转身离开。 凌孤眠苦笑无语,告了一声罪,随杨柳青返回席间,看着杨柳青的模样,恐怕是极不情愿这门婚事。 “哼,狂什么狂,你娶了凌孤眠的妹妹,泽柳娶了他妹妹,就算生的再漂亮又能怎么样,还不是逃不过咱们的手掌心。”陆修华故意大声说道。 李落微微一叹,低声劝道:“算了,今天是泽柳大喜的日子,杨公子再怎么说也是泽柳的兄长,看在泽柳的面子上,陆兄也多担待些吧。” 陆修华冷哼一声,压下心头火气,拉着李落走到一旁一桌酒席边上坐下。 李落入席,群臣连忙起身行礼,李落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在意,和狄承宁几人把酒言欢。 丝竹管乐声响起,一对新人拜过天地,敬过父母,在堂下众人恭喜声中结为连理。 章泽柳乐得合不上嘴,不住的嘿嘿傻笑,恐怕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杨柳烟会嫁给自己。 程子遥几人扬声起哄,要见见新娘子。 章泽柳面有得色,看见李落和狄承宁也在,大是高兴,低头给新衣下的杨柳烟说了几句,扶着新娘子走到李落这边来。 章泽柳虽然是冢宰大人的爱子,但没有功名在身,朝中章荣政的同僚等到新人答谢过后都去了内堂饮酒谈说,外面剩下的有章泽柳在卓城中的狐朋狗友或是些名望地位还不足以步入内堂的人物。 少了拘束,多了随性,更加热闹起来,当然李落是个例外。 “娘子,来,咱们一同敬王爷一杯。”章泽柳笑逐颜开,忙不倏的催促杨柳烟道。 说罢又压低声音,“嘿嘿,李落在我们几个里排行老四,别看他是王爷,还要叫我一声大哥呢。” 李落起身相迎,唇齿间只觉得涩涩发苦,新衣下的女子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杨柳烟端过酒杯,双手奉上,朱唇轻启:“多谢王爷。” 玉指无暇,或许是因为初为人妇的羞赧,笋芽素手染上了一层弱不禁风的红晕。 酒杯是上等的青玉制成,色泽透亮,杯中的琼酿轻轻晃动,映着很白很白的手指,是如此的让人魂牵梦绕。 李落痴痴的看着这杯酒,思绪不由自主的飞到了别处,好像是在想什么,又好像浑浑噩噩,不知道身在何处。 身旁几人的呼唤声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脑海中像是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屏障,做不出一丝应答,就只是这样看着玉手轻持的青玉酒杯。 瞧的太久了,狄承宁几人的呼喊声渐渐大了起来,李落似乎中了邪一般盯着杨柳烟手中的酒杯。 锦盖下的杨柳烟察觉到异样,端着酒杯的素手轻轻颤抖起来,杯中的美酒泛起阵阵涟漪。 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太虚弱,又或者这些天费心劳神,娇躯一软,缓缓靠向章泽柳。 章泽柳一惊,急忙扶住杨柳烟,手中的酒杯已经无暇顾及,从杨柳烟手中轻轻的滑落。 眼看酒杯就要摔碎在地上,突然,李落探手稳稳接过酒杯,大声笑道:“没有想到你竟然能有这么好的命数,娶了杨姑娘为妻,以后可要收心养性,少和我们出去花天酒地了。” 章泽柳一愣,笑骂道:“胡说什么,我哪有花天酒地。” 说罢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倚在自己臂弯的杨柳烟,低声说道,“是真没有。” 李落和狄承宁几人都笑了起来,李落看着手中的酒杯,似乎青玉上还残留着一丝温柔。 李落隐藏起眼中的失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喝的太急,呛的李落连声咳嗽,抬起头的时候竟然被酒水呛出了眼泪。 “哈哈,你的酒量太差了,一杯酒都能把你呛成这样,嚯,都流眼泪了,这酒量可得好好练练。”陆修华取笑道。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已和平常一样,闻言哈哈一笑道:“这酒好烈。” “一点都不烈啊。”一个富家公子不解其意的答道。 狄承宁瞪了说话的公子哥一眼,李落不以为意,含笑看着章泽柳道:“杨姑娘自幼体弱,我看敬酒就算了吧,你扶她早些回房休息,先记下今天你欠的好酒,回头一定要十倍补给我们。” “好说,好说,别说十倍,百倍也行。” 章泽柳连声应道,望着新衣下的人儿,轻声问道,“娘子,要不你先回房休息吧。” 杨柳烟轻轻喘息了几声,嗯了一声,清冷歉然说道:“妾身抱恙,不能向诸位亲朋好友敬酒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也多谢王爷体谅。”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六章 冲撞王爷 章泽柳冲几人眨眨眼,点头哈腰的扶杨柳烟返回屋里,惹得几人一阵嘲笑。 李落唤住章泽柳,上前两步伏在章泽柳耳边轻声说道:“大哥,好好待杨姑娘。” 说罢抽身而退,头也不回的背身坐下。 章泽柳惊愕的看着李落背影,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杨柳烟轻咳一声,低声问道:“他说什么了?” “啊?哦,他叫我大哥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管我叫大哥,让我好好待你。” “是么,你扶我回去吧,我头晕的好厉害。” 章泽柳一惊,将李落的一声大哥抛之脑后,连忙扶着杨柳烟回去屋中歇息。 觥筹交错,酒香四溢,有歌、有舞、有音、有乐,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夜的冢宰府宴李落是怎么回去弃名楼的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肆无忌惮的大醉了一场。 都说酒能解千愁,到头来只是一句玩笑,愁总是愁,如果要用酒解去愁,不过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压下愁毒,却又深深中了酒毒。 西府没有兵祸,蒙厥暂且还算安稳,万隆帝准许李落不必返回狄州贯南大营,在卓城留了下来。 巡检司积案如山,李落昼夜无眠,整理案卷,交予监法司受审的官吏过百,其中有知府一十七人,知县、各州府总兵将领近百,定罪者十之八九。 一旦监法司议定,即刻上书万隆帝,由大理司出兵擒拿问罪。 获罪的大甘官吏眼下还没有知州及三品以上的大臣,不过照着巡检司如狼似虎的模样,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有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落网了。 卓城里这个时候好多人如坐针毡,天天盼着李落赶紧返回狄州。 不单是这些人忐忑不安,李落也极为苦恼,大甘官道的腐朽已是定数,一旦追根问底,一州之中几乎难见清白的朝廷命官,如此巡检不难,难在查完之后又该怎样重立大甘律法。 原本司寇掌管天下律法,只是现在朝中的司寇杜施哲,让他排除异己算得上个中好手,若想叫他监一国律法,那可真是差得远了。 李落整日里忙的几乎难得回去弃名楼一趟,除了这些不算,莫名其妙的总会从朝中传下来一些圣旨,不该李落管的也都交给李落,竟然还有让李落整点卓城东西南北四城百姓的文书。 李落大怒,追究之下圣旨还真是万隆帝的手笔,也不知怎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推到了李落身上。 自从李落回到卓城之后,万隆帝愈发懒惰起来,好几天上一次朝,有数次竟然听着朝臣奏章睡着了。 从宫中传出的消息,万隆帝流连美色,夜夜笙歌,去的最多的就是云妃的朝凤宫,通宵达旦,荒淫无度。 朝中上下都知道云妃很倚重李落,宫中诸妃更是将李落看作云妃靠山,万隆帝痴迷之深,不用揣测,便有是李落授意的说法。 李落听到这些流言,往日不在卓城时还不觉得怎样,当真是在耳旁时心中总归愤懑不满。 但也明白宫中争权夺宠历来就是这样,此消彼长,生死相依,怨不得云妃巧施媚术,将万隆帝迷得神魂颠倒,怪只怪万隆帝其身不正。 李落暗中传令,让楚影儿和李缘夕返回弃名楼,以免露出马脚,到时候有口难辩。 好不容易得空返回弃名楼,这几日溯雪和府中一众女子忙着准备年关的用度。 溯雪自小跟着李落,李落不在时弃名楼就是溯雪说了算,晴云探月来得早,在新来的女子面前俨然以姐姐自居。 除了梅舞袖沉默寡言外,院子里莺声燕语,娇笑连连,间或随风飘来淡淡的女儿家的香味,果然是不羡仙家的好地方。 这样的情景李落难得见上一次,倒是朱智和钱义他们大饱眼福,嘿嘿傻笑,一个个看直了眼,不过军法严谨,不敢有唐突之举。 翟廖语洒脱不羁,加上年龄也大些,和这些女儿家打趣玩笑,逗得美人花枝乱颤,让周围偷瞄的天狼骑将士险些留下口水来。 李落摇头苦笑,有些羡慕翟廖语和营中将士,入府后没有惊扰前院众人,静静的坐在后院亭阁养神。 院子里还有几只没有南下越冬的寒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溯雪平日里每天都会喂这几只小鸟,日子过的很舒服,就在弃名楼住了下来,慢慢的好像还多出几只来了。 李落伸了伸懒腰,风有些冷,没有内力之后,天寒地热鲜明的很,是该再加件衣服了。 李落起身往屋里走去,刚要转过墙角,迎面匆匆跑过来一个人,一头扎进李落怀里,力道不小,撞得李落退了两步。 来人哎呀一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脆声喝骂道:“走路没长眼……啊,是王爷回来了。” 说罢慌忙跪倒,双手极快的将怀里掉出来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拢起来。 “珠儿,什么事这么惊慌?” “没什么事,是奴婢冲撞到王爷了,请王爷恕罪。”珠儿诚惶诚恐道。 “这是什么?”李落俯下身,和颜悦色的帮珠儿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归拢起来。 是些草药,李落疑声问道,“你家小姐身子有恙?” “没有,没有,奴婢收拾就好了,别脏了王爷的手,是奴婢抓的药。 这几天总觉得心慌气短,今个没给小姐告假偷偷跑出去瞧了瞧大夫,没想到撞到王爷了,都怪奴婢不小心。” “哦,起来吧,生病瞧大夫本就应该的,用不着这么匆忙,你家小姐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怪罪你。 好了,不必多礼,既然抓了药回来,就快些熬上吧。” “是,奴婢谢王爷体恤。” 李落起身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珠儿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草药。 珠儿抬起头尴尬的笑了笑,又急忙将头低下去,似乎很怕李落的样子。 “你在府中住的还习惯?”李落突然问道。 “啊,奴婢习惯,习惯的。” 李落嗯了一声,转身离去,似乎没有看见珠儿额头渗出的一层细汗。(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堕胎的药 内堂。?? 凌依依手扶香颚,望着镜子里的面容怔怔出神,眉头紧锁,似乎有无尽的忧愁,恰是一幅美人默无言,对之长叹息的模样。 凌依依动了动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玉惨花愁,无精打采。 突然镜子角落里倒影出一个人影,吓了凌依依一跳,急忙回头看去,正是李落。 凌依依一愣,讶声问道:“王爷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嗯,衙门事多,忙的有些焦头烂额,偷跑出来透透气。” 凌依依掩口一笑,怜惜说道:“王爷快坐吧,妾身给王爷沏杯茶。” 李落拦住凌依依,也让凌依依坐了下来。 和声说道:“马上就年关了,你新入李家,年关过后要和太后皇后她们一起在宫中守岁求福,前后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凌依依一怔,宫中守岁求福早有耳闻,百年前李家先祖率将士攻城拔寨,九死一生,年关时都回不了家,留在家中的妇孺便祈求在外的亲人平安。 太祖立国之后,生恐膝下儿女忘记江山不易,特将守岁求福的规矩载入宗法之中,年年如此,告诫后辈不要忘了先辈的艰辛。 按照宗法规矩,新入李家的王妃第一年都要随太后皇后一起守岁求福,百年间从没有例外。 除非是番外王府,来不及赶回卓城的才能省了守岁的规矩。 凌依依是卓城新贵,今年的守岁众目睽睽,如果不去,恐怕就连太傅凌疏桐也不会答应。 “嗯,守岁的事妾身听长平公主说起过。” 李落望着凌依依欲言又止,凌依依抿嘴轻笑道:“王爷是怕妾身给王府丢脸?”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再有三天就是年关了。” “是呀,妾身知道。”凌依依奇怪的看着李落,不明白李落古古怪怪的话语。 李落张了张口,似乎难以启齿,凌依依脸色微微一变,疾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李落猛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今年冬天怪的很,入冬好几个月了,一场雪都没有下,天干物燥,惹得人心也惶惶不安。 身后凌依依的呼吸声急促起来,听在李落耳中仿佛落雷一般。 李落扶着窗栏猛地咳嗽起来,好像要把内腹都咳出来。 凌依依吓坏了,急忙跑到李落身边,拉住李落衣袖,泪眼婆娑道:“王爷,你别吓我,我叫大夫来看看。” 李落拉住凌依依,看着凌依依梨花带雨的俏脸,轻声说道:“没事的,一时气疾,常有的事了,休息一会就好。” 凌依依连忙抓住李落手掌,搀扶李落坐下,担忧的看着李落,关心的神色却是装不出来的。 李落怔怔的看着凌依依,瞧着她忙前忙后,斟茶倒水,轻轻唤道:“依依。” “啊,王爷。” “你喜欢我么?” 凌依依笑了笑,柔声回道:“妾身自然喜欢王爷啊。” “其实你我还生疏的很,我叫你凌姑娘,你也唤我王爷,一点也不像夫妻。” 凌依依脸色一红,呢喃回道:“妾身知道啦,我改就是了。” “改与不改也不是多紧要,依依,不知道你嫁给我之前可有喜欢过我么?” 凌依依不解其意,疑惑问道:“王爷为什么问这些?” “没有,随便问问,我出身帝王之家,你也是权臣侯府的女儿家,从出生的第一天起,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习礼法,遵教仪,就算长大成人,想做什么,想嫁给谁,也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 凌依依轻声应道:“王爷很好,妾身很幸运,怪不得敛玉那么羡慕妾身。 就算妾身嫁给王爷之前不喜欢王爷,但现在不一样了,妾身会喜欢……喜欢王爷的。”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凌依依脸色绯红羞涩,声音细若蚊吟。 “当年少不更事,累了凌姑娘清白,如今想起来还觉得愧疚。”李落话锋一转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王爷不用放在心上,其实妾身知道后心中还有窃喜呢。” “哈哈,窃喜只怕没有,惊吓总归是有的,当年我声名狼藉,做了不少荒唐事,依依不要见怪才好。” “那,王爷,你有喜欢过依依么?”凌依依垂下头轻声问道。 李落看着凌依依,女儿家的羞涩竟然是这样的动人心魄,年少时流连烟花之地,何曾能瞧见这么美的模样。 凌依依见李落久久没有说话,玉容一暗,悠悠叹了一口气。 李落看着苦恼遗憾的凌依依,缓缓的在嘴边绽出一个和缓的如沐春风的浅笑,定了定心神,和声说道:“今天我在府中的时候碰到珠儿了。” “哦,珠儿这丫头都让妾身骄纵惯了,脾气也大,以后我好好管教她。” “珠儿走得急,把刚抓的药撒在地上了,说是这几天身子不适,刚去瞧过大夫。” 凌依依脸色一滞,勉强一笑道:“是么,妾身还没有听珠儿丫头说起,妾身一会问问她,看要不要紧。” 李落转过头,似乎不敢再看凌依依的面容。 怅然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些医理,珠儿从怀里掉下来的药物大多我都认得。” 凌依依玉容失色,闷哼一声,呆呆的一动不动,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魂不守舍的说道:“王爷认得……” “劫珠草,祛杏根,这两株草药没有别的用处,一旦入药只有一个用处,就是堕胎。” “打胎……”凌依依呆若木鸡,愣愣的看着李落,俏脸血色尽失,娇躯微微抖,眼前一黑,素手紧紧抓住桌边,苦涩说道,“王爷是说珠儿买了堕胎的药?” “是。” “那,那是她和别人有了苟且之事?妾身不信,王爷或许是看错了。”凌依依勉强撑住柔弱的身子,艰难说道。 “劫珠草、祛杏根这两味药的剂量很大,药用的这么烈,如果治病的大夫稍微知道些医理,就该想到这剂药吃下去会死人的,只是堕胎,不该这么急。” “也许,也许是怕别人知道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八章 一纸休书 李落苦笑一声,似有责备,似乎又有不忍,疼惜怜悯的看着凌依依。 轻声说道:“我还从珠儿怀中看见了一张写着病人生辰和高矮胖瘦的字条,我见过的,倘若只是我看错了多好。” 凌依依面如死灰,仿佛七魂六魄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失魂落魄的看着李落。 “三天后就是年关大宴,宫里人多眼杂,很难遮掩,也难找出借口不去,诸多推诿必会引起旁人疑心。 只是三天之内要打掉肚子里的胎儿,轻则此生难有孩子,重则香消玉殒,依依,你太傻了。” “王爷,你,你都知道了? 那我又该怎么办? 我败坏门风,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荡妇,我能怎么办,王爷,你杀了我吧。”凌依依突然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落暗叹一声,轻抚凌依依的秀发,温言宽慰,良久,凌依依才止住哭声。 看着李落,哀求道:“王爷,你救救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真的想打掉腹中的胎儿?” 凌依依慌忙点头,颤声说道:“王爷,你说过你懂医理的,我求求你帮我打掉这个孩子吧。 依依这辈子做牛做马,王爷,王爷你原谅妾身好么?” 凌依依苦苦哀求,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的害怕起来,这件事倘若传到万隆帝耳中,不单是自己难逃一死,太傅凌疏桐也难以幸免。 凌家上下欺君罔上,轻则充军,重则凌迟,万隆帝再怎么仁慈,凌家也绝落不了好下场。 李落怔怔的看着凌依依,心中五味杂陈,有苦楚,有伤心,也有无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恨不起眼前刚刚嫁给自己的女子。 凌依依跪倒在地,哭泣祈求,眼泪如短线的珠帘一般落了下来。 李落吐了一口气,拉起凌依依,轻声说道:“依依,你先起来。” “王爷,你答应我了么? 王爷,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不守妇道,是我罪该万死,王爷,求求你原谅我,妾身知道错了,好么?”凌依依神色激动拉着李落,抽泣哭道。 “三天之内打掉腹中的胎儿凶险太大,这样用药几乎有死无生,我办不到的。”李落缓缓说道。 凌依依脸色一僵,刚刚心存的侥幸瞬间荡然无存,喃喃自语道:“那该怎么做……” “如果行险一搏,若是成了,此事就能遮掩过去,若是不幸身死,依依,宫中有的是国手妙手,看出你有身孕不难。 你我成婚不久,我又是刚刚回来卓城,瞒不过的。 就算我有通天手段,但这件事无异于蔑视大甘李氏一族,就算太傅位高权重,也担不下这样的罪名,我一样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凌依依瘫倒在地,失神看着李落,六神无主。 没想到一时放纵,竟然惹下这样的滔天大祸,不死心的拉着李落衣袖,哭道:“王爷,你一定会有法子的,求求你救救我好么? 依依不想死,太后皇上都很听你的话的,求求你救救依依吧。” 李落怔怔的看着凌依依,心中怅然无奈之际,突然竟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解脱来。 拉起凌依依,缓声说道:“依依,你从来也不愿嫁给我么?” “不是的,王爷,依依知错了,依依听别人说王爷在东海出事,以为,以为……” “以为我死在东海了。” “王爷,对不起,对不起。”凌依依泣不成声道。 李落叹息一声,良久无语。 慢慢的,凌依依止住哭声,神情渐渐镇静下来,神色木然的看着李落,声音中没有一丝生机。 淡淡说道:“都是我自己惹的祸,依依哪里还有脸哭求王爷,王爷没有责骂依依,依依该知足的。 不管这药是不是恰当,依依都要试一试,如果死了,是依依命中该有这一劫,只是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要连累我父亲,依依做鬼也会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 李落静静的看着凌依依,黯然说道:“其实能找到法子的。” 凌依依愣愣的看着李落,却不曾再哭喊祈求,喃喃问道:“王爷,你不恨我么?” “恨,如何能不恨,只是我更恨我自己,如果我不是大甘的定天王,你也用不着嫁给我,说不定能和你的意中人厮守到白老。 如果我不是心血来潮,非要孤身出使东海,你也不会心存希望,以为这门婚事会无果而终。 如今你骑虎难下是果,未尝不是我造成的因,依依,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我只想问你,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么?” “我,我……”凌依依一时语塞,明知再求李落保下孩子实在是强人所难,可是想要说出这句话,不知怎地,到了嘴边总是难以说出一个字来。 李落心中一疼,就算自己心中并没有喜欢过凌依依,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一股钻心的怨恨,险些将自己吞噬。 李落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逼你,如果能保住你腹中胎儿,我也不再做小人之事,这门婚事原本就是错了。 当初如果我不想应下这门婚事,太后和皇上多半会同意的,是我害了你,今日我便担下这份罪孽。” 凌依依见李落有办法解开这必死的局面,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有些不敢相信,愣愣的看着李落,低声问道:“王爷,什么法子?” “我写一封休书,年关之前你回你的太傅府吧。” “啊!?王爷,这……”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不过此事单是我一人并不足够面面俱到,太傅须得知晓其中就里,代为遮掩一二。 太后和皇上的责罚我一人承担,你不用多想,也不要多问,回去太傅府后再要怎样,依依,你自己要想清楚,知道么?” 凌依依呆若木鸡,久在卓城,自然知道这样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就算李落贵为皇亲国戚,一样也要领受责罚,骇然说道:“王爷,那你……你怎么给皇上说?” “我也不知道,救人之后再想别的办法吧。”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九章 从长计议 凌依依泪如雨下,抽泣道:“王爷,依依,依依害了你。” “没有什么害与不害的,如果论对错,我应该是做了件对的事,这件事我还能担当的起。 等到我哪一天担不起的时候,依依,如果你能为我烧一些纸钱,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凌依依心中五味杂陈,想劝劝李落,可是眼下的自己哪里有资格再替李落劝慰分忧。 就在这一瞬间,凌依依看着李落,突然觉得自己做了此生最错的一件事。 或许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李落这样的人,指尖的幸福就这么从手边流了出去,再也抓不着了。 “你暂且休息休息,不要露出马脚,剩下的事我和太傅自会想办法办妥。 不要哭了,哪有新娘子哭成这样的,就当作你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李落伸手轻轻擦去了凌依依脸上的泪痕,温颜说道。 这个感觉很暖,很温馨,凌依依痴痴的看着李落,看着屋中还没有撤去的红妆,李落出屋很久了也没有动。 就这么坐在桌边,心尖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似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会是男女之间的请爱么。 太傅府。 太傅凌疏桐脸色铁青,罩上了一层寒霜,听到李落略略说出此事,气的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寒声大骂道:“孽障,混账,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太傅息怒,事已至此再怎么动怒也于事无补,还是想想怎么能躲过这一劫吧。” “躲?怎么躲!欺君罔上,死不足惜,没想到我凌疏桐半世清名竟然毁在这个丫头身上,寒门不幸。 王爷,本官绝不姑息,该杀杀,该定罪定罪,王爷英名决不能毁在凌家手中。” 李落放下手中茶杯,轻声说道:“凌大人还请稍安勿躁,如果此事一旦张扬出去,凌姑娘难逃一死,凌大人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轻则革职,重则祸及九族,你我还要从长计议。” 凌疏桐一滞,颓然说道:“王爷,哎,你还有什么办法么?” “凌大人似乎对凌姑娘的事已经有所怀疑了?”李落淡淡问道。 凌疏桐脸色一变,还待否认,突然看见李落洞悉人心的目光,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在椅子上。 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家门不幸,王爷,下官实在是无话可说,以前下官就曾点拨过这个孽障,可惜到头来还是闯下这么大的祸事。 是下官教导无方,不管王爷怎么做,下官绝无二话。” “凌大人不必如此,如果李落想借此生事,今日就不会是我孤身前来了。” 凌疏桐听到李落这样说,此事还有转机,起身长揖及地,诚颜说道:“如果王爷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凌家渡过此劫,凌家上下以王爷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李落扶起凌疏桐,和声说道:“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不忍见凌姑娘大好年纪就香消玉殒。 这件事一旦到了年关再难遮掩,只有在年关之前才有一分生机。” “还请王爷直言。” “休书。” 凌疏桐乍闻李落之言,宛若五雷轰顶,嫁入王府还不到一个月便被休聘,传出去无异是个天大的笑话。 凌疏桐惊得目瞪口呆,骇然说道:“王爷要休了依依?” “凌大人可还有万全之策?” 凌疏桐一怔,良久无言以对,涩声说道:“下官愚钝,哎,怎么会到这步田地。”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但只是我一人很难做到滴水不漏,唯有请大人相助。 既要追责,但也不能太甚,将朝野上下的诟责说辞悉数推到我身上,可保凌姑娘无碍。” 凌疏桐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赧然说道:“王爷,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世间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公平可言,我半生享尽了荣华富贵,可有公平? 凌姑娘不过双十之龄,还有大好年华,如果就这样葬送了性命,岂不是也是我一手促成的。” “这,下官真是无话可说,王爷对凌家恩同再造,下官委实难在厚颜推泼助澜,妄加评说王爷。” “凌大人,你我在朝中共事多年,算得上心照不宣,有些事我承担起来更方便些,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日后监法司的事还要凌大人多多操劳。” “好说,下官义不容辞,王爷但有所言,凌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是皇上那里不知道王爷要怎么斡旋?”凌疏桐小心问道。 “皇上那里我会想说辞,凌大人不必劳心,此次休凌姑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年关过后,我会迎娶府中另一个女子,想必凌大人已经有所耳闻,凌大人置身事外就好。” 凌疏桐一怔,勉强一笑,李落休了凌依依,却娶了一个丑陋女子为妃,也不知道卓城中的人该怎么笑话太傅府。 可是如今时间这样仓促,李落不计前嫌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过凌依依以后怕是见不得人了。 凌疏桐搓着双手,低声说道:“王爷,不知道可否给依依留些情面? 一日夫妻百日恩,依依万死难辞其咎,可是她一个姑娘家,这以后恐怕出不了太傅府的大门了。” 李落静静的看着凌疏桐,淡淡问道:“怎么留情面?” 凌疏桐嚅嗫半晌,艾艾期期的说道:“能否请王爷说不喜欢依依这个孽障?” “哦,凌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说为了娶别人而不惜休了凌姑娘?” “这,哎,下官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若是王爷不愿就当下官没有说过。”凌疏桐惶恐说道。 “凌大人,我休了凌姑娘,在朝堂之上无异于抗旨不遵。 你们看的见的我身受皇恩,又怎能猜到皇上会怎样降罪与我,我只想用数年从军的军功,换来凌姑娘和太傅大人全身而退。 但谷梁姑娘又有什么罪,让她平白染上这样一桩事? 如果是凌大人所言,谷梁姑娘在卓城可有立足之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凌大人,此言莫要再提。” 凌疏桐脸色一红,不敢多说,急忙应下。(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章 醉舞霓裳 李落心知凌疏桐定有不满,怅然一笑,长身而起,这太傅府待着委实不是滋味。 朗声说道:“凌大人,我有问过凌姑娘的意中人是谁么?” 说罢,李落飘然离去,只留下凌疏桐一人站在堂中呆呆的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 第二天,一纸休书,连同凌依依一起送归太傅府。 和预想的情形不同,李落休妻一事传出后卓城里静的落针可闻,万隆帝似乎也惊呆了,许久都没有醒过神来。 最先动怒的是淳亲王李承烨,大骂李落不知好歹,登门问罪,只是李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府中众人也不知道李落行踪,淳亲王发了好大的火,终了悻悻而归。 宫中的内侍一趟接着一趟的往弃名楼跑,都没有见到李落,万隆帝震怒之余,却是满满的难以置信,传太傅入宫问此事缘由。 凌疏桐依李落指点,只说平白接到休书,其余一概不知。 万隆帝丢了好大的脸,一边宽慰太傅,一边命禁军刮地三尺也要找到李落,兴师问罪。 太傅还好,并没有求万隆帝主持公道,让万隆帝微微松了一口气,倘若太傅大动干戈,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禁军将士找到李落的时候已经是年关前的最后一天了,李落在城南百里坊一条不起眼的小道里喝得醉醺醺的,如果不是禁军将士架着,几乎走上一步都难。 不过谁也没有察觉到看似醉的不省人事的李落眼中那一抹散不去的忧伤。 禁军将士将李落搬回宫里,万隆帝心急败坏,就想呵斥,不过李落神志不清,含糊答应,也听不明白嘴里在说什么。 万隆帝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命宫中御医开了几付醒酒的药,吃下去之后李落便即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夜里额头烧的烫手,呓语连连,勉强分辨还能听出些端倪来。 有宫中内侍将李落睡梦中的呓语传到万隆帝和太后耳中,万隆帝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瞧着李落这般憔悴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已熄了几分,若是一病不起,该是更为得不偿失。 好在到了第二天,年关当日,李落将将清醒过来,脚步浮虚,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 万隆帝尚在气头上,见李落醒过来,也没有宣李落入宫相见,打发回去弃名楼,言下之意今次的族中家宴也没有李落的位子。 李落乐得清静自在,回到弃名楼,溯雪诸人虽然不明白李落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不过李落难得有一次能在弃名楼中和大家一起过节,溯雪秋吉都忙着布置弃名楼内外,虽然没有宫中那么富丽堂皇,但温雅安逸处却有胜之。 弃名楼里,一派和气,连着牧天狼留在卓城的天狼骑两营将士在内,楼里也不过开了区区四席,不过这为数不多的宴席却是慕煞了旁人。 李落让溯雪唤来入府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的谷梁泪,梅舞袖和端木沉舟也一起同过年关,众人言谈欢笑,极为和睦。 晴云探月载歌载舞,歌美人更美,以往这曼妙绝伦的身姿,恐怕只有皇宫内苑才能得偿一见。 余下二十四位美人也翩翩起舞,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李落玩性大起,取过一个美丽女子手中的瑶琴,弹奏了一曲传自残商的名曲,醉舞霓裳。 曲风悠扬,弹的是花晨月夕的美,春风一度的媚,好景旖旎的醉,旷心怡神的静,还有柳莺花燕、千娇百媚的笑意。 一曲将终,堂中诸人讶然失色,李落从来没有抚琴弹奏过,只知道李落习过琴艺,但想不到琴艺高绝竟然也不弱于寻常的国手大家。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酒到憨处,李落不禁拍案叹息,倘若这个时候能瞧一瞧呼察冬蝉的兵舞,也是一件幸事。 一场年关小宴,离开了争权夺势的虚情假意,虽说有些放肆,但难得有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候。 这一夜不少人都喝得多了,没有人放纵孟浪,几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神伤垂泪,花好月圆夜,独酌伤心人。 李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论这件事缘由是什么,总归还是要做做样子。 年关刚过,李落上书一封,言辞诚恳,请万隆帝降罪。 初一这天刚过,李落就入朝请罪,在长明宫前长跪不起。 还不等万隆帝责罚,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就是长平公主李敛玉,跑到李落面前好一顿责备。 话里行间有和李落割袍断义的意味,不过若有若无的总是向着李落开脱几句,或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李落别有用意。 李落静静的听着,没有反驳,归根就里自己也是李家子嗣,休了太傅之女,虽然是大事,但还不至于动摇李氏一族的根基,倘若李落和凌依依换一个身份地位,这件事绝难善了。 李敛玉骂累了,回去歇息歇息,听着说话的意思,吃饱喝足之后还要过来再说。 李落无奈神伤,这些絮叨实在不是常人能坚持下来的。 过了三个时辰,万隆帝终于宣李落入殿觐见,不必猜也知道定是云妃在万隆帝耳旁游说的结果。 长明宫中。 万隆帝怒其不争的看着跪在殿下的李落,嘴角不住颤抖,寒声说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休了凌依依?” “是,皇上,此事全因玄楼而起,玄楼愿领责罚。” “好,好的很,你果然长大了,连朕的话都敢不听,这大甘还有谁的话你会听? 今日你就给朕说清楚,为什么要休了凌家姑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朕无情。” 李落一声不吭,就这么跪在殿中,太后不在,听说已经沐浴吃斋礼佛去了。 皇后、云妃,还有甚少参与朝堂之事的瑜贤妃都在殿中,这是天子家事,除了三皇子李玄旭和淳亲王几个亲王,殿中没有外人在场。 与李玄旭几人好奇中带着的些微幸灾乐祸不同,淳亲王脸色阴森难看,狠狠的瞪着跪在地上的李落。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一章 圣上降罪 “是凌家姑娘长的不入你的眼,还是她性子不好,惹人生厌?” “回禀圣上,都不是。” “皇兄,你还和这个逆子说什么,目无尊长,简直是不可理喻。 太傅之女在卓城素有才名,模样也不差,家世也称得上门当户对,难道你真的为了府中一个丑八怪就要休了凌家丫头? 这件事传扬出去,你让为父和皇上怎么在朝臣面前给太傅交代!”淳亲王大怒叱道。 “皇上,父王,我并非是为了谷梁姑娘而休了凌姑娘。 凌姑娘容貌艳丽,性子也是温婉,玄楼得皇上和太后隆恩,得此美眷,原也是一件大喜的事。 只是玄楼心中并不喜欢凌姑娘,勉强结为夫妻,日后两人形同陌路,还不如早些散了为好。 我知道这样对凌姑娘和太傅极为不公,皇上和父王的任何责罚玄楼绝不会推诿开脱,任凭处置。” “你!?”万隆帝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淳亲王大怒道:“荒谬,你出身帝王之家,想娶谁就能娶谁么? 就算你不喜欢凌姑娘,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会喜欢上她,朝中王子皇孙哪个不是这样?” “楼儿,你父王说的对,就算是朕,也不是想娶谁就能娶谁的。 你是大甘九殿下,御封的定天王,行事怎么能这样轻率? 简直是匪夷所思,你当真要执迷不悟不成?” 李落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万隆帝和淳亲王的呵斥,依旧没有悔改的意思。 轻声说道:“休书我已经交给太傅了,也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不管是对是错,玄楼不知轻重、抗旨不遵是真,任凭圣上发落。” “孽畜!”淳亲王暴怒,拿起殿中内侍奉上的茶杯向李落砸了过去。 李落没有躲闪,茶杯砸在李落额头应声而碎,鲜血顺着清瘦的脸庞流了下来,染红了衣领。 云妃见状掩口惊呼了一声,娇声唤道:“皇上,王爷……” “你不要多说。”万隆帝也动了肝火,严词说道,“既然你这样执迷不悟,朕绝不姑息,朕要给太傅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你这样蔑视皇威,实在是罪不可恕。” 李落恭敬拜首,沉声说道:“请圣上降罪。” 万隆帝怒极反笑,连声说道:“好,好,到了这个时候你就连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说,朕倒要看看你府中藏着的女子是怎样的天姿国色,让你这样留恋不舍。 明日你带着你府中的那个女子一同进宫,朕好好看看。 哼,念在你这些年为大甘社稷鞠躬尽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宣旨。” “小人在。”米公公尖声领命道。 “革去李落亲王世子之号,从今日起不再是大甘的骠骑大将军,贬为牧天狼陪戎副尉,弃名楼上下罚俸三年。” “小人遵旨。” “皇上,玄楼现今还是中书令令监,与太傅同朝为臣,平日里见面了难免有些隔阂,与朝政不善,不如暂且回避中书令为好。”颐皇后轻声说道。 “哼,后宫莫要妄意朝政。”万隆帝不满说道。 颐皇后吃了一惊,没想到万隆帝盛怒之余,竟然还对李落如此宠爱。 若是换作他人,只怕就要打入天牢问罪了,急忙闭口,不再多说。 “太傅向朕亲口替李落求情,不管这件事是不是有损皇威,但中书令令监一职是太傅保下来的,朕不好专断,拂了太傅一腔赤诚之心。 但如果朕不罚你,又怎么能对得起太傅的一片忠心,李落,你还有话说?” “没有,圣上和太傅对玄楼宽厚如此,玄楼不敢有异心,日后再见太傅,玄楼定当负荆请罪。” “哼,退下。”万隆帝大袖一挥,不耐烦的喝道。 李落又再跪拜一礼,轻轻退出了长明宫。 出了大殿,周围宫中内侍看向李落的眼神都有些异色,暗自猜测这权倾朝野的定天王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有松了一口气的,也有诽谤万隆帝处事不公。 如此大的罪名,竟然只不痛不痒的罚了李落三年俸禄,既没有革去李落王号,就是朝中众目睽睽的中书令令监和巡检司卿之职也没有分毫变化。 云妃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落寞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心中已暗自琢磨李落和凌依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依着李落的性子,绝不会这样鲁莽行事,只为了一个看似站不住脚的理由就休了太傅之女。 不过李落不曾吐露只言片语,太傅也缄默三口,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或许也是日后朝局博弈的筹码。 李玄旭从殿中追了出来,叫住李落,沉声问道:“玄楼,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一点也不想你平日为人。” 李落苦笑一声,轻声回道:“三哥,我就是不想娶凌姑娘,不为其他。” “哎,三哥说你什么好,你不喜欢她,冷落她不就好了,再怎么说凌家也不过是一介朝臣,难道还能将你我兄弟怎样不成。 可是眼下这等局面,反倒是让父皇理亏,三哥想替你说话都没有法子。” “多谢三哥,玄楼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我也固执的很,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宁可不娶,也不想就这样将就。 太傅哪里我会登门谢罪,太傅若有责骂,我不说话也就是了。” “你这样三哥也有错,平日里咱们少有谈心,以后闲了多来宫里找三哥聊聊,别一个人闷在心里。”李玄旭摇头叹息道。 李落诚颜相谢,辞别李玄旭,怅然离开皇宫。 翌日,万寿宫。 李落奉旨,和谷梁泪一道入宫觐见万隆帝。 此事惊动了太后,出了佛堂,在万寿宫里等着李落,也要见一见李落想要迎娶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李落和谷梁泪跪在下首,向太后和万隆帝请安之后便静静的站在一旁。 太后瞧了几眼面带白纱的谷梁泪,叹息一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 “回禀太后,她是……” “让她自己说。”李落刚要接言,就被太后打断。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二章 惊动太后 http://10.168.58.178/qidian/post.php?id=1001347445&cid=342109781  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黯然神伤,今时今日,又能比当日化外山中圣石锁链下好上多少。 谷梁泪面带白纱,瞧不出此刻眼中的神色,闻言轻声回道:“民女谷梁泪,是竹阴州化外山中红尘宫弟子。” 声音幽静淡香,场中诸人听在耳中,不免心中一动,声音这样动听的女子想必也是位绝色佳人了。 “红尘宫?这又是什么?”太后不解,转头向身旁几人问道。 “回禀太后娘娘,红尘宫是大甘江湖中一个秘传门派,行踪诡秘,在江湖很少有人知晓根底,和魔门有几分相似。” 众人一片哗然,魔门与大甘皇室形同水火,历朝历代都有兴风作浪,大甘朝廷对其深恶痛绝,恨不得斩草除根。 如今李落带回一个有魔门行事之风的女子,无怪众人这般神色。 “米公公,江湖中的事你知道的比我多,红尘宫虽然很少显于人前,但与魔门实无相干。 米公公这般说法,岂不是有些掩耳盗铃。”李落淡然说道。 米苍穹冷漠一笑,没有应声。 “好了,好了,哀家不管她是哪里来的,既然是玄楼选中的,哀家怎么都要瞧一瞧。 小姑娘,你解下面纱让哀家看看你。”太后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民女在山中不幸中毒,容貌尽毁,只怕会吓到太后娘娘。” “哀家虽然只待在宫里,但见过的人和事也不少,你取下来。” 谷梁泪转头看了一眼李落,李落神情镇静如故,不见惊慌喜怒。 谷梁泪悠悠一叹,伸手挽起面纱少许,等看见面纱下红斑毒瘤,宫中诸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后更是受惊闭上眼睛,连喧佛号。 “还不快放下!”淳亲王忍住心中恶寒,厉声喝道。 谷梁泪轻轻放下面纱,静默无语,似乎已经见惯了旁人这样厌恶的眼神。 过了许久,太后才压下心头的呕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冷然说道:“还是带着面纱好些,你这个样子,谁还能再看第二眼。” “太后,你瞧瞧,玄楼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放着一个天香国色的凌家丫头不要,偏偏要迎娶这么个丑陋女子,这成何体统呀。”颐皇后一脸忧色道。 太后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不像话,真是不像话,大甘建国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个皇族殿下会娶这样的女子。 玄楼,哀家要听你亲口说,你心中到底想要干什么?” “回禀太后,玄楼是真心实意想要迎娶谷梁姑娘,她美也好,丑也罢,我从来没有后悔之心。” “你是大甘殿下,迎娶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 承烨,你答应楼儿了?” 淳亲王冷笑一声,寒声说道:“本王怎会答应他,现在他翅膀硬了,还将我这个父王看在眼里么!” “不要说气话了,怎么说玄楼都是你的骨肉,子不教父之过,哀家今个责骂玄楼,你也脱不了干系。” “是,母后。”淳亲王恭敬应道。 “哀家老了,今个哀家只是想瞧瞧楼儿要娶的人,至于你们怎么说怎么办,哀家不想问也不想管。”太后说罢闭目养神起来。 万隆帝见太后没有多说的意思,轻咳一声,看着淳亲王说道:“十三弟,玄楼是你亲子,今天当着太后的面,你该怎么责骂玄楼便说吧。” “哼,我淳亲王府没有这样的逆子。”淳亲王寒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此语一出,无异是要和李落断绝关系。 众人看看淳亲王,又看看李落,淳亲王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剑斩杀了李落。 反观李落,依旧是入殿时的神情,清冷如昔。 宫中诸人惊叹李落城府之深时也不免暗暗欣喜,却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瑜贤妃也在一旁插言道:“九殿下,这门婚事你要三思,倘若你只是寻常人家倒也还好,但你是大甘皇子,一举一动天下人都在看着。 婚宴刚过,就生出这样的事来,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你就不想想圣上和你父王么? 你让天下人该怎么说闲话?” “娘娘,玄楼知道的,不过我娶谷梁姑娘之事与凌姑娘没有关系。 就算我没有休凌姑娘,我也一样会娶谷梁姑娘。 玄楼在天下英雄面前亲口许诺,玄楼虽不是一诺千金,但答应的事如果能做到,玄楼一定会做的。” “满口胡言,我李承烨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子。”淳亲王大声喝骂道。 “父王,是玄楼错在先,与旁人无关,不论怎么责罚,玄楼心甘情愿,只是谷梁姑娘我却一定要娶的。”李落话语虽轻,但却是寸步不让。 谷梁泪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有话要说。 李落突然转头看着谷梁泪,和暖一笑道:“谷梁姑娘,你本是无拘无束,可惜我却将你置入如此境地,是我负了你,我答应你的,你也要答应我才是。” 谷梁泪怔怔看着李落,明白李落话中之意,如果自己真的说出来了,那李落苦苦坚持的又有什么用处。 云妃也听出李落的心思,出言开解道:“不管玄楼怎么莽撞,但也不失为性情中人,如果连自己许下的诺言都守不住,那怎么能守住大甘的江山社稷?” “性情中人有什么用?别人可会这么想? 如果谁都像玄楼这样目无尊长,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颐皇后淡淡说道。 “皇后说的是,不过圣上和王爷做事,难道要天下人评说之后再做不成?”云妃反问道。 “强词夺理,祖宗留下的规矩是说破就破的?” “呵呵,皇后教训的是,可是宗法礼教中也没有说皇子王孙不能娶一个容貌差些的女子。 若说玄楼休妻一事,太傅也没有什么说辞,只怕心里也有权衡思量,圣上都已经责罚玄楼了,难道还不足以平悠悠众口?” 李落心中一动,看了浅笑嫣然的云妃一眼,恐怕云妃已经对休妻一事起了疑心,只盼太傅能掩盖住这件事,不要留下蛛丝马迹。(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三章 宫心锁玉 “荒谬,宗法礼教中虽然没有这么说,但生出这样的事,难道我们脸上还有光彩不成? 瑜贤妃,你说是不是?” “这个,”瑜贤妃面有难色,看了几人一眼,轻轻说道:“本宫觉得也不太妥当。” “哼,这两件事说到底其实也是一件,玄楼先是休妻,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一个江湖女子,就是不把圣上和祖宗礼法看在眼里。 如果不重责,怎么能以示皇上的公正之心,以后世家诸族谁还愿意为大甘效死?” “皇后娘娘,你这么说可是有些重了。 九殿下落冠之后就领军在外,为大甘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呕心沥血,所念所想莫不都是大甘的天下。 如果为了这么一件事就重责玄楼,只怕更让天下人寒心。 姐姐莫要忘了,西域诸国虎视眈眈,只因为有玄楼在,这几年才不敢寸进。 玄楼行事向来有分寸,在军中威望很高,朝野上下交口称赞,除了这次休妻一事外,玄楼有哪件事让祖宗蒙羞了。 再说太傅其人,位列三公,又有哪件事做的比玄楼还好,谁才是对大甘社稷最好的人呢?”云妃争锋相对道。 原本是看看谷梁泪,谁曾想竟会演变为宫中之争,其实殿中众人都明白,李落其错,错在锋芒太露,功高震主。 几个权妃窃窃私语,天下皇家要的是面子,李落偏偏让李家丢了面子,这便是重罪,纵然云妃言辞有据,带着皇家该有的傲气,却还是落在下风。 万隆帝此刻已头昏脑涨,不知道该听谁的,乱糟糟一团。 正在闭目养神的太后突然站起身来,万隆帝一惊,急忙起身,众人也都站起身来,恭敬的看着太后。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哀家倦了,你们商量吧,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过皇上啊。” “孩儿在。” “你也不要忘了,如果不是楼儿,现在大甘的天下还是李家的么?”太后说完,顿了一顿,看着李落疼惜的说道,“楼儿,你长大了,奶奶管不了你了,你要好自为之,知道么?” “谨遵太后旨意。”李落恭敬应道。 太后微微一笑,摇头责道:“好一个赖皮的娃儿,什么时候见过你这么听话了。” 太后返回后堂歇息,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李落其罪当罚,只是功可抵过,纵然要罚也须得酌情才可。 有了太后一言,包括皇后在内都不敢再加非议,这件事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李落和谷梁泪沿着宫中小路向宫外走去,谷梁泪沉默不言,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 “谷梁姑娘受我连累了。”李落歉然说道。 “王爷何尝不是一样被我所累,既然这么辛苦,王爷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如果你当真说了,我就再也没有依靠,我只是个凡人,不管有多大的权势,有多显赫的身份,我也要有人可以依靠。 刚才在殿中有你站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太孤单的,其实我最怕的就是孤单。” “心有依,行无影,孤而不单,心无依,行有影,纵多而寡,王爷,就怕我成不了你的依靠。” “哈哈,到那个时候再说吧,谷梁姑娘,对不起。” “王爷不用这样呢,我不知道你和凌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声对不起王爷该说给凌姑娘听的。” “我已经说了。”李落怅然回道。 正在这时,身后远远传来呼唤的声音:“九殿下,请留步。” 李落回头望去,只见太后身侧的贴身丫鬟如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李落愕然问道:“如意,你怎么来了?” “太后让奴婢来的。”如意断断续续的说道。 “别急,慢些说。” “是,九殿下,太后让奴婢把这个玉锁交给谷梁姑娘。” 如意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锁,双手呈上。 玉锁有数寸大小,雕工极为考究,一侧为龙,一侧为凤,寓意龙凤呈祥,在明日下依旧可以看见玉锁上发出的毫光,端是一件罕见的上品美玉。 “这是?” “奴婢听太后说,这是当年先帝送给太后的信物,上面还有先帝的生辰,这些年太后一直珍藏着,这次特命奴婢将玉锁交给谷梁姑娘。” “这怎么行!”李落摇头说道,“先帝的信物,那是后宫权柄的象征,此物太过珍贵,我们万万领受不起。” 如意娇笑一声道:“在宫里除了长平公主,太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九殿下。 凌家姑娘没这个福气,再说太后不喜欢太傅为人,这只玉锁也没想着要赐给凌家姑娘。 谷梁姑娘虽说容貌有点吓人,但太后偏偏就看重谷梁姑娘了,九殿下,你就收下吧。 奴婢看来,这只玉锁留在你手里反倒更好些。” 李落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暗暗沉吟。 如意劝道:“九殿下,刚刚出了这些事,不管太后心里怎么想,总归是想九殿下能平平安安的渡过这场风波。” 李落接过玉锁,如意见状盈盈一笑,躬身一礼道:“九殿下,谷梁姑娘,哎呀,该叫王妃娘娘,奴婢告退了,太后还让九殿下有空了常来万寿宫说说话。” “嗯,知道了,回去替我谢过太后娘娘,等过几日再来宫里看望太后。” 如意应了一声,返身回去了万寿宫。 李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锁,咋了咋舌,将玉锁交给谷梁泪,轻笑道:“给你的。” “这个玉锁很贵重吧,我不要。” “太后给你的,我收着算什么道理。 这只玉锁是先帝遗物,在后宫中有权柄的象征,有一个名字叫宫心锁玉,在李家传了很多代,我也没想到太后会将这块玉送给你。 宫中盯着这块玉的人不少,或许太后也不愿将这块玉留在宫里吧,拿着就好,丢了也不打紧。” “丢了也没关系?”谷梁泪讶声问道。 李落哈哈一笑道:“我离经叛道,在大甘朝廷中实属异类,玉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后想把你锁在我身边,要是有一天你厌倦我了,单凭这块玉能有几分用处?” 谷梁泪怔了怔,没有说话,轻轻接过玉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四章 卿本佳人 晚间,弃名楼。 李落挑灯在书房里整理巡检司的案卷,门外传来四剑侍夜雨的声音:“朱大哥,我家小姐想见王爷,能否请朱大哥通传一声。” “好,夜雨姑娘请稍候片刻。” 朱智轻轻敲了敲屋门,李落扬声唤道:“你们都进来吧。” 朱智推开房门让夜雨先走了进来,入屋后又再轻轻关上。 李落站起身动了动肩膀,和声笑道:“朱智,你又违抗军令,早些睡吧,我忙完这些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朱智恭声应道:“回大将军,末将睡不着。” “我如今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只是陪戎校尉,说起来我还要受你辖制。” 李落哈哈一笑,拍了拍略显尴尬的朱智肩头,侧身问道,“夜雨姑娘,这么晚了你家小姐有什么事么?” “我也不知道,我家小姐只是让我来问问王爷,看王爷有没有空。” 李落回头扫了一眼堆满桌上的案卷,坦然说道:“也好,出去走走,透透气,朱将军,你留在屋中看好这些案卷。” “这……” “没事,府中人虽不多,但要想潜入府中行凶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再说夜雨姑娘武功高强,等闲刺客想要近身没那么容易。” 李落和夜雨转身刚要出屋,只见谷梁泪仿若鬼魅一般站在屋门处。 朱智惊出了一声冷汗,谷梁泪什么时候进来得,又是什么时候打开屋门,屋中三人谁也没有察觉出来。 谷梁泪浅浅一笑,柔声说道:“府里的防卫太大意啦。” 李落吃了一惊,脸上不掩震惊的神色,苦笑道:“如果是谷梁姑娘这样的高手,再多的侍卫也没有用处。” “夜雨,你先回去吧,我和王爷说几句话。” 夜雨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书房,朱智也告退离去。 经过谷梁泪身边时恭敬一礼,正是被谷梁泪胜似鬼魅的身法给镇住了。 李落惊愕的看着谷梁泪,讶声说道:“没想到谷梁姑娘的轻功这么了得,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人能胜过谷梁姑娘。” 谷梁泪温声一笑,低声说道:“这里没有旁人啦。” 李落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尖,连忙给谷梁泪倒了一杯茶。 谷梁泪接过放在桌上,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散落各处的案册,稍做整理。 柔声说道:“年关刚过,卓城里还是灯火通明,载歌载舞,王爷这么辛苦,有几人能像王爷一样呢。” “习惯了,在卓城外待的时间太久,难得能留这么久,案卷堆积如山,能理完多少是多少。” “王爷后悔么?” “有时候会有一些。” “我是想问王爷有没有后悔答应娶我。” “啊。”李落愣了愣神,急忙摇摇头道,“这倒没有,当日在化外山我或许有几分意气,但过去这么久了,如果我后悔就不会和你进宫见太后和圣上,谷梁姑娘切莫多心。” 谷梁泪扑哧一笑,轻声说道:“我也是随口问问的,王爷就算后悔也是人之常情,只怪我生的太难看了。” “世人多以貌取人,我也难逃俗套,但对谷梁姑娘我心有敬意。 谷梁姑娘的相貌确实骇人,我也没有例外,这种事如果遮掩反倒是假。 不过答应娶谷梁姑娘为妻是我真心实意,先前我已有休妻恶行,言而无信,免得以后再两面三刀,过些日子迎娶谷梁姑娘时我自会在亲朋好友面前许诺,若是姑娘不离,我便不弃。 但这次的婚宴远远比不上前些日子,能来的只怕只有我的几个故交好友了。” “排场大小没有什么分别,如果我不是随你到了卓城,如果我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一两桌酒席,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也就罢了。 只是你不同,你是大甘的王爷,我是个难看的女子,就只有武功能拿得出手。 不过你麾下高手如云,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你当真娶我为妻,日后旁人指指点点你不会觉得厌烦么?” “哈哈,谷梁姑娘过虑了,我从军以来受人指指点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恐怕到时候是姑娘因为我而受别人白眼多些。 你我虽然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有当日化外山中的天下英雄为证,谷梁姑娘嫁入王府就是正妃,李落绝不反悔。” 谷梁泪笑了笑,沉默不语。 李落以为谷梁泪仍旧心结难解,和颜说道:“或许是因为你不是生于卓城王侯之家,我和谷梁姑娘待在一起时反而觉得很悠闲轻松,这份感觉和别人在一起时很少会有的。” “我的样子王爷能看得习惯么?”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些不敢直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谷梁姑娘安心就好,我粗通医术,说不定……” 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谷梁泪轻轻挽起面纱。 李落看到白纱下的脸庞,呼吸猛然一重,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望着谷梁泪,难以置信的问道,“怎会这样?” 烛光里,那层厚厚的白纱下,以前令人作呕的容貌早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恬静羞涩,却也袅娜多情,怎是一个国色天香、倾城倾国可以比拟的。 就算是月宫里的青娥,九天之上的仙子也难及万一。 只看一眼,只觉得骨软筋麻,好像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了,再多看第二眼,整个人就深深的陷了进去,难以自拔,迷失在这无尽的美色中。 不过是浅浅的在嘴边挂上一丝轻笑,李落心如擂鼓,便即有些透不上气的错觉,只觉得周身上下十万个酥软无力,却又动也不敢动,仿佛这是一个谁也不愿醒来的梦,梦醒了,梦里的人儿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种美,不该生在一个人的脸上,让天地嫉妒。 美艳动人处不输给云妃,古灵精怪与流云栈相似,钟灵鼎秀不逊于长宁,温文尔雅处与小青有几分神似,妖娆多情、顾盼含春,却是索水中的女子也及不上十之一二。 满园百美在谷梁泪面前只能黯然失色,古语有云红颜祸水,原来真有这样的女子,能够一笑倾城。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五章 事态发酵 李落勉强收敛心神,闭上眼睛,猛然咳嗽起来。 谷梁泪放下白纱,轻轻拍了拍李落背脊,没有说话。 良久李落才止住咳声,心乱如麻,叹息一声,疲倦问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我中毒不假,只是三年前我已经能化解解忧水的毒了。 师父没有交给我红尘密卷,但这本书确确实实存在的,就散在红尘宫的书楼里。 师父志不在此,从来没有发觉,我师姐也是一样。 小时候师父把我锁在圣石边,那个时候我很恨师父,就算我知道红尘密卷的下落,我也不会告诉她。 等到我长大了,想明白了,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时候,师父早已不在人世。 其实除了师父的私心外,当我还年幼的时候宫里的长老替我卜过一卦,我命中艳盛,有遮天之势,不管我是有心还是无意,苍生会因为我而生灵涂炭。 就是因为这样,师父才狠下心肠让我以身试毒,中毒之后容貌自然就毁了,也不必再操心我会不会祸国殃民。” “占卜之言可信?” 谷梁泪淡淡一笑,道:“信与不信都是借口,师父当年也料想不到会是一个大甘王爷破了我的誓言,这样一来,我离卜卦中的相越来越近了。” 李落暗叹一声,谷梁泪冰雪聪明,说多了反而显得矫情,只是这样的容貌万万没有想到。 李落怅然说道:“见过你的容貌,你之前的相貌反倒让人觉得更加平常。” “解忧水的毒我虽能解,但已经深入骨血之中,再叫我换上中毒的样子也不难。” “不用了。” 谷梁泪轻轻一笑,揶揄说道:“王爷原来也是口是心非的人。” “我立誓娶你为妻,这是我能做到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这么美,藏头遮面实无必要,你想怎样就怎样。 姑娘这么小心我也明白的,如此美貌,天下间没有几个人不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我骗了王爷,王爷生气了?”谷梁泪幽幽问道。 “嗯。”李落坦然应道,“我更生气的是明明我觉得很气恼,但心底却很高兴,这样和反复小人有什么分别。” “王爷真的动气了。” “夜了,谷梁姑娘早些安歇吧。”李落压下胸中激荡的思绪,百感交集道。 谷梁泪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悄然退了出去。 李落回到书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案卷,只是这个时候已经一个字都瞧不进去了,这样心烦意乱还是首次。 李落叹了一口气,想起白纱下的样貌,不知觉的心中一颤。 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写道: 燕语红衣白马,花羞! 柳絮雨凋风浅,月隐! 撩青纱,扶琴画。 佳人难遇偶趣,几笑! 一笑掩朱唇,一梦花千丈! 卿本佳人,一颦一笑一倾城! 年关过后,休妻一事惹下的风波慢慢酝酿起来,议论声出了皇宫,渐渐飘向了朝堂和各司衙门中。 李落目无宗法、仗势欺人的传闻渐有愈演愈烈之势,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谈的最多的就是年关前后发生的荒唐事。 唏嘘凌家姑娘遇人不淑,李家皇子薄情寡义,还有些传言不堪入耳,诸如李落有龙阳之癖此类捕风捉影的话语繁不胜举。 似乎镇守边关、扬威域外的功绩都掩盖不过这一场婚变,消失的无影无踪。 朝堂上这些天已经有人试探着向万隆帝上书进言,万隆帝余怒未消,没有替李落说话。 渐渐的百官的胆子大了起来,递上的奏折越来越多,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百官之中,尤其是一些文臣谏官,见万隆帝似乎没有理睬,似乎有纵容的意思。 壮着胆子在朝堂上说了出来,陈词激昂,将李落批的狗血淋头,当真说成了一个无知自大、无法无天的皇族异类。 万隆帝有意借此敲打敲打李落,干脆将李落贬出朝堂,不许李落上早朝。 斥责李落的说辞一时间在卓城中大盛起来,有烈火燎原之势,百官中就算有人心中不忍,这个时候也不敢替李落出面求情。 不过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替李落求情的人竟然会是太傅凌疏桐,在长明宫里言辞诚恳,为李落说情。 百官仔细瞧去,太傅并不是虚情假意,脸上虽有恨意,但更多的无奈和黯然。 无心插柳之下太傅仁义名望传扬了出去,映衬着李落狂妄自傲的嘴脸,更显得凌依依楚楚可怜。 卓城里的书生浪子,几乎要把李落骂的体无完肤。 不过朝堂上文臣谏官再怎么痛陈李落的罪状,万隆帝除了早先宣旨的罪责外,并没有再追究李落的罪名。 朝中不少官吏还在忙的不亦乐乎,用意便是贬黜李落中书令令监和巡检司卿的官职。 万隆帝装聋作哑,任凭朝臣议论纷纷也不为所动。 稍有些才学,知晓轻重的文武大臣已经明白万隆帝的意思,罚自然是要罚,一个可以解解心中不满,二来也是给太傅一个交代。 不过就看李落如今展现的才华功绩,只怕就是凌家姑娘死在弃名楼,万隆帝也一定会保下李落。 文臣武将看清万隆帝心意,不禁心中暗赞太傅了得,早早就看穿了这件事的轻重。 如此一来,反而让万隆帝欠着太傅府一个人情,日后自然会有用处。 李落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群臣议论纷纷,但也只敢在背后评说,到了李落面前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中书省衙门里,太傅和李落抬头不见低头见,太傅脸色冷漠,与李落几乎没有什么交谈,不过也没有过激的行为,一天里说不了几句话。 李落依诺迎娶谷梁泪,这次婚宴小的可怜,弃名楼闭门谢客,来的只有李落为数不多的几个故交。 其中有章泽柳几人,太叔古也来了,宫中几个皇子也都有登门谢礼,大多是说上几句话,恭喜一两句便回宫去了。 纳妃的事怎么也要淳亲王和洛氏知晓,虽然在万寿宫时淳亲王有断绝父子关系的说辞,但该有的礼数却不能缺了。 只可惜李落登门时,淳亲王府的大门也没让李落进去,吃了个闭门羹。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六章 食色性也 婚宴当日,留在弃名楼中的人没有多过年关时多少,用到的物件大都还是原来与凌依依大婚时没来得及换下的,照着李落现今的权势地位,这场婚宴委实寒酸的可怜。 物轻义重,亲朋故友不多,只是李落轻声轻语中许下的承诺却让在场诸人大为喟然。 若不离,便不弃,寥寥六个字,从李落口中说出却有别样的意味。 弃名楼这场婚变掀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下去,李落受了些罚,但根基尚在,觊觎李落权势的王公贵族只好再另想办法。 卓城中的百姓似乎也听厌了高高在上的王府权臣间发生的事,都只是随便听听,再怎么替凌家姑娘不值,可惜人家也不会认得自己。 每日里的粗茶淡饭和白粥青菜还是原来的味道,日子不会坏些,也不会好些,听的多,说的多,慢慢也就有些烦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李落年关前的休妻又有了别的说法。 这次与以往大相径庭,再加上李落迎娶了一位丑陋女子为妃,南城说书人言辞确凿。 李落这样做,一是不愿娶一个天香国色的女子,惹得儿女情长,耽误了男儿家的事。 自古食色性也,要怪就只怪凌家姑娘长的太好看。 二是得罪三公之一,蔑视天子皇威,落一个品行不端的表象,实际上是昭告天下没有皇权贪心。 如果不是这样,依照李落平常的行事之风,这件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这些推测又给卓城的茶余饭后带来了新的谈资,猜测有理有据,似乎真有几分可信之处。 人就是这样,总想知道些看似掩盖在表象下的文章,固然这个猜测听起来有些乏味,但总归比以前新鲜些,只要想听见的人和该听见的人听到就好。 朝中的议论眨眼间就被浇上一盆冷水,少有人再说三道四,后宫中也平静下来,如果李落真有这个意图,苦苦相逼只能适得其反。 权妃皇子都安静下来,留意李落的一举一动,各自推敲李落这样掩人耳目是不是真的另有隐情。 李落也听到了这些传闻,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相助,不过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卓城散布开这些传闻,还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定然也是权斗中心的人物。 半月之后,西府军中传来信函,略略谈了谈牧天狼诸营境况和西域豪强的动静。 在信函末端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小字,字迹十分潇洒不羁,李落从来没有见过。 “攻心为上?”李落轻轻念了一声,恍然大悟,该是殷莫淮的笔迹,如此一来前些日子的传闻想必也是出自殷莫淮的手笔。 李落烧毁信函,展颜一笑,能得此人相助确实是大幸,倘若殷莫淮留在宋家,日后应付后院腹地的离间流言就要疲于奔命了。 卓城城西,商正衙门。 好大的一场火,寒冬里天干物燥,这场火更是大得惊人,似乎就连老天也害怕这燃起的大火,难得的飘起了雪花。 雪花在火光映照下愈显惨白,笼罩下的这场大火仿佛没有热气,只有逼人的寒意。 几道人影在落雪的屋顶飞驰而过,其中一个矮胖蒙面人臂弯还夹着一个清瘦男子,不住回头瞅瞅身后百丈外的烈焰。 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晦气,格老子的,险些被烤熟在商正衙门里。” “老四收声,快些走,一会京城里的都卫都骑都会赶过来,大理司的捕快也会来凑热闹,到时候就不是烤熟了,你这身肉恐怕会被片好了架起来烤着吃。” “嘻嘻,四哥的肉油水太大,吃不下去的。”另一个黑影嬉笑说道。 “放屁,老子的肉油水哪里大了,这些官府的鹰犬怕他个卵蛋,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一双老子杀一双,让他们瞧瞧我们七大寇的厉害。” 说话的矮胖蒙面人极为不屑,不过脚下却快了几分,落入重围之中恐怕就没有这么嘴硬了。 几道黑影倏忽闪现,隐没在街角巷尾,不一会便从阴暗处走了出来,身上的夜行衣已经收了起来,化作寻常路人,混入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中。 矮胖汉子一头乱发,满脸横肉,像极了杀猪的屠夫,手中攥着的男子倒是格外的清秀羸弱。 大汉低声喝道:“你要是敢出声,老子一掌毙了你。” 清秀男子嗯了一声,点点头没有说话。 矮胖汉子见这个年轻人这么听话,咧开嘴笑了笑,拍了拍清秀男子的肩头。 勉强做出温颜宽慰的模样说道:“你放心,老子盗亦有道,只要你不坏老子的事,老子自然会留你性命。 说不定还能给你些金银财宝,下半辈子都用不完,比你做个什么账房强得多。” “是治栗点库史,不是账房。”清秀男子纠正道。 “好好好,反正你们那些名字老子一个也记不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矮胖汉子大咧咧说道,神情已是很不耐烦了。 “老四,少说话,老大还等着我们呢,走快些,莫要引起别人注意。”身后一个精干大汉低声叱道。 矮胖汉子嘟囔一句,脚下加力,拽得清秀男子踉踉跄跄的走在路上,看着方位是去卓城城南。 连同清秀男子在内,一行五人,走了大半夜,七绕八绕,借卓城中鳞次栉比的房屋掩身,悄悄来到了城南一处破败的祠堂。 走了这么久,清秀男子体力不支,进了祠堂便坐到在地,喘息起来。 不等清秀男子抬头打量祠堂四周,从房梁上飘下一人,沉声问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城西有火光,出了什么事,他是谁?” 来人一指坐在地上的清秀男子,目光扫向刚刚进来的几人。 清秀男子抬头看了一眼,从头顶纵身而下的人是一个乞丐打扮的瘦高男子,五十上下,双目狭长,开合之间精芒流转,是一个内家高手。 “二哥。”进来的几人抱拳一礼,一路不住催促矮胖汉子的精干大汉吐了一口气。 凝重说道:“二哥,这次险些失手,我们刚进去商正衙门就起了火,火势很大,要是迟些就出不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七章 三百万两 瘦高男子眉头一皱,愠声喝道:“你们放火了?” “没有,格老子的,我们几个刚进到银库,还没来得及细看火就烧起来了,差点把我们烧死在里面。” “二哥,这火烧的有些蹊跷。” 精干大汉眼中寒芒一闪,低声说道,“只怕有人算计我们,老大呢,怎么不见他和七妹?” “老大和七妹赴约去了,还没有回来,留我在这里接应你们。” 说话间,祠堂大门吹进来一股冷风,压得祠堂中的灯火一暗,复又一明,祠堂中已经多出了两个人。 矮胖汉子吓了一跳,作势就要出招,瘦高男子喝道:“住手,是大哥回来了。” 原以为这些人的大哥该是岁数大些,没想到竟是一个英挺男子,也就二十多岁。 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身后背着一把大刀,刀柄处系着一个红缨,极是粗犷不羁。 身侧还站着一个女子,凹凸有致,眉宇含笑,唇红齿白,模样儿极为俊俏,站在这里颇显突兀。 “大哥。”几人围上前一步,精干汉子突然看见两人身上有些血迹,惊声问道:“大哥,七妹,你们受伤了?” “没有,回来的时候碰上城中侍卫,过了几招,没有大碍,他是谁?” 男子声音厚重悦耳,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留意到坐在地上的清秀男子,清朗问道。 “大哥,他是商正衙门的,的……哎,你是啥来着,老子又忘了。”矮胖汉子粗声粗气道。 “治栗点库史。”清秀男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英挺男子眼中闪过疑色,不解道:“带他回来做什么?” “这个,嘿嘿,我们刚到衙门银库就起火了,他正在银库里点数,老子怕烧死他,就顺手把他带出来了,嘿嘿,嘿嘿。” 矮胖汉子面有难色,却是怕几人怪罪,带着一个官府小吏,还暴露了行藏相貌,日后肯定是后患无穷。 英挺男子哦了一声,没有责备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也罢,总不能见死不救。” “大哥,今晚的事有蹊跷。”瘦高男子低声说道。 “嗯,我和七妹前去赴约,蛇堂堂主似乎有意拖延时间,今晚的事多半是个圈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离开这里。” “大哥,那他怎么办?”精干汉子指着清秀男子问道。 “打昏留在这里,他要去报官就由他,朝廷鹰犬再多也留不住我们。” “哼,不如杀了一了百了。”瘦高男子冷声说道。 “啊,二哥,他不过是个娃儿,留着他也没什么关系。”矮胖汉子似乎有些不忍。 “大甘的爪牙有那个是好东西,多死一个都嫌少。”瘦高男子阴冷说道。 矮胖大汉苦笑着看了清秀男子一眼,嘟囔道:“那还不如任他自生自灭呢。” “就你多事。”瘦高男子瞪了矮胖汉子一眼。 英挺男子挥了挥手,道:“不必多说,不要牵连无辜,这位小兄弟,你见了我们几人的相貌,我们也认得你,你如果乱说话,我必将登门造访。” 清秀男子无惊无惧,淡淡应了一声。 精干大汉上前就要打昏清秀男子,男子突然开口说道:“你们今夜入府偷盗,行迹已经落到官府眼中,这场大火过后,商正衙门里丢失的银两定会算在你们头上。 我查点过,差不多有三百万两白银,以后你们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有大理司捕快追杀。” “三百万两!?”祠堂中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矮胖汉子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屁,三百万两银子,我们搬得走么,要是有三百万两银子,老子还用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瞎跑。” 英挺男子扬手止住矮胖大汉,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三百万两?” 清秀男子扬了扬一直揣在怀中的账本,道:“商正衙门一进一出的货物银钱这里都有记载,我手里拿着的是去年一年的账册。 商正衙门账册凌乱始于五年前,算下来三百万两还是少的。” 祠堂中几人一静,死死盯着清秀男子手中的账册,英挺男子和声说道:“拿来我看看。” 清秀男子坦然一笑,将账册递了过去,男子难在手中,随手翻看了几眼,交给身后的美丽女子,低声说道:“七妹,你瞧瞧。” 女子接在手中,翻看几页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轻声说道:“入出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 英挺男子望着清秀男子,淡淡问道:“请教高明。” 清秀男子站起身来,走到女子身边,指着账册两处说道:“姑娘请看这里,入账是上等兽皮,出项是粮食,进出看似相近,但去年年初粮食积攒甚多,市面上的价格还不到上等兽皮的三成。 这一进一出,商正衙门里就有千两白银不知所踪,而且粮食是分开几次划拨出商正衙门的,账面上的记载很凌乱。 要想一一整点清楚,恐怕要花上半年多的时间,这还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剩下的玄机隐藏的更深。” 女子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突然合上账册,盯着清秀男子,淡然问道:“你不是商正衙门的人?” “不是。”清秀男子坦然回道。 “那你是谁?” “我原是冢宰府少府司门下行走,暂代商正衙门治栗点库史一职。”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洛书常。” “你姓洛?” “嗯。”清秀男子微微一笑道,“族中是洛州洛家。” “原来你是大甘世家出身。” 女子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惊疑神色,转头看了英挺男子一眼。 “说话就说话,离我七妹那么近做什么!”一个年纪与清秀男子相若的俊朗男子不满喝道。 清秀男子闻言退开一步,轻轻一笑,没有做声。 “你查点清楚后要怎么做?”英挺男子沉声问道。 “自然是上报冢宰府。” 瘦高男子冷笑道:“官官相护,就算你真查出什么,有用么?说不定连命都要丢在这里。” “或许吧,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以后的事交给该管的人管就是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八章 另本账簿 “凭这本账册能揪出背后的贪官污吏?” “大哥,你要替官府办事?”矮胖汉子惊声叫道。 英挺男子看着清秀男子,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寇,与官府势同水火,这趟浑水不蹚也罢,不过如今我们被人算计,多留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清秀男子看了一眼女子手中的账册,温颜说道:“单凭这本账簿还不足以找到幕后之人,商正衙门自五年前官吏变化很大,不少人不是告老还乡就是不知所踪,就算找到这些账册中的破绽,如今主事的衙门也能推个一干二净。” “大哥,那我们还要这个烫手山芋做什么,赶紧扔了算了。” “走一步算一步,他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这位小兄弟,委屈你先跟着我们兄弟几天,等此事过罢,我自会放里离去。” “好。”清秀男子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下。 英挺男子愣了愣,没想到清秀男子答应的这么痛快,讶声问道:“你不怕么?” “有一些,不过现在我该是对你们有用,眼下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我也会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命。” 英挺男子点了点头,赞许的看着清秀男子,诚颜悦色道:“世家出身,果然有点名堂,人屠,你背着他,我们走。” “格老子的,带回来一个爷,到哪都得老子背着。”矮胖汉子不满说道。 “嘻嘻,四哥,那是要我背么?”女子娇声笑道。 “别别,你一个大姑娘家的,男女授受不亲,算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背就背。 娃儿,过来,老子刚养起来的膘,眼瞅着就得跑瘦回去。” “鼓噪,快走!”瘦高男子斥责一声。 几人鱼贯而出,借着天亮前的时间,悄悄换了一处落脚的地方。 清秀男子正是李落,手中拿的的确是商正衙门往年的账册。 商正衙门掌管天子对外从商诸事,西域北疆,还有东海诸地。 但凡以朝廷名义的商贸往来都要经过商正衙门,内里猫腻很大,历来都是百官眼中的一块肥肉。 此次巡检,商正衙门也是其中之一。 李落曾和章荣政详谈,原本冢宰府还有过问商正衙门的事,不过自从六七年前,商正衙门便有自立的意思。 朝中换了好几个主事的人,以前冢宰府安插在里面的官吏都被清扫出门,慢慢的脱离开冢宰府的掌控。 衙门背后有朝中皇族以及后宫权妃的影子,冢宰府想管也管不了。 这次巡检司入主商正衙门,查了一月有余,起先是诸多阻碍,最后李落亲自前去,拿到了一些账册。 还不等李落查出底细就遇到这场大火,险些把性命送在银库里。 李落查点库府银两数目,恰逢盗贼入府行窃,找寻的东西与李落不谋而合。 原本李落身旁还有楚影儿跟着,不过李落见这些贼寇进出如无人之境,显然受人指点,这才起念混入贼寇中探寻缘由,暗中命楚影儿不必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楚影儿轻功卓绝,当时就在银库中,不过这几个人都没有察觉,还被矮胖汉子顺手带出商正衙门。 如果商正衙门亏空属实,中饱私囊的银两实在是个天文数字,三百万两只少不多,一旦抖搂出来,实是万隆帝年间最大的一桩贪赃枉法的要案。 巡检司上下严阵以待,章荣政亲点心腹小心行事,枢密院隐在暗处,探查究竟。 牧天狼天干地支分出八组,散布大甘各处,搜寻以前辞官归隐,下落不明的商正衙门官吏。 外人看不出什么,不过朝中掌管商道的几位大臣都闻到了其中的凶险,各自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次会揪出什么样的硕鼠来。 李落跟随七人藏身卓城城南一处寻常人家,院落不大,但住下八个人倒还是绰绰有余。 楚影儿已先一步隐去李落行踪,瞒过朝廷,只说李落尚在巡检司整理案卷,不见外客。 章荣政知机遮掩过去,依计行事,松了松口风,朝中众臣都知道巡检司正在巡检商正衙门,心神全都放在巡检司处,给了李落暗中行事的时机。 反正只要不是万隆帝下旨,旁人来了都能搪塞过去。 连着数日,这七人绝口不提身份来历,不过当日李落被劫出来的时候听矮胖汉子说起,称呼他们自己为七大寇,也不知道是江湖中一群什么样的人物。 七人中英挺男子为长,名叫谷铁心。 乞丐打扮的瘦高男子排名第二,自称疯丐,叫什么名字反倒没有说起。 精干大汉是老三,号神机知命,叫孟庄。 老四就是背着李落的矮胖汉子,人屠刁成。 老五是那夜斥责李落站的太近的俊秀少年郎,玉书生姜晚。 还有一个老六是这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一副市井无赖的模样,诨号过街鼠孙九。 排行最末的便是那个美艳女子。 这些人姓甚名谁都是李落从人屠口中探出来的,这矮胖汉子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口风也松的很。 李落不过夸赞了几句,便有些飘飘然起来,将几人姓名都告诉给李落,不过唯独这个女子的闺名不说,只称呼她为小灵仙。 李落困在这处院落里,每天这七人中都有人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不过最少也会留下两个人看着李落,防止李落意图不轨,泄露几人行踪。 李落将账册又再仔细看了一遍,明面上账册所载虽然有些零散,但数目并无二致,显然是动过一番心思。 若想查明真相,恐怕还要找到这本账册下的另一本账簿了。 七大寇入府行窃确实是有人指点,到底是什么缘由这些人谁也没有说起,人屠也缄默三口。 李落数次尝试,刁成都是插诨打科,问不出其中的隐情,一场大火,却让商正衙门一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一日,李落看完账本,眉头紧锁,在心中盘算商正衙门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侵吞这么大笔的赃款。 进有凭,出有据,动辄数十万两真金白银,不可能朝中没有丝毫察觉,循着蛛丝马迹,似乎商正衙门经营此事远长于早先估计的六七年,恐怕前后已经有近十年工夫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二十九章 蛇堂来访 “你看出什么了?”小灵仙蹲坐在李落身旁,似乎想从李落脸上瞧出什么。 李落摇了摇头道:“只拿着一本账簿,无异于画饼充饥,没有银两划拨的详册,根本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那你的意思是要找到别的账本才行。” “是,或者找到往来商贾手中的凭据,从他们记载下来的账本中也能查到些端倪。” “这会很难么?” “难,容易找到的都是商正衙门明处做给别人看的,最紧要的是找出商正衙门的暗仓,这是能做手脚的地方。 不过卓城这么大,要想到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实在是难于登天,我担心的是除了卓城里,外面也有商正衙门秘密库府,如此里外勾结,更加不易分辨。” 小灵仙呼了一口气,讥讽说道:“你们这些大甘的官吏,心思都放在这些上了,如果能留出一两分心力在百姓身上,天下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李落苦笑一声道:“姑娘教训的是。” “哼,不说你了,说了也没用,你好好看看,还能瞧出什么破绽。” “嗯,不过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贪官污吏总有一天会被绳之于法。” 小灵仙扑哧一笑,摇头叹息道:“你还是世家出身呢,怎么这么幼稚,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查出来,又有谁去管。” “这个,总该有人管吧。” 正说话间,突然孙九窜了进来,低声说道:“不好,蛇堂的人来了。” 小灵仙脸色一变,低声说道:“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蛇堂是卓城的地头蛇,估计我们几个早就落在他们眼中了,来者不善,怎么办?” “你们几个躲进屋子里,我先会会他。” 屋门打开,孟庄走了出来,沉声说道,“人到哪里了?” “我看见的时候人已经在巷口了。” 话音未落,只听院外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蛇堂董叔义前来拜会几位英雄。” 院中几人脸色皆是一变,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 孟庄使了个眼色,小灵仙抓起李落,闪身飘入里屋,掩上房门。 孙九躲在另一间屋子里没有露面,只留下孟庄一人在前院相候。 “原来是董堂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院门轻轻推了开来,走进来一个面目看着和善可亲的中年人,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相貌平常的很,似乎一天里就能见到好几个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杀气恶意。 “哈哈,是孟兄弟,失敬,失敬,这次七位大侠远道而来,我们蛇堂都没有机会尽尽地主之谊,今个还是头次和孟大侠见面,惭愧的很,还请孟大侠见谅。” “不敢当,董堂主贵人多事,哪里敢劳烦堂主大驾,再说我们七个只是贼盗之流,称不上大侠,董堂主言重了。” “哈哈,孟兄弟胸襟果然不同凡响,天下间谁不知道七大寇名为寇,实为寇中侠圣,再说董某也不是堂主,只是朱堂主身前摇旗呐喊的小卒而已。” “董堂主太谦虚了,京城谁不知道董堂主有只手遮天的本事,眼力更是毒辣,若不然怎么能刚见面就认出孟某来。” “哪里,哪里,孟大侠丰神俊朗,不才只要不是眼睛瞎了,想装作认不出来都难。” “呵呵,董堂主客气了,今日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客套吧。”孟庄不冷不热道。 董叔义笑容可掬,大笑道:“孟大侠还真是猜中了,咱们蛇堂只能在卓城混口饭吃,难见诸位英雄豪杰。 前几日在杯蛇堂见过谷大侠的风采,鄙堂主引为憾事,不能早些结识七位大侠,特命不才前来,奉上薄礼以示蛇堂敬意,没有其他的意思。” 董叔义说完挥挥手,门外走进来一个蛇堂弟子,双手提着不少礼物,放在董叔义和孟庄之间的地上,躬身向孟庄一礼,返身退出院外。 “请孟大侠笑纳。” 孟庄看了看放在地上的礼品,淡淡一笑,道:“董堂主是怎么知道我们落脚之处的?” “哈哈,我们在卓城混迹多年,如果连这事都不知道,实在无颜高攀诸位英雄。” 董叔义虔诚回道,话里滴水不漏,又捧了捧七大寇,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这么说董堂主今天来就为了此事?” “正是。” “孟某多谢董堂主厚礼,异日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谢。” “好说,好说,对了,怎么只看见孟大侠,不知道其余几位英雄在不在,可否请孟大侠替不才引见一下,让董某一睹江湖盗侠的风采。”董叔义恭敬说道。 “董堂主来的不巧,几位兄弟刚巧出去了,大哥正在行功关头,不便见客,累董堂主空跑一趟了,在下委实过意不去。 过会在下定会告知大哥,让我大哥亲自答谢蛇堂美意。”孟庄淡淡说道。 “啊,原来是这样,果然来的不巧,那不才就不叨扰了,请孟兄一定要代为通传蛇堂心意,孟兄留步,告辞。”董叔义拱手一礼道。 “好,董堂主慢走。”孟庄没想到董叔义走的这么痛快,微微一惊,不过也不愿再和董叔义虚与委蛇,平声应道。 董叔义离开院落,少顷,孙九从外面闪身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轻声说道:“走了。” “有可疑么?” “应该没有,董叔义只带了两个人,我顺着巷子兜了一大圈,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莫非他真的只是为了向我们示好?”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这地方留不得了,等大哥二哥他们回来,我们再换一个落脚的地方。” 小灵仙从屋中走了出来,神情古怪的看着放在地上的礼物,轻声问道:“三哥,你说这里面会是什么?” “不好说,或许就是寻常财物,或许是毒药暗器,等二哥回来看看再说。”孟庄不敢妄动,告诫两人说道。 突然,身后传来李落平淡的声音:“你们还不走么?” 三人愕然回望,盯着李落。孟庄眼中闪过怀疑神色,沉声说道:“洛兄弟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一章 背后之人 李落讶声说道:“这不也是很常见么,先礼后兵。” 说完似乎没有看见孟庄愤懑含怒的眼神,吸溜喝了一口面汤,轻声说道,“你们是江湖大寇,这点道理不会不知道吧?” “放屁,我们虽然是寇,但盗亦有道,从来不做这些不顾江湖道义的事,来卓城前,老大和半分楼……” “三哥,现在怎么办?”小灵仙打断孟庄义愤言语,轻声问道。 李落心中一动,半分楼,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先到虹桥藏身,如果大哥他们回去独院看不见我们,定会去虹桥找我们,老六,暗记留下了没?” “放心,早就留好了。” “走。”孟庄起身欲走,只见李落一动不动,坐在木凳上百无聊赖的弹着筷子。 孙九眉头一皱,冷声说道:“洛公子,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留在这啊。” “洛公子,莫非这几天我们哥几个和善,你就当真以为我们不会杀人了?” 李落轻叹一声道:“你们要去虹桥送死,我可不愿,要去的话你们自己去吧,我就免了。” 小灵仙轻声说道:“洛公子话里有话,愿闻其详。” “这是明摆着的事,自从你们进了卓城,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之下。 他们知道独院这个地方,孟大侠口中所说的虹桥自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所以说,你们要去就去,莫要拉上我。” 孟庄和孙九面面相觑,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之意,如果真像李落说的,那么这次受邀前来卓城,里外都是已经设好的圈套。 “洛公子可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愚见倒是有一处。” “还请直言。” “我在城东有一处宅院,是用别人的名义买下来的,谁都不知道,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蛇堂的人以为你们还藏在城南,一时半刻还猜不到你们会去城东,等和谷大侠他们会合后再做打算。” “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诡计?”孟庄冷声问道。 “就看你们敢不敢赌了,你们也可以随便找个偏僻些的客栈住下,不过眼下看来不单是蛇堂在找你们,还有别的势力也在找你们。 卓城耳目众多,藏不了多久的,一旦落狱,只怕到时候百口莫辩,谁也不会信你们的。” “你想要什么?”小灵仙漠然问道。 “我想知道这次你们为什么会来卓城,又为什么会潜入商正衙门行窃,背后到底是谁指点你们的。”李落一字一句道。 “哦,洛公子看来不是一般的治栗点库史。” “呵呵,小生是洛家族人,商正衙门里的水这么深,油水这么大,就算分不了一杯羹,如果能找到把柄攥在手中,日后也有大用处。” “你倒是坦白的很,不过你知道你现在这幅样子有多让人恶心么。 世家望族,王公权臣,只知道争权夺利,都是些一丘之貉。” “姑娘骂得好。”李落丝毫没有动怒。 和声说道,“君子之道虽好,但却活不长,小生只是想多活几年。” “就算你心里知道我们七人是无辜的,你也不会说吧。” “也不一定,如果朝堂上有人查出真相,说不定我会替几位说上几句话。” “无耻之极。”孟庄厌恶的扫了李落一眼,望着小灵仙,轻声问道,“七妹,你怎么说?” 小灵仙看了李落一眼,幽幽说道:“赌一赌吧。” “嗯。”孟庄应了一声,冷漠望着李落,缓缓说道,“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要取你性命。” 李落洒然一笑,笑道:“走吧。”说罢看了小灵仙一眼,嘴角一扬道,“别忘了付钱。” 小灵仙笑了笑,没有出声。 李落带着三人闲闲散散的走在卓城街上,看似漫无目的,不过所选的路线颇有用意,曲折回绕,中间还借了一段水道。 孟庄看了看不远处的孙九,孙九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示意身后没有人跟踪。 到了城东,街道连同街道两旁的院落比城南整洁华丽数倍,都是卓城有些权势身家的人才能住在这里。 李落轻车熟路,带着三人绕进一个幽深的巷子里,街上行人不多,孟庄和小灵仙心中微微有些寒意,如果在这里暴露行踪,恐怕就不妙了。 李落似乎猜到两人心中所想,脚步不快,将自己背心要穴悉数露在孟庄和小灵仙面前,孙九已经不见了踪影,探查四处有无埋伏。 “就是这里了。”李落指着一个小小的院落说道。 孟庄抬眼望去,院子不大,胜在幽静,倒没有别的长处,院中诸物透过门缝一览无余,不像有能藏人的地方。 “七妹,你留在外面,我先进去。” 孟庄说话间靠近院墙,看了看四下无人,飘上墙头,落入院内。 少顷,孟庄从院墙处探出头来,轻声唤道:“七妹,进来吧。” 小灵仙嗯了一声,拉着李落纵身入内。 刚一落地,小灵仙不知怎么一个踉跄,孟庄微微一惊,急忙伸手去扶,突然从小灵仙和李落之间伸出一条胳膊来,急抓向孟庄脉门。 孟庄突逢大变,低啸一声,不见提气,就这么平平向后划出三尺,避开这鬼魅一爪之功。 孟庄大惊,小灵仙已经落在敌人手中,刚要说话,背心一寒,已被别人封住穴道,动弹不得。 李落静静的看着孟庄,赞许说道:“好武功,能躲开这一爪的天下间没有几个人了。” 孟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狠狠的瞪着李落,只是苦于穴道受制,说不出话来。 孟庄身后走出一个蒙面人,向李落颔首示意,李落淡淡说道:“先把他们搬到屋子里去。” 蒙面人没有多言,提着孟庄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一般挪入屋中。 小灵仙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藏了一个蒙面人,随手将小灵仙架入屋中椅子上坐下。 桌上已经放好了茶杯,李落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沏了三杯茶。 取过两杯放在孟庄和小灵仙身前,淡然一笑道:“两位被我所擒,一会我让他们解开你们的穴道,不过切莫大声言语,若不然是要吃苦头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章 投石问路 “也没什么意思,刚才来的这个人,在江湖中不是叫做投石问路么?看看院子里虚实如何,然后派人杀进来。” “你说什么!?”孟庄脸色一变,疾声喝道。 “小兄弟,别乱嚼舌头,七大寇和蛇堂虽然没有深交,但也没什么梁子,都是道上混的,蛇堂没道理平白得罪我们七大寇。”孙九沉声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我虽然听不到院外的动静,不过现在你们七大寇恐怕已经是众矢之的。 商正衙门的这场大火是不是你们放的都要算在你们头上,另外还有衙门少了的银子,任谁听见都会动心。 蛇堂是卓城的地头蛇,能在这里经营这么久,自然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擒下你们虽有被你们报复的风险,不过富贵不都是险中求么?” “哼,空口无凭,怎么一口咬定就是我们?” “替罪羔羊而已,差的不就是一纸公文么,这种事在官府稀松平常的很,没什么难的。” “三哥,只怕真是这样。”小灵仙脸色凝重道。 “这,难道连江湖道义都不讲?” “江湖道义这种事要看是谁说了,你们如果都被抓了起来或者都死了,江湖同道听到的事,还不是蛇堂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孟庄静静的看着李落,暗自盘算李落是危言耸听,还是真有其事,一时猜不出李落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有,他问你别的人在哪里,孟大侠说在屋中时就已经漏了底,如果说不在院中,恐怕他们还要疑神疑鬼。 等他猜到这里只有孟大侠几人,自然没有心思再和你们说话,离开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召集手下高手罢了。” “七妹?” “三哥,他说的有道理,不管是不是这样,我们都要小心防备。”小灵仙沉声说道。 孟庄看了李落一眼,脸皮一跳,拱手一礼道:“多谢,我们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三人稍作乔装,将李落护在中间,进了角落处的一间屋子,床下有一个暗道,四人鱼贯而入,再出来时已经是后巷一个隐蔽的角落。 四人出了暗道,没有停留,匆匆离去。 离开数里之后,孟庄停了下来,向孙九低声说道:“老六,你去看看,离远些,不要被他们发觉。” “放心吧。”孙九嘿嘿一笑,顺着人群走了几步,一时已经找不到哪个是他,匿迹追踪的本事怕是和翟廖语能一较高下。 “他们既然已经认定是我们偷了衙门里的银子,为什么不大举强攻,反而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小灵仙瞥了李落一眼,淡淡问道。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如果来的只有蛇堂还好说,不愿被都骑都卫,或者是大理司抢了功劳。 但是这么小心,我猜现在卓城官府还没有张贴海捕公文,朝中应该有人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 “哦,或许他们中有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弱的人恰好落在我们手中,投鼠忌器,只能暗中行事。”孟庄冷冷说道。 李落一怔,莫非已经知晓自己的来历,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我么?” “哼,洛家是有一个叫洛书常的人,不过你可没有说你是洛众曦的侄子。” 李落一愣,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查清了洛书常的底细。 洛书常与李落年纪相仿,确实是冢宰府门下行走,刚巧是洛家族人,与李落也算熟悉,年轻有为。 前些日子有别的要务悄悄离开卓城,李落这才想起冒冲洛书常的名字,虽然有破绽,不过瞒过几日该没什么问题。 “咦,孟大侠认得小生伯父?” 孟庄见李落一副很惊讶,但却无辜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他是洛家家主,我怎么会认得,听过名字而已。” “哦,是这样啊。”李落作势恍然大悟。 展颜一笑道,“我虽然是洛家家主的侄子,在洛州或许官府要给几分薄面。 但这里是卓城,路上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就非富即贵,小生实在算不得什么。 除非小生伯父这会恰巧就在卓城,不过想想也不对,如果小生伯父在这里,这会应该已经出手救我了。” “哼,想在我们七大寇手中救人,还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是。”李落嘿嘿一笑,并没有将孟庄自傲之言放在心上。 孟庄瞪了李落一眼,只是李落刚刚帮了一个大忙,似乎现在就发火有些过意不去,转头不理睬李落。 “洛家人不习武功的可不多见。”小灵仙悠悠说道。 李落转头望去,四目相对,小灵仙眼中灵光闪动,只怕没有相信李落方才说的话,若有所觉的打量这李落的一举一动。 三人随便找了一处面摊坐下,孟庄要了三碗面,没什么胃口,动了动筷子又放了下来。 小灵仙吃的不多,女儿家吃饭细嚼慢咽,着实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不知道怎么会和这些贼盗之流走在一起。 李落确是饿了,风卷残云,半碗面条已经下肚,舔了舔嘴唇,向小灵仙轻声说道:“姑娘,可否要上一碟小菜?” 小灵仙咬了咬筷子,撇撇嘴说道:“你当真这么没心没肺,这个时候还能吃的下?你自己没银子么?” “没,进衙门府库不能带银子的。” “店家,来盘小菜。” “得嘞。”摊贩吆喝一声,手脚麻利的端上一碟小菜,风干腌制的咸菜,放着几根肉丝,简单的很。 孟庄和小灵仙食之无味,李落倒是吃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就吃完了一大碗面。 小灵仙用手扶着香腮,侧着头耐人寻味的上下打量李落,一点也不掩饰眼中的怀疑。 李落只当没有看见,说的越多,破绽也就越多,索性让她自己猜测去吧。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三哥,真让他说中了,的确有蛇堂高手的踪迹。”正是孙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几人身后的。 孟庄捏紧拳头,寒声说道:“无耻小人。”(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二章 布下埋伏 孟庄冷冷看着李落,面无表情,李落扬了扬手,示意蒙面人解开两人被封着的穴道。 穴道解开,孟庄和小灵仙都没有妄动,小灵仙苦笑一声道:“三哥,对不住啦,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 孟庄闷哼一声,淡淡说道:“七妹,不怪你,这两个人武功高强,正面交手你我恐怕也不是敌手,有心算无心,我们认栽了。” “孟大侠言重了,你们是大甘江湖少有的武功高手,如果不是因为我暗算设伏,要擒下你们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无耻小人。”小灵仙眼神闪动,极为不齿李落这等行径。 李落哈哈一笑,也不气恼,和声说道:“我行事确属下三滥了些,不过姑娘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如果我不抢先出手,我猜到了这里你和孟大侠一定会出手制住我吧。” 小灵仙微微吃了一惊,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冷然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落莞尔一笑道:“尊驾自号七大寇,原来也讲君子之道,受教了。” “七妹,你和这些小人费什么口舌,哼,今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只要我们七大寇有一人尚在,必将讨回公道。” “你不是洛书常,你到底是谁?” “姑娘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让孙大侠有机会逃出去么?” 小灵仙面显惊容,李落猜得到自己已经起疑,没想到竟然还能洞察自己心中所想,如此心思缜密,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个清秀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没关系的,孙大侠我也派人盯着了,说不定过一会你们就能相见。” “哼,不知道天高地厚,老六武功虽然未必胜过我大哥和二哥,但隐迹藏踪的手段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话音未落,脸色骤变,瞠目结舌道,“老六,你怎么也!?” 屋门处出现两个人,一个正是孙九,另有一个蒙面人跟在身后,一只手扣住孙九背心要穴,孙九一脸苦笑,不住的自嘲摇头。 蒙面人走进来之后,向李落颔首一礼,将孙九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放在孙九身前。 左手一扬,孟庄和小灵仙没来得及看清蒙面人出手,孙九的哑穴已被蒙面人解开。 蒙面人站在孙九身后,无声无息。 孙九活动了一下双肩,叹了一口气,赧然说道:“三哥,七妹,这次丢人丢大了,让人到了身边才惊醒,可笑至极,连一招都没有接的下来。” “哎,也罢,我们三个都是阶下囚,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七妹也是一样,刚一照面就被人封住穴道。” 孙九看着李落,沉声问道:“终日打雀反被雀啄了眼,这位公子爷不是洛书常,敢问尊姓大名?” “是不是洛书常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早就知道我不是洛书常了,至于我是谁,你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李落微微一笑,望着小灵仙道,“姑娘见过洛书常洛公子吧?” 小灵仙心中一寒,淡然说道:“我怎么会见过世家公子。” “你们七大寇交游甚广,见过洛书常也不足为奇,倒是姑娘为人,我心中着实好奇的很。” “哦,是么,我不过是你的手下败将,不知道公子有什么好奇的?” “姑娘一举一动虽说有江湖人的习气,不过骨子里却还是脱不开大家闺秀之气,想必也是大甘名门望族之中,见过洛书常也就说得过去。 不过为什么会和江湖贼寇之流混在一起,还请姑娘指点。” 孟庄和孙九脸色微微一变,虽很细微,却逃不过屋中几人的眼睛。 小灵仙心底的寒气更胜,淡淡说道:“公子这次看走眼了,我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只是个小贼罢了。” “也好,等洛公子回来卓城的时候让他见一见你,说不定就能认出姑娘到底是谁了。” 小灵仙脸色大变,恶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 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恨不得咬上李落一口,现今这个模样也只能逆来顺受。 孟庄岔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布下埋伏的?”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小灵仙吐了一口浊气,寒声说道:“还能是从什么时候,四哥把他从火里救出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就已经落到他的算计中了。” 李落眼睛一亮,赞许说道:“姑娘心智聪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灵仙恨声说道:“用不着你这样假惺惺,可恨没有早点动手。” “哈哈,姑娘对你的才智太过高估了,卓城不大,但藏龙卧虎之辈不知繁几,胜过我的大有人在。 这次你们平白背上这么大的一桩罪过,难道不是你们小看官府中人的下场么。” “哼,大甘狗贼,治国安邦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昏庸小人,阴谋算计的时候不逊于谋圣之智。 老四也是,好不救,赖不救,偏偏带回来一个这样的人。”孟庄气闷说道。 “三哥,别怨四哥了,他总会想法子接近我们的,怪只怪我们瞎了眼,没看出破绽来。”小灵仙不忿说道,隐隐有几丝刁蛮任性之意。 李落轻笑一声,和声说道:“我和你们在一起这几天,你们虽说是盗,但盗亦有道,讲义气,重规矩。 七大寇的名号我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想来定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角色。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勾当,夜入商正衙门行窃,还一把火烧了衙门库府,这可是弥天大罪,按律当诛。” “放屁,我们早就说了,火不是我们放的,朝中权臣酷吏沆瀣一气,商正衙门藏污纳垢,我们……” 孟庄怒颜驳斥,正要说话,突然被小灵仙打断:“三哥,他在探咱们口风。” 孟庄一惊,恍然大悟,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李落,心中一冷,闭口不言。 李落摇头一笑,也没有懊恼神色,望着孙九身后的蒙面人问道:“七大寇,有听说过这个名号么?” 蒙面人微一沉吟,摇了摇头道:“没有,或许是名显江湖不久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三章 顺藤摸瓜 孟庄几人面有不忿,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 李落哦了一声,指了指座中三人,道:“他们几人你可曾听说过或者见过的?” 蒙面人打量了一眼孟庄和孙九,沉声说道:“这个小姑娘我没有见过,不过我擒下他的时候,倒从他的身法上看出些端倪。 有曲靖孙家的影子,孙家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门人不显于朝堂,但在绿林中颇有建树,擅长追踪觅迹之术,腿法也是一绝。 他年纪这么大,轻功强过腿法,似乎和二十年前被孙家逐出家门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哦,是怎么回事?” “三十年前,孙家出了一个人物,江湖人称嗅天犬孙长杰。 此人追踪觅迹的功夫即使在孙家也是出类拔萃,当年投身公门,是大甘中府赫赫有名的神捕。 手中不知道抓过多少江洋大盗,大理司中提起此人都要赞上一声英雄了得。 可惜官道相护,不少罪恶滔天的江洋大盗虽然被拿下问罪,用些银子最终都无罪开释。 如此一来,给孙家惹下了大麻烦,几个亡命贼枭凑足了一大笔银子,在江湖上网罗高手欲报此深仇,我听说最后请动了叫天王,一场恶战,孙家险些从江湖中除名。 孙长杰悔恨不已,自毁双腿的武功,求仇家放过孙家上下,最后的事我也不甚知晓。 不过自此之后,孙家便将此人从宗祠之中除名,孙长杰下落不明,再也没有在江湖中出现过。” 屋中一静,孙九怔怔出神,没想到江湖中还有人记得这些事。 惨然一笑道:“尊驾眼力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如今只有一个糟老头子孙九,孙长杰这样的人和我没什么关系,你认错人了。” “又是叫天王。”李落眼中寒芒一闪,杀气欲吐未吐,孟庄和小灵仙只觉得身上一寒,想不到眼前这个清秀羸弱的男子竟然有这么凶厉可怖的杀气。 “叫天王横行江湖几十载,是该管管了。”蒙面人轻描淡写的说道。 孟庄和小灵仙眼中骇然之色一闪即逝,叫天王的凶名江湖人都知道,但看似这几人一点没有把叫天王看在眼里,只是有一时腾不出来手的意思。 “哼,大言不惭,要是真想替天行道,不如擒住叫天王再说,在我们面前逞什么英雄。”孟庄激将说道。 李落不以为意,孙九身后的蒙面人一动,讶然望着孟庄,愕然说道:“平地起轿?太平门梁家的绝技,这位孟大侠是太平门的高手?” 说罢仔细看了看孟庄,疑声说道,“眉宇间似乎和太平门梁泽宽有些像,莫非是梁泽宽的亲人?” 孟庄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尊驾是前辈高人,何必这样藏头露尾?”孙九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意,大声喝问道。 “我?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如果孙大侠腿法尚在,我要想胜你,很难。” “你不用给糟老头子脸上贴金,就算我腿法还在,也不是你十招之敌。 你的追踪本事远胜于我,大甘中这样的人物屈指可数,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孙九如此说,已是认了自己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嗅天犬孙长杰。 “哈哈,那就等孙大侠猜出来的时候再说了,七大寇还有四人是谁?” 李落将余下四人模样说了一遍,每个人拿手的武功也猜的八九不离十,孟庄三人惊讶之余更有深深的忌惮骇然,卓城之中卧虎藏龙的说法果真不假。 “疯丐这个人我知道,成名时间不短了,独来独往,听说是江湖大派走苦帮出身,不过没有人证实过,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不过素有侠名,是个白道豪杰。 人屠刁成早年是大甘西南的一个独行盗,虽是盗,但此人重义守诺,算是个异数,多年前不知所踪,我还以为归隐山林了,没想到竟然是七大寇之一。 哈哈,能有这么多英雄豪杰聚在一处,这个谷铁心我倒想见识见识,又是江湖中一个后起之秀。 还有玉书生,恕我孤陋寡闻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三十年。”蒙面人慨然叹道。 “等我大哥和二哥来的时候,你们就不会这么自在了。” “三哥,多说无益,刚才我身后的蒙面人施展出来的绝技该是江湖传闻的传音入密吧。 告诉给他你的轻功身法,有这样的内力,就不会输给大哥和二哥了,他们要怎样就怎样,听天由命吧。”小灵仙泄气般说道。 李落暗自好笑,这个美丽女子心机不弱,这个时候还有示敌以弱的镇静。 只可惜七大寇中却没有听天由命的人,温颜问道:“你们当真不愿说此番来卓城的缘由?” 三人嘴唇紧闭,只字不言,李落展颜一笑道:“也好,省的我再设下诡计的时候心里会有不忍。” 小灵仙看着李落,只见李落含笑相望,暗骂一声,别过头不理睬李落。 “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地不宜久留,孙大侠一路上留下来的暗记你还能找到么?”李落见蒙面人点了点头,接道,“好,毁去一些,但不要尽毁,让七大寇其余四人知道他们三个是在城东出事即可。” “属下遵令。” 孟庄三人死死盯着李落,不知道李落又要设下什么阴谋诡计。 小灵仙咬牙切齿道:“你想做什么?” 李落和颜一笑道:“自然是让谷大侠他们知道你们在城东出事了。” 小灵仙一愣,明白过来,气的俏脸轻颤,怒叱道:“好险恶的心!” “七大寇情同手足,你们三个人出事,其余几人不会坐视不理。 这样一来,卓城里盯着商正衙门的势力都将是谷大侠他们怀疑的对象。 而后待我有意放出些许消息,自然能让谷大侠他们替我试一试这些人,顺藤摸瓜,看一看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哼,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大哥和二哥岂是这样容易掉进你算计中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四章 四大帮会 “谷大侠和疯丐前辈才思过人我是信的,就算我设下的圈套破绽百出,不过只要一日见不到你们,他们就不得不依计行事,姑娘觉得意下如何?” 小灵仙气的玉容铁青,胸口急促起伏,大声说道:“我告诉你我们这次为什么来卓城。” “七妹。”孙九惨然一笑道。 “没用的,他既然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话,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 就算告诉他们我们此来卓城的目的,他也一样会利用大哥他们的。” 李落点点头道:“孙大侠说的对,在卓城里我的一举一动会有别人盯着。 但你们七大寇不同,走动多了,我自然能找到该找的东西。” “你真的是卑鄙无耻。” 小灵仙气血上涌,就差破口大骂起来,约莫是自小受礼教,这般动怒也没有失了仪态。 孙九身后的蒙面人哈哈一笑,问道:“属下将他们换一处地方藏起来,大人你也随我们一道回去?” 李落摇摇头,道:“先不急,我还要去虹桥一带转转。” “虹桥?” “嗯,他们有一处落脚的地方在虹桥一带,我去碰碰运气,孟大侠几人被擒的消息还要想方设法散布出去才好。” “不过他们已经怀疑大人身份了,大人前去会不会羊入虎口?” “眼下这三人生死不明,一天不知道孟大侠几人的安危,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留下我或是任我离去,差不多是五五之数吧,只要怀疑我就够了。” “大人高明。”蒙面人故意刺激孟庄几人道。 “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和我们一样也沦为阶下囚。”小灵仙恨声说道。 “哈哈,求之不得,如果谷大侠擒下我,我自然会想法子露出破绽来。 我和你们不同的地方是我可以不听你们说什么,但谷大侠却不能不听。 除了我这一个线索外,他还能从哪里找到你们的蛛丝马迹呢?” 李落悠闲的喝了口茶,接道,“如果放我离去就更好了,到时候我猜会是疯丐前辈跟踪我。 这样一来我可以随意去哪个衙门走走,不如就选巡检司吧,听说这次商正衙门大火也引起巡检司注意了,把这些人也引进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才是两全其美的事。” 小灵仙几人惊愕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个男子不单心思缜密,而且胆大包天,唯恐卓城的天下不乱。 李落似乎没有瞧见三人眼中的惊意,径自说道:“等到你们七大寇差不多把卓城里的各方豪强得罪遍了之后,我再放你们出来,哈哈,到时候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孟庄倒吸了一口凉气,狰狞喝骂道:“你好歹毒的用心。” “乱中求胜,自然是要非常手段,诸位想必能明白的,这些天就委屈你们了。” 李落向孙九身后的蒙面人颔首示意,蒙面人出了屋门,少顷,从外面驶入几辆马车。 蒙面人沉声说道:“得罪了。” 说罢封上三人穴道,再蒙上双眼,扬了扬手,从屋外走进几人,正是天狼骑朱智钱义几人,见到李落躬身一礼,将三人背入马车内,缓缓离开了这处小院。 蒙面人解下面纱,正是翟廖语,擒住小灵仙的是李缘夕,封住孟庄穴道的是楚影儿,冷冰已走,李落身边目下只有这三个高手了。 “王爷对他们宽厚的很啊,看来王爷很看重这个七大寇。” “嗯,他们行事之风虽是盗贼,但不惹人生厌,不过以武乱禁,太小看卓城这摊浑水了,让他们吃些苦头吧。” “嗯,我再去查查这件事的底细。” “翟大哥帮我查一个地方。” “哪里?” “半分楼。” “半分楼?”翟廖语一怔,讶声问道。 “翟大哥,怎么了?” “半分楼也会卷入这件事中?”翟廖语有些难以置信。 沉声说道,“王爷有所不知,半分楼在卓城武林道上很有名望。 被人看作是京师一带的白道领袖,处事公断。 楼主释纤巧和萧大人相交莫逆,引为知己,在卓城中有不少王侯重臣视其为臂助,楼中高手如云,不逊色于江湖上的门派。” “既然手下高手如云,就需要银两打点日常用度,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应该不会,除非最近半分楼中有大变,要不然半分楼是不会缺了银子的。” 翟廖语见李落不明所以,笑道,“天下镖局,六成是出自半分楼,还有官家不少商队都和半分楼有联系,有些干脆就让半分楼参与其中。 门人弟子遍布天下的走苦帮也和半分楼歃血为盟,不愁挣不到银子,不过这次会不会牵连其中,目前还不少说,我先查查再说。” “嗯,翟大哥多加小心,我听说卓城里还有一个蛇堂,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 “蛇堂是卓城土生土长的堂口,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大多都和蛇堂有关系。 另外像一些商贩店铺都要按月给蛇堂纳贡,求蛇堂庇佑。 蛇堂自己也做些赚钱的营生,索水沿岸的船夫苦力都是蛇堂的人。 另外卓城中不少赌馆和差些的青楼也是蛇堂的地盘,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和官府关系最为密切,靠着都护、都卫、都骑以及卓城府尹衙门里的人吃饭,历来被江湖同道轻视。 不过这些人深悉处世之道,诡计多端,有些时候反而比半分楼这样的门派更难对付。” “原来如此,卓城中只有半分楼和蛇堂么?” 翟廖语摇了摇头,道:“除了半分楼和蛇堂外,还有两个江湖势力。 一个是城西的马帮,另一个是势力在城南城东都有触及的和气会。 马帮尚武,不少帮众都是西域北疆的浪子游侠,人数虽然是卓城四大帮会中最少的,不过马帮的人很团结,而且不计生死,战力很盛,就是明面上势力最大的半分楼也不愿轻易开罪马帮。 和气会极通钻营之道,讲究和气生财,天下行商或多或少和和气会都有些相关,最是财大气粗,手底下养着不少歌姬,和朝中不少重臣关系很好。 四大帮会势力交错,有正有邪,平日里难免磕磕绊绊,不过多是在暗地里厮杀较量,明处倒还算守规矩。”(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章 如履薄冰 李落恍然点头道:“当年我们几个人在卓城惹是生非的时候也听说过城里有不少帮派,不过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翟大哥,这四个帮会背后与大甘那些势力有牵连?” “这个我不敢断言,面上看见的未必是真的。 不过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习气,就算再怎么和官府行走密切,江湖中结下的梁子还要用江湖法子解决。 如果找官府出面,极为让江湖同道不齿,等闲没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事,不过暗地里就很难说了。” “明白了,还请翟大哥小心从事。 这次七大寇在卓城生事,我看和这几个帮会或许都有关系也说不定。 一切小心,压下大理司暂且不将七大寇列为通缉要犯一事,商正衙门背后的人恐怕已经有所察觉了。 敌我不辨,明暗难断,还要再等上几天才能知道端倪。” “属下遵令。”翟廖语拱手一礼,悄然隐去。 李落坐在椅子上凝神思索,商正衙门大火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是背后的真相依旧云山雾里,让人不得其解。 如今借助七大寇的这股乱流,能否破开迷雾,窥得其中真假玄机。 城南,虹桥。 李落稍作乔装,在天桥左近逗留徘徊,神色如常,不过眼神中露出一丝焦急,似乎在等什么人。 连着两天,都没有人认出李落,李落心中暗赞谷铁心几人沉得住气,在这个时候心越乱反而越容易被对手所乘。 第三日,天色渐黑,依旧不见谷铁心几人的踪影,李落暗叹一声,离开城南,返回城东。 刚转过一条小巷,突然背心一紧,一只手拿住背心要穴,一把匕首架在李落脖子上。 身后来人低声叱道:“收声,胆敢喊叫一声,我要你的命。”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一动不动,少顷两个黑衣蒙面人电闪而来,低声说道:“有两个尾巴,已经处理掉了,走。” 说罢两人左右夹着李落,一人开路,在城东七绕八绕,到了与城南相接的一处僻静地方,一看就知道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黑衣人将李落推搡着押入屋中,里屋坐着一名男子,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李落,正是谷铁心。 背后推搡的是玉书生姜晚,最后进来的两人一个是刁成,一个是疯丐。 李落见到谷铁心,抱拳一礼,没有说话。 谷铁心静静的看着李落,半晌才一字一句的问道:“洛公子,只见你一个人,我三弟他们去了哪里?” “被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姜晚大怒,单手抓住李落肩头,力贯指尖,只听李落肩膀的骨头吱咯一阵轻响,李落眉头一皱,痛可钻心。 谷铁心扬手示意姜晚稍安勿躁,姜晚冷哼一声,这才放开李落肩膀。 “洛公子,得罪了,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在下三弟几人是被什么人擒走?”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姜晚叫道。 “五弟,别插嘴。”疯丐冷喝一声道。 李落看了姜晚一眼,淡淡说道:“姜少侠武功不弱,只是没想到性子这么鲁莽。 如今你们的境况已经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只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姜晚脸色一红,怒气涌现,疯丐冷冷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五弟性子如何,用不着你教训,你说清楚那天发生的事就好,别的少废话。” “那天先是蛇堂中一个叫董叔义的过来送礼物,和孟大侠谈了没几句就离开了。 孟大侠几人觉得蛇堂贸然拜会别有用心,仓促动身离开了那里。 原意是要去虹桥,不过我们觉得虹桥的落脚地恐怕也在蛇堂或是其他人的监视中,所以我便起意先到城东小生的住所,暂且藏身,与你们会合后再做定夺。 谁料想刚到城东,就被一群蒙面人盯上,孟大侠几人不敌被擒,不过这些蒙面人并没有将我怎样,只是将我打昏扔在路边。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再后来我便想来虹桥碰碰运气,或许能见到诸位。” “满口胡言,大哥,二哥,我看他八成是敌人的奸细,设计擒住了三哥他们,要不然怎么就他没事。”姜晚怒声喝道。 “洛公子,你说的话只是你一面之词,我们兄弟实难信服,如果你居心叵测,休怪我们弟兄得罪了。”谷铁心寒声说道。 “姜少侠说我是敌人的奸细,我只想问一问诸位,卓城中谁是你们的敌人?” “洛公子此话怎讲?” “这几日我回去过冢宰府一趟,得知你们七人的海捕公文已经在大理司了,不过有人压了下来,卓城中各路人马按兵不动,就看着是谁第一个出手,不知道谷大侠作何猜想?” “哦,是么,看来我们七人还有贵人相助。” “相助是假,逼你们出手是真,如果此案结不了,大不了将罪名都推在你们身上,这些手段卓城里的衙门多的是,到时候你们七大寇百口莫辩。” “原来洛公子还是个有心人,我们兄弟的事我们自己会想办法,用不着公子操心。 不过我倒是好奇,洛公子数日不归,你的上司就不怀疑你么?”谷铁心淡淡问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谷大侠以为我份属何人门下?” “我们怎么知道洛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这要洛公子告诉我们才是。” “冢宰府未必就是小生的衙门,我听命何人,几位不知道也罢,不过你们还是想想怎么救出孟大侠要紧些。” “故弄玄虚,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姜晚厉声说道。 “如果杀了我就能找到孟大侠他们,小生倒也愿意一试。”李落洒然笑道。 “公子处变不惊,这份镇静实在是令人佩服,在下看不出你真是仁义之辈,或是奸猾小人。 不过在下弟兄三人是和你在一起时被擒,洛公子脱不了干系,日后免不了要得罪洛公子了。” “好,孟大侠被擒,也是我失策造成的,倘若谷大侠有差遣,但说无妨。”(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大火一案 “不必了,洛公子无惧安危前来报信,我们没有道理为难你。 不过倘若让我知道是洛公子从中算计我等,下次见面时在下的刀就要和洛公子先打上一声招呼了。” “一言为定,告辞。” “不送。”谷铁心大手一挥道。 李落转身离开,姜晚大惊道:“大哥,就这么让他走了?” 谷铁心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姜晚不要多说,等李落离开后,疯丐沉声问道:“大哥觉得怎样?” “半真半假。” “那咱们怎么不擒下他来,留一个人质在手,他们也不敢将三哥他们怎样。”姜晚急急说道。 “他有恃无恐,或许三弟他们被擒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又或者是他擒下三弟他们,逼我们出手,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老三他们眼下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果我们擒住他,无异这条线索就断了,盯紧他,看看他在弄什么玄虚。” “我去。”疯丐沉声说道。 谷铁心点了点头道:“好,不过他说的海捕公文的事该是真的,卓城中有人想要局势越乱越好,此刻是要利用我们七大寇,我们未尝不能利用他们。 只是老三他们三个下落不明,我们投鼠忌器,纵然知道是圈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哎,可惜七妹不在这里。” 疯丐几人面有忧色,犹是以姜晚为最,忧心忡忡,生怕小灵仙有什么不测。 “疯兄,你走之后我们也会离开这里,老地方见. 你多加小心,虹桥既然有蛇堂的眼线,想必我们别的藏身之地多半也不安全了. 半分楼暂时不要去了,别给释楼主惹上麻烦。” 疯丐应了一声,借着夜色悄悄跟踪李落而去。 谷铁心眉头紧锁,李落不是洛书常,又会是什么人,在这场乱局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三日后,城南一处茶楼。 谷铁心三人乔装打扮,要了一壶茶,在这里等着什么人。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扫了堂上一眼,走到谷铁心三人身后坐了下来。 小二跟过来吆喝一声,中年人要了几碟小菜,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二哥,你来了。”姜晚压低声音说道。 “嗯。”来的正是疯丐,与前几日的样貌判若云泥。 “怎么样?” “这几天他都在冢宰府进出,没什么异常,我打听过,果然不是什么洛书常,是冢宰府内府中的一个人物。 平常深居简出,来历不祥,不过在冢宰府似乎地位不低。” “这么说和他没关系了?” “看着是这样,不过他昨日晚间去见了一个人。” “谁?” “柳悔。” “柳悔?这又是谁?” “枢密院宗伯杨万里的左右手。” “什么!?”姜晚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二哥你是说他是枢密院的人?” “不好说,以他的才智恐怕能猜到我们会跟踪他,说不定是他故布疑阵,将我们的心思引到枢密院身上。” “枢密院!” 姜晚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惴惴不安,枢密院这个庞然大物,可不是寻常江湖中人轻易敢拂虎须的衙门。 涩声说道,“大哥,这下事情越来越大了。” “怎么,五弟你怕了?” “笑话,我怎么会怕,怕的话我就不来了。”姜晚神情激动道。 “小点声。” 姜晚嘟囔一句,扫了扫四下,见无人在意,这才放下心来。 “大哥,你在想什么?” “商正衙门这么大的事,卓城里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都卫都护查的人仰马翻,不过都是表面文章。 枢密院牵扯其中不足为奇,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巡检司没有动静,大甘定天王这几年励精图治,不可能置商正衙门不顾。” “你是说巡检司才是幕后坐收渔利之人?” “有这个可能,巡检司高手如云,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擒下三弟他们。” “或许不是这样。” “哦,疯兄听到什么了?” “这几天巡检司正在办东府亏空粮饷一案,忙的焦头烂额,听说这次牵连甚广,还有好几个封疆大臣也在其中。 是有人说数月之前巡检司调过商正衙门的账册,不过最后都原封不动的退还给商正衙门了。 这次库府大火一案,万隆帝全权交予大理司查办,巡检司倒没听说有插手其中。” 谷铁心眉头大皱,沉声说道:“先不管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找到泄露消息的人。 我们进商正衙门府库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这几天已经有些眉目了。 另外压下大理司海捕公文的人也有消息,汇合之后,我们要赴一趟约。” “哪里?”疯丐神色一振,连日奔波,终于有端倪浮出水面。 “半分楼。” “释楼主?” “嗯,释楼主这些天也在四下奔走,昨日传信,让我们晚间至半分楼一聚,到时候就会有消息。” 四人不再多说,随意喝了几杯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座茶楼。 戌时,城东半分楼。 谷铁心一行避开正门,从后院潜入半分楼,院落不小,夜色掩盖下看不清四周,寥寥几处灯火,不见有人把守,显得格外幽静。 谷铁心走到一座阁楼前,翻身跃上二楼,轻轻在窗帷处敲了三声,长短皆有不同。 屋中灯火一亮,一个磁性声音传了出来:“谷贤侄来了,进来吧。” 谷铁心推开木窗,正对着一张木桌,一个昏暗的油灯摆在桌上正中处,光能照到的地方也就是这张木桌的三尺之地。 谷铁心沉声说道:“释楼主,深夜拜访,实属冒昧,还请释楼主见谅。” 木桌旁一个人影向前探了探身,刚好将身形挪到灯火笼罩的地方。 原来这个人也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身子不过是向后收了收,灯火便丝毫映照不到,仿佛周身寸许之外分割着一道光透不过去的墙,如此内功,简直是闻所未闻。 谷铁心眼睛一亮,轻声笑道:“释楼主的有眼无珠心法竟然已经修炼到如此境地了,当真是了不起。”(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章 是谁泄露 人影展颜一笑,面容和蔼可亲,借着灯火才看清赫赫有名的半分楼楼主释纤巧原来长的这般模样。 和私塾里的教书先生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花白头发,眼睛细长,脸也有些狭长,看着很消瘦,没有几两肉的模样。 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个人长的确实不怎么好看,第二眼看时,似乎比刚才多了点什么别的,等到再看第三眼的时候,就已经被这张看似普通的脸给深深吸引住了。 眼睛长了点,但眉梢的笑意反而显得更真实,脸颊消瘦,点缀着一个高挺的鼻子,意气飞扬中不少了平易近人的可亲之意,寥寥数眼,就觉得眼前此人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良师益友。 “这个约是我定下的,有什么惊扰不惊扰的,屋外的几位英雄也都进来坐,来了半分楼就不要见外。”释纤巧和声笑道。 谷铁心躬身一礼,轻轻打了个口哨,疯丐几人飞身跃上二楼楼阁处,向屋中打探了一眼,抱拳行礼,态度谦恭有加。 释纤巧起身回了一礼,扬手说道:“快进来吧,如今卓城四处都是眼线,我们也要小心些。” 谷铁心几人纵身入屋,疯丐打量了一眼院中四处,将窗户合上。 五人围坐在木桌前,释纤巧替谷铁心几人斟好茶水。 姜晚心急如焚,只想问一问有没有孟庄几人的消息,但谷铁心和疯丐神态自如,释纤巧也没有出言,按捺不住心中焦急,低声问道:“释楼主,有我三哥他们的消息么?” 释纤巧放下茶壶,看着姜晚,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派人四处查探,也得到了不少消息,唯独孟大侠他们三个的下落没有半点音讯,不知道被人藏在什么地方了。” “啊,这可怎么办?要是连释楼主都查不到,那还有谁能查得到?” 姜晚惶急说道,谷铁心几人也一脸忧色,孟庄三人下落不明,委实是一桩难解的心事。 释纤巧歉然一笑,沉声说道:“这次你们七大寇应邀而来,尊兄几人的安危半分楼不会坐视不理,姜贤侄请放心。” “释楼主,卓城中有没有这样的势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叫花子的三弟几人,还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有。”释纤巧看了一眼疯丐。 凝声说道,“卓城中鱼龙混杂,四大帮派各有千秋,朝廷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如果恃强出手,虽然这些势力或许有擒下孟大侠几人的实力,但想要瞒过卓城里这么多的耳目,非常人能为。 据我推测,不是一股被我等疏忽的势力,就是其他两支合力出手。” “擒下晚辈三弟,谁得益最大?”谷铁心凝神苦思道。 释纤巧赞许的看着谷铁心,和声问道:“谷贤侄有什么猜测?” “如果是商正衙门一脉,他们急于栽赃嫁祸,虽然也有嫌疑擒下他们三人,不过行事不会这么温和,而且动静不会小到连释楼主也查不出消息来。 再说卓城中其余的帮派,晚辈觉得倒有可能。 此时不愿逼我太紧,又不愿任我们离去,扣住晚辈至亲好友。 一来可以让我们投鼠忌器,听命与他。 二来等着朝廷发出公文的时候也好论功行赏,讨朝廷一个情面。 除此之外就是释楼主所言,我们果真漏掉了谁!” “嗯,贤侄言之有理,与老朽不谋而合。” 释纤巧点了点头,道,“依老夫看,最后一种情况最有可能,而且最难度测。” 谷铁心凝重应道:“晚辈也是这样猜想,释楼主,卓城中有这么多高手么?” 释纤巧和颜一笑道:“孟大侠武功不弱,孙大侠更是知晓江湖中的伎俩,灵仙子聪慧过人,按道理说不会这样留不下丝毫痕迹。 不过天子脚下,高手如云,宫中以及各部衙门都有一些身手不凡的武功好手,虽说各自为政,但也说不准有人暗中调度设下埋伏。” 说完释纤巧微微一顿,叹了一声接道,“原本你们七大寇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却让老朽将你们卷入这场泥潭了。” “释楼主见外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朝廷无道以百姓为鱼肉,我们虽是寇,有些事我们做起来更没有顾忌。 应下前辈所请,我们弟兄几人就没有后悔过,前辈莫要放在心上。”谷铁心朗声说道。 刁成已经听得头昏脑胀,忙不倏插言问道:“释楼主,到底是谁泄露了我们几个的行踪?” 谷铁心和疯丐神情一紧,凝神看着释纤巧。 这些日子七大寇疲于奔命,更有孟庄三人下落不明,起因就是在商正衙门中露了行迹,被人栽赃嫁祸。 自这场大火过罢,七大寇就没有闲下来调查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个人说起来谷贤侄和疯大侠见过的。”释纤巧叹息了一声。 “是谁?”疯丐眼中杀气一显,寒声问道。 “中书令上大夫娄田。” “什么!?”谷铁心和疯丐惊愕出声,难以置信的望着释纤巧。 谷铁心吃惊说道:“怎会是娄大人?这太匪夷所思了!” “老夫刚听到时也不敢相信。 你们都知道,这次半分楼动用江湖上的朋友,劫贪官污吏之财反哺苍生黎民,遏制朝堂上这些沆瀣之辈的气焰,缘由之一就是朝中几个贤臣想要梳洗歪风邪气。 如果能找到权臣贪赃枉法的证据,可以试一试肃清朝党腐朽,让朝廷有识之士能够一展所长。 此番举事,中书令娄田娄大人就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竟然会是娄大人泄露了我们的计划。”释纤巧喟然叹道。 谷铁心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如此一说,岂不是半分楼也有危险?” 释纤巧苦笑一声,缓缓说道:“万幸娄大人虽说泄露了这次的计划,不过并没有透露除了他之外的举事之人,要不然现在卓城里不会这么平静。” “怎么会这样?娄大人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疯丐不解问道。(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章 花魁柔月 释纤巧暗赞一声,虽逢大变,但七大寇除了姜晚和刁成面露焦躁,谷铁心和疯丐二人都沉稳如故,急思对策。 释纤巧有些无可奈何的悠悠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谷铁心双眉一扬,沉声说道:“是谁?” “城西,朝雨慕云楼。” “朝雨慕云……咦,当年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 “正是,我查过知晓此事的几人行踪,其余几人这些天都深居简出,唯有娄大人去过一次朝雨慕云楼,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释楼主的意思是这个朝雨慕云楼的柔月姑娘与朝中权臣暗通款曲?” “如今还不好断言是娄大人一时说漏了嘴,还是被旁人算计了,不过和朝雨慕云楼脱不了干系。” “这个叫柔月的婆娘是什么来头?”刁成瓮声说道。 “她是当年月下春江月船之主,艳盖群芳,在卓城很有人望,不少王孙公子和浪子游侠都对此女留恋不舍,其中当然不乏有当朝重臣。”释纤巧缓缓说道。 “只是一个女子,竟然坏了一番谋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疯丐寒声说道。 “或许也怪不得娄大人,老夫见过这个女子几次,当年就已经是惊为天人。 离开月船之后更有一股脱俗的风采,国色天香难及万一,现在朝雨慕云楼的名声比起索水三船还要响上几分。 娄大人痴迷其中,纵然是错,也是情有可原。” 谷铁心见疯丐还要再说,微微抬了抬手,沉声说道:“如今再埋怨娄大人已经于事无补了,不知道娄大人现今何处?” “哎,这也是今夜老夫要与几位商讨的。”释纤巧脸色凝重道。 谷铁心心中一寒,追问道:“娄大人出了什么事?” 释纤巧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娄大人自从在朝雨慕云楼一别之后就很少出门,前些日子突然染上重病,老夫遣人探望过,气若游丝,口不能言,命不久矣。” “什么!?”谷铁心几人惊骇出声。 谷铁心一脸惊诧道:“堂堂朝廷命官,竟然也有人敢暗下杀手!” “这就是卓城。” 释纤巧长叹一声,萧索回道,“人命向来是不值钱的,不论是朝中命官还是黎民百姓。 当年平太师之乱时,堂堂九卿之一的司徒大人也被人溺死在沉香河,莫说是区区一个中书令上大夫了,老夫也是知道这件事后才想到朝雨慕云楼的。” 谷铁心几人面面相觑,没曾想卓城之中的浑水如此之深,不过几人都是胆大包天之辈,虽然惊诧,却也不惧。 谷铁心皱眉说道:“娄大人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只留下一个朝雨慕云楼,释楼主可有查出什么?” 释纤巧摇了摇头道:“时日太过仓促,眼下还没有什么可用的消息。” 屋中一静,几人心念电转,都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释楼主,前几日晚辈托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么?” 释纤巧眼睛一亮,道:“老夫没想到贤侄的消息比我还要灵通。 确有此事,原本商正衙门大火之后的第二天大理司已经出了海捕公文,难得有这么迅捷的时候,只怕有人早就算计好了,不过还是被朝廷压了下去,压下海捕公文的人只怕谷贤侄也想不到。” “莫非是巡检司?” 释纤巧摇头道:“并非是巡检司,是当朝太傅凌疏桐。” “怎会是他?” 谷铁心和疯丐愕然不解,实在想不到商正衙门的事竟然会将当朝太傅牵扯进来。 “老夫也想不出其中缘由,按说这件事和太傅没什么关系,但是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是太傅口谕命大理司暂且压下海捕公文,这背后的玄机就更耐人寻味了。” “大理司查办商正衙门一事,太傅横生枝节,难道卓城就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疯丐一头雾水道。 “会不会是太傅设计擒下了三哥他们?”姜晚插言道。 “太傅此人行事中庸,长袖善舞,但历来不以武力见长。 就算是太傅设的局,背后也一定有旁人指点,卓城中虽有不少权臣王侯,但能这样只手遮天的也不多,除非是宫中来人。” “释楼主的意思是皇上授意的?”姜晚神色一振道,如果是当今天子看到其中蹊跷,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不好说,除了万隆帝,宫中几个皇子或是后宫权妃也有这个能耐。” “定天王是否也是其中之一?”谷铁心沉声问道。 “老夫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不过巡检司近日要务缠身,东府的事就要费上一番心力。 再说定天王刚有休妻之乱,与太傅势同水火,没道理太傅会帮着定天王出面。” “释楼主,既然是这样,我们能不能请巡检司出手相助?” 姜晚一脸希冀道,“定天王有心巡检天下,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这……”释纤巧面露难色,轻声说道,“巡检司是官,我们夜闯商正衙门,起意便是乱了大甘律法,这些事落不得人前。 半分楼和巡检司也没有交情,定天王此人雄才大略,不过一向对江湖中人敬而远之。 江湖传闻他与大隐于市和魔门有些纠葛,但是在卓城武林道上还从没有人和定天王攀上交情的。” 谷铁心几人没有料到卓城局势这么复杂难辨,看似查出些眉目,却又坠入云山雾里,难窥真容。 “只有查出商正衙门纵火的幕后黑手才能扭转眼下的局面,孟大侠几人被擒,依老夫看该是和商正衙门的背后主使没有关系。 老夫派人盯住朝雨慕云楼和娄大人那里,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谷贤侄,老夫暂且安置你们几人避避风头,现在卓城里的各路人马都在找寻你们的行踪,万不可再出什么差池。” 谷铁心缓缓摇头道:“晚辈多谢释楼主好意,不过他们既然擒住晚辈三弟几人,就是为了投石问路,敌友难辨。 卓城中的水越浑,说不定还有别的机会,我去探一探朝雨慕云楼。”(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章 情况有变 释纤巧点点头道:“这未尝不是一个法子,不过你们一定要当心。 半分楼虽说可以打着江湖同道的名头,只是一旦官府介入,有些事就很难说上话。” 说完释纤巧微微一顿,道,“老夫也可放出些风声,将朝中几个势力牵连进去,互有提防,便于你们行事。” “前辈这样做风险太大了。”谷铁心劝道。 “哈哈,你们来卓城连命都交给老夫了,半分楼若是连这点气魄都没有,有何颜面在江湖同道面前立足。” 四人心中一暖,诚颜称谢。 释纤巧和颜笑道:“不过巡检司就免了,定天王李落是大甘中兴之望,又出身王府,知晓官道取舍。 如今多事之秋,既然他不愿多事,我们也不必替他惹上麻烦,搅入这摊浑水中了。” “理该如此。”谷铁心朗声应道。 屋中诸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过心中都知道此行凶险,稍有差错就是身死之危。 谷铁心和释纤巧定下联络暗记,几人正要离去,楼外突然传来风声,一道人影急速掠上阁楼,到了门外沉声说道:“楼主,有变。” 屋中几人脸色一紧,释纤巧沉声说道:“是周放,进来。” 屋门微微打开,一道人影闪身进来,轻轻掩上房门,向着屋中众人抱拳一礼。 来人三十上下,生的玉树临风,是一个翩翩不凡的浊世佳公子,正是半分楼中内三堂麒麟堂堂主周放。 “周兄。”谷铁心起身一礼道。 周放回了一礼,也不客套,沉声说道:“楼主,谷大侠,疯丐大侠,楼前有变,和气会关七侯连同蛇堂董叔义登门造访。” 释纤巧眉头一皱,道:“关七侯和董叔义?朱家不在?” “朱堂主未见其踪,只有关七侯和董叔义。” “朱家不会不来,恐怕是隐在暗处。 他们登门造访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周放看了谷铁心一眼,沉声说道:“是为了谷大侠四人而来。” 谷铁心四人脸色一变,一路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落到了旁人眼中,此刻卓城中的眼线着实有些骇人。 “他们来要人?”释纤巧冷声问道。 “虽没有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如此。” “释楼主,是我们连累半分楼了。”谷铁心略显懊恼说道。 释纤巧摇了摇头道:“卓城四下都是眼线,怨不得你们,不过就算他们知道谷贤侄此刻在我府上,但未必敢断言你们和半分楼的关系。 和气会与蛇堂什么时候开始在一个鼻孔里出气了。 哼,任他们倾巢而出,想要半分楼折腰只怕还差了些。” “楼主,这次有些棘手。” “还有旁人一道登门?”释纤巧讶声问道。 “正是,除了关七侯和董叔义外,大理司总捕人惊鬼惧聂千愁和都卫总领陆随风也来了。” “官府来人了?”释纤巧一惊,沉声喝道,“有公文?” 周放点了点头,道:“聂千愁要楼主去了之后再宣读衙门公文。” 谷铁心一怔,与疯丐相视一眼,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这纸公文多半就是大理司中被压了几日的海捕公文。 释纤巧沉吟几息,淡然说道:“谷贤侄不必忧心,老夫前去会会他们,来者不善,不过半分楼还不怕了他们,只要老夫有一口气在,谅他们也不敢雷池半步。” “释楼主,我们……” 谷铁心刚要说话,释纤巧扬手止住,温颜笑道:“天大的事我们一同担待,你们切莫轻举妄动,若不然就落到他们算计中了。 周放,传令守住听心楼,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 “属下遵命。” 释纤巧长身而起,洒然说道:“你随我去前院。” 周放应了一声,离屋之前转头向谷铁心几人和颜一笑,神态自如洒脱,虽然没有多说,却尽在不言中。 半分楼,前院。 灯火通明,两方人马泾渭分明。 入楼一侧站着十数人,当先四人,其中一个正是蛇堂董叔义,居中两人身穿官服。 一人是大甘将领,年逾四十,脸上泛着金光,似乎修习独门内功,双目开合之际冷光流窜,是一个武功高手,不苟言笑,瞧不出喜怒神色来。 另一人身穿捕快官服,与寻常捕快着装没什么分别,不过袖口处镶着七朵梅花,正是大甘天下捕快总领人惊鬼惧聂千愁。 瞧着相貌苍老异常,似乎有半百年纪,又似乎还要老上一些,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一脸苦相,后背微微有些佝偻,看似让操劳的事压弯了腰身。 最左边是一个和和气气的中年胖子,一脸富态,笑容可掬,衣着甚是华贵,神态异常的轻松平和,唯有细长的眼睛偶尔绽出的一丝厉芒才能显示出此人的不凡来。 另一侧,半分楼。 两人隔五步外相候,一个年纪稍长的半百老者,华发丛生,面容慈祥随和,一个英挺大汉,剑眉入鬓,仪表堂堂,不卑不亢的看着眼前来人。 “项堂主,贵楼楼主再不现身,莫怪我等硬闯了。”都卫总领大将陆随风寒声喝道。 “陆将军还请息怒,鄙楼释楼主正在闭关行功,周兄弟已经入内通传去了,少顷便有回话。 几位大人深夜而来,鄙楼上下礼数欠周,请入堂喝一杯热茶吧。”项姓老者和声说道。 “免了,我们这次来是为公事,不是到半分楼喝茶的。 看在往日卓城同道的份上这才先礼后兵,如果你们再推三阻四,休怪陆某不念同城情义。”陆随风言辞转厉道。 “不知道陆将军是为什么公事? 可否相告?”英挺男子朗声应道。 “哼,等你们释楼主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陆随风冷哼一声,言下之意却是这个英挺男子还没有说话的资格。 男子脸色一怒,项姓老者轻轻摇了摇手,示意英挺男子莫要意气相争。 扫了众人一眼,含笑道:“两位大人和关兄、董兄联袂而来,老朽心中着实难安。 莫非是半分楼乱了大甘律法,或是得罪了武林同道,竟然让四位英雄兴师问罪,若是真有错事,半分楼绝不推诿。”(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章 证据确凿 “项老哥,你看今晚上这阵势,事情就小不了,还是快点让释楼主过来吧,万一动手伤了和气,岂不是大大的不妙了。”关七侯笑意不减,只是话中隐含的杀机却分毫不弱。 “哦,关兄说的是,不过老朽听着就更难解了,不知道半分楼什么时候得罪了和气会和蛇堂?” “哈哈,哪里的话,卓城谁不知道半分楼处事公允,一向是卓城武林道上的牛耳,和气会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得起这么一说。 今夜拜访,关某适逢其会,滥竽充数罢了,不过陆将军和聂大人怀中的公文才是紧要,碰巧和和气会有点关系而已。” 关七侯神色诚恳,只是话中有话,闪烁其词。 方才一直闷不吭声的聂千愁突然咳嗽一声,嘶哑说道:“项堂主,如果半分楼再这样拖延时间,大理司就不能等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长笑:“什么风把大理司的聂大人和都卫陆将军吹到半分楼了,还有关阁老和董堂主,释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众人抬头望去,厅堂边的石道处走来两人,正是半分楼楼主释纤巧和麒麟堂堂主周放。 场中诸人脸色皆是微微一变,与项姓老者和英挺男子神色放缓不同,入楼而来的四人脸色都是一沉。 半分楼名满江湖,与大甘朝廷也有不少关系,纵是倨傲如陆随风,见到释纤巧前来,也稍稍敛去了几分冷漠傲气,抱拳一礼,没有再盛气凌人。 “聂大人,陆将军,抱歉的很,释某刚刚正在行功,来的晚了,还望两位大人和关兄董兄恕罪。” 释纤巧和颜一礼,神情自若。 聂千愁几人回了一礼,瞧着释纤巧镇静自如的神色,心中一凛,莫非是消息有错,谷铁心几人并未在半分楼中。 陆随风默然无语,董叔义和关七侯也不多话,四人同行而来,却没有主事之人。 聂千愁见状暗暗一叹,轻咳一声,歉然说道:“深夜冒昧拜楼,是我们惊扰释楼主了,还请释楼主不要怪罪才是。” “哪里的话,不说聂大人是大理司总捕,就算诸位只是江湖同道,半分楼也没有借着些许名声怠慢失礼的道理。 聂大人,陆将军,关阁老,董堂主,请里边坐下说。” 释纤巧作势请几人入堂一叙,聂千愁四人相望一眼,聂千愁踏前一步,沉声说道:“不必再叨扰释楼主了,今夜前来是为公事,改日再与释楼主喝茶吧。” “哦,什么事,还请聂大人明言。” “商正衙门前些日子大火,释楼主不会不知道吧?” “嗯,听说了。”释纤巧神色不变,淡然说道。 “半分楼在卓城耳目通天,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释楼主的一双眼睛,不知道释楼主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哈哈,聂大人言重了,这次商正衙门失火一事,释某人虽说有些耳闻,不过都是道听途说居多,做不得准,真要说瞒不过,还得是蛇堂了。” 释纤巧说罢微微一顿,含笑扫了场中诸人一眼,温颜笑道,“聂大人这么说,看来今晚前来是为商正衙门一事,不知道半分楼有什么可以为聂大人和朝廷分忧的?” 聂千愁见释纤巧这幅不温不火的模样,心里明白的很,如果只是这样寒暄推诿,只怕到了明天清晨释纤巧也有的话说。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递了过去,沉声说道:“请过目。” 释纤巧接在手中,没有马上打开,朗声问道:“有眉目?” “有。” “是谁?” “七大寇。” “证据确凿?” “有人在商正衙门见过他们。” “咦,释某听说商正衙门起火时七大寇中有人正在蛇堂做客,怎么会分身前去商正衙门府库纵火行窃?”释纤巧诧异问道。 董叔义皮笑肉不笑道:“释楼主果然无所不知,区区小宴竟然也逃不过释楼主的眼睛,在下佩服。” 释纤巧淡淡一笑,没有应声,静静的看着董叔义。 董叔义向聂千愁和陆随风拱手一礼,叹了一口气道:“两位大人明鉴,蛇堂只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行走九流上下,得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大寇入城,自然是想探一探他们的来意。 鄙人这才和朱堂主一起设宴款待他们,谁曾想他们竟然借着我们设宴掩人耳目,另遣高手夜闯商正衙门行窃。 此事鄙人和朱堂主都始料未及,若是聂大人和陆将军罪责,蛇堂绝无二话。” 陆随风摆了摆手道:“算了,怨不得你,你们在江湖上混饭吃,牛鬼蛇神都要碰见,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别人怎么想。” 董叔义感激涕零道:“多谢陆将军体恤,小人感激不尽。” 陆随风和董叔义两人一唱一和,将这件事推的一干二净。 聂千愁耷拉着脸皮,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关七侯脸上依旧挂着难得一变的笑容。 释纤巧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和声说道:“原来如此,既然有前车之鉴,蛇堂定然是要出一份力了,免得有人说是蛇堂指使的。” “哈哈,还是释楼主慧眼如炬,蛇堂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释纤巧转头望向关七侯,讶声问道:“莫非和气会也是要替朝廷分忧解难?” “非也,非也,和气会做做生意还行,这抓人的事差得远了,不过,” 关七侯话锋一转,眯眼笑道,“七大寇一把火烧了衙门府库,碰巧其中有六十万两银子是和气会的。 没法子,总该要和这些艺高人胆大的江湖俊杰讨个说法,要不然这年关过完和气会上下就得上街要饭了。” “这么说诸位已经认定是七大寇所为了?” “释楼主认为不是?” “古人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释某没有亲眼目睹,有些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但不知有谁曾亲眼目睹过七大寇闯入商正衙门行窃的?” “听释楼主话里的意思,半分楼和七大寇似乎还有些渊源?”聂千愁缓缓说道。(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一章 暴露行踪 “半分楼和七大寇没什么来往,不过释某人与七大寇有数面之缘。 其中一人的长辈是老夫故友,算得上有渊源。”释纤巧坦然应道。 场中几人没想到释纤巧会这样直言不讳,尽都暗自伤神,果然是不好对付。 “这次七大寇来卓城,不知道释楼主见没见着?” 释纤巧眼中神芒连闪,朗声说道:“聂大人,大理司不管有没有人亲眼目睹七大寇入府行窃,也定要先行擒下他们?” “释楼主怎知大理司没有明证,再者七大寇以盗成名,商正衙门的事他们难脱干系,自然要擒下再审。 如果确属清白,大理司也不会冤枉他们,但是要让他们跑出卓城,这份罪责你我都担待不起。”聂千愁冷淡回道。 “聂大人所言极是,释某也不敢妄加揣测大理司办事,只是商正衙门起火都过去这些天了,他们还会留在城内么?” “在。”陆随风阴寒一笑道,“七寇只余其四,另有三人下落不明,找不到这些盗匪,其余的人一时半刻不会离开卓城。” 释纤巧展颜一笑,将手中公文递回给聂千愁,不动声色的笑道:“陆将军好手段。” 陆随风咧嘴一笑,正要说话,聂千愁插言道:“释楼主明白我们的来意了吧。” “嗯,大理司若有差遣,半分楼必将鼎力相助。” 聂千愁四人凝神看着释纤巧,想从释纤巧的脸上瞧出什么端倪,却一无所获。 聂千愁冷喝一声:“明人不做暗事,释楼主,有人来报看见七大寇余下四人深夜潜入半分楼,不知道有没有此事!” 释纤巧一脸惊讶,道:“怪不得两位大人深夜造访,原来是怀疑半分楼窝藏朝廷要犯,两位大人,请。” 聂千愁和陆随风面面相觑,查出来的话是撕破了脸,如果没查出来,日后半分楼追究起来,少说也要脱层皮。 陆随风生硬一笑道:“请什么?” “请入楼一探究竟,释某得罪,不知道原来有人通传半分楼窝藏要犯,白白在这里耽误了诸位这么久,如果让旁人看见,还以为老夫包藏祸心。”释纤巧大笑道。 聂千愁四人没有料到释纤巧如此磊落,半点无惧众人兴师问罪,不禁心中泛起嘀咕,莫非真是眼线看错了人,七大寇并没有夜入半分楼。 聂千愁冷冷盯着释纤巧,暗自揣测半分楼虚实,一时不敢冒进。 半分楼虽说只是个江湖门派,却和皇上身侧说得上话,万一无凭无据,皇上怪罪下来,大理司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四人神色不变,只不过心中都在极快的盘算这半分楼是进还是不进。 眼前释纤巧坦坦荡荡,似乎没有掩藏的意思,如果消息有误,释纤巧看似谦和,只怕到时候半分楼好进不好出了。 陆随风踏前一步,正要说话,聂千愁轻轻摇了摇头,陆随风咽下欲吐之言。 聂千愁悠然看着释纤巧,和声说道:“这么说是我等消息有误,误会释楼主了。” “哈哈,哪里的话,大理司和都卫奉旨查案,半分楼自然要遵从官府号令。 半分楼有没有窝藏钦犯诸位一看便知。”释纤巧含笑应道。 聂千愁打了个哈哈道:“既然释楼主说没有,我们当然相信,得罪处还请释楼主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不过若是释楼主见到七大寇中人,还请不要忘了知会我们一声。” “好说,应该的。” “释楼主留步,本官告辞。”聂千愁拱手一礼,就要离开半分楼,来势汹汹,却这样无果而终。 聂千愁似乎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是方才时的苦相。 “既然来了,诸位不如喝杯热茶再走,天寒地冻,也好让楼外将士弟兄暖暖身子。” “不必了,吃一口皇粮就要担起护卫京师的重责,不像释楼主这般自在,异日再来叨扰。” 聂千愁回了一声,率先打起了退堂鼓。 陆随风面显不愉,不过论起和江湖中人打交道,怎也比不过聂千愁这只老狐狸,唯有压下心中疑虑,闷不做声。 关七侯和董叔义自始至终也没有流露出敌对之意,在卓城武林道上立足,自然知晓轻重缓急。 几人正要离开半分楼,突然一道人影疾驰而至,到了诸人身旁,也不避讳,躬身一礼,沉声说道:“东七巷发现敌踪。” 董叔义眼睛一亮,来人是个瘦小阴鸷的汉子,正是蛇堂听风耳倪绝,与董叔义皆为朱家倚重的左膀右臂,疾声问道:“倪兄,是谁?” “七大寇,谷铁心、疯丐、人屠刁成和玉书生姜晚。” “什么!?”场中众人俱是一惊,释纤巧也愕然变色,不知道谷铁心为什么会暴露行踪。 “东七巷,就在半分楼外,他们从哪里来?”陆随风急急追问道。 倪绝看了释纤巧一眼,颔首一礼,沉声说道:“从外而来,似乎是想夜闯半分楼,被蛇堂的弟兄发现了。” “交上手了?”聂千愁双目一张,寒芒四射,一扫之前的苦相,仿佛一只昏睡的猛兽刚刚醒过来一般。 “嗯,幸亏有关阁老麾下高手相助,这才勉强围住,不过这四人武功不弱,只怕围不了多久。” 关七侯暗骂一声,这等时候还不忘把和气会拖下水。 聂千愁吐了一口气,扬声喝道:“倪兄,带路,去看看。” 数道人影纵身掠起,急如闪电,向东七巷疾行而去。 释纤巧脸色凝重,猜测谷铁心几人定是不愿让半分楼惹下话柄,不过这样匆忙行事却太过草率了些。 眼下境地已没有余暇细想,释纤巧和半分楼几名高手也随着众人往东七巷赶去,等见到谷铁心之后再随机应变。 “看来七大寇是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还想借助释楼主脱身,聂某错怪释楼主了。” 聂千愁一边飞身行走在房屋楼阁之间,一边向释纤巧缓缓说道,脚下丝毫不慢了其余众人,言语平和,显然未尽全力。 不过身侧几人也都面不改色,提纵奔走在院墙楼宇上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全都留了一手。 (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二章 绣春刀 “聂大人言重了。”释纤巧和颜应了一声,心中急思对策。 聂千愁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今夜来人中就算他最难应付,口中所言虚虚实实,未必便是他心中所想。 到了东七巷前,众人飞身掠上一处高墙,打量着不远处的战事。 卓城武林道上的好手,连同都卫和大理司的高手围攻谷铁心四人,身外四处还有都卫将士森严戒备,看情势插翅难飞了。 场中最耀眼的是谷铁心手中亮起的刀影,一刀出,春芽吐芯,青叶沾露,一刀收,枯木逢春,百花含苞待放。 刀起刀落,直如花开花谢一般,草长莺飞,万物一派生机。 不管围攻的高手再多,出招再是凶狠,总是在刀光前慢了一分,阴寒可怖的杀气皆化作初春落雨,润物而无声。 疯丐双掌也不弱,掌风拳拳,动静之间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疲态。 出手有快有慢,有先有后,有轻有重,有几次并没有击向攻来的对手,反而是落在空处,只是这该是落空的地方偏偏能封住敌手的杀招,让对手难以寸进。 另外的刁成和姜晚一身艺业也是不凡,不过比之谷铁心和疯丐却逊色不少。 “绣春刀。”关七侯颔首推许道,“了得,此子刀法已经大成,难怪视卓城上下如无物。” “排云掌也不差,疯丐成名已久,果然不是侥幸。”董叔义赞道。 “困不住了。”聂千愁淡淡说道。 众人望去,只见谷铁心掌中长刀骤然变疾,卷起无尽的飞花,缤纷绚烂,将围攻众人的攻势带的乱了起来。 阵势破绽已显,谷铁心无心再战,就要突围而出。 聂千愁脸色一变,喝道:“好快的刀。” 身形一晃又定了下来,原来是从暗中抢出三个高手,接过谷铁心两刀和疯丐一掌,将四人又逼回重围中。 “和气会酒色财气四使,关阁老真是煞费苦心,咦,怎么不见气使宇文兄?”释纤巧平声问道。 关七侯哈哈一笑道:“没法子,这么大的损失和气会也肉疼的很,只好先把这几位英雄留下来问个清楚,让诸位见笑了。” 释纤巧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关七侯开口闭口都是行商生意,看似是个市侩奸商,不过若是在卓城待过些日子的人都知道,哪怕是轻视这个笑容可掬的和气会阁老一丝半点,恐怕最后连块骨头都剩不下。 不远处场中劲风四起,和气会酒色财三使一入战圈,围攻之众声势大涨。 谷铁心四人脸色愈见凝重,虽然一时半刻没有身死的危险,不过想要破开重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和气会三使比起早前围攻的高手只强不弱,手底下还留了几分余力,即便如此,也给谷铁心四人莫大的压力。 犹是场中一个风情万种的美艳女子,手中长鞭细如小指,长一丈有余,刁钻古怪,出招的方位无所不用其极,最是令人猝不及防。 腰肢柔弱无骨,仿佛这身子也是一支要命的软鞭,纵然武功高强如谷铁心和疯丐,也要分出不少心神应付女子掌中的长鞭。 “和气会四使只来其三,气使不来,单是念飘飘的一支追魂鞭,困住七大寇尚可,想擒下他们,难。”聂千愁淡淡说道。 关七侯搓搓手道:“宇文老弟有点琐事一时脱不开身,罪过,罪过。” 聂千愁意味难明的看了董叔义一眼,摇头和声说道:“哪里话,擒贼缉凶原本就是大理司和都卫的事,怎好让江湖朋友代劳。 陆将军,你我出手吧,擒下四贼,早点回去交差。” 陆随风嗯了一声,当先跃下高墙,缓缓靠了过去,没有仓促出手,双目如利箭一般盯着过招的两方人马,伺机出招,不动如山,一动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聂千愁慢条斯理的挽了挽袖子,抽出腰间的布公尺,正要提气跃过去。 董叔义突然出言道:“不如让小人和倪兄出手试上一试,如果擒不下他们,聂大人再出手不迟。” “这不太好吧。” “哈哈,能为聂大人和朝廷出力,我等责无旁贷,入城贼鼠人人得而诛之,请聂大人掠阵。” 董叔义大笑一声,向倪绝施了个眼色,两人飞身抢入战局之中,替过两个武功差些的蛇堂好手,围攻谷铁心四人。 与和气会三使不同,董叔义和倪绝全力出手,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聂千愁轻轻点了点头,赞道:“没想到董堂主还是个热心肠的人,难得。” 聂千愁话里有话,此刻蛇堂和和气会都已经出手,唯有半分楼按兵不动,难免惹人猜疑。 释纤巧望着场中情势暗自沉吟,谷铁心原本是想为半分楼洗脱嫌疑,只是没料到暗处会埋伏下这么多江湖高手和官府兵将。 不过事出突然,聂千愁也是仓促设伏,尚有破围的破绽。 释纤巧心念电转,洒然笑道:“既然关阁老和董堂主都出手了,半分楼也不能坐视不理。 周放,冯震鸣,出手助聂大人一臂之力。” 周放和一旁的英挺男子齐声接命,翻身跃下高墙,向场中掩了过去。 “释楼主不必如此,本官知道江湖规矩,七大寇中既然有你的晚辈,释楼主不帮他们就好,倘若出手相助本官,岂不是落下一个不义的骂名。” 聂千愁摇头劝道,只是有劝说的意思,却没有阻拦的动静。 释纤巧淡淡一笑道:“今夜出手,只是想在聂大人面前讨一份情面,替老夫子侄留一个分辨的机会,倘若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老夫亲自手刃这个不孝子。” 聂千愁打了个哈哈,暗骂释纤巧这只老狐狸,出手是假,保下七大寇是真,眼下没有大理司庭审定论,倒也不好拂了半分楼的颜面。 聂千愁满口答应道:“释楼主大可放心,若是没有证据,人怎么抓进去的,本官怎么带出来,如果少一根汗毛,唯本官是问。” “多谢聂大人。”释纤巧和颜一礼,不再多言。(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章 刀影如织 场中再添两个高手,谷铁心的绣春刀和疯丐的排云掌还算支撑的住,不过刁成和姜晚已经左支右绌,如果不是有谷铁心和疯丐在一旁照拂,恐怕已经被色使念飘飘的追魂鞭擒住了。 双方已交手数十招,七大寇虽有败象,不过攻守兼备,也没有落了多少下风。 聂千愁不住点头赞许道:“好一个万物回春的绣春刀,此子刀法中还有留手。 很不错,看来已经能和天南宋家的刀法一争长短。” “不知道比起定天王手中的刀孰强孰弱?”关七侯眼中异色连连,目不转睛的望着谷铁心。 “不一样,一个争天下,定的是生死成败,一个名扬江湖,要的是信马由缰的自在,不好比较。” 释纤巧扫了聂千愁一眼,心中微微一凛,聂千愁这样称赞谷铁心,当然不是惺惺相惜的用意,恐怕另有用心。 “鄙人听说定天王出使东海,遇上贼寇暗杀,重伤之后武功全失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管是真是假,和我们没关系就是了,知道了反倒不好,关阁老以为如何?” 关七侯哈哈一笑,点头道:“聂大人说的是。” 说话间,和气会三使渐渐施展出狠辣绝招,将谷铁心四人笼罩在刀光剑影之下。 刁成粗重的呼吸声数丈外也听得清清楚楚,姜晚一身锦衣也被汗水湿透,脸色潮红中又见苍白,再没有变数,要不了多久就会脱力。 “半分楼果然高手如云。”聂千愁轻声说道。 话语刚落,冯震鸣大喝一声,双臂不疾不徐的探了出去,荡开姜晚手中长剑,直直抓向刁成。 冯震鸣掌中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以不论敌手怎么辗转腾挪都逃不出这双肉掌的尺许之地,不温不火中有一股难言的雍容华贵之气。 刁成避无可避,手腕一翻,几十斤重的熟铁短棍生生砸向冯震鸣手臂。 冯震鸣没有变招,依旧这样平和的抓了过去。 铁棍砸在冯震鸣手臂处,没有传出皮裂骨折的声响,反而发出一声闷闷的,像是撞在一根参天古木上的声响,细细瞧去,冯震鸣的手臂上连红都不曾红上一分。 刁成呆了一呆,就在这一呆之间,也不知怎样,肩颈要穴已被冯震鸣扣住,动弹不得。 姜晚大惊失色,长剑急摆,挑向冯震鸣咽喉,招式未老,剑招再变,迅疾而无声的斩向冯震鸣扣住刁成穴道的手指。 另一侧疯丐隔空击出一掌,听不到风声,冯震鸣却少见的露出凝重之意。 左手扣住刁成,拉向自己身后,右手平平推出,似乎没有看见挑向左手手指的长剑,聚精会神的看着与疯丐遥遥相对的空处。 姜晚大怒,冯震鸣如此模样,却是太过轻视自己,手下加劲,势必要救出刁成。 就在这时,姜晚眼前一花,一个满含笑意的男子出现在姜晚身侧,低声笑道:“好利的剑招。”正是周放。 姜晚吃了一惊,久战之后竟然被人近身也没有察觉,身后不远处的谷铁心似乎也没有瞧见姜晚的险境,径自抵住酒色财三使和蛇堂高手。 姜晚心中一寒,怒喝一声,长剑倏忽间缩了回去,轻轻一颤,刺向周放切向自己手腕的单掌。 周放眼中一亮,微微一笑,手指急速摆动起来,像极了穿花而过的蝴蝶,却没有粘上片叶。 姜晚抽身急退,右手抓向收回的剑柄处,周放如影随形,不让姜晚有再出招的机会,左手点向姜晚腹间穴道。 这个时候再出剑招已经来不及了,姜晚处变不惊,左手绕过后背,拍在剑柄上,长剑剑锋突跳而出,刺向周放。 周放微微一惊,早已知道七大寇中无弱者,只是没想到姜晚出招如此诡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刻周放再无余暇分神旁顾,食指和中指并立成刀,点在长剑剑身处,以长剑为媒介,内力狂涌而出,卷向姜晚。 若是平时,姜晚也有应对的法子,不过方才群敌围攻,内力已经大为不济,闷哼一声,反被自己的佩剑震退了一步。 步法已乱,姜晚暗暗叫苦,后力难继,再强行出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姜晚一退,周放便是急进,不给姜晚喘息的机会。 姜晚刚刚握住剑柄,还不等卸去剑上的内劲,半个身子突然一麻,人已经落到了周放手中。 周放刚刚震退姜晚时,冯震鸣和疯丐的掌劲便即交实,没有响声,拳风却很凛冽,刮的侧旁几人脸皮生疼,忙不倏的退开半步。 冯震鸣退了一步,疯丐身形不乱,借力又再迫开董叔义和倪绝的抢攻,只是被两人一阻,失去了救出刁成的机会。 冯震鸣方自落定,周放也恰巧擒住姜晚,两人同时出招,同时收手,已将七大寇中两人擒获。 “好一个木落归本神功,也只有半分楼白虎堂堂主才能敌得过疯丐的排云掌。”聂千愁击掌赞道。 “穿花蝴蝶指,周堂主指上的功夫也不弱,半分楼卧虎藏龙,真让人禁不住垂涎三尺啊。”关七侯羡慕的看了释纤巧一眼。 释纤巧微微一笑,谦逊应了一声,周放和冯震鸣武功固然不弱,但和气会三使和蛇堂两位高手也不会差两人多少,到了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用意昭然若揭,试探半分楼为实。 周放和冯震鸣抽身而退,周放扬声唤道:“谷公子,疯丐前辈,令兄弟已经被我们拿下,你们束手就擒吧。” 谷铁心回目一扫,嘴边绽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手中绣春刀忽然泛起一阵森幽的涟漪,将场中诸人都卷了进去。 刀影密如织,几乎填满了丈许之地的一寸一尺,刀光到了眼前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刀身,哪里是刀光了,仿佛是一堵刀墙凶恶的压了过来。 聂千愁骇然变色,失声喝道:“春满人间!?不可能,这门绝技在江湖上失传已经过百年了!” 笑容万古不变的关七侯也变了颜色,脸上的笑意隐去,双目冷电流转,死死盯着谷铁心,看来要重新估量七大寇的实力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四章 巨变之始 刀气从中破开,吹的众人东倒西歪,难以立足。 场中高手无处可避,手下再没有留力,刀光剑影绽出阵阵璀璨的厉芒,向谷铁心和疯丐攻了过去,一战将终,到了这个时候才算真正的交手过招。 劲气四散,闷哼声不绝于耳,和气会、蛇堂、大理司和都卫高手四散退倒。 两道身影冲天而起,谷铁心长啸一声,朗声说道:“卓城武林同道,在下领教了。”说罢兔起鹘落,向远处掠去。 “哪里走!”聂千愁暴喝一声,手中布公尺电闪飞出,宛如一只毒蛇一般叮向谷铁心背心处。 谷铁心头也不回,绣春刀应手扫了过去,不偏不倚的点在锋刃处,借力远遁而去。 远远传来一声长笑:“商正衙门的事另有隐情,诸位不妨多查探一番,免得为奸人所用,在下兄弟两人暂且留在这里,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场中高手此起彼落,追着谷铁心和疯丐没去的方向。 关七侯惊愕说道:“春水映照!?他竟然还有余力。” 聂千愁杀气暴涨,脸色阴沉似水,这么多高手竟然还留不下谷铁心和疯丐,落了一个灰头土脸,日后恐怕免不了被人笑话。 “聂大人,怎么办?” “追,大理司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两人的行踪,若是让他们逃出卓城,谁也没有好果子吃。”聂千愁寒声喝道。 大理司高手和都卫将士倾巢而出,散向卓城各处,今夜卓城内外鸡飞狗跳,又是一个不眠夜。 聂千愁压下心头怒火,冷漠说道:“此子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大出本官意料,此番算计功亏一篑,是本官失算了。” 关七侯神情和缓下来,轻轻一笑道:“大人不妨稍等片刻,依我看刚才贼子恃强狠下杀手,不过最后一招也受了伤,只要朱堂主和鄙人会中宇文兄赶到,说不定能留下他们。” 聂千愁冷哼一声,言语之中没有丝毫感情道:“怕是难了,不是本官看轻朱大堂主和宇文大侠,绣春刀再现江湖,卓城武林又将是一场变数。” 说罢勉强向释纤巧和关七侯拱手一礼,道,“多谢两位援手,日后少不了还要仰仗半分楼和和气会。” “聂大人见外了,为大理司效力我等义不容辞,若有差遣,大人知会一声就好。” 聂千愁扫了一眼被周放和冯震鸣扣在手中的刁成和姜晚两人,扬声喝道:“将这两人关入天牢,容后再审。” 大理司捕快凶神恶煞的围了上来,周放和冯震鸣没有交人,齐齐抬头望着释纤巧。 释纤巧和声说道:“聂大人,你看?” “释楼主宽心,人是你们半分楼擒住的,大理司再怎么厚颜也绝不会专断。 如果没有明证,聂某护他们二人周全,不会让释楼主难做。” “多谢聂大人。”释纤巧道了一声谢,扬了扬手,周放两人这才将刁成和姜晚交给大理司捕快手中。 聂千愁接过一名捕快找回的布公尺,眼皮一跳,百炼精钢制成的布公尺竟被生生斩开一道裂痕,倘若当面对敌,恐怕也难敌绣春刀的锋芒。 聂千愁收起布公尺,淡淡说道:“释楼主,告辞。” 说完不等释纤巧回言,纵身沿着东七巷远远掠去。 关七侯摇了摇头,喟然叹道:“哎,释楼主,你要是早些说七大寇有这般能耐,也不至于让聂大人如此丢脸。” 释纤巧似笑非笑的看着关七侯,关七侯心中突的一跳,还是早走为妙。 这里是半分楼的地盘,和气会的高手也都散在各处,倘若释纤巧翻脸,自己决计讨不了好。 念及此处,关七侯连忙抱拳一礼,和颜悦色道:“今夜叨扰释楼主了,异日关某亲自登门谢罪,就此别过,释楼主留步。” “不送。”释纤巧淡然应道。 关七侯匆匆离开,周放和冯震鸣闪身落到释纤巧身侧,周放冷笑道:“和气会和蛇堂落井下石,这次闹得灰头土脸,看他们日后还怎么在江湖同道面前立足。” 释纤巧脸色缓缓沉了下来,低声说道:“今夜是卓城巨变的起始,我们要小心行事,一定不能让这些人知晓兰花会的虚实。” “属下遵命。”周放和冯震鸣齐声应是。 项姓老者从远处赶了过来,近身之后低语传音道:“半分楼四周的大理司捕快和都卫高手都撤走了。” “这么快!”周放暗自咋舌道。 “退走是假,重新部署是真。 聂千愁虽没有明说,恐怕已经认定七大寇与我们有牵连了。 为今之计,一定要先他们一步找出商正衙门背后主使,不妨把这件事闹大些,如果惊动圣上,他们就不敢再这样明目张胆。” “只要谷少侠和疯丐前辈没有大碍,他们就不能把咱们半分楼怎样,不过刁四侠和姜少侠落在大理司手中,再加上孟大侠三人下落不明,终归是隐患。”周放皱眉说道。 “孟大侠不在他们手上。”冯震鸣插言道。 释纤巧点了点头,忧色一闪,凝声说道:“谷贤侄最后一刀固然令天地失色,不过和气会三使和蛇堂高手的反击之力也不容小视。 关七侯眼力不弱,他能看出谷贤侄已经负伤,聂千愁只怕也了然于胸。 前面还有朱家和宇文昙设伏,最后追的这般不紧不慢,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委实难以度测。 今夜虚虚实实,来人各怀鬼胎,非是一路。” “能这样将各府衙门都操控在手中,这个人的身份绝不会低,算起来卓城里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项姓老者沉吟接道。 “虽然人不多,但初心不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们依计行事,商正衙门这么大的烂摊子,不会这么容易就掩盖的滴水不漏。 项老弟,这几天你多打听打听朝堂上的动静,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 “好。” 半分楼众人各自隐去,应对接踵而至的风云突变。 夜更深了。 谷铁心和疯丐逸出重围,两人都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五章 螳螂捕蝉 忽然传来谷铁心几声低沉的咳嗽,疯丐提气跃上前去,来到谷铁心身侧,沉声说道:“伤的重不重?” “没事,还有再战之力。” “咱们为什么不留在半分楼?” “如果我们留在半分楼就出不去了,单是和气会和蛇堂还好,现在大理司和都卫都已经出手。 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监视半分楼,唯有我们抢先出招,在外牵制卓城各方势力,释楼主才好从容布置。” “大理司的海捕公文来的真是时候。”疯丐怒气渐生,寒声说道。 谷铁心双目一寒,冷冽说道:“鹿死谁手还不到最后定数,我们七大寇何时这样窝囊过,卓城无道,那就搅他个天翻地覆。” “老三下落不明,现在老四老五也落到了敌人手中,祸不单行。” “四弟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有释楼主照拂,大理司怎么也要给半分楼一分薄面。 半分楼出手也是这个用意,只要你我不死,四弟五弟不会死在我们前面,只是孟兄三人杳无信讯,这的确是心头大患。” “嗯,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夜空中,两道人影宛若鬼魅一般忽隐忽现,身后的追兵声息渐渐远去,被两人抛在了身后。 到了一座小桥前,这是一条小河,城东沉香河的一个不起眼的支流,桥很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 谷铁心突然一顿,疾驰的身形硬生生钉在地上,疯丐一惊,也跟着稳住身躯。 正要出言询问,心头忽然一寒,猛然抬头望了过去,只见桥对岸站着一高一矮两人。 高个之人瘦如干柴,偏生骨架齐大,穿着一件灰布麻衣,面如白纸,两只眼睛在黑夜中发生丝丝红芒,甚是骇人。 矮个之人比关七侯还要矮上一头,将将比侏儒高出寸许,却比关七侯胖上两圈,脸上带着一个戏子的面具,穿着一个宽大肥胖的衣衫,上衣将腿脚都罩在其中,衣袖很宽,比寻常女子的裙衣还要宽上些,看上去颇为滑稽。 不过瞧在谷铁心和疯丐眼中心中都是一寒,眼前拦路之人不是旁人,矮个子正是蛇堂当家袖里乾坤朱家,瘦高男子却是和气会酒色财气四使中武功最深不可测的气使宇文昙。 “朱堂主,宇文大侠。” “嘻嘻,夜这么深,谷少侠和疯丐前辈这是要去哪里?怎地如此匆忙?” “哼,朱堂主不是明知故问么。”疯丐冷声说道。 “哈哈,疯丐前辈教训的是,朱家多嘴了,天寒地冻,在外面说话怎么比得过屋里暖和。 谷少侠,疯丐前辈,不如一起随朱家到蛇堂坐坐,多日不见,朱家很是挂念啊。” “朱堂主有心了,不过今晚就不必了,倘若无事,还请让开去路。” “啧啧,谷少侠还是这样快人快语,朱家佩服。”朱家诚恳可亲,伸出手抱拳一礼。 谷铁心和疯丐看着朱家袖中宛若婴儿的一双肥嫩双手,心中一阵恶寒。 这双手不知道让多少江湖高手饮恨,又让多少良家女子羞愤自尽,到了最后,谁也不敢小视这双手就是了。 “朱堂主若想试招,不必再费唇舌,莫非还要等追兵齐了再动手么?” “咦,原来谷少侠和疯丐前辈是在逃命,稀奇,古怪,不如让朱家做个和事佬如何?” 谷铁心无心多说,抽出背上长刀,低啸一声:“看刀!” 人随刀走,化作一道惊鸿,先声夺人,将朱家和宇文昙收入刀气之中。 朱家百忙之中还有闲情赞道:“后生可畏。” 双手却不闲着,大袖扬起,迎上绣春刀。 刀气碰上朱家衣袖,仿佛泥牛入海一般,内劲骤然散去。 谷铁心心中一冷,不等变招,朱家一只手已拍到刀背上,一股怪异绝伦的内力沿着刀身窜了过来,直直刺向手臂经脉。 谷铁心闷哼一声,长刀一转,从朱家衣袖中拔了出来。 袖里乾坤名不虚传,虚实难测,一招刚过谷铁心就已经吃了暗亏。 谷铁心抽身而退,与疯丐相视一眼,一个朱家就这么难对付,更不要说站在一旁冷漠无语的宇文昙了。 时间一息一瞬的过去,身后追兵的声音又再清晰起来,眼前境地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唯武可破。 谷铁心功聚长刀,刀身轻颤,发出一阵清脆低鸣。 朱家目光一凝,知晓此刀一出就是高下生死的分别,不敢大意,凝神应对。 宇文昙也上前半步,气场遥遥锁住谷铁心和疯丐两人,盛名之下无虚士,单是这份内功,比起成名已久的疯丐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家和宇文昙身后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一支人马,五前四后,正中间是一架马车,马上护卫身穿大甘军服,是军旅中人。 当先一人看见桥上情形,似乎吃了一惊,扬声唤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当街动武?” 事不迟疑,谷铁心和疯丐借朱家和宇文昙分神之际,长身而起,沿着河道急窜了出去。 朱家和宇文昙来不及回话,正要追上前去,只听方才出言的骑兵护卫惊诧喝道:“咦,怎么是蛇堂朱堂主,还有和气会宇文气使!” 朱家和宇文昙刚刚掠起的身形停顿了下来,来人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不敢造次。 丢了谷铁心和疯丐的踪迹是轻,过后还能想法子再找出来,不过倘若得罪了卓城权贵,那就得不偿失了。 朱家回身一礼,正要答话,突然看见说话之人的模样,吃了一惊,忙不倏躬身行礼道:“是翟大人。” “翟大人?七指擒纵翟大侍卫?” 宇文昙也微微动容,这个时候恰巧遇见翟廖语,若是无心倒还好说,就怕别有蹊跷。 “哈哈,如今我已经不是宫中侍卫了,只是牧天狼军中一卒罢了,两位豪侠无须多礼,你们这是做什么,那两个人是谁?” 朱家拿不准翟廖语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今晚卓城发生的事。 只是此刻却不敢隐瞒,恭敬应道:“这两个人是日前商正衙门纵火的凶徒,朱家和宇文兄受大理司差遣,特地缉拿他们归案。”(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六章 黄雀在后 “咦,什么时候大理司竟然能请动朱大堂主和宇文兄了?” 朱家讪讪一笑,心中固然暗自诽谤,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谁不知道翟廖语老奸巨猾,背后的靠山更是大的骇人,当朝权贵翘楚的定天王李落。 翟廖语似乎没有瞧见朱家眼中的窘迫,和颜一礼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缉凶了,朱堂主,宇文兄,请自便。” 朱家苦笑一声,这么一耽搁,哪里还能再追上谷铁心和疯丐两人。 朱家望着翟廖语身后的马车,试探问道:“车上可是九殿下王驾?” 马车车帘一动,一个略含疲倦的声音传了出来,和声一笑道:“是我。” 朱家和宇文昙忙跪倒行礼,口呼王爷,朱家惶恐说道:“不知是王爷驾临,草民有眼无珠,冲撞王爷了,请王爷恕罪。” “两位快起来吧,你们是江湖中人,这些俗礼能免则免。 蛇堂、和气会,我听人说起过,大理司缉凶还要江湖同道相助,真是有失体统,看来大理司的高手还没有你们多呢。” 朱家一惊,不知道李落话中何意,是责怪蛇堂和和气会越俎代庖,还是不满大理司办事不力,不过不管是哪一件,要是李落追责下来,大理司和蛇堂和气会都没有好果子吃。 朱家唯唯诺诺不敢妄言,李落轻笑道:“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也是为大甘朝廷出力,理应褒奖,快快请起。 异日得闲,我还是要见见卓城中的英雄豪杰,你们忙吧,翟大哥,咱们回府吧。” 翟廖语应了一声,向朱家和宇文昙颔首一礼,动身返回弃名楼。 车马刚动,李落突然记起什么,传音说道:“江湖英雄行事雷厉风行,不过切莫伤及无辜。” 朱家连忙应是,等到定天王的车马走远,朱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疑声说道:“定天王怎么这个时候走这条路了?” “朱堂主的意思是定天王有意这个时候出现?” “这我怎么知道。”朱家没好气的说道。 “追还是不追?” “嘿,再追只能追风了,回去吧,冻了一晚了,找个地方暖暖身子要紧。” 朱家紧了紧松散的衣衫,晃着脑袋慢悠悠的往蛇堂总堂走去。 宇文昙扫了一眼朱家背影,神色刻板如昔,微一闪身,隐入黑夜中不见了踪影。 谷铁心和疯丐峰回路转,知机甩开追兵高手,借着夜色隐去行踪。 离开小桥后,谷铁心回首望了一眼,不知何故,隐隐觉得马车中的人似乎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却不知道竟然会是和自己在一起待了三天的那个自称是治栗点库的少年郎。 追杀的高手再无音讯,谷铁心和疯丐这才止住身形,疯丐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好险。” 谷铁心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上的人会是谁?” “卓城里的权贵吧。”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谷铁心静声半晌,一字一句的说道:“去城西,朝雨慕云楼。” “这个时候?”疯丐讶声问道。 “对,今晚卓城几股势力布下罗网,就等我们落入瓮中,他们未必猜得到我们还敢再闯城西。” 疯丐初时还有些惊讶,不过也是胆大包天之辈,细想之下谷铁心言之有理,风轻云淡的应道:“也好,去瞧一瞧这个温柔乡有多凶险。” 两人稍事歇息,辨明方向,马不停蹄地向城西朝雨慕云楼赶去。 申时,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城西朝雨慕云楼。 偏房的一盏烛灯还亮着,烛光摇曳,晃的人昏昏欲睡。 屋中桌旁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玉树临风,英气逼人,女子温婉娇媚,倾城倾国。 男子看似有些面生,鼻梁高挺,嘴边总挂着一丝自信的笑意,显得棱角更是分明,一双眼睛中透着些许绿蓝光彩,仿佛夜里的猫儿一般,一望去就有一股眩晕的错觉,不是大甘中人,竟是个异域来客。 女子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分外的让人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的人儿大甘天下也不多了,碰巧卓城城西的朝雨慕云楼就有一个。 柔月连连打着哈欠,困顿不堪,慵懒的枕在玉臂上,勉强睁开就将合上的美目,散懒的似是一只不愿醒来的小猫。 呢呢喃喃道:“都这么晚了,天也快亮了,不会有人来了吧。” 对面男子温颜一笑,瞧着柔月鬼斧神工的脸庞,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惜,痴痴的发起呆来。 柔月眼珠一转,看见男子痴迷的神情,嫣然一笑,笑责道:“你该不会是找借口要看人家这般狼狈的模样吧。” 男子回过神来,洒然一笑,道:“柔月姑娘不管什么时候都难掩天姿国色,如果真有狼狈模样,哈哈,桑南色一定要看上一看。” 柔月扑哧一笑,笑意未落,困意又生,掩口打了个哈欠,玉指朱唇,娇艳欲滴。 柔月直起身子,托住香腮,静静的看着眼前名唤桑南色的男子。 一夜枯等,桑南色脸上半点疲惫神情也没有,淡然自若的自斟自饮。 似乎是察觉到柔月的目光,桑南色没有抬头,看着桌上茶杯里已经换过一次的茶叶,柔声说道:“城东布网,今夜一战如果七大寇失手被擒,那是我错看他们。 如果能突出重围,换做我,今天晚上必会来一趟朝雨慕云楼,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 桑南色说完,柔月半晌没有接言,桑南色剑眉一扬,抬头望了过去,只见柔月怔怔出神的看着自己,洒脱一笑道:“柔月姑娘在想什么?” 柔月哦了一声,避开桑南色炙热的眼神,幽幽一叹道:“看来今晚他们不会来了。” “或许吧……”桑南色话音未落。 突然一声长笑道,“朋友,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 说罢掌风随手飞出,掀开花窗,一股冷风飞快的钻了进来,屋中骤然一寒,柔月打了个寒颤,拉了拉披肩,美目流盼,望着窗外夜空。(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七章 红颜祸水 静,夜静,风也静,就连寒气也静了下来。 窗外悄无声息,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桑南色怫然不满道:“风冷夜寒,佳人期许,两位隔窗不入,这样做法岂不是有失男儿本色?” “深夜拜访,请姑娘海涵。”窗外传来一声清朗声音,正是谷铁心。 两道人影轻轻飘了进来,人影落地,屋中似乎暖了暖,不知道什么时候窗户已被来人随手关了起来。 桑南色和谷铁心四目相对,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冷电四溅。 桑南色战意暴涨,看到谷铁心背后红缨长刀时眼睛一亮,冷然喝道:“你也用刀?” “是。” 桑南色突然手臂一挥,掌中多出一把尺许短刀,向谷铁心割了过去。 刀很薄,但刀光很烈,这一刀削了出去,错眼间仿佛屋中的烛光也被一刀两断,从中断裂开来。 柔月没想到两人刚刚打了个照面就动手了,惊讶娇呼出声。 谷铁心神色镇静如故,反手一抹,绣春刀绕过一个弧线,轻轻的从这把短刀旁滑了过去。 两把刀并没有碰在一起,只有刀气交错而过,绣春刀很柔,谷铁心出手一招的名字更柔,叫做如沐春风。 屋中被短刀斩断的烛光被绣春刀又再接了回去,恢复了刚才时的温柔旖旎。 “好刀法!”桑南色收刀,短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平日里桑南色藏在身上什么地方,“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绣春刀。” “绣春刀,好名字。”桑南色大笑一声,朗声说道,“请坐。” “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谷铁心反问道。 桑南色一愣,看了柔月一眼,柔月盈盈一笑,和声说道:“小女子是这里的主人,公子,前辈,请坐下说话,桑公子是我的朋友。” “你就是柔月?”疯丐不客气的喝道。 桑南色脸色一沉,正要说话,柔月玉手微微一扬,轻柔回道:“小女子正是柔月。” “哼,果然是红颜祸水。” 柔月悠悠一叹,我见犹怜。 谷铁心示意疯丐稍安勿躁,两人坐了下来,谷铁心抱拳一礼道:“桑公子的刀法不像大甘功法,似乎有北疆宗派的影子。” “哈哈,好眼力,七大寇果然名不虚传。 我年幼时长在北方,自小对大甘刀法武功就很向往,这些年在卓城落脚,时常听人说起大甘年轻一代中以刀法而论有两人为最。 其中之一是宋家的无缺公子,另一个人是当朝九殿下,但这两个人都不是寻常能见得到的,可惜了我手中的碎梦刀,至今还遇不到一个能一较高低的对手。 不过今晚总算不虚此行,你的绣春刀有与我一战的实力。” 桑南色话虽然傲气逼人,但有方才一刀之威,再加上桑南色流露出来的自信神色,竟然一时让人找不到怀疑反驳的话。 谷铁心淡淡回道:“我奉劝桑公子一句,定天王和无缺公子的刀还是不要去试了,说不定幸事会变成憾事。” “哦,他们两人的刀比起你的绣春刀更凶更烈?” “宋家的纵横刀决是武林绝学,定天王所习刀法虽然没有人明说,不过也是独步江湖的奇功绝艺,我的绣春刀难以相提并论。” “谁说生死之分一定就是武功的高下。”桑南色眼中异芒连闪,傲睨一世道。 谷铁心心中一动,卓城中刀法高强的异域高手屈指可数,此子出身北疆,如果不是浪子游侠,那便是马帮中人了。 柔月突然百无聊赖的插言道:“你们这些英雄豪杰说话不是刀,就是争斗么? 如果只是这些,那你们说好了,奴家去睡了。” 谷铁心和桑南色俱是一愣,只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不过这美人的嗔怪也一样难以消受。 桑南色尴尬一笑,道:“以后在柔月姑娘面前不说这些话了。” 柔月白了桑南色一眼,娇嗔道:“你不要又乱许愿啦,下次定会再说的,谷少侠是找我来的,倒像成了你的故人一样。” 柔月轻声责备,听在耳中,仿佛含着淡淡的醋酸意味,酥酥软软的落在心尖上。 谷铁心暗吸了一口凉气,当真是个勾魂摄魄的女子,怪不得娄田会栽在这里。 谷铁心深吸了一口气,平声说道:“柔月姑娘认得在下?” “七大寇名满江湖,以寇为名,做的却是君子侠客都未必能办到的事,小女子甚少与江湖中人来往,不过七大寇和绣春刀的名字奴家还是听过的。” “深夜搅扰,在下也是迫不得已,姑娘蕙质兰心,既然早已料到我们会来,想必心中已有定议。” “猜到你们会来的是他不是我,卓城各方的豪强势力布下天罗地网,奴家以为你们逃不出去的。 既然来了,谷少侠和前辈想问什么就问吧。” “好,姑娘原来也是性情中人,在下的时间不多,得罪了。” “没关系的。” 柔月风情万种的轻轻拂了一下秀发,勉强打起精神,似乎是要仔仔细细的回答谷铁心所问。 只是这个神态,没来由的让谷铁心心中一软,只觉得如果问的多了就是在折磨眼前这个倾城倾国的美艳女子。 柔月瞧了瞧谷铁心和疯丐残破的衣衫,轻声说道:“看来是一场恶战。” 美目上下打量了一遭,谷铁心与疯丐两人安之若素,衣衫褴褛掩不去傲骨锋芒。 柔月微微一笑,赞许的点了点头。 谷铁心轻咳一声,抛开心头杂念,直言说道:“姑娘知道城东一战,想必这几天卓城中发生的事也瞒不过姑娘。” “有些事奴家知道,有些事奴家不知道,城东一战是桑公子告诉我的,并不是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原来是桑公子告诉姑娘的,敢问桑公子尊姓大名?” “哈哈,我是桑南色。” “桑南色?马帮帮主?” 谷铁心瞳孔微微收紧,竟然连很少过问大甘江湖事的番外马帮也卷入了这场纷争,这张罗网织的很大。 “不错。”桑南色扫了谷铁心和疯丐一眼,明白两人心中的隐忧。 哈哈一笑道,“马帮和大甘的商正衙门没有什么关系,两位大可放心,我在这里,只为柔月姑娘。”(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八章 果真是他 疯丐冷哼一声,颇是不满如此人物迷恋美色。 谷铁心哦了一声,神色和缓下来,缓缓说道:“原来是柔月姑娘的护花使者,好,我有几个疑问请教柔月姑娘,还望柔月姑娘解惑,七大寇异日必有回报。” “谷少侠想问什么?” “中书令上大夫娄田。” “娄大人?”柔月一怔,朱唇轻启,轻轻说道,“谷少侠知道的太晚了。” “不晚,总比不知道要好。”谷铁心静静的看着柔月。 柔月替谷铁心和疯丐斟上一杯茶,风轻云淡的说道:“娄大人在朝雨慕云楼中确实说起过那夜商正衙门的事,虽然没有一字不漏,但是有心人稍加推敲,就能猜得到时间。” 谷铁心和疯丐呼吸一促,原想柔月会矢口否认,没料到说的这么痛快。 “这个有心人是谁?” 柔月轻轻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怀疑我,娄大人虽说是说给我听,但传出这个消息的是奴家楼中的一个婢女,如今也下落不明,不是被人杀人灭口就是远走他乡啦。” “这么说姑娘也不知道是谁设计了娄大人?” “不知道,总归是和商正衙门有关系的人,奴家懒得猜了。” 柔月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寥寥数语,便将朝雨慕云楼摘得干干净净,说她说谎,却拿不出明证来。 桑南色在一旁虎视眈眈,动强也不是上上之策,再者谷铁心和疯丐似乎也狠不下心来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动武。 桑南色冷哼一声道:“娄田这个人道貌岸然,身为朝廷命官,家中发妻幼子尚在,贪图美色,难成大事。” 桑南色面色阴沉,似乎和娄田还有什么过节,再看柔月俏脸飞红,该是为了她争风引起的。 “娄大人一腔赤诚,为国为民,这是做不了假的。 行事也算是个彬彬君子,在大甘朝廷中实属凤毛麟角,只不过城府不深,喜怒于色,这些年能做到中书令上大夫,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提点吧。 这样的人可以做事,但不可谋事,谷少侠,你们失策了。” “姑娘苦等一夜,难道就是为了说朝雨慕云楼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么?” “柔月,练就这样刀法的人不会是坏人,其心不正,决计不会有这样大气的刀势,你想告诉他们什么就说吧。”桑南色清朗说道。 柔月温柔一笑,细声细语道:“奴家的婢女名叫小月,是城东雨花阁出身,谷少侠如果要找出背后指使的人,不妨去雨花阁看看。” 屋中一静,谷铁心看着柔月和桑南色二人,良久无语,突地长身而起,抱拳一礼道:“多谢,告辞。” “谷少侠留步。” “姑娘还有指教?” “你们现在四面楚歌,大理司海捕公文一出,卓城草木皆兵,朝中权臣乃至宫中想必已经有人留意商正衙门的事。 这件事起因就在商正衙门,不管谷少侠是否是那天夜闯商正衙门的人,朝廷这么说,别人就会这么听了。 谷少侠不如在商正衙门身上动些心思,娄大人的事没有人敢提,难道就不会有人猜测是商正衙门从中做鬼么?” 谷铁心眼睛一亮,此计大妙,如果能把商正衙门从暗处揪出来,放在朝廷各部眼前,就算有人还想赶尽杀绝,恐怕也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谷铁心嗯了一声,若有所悟的瞧着柔月,此女看似弱不禁风,却是旁观者清,洞察朝廷心思,不可小觑。 “柔月姑娘,敢问朝中暗助娄大人的权贵是谁?” 柔月嫣然一笑,道:“怎么,谷少侠想要求得这个人的帮助?” “总该知道是哪一处的衙门还关心天下黎民苍生。” 柔月轻轻摇摇头,道:“他不会帮你的,如果想帮,娄大人就不会死了,娄大人谋算商正衙门,未必合他的心意。” 谷铁心双目一寒,静静的看着柔月。 柔月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这也不算是什么隐秘的事,这个人就是当今大甘定天王李落。” “果真是他!”谷铁心低喝道,“既然提点娄大人,为何又任凭娄大人自生自灭?” 柔月见谷铁心言语之中已有激愤之情,苦笑道:“谷少侠不了解定天王其人,他生在卓城王府之中,自幼就知道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诚然有巡检天下的雄心壮志,但他更明白其中的轻重缓急,你看巡检司上下,再加上中书令令下行走,他用的人有几个是勤政廉明的好官,这才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 扬南论道,旁人只当是戏子舞袖,谁又曾仔细想过定天王话中之意。” 谷铁心吐了一口浊气,压下心头愤懑,清冷说道:“小污不纠何以扫天下,言过其实。” 柔月轻轻垂下头,轻声说道:“卓城上下都在暗自猜测定天王受困于东府官府衙门崩塌一事,又抗旨不遵,休了太傅之女,被万隆帝剥去了骠骑大将军和亲王世子的爵位,眼下该是焦头烂额才对。” “难道不是这样?” 柔月轻轻一笑:“这样想的人就太看轻大甘的定天王了,奴家多年前就见过他,他心中的定夺取舍,很少有人能猜的明白。 他是大甘皇子,娄大人如果有心乱朝纲律法,他不会救,但如果商正衙门藏污纳垢,谁敢说他不会过问呢? 谷少侠别忘了,定天王的靠山没有旁人,就是当今天子。” 谷铁心脸色数变,数息之后又再平静下来,颔首称谢。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朝雨慕云楼不是久留之地,谷铁心和疯丐告辞而去。 离开朝雨慕云楼,谷铁心和疯丐换了一身衣裳,将昨夜一战的血衣销毁,随意找了个早茶的小摊。 苦战数个时辰,又从城东赶到城西,肚中空空如也,先填饱肚子再说,下一顿能不能吃得上都不好说了。 “咱们就这样相信那个丫头说的话?” “疯兄的意思?” “依我看,不如我们再入朝雨慕云楼,擒下这个丫头,问问看还有没有藏着别的事。”(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九章 走不了了 谷铁心摇了摇头,道:“暂且不能打草惊蛇,就算我们擒下柔月姑娘,也问不出什么了。” “你信她说的话?” “不全信,娄大人的事应该没有错。 但商正衙门必定和朝雨慕云楼有关系,柔月姑娘不会是局外人,就算她没有参与其中,也该知道这里面的玄机。” “那咱们还等什么?” 谷铁心苦笑一声道:“疯兄,我们擒下她又能怎样,还不是平白落人口实。 昨夜她话中有话,朝廷不会信,也不愿信。 就算她说这件事与我们无关,恐怕别人都以为是我们强迫之下才说的。 只要朝廷认定夜闯商正衙门的人是咱们七大寇,没有人甘冒这样的风险替我们说话,再者,” 谷铁心微微一顿,神芒一显道,“我没有胜过桑南色的把握。” “马帮,嘿,江湖英雄,到了卓城就都成了朝廷鹰犬,可悲可叹。”疯丐郁闷难解,一不小心就连半分楼也骂了进去。 谷铁心展颜一笑,宽慰了疯丐几句,看似有些线索,可是大理司、都卫,还有城中的江湖帮派,会给七大寇时间去查清这件事么。 两人闷头吃饭,盘算接下来该如何解开这局死棋。 突然谷铁心身形一晃,杀气立显,疯丐寒芒乍现,盯着谷铁心身后一个头戴棉帽的人。 “大哥,二哥,是我。”头戴棉帽的人没有回头,低声唤道。 “啊!”谷铁心险些惊呼出声,眼中杀气瞬间隐去,大喜过望,传音道,“孙兄,是你!” “嗯,大哥,你们跟我来,三哥和七妹在不远处的一个客栈里藏身。” 孙九按捺住言语中的激动,起身率先离去。 谷铁心和疯丐相视一眼,不动声色的付过银两,不再迟疑,远远跟着孙九绕过几条小巷,进了一个偏街上的小客栈。 客栈很小,看着也不太干净,不过不易被人察觉,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不远处就是城西街市,倘若有变,也能及时掩去踪迹。 进了客栈,陋堂中还没有房客,掌柜和店伙计也不在,空无一人。 疯丐扫了四下一眼,心中一动,莫非是个圈套,再看谷铁心却似未所觉,径自跟着孙九走了进去。 疯丐哑然一笑,自己还是不如谷铁心,纵然身死,谷铁心也绝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会出卖自己。 三人穿过前堂,走近靠近天井处的一间客房,孙九来到屋门外,轻轻扣了扣门,低声说道:“三哥,七妹,是我。” “六弟,碰见大哥和二哥了没有?”屋门吱呀一声拉了开来。 当先一人正是孟庄,孟庄看见孙九身后的谷铁心和疯丐,微微一愣,大喜过望道,“大哥,二哥,真的是你们。” 谷铁心和暖一笑,压下心头激荡之意,轻声说道:“进去说。” “快,快进来。”孟庄闪身让开屋门,三人极快的走了进去。 小灵仙也在屋中,看见谷铁心和疯丐,迎上前去,嘴角嚅嗫几下,却没有说出话,眼眶一热,一滴泪珠儿轻轻的滑了下来。 孟庄探头看了看屋外动静,将门轻轻掩上,没有走远,静静的待在门后,打量着屋子外的动静。 谷铁心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孟庄三人安然无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见小灵仙泪眼婆娑,笑道:“别哭了,我们不都还好好的么。” 小灵仙哽咽低吟道:“谷大哥……” “没事就好。”谷铁心宽慰了几句,疯丐心中也是一暖,小灵仙就算再怎么冰雪聪明,但也只是个女儿家,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像这次坎坷的境地。 “七妹,六弟,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些天去哪里了?”疯丐不善言辞,只好岔开话题道。 “二哥,说起来谁也想不到,我们竟然阴沟里翻船,被人摆了一道,惭愧,哎,莫非我真是老了。”孙九摇头叹息道。 谷铁心见孙九三人这般模样,疑声问道:“是谁留住你们了?” “就是和咱们一起待了三天的那个娃儿,自称是治栗点库史的少年郎。” “是他。”谷铁心眉头一皱,想起在虹桥一遇,这个人到底又是何方神圣,“他不是洛书常又是谁?” 孙九赧然一笑,摇摇头道:“我们被他骗到城东,还没有动手就被他手下的高手擒住,这几天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 昨夜又被蒙上眼睛拉了出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这家客栈了。 说起来汗颜的很,虽说和他说过几句话,但他是到底是谁,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谷铁心看着守在门口处的孟庄,孟庄点了点头,道:“他没有出手,看上去好像真的不会武功。 但他手下有三个人武功奇高,我和七妹连一招都没有接住就被他们点了穴道,六弟在外策应,也被他们中的一个勘破行踪,出手擒了下来,着实了得。” 疯丐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一招都没有接下来!?” 孟庄苦笑一声,慨然点了点头。 “先擒住你们,又在这个时候放你们出来,他会是谁?”谷铁心苦思说道,最后一句却是问向小灵仙。 小灵仙心神平复下来,恢复到平日灵动,轻轻说道:“他先擒住我们,让谷大哥你们不敢离开卓城,这个时候放我们出来,应该是我们走不了的意思了。” 孟庄环目一扫:“老四老五去哪里了?” “被擒了。” “什么!?”孟庄三人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我们四人去半分楼赴约,没想到早已有人设下埋伏,就等我们入网。 半分楼外我和疯兄与卓城高手交过手,四弟和五弟失手被擒,只有我们两个逃了出来。”谷铁心暗叹一声,闷声说道。 “这,大哥,二哥,怎么办,不能丢下四弟和五弟。” 孟庄急急说道,脸色一寒,低声骂道,“这个小兔崽子,非要在这个时候擒住我们。” “四弟和五弟落入敌手的时候有释楼主在场,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章 鸡飞狗跳 谷铁心心念一转,沉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们的?” 小灵仙从怀中取出一张书柬,递给谷铁心,轻声说道:“是他让我们来的。” 谷铁心接过白纸,上书寥寥几个字:去朝雨慕云楼看看,或许能碰到你们的人。 字迹秀气好看,落笔却甚为有力。 谷铁心皱了皱眉,和疯丐相视一眼,俱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惧之意。 自己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眼中,一清二楚。 “我们被他们点了穴道,到了这里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穴道自解,取下面纱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只留下这张字条。” “七妹,你能猜到这个人是谁么?” “他不是洛书常,是谁我也说不准,卓城里的王孙公子我不认得几个。” 小灵仙摇摇头道,突然记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道,“谷大哥,临走前他交给我一个锦囊,说是如果遇到凶险的时候再打开,能化险为夷。” “咦,他什么时候给你的?”孟庄惊咦一声道。 小灵仙俏脸一红,细语回道:“就在咱们被蒙上眼睛前。” “哼,鬼鬼祟祟,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孟庄还在怀恨于心,忿忿不平道。 谷铁心掂了掂锦囊,交给小灵仙,沉声说道:“此人敌友难辨,先不要早下定论,这个锦囊你先收着,或许真有奇效也说不定。” 小灵仙应了一声,将锦囊收在怀里,抬头望着谷铁心。 谷铁心双眉紧锁,怔怔出神,良久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自生自灭,莫非真的是他。” “谁?” “一个不顾娄大人死活的人。”疯丐寒声说道。 孟庄三人吃了一惊,不知道娄田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着谷铁心和疯丐这般模样,也明白终归不是好事。 这一夜,卓城里很不平静。 大理司的海捕公文打破了卓城最后一丝风雨飘零的平静,一石激起千层浪,各部衙门、江湖门派,有心的,无意的,把不为寻常百姓察觉的卓城搅成了一锅乱粥,捕快、探子、都卫将士,一时之间比平日多了三成有余。 不过倘若仔细瞧瞧就会发现都是朝廷下面的衙门在奔走,朝堂上的权臣牛耳一个个按兵不动,不知道在等什么。 七大寇如今成了众矢之的,有人想邀功请赏,有人是奉旨查案,还有人想要杀人灭口,自然少不了觊觎风传的从商正衙门失窃的巨款,都在探寻七大寇的下落。 不过卓城很大,除去北城不算,再加上外城散落的百姓,少说也有近千万之众,在这么多人中要想找到三五个有心藏身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街头巷尾都布满了各司衙门的眼线,三教九流,防不胜防,稍有大意也只能落个饮恨收场。 连着几日,卓城外弛内张,商正衙门一案终于引起了长明宫的注意。 刚开始时万隆帝索然寡味,提不起什么心思,只当是寻常不长眼的盗贼,随口分拨大理司查办。 时至今日,等到万隆帝看见商正衙门递上来的奏章,惊的合不上嘴。 一场大火,损失之巨简直骇人听闻,银两、银票、奇珍异宝,加起来有数百万两之多。 万隆帝大发雷霆,命大理司协同商正衙门,一定要尽快抓到行凶恶徒,另遣都卫从旁相助,若需其他衙门协力,即刻奏请朝廷。 这纸圣旨一下,大理司和都卫不敢怠慢,上头有万隆帝盯着,虽说这些日子万隆帝上朝的时候屈指可数,但要是哪天朝堂上一不小心想起来这件事,没有说辞可就得小心脑袋了。 聂奉鸿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再怎么说都卫都是英王李玄慈的人。 如果这件案子破不了,都卫最多也就领些罪责,但大理司可就难说了,丢了乌纱帽是小,稀里糊涂送了性命是大,连忙下令命手下所有的捕快四处搜寻七大寇的行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卓城里鸡飞狗跳,大理司挨家挨户的搜查,除了那夜在城东擒获的人屠刁成和玉书生姜晚,七大寇其余五人踪影全无,仿佛是消失了一般。 还不等大理司和都卫查出什么名堂,空气中有弥漫起一股猜疑的声音。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第一个传出来的,商正衙门早在数年前就已经亏空百万两白银,这次商正衙门失火只不过是因为害怕有人查起来,暴露贪赃枉法的事实,自弹自唱的一出戏罢了,硬生生推到了恰逢其会的七大寇身上。 这番话原本没什么,案破之前,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只是这次不凑巧的很,莫名其妙的传进了万隆帝的耳朵,万隆帝也动了疑心,命三皇子李玄旭彻查此事。 临阵换帅,万隆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朝堂上的王侯将相也猜得到天子之意,这是要把商正衙门一起查办的意思。 再加上早前太傅凌疏桐过问大理司海捕公文一事,这可不寻常的很,中书令虽有监管之责,但没有权利插手大理司的具体事务,太傅还和大理司卿聂奉鸿有监法司同衙之谊,如此行事不免有些耐人寻味。 换了查案的人,聂奉鸿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商正衙门可就没有那么舒坦了,禁军将士封锁了整个商正衙门,闲杂人等不许出入,核对近年来商正衙门进出的账册。 不管能不能查出什么,此次是三皇子明武王李玄旭独当一面,不止是万隆帝看着,后宫也在瞧着,朝中百官莫不翘首相盼,掂量着要不要在李玄旭身上下注。 这种情形下三皇子李玄旭的压力可想而知,凡事严严谨谨,不敢有丝毫马虎。 分兵两路,自己坐镇商正衙门,清点账册,另一路以大理司和都卫为主,搜寻七大寇的行踪。 城南,一艘蓬船。 船夫穿着厚厚的棉衣,吃力的划着船桨,河面上刚刚破开的冰又有要冻上的样子,估摸着到了明个这划船的营生就要暂且歇歇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一章 穷追不舍 大甘朝廷为了在卓城营造水乡的灵气,主干的沉香河历朝历代都劳民伤财,算下来比商正衙门上奏遗失的银子多出数倍有余,不过平心而论,这条沉香河的确对卓城大有用处,算是物有所值。 船夫不紧不慢的划着船,河面上三三两两的还有几艘小船。 如果是眼力毒辣的人,这个船夫看似辛苦吃力,但是一摇一荡,几乎分毫不差,显然是个武功不弱的练家子。 船舱内坐着三人,两男一女,是乔装打扮后的谷铁心和小灵仙,对面坐着的正是半分楼楼主释纤巧。 “谷贤侄,这一招棋下的妙,如今明武王亲自彻查商正衙门是否有亏空一说,大理司和都卫虽说还盯着你们,不过江湖上的高手多多少少已经有人在观望了,该是也在怀疑这件事只是商正衙门瞒天过海的幌子。” “这还要多谢释楼主暗中相助。”谷铁心恭身一礼道。 释纤巧摇了摇手,和颜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现在风声虽然小了些,不过还不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你们要千万小心。” “释楼主放心,有疯兄和晚辈六弟在,不会这么容易让大理司的捕快找到。” “大理司和都卫是朝廷手脚,声势大,动静也大,防备起来反倒容易些,但卓城里的江湖帮派却不易提防,这些人行事的手段无所不用。 眼下你们暂时还要留在卓城,不能坐实了官府衙门的说辞,单是夜闯商正衙门也是重罪。” “晚辈明白,这次引起宫中注意,有好有坏。 好的是众人的矛头不全指向我们七大寇,坏的是现在要找我们的人更多了。 夜闯商正衙门是事实,再怎么说也没有人会相信与七大寇无关。” “话虽如此,不过贤侄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件事未尝没有转机,如果商正衙门中饱私囊是真,还有谁会在乎是七大寇或者是别人闯入了衙门府库。” “有一个人能做明证。”小灵仙插言脆声说道。 释纤巧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晚刁兄弟救出来的男子的确能当明证。 你们说的这个人老夫仔细推敲过,能不动声色的将灵仙子三人擒下来,还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又悄然将你们带往城西,有这样手段的人在卓城不多。 老夫本以为是朝堂上几个显赫之人,不过一一查证却都不像,冢宰府似乎也是凭空多出这么一个人。” “既然他不是商正衙门一路,先不管他了,疯兄去城东雨花阁查探消息去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柔月姑娘口中所说的婢女小月。” “商正衙门有明武王坐镇,这个时候我们要再加一把火,让那晚的大火燃的更烈些。” “释楼主的意思是明武王意在商正衙门?” “哈哈,倘若只是抓几个人,怎也用不着宫中的皇子出面。 只看明武王命禁军将士把商正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就知道他心在何处。 一府衙门倘若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几个江湖中人只怕就没人顾及了。” “可惜现在还没有别的证据。” 释纤巧狡黠一笑道:“谷贤侄小瞧半分楼了,半分楼怎会把重担都压在你们七人身上。 商正衙门我们早就盯着了,时机恰当,自然会放出消息给明武王。” 谷铁心拍手赞道:“释楼主果然心机缜密。” 释纤巧莞尔一笑道:“哪里,如果再不做点事,只怕你们心里要骂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谷铁心尴尬一笑,轻咳一声道:“前辈,晚辈四弟和五弟可还安好?” “贤侄放心,大理司老夫也有说得上话的朋友,聂千愁多少也要给半分楼些许颜面,暂且没有人难为他们。” “那就好,多谢释楼主。” “今天与贤侄相会,还有一事,你们一定要小心提防。” “哦,什么事?” “老夫得信,卓城和气会和蛇堂聚集百余武林高手要捉拿你们。 听说马帮亦有高手参与其中,这些人一旦动起手来比大理司和都卫更难应付。” 谷铁心神色一凝,心中浮现出朝雨慕云楼中的马帮高手桑南色,倘若这群人中多几个这样的绝顶高手,的确不好对付。 “卓城帮派为什么对七大寇穷追不舍?” “哼,这些人说的好听,七大寇横行无忌,乱了卓城规矩。 和气会舍不得商正衙门里的银两,蛇堂兴风作浪,势要借机讨朝廷欢喜,但马帮也会卷入这场纷争中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谷铁心哦了一声,马帮这次会出手,多半是因为朝雨慕云楼吧。 释纤巧看了谷铁心一眼,见谷铁心似有所悟,不过谷铁心没有说也就没有多问,叮嘱谷铁心万事小心为上,避过这阵风头,自然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城南,蛇堂总堂。 偌大一个招牌,上书:义字当先,正是蛇堂重地聚义堂。 聚义堂很气派,方方正正,但楼堂都不甚太高,免得树大招风,惹人猜忌。 蛇堂中没有什么风雅之人,都是些江湖草莽,聚义堂中也就没有什么花草点缀,一应诸物很贵重,但布置的不伦不类,难免有些土气,像极了腰缠万贯的乡绅地主。 不过这也是朱家的过人之处,旁人乍见聚义堂这样的情形,没准心里已经有些轻视这群粗人了。 此刻聚义堂人满为患,江湖高手三五成群,有的坐在堂中,有的站在院中,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正堂正中坐着三人,都是跺跺脚卓城就要颤三颤的人物,当中便是蛇堂堂主朱家,左侧是和气会阁老关七侯,右侧闲散饮茶的却是马帮之主桑南色。 朱家正和关七侯耳语什么,身下的椅子高了些,朱家坐在上面,腿脚不能及地,看上去很是滑稽,不过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小视了朱家,更不敢取笑他。 江湖上没少有人嘲笑朱家的模样,现在还活下来的恐怕已经没有了。 卓城四派,独缺半分楼,召集这么多江湖好手,看来对七大寇志在必得。(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不请自来 看着两只胖胖的老狐狸和颜悦色的谈笑,定然是已经达成盟约了。 桑南色扫了朱家和关七侯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若非有因,八抬大轿请他都不会来。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院中隔空一把长刀刺破苍穹,直直钉在聚义堂前的木柱上,刀柄处红缨飞舞,煞是惊艳。 “什么人!?”群豪大惊,厉声喝问。 桑南色双目一收,自言自语道:“果真来了。” 关七侯和朱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这么多江湖高手面前耀武扬威,定睛一看,关七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喝道:“绣春刀!” “七大寇谷铁心,前来拜会卓城同道。”一声清朗的声音传了进来,在场高手众多,竟没有人听出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朱家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具下的神色,不过想必好不到那里去。 阴冷笑道:“原来是谷大侠,稀客,稀客,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和大家伙见见。” 说罢瞪了堂下董叔义和倪绝一眼,自诩龙潭虎穴,竟然被人闯了进来还没有察觉,传扬出去蛇堂的面子算是丢尽了。 谷铁心纵声长笑,桑南色神色一动,抬头看了看屋顶,朱家和关七侯也分辨出来,朱家喝道:“去请谷大侠下来。” “不必了。”谷铁心傲然说道,随着话音,一道身影轻飘飘的落在聚义堂前。 身形刚一落地,院中群雄刀剑出鞘,团团围住谷铁心,如临大敌。 反观谷铁心悠然自在的站在堂外,负手而立,视百余高手如无物,这般潇洒孤傲的神态与旁人判若云泥,震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卓城高手。 “好一个绣春刀。”桑南色大声说道,赞许之意显于颜表。 谷铁心颔首一礼,微微一笑道:“在下听说卓城的武林同道在找我,今日不请自来,特来拜会诸位英雄。” 董叔义上前一步,冷喝道:“地狱无门偏要来,哼,来的容易去的难,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哈哈,原来赫赫有名的聚义堂是地狱之门,在下受教了,不过这地狱门在下见得多了,不知道这处能否留得下我。” 朱家和关七侯走了下来,朱家阴测测说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七大寇,视我们卓城武林如无物,了得,倘若让你安然无恙的走出去,朱家岂不是太对不起在场的同道好友了。” “哦,朱堂主和关阁老不是在城东已经试过联手留下谷某么,谷某不是一样走出去了。 也是,今时不同往日,这里的高手比那夜要多出不少,人多势众,说不定谷某真的就走不出去了。” 在场豪杰一片哗然,城东一战虽有耳闻,但是知道是朱家与关七侯联手的人并不多,倘若是这两个人联手都没有留下谷铁心,看来七大寇一身武功的确已经登峰造极了。 谷铁心先声夺人,朱家气极反笑,怪笑道:“厉害,厉害,在城东时谷大侠跑的太快,朱家没来得及领教谷大侠高招,今个有幸,你我好好过上几招,看看卓城武林是不是浪得虚名。” 谷铁心无惊无惧,朗声说道:“多说无益,不知道这次是朱堂主一个人出手,还是叫上旁人一起来。” 院中草莽已经有人扬声喝骂起来,问候祖宗的,问候家中亲友的,要多难入耳就有多难听,只是没有人依仗人多出手围攻。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谷铁心孤身前来,气势太盛,再加上言语中已让朱家骑虎难下,如果真要以众敌寡,蛇堂以后就不要再在江湖上混了,就算杀了谷铁心也只是别人的笑柄。 谷铁心正是看准这点,才敢孤身闯入虎穴邀战,除了艺高人胆大之外,这份镇定心思也是常人难及。 董叔义勃然大怒,厉啸道:“让我先会会你的绣春刀。” 谷铁心看也没有看董叔义一眼,冷冷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你若要战,那便战吧。” 谷铁心身形一晃,抽出钉在木柱上的长刀,横握在手,抱拳朗声说道:“七大寇谷铁心,请赐教。” 董叔义一愣,没想到谷铁心说战就战,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想起半分楼外惊为神技的春满人间,实在没有把握能接的下谷铁心几招。 院中群豪见董叔义面露不忿,但没有直言应战,不禁窃窃私语起来,看来在城东董叔义没少在谷铁心的绣春刀下吃苦头。 董叔义扫了诸人一眼,心中一寒,未战先怯,已经输了一成,再加上自己的武功确实不是谷铁心的对手,这一战不用比就知道是必输的结局。 院中不尽然都是蛇堂中人,也有卓城其他门派的高手,有些是义愤填胸,有些人冷嘲热讽,尽都催促着董叔义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林后进。 董叔义无路可退,一横心,唯战而已,刚要举步,只听身后朱家冷声喝道:“退下。” 这一声仿佛是仙音梵语,董叔义骤然松了一口气,躬身退开两步。 朱家啧啧接道:“我和谷大侠还有一场未结之战,不急,等我先会一会谷大侠的绣春刀。” 话虽说有些豪气,但在场也不都是没心没肺的人,自然能看出朱家是为了替董叔义解围,如此看来以董叔义的武功绝不是谷铁心的对手。 “这里窄了些,请。”朱家一指院中说道。 “哈哈,也好,会过朱堂主之后再来领教蛇堂高手。” 朱家大笑道:“蛇堂虽说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车轮战也不屑为之,你若胜了朱某,今个我就任你离去,但是记住了,只有今天。” “好,不愧是卓城的宗师高手,武林末学谷铁心请朱堂主赐教。” 谷铁心先倨后恭,让朱家愣了愣神,不过再这样下去,眼瞅着今天刚结下的盟约转眼就分崩离析了,就算过后再聚到一处,只是人齐心散罢了,难成气候。 朱家向院中走出,步履蹒跚,像是个刚会走路的孩童一般。(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三章 袖里乾坤 谷铁心侧身让开去路,等朱家走到身旁时行了一礼。 朱家抬头瞧了瞧谷铁心,嘿嘿一笑道:“你很有胆量。” 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谷铁心行礼时离朱家不过数尺之遥,倘若朱家暴起发难,谷铁心未必能躲的过去。 不过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也不会一个人闯进聚义堂了。 朱家摇摇晃晃的走到院中空处,一众高手自然而然的围在一旁,都想一睹这场龙争虎斗。 “你是晚辈,我让你一招,出手吧。” “多谢。”谷铁心含笑应道,刀尖向下,反手一转,又再跃到掌中,这一招在大甘武林有些名堂,叫投报谢礼,没什么杀意,只是江湖晚辈向江湖前辈动手过招前的一招虚套。 谷铁心如此做法,给足了朱家面子,朱家固然恨不得将谷铁心立毙掌下,也不自主的点了点头。 “一招了。”谷铁心淡淡说道。 朱家心中些许的受用还没有散尽,乍闻谷铁心出言,哑然失笑道:“好一个武林末学,朱某大开眼界。 也好,你不愿占我便宜,朱某说多了反倒有些做作,出招吧。” 谷铁心身躯微微一拱,一股杀气冲天而起,惊的一旁众人骇然失色,年轻轻轻竟然会有如此了得的气势,刀法一途,日后大甘武林年轻一代中必不会是宋家一枝独秀。 谷铁心静静的看着朱家,木桥上两人试探过一招,朱家的袖里乾坤在江湖上名气很大,奇功绝艺榜上也是了不得的绝学,很难应付。 朱家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没有见识过绣春刀全力出手的模样,但听董叔义和倪绝说起一招春满人间的威势,稍有不慎,半生得来的名望一朝尽毁。 两人谁也没有抢先出招,都在窥视对方的破绽,内劲凝而不发,到了将战之时,谷铁心身上的杀气收敛起来,悉数凝在刀上,值此一点,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桑南色瞧着院中两人,洒然喝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手指一屈,将一片茶叶弹到两人正中的空处,茶叶本是极轻,不过桑南色这弹指的力道竟能将茶叶送到两人气劲相交的地方,这份内功已属顶尖高手之列。 茶叶落了下来,凭空顿了一顿,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被朱家和谷铁心的内劲搅的支离破碎。 茶叶迸裂的刹那间,谷铁心手中的长刀疾刺了出去,或许是看花了眼,有那么一瞬,仿佛是刚才碎裂的茶叶又合好如初,不过在朱家大袖飞舞迎上的时候又再不见了。 刀很急,映出一抹春色,绿意盎然,寒冬飘雪之际,给人一种已到了春色满园的错觉,这才是绣春刀真正的威力。 就在众人沉醉与这抹春色之际,朱家丝毫没有分神,袖里乾坤罩了上去,将这亮起的春色掩盖了下来。 这时一旁的武林高手都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朱家两袖翻飞,画出了一个黑沉沉的圆,将谷铁心的绣春刀收在其中,谷铁心掌中绣春刀肆意突跳,每每黑气大胜的时候总能透出一丝绿芒来,柔而不弱,润物无声。 谷铁心有先前的领教,知晓袖里乾坤最难应付的是虚实难测,如果刀气破不开朱家的内劲,碰到朱家手臂,这一战将极为辛苦。 朱家也不敢大意,荣辱在此一举,此番落败,别看方才还与关七侯和桑南色同堂结盟,和气会和马帮翻起脸来不会比谷铁心的绣春刀和缓到哪里去。 刀气流转,刀意唯一,但刀招已过十招,绣春刀刀身不住轻颤,带起春色也绽出了阵阵涟漪。 桑南色暗暗点头,以虚敌虚,不失为破解朱家袖里乾坤的妙法。 黑气盛则绿芒退避,看似柔弱,韧性却不少,就算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丝绿意,总归是没有让黑气遮掩过去。 院中诸人看得如痴如醉,这样罕见的高手过招,没有机缘,一辈子只怕也见不到一次。 关七侯和桑南色也聚精会神的看着两人过招,不过不经意间都是瞧着朱家的袖里乾坤多些。 朱家像个臃肿的皮球一般上蹿下跳,样子难看了些,但是威力不减。 谷铁心身法行云流水,刀法亦是风轻云淡,像春风流水,赏心悦目。 长刀换过二十余招之后,一声微不可查的碰撞叮响落在谷铁心耳中,谷铁心心中一缓,终于破了袖里乾坤的虚,找到了袖里乾坤的实。 这声微响也听在了关七侯和桑南色耳中,关七侯微微一叹,明白朱家未必会败,但胜过谷铁心的绣春刀恐怕是无望了。 谷铁心长啸一声,绣春刀绿芒暴涨,割开黑气沉沉的袖影,长刀横扫,与朱家硬碰一记。 这次的声响不单是关七侯和桑南色听见了,就是场中武功稍差些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人影中分而开,各自退了两步,谷铁心大笑道:“朱堂主,现在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 朱家阴森回道:“现在说大话还早了些,等你胜了我再说不迟。” 朱家说罢,大袖一摆,肥大的衣袖瞬间鼓了起来,显然是动了真火,这一招如果不是朱家压箱底的绝招,也一定会石破天惊。 谷铁心收起淡然自若的神情,双目冷凝,目不转睛的盯着朱家。 就在这时,突然院中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谷少侠,你来蛇堂重地莫非就是为了显示你的绣春刀有多了得?” 院中众人皆是一愣,说话者不是旁人,正是马帮首领桑南色,此刻散懒的靠在堂外的柱子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很是怪异的望着对峙的朱家和谷铁心。 谷铁心微微一笑,收刀后退一步,向朱家抱拳一礼道:“承让。” 朱家冷哼一声,心知肚明如果是逞强出手,未必有必胜的把握,见谷铁心收招,也缓缓卸去了内力,漠然望着谷铁心和桑南色。 “在下这次前来,以武会友是为其一,这其二么,诸位既然在找我,那我就先找上门来,有些话当面说好些,免得你我误会。”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四章 独闯蛇堂 “哦,什么误会?” “商正衙门的银子七大寇分文未取,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兄弟七人会留在卓城,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不要听信他人之言,平白中了圈套。” “你说没偷就没偷了么?有什么证据?”院中有人大声嚷嚷道。 谷铁心淡淡一笑道:“证据很快就会有,七大寇是盗贼之流,在下也不遮掩,贼不走空,但倘若什么都没有,我们能偷出什么来?”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再加上卓城这几天不同寻常的动静,莫非这件事真的另有隐情。 朱家见有人窃窃私语,冷哼一声,寒声说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穷途末路之下拖延时间罢了,既然你们七大寇光明磊落,何不到大理司说个明白。” “朱堂主说的是,大理司我会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信口雌黄。” “哈哈,诸位不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在下四弟五弟身在天牢,他们一天未开释,在下一天不离开卓城。”谷铁心斩钉截铁道。 “哼,一个小贼发的誓谁会信?”董叔义冷冷嘲笑道。 “我信!”桑南色仿佛没有瞧见众人吃惊的眼神。 大笑道,“我信你不会离开卓城,倘若你背信离去,即便远在千里,桑南色必取你性命。” “桑帮主,这……”关七侯面有难色道,“这可不是我们的初衷啊。” “关阁老,咱们聚在一起,只因为有人说是七大寇偷了商正衙门的银子,如果不是他们偷的,那我们岂不是被人利用了。 只要他还在卓城,这件事就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再打再杀也不迟。” 群豪交头接耳,桑南色言之有理,多少也有些动心了。 谷铁心知机插言道:“在下虽是武林末学,但也是江湖一脉,朝廷做事历来都颠倒黑白,我看他们是想挑起卓城武林同道相残。 在场诸位前辈高人都是老江湖,自然比我更能看清其中的手段,是黑是白,过些天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群豪颇为意动,单是蛇堂和和气会的高手也能成事,不过卓城四派各领风骚,但又绝不仅是只有这四大帮派,还有其他的江湖高手。 这样一来担的风险大了些,就算朱家和关七侯想合力留下谷铁心,更或者当场杀了他。 到时就不单单是卓城的武林,大甘的武林同道也要对蛇堂和和气会嗤之以鼻,帮中高手恐怕也会离心,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接替蛇堂和和气会的江湖地位。 “话虽如此,但是你们要躲着不出来,到时候我们想找你也不容易啊。”关七侯见风使舵道。 “卓城是关阁老和朱堂主的地盘,想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可不好说,你们要藏起来比在卓城找一只耗子还难。”朱家啧啧说道。 朱家取笑七大寇是老鼠,谷铁心听完淡淡一笑,眼下不是意气相争的时候,蛇堂这次连连发难,已经触怒了七大寇,日后必难善罢甘休。 谷铁心只当没有听见,朗声说道:“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此事必见分晓,到时候七大寇会给卓城武林同道一个交代,但请诸位同道莫要甘愿为朝廷爪牙。” “你再不走,大理司的捕快该来了。”桑南色若无其事的说道。 谷铁心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朱家,平声说道:“朱堂主手下留情,在下侥幸还没有输,不知道朱堂主要战要和?” 朱家亦是诡计多端之辈,心念一转,如今再战,理字上已经站不住脚了,再打下去只能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得不偿失。 关七侯默不做声,桑南色似乎有意无意的偏帮七大寇,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人未必会替自己出手。 如果要为了大理司的海捕公文不顾江湖道义,蛇堂难免让江湖同道寒心。 朱家冷冷一笑道:“谷大侠刀法好,口才更好,给蛇堂扣上这么重的罪名,蛇堂也担待不起。” 说话间,倪绝突然匆匆走了过来,俯在朱家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朱家眼睛一亮,桀桀怪笑,摆摆手道,“你走吧,不过记着今天你我这一战还没有完。” 朱家这么爽快有些大出谷铁心意料,不知道这只老狐狸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不过今日独闯蛇堂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来真的就该引起公愤了。 谷铁心抱拳一礼,收起绣春刀,飘然离去。 朱家阴冷残忍的盯着谷铁心背心,凶芒闪现,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怨毒戏谑。 谷铁心渐行渐远,转入一条小巷不见了踪影。 关七侯走到朱家身边,叹了一口气道:“朱兄,这个跟头栽的不小。” “嗯,七大寇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尤其是这个谷铁心更了不得,再过几年,只怕我在他的绣春刀下也走不了几招。” 关七侯惊讶的看着朱家,疑声问道:“老友,你是气糊涂了还是故意说反话?” 朱家哈哈大笑道:“朱某说的是实话,绣春刀在手的谷铁心已经不是蛇堂能应付的了,还是想想怎么敷衍大理司这些捕快吧。” 这才不过刚刚结下的盟约转眼间就变了味道,朱家似乎没了锐气,有些甩手不管,搪塞敷衍的意思。 不过关七侯知道朱家底细,朱家越是表现的这样,背后必会有算计,依着朱家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不会放过七大寇。 关七侯没有多问,问了朱家也一定不会说,只当作信了朱家的话,劝解了几句。 群豪散尽,蛇堂密室。 朱家一动不动的坐在一张椅子上,这间屋子透着丝丝冷气,阴森恐怖。 屋子里除了朱家坐着的这张椅子再没有别的东西,地上点着两支蜡烛,烛火很暗,只能照亮三尺远近,暗处显得更加的暗了,仿佛在密室角落里藏着什么难以想象的妖魔鬼怪。 密室外传来几声细细的敲门声,敲的很小心,生恐惹恼了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朱家。 来人安安静静的待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出。(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五章 灵儿被辱 过了半晌,朱家才慢慢睁开眼睛,阴鸷说道:“进来。” 屋门推了开来,倪绝从门外走了进来,躬身一礼,小心翼翼的站在两支蜡烛正中,低声说道:“堂主,人抓到了。” 朱家狰狞狂笑道:“好,好,带进来。” 倪绝应了一声,嘬口为号,门外走进来两个黑衣人,脸上也带着和朱家相似的面具,手中架着一个人。 走到蜡烛左近停了下来,其中一人一把揪下被擒的人头上的黑布袋子,入目是一张秀美绝伦的脸,七大寇最末的小灵仙。 小灵仙挣扎了一下,只是身上的穴道都被封住了,徒劳无益。 香口中塞进去了一团碎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宛若一只受伤的雌豹,恶狠狠的瞪着朱家。 朱家跳下椅子,仿佛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绕着小灵仙转了几圈,小灵仙眼中的恨意比起朱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贪婪垂涎,显得格外纯真透彻。 朱家仰着头看着小灵仙,阴狞笑道:“灵仙子身子很高啊,不知道里面的是白是黑,是软是硬呢。” “跪下。”一个黑衣人猛踩小灵仙的腿弯,小灵仙闷哼一声,秀眉一皱,虽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跪了下去。 朱家嘿了一声,道:“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怎么个美人儿哪能如此粗鲁,美人是用来疼的。” 倪绝赔笑道:“堂主,这小姑娘在蛇堂外蹑手蹑脚,被堂中弟兄看破行踪,走了个大的,留下个小的,嘿嘿。” 朱家摇头晃脑道:“不一样,不一样,这水灵灵的雏儿可比他们几个强多了。” “那是,那是。” 朱家伸出又胖又小的手,轻轻抚了抚小灵仙的脸颊,小灵仙一阵恶寒,使劲转过头去,想要离朱家的手远些,只是被身后两个黑衣人生生拽住头发,想动也动不了。 朱家摸着小灵仙细滑的俏脸,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声。 倪绝一听,额头上瞬间印出一层细汗,呼吸也不由自主的轻了一轻。 朱家摸够了,顺手取出小灵仙口中的布条。 小灵仙咳嗽一声,破口大骂道:“恶贼,我大哥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是嘛,灵仙子对你大哥真是情有独钟啊,要不然怎么会牵肠挂肚,眼巴巴跑到我们蛇堂的地界来呢。” 小灵仙俏脸羞红,怒目而视。 朱家突然一把扼住小灵仙咽喉,冰冷刺骨的说道:“白天你的大哥在那么多人面前羞辱我还有蛇堂,今天晚上我就好好伺候伺候他的妹子,让他知道得罪我朱家的下场。” 小灵仙花容惨变,惊恐娇喝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朱家阴森一笑,一把抓在小灵仙高耸的酥胸上,用力一拧,小灵仙疼的险些留下眼泪,只是心中的屈辱却比身子上的疼痛更难忍受。 倪绝不敢再看,和两个黑衣人悄悄的退出了密室,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门那边,狰狞的狂笑伴随着惊慌万分的尖叫,布衣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传了出来。 一开始时小灵仙厉声的喝骂斥责在门外清晰可闻,夹杂在朱家荒淫残暴的狂笑中格外单薄无助。 慢慢的喝骂声越来越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求饶声和一声声痛苦的悲鸣。 朱家的狂笑声也没有了,隐约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透过密室的门传了出来,像似一头丑陋的恶兽,在肆意摧残。 到了最后,悲鸣声也没有了,只有隔上好久才偶尔听到一声木然的呻吟。 这里的烛火只是黑夜的配饰。 谷铁心看着手中的纸笺,心仿佛沉到了冰窟中,冷的连喘一口气都仿佛是刀割一般。 “大哥,写的是什么?”孟庄焦急问道。 自从小灵仙不知所踪,半分楼暗中相助,七大寇几乎找遍了整个卓城,到了眼下时分,依旧没有小灵仙的消息,只是在今天清晨有人向七大寇落脚的客栈送来一纸书信。 谷铁心将纸笺递了过去,眼中杀气如卓城上空变幻莫测的流云一般,阴沉不散。 孟庄接到手中,凝神一望,怒声说道:“这是谁!?难道又是那个娃儿!” 谷铁心缓缓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他既然放你们出来,就没有再抓七妹的缘由,这次,是敌非友!” “大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怎么办?” “七大寇存亡与共,七妹生死不知,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一闯。” “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去半分楼告诉释楼主这件事始末,随后请半分楼的援手一起过来,今日七大寇领下半分楼的大恩,异日必以生死相报。” “这……” “事不宜迟,疯兄还在调查雨花阁的事,一时半刻赶不回来,七妹能否安然脱困,就看你我了。” 孟庄微一思索,眼下没有别的法子,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孙九从窗外窜了进来,寒冬之际却已经大汗淋漓,疾声说道:“大哥,三哥,送信的人只是卓城里的一个寻常乞丐,有人给他银子让他送信,别的他一概不知,我拷问过,不会有假。” 孟庄眼睛一亮,沉声说道:“六弟来的正好,你去半分楼请释楼主出手相助,我和大哥前去温井赴约。” 孙九一愣,疾声说道:“远水难解近渴,咱们一起去吧,还能有个照应。” “不行,如果我们三个都去,要是救不出七妹还要把咱们弟兄三个都搭进去。 只要释楼主能派高手过来,我和大哥一定会想方设法撑到那个时候,你脚上工夫了得,不要多说,依计行事吧。”孟庄摆摆手,大声喝道。 孙九看向谷铁心,谷铁心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就依孟兄说的,孙兄,你跑一趟半分楼,孟兄,走。” 三人再不迟疑,分头散开。 这一日,天格外的冷,没有落雪,却比落雪时分的寒意还要刺骨三分。 城南,温井。 温井原来是卓城里一处颇有名气的去处,有一口井,终年井水温热,犹是在寒冬时分更是注目,当年也是一处官宦富家流连的场所。(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 自入圈套 二十年前,这口井开始没有流出来过温水,渐渐的荒废下来。 到了十年前,井水干涸,这里几乎没有人再来,原本的庭院残破不堪,院中枯草遍地,枯草下的石阶如果不仔细探查已经瞧不出来了,只有东倒西歪的庭院楼阁还在诉说着当年这里的辉煌。 到了寒冬月末,这些亭台楼阁已在寒风上冻的瑟瑟发抖,格外萧瑟。 谷铁心和孟庄小心翼翼的潜入温井,百丈外就是卓城繁华的街道,天气虽冷,路人的行人也不是太少,但一入温井残院,一墙之隔,这里仿佛就是另一个天地。 静的只能听见风肆意吹过发出的呼啸声,还有一两片瓦砖耐不住冷风,掉在地上的声响,像极了一处吃人的鬼蜮,繁华之中必有残败不堪的地方。 两人前行数刻,院落原本就不小,如今破败之后更显得空旷,枯草遮目,看不清远处杂乱的草丛背后藏着什么。 “大哥,会不会是个圈套,怎么看不见有人?”孟庄焦急说道。 “再找找看。”谷铁心脸上也是忧色难解,往日的镇静自若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焦虑挂念。 谷铁心和孟庄蛇形游动,不放过任何一处风吹草动。 突然谷铁心眼中一凝,死死盯着远处一个亭阁。 这是一座八角亭,已经有两个亭角断掉了,四根木柱,其中一根摇摇欲坠,勉强还耸立着,遮掩亭子里的一方天地。 亭下的石椅还算完好,在上面坐着一个人,很矮小,但是落在谷铁心眼中却有洗不净的寒气和恨意。 矮小之人的脚下颓废的倒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动也不动。 谷铁心气血上涌,嘴唇颤抖起来,这个人影太熟悉了,纵然是化成灰也一眼就可以分辨。 孟庄察觉到谷铁心异状,急忙顺着谷铁心的目光扫了过去,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股难言的怒气涌上心头。 暴喝一声,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迹,飞身而起,含恨向亭中坐着的矮小人影刺过了过去。 矮小人影动了动,冷森一笑,没有接招,只是轻飘飘的将一只小手放在脚下的人头顶上,抚了抚。 孟庄心中大寒,去势未尽,便直直落了下来,冷冷盯着矮小人影,怒喝道:“无耻小人!” 矮小人影嘻嘻一笑道:“既然来了,就都出来吧,朱某恭候多时啦。” 谷铁心缓缓走了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瘫倒在地上的人影,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将她怎么了?” “哈哈,谷大侠怎么一来就这样咄咄逼人,这可不妙。”矮小之人装模作样道。 “朱家,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与蛇堂不死不休。”谷铁心暴喝道。 “啧啧,果然是七大寇,口气都这么大,你瞧瞧,我不是送人来了么。 抬起头,给你大哥,这位是孟庄孟大侠吧,来来来,一起打声招呼。”朱家提着小灵仙的秀发硬生生拽了起来。 谷铁心和孟庄一望之下,心中寒气直冒,此刻的小灵仙就像一具没有活气的尸首一般。 一双美目早已没有了平日的灵动娇羞,空空洞洞,好像是在看着谷铁心和孟庄,又好像是在看两人身后的空处,一股死气就这么恬不知耻的紧紧拥着小灵仙。 小灵仙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原来穿的那件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宽大的斗篷,轻率的罩在身子上。 领口散空了一大片,入目并非是那一抹惹人遐想的羊脂玉白,而是布满了红道血痕,分外刺眼。 谷铁心和孟庄呼吸一沉,谷铁心尚能勉强压下心头怒火。 孟庄早已怒不可遏,悲啸一声,满含杀气道:“好,好,你就是蛇堂朱家,孟庄记住了,你最好杀了我,若不然我一定杀尽蛇堂的人,为我七妹报仇!” “嘻嘻,一见面有是打打杀杀的,太煞风景,你说是不是。” 朱家最后一句却是低头在问小灵仙,笑意盎然道,“你倒是说说话啊,昨晚我们可有好一场春宵。 这滋味,真是朱某这么多年都没有尝过的,很滑,很润。 这么说起来,我还要管你们两人叫上一声大哥和三哥了。”朱家极尽嘲弄道。 谷铁心和孟庄已经忍无可忍,只是小灵仙落在朱家手上,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 谷铁心咬牙切齿道:“妄你也是卓城一派之主,竟然做这样下三滥的勾当,有种放了我七妹,堂堂正正与我一决生死。” 朱家冷冷看着谷铁心,寒声说道:“哼,谷大侠英雄了得,自然不把朱某放在眼中。 你在群雄面前让我蛇堂丢尽颜面,怕是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该你求我了。” “匹夫,放人。”孟庄怒喝道。 “放人?朱某怎么舍得,阁下七妹这身皮肉我还没有享用够呢。 哈哈,到底是练家子,陪着朱某折腾了一宿,竟然还能活下来,朱某着实有些意犹未尽。 今晚一定还要再试试别的花样,不过朱家身下的女人还从来没有能撑过三晚的,不知道这娘们能不能活到第四个晚上。”朱家阴测测说道。 孟庄怒发冲冠,双目赤红,厉喝一声,猛然向亭中冲了过去,出招不顾生死,欲要同归于尽。 谷铁心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只是孟庄含愤出手,身法比平日还快三分,谷铁心落空,脸色一变,急忙跟了过去。 刚到亭前,异变突起,地上、草丛中、眼前不远处的石阶突然炸裂,无数的毒针暗器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伴随着朱家一声残忍的怪笑,向孟庄和谷铁心刺了过去,还有不少无头的暗器也向朱家射了过去,朱家不慌不忙的提起小灵仙,竟然用小灵仙当作盾牌,挡着这些要命的毒针暗器。 谷铁心手下再无留力,绣春刀再现春满人间绝技,挑落八成毒针,单掌翻飞,将其余毒针逼开。 孟庄仿佛没有看见这些毒针暗器,除了谷铁心顾及到的,余下的竟然没有分毫闪避,以身为盾,就这样直直的冲进了暗器堆中,双手一往无前的扣向小灵仙肩头。(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七章 自断一臂 朱家暴退,身形刚刚离开石椅,突然从地面下弹出七支利矛,刺进了飞身抢上的孟庄身躯之中,从腹中穿了过去,再从背上透了出来,将孟庄钉在了半空中。 孟庄怒目渗血,狂喝一声:“七妹!”就这样命归黄泉,死不瞑目。 在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悲伤吼叫中,小灵仙的眼睛似乎动了动。 脸上依旧还是那副木然绝望的神色,只是眼中两滴清泪从脸庞滑落了下来,叹息着天地的不公和苍凉的结义之情。 谷铁心悲呛难掩,绣春刀去势不减分毫,一招冬去春来,取的是小灵仙背后的朱家,一刀之下,满园春色,似乎比春满人间更凶更恶。 朱家大惊失色,如此刀法,如果真是正面相对,多半自己是接不下的。 好在此刻手中还有一个小灵仙,朱家急忙将小灵仙挥舞起来,刀芒盛处,就将小灵仙的身子抛了过去,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小灵仙咽喉。 刀气无情,人却不是无情的人,这恨天的刀意在小灵仙身前冰消雪融,四散而飞。 谷铁心落地,长刀反插入地,不住的喘息。 朱家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险些跳出胸膛,没料到谷铁心拼死出手竟然如此可怖。 纵然有小灵仙为盾,刀气还是将脸上的面具割开了一道裂口,血迹斑斑,如果再深一寸,整个头颅就要被绣春刀劈开了。 朱家惊魂未定的看着谷铁心,厉声喝道:“你不要命了!” 谷铁心惨然回道:“她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家眼珠一转,阴森说道:“她不会死。”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罐,倒出一粒丹药塞进小灵仙口中,尖声说道,“她中的毒不会要她的命,不过你的绣春刀却会要她的命。” “朱家,你到底要怎样?” “一命换一命。” “哈哈。”谷铁心纵声狂笑道,“朱家,你的话谁能信?” 朱家阴鸷冷笑道:“你不得不信,只要你自断右臂,我就在这里放了她。 七大寇中我只惧你一人,其他人朱某都不放在眼里,再说你也中了毒针暗器,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你活不了多久。” “朱家,江湖上有你这样的人,是我辈习武之人的耻辱。 卓城少一个七大寇,却还有半分楼,你蛇堂作奸犯科,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哼,蛇堂的下场不该你们七大寇操心,这是朱某最后对你的忍让,如果你不应,我就杀了她,你我再决生死。 你动的越快,毒性发作的也越快,绣春刀再疾再利,只怕也等不到杀我的那一刻。” 谷铁心冷寒的盯着朱家,一字一句的说道:“七妹,你我黄泉路上再相聚。” 朱家心中一寒,厉喝道:“好一个冷血之人,既然如此,你最好第一刀就劈开她,朱某一定会震断她的心脉扔向你的绣春刀。” 谷铁心静默无语,朱家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倘若谷铁心真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天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了,能不能活着离开也未可知,朱家此刻心中很是后悔,有些托大了。 良久,谷铁心颓然敛去杀意,仰天长啸一声:“你赢了。” 朱家大喜,声音中微微有些颤意道:“你要自断一臂?”话语中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意味。 谷铁心淡淡的看着朱家,哀伤之中藏着无尽的愤恨,沉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无情无义。” 朱家掌中的小灵仙不知何故,突然猛烈的挣扎起来,不过穴道被制,发不出声音,只能哀求的看着谷铁心。 谷铁心暖暖一笑,轻声说道:“七妹,对不起了,谷大哥不能陪你走遍天涯海角,来生你一定不要再认得我,好么?” 小灵仙泪如雨下,拼尽最后一分力气也要挣脱朱家的魔掌。 朱家此时也不敢激怒谷铁心,以防有变,小心翼翼的封好小灵仙穴道。 大笑道:“果然有情有义,七大寇名不虚传,虽说朱某与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朱某打心底里佩服你们。” 谷铁心冷笑道:“少再这里假惺惺作态,惹人作呕,只要我自断一臂,你定要放我七妹离去。” “当然,朱某好歹也是一堂之主,在此立誓,倘若有违誓言,不日死于乱箭之下。”朱家信誓旦旦道。 谷铁心嘲讽道:“你发的誓只怕和狗屁差不了多少,不过我还愿赌上一赌,只盼我七妹能活着离开卓城。” “放心,谷大侠所言,朱某必会替你办到,只要灵仙子不再与蛇堂为敌,朱某一定送她离开卓城。” 谷铁心疼爱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小灵仙,柔声说道:“你闭上眼睛吧。” 小灵仙拼命的摇头,谷铁心叹息一声,和暖笑道:“你啊,总是长不大。” 说罢左手一握刀柄,长刀反跳而上,右臂应刀而断,刀光过后才有鲜血迸裂飞溅。 谷铁心闷哼一声,掌中长刀也远远抛在一边,反手点住断臂处的穴道,止住流血,脸上血色骤然散尽,忍住钻心剧痛,冷喝道:“放人。” 朱家惊讶的合不上嘴,拍手赞道:“了不起,真了不起,竟然断了自己用刀的右手,朱某现在是真的佩服你了。” 谷铁心额头青筋突起,单膝跪倒在地,一字一句的说道:“放人!” “放,放,人自然要放,不过,”朱家拉长声音道,“你说你这妹子怎么就生的这么可人呢,朱某这会心里又痒痒起来了。” 谷铁心怒目而视,大口喘气。 朱家自顾自琢磨道:“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让你家妹子再和朱某行一番云雨,昨天夜里这落红片片,还是个雏儿,想必你也没见过她的身子吧。 啧啧,那就可惜了,在你死之前怎么也要开开眼界,要不然也要和那位仁兄一样死不瞑目了。” 谷铁心眼中流出一行血水,厉声喝道:“你这个无信无义的卑鄙小人。” 朱家怫然不悦道:“谷大侠这就不对了,朱某也没有说不放她,至于朱某刚才说的也只是放之前的一个小小的余兴而已,要不,你也来试试。”(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八章 落水女子 说话间朱家怨毒残忍的拨开小灵仙的衣衫,入目有青有紫,有些淤血还没有散去,仿佛是一条条蜈蚣一般横七竖八的爬在洁白的胴体上。 谷铁心睚眦俱裂,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朱家见状,狂妄的大笑起来,如今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想怎样蹂躏眼前这两人就怎么蹂躏。 朱家笑着笑着,都有些笑岔气了,连声咳嗽起来。 居高临下看着谷铁心用教训的口吻说道:“这世间的天纵之才多不胜数,谷大侠,你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你知道什么最重要么?” 朱家仿佛没有看见谷铁心眼中的狂怒杀意,自问自答道,“活下去最重要,人若是死了,再怎么年少有为又能怎么样?你太嫩了。”朱家一扫心中郁结,悠然自得道。 就在朱家得意忘形之际,跪在地上看似毒性发作的谷铁心突然出招,左手撮手为刀,只取朱家. 一招既出,再没有退路,取的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招式。 朱家大惊失色,没想到谷铁心竟然还留着一手,就等自己疏忽大意的时候伺机偷袭。 朱家急忙错身闪开,袖里乾坤聚齐十成功力扫了出去。 谷铁心去势不减,但招式所及却不是朱家,而是地上的小灵仙。 就在朱家错身闪开的一瞬间,谷铁心单掌托起小灵仙,将所有的功力都贯在左臂处,大喝一声:“走!” 小灵仙似如一只折翅的大鸟被谷铁心托出了院墙外,院外是沉香河支流,或许这是最后的一分希望。 就在谷铁心托起小灵仙的时候,朱家的袖里乾坤结结实实的落在谷铁心背上. 谷铁心眼睛一黑,又再一红,仿佛能感觉到肝胆碎裂的情形,鲜血从口鼻处喷了出来,将死之际却还没忘了把孤身闯蛇堂前小灵仙交给他的锦囊又塞进了小灵仙手中。 耳中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谷铁心眼前一黑,再也察觉不到身外之物,栽倒在地。 朱家大怒,没想到还是被谷铁心摆了一道,正要出手泄愤,突然院外飞身进来一人。 低声说道:“堂主,半分楼的人来了。” “释纤巧这个老匹夫又来搅局,有一天我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朱家怒喝道。 “堂主……” “喊什么喊。”朱家尖声厉叱道。 来人是蛇堂倪绝,见朱家一腔怒火无处可发,忙不倏的退后半步,免得被殃及池鱼。 朱家眼神闪动,声音和缓下来,道:“算了,和你无关,七大寇的那个小娘子掉进河里了,给我沿着沉香河搜,一定要找到这个贱人。 找到后好生伺候,养的白白肥肥的,老子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七大寇的美人就是朱某脚边的一条母狗。”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带上他,我们走。”朱家指了指地上生死不知的谷铁心,冷声喝道。 两道人影闪出温井残院,过了半刻,孙九和半分楼的高手才赶到这里。 血腥之气还没有散去,长矛上死不瞑目的孟庄,一把长刀,一支断臂,仿佛在嘲笑姗姗来迟的半分楼诸人。 除了孙九老泪纵横,半分楼上下鸦雀无声,这一辱让半分楼的血性男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此仇不报,半分楼还有什么面目在天下英雄前抬起头来。 夕阳西下,这一天又要过去了,卓城中的杀机已到了最浓的时候,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气。 巡检司。 李落正在研读一卷奏折,左手边的案卷堆积的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李落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桌几上的案卷,微微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比策马西府时让人烦心的多。 朱智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道:“大将军,有客到访。” “谁来了?” “英王。” “哦,七哥?哈哈,少见他来巡检司,走,出去迎一迎。” 李落长身而起,正欲出屋,只听屋外传来一声长笑:“不用了,你一天忙的连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还是七哥自己进来吧,省的你又多走几步。”正是英王李玄慈。 李落跨出屋门,李玄慈正含笑站在院中,身旁几个高手侍卫,见到李落俱都恭敬一礼。 李落展颜笑道:“稀客,七哥怎么有空想起来我这里转转,快请进来。” “嘿,谁闲着没事往你这巡检司跑,跑多了岂不是要出事了。”李玄慈打趣道。 “哈哈,七哥就别编排玄楼了,我倒是想七哥时常能过来我这里走走,也好能叫我得空偷偷懒。”李落侧身让开屋门,请李玄慈先入一步。 李玄慈也不客套,拍了拍李落肩膀,进屋坐了下来。 朱智连忙奉上香茶,也替屋外的侍卫斟了一杯清茶,几个侍卫称谢接过,再看朱智时眼中少了王府侍卫的冷傲,多了几丝不易觉察的亲近。 李玄慈和李落随意闲聊了几句近日卓城里的动静,说起商正衙门一事,两人点到即止,谁也没有深谈。 如今商正衙门有明武王李玄旭坐镇,事情水落石出前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李玄慈续了一杯茶,天寒地冻还在城中四处巡查,也算是个异数。 李玄慈尚有别的事务,不再久留,起身就要告辞,突然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记性,明明还有事要给你说,差点就忘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李落,道,“你瞧瞧,这是不是你们巡检司的东西?” 李落乍见锦囊,眼神一凝,接到手里,讶声问道:“这东西怎么到七哥手里的?” “刚才和都骑将士巡视南城,瞧见有人救起一个落水女子,我让人过去看了看,估计是受辱轻生的,手里攥着这个锦囊。 里面纸笺上别的字迹都被水泡过看不清楚了,不过勉强能分辨出‘来巡检司找我’几个字,我想或许和巡检司有关系,这才顺道过来瞧瞧。” “七哥,人在哪里?” 李玄慈见李落神色凝重,诧异说道:“在外面马车上,你认得她?” “应该是七大寇之一。” (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九章 神志不清 “七大寇?” 李玄慈眼中异芒一闪,七大寇的名字这几天也有听都卫报上来过,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李玄慈不再多问,向屋外侍卫低喝道:“将那个女子带进来。” “属下遵命。”两名侍卫疾步走了出去。 李落望着侍卫背影,缓缓说道:“七哥,或许我做了一件错事。” 李玄慈看了李落一眼,眉头一皱道:“多大的错事?” “我害了别人性命。” “这有什么,你我手上有谁是干净的? 朝廷的纷争向来都是这样,还不一定就是你心中所想的事,看过再说。” “嗯。”李落轻轻应了一声。 少顷,英王侍卫抱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李落远远一看,心中一冷,的确是七大寇小灵仙。 “我听都卫说起七大寇中有个女子,是她?” “是她。” 李落沉声应是,让侍卫将小灵仙放在屋中一个简陋的床榻上,上前搭住小灵仙脉门,神色冷幽,瞧不出在想什么。 “怎么样?” “先是心神耗损,身上还有中毒之相,不过应该服过解药,落水之后被冷水一激,眼下神志不清,如果再迟些只怕会失心浑噩。” “要不传宫里的御医来瞧瞧?” “来不及了,七哥,你手下有没有内家高手?” “内家高手?” 李玄慈微一错愕,想起传闻中李落善医道,恍然大悟道,“有几个。” 说罢扬声叫屋外两个侍卫进来,沉声喝道,“一会听王爷号令。” “是,属下遵令。”两名侍卫躬身一礼,向着李落行礼问安。 李落回了一礼,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解开小灵仙身子上罩着的衣衫。 屋中诸人还不等避嫌,尽都倒吸了一口寒气,李玄慈怒声喝道:“这是什么禽兽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李落和屋中侍卫都怔在当场,原本羊脂玉露的身子,如今上面到处都是青紫伤痕。 有些已经凝结成黑色的血块,犹是双腿之间最为骇人,鲜血沥沥洒洒,带着几块烂肉,发出刺鼻的怪异气味。 也幸亏是在冬日,如果天气炎热,只怕早有腐烂恶臭了。 躺在榻上的小灵仙双目紧闭,在睡梦中仿佛遇到了什么惊恐害怕的人,身子不住的轻微抽搐,睫毛很长,像受惊的小兽般不停的颤抖着。 身段固然依旧玲珑有致,只是寸许远近的皮肉上就有淤伤,屋中这些血气方刚的男子看着这样一具胴体,非但没有色欲之念,尽都是震惊恶寒之感。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功行百会,而下神庭、太阳、耳门,一人为主,一人为辅,贯阴跷、阴维两脉,内力过而不入,等我行针时依我的口令行功。” “是。”两名内力精湛的宫中侍卫齐喝一声,挽起袖子,依照李落指点缓慢渡出内力。 李落取来银针,小灵仙有惊厥之相,灵台受损,如果不能刺激脑海深处,破开心魔,日后再想恢复就千难万难了。 过了盏茶工夫,李落行完针,取过挂在椅背上自己的青衣,盖在小灵仙身上。 小灵仙身子虽然还见颤抖,但比方才柔和多了,脸上的害怕神情也少了许多,有了几分初见时的娇美动人。 “可惜了这样一个姑娘。” 李玄慈摇头叹息了一声,万中无一的美丽女子竟然被人折磨成这副模样,任谁看见都会惋惜难耐。 李落没有接言,榻上的小灵仙秀眉一颤,艰难的睁开眼睛,眨了几下,似乎没有认出身前不远处的李落。 脸上有些疑惑神色,努力的又想了想,俏脸刚刚才有的半分血色骤然退尽,猛然抬头看着李落,嘶声喝道:“是你!?” 李落黯然神伤,微微点了点头。 小灵仙眼中满是恨意,挣扎着扑下床榻,身上的青衣缓缓滑落。 李落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小灵仙,将青衣拉起来盖住小灵仙柔弱单薄的身子。 小灵仙抬头看着李落,用一种大于心死的怒意质问道:“你满意了么?” 李落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灵仙愈加的怒不可遏,突然探手扣住李落咽喉,恨声说道:“我要杀了你。” “放肆,快放手。”兵刃出鞘声骤然响起,不下五把利刃钉在小灵仙周身要害处,倘若小灵仙稍有异动,先行格杀。 李落摆摆手示意众人切莫出手,微微动了动脖子,勉强说道:“灵仙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灵仙恨恨的瞪着李落,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手上的力道很大,见李落喘息艰难,便不由自主的松了松,待察觉过来想要再加重力道时,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李落暗叹一声,小灵仙只是个面冷心慈的姑娘家,一时疏忽,却让她遭受如此不幸的事,怜惜顿生,歉然内疚的看着小灵仙。 小灵仙望着李落,突然手一松,忍不住趴倒李落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仿佛要把这些天的委屈耻辱都发泄出来。 李落安安静静的陪在小灵仙身边,轻轻拍了拍小灵仙后背,没有不耐,也没有劝慰,只是让她这样疏解心中的愤懑。 过了许久,小灵仙才止住哭声,站起身来,推开李落,漠然说道:“我知道不该怨你,这件事的起因和你没关系的。” 李玄慈朗声说道:“姑娘,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两个自然会为你做主。” 小灵仙怔了怔,这才似有所悟的看了看李玄慈,等瞧见李玄慈身上穿的华贵锦衣,愣了愣神,朱唇微张,这衣服上绣的图案并非是寻常人家敢穿在身上的。 小灵仙脸色凄苦的看着李落,也不知是怨恨还是无助,喃喃说道:“当真是你。” 李落没有答话,反问道:“你的几位兄长在哪里?” “在哪里?”小灵仙悲苦说道,“死的死,散的散,还能好到哪里去。” “是谁向你们出手的?” 小灵仙呆了呆,突然间仿佛梦魇一般,脸上露出刻骨铭心的惧怕,蜷缩了蜷缩,拉紧身上的青衫,惶恐无助的看着李落和李玄慈。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章 账簿玄机 “别怕,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到你。”李玄慈心生恻隐,柔声说道。 “是,是个很矮很矮的人,他,他……”小灵仙连说了好几个他字,后面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落眼中一冷,低叱道:“蛇堂朱家,谁落在蛇堂手中了?” “我大哥。”小灵仙细若蚊吟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玄慈皱眉不解道。 “七哥,助我。”李落平声说道。 李玄慈微微吃了一惊,李落还从未向自己出言相求过,颇觉意外,却也没有推辞,沉声说道:“好,我怎么助你?” “路上说。” “路上?去哪里?”李玄慈愕然应道。 “去找三哥。” 李玄慈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商正衙门引起的风波如今划归明武王李玄旭执掌其中,倘若越俎代庖,实为不智。 李玄慈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暗自盘算卷入这场纷争是对是错。 李落上前一步,在李玄慈耳边低语几句,李玄慈眼睛一亮,奇怪的看着李落,数息之后才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李落回头看着小灵仙,和声说道:“你还能走得动么?” 小灵仙茫然不解的望着李落,错愕问道:“要去哪里?” “先随我去一趟商正衙门。” 小灵仙鼻子一酸,如果早些打开锦囊,是否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只可惜七大寇都是心高气傲之辈,纵然知道锦囊之中或许另有机缘,但也不愿承受大甘朝廷中人的恩泽,落入今天这个进退维谷的局面。 李落见小灵仙怔怔出神,不再多问,传令命朱智取来一套服饰,暂且为小灵仙掩身,随即和李玄慈一道出了巡检司衙门,往城西商正衙门赶去。 到了商正衙门前,明武王李玄旭正在推演案情,似乎有些消息,但目前还没有一处能落成明证。 眼见万隆帝圣旨中的期限越来越近,按捺不住大动肝火,突然听到侍卫来报,李落与李玄慈联袂而来,暗自猜疑,不知道这两人前来所为何事。 到了商正衙门,李玄旭颇显惊讶的笑道:“老七,玄楼,你们两个怎么过来了,进来坐。” 李玄慈和李落躬身一礼,李玄慈笑道:“今刚去老九的巡检司转了转,有些想三哥了,就邀玄楼一块过来看看三哥。” “哈哈,来的正是时候,咱们弟兄三个喝上一杯,这些天忙的我是头昏脑胀。”李玄旭苦笑说道。 “有酒就好,一定要和三哥好好喝上几杯,不醉不归。” 李玄慈大笑道,“玄楼,你怎么说?” 李落展颜笑道:“甚好,不过我酒量不好,怕是喝不了几杯就会醉了。” 李玄旭一愣,微微觉得有些诧异,万隆帝圣旨中定下的期限李玄慈和李落不会不知道,方才说话只是客套,这个时候还要饮酒寻欢,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李玄旭心中一动,朗声大笑道:“也好,我们不醉不归,把这些烦心的事都抛一抛,来人,备酒。” 酒菜上来的很快,也很精致,就算是在商正衙门里,李玄旭的衣食住行也未必差过宫里多少。 李玄旭借着兄弟尽兴的名义摒退左右,酒过三巡,菜知五味,李玄旭见李玄慈和李落还没有挑明来意,摇头似笑非笑的说道:“老七,老九,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要指点三哥的?” 李玄慈满饮了一杯,放下酒杯,看着李玄旭沉声问道:“商正衙门的案子,三哥查的怎么样了?” 李玄旭心中一紧,果然是为商正衙门一案而来,随即淡淡一笑道:“玄慈手握卓城三卫,消息不会比三哥差吧。” “卓城里的消息我多少听说了些,但商正衙门里的事我知道的很少。” “哦,七弟什么时候对商正衙门这么感兴趣了?”李玄旭似乎有些不解,惊讶的看着李玄慈。 “哈哈,对商正衙门感兴趣的不是我,是老九。”李玄慈压低声音笑道,早些挑明来意,免得引起李玄旭猜忌。 “老九?”李玄旭眉头一皱,缓缓说道,“怎么,巡检司要插手?”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三哥,这个时候巡检司不会横生枝节,如果我要插手,也该等圣旨中的期限过了之后再说。” 李玄旭静静的看着李落,暗自揣测李落说话是真是假,李落沉静自若,不像作伪。 不过李玄旭一时半刻却还不敢放下心来,追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三哥,我想保下几个人。” “与商正衙门一案有牵连?” “正是。” 李玄旭明白过来,心念急转,脸上不动声色,既然有求于己,自然该要同等交换。 三个人心如明镜,都猜到别人的心思,自家的兄弟,原本是喝酒谈天的闲散时候,却有这些大煞风景的心思,若是常人,美酒到了嘴里只怕早就变味了,不过眼下这三人都稀松平常,仿佛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三哥,商正衙门里的事你查到什么了?”李落轻声问道。 “不多,你知道些什么?”李玄旭自斟自饮,不急不躁道。 “巡检司之前有查过商正衙门。” “嗯,我知道这事,后来因为东府的事,你把账册都退还给商正衙门了。” 李玄旭说罢,突然脸色微微一变,低喝道,“你有意这样做?” “三哥,商正衙门的账册你一定瞧过了,这些账册花了一番心思,想在上面找到破绽很难,不过都是掩人耳目的把戏,没什么用处。” “哼,既然知道,你怎么不早说!”李玄旭不满道。 李落莞尔一笑道:“三哥,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没有想到这件事吧。” 李玄旭一怔,尴尬一笑,看了李玄慈一眼,李玄慈知机接言道:“玄楼,你也别打哑谜了,说吧。” “商正衙门用假的账本当作障眼法,我就依法炮制,假装退还账本,实则派人暗中搜查商正衙门的虚实。” 李玄旭和李玄慈恍然大悟,李玄旭沉声说道:“眼下卓城兵荒马乱,也是你一手促成的?”(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一章 保下七寇 李落摇了摇头,淡然回道:“我虽有这个意思,不过有些事并非是我指使,但恰恰就发生在这个关头,说起来我算是推泼助澜了。” “那你查出什么了?” “不知道。” “不知道!?”李玄旭和李玄慈愕然不解的看着李落,如果不是了解李落为人,恐怕都要生出李落故意消遣的误会来。 李玄旭没有多问,知道必有下文,李落看着两位兄长,沉声说道:“今晚人到城外。” “人证?”李玄旭眼睛一亮,欣喜问道。 “有人证也有物证。” 李玄旭微微吸了一口气,略微有些凝重道:“你想保下来的人是谁?” “七大寇。” “什么?”李玄旭错愕失声,原以为会是朝中那员重臣,或许还是巡检司中的左膀右臂。 没料到不过是区区几个江湖贼寇,竟然值得李落这样大动干戈,将到手的功绩拱手相赠。 李玄慈早已猜到李落用心,淡淡一笑,没有多说。 李玄旭神色数变,将信将疑的说道:“只是七个贼寇而已,用得着九弟亲自出面么?” “此为其一。”李落和声说道。 “还有其二?”李玄旭皱眉说道。 “哈哈,其二就是三哥你啊,你还不明白老九的心意么,这份大礼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李玄旭一震,感激欣慰之余总归还是隐藏些戒备的意思,脸上虽说不见丝毫异色,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人这种怪怪的感觉。 “九弟,这次你助三哥一臂之力,三哥绝不会忘了你的恩情。”李玄旭大喜回道。 李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坦然说道:“三哥,商正衙门会牵连出哪司的衙门,又或者会是谁收了这些脏银,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请七哥一同前来。 一是商正衙门的案子该办谁,该保谁,我们三人可以商量商量,互相有个见证。 二是如果我要庇护七大寇,将他们从卓城武林的纠葛中拉出来,一定要用到七哥麾下的人手。” “嗯,有七弟的卓城三卫,做起事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商正衙门数百万两亏空,绝不是几个人能吞得下的,背后会引出什么样的硕鼠眼下谁也不敢断言,怎么平息这件事真的要好好琢磨琢磨。”李玄慈凝重说道。 “查案难,结案更不容易,牵连的人或许是你我眼下都不便深究的朝中重臣。 三哥,七哥,今天你我兄弟三人也无须遮遮掩掩,商正衙门的案子可以查,背后的人也可以保,但凡事有度,倘若是伤了自己筋骨,有些该办的人还是要办的。” 李玄旭和李玄慈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明白李落话中之意。 犯案的人难保不会有李玄旭和李玄慈的心腹亲近之人,若是处在风尖浪口上,就是要弃车保帅,仅此而已。 李玄旭神色不变,明白李落为什么一定要将李玄慈拖入这局棋中,除了李玄慈执掌三卫,办事方便之外,恐怕也是有意让三人互为牵制,不敢肆意妄为。 “我明白,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三哥坐镇商正衙门,不动,不说。” 李玄旭一怔,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好,我便当一当这个掩人耳目的角色。” “七哥,城外的人还需要你来接应。” “放心,到时我亲自跑一趟,率亲信出一趟城,不过接应的人安置在什么地方?” “这个……”李玄旭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李落洒然一笑道:“人既然是七哥接进来的,那就先交给七哥吧。” “咦,你信得过我?” 李落轻轻一笑道:“七哥,若是我信不过你,就不会请你帮我了,三哥意下如何?” 李玄旭挥了挥手道:“自然没有异议,我也信得过七弟。” 说罢看着屋中两个族弟,眼中厉芒闪现,沉声说道,“我们兄弟同心,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我们做不了的!” 三人相视一笑,此刻李玄旭的话语极是震人心魄,只可惜商正衙门的事了结之后恐怕又是一般无二的勾心斗角了。 在内室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李玄慈先行一步,悄无声息的出了卓城,李玄旭依旧留在商正衙门,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李落带着小灵仙欲往城南一行,李玄旭送到门口,唤住李落,轻声问道:“玄楼,前些日子卓城里的传言是真是假?” 李落微微一笑,知道李玄旭言中所指是李落无心太子之位一事。 坦然应道:“三哥,我如果说是真,你会信么?” 李玄旭愣了愣神,复杂难明的看着李落,李落一笑,躬身一礼,洒然离去。 城南,蛇堂,聚义堂。 天色已晚,聚义堂前灯火通明,人影灼灼,聚集了数百之众,场中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释楼主,你这样大动干戈,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半分楼虽然高手如云,但我蛇堂也不会怕了你,释楼主划下道来,朱某定当奉陪到底。”朱家冷声说道。 “朱堂主,明人不做暗事,交出谷铁心。”释纤巧寒声喝道,脸上阴云密布,却是动了真火。 “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七大寇不是一向和你们半分楼过从甚密么,释楼主怎么跑到蛇堂要人来了,荒谬,这里还有聂大人在,还轮不到你撒野。”朱家针锋相对道。 聂千愁淡淡接言道:“谷铁心是朝廷要犯,如果在朱堂主手上,就请把他交给大理司发落。 如果不在,释楼主,你这样兴师动众可是有些欠妥了。” 聂千愁说话听着似乎公允,不过偏袒蛇堂之意昭然若揭,倘若朱家一口咬定没有见过谷铁心,释纤巧此举无异有寻衅滋事之嫌。 “是啊,释楼主,会否你的消息有误,如果只是听信几个奸妄小人之言就要和朱堂主兵刃相见,这岂不是乱了大甘律法。” 关七侯不知什么时候也在这聚义堂,慢条斯理的说道。 “除了朱家,还有谁会设下这等歹毒埋伏,杀我三哥,断我大哥一臂,朱家匹夫,七大寇与你们势不两立。” 半分楼这侧,疯丐和孙九赫然在列,狂怒的看着蛇堂众人,若不是有释纤巧尚在,早就拼死一搏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二章 王妃轻怨 “哈哈,荒谬,笑话,两个朝廷重犯还在这里大放厥词,释楼主,你居心何在?” 释纤巧缓缓说道:“释某身正不怕影子斜,七大寇有无乱大甘律法,朝廷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们蛇堂越俎代庖,为朝廷献媚。” “释楼主,此言差矣。” 聂千愁不悦道,“朱堂主如果真的擒下谷铁心,那是为朝廷分忧解难,怎么会是献媚? 倒是你半分楼护着这两个朝廷钦犯有什么用意,莫非商正衙门一事是半分楼幕后指使的?” “和半分楼无关,是我让他们夜闯商正衙门的。”就在局势对半分楼大为不利之际,堂前突然传来一声清朗言语,稳稳传入在场众人耳中。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堂前站着一个清秀男子,一双明目望着聚义堂中的卓城豪强。 “什么人,敢闯蛇堂重地?”几个蛇堂帮众厉声喝道。 李落身旁的宫中侍卫何曾被人如此训斥过,皆都怒形于色,暴喝一声:“滚开!” 李落缓缓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孙九眼尖,看见李落身后的小灵仙,惊声唤道:“七妹。” 小灵仙泪如断线珠帘,哽咽低唤道:“六哥,三哥……” 疯丐见小灵仙无恙,微微点了点头,沉住气没有多问,目不转睛的盯着似如闲庭信步一般的李落。 朱家乍见小灵仙,微微一惊,李落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从哪里听到过。 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何方高人,混入蛇堂意欲何为?” 李落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抛给聂千愁,淡淡说道:“蛇堂果然是龙潭虎穴,借了大理司的名头才能进来,以堂自立,当真了不起。” 聂千愁没有见过李落,不知道李落什么来头,不过看见李落抛过来的令牌,瞳孔收紧,吸了一口气。 凝声说道:“大理司总捕令,尊驾怎么会有这块令牌的?” “借来用用,物归原主。”李落淡然应道,是离开商正衙门时从李玄旭手中借来的。 李落看着聂千愁,清冷说道:“商正衙门失火至今已过了二十八天,大理司搅得卓城鸡犬不宁,一无所获,还要靠着江湖门派。 你们大理司就只能充个和事佬么,既然如此,朝廷还要大理司有什么用,随便找个武林门派赐一块大理司的招牌不是更容易些?” 聂千愁心中一寒,来人口气大得惊人,竟然将位高权重的大理司视为儿戏,轻言责备。 聂千愁虽有恼意,但摸不透李落来历,默不做声,静观其变。 李落又看向关七侯,淡淡说道:“和气会不是在商言商,不谈其他么,怎么也凑这个热闹,看来在商言商也是一句空谈。” 关七侯老谋深算,抱拳一礼道:“公子教训的是,只是这一把火烧的狠了些,和气会也有损失,不得已只好做个跑腿。” “哦,传闻中商正衙门里被大火烧毁的银票中有和气会几十万两银子,此事是真是假?” “这,也不是无的放矢。”关七侯淡淡笑道。 “你想好了。”李落冷冷说道。 关七侯心中咯噔一凉,笑容僵持在脸上,含糊其辞道:“鄙人再仔细查查看。” 李落也不多说,又看向一直无所事事的桑南色,眼中一亮,和声问道:“城西马帮?” 桑南色拱手一礼,没有说话。 “马帮一向不参与卓城武林纷争,这次从城西来到城南,难道一座朝雨慕云楼还不够么?” 桑南色脸色一变,冷冷的盯着李落,寒声说道:“马帮做事向来用不着旁人非议。” “也罢,既然来了,此局终落再走不迟。” 李落最后才将目光落在释纤巧身上,释纤巧不等李落出言,直言问道:“你就是他们在衙门府库中救出来的人?” 李落嗯了一声,看着场中诸人,朗声说道:“当日商正衙门大火,我就在府库中,七大寇中四人入府不久便起了火,如果真有银子,想来我该是第一个看见的。” “府库中有没有银两?” 释纤巧追问道,早先孙九前来求援,释纤巧虽知此去蛇堂只能落入陷阱之中,不过义字当先,虽不能为,却不能不为,总归是要救下谷铁心再从长计议。 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清秀少年,看似有意庇护七大寇,急忙知机接言,化解眼前危局。 李落并没有回答,径自说道:“侠者以武犯禁,自古就有由来,只是这一次却太过了。” 朱家偷偷瞄了众人一眼,虽不知眼前男子来路,不过寥寥数语,竟然将在场的人都责备了一个遍。 虽没有人出头,但眼中皆有不满神色,迟恐生变,先行擒下男子,再伺机杀了小灵仙,免得做过的丑事被他人知晓。 恶意一生,朱家突然暴起发难,袖里乾坤运足十成功力,将李落和小灵仙悉数罩在其中。 在场众人低呼一声,聂千愁亦是大吃一惊,李落掌中有大理司令牌,定是朝廷中人,朱家如此行事,聂千愁绝难逃得干系。 扬声疾呼道:“朱堂主,手下留情!” 朱家杀招一分在李落,其余九分皆在小灵仙,场中不乏武功精绝之辈,自然看出朱家用心。 半分楼诸人有心解围,只是没有料到朱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狠下杀手,孙九和疯丐暴喝一声,想要出手救人却已经晚了一步。 李落脸色微变,心中一动,明白朱家为什么敢在这个时候出手,不过事出仓促,麾下高手都不在卓城,单单一个小灵仙无论如何也接不下朱家这雷霆一击。 就在这时,众人头顶上轻飘飘的落下一个宫装人影,身法看似极慢,不过不知怎地眨眼间就到了朱家身后,一只手悠然的拍向朱家背心。 朱家大寒,厉啸一声,身形缩成一个团,像一只肥鼠滚到一旁。 人影也不追击,轻踏两步,带起一阵香风,来到李落身边,盈盈一笑,柔声说道:“我听到传信就赶过来了,他们都不在城里,你怎么也不多带些侍卫?”(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三章 玉手点将 李落一怔,来人竟然是谷梁泪,歉然一笑道:“这,我也没有想到。” “江湖中人行事历来不重王法,你呀,太冒失了。”谷梁泪轻声责备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尴尬非常。 谷梁泪轻轻摇了摇头,埋怨的笑了笑。 堂中诸人神色大变,一是还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美妙不可方物的声音。 其次更多的惊骇,一个大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身屋顶,在场这么多武林高手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出来,而且还是一个女子,如何能不叫这些英豪枭雄汗颜惊心。 朱家恶从胆边生,见这个宫装蒙面女子背对自己,趁众人分神之际突然出手,取谷梁泪背心要害。 半分楼几人大喝出声,周放与冯震鸣纵身而出,要替谷梁泪解围。 只听谷梁泪悠悠一叹,反手一指,葱白玉指不带起一丝烟尘,向朱家的袖里乾坤点了过去,指尖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劲,仿佛是要以卵击石一般。 不过朱家见到谷梁泪这一指,吓得肝胆俱裂,似乎是老鼠见了猫儿一般,不要说接招了,招式都不及用老,拼命向后倒飞而出。 看不见脸上的神色,不过眼中的惊恐无状却暴露了此刻朱家心中的恐惧。 “玉手点将!?”朱家怒喝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谷梁泪。 嘶声喝道,“这怎么可能!”竟然比当天众人看见谷铁心的春满人间还要动人心魄。 周放和冯震鸣不明所以的收招后撤,听见朱家这一声惊呼,疑惑的转头看向释纤巧。 聚义堂骤然一静,落针可闻,几名宗师高手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谷梁泪,神情很古怪,少了几分平日的处变不惊,多了几分疑虑和忧色。 周放见释纤巧脸上也流露出忧虑戒备的神色,低声问道:“楼主,玉手点将是什么?” “是武林的一场浩劫。” 周放愕然不解,不明白宫装女子这柔弱一指怎么就成了武林浩劫,没有丝毫烟火之气,仿佛是九天之上的云彩散落尘世,偏生让在场宗师高手如临大敌。 “姑娘施展的果真是当年名噪一时的玉手点将绝技么?”关七侯神色数变,吞了一口唾沫问道。 谷梁泪盈盈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移步到李落身后。 “这等魔功竟然还留存于世?”堂中几个年岁稍长的高手面面相觑,小心谨慎的打量着李落身后的宫装女子。 无怪在场几派宗主如此戒备,玉手点将不曾名显大甘奇功绝艺榜,并非是因为这门功夫不够精妙,反是因为凶名太甚。 五十年前的一场武林浩劫似乎又在众人眼前展开,当年也是一个女子,来历不明,凭借这门奇功绝艺半年之间连杀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一十三名内家高手,四海震动。 此女来无踪去无影,登门邀战从没有说过一个字,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人人为之侧目。 这门奇攻专破内家气劲,所向披靡,看似不染片尘,实则阴毒未尝,受伤者都是经脉寸断而亡。 后来结局如何不得而知,但玉手点将的凶厉名声却流传了下来,时至今日,再有人提起也禁不住寒气直冒。 李落也不太清楚玉手点将的厉害,见众人神色,只当是一门绝学,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朱家恃强出手,大理司形同虚设,确是让李落动了怒气,平声说道:“堂堂大理司,沦落到这般田地,可悲,可叹。” “什么人在这里大放厥词,大理司做事还要你教不成?” 蛇堂正门处传来一声粗犷豪迈的斥责声,随着说话声音走进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相貌伟岸,龙行虎步,颇有气势。 聂千愁心中一定,恭声应道:“常大人。” “本官倒要看看……”来人是大理司少卿常定松,大步流星跨入聚义堂。 话还没有说完,一眼就瞧见站在堂中的李落,脸色大变,翻身便拜,诚惶诚恐道,“下官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这一拜让堂中诸人都寒了心,常定松在大理司中的名望远在聂千愁之上。 聂千愁好歹还是个人惊鬼惧,而常定松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江湖中人提到常定松这个名字都得缩一缩脖子,求佛拜神,万不可让常定松盯上自己。 聂千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猜测总算落到实处,眼前这个年轻人果然是卓城里的王孙公子之属,忙不倏也学着常定松跪倒在地。 “常大人请起,你我份属同僚,司职不同,不必行大礼。”李落淡淡说道。 常定松正要出言解释,李落转头看着聂千愁,冷声说道:“难怪大理司近月时日寸功未成,原来背后还有权臣斡旋。 这件事不全怪你们,不过身在大理司,当有司职重则,如果一遇到权贵都畏手畏脚,大甘的律法要来有什么用?” “是,是,下官谨记在心。”常定松擦了擦额头冷汗,连声应道。 “你敢在这个时候还出手伤人,一定是有人替你撑腰,这个人在卓城该有一手遮天的本事,不过朱堂主,这次你押错了注。” 常定松抬头阴冷的看着朱家,喝道:“你敢出手伤人?” 朱家进退维谷,心中却也明白这次惹下了天大的麻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这里的事还不该我管,我这次来是要人,朱堂主,七大寇谷铁心可在你手上?” 朱家眼珠一转,急急思索对策。 常定松站起身来,怒喝道:“还不把人交出来!” 李落淡淡看了常定松一眼,轻声说道:“要活人。” 常定松心中一冷,这些把戏怕是逃不过李落的眼睛,急急说道:“快些带人出来。” 朱家团团一礼,为难道:“常大人,谷铁心确实不在小人手中。” “你胡说!”小灵仙怒叱道。 李落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小灵仙稍安勿躁。 缓缓说道:“大理司总该有些事做到前面才对,蛇堂中莫非没有大理司安插的眼线?”说完瞥了常定松一眼。(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四章 拒要解药 朱家眼中异色连闪,再要多说,恐怕连大理司也要得罪尽了。 转头低声吩咐几句,两名蛇堂帮众快步走入后堂,过了盏茶工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断臂男子走了出来。 小灵仙惊叫一声,扑上前去抱住谷铁心,连声唤道:“大哥,大哥,你醒醒啊。” 疯丐和孙九也抢上前去,疯丐探手一试谷铁心气息,狂怒道:“朱家你这个恶贼,还我大哥命来。” “放肆。” “住手。” 堂中聂千愁和释纤巧齐声喝道,释纤巧急闪而出,按住疯丐肩头,凝重摇了摇头,示意疯丐不可鲁莽。 “七大寇是朝廷钦犯,擒住他时困兽犹斗,小人出手重了些,不过也是迫不得已。”朱家辩解道。 “你胡说,你胡说。”小灵仙嘶声喊道,恨不得饮其血食其骨。 “朱某是为朝廷办事,谁叫你大哥负隅顽抗,怨不得旁人。”朱家冷笑道。 “你,你这个卑鄙小人。”小灵仙气的娇躯轻颤,只是眼中却有一丝掩盖不住的羞愤和惊恐。 “所以你出手杀我也是为了朝廷办事?” “什么!?”常定松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又再看向朱家,这次神色却和方才不同,仿佛是在看死人一样。 朱家心中一凉,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抛给小灵仙,和声说道:“这是令兄身上中的毒的解药,拿去救人吧。” 小灵仙急忙接在手中,李落冷叱道:“还回去!” 小灵仙一愣,惊诧的看着李落,疯丐和孙九一脸怒意,瞪着李落。 “用不着食人恩惠。” “这,小人用的毒不好解,再过几个时辰恐怕就晚了。” “不必,九味草固然是奇毒,但还不算绝毒,你能走么?”最后一句正是问小灵仙。 小灵仙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李落接道:“扶起你大哥,跟我走。” “哦。”不知为何,李落平淡的声音中仿佛有魔力一般,小灵仙依照李落吩咐扶起谷铁心,只是此时谷铁心的双腿腿骨已被朱家打断,难以行走。 李落身旁的侍卫走了过去,正要帮小灵仙抬起谷铁心,疯丐大手一张,寒声喝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他的伤我能医,要不然就算解了毒,后半生也只能躺在床上了。”李落淡淡说道。 疯丐还要再说,释纤巧扬手截道:“疯兄,休要多言。”眼中神芒连闪,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 小灵仙和宫中侍卫半扶半抱的将谷铁心移了过来,李落看了释纤巧一眼,淡淡一笑。 知道释纤巧已经猜到自己是谁了,怅然说道:“朱堂主,你我见过的。”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聚义堂。 “恭送王爷。”常定松长揖及地,恭敬说道。 朱家一愣,头皮一阵发麻,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艰难的说道:“定天王?” 常定松回头怜悯的看着朱家,摇头叹息道:“朱堂主,你自求多福吧。 诸位散了吧,这件事几位王爷都已经介入,你们再起纷争可就让本官难做了。” 说罢招呼聚义堂的大理司高手扬长而去,一副不再过问这件事的模样。 关七侯连打一声招呼的工夫都没有,匆匆离开蛇堂。 桑南色神色清冷如昔,不过心中也颇为不安,不知道李落说的话是敲山震虎,还是另有用意,先回城西再做打算。 几方人马各自散去,聚义堂人去楼空,只剩下朱家几人大眼瞪小眼。 良久,朱家颓然坐倒在地,这一次却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救得了自己。 这一夜,只是一个引子。 李落带着小灵仙和谷铁心回了弃名楼,外面风云变幻,弃名楼里却很平静。 如昔的溯雪,如昔的秋吉,多了满园的美人如画,倒让初入王府的小灵仙暗自咋舌,不禁暗自诽谤李落贪花好色。 李落看在眼里,也不多做解释,全神贯注医治谷铁心所受的重伤。 谷铁心命不该绝,恰巧遇见了李落,李落在救治小灵仙时就已经得知她所中的毒极像传闻中的九味草。 这种毒药毒性不算最烈,但胜在如跗骨之蛆,很不好根治,不过鬼老所著的万里闲云中正好有这种毒药的解毒之法,李落这才敢拒绝朱家的解药。 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李落才将谷铁心身上的伤处理妥当,就算是关切之情极深的小灵仙也困顿不堪,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李落精神尚好,安顿小灵仙和谷铁心歇息,一个人去了前堂。 这一去走的很随意,但卓城中发生的事却是惊天巨变。 沉沉睡去的小灵仙和昏迷中的谷铁心自然不知道睡梦中的这几个时辰里卓城发生了什么。 不过身在卓城里的人,这一夜想睡也不敢睡。 到了第二日清晨,城中百姓和往常一样,有的出门溜达,也有为生计忙碌的,形形色色没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街上突然多出了很多官府兵将。 如果是和官府打过交道的人一定能看出其中的异状来,这些兵将有都卫,也有都骑,自然不少了大理司的捕快,还有些趾高气昂的宫中禁军。 这些是一眼就能看见身穿官服的,另有形色匆忙、孔武有力的习武之人,这些人虽然没有穿官服,但不少也是官府中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个衙门里当差的。 多了人,自然就会少些人,卓城中本该不可一世的四大帮派之一的蛇堂,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蛇堂上下近万帮众,一夜之间被屠杀一千有余,入狱两千余众,其余帮众不是被驱赶离开卓城,就是吓得躲了起来,以往自傲的身份现在谁也不敢提起,相隔一夜却判若云泥。 蛇堂自堂主袖里乾坤朱家而下,除了寥寥几个堂中香主幸免于难,剩下的无一活口,杀的最起劲的就是看似想置身事外的大理司,此举无疑是要杀人灭口,只是没有人阻止,李落也没有过问。 等到谷铁心醒来已经是七天之后,小灵仙这些天一直留在弃名楼,寸步不离,中间两次孙九和疯丐过来瞧了瞧谷铁心。(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五章 相送一程 谷铁心虽然还在昏迷,但气息平缓了许多,失血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该是没有大碍,不过断掉的手臂却接不回来了。 疯丐和孙九探视时都有天狼骑将士一旁监视,两人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不过边上侍卫虎视眈眈,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灵仙甚是好奇,不过两位兄长能忍住不说,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留着日后有空再说,定下心思细心照料谷铁心。 又再过了七日,谷铁心渐渐能下地行走,不过还要小灵仙从旁搀扶,虽说李落用的药极具功效,但要痊愈少说也需多半年时日。 谷铁心醒来之后,小灵仙欣喜之中却有些说不明白的意味,似乎和谷铁心稍稍有些疏远。 谷铁心英雄气短,没有察觉小灵仙神色中的异样,反倒是李落瞧了出来,暗自叹息,私下让谷梁泪和溯雪多多开解,以防生出别的枝节来。 谷铁心从小灵仙口中得知李落身份,心中五味杂陈,恩怨难解,留在弃名楼实在是度日如年,刚能下地行走就要和小灵仙辞别李落,告辞离府。 李落含笑婉拒,不说缘由,只是不允两人离开弃名楼,谷铁心若是追问的急了,李落干脆避而不见。 弃名楼侍卫不多,高手不少,要闯出去实属不易,单是那个一招就逼退朱家的宫装女子,如今的谷铁心和小灵仙联手怕是也走不了三招,更不要说她身侧还有四个剑术精绝的婢女。 谷铁心只好留了下来,多留一日,心中的烦闷便即重上一分。 小灵仙黯然心伤,温柔劝慰,言道李落留下两人只是为了保护两人安危。 谷铁心虽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半生骄傲,如今沦落到需要朝廷王侯护佑,无怪心中这般不是滋味。 再过半月,离蛇堂变故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卓城里的风起云涌谷铁心和小灵仙都蒙在鼓里,到了这一天,李落和麾下几将请出谷铁心和小灵仙,亲自送两人出了卓城。 南城,城门。 四个骑士站在城门外,其中两人甚是焦急,不时的伸长脖子向城门里张望。 年轻些的姜晚将信将疑道:“他不会又耍什么花样吧?” 疯丐没好气的瞪了姜晚一眼,哼了一声。 姜晚讪讪一笑,也明白此刻的七大寇已经没有让人算计的用处和本钱了。 人屠刁成随声附和道:“就是,别是骗我们看笑话……” 话音未落,突然高声叫道,“来了,真来了,二哥,快来,你看,那个是七妹。”刁成兴高采烈的指着远处城门下的一行人。 疯丐低喝道:“规矩些。” 刁成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李落策马来到四人身前,勒住马缰,和颜笑道:“让诸位英雄久等了。” 疯丐和孙九相视一眼,两人都愣了愣神,突然似如释重负一般,身躯微微一动。 李落洒然一笑,扬手说道:“两位不必下马,我送你们一程,边走边说吧。” 说罢当先缓缓打马走了出去,中军骑将士跟在身后。 谷铁心和小灵仙见到疯丐四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恍若隔世。 这一场波及江湖的纷争终于落下帷幕,却不知道是谁赢,是谁输。 孟庄惨死,七大寇只余六人,不过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倘若不是碰巧遇见英王李玄慈,又碰巧让李玄慈瞧见小灵仙手中的锦囊,只怕七大寇还要再折损几人,天牢之中的刁成和姜晚能否活着出来也不一定,或许也是七大寇命不该绝吧。 出了卓城,胸中的闷气终于舒展了不少,如果不是一旁有李落和牧天狼军中将士,刁成都想大吼几声,以泄心头的惆怅哀伤。 或许是想起了孟庄,六人眼中都有沉痛哀伤之情,但是心头的重负已经化解了不少,这座择人而噬的大甘第一大城就冷眼耸立在身后,目送六人离去。 不自觉的谷铁心几人都回头望了一眼卓城,厌恶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割舍的思念,也不知道是因为惨死温井的孟庄,还是因为这些天生死与共的好友,或者这就是卓城的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吧。 “年关过去两个多月了,再往南走,天气就越来越暖和了,你们路上也方便些。”李落看着远方,和声说道。 身后跟着的谷铁心六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倒显得七大寇有些失礼。 谷铁心吐了一口浊气,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身前的人曾经一手将七大寇送入火坑,躲在一边看着七大寇奔波、挣扎,最后关头又是这个人出手相助,是怜悯还是义愤,又或者只是可有可无而已。 当他是友,只是心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当他是敌,七大寇光明磊落,却做不出这样丢人现眼、恩将仇报的事。 似乎是觉察到了谷铁心几人心中的矛盾,李落淡淡说道:“你们该恨我的。” “什么?”谷铁心不解问道。 “我自诩旁观者清,视卓城内外是一个棋盘,依着自己的性子落子,却唯独没有料到商正衙门背后的势力很大,大到敢在当今圣上和明武王眼皮底下行凶杀人,我太自以为是了。 孟大侠身死,谷少侠断了一臂,还有……都是我轻敌之故,对不起。” 六人尽都愕然,并非是因为李落如何机关算尽,而是因为这一句对不起,听在六人耳中,仿佛是有些嘲讽一般,着实很不好受。 “和王爷无关,我们七人当初来卓城就是想要盗出商正衙门中的脏银,这已经是乱了大甘律法,王爷此举无可厚非,如果不是王爷出手相救,恐怕我们弟兄七人都要留在卓城。”谷铁心沉声说道。 “多谢。”李落回过头来,轻轻一笑,这幅模样映在几人心中,却道是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纵然是少年桀骜的姜晚也收敛呼吸,心神震动,暗自比较着自己和李落的差别,只有沙场百战之后才有如此自然的神色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六章 认出灵仙 “谷大侠断了一臂,但内力尚在,如果左手也能施展绣春刀的绝技,天下用刀高手就不会是宋家一枝独秀了。” “大甘的用刀高手早已不是宋家一枝独秀,王爷掌中长刀的名声在江湖中不在宋无缺之下。” “我们只是王爷掩人耳目的幌子么?”小灵仙突然插言问道。 李落一愣,沉吟半晌,怅然叹道:“姑娘蕙质兰心,不错,我的确是用你们七人将商正衙门背后主使的目光引过去。 其实早在失火之前,我已让巡检司散布大甘各处,搜寻以前在商正衙门当差的官吏。 商正衙门一案,卓城里的眼花缭乱只是迷雾,真正交锋是在卓城之外。” “蕙质兰心?王爷不用取笑我了,卓城里的门派,大理司,都卫,形形色色窥视商正衙门的人都是王爷的棋子。 我自以为很聪明,到头来什么都不是,如果王爷不救我们,七大寇或许就在江湖上昙花一现,化为尘土,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孤身前去蛇堂救我大哥出来。”小灵仙落寞说道。 李落暗叹一声,和声说道:“姑娘不必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次变故,是我有负诸位,但有些事不能单单以对错而论。” “王爷是在说娄大人?” “娄大人是其中之一,他为官清廉,但太过激进,大甘朝廷如今什么样子,我不说你们也都看得出来,横生枝节必将更乱。 娄大人与我道不同,我不能救他,只希望别人能明白其中的厉害,这些事我可以做,但娄大人却做不得,如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次商正衙门威信尽丧,背后隐藏的浑水深不见底,娄大人想的太简单了。 虽然朝中因为商正衙门的事大动干戈,一时没有人再追究你们入府行窃一事,不过并非没有后患,斩草不见得就能除根。 我担下失火一事,别人或许不会将我怎么样,但你们要自己小心了,娄大人的同道中人,还有江湖上呼应的英雄,依旧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没有什么事,诸位三五年之内不要再来卓城。” “所以此次封赏的才会是明武王么?” 小灵仙词锋锐利,更是洞彻官场险恶。 李落苦笑一声,和颜说道:“这些事诸位不用多想,过去就过去了,朝廷中的事自然有它的规矩,我就送到这里了,后会有期。”李落抱拳一礼道。 谷铁心几人勒住马缰,齐齐看着李落,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心中却有了几分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清秀白发的男子,柔柔弱弱,撑起大甘的一方天地,不知道在他的心中这个天下该是什么样子。 谷铁心抱拳一礼,诚颜说道:“王爷,朝堂险恶,请多珍重。” 李落朗声大笑道:“好,你们也一样,若是得闲,你我江湖再聚。” 说罢微微一顿,目不转睛的盯着谷铁心,字斟句酌道,“灵仙姑娘很好,谷大侠,有卓城这场变故,你一定要看紧她。” 除了小灵仙外其余五人皆是一愣,谷铁心心中一动,明白过来。 这几天心绪震动,竟然忘记身旁的小灵仙也是惨遭浩劫,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 李落看着小灵仙,轻声说道:“天下事未必能尽善尽美,不过还不到放弃的时候,这个时候你更不可舍弃七大寇和你大哥,一个独行走不了多远的,江湖路漫漫,更需相互扶持。” 小灵仙眼眶一热,想要不哭,可是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 谷铁心上前几步,柔声说道:“别哭,孟兄不在了,你一定不能再有事,我能不能再练成绣春刀就看你管不管我啦。 可惜,蛇堂奸人尽数伏诛,七大寇承王爷之情,却少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天下纷争,经久不绝,谷大侠不必在意一朝一夕,告辞。” 李落调转马身,回返卓城,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小灵仙朗声说道,“万花小院半生无为,但有女如此,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也该欣慰了,若有机缘,我一定登门拜访。”说罢率中军骑将士策马返回卓城。 小灵仙一怔,惊愕的看着李落背影,良久说不出话来。 谷铁心不解问道:“七妹,怎么了?” “他认出我了。” “啊?”谷铁心微微一惊,小灵仙出身来历纵然是七大寇也知之不详,只知道似乎是官宦人家,如果是这样李落认出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谷铁心哦了一声,没有追问,顺着小灵仙的目光远远投去。 叹息一声:“独木难支,只有他才能做到独行天下吧,我们走。” 说完呼啸一声,六骑反向疾驰而去,扬起的灰尘将李落和七大寇隔了开来,今日一别,再会时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商正衙门的这一场火烧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渐渐平息下去,明武王的一纸奏章在卓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商正衙门亏空一案背后隐藏的污垢大白于天下,从衙门令使而下按律问罪一百七十三人,受到牵连的朝廷诸司人心惶惶。 光禄司、太仆司、太常司、卫尉司、太府司、少府司都牵扯其中,如此应了李玄旭一句话,查案难,结案更难。 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这些事再难遮掩,怎么查,怎么办,怎么问罪,比起当日在商正衙门苦苦搜寻线索时还艰难百倍。 原本是个党同伐异的好机会,不过外有李玄慈和李落虎视眈眈,上有万隆帝天威震怒,李玄旭兢兢业业,不敢留下半分纰漏。 此时手握重器,反倒有些踌躇不前的意味,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起李落了,这烫手的山芋谁拿在手里都不好受。 没法子,李玄旭只好奏请万隆帝,请巡检司和卓城三卫介入其中,功不可独受,自然难也要大家同当才是。 商正衙门一事虽然是万隆帝年间最大的一桩贪赃枉法的丑闻,不过李玄旭办事迅捷有力,进退诸法叫人刮目相看。 万隆帝虽有气恼愤恨,独独对李玄旭赞赏有加,一时间朝堂中李玄旭的名望大有盖过李落之势,在众皇子中也是一时无二。(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一案落定 李落乐得清闲,没人盯着巡检司也好做事,暗中提醒李玄旭和李玄慈,万隆帝也有不想再查的意思。 雷声很大,雨点虽说不小,但比起风雷声来说就差得远了。 株连了数名朝廷重臣九族之后,商正衙门的案子就渐渐了结了,追回的脏银只有不到四成,不过这已经非常可观。 万隆帝大喜过望,厚赏了李玄旭,加之李玄旭手中尚有不少侥幸没有被问责的重臣把柄,此次收获颇丰,隐隐有几分诸子之首的感觉,不再是李落一人独大。 李玄慈很能审时度势,没有显山露水,闷声权财两得,李玄旭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 本该也有李玄慈应得的一份,再怎么眼热也不能横刀夺爱。 倒是李落似乎对这些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在查办朝廷命官时请李玄旭手下留情,保住了几人,其中便有冢宰府几个官吏。 李玄旭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又命大理司撤了七大寇的海捕公文。 这一案了结之后,在官府的公文中竟然没有出现七大寇的名字,了却了李落一桩心事之余,只是怎么也掩不去心头的哀伤。 长此以往,国之律法几乎都要形同虚设了,而自己偏偏又是其中之一的罪魁祸首。 李玄旭见李落兴致乏乏,对这些朝臣把柄和商正衙门的银两似乎看也不愿多看一眼,上奏万隆帝,重将商正衙门划归入冢宰府辖制,追缴回来的明处的银子悉数拨入冢宰府用度,算是暗中答谢李落相助之情。 不过只是这样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举动,让卓城里不少皇宫贵族都闻到了其中的蹊跷。 商正衙门的事恐怕和巡检司不无干系,而李落如此作为,难免有些让人疑神疑鬼。 再加上宫中的颐皇后若有若无与云妃的关系缓和起来,莫非李落和李玄旭已有盟约。 倘若真是如此,该是比商正衙门掀起的波澜更叫人心惊胆战。 此役卓城中又少了两个王爷,明面上是身体抱恙,卸甲归田,实则被万隆帝软禁起来,养老等死,其中就有梁王李承泽。 李落听罢暗暗吃惊,梁王其人城府颇深,在朝中左右逢源。 当年万隆帝行猎遇刺之后,李落就对梁王起了疑心,这些年在暗中没少监视梁王府,没想到竟然这次会栽在商正衙门这件事上。 倘若不是李玄旭有心为之,这背后恐怕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隐情,如果梁王是弃卒,那背后统帅的身份只怕要大的骇人了。 李落心中隐忧难消,为此事不得已找了李玄旭刺探消息。 李玄旭也不甚知晓,看样子不像是作伪,搜集而来的证据不多不少恰恰将梁王问罪,兼之梁王与李玄旭交情不深,也就借着这个名头拿下交差了,反倒是对李落动疑颇感奇怪。 不过李落没有多说,李玄旭也就不好再问,眼下这个时候,两人有联手之意,还是不要早早背信为好。 巡检司。 李落把玩着几张密函,翟廖语走了进来,抱拳一礼道:“王爷,你找我?” “嗯,翟大哥,你陪我去趟城西。” “城西?”翟廖语微微一愣。 眼下卓城里倾轧异己闹得沸沸扬扬,几个手握重权的衙门忙的是如火如荼,偏生巡检司没有什么作为。 本来让人瞧着就觉得奇怪,李落还在这个时候跑去城西,就更叫人费解了。 “王爷要去商正衙门瞧瞧?” 李落摇了摇头,道:“商正衙门的事有章大人操劳,他知晓轻重,不会出什么事。” “那王爷要去哪里?” 李落沉吟一息,将手中密函递给翟廖语,道:“我想去见一个人。” 翟廖语将密函接在手中,略略看了几眼,神色一凝,道:“王爷是说这里有里通敌众的嫌疑?” “这个地方疑云密布,数年前我已经动了疑心,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丝毫证据。 任凭枢密院怎么追查都没有可疑的地方,这已经很不寻常了。 最近几年朝中动向,后宫权斗的此消彼长似乎都能从其中找到这里的影子,包括牧天狼奉旨东征一事,我总觉得这里藏着什么。” “王爷的意思是这里是卓城外细作传递消息的地方?” “嗯,我有这样的猜想,其实只是泄露消息倒也无碍,我担心这里会有承台之约。” “承台之约!”翟廖语眼中神色一紧,压低声音道,“王爷的意思是宫里有人里通敌国,欲图谋朝篡位?” 李落神色冷幽,淡淡说道:“有可能。” 翟廖语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数变,扬了扬手中密函,问道:“王爷,这些密函?” “看过就毁了吧。” 翟廖语功聚双掌,将密函搓成一团飞灰,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多谢王爷信任属下。” 李落静静的看着翟廖语,缓缓说道:“翟大哥,我并非是想谋权,只是想替大甘社稷做些事。” “属下明白,承蒙王爷不弃,属下愿为王爷行犬马之劳,不过,”翟廖语顿了顿,低声说道,“这件事要不要向圣上暗中提醒一下?” 李落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还不到时候,眼下只是我的猜测,还没有明证,说出来反倒有扰乱君心之嫌。” “那王爷这次去?” “投石问路,既然暗中查不出什么,不如就明着去刺探一二。 如果是我猜错了,无伤大雅,如果我猜对了,让他们心有顾忌,莫要再这样背地里兴风作浪。” “属下明白了,什么时候去?” “翟大哥去准备准备,过半个时辰我们出发,切记不要让别人察觉。” “属下遵命。”翟廖语应了一声,自去离去准备。 李落看着变成飞灰的密函,怔怔出神,少顷,从屋外走进来一人,是李缘夕。 李缘夕看了看李落,冷淡说道:“你相信他?” 李落微微一笑道:“怎么,你不信他?” “哼,这里的人有几个能信。” “哈哈,我呢?” “你是例外。” 李落心中一暖,温颜笑道:“用人之道以信为先,但并不是以信唯一,只要和我暂且是一个目的,就能当大用。”(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八章 朝雨慕云楼 “你这样很危险。” 李落微一愕然,惊讶的看着李缘夕。 李缘夕不满道:“我虽然不通世故,但我不蠢。” 李落汗颜回道:“我可没有这样想,你多心了。” 李缘夕瞪了李落一眼,寒声说道:“冷冰现在不在卓城,你身边护卫不足,别乱跑。” 李落连声应下,当夜城南一事颇有凶险,好在谷梁泪出手解围,不过李缘夕和楚影儿知道后没少责备李落。 一起经历过生死,李落只能听着,不敢也不愿反驳,到了这个时候,李缘夕心中的气还没有消。 “一会我也去。”李缘夕冷冷说道。 “那是自然。”李落含笑道。 李缘夕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留下李落哭笑不得。 城西。 翟廖语驻足望着眼前的楼阁,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温柔乡里的龙潭虎穴。”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朝雨慕云楼的招牌映着渐渐倾斜的日头,发出一阵阵迷醉的色彩,懒洋洋的,让人一看便有酥软无力的感觉。 只是区区一块招牌,竟然有这样的魔力,果然是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去处。 李落和颜说道:“走吧,进去看看。” 翟廖语应了一声,跟着李落走了进去,身旁不见李缘夕的踪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藏身。 进了朝雨慕云楼,李落和翟廖语被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 在屋外时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还以为是天色尚早,不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朝雨慕云楼里不会有太多人,一进来才知道想错了。 这里的人非但不少,还有些人满为患的感觉,只不过楼阁中的亭台布置别具匠心,人虽然多,但一眼望去没有烦闷的感觉。 熙熙攘攘中,每张桌子的三尺之内就是一处雅阁,再加上座中诸人都刻意压低声音,有窃窃私语,却无高谈阔论,热闹之中别有一股幽静安逸的味道。 李落点了点头,暗赞一声,门外的朝雨慕云楼的招牌恐怕是因为此楼的气场才会让人产生错觉。 李落上次来的时候,楼里空无一人,被宫中几位兄长包了下来,这次来物是人非,别有一番韵味。 “客官,想吃点什么?”一个笑意盈盈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脆声招呼道。 “这,还有位子么?” 女子扑哧一笑道:“两位爷来得巧,还剩下几张桌子呢,再晚些就不好说啦,这边请。” 女子在前引路,带着李落和翟廖语来到一处木桌前坐了下来,桌子不大,仅供四人围坐,一侧有盆栽半掩,一侧视野开阔,如此布置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妙处。 李落和翟廖语刚刚坐了下来,就有一个小二手脚麻利的呈上酒菜的单子,恭身候在一边。 李落随意翻了翻酒菜的单子,讶然说道:“你们这里的酒菜很有讲究。” 女子抿嘴一笑,和声说道:“公子爷该不会以为我们是靠别的赚钱糊口吧。” 李落一愣,歉然笑道:“是我先入为主,请姑娘见谅。” 想必是李落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女子也没有气恼的神色。 朗声说道:“公子爷,我们朝雨慕云楼的酒菜色香味俱全,在城西首屈一指,就算是整个卓城,能及得上朝雨慕云楼的也不多了。 公子不妨尝一尝,就知道小女子所言不虚。” “好,那就尝一尝你们这里的菜肴。”李落展颜一笑,挑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酒,和翟廖语边吃边留意着这里形形色色的酒客。 菜上的很快,酒也温的恰到好处,或许是看李落和翟廖语首次登门,朝雨慕云楼还特意给两人送了一盘点心,很精致,味道也不差,虽不敢说比宫里的还要好,但也不是寻常店铺能买得到的。 李落和翟廖语尝了几口,都有赞赏之意,这座朝雨慕云楼的确是名不虚传。 酒菜回味无穷、唇齿留香,四周的环境悠然自在、恬静雅致,点缀着活泼灵动的侍女,的确有让人流连忘返的道理。 间或还有窈窕女子载歌载舞一场,更是赏心悦目,如果能有幸遇见柔月抚琴弹奏吟唱一曲,那就真的不虚此行了。 菜知味,酒穿喉,翟廖语意犹未尽,勾起了酒瘾,不过和李落前来朝雨慕云楼还有正事,只好暂且压下肚子里的酒虫儿,留待过后再解馋。 “翟大哥觉得这里怎么样?” 翟廖语不住点头道:“是个好去处,多来几次也不会觉得厌烦。” “嗯,能有这样的韵味,这个柔月姑娘不容小觑。” 翟廖语压低声音道:“如果是个男儿身只怕更难对付。” 李落展颜一笑,唤过楼中小二结账,比之菜色氛围,花费的银子倒不算多,并未一定要大富大贵之人才来得了这里,寻常百姓如果想来,攒些银钱也可以到这里大快朵颐。 李落唤住转身欲将离开的店中小二,和声说道:“不知你家掌柜可在?” 小二一笑,酒足饭饱之后慕名邀见的人每天里都要碰见不少,也没有厌恶之情,笑道:“掌柜?公子爷是说我家小姐么?” “嗯,正是柔月姑娘。” “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公子爷不妨坐下等等,说不定我家小姐会出来请诸位客官喝一杯水酒,不过要是已经安歇了那就没法子了,让两位爷白跑一趟。” 李落扫了一眼尚在楼门前候着没有进来的食客,和声说道:“还有这么多人没有入座,我们坐在这里岂不是耽误你们生意了。” “哪里,公子爷言重了,小姐一再告诫我们银子怎么赚都赚不完的,但如果没人来朝雨慕云楼,那这家店可就真的开不下去了。 所以小店从来没有向外撵客的事发生,公子爷想坐多久就坐多久,不过不能晚于小店打烊就是啦。” 李落哦了一声,笑道:“果然有气度。” 小二含笑称谢,恭敬问道:“要不小的替两位爷上壶茶?” “这茶要钱不?”翟廖语大咧咧问道。 旁边一桌离得近些的食客听见翟廖语说话,似乎有些不满。(未完待续。) 第六百六十九章 琼瑶故人 摇头斥责道:“开门迎客,就是为了赚钱,偌大一个朝雨慕云楼如果每天都有像兄台这样想着白吃白喝的人,那还能开多久?” 翟廖语也不动怒,哑然失笑,不过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之意。 寥寥数年就能让这座朝雨慕云楼有如此声望,确非常人能为。 小二急忙向邻桌食客道了一声谢,和颜说道:“多谢客官抬爱,这样吧,今个这两位客官该是第一次来朝雨慕云楼,小的去给两位爷沏壶茶,不收钱。” 而后微微一顿,含笑看着方才仗义出言的食客道,“小的谢客官体恤,小的替几位爷温壶酒,算在小店账上,几位爷吃好喝好,尽兴而归。” 翟廖语和李落相视一眼,多少都有些惊讶。 区区一个寻常跑堂小二,说话不卑不亢,寥寥数句竟然也能面面俱到,难得可贵。 仗义出言的食客很是受用,摆摆手道:“算了,喝酒付钱那是本分,不必了,要酒的时候我自然会吩咐你。” 说罢扫了李落和翟廖语一眼,冷哼一声,身旁几人劝说了几句,不再理会两人。 李落苦笑一声,不能小瞧了朝雨慕云楼。 小二行了一礼,正要去为两人沏茶,李落扬声唤住,轻轻说道:“不用沏茶了,我是你家小姐故友,烦请通传一声,就说琼瑶故人求见。” 小二愣了愣,见李落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话语虽然随和,却有一股让人不敢生疑拒绝的威势。 急忙说道:“原来是我家小姐故人,公子爷请稍候片刻。” 说罢匆忙离去,转身之前也不忘又再一礼,礼数周全。 方才出言嘲讽两人的邻座食客见李落和翟廖语是柔月故友,颇是怀疑,盯着两人窃窃私语。 翟廖语长叹一声道:“真是稀罕,和柔月姑娘攀上交情似乎很了不起啊。” 李落淡然一笑,道:“天下四境,每一处都有受人尊崇的人,只有多寡的区别,单论敬仰尊崇之心来说却并无二致。” “哈哈,王……公子,要是说世人尊敬你的心思和别人爱慕一个女子的心思一样,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信吧。” 李落莞尔一笑,还未答话,一个相貌端庄,神态随和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盈盈一礼,柔声问道:“是两位说要见我家小姐?” 李落点了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女子浅浅一笑,平声说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好去告诉我家小姐一声。” “多谢,你就说是琼瑶故人求见。” “琼瑶故人?”女子微微一愣,不知道这个琼瑶故人是什么来头。 不过眼中有些猜疑,暗自沉吟,莫非李落和翟廖语又是以往常见的那些想一睹柔月玉容的登徒浪子。 “你家小姐若是不便见客,我们择日再来也是一样。”李落含笑说道。 女子哦了一声,还是去了后院禀报,如果这个所谓的琼瑶故人不是柔月故交,寻个借口随便打发了事,不过倘若真是柔月的故友,再要搪塞确属失礼了。 翟廖语瞧着女子身影没入后堂,嘿嘿一笑道:“琼瑶故人?公子,要是柔月姑娘记不起来或是不愿见我们,我们就这样回去么?” 李落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如果柔月姑娘不愿意见我们,那今天来的刚刚好,说不得只好先斩后奏了。” 翟廖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李落这般做法甚合心意。 两人闲聊了几句,突然堂中一静,乍闻一众食客抽气的声响。 李落心中一动,和翟廖语向众人目光聚集的地方瞧了过去,只见一个娉婷仙子缓缓走了过来,朱唇含笑,美目含情,好一个不可方物的美丽女子。 此时这楼里的食客,还有楼外未曾进来的,都目不转睛的望着柔月,大气也不敢出。 更没有谈笑议论声,只留下痴痴迷迷的如醉如梦,倒是有好几声酒杯落到桌上和盘碟撞在一起的脆响,也不知道是谁拿不稳手里的酒杯,唐突了这一刻的幻境。 翟廖语也呼吸一沉,传音说道:“好一个绝色尤物。” 柔月刚刚走了进来,身边方才过来向李落问话的女子在耳边低语几句。 柔月听罢,向堂中张望起来,有些像盼君归家的女子,有些期许,还有些难以相信的感觉,总归是我见犹怜。 堂中众人心如擂鼓,只盼柔月能瞧上自己一眼,心中已开始嫉妒起能得柔月青睐的幸运儿,也都按捺不住四下张望起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柔月看见人群中淡雅安静的李落,眼睛亮了亮,换上一副欣喜中又带着几分幽怨的恼色,带起一阵淡淡的幽香,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 堂中诸人急忙搜寻,待看到李落和翟廖语后,目光似乎要刺穿李落和翟廖语一般,羡慕中带着嫉恨,让人很不自在,只觉得后背有些火燎般的错觉。 李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起身刚要说话,只见柔月哀怨的看了李落一眼,盈盈弱弱的拜了下去,娇声轻呼道:“民女柔月见过王爷。” 这一声王爷莫说是堂中食客,就是李落也怔了怔,柔月身边的婢女瞧着神色也吃了一惊,跟着柔月拜了下去。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堂中诸人面露惊容,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清秀的男子是卓城里的哪一位王子皇孙。 李落眉头微微皱了皱,柔月这般突然的叫破身份,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难道朝雨慕云楼已经知道枢密院在暗中监视,早早起了戒备之心。 翟廖语双目一寒,看了李落一眼,暗自戒备,以防有刺客出手伤人。 李落静静的看着柔月,清冷说道:“柔月姑娘请起,我只是随意过来坐坐,不必在意。” 柔月站起身子,轻笑道:“王爷大驾光临,朝雨慕云楼蓬荜生辉,只是民女楼中这些下人眼拙,不认得王爷,还要请王爷多多担待。” “不知者不罪,再说我今天来原本没想张扬,不认得最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章 当年花魁 “哦,原来是这样,那民女不识轻重,枉费了王爷的一番心思,王爷还是要怪罪民女了。” 柔月低眉歉然说道,话语之中虽然有些娇嗔的意味,但诚意不减,似乎真的是无心之举,落在旁人眼中,分外显得楚楚可怜。 李落暗叹一声,背上的目光更加炙热了几分。 随即轻轻一笑道:“柔月姑娘言重了,我冒昧而来,也没有提前知会姑娘一声,岂能有怪罪姑娘不知道我心思的念头,只要姑娘不怪我唐突佳人就好。” 柔月掩口一笑道:“王爷日理万机,能来奴家这座小楼,这是奴家的福气。” 翟廖语暗自咋舌,这柔月进来之后绝口不提换个没有人的地方请李落坐坐,只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任凭酒楼里的食客伙计猜测李落的身份,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反观李落却是泰然处之,寒暄了几句,做了一个请势。 既然柔月没有邀两人去往雅间的意思,在厅堂之中也无不可,倘若柔月都不甚在意,李落和翟廖语也就随她心意好了。 柔月果然轻移莲步坐了下来,柔声说道:“王爷,可要吃点什么酒菜?” “不用了,我和翟大哥已经用过这里的饭菜了,很不错。” “啊,”柔月讶声轻呼道,“王爷过来好久了,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一声?” 说罢微微一顿,转头向翟廖语颔首一礼,柔声唤道,“是翟大侠,小女子柔月有礼了。” 翟廖语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 “小女子知道的武林高手很少,不过恰恰就有翟大侠。”柔月轻声回道。 翟廖语暗呼了得,眼前女子艳而不俗,骨子里仿佛天生有一股魅惑之色,一言一行别有韵味,稍稍把持不住心境就会坠入温柔香窟里。 翟廖语随意答应了一句,脸上看着还有得意神色,不过眼中却暗藏了一分警觉。 柔月掩口一笑道:“王爷和翟大侠都是人中龙凤,别人想不知道都难,不过小气了些,让民女请两位喝杯水酒的愿望都无法成真呢。” 说话间,店中小二极快的端上来几碟精致的小菜和一壶美酒,柔月替李落和翟廖语满满斟上一杯,举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含笑说道:“奴家敬王爷和翟大侠一杯。” 翟廖语望着李落,见李落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好端起酒杯。 笑道:“王爷酒喝得不多,这一杯就让我回敬姑娘,得罪了。” 柔月温颜一笑,没有什么异色,柔声说道:“翟大侠,小女子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许是喝的急了,柔月轻咳了两声,脸上绽出两朵红晕,煞是醉人。 翟廖语哑然失笑道:“姑娘豪气过人,老夫佩服。” 说罢闻了闻杯中美酒的香气,也跟着一饮而尽,一股醇香沿着咽喉直窜心腹。 翟廖语意犹未尽,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柔月盈盈一笑道:“只是好酒么?” “哈哈,酒好人更好。” 柔月羞涩一笑,愈加的撩人心魄,双瞳剪水,只在有情无情之间,仿佛满不在乎,又似乎魂牵梦绕的看着李落。 轻声问道:“王爷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朝雨慕云楼了?” “没有别的事,只是想来这里看看,就和翟大哥一起过来了。” “是么?”柔月似笑非笑的望着李落,看神情只怕是不会相信李落说的话。 柔月替翟廖语斟满酒,见李落不喝酒,又再要了一壶新茶。 李落含笑接过,称谢道:“柔月姑娘还记得琼瑶一词。”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这么美的词我怎么会忘记呢。” 柔月轻轻低下头,仿佛坠入回忆之中,或许想到了那个时候初次遇见李落几人时的模样。 “时间过的真快,姑娘离开索水都有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当年的月春江三船是否还在。” “是啊,第一次见王爷的时候,莫怪小女子乱说,王爷那个时候还很青涩呢。 谁知道不出几年,王爷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叱咤沙场,而我只是依旧的坐在船舷边,看着索水沿岸的花开花谢。 同一扇窗,同一株树,看的时间久了,总归让人觉得厌烦。”柔月轻声应道。 “天地无方无形,只在乎一心,窗外是天地,其实窗户里面也是天地,不是还记载有得道高僧枯坐一棵树下,或是一口井旁,一样能参透天地造化么,比起我们这些在红尘中奔波的凡夫俗子高明多了。” 柔月埋怨的看了看李落,没好气的说道:“这些禅理我怎么会懂呢。” “哈哈,是我信口开河了,不过没了柔月姑娘的月下春江我倒是再没有去过,不知道还是不是以前的模样。” 柔月羞赧一笑道:“莫非王爷以前去月下春江是因为我么?” 李落坦然点了点头,直言不讳道:“我去月下春江的次数里多少都是因为柔月姑娘。” “多谢王爷咯。”柔月轻轻低下头,又再缓缓扬起。 拂了拂鬓间秀发,仿佛有些缅怀一般说道,“索水中的仙子还在,只是月春江三船都易了主。 月船如今的花魁是一个名叫妙音的女子,很不错呢,王爷若有兴趣可以去瞧瞧,依着王爷现在的身份地位,用不着再像以前那样啦。” 李落脸色一红,苦笑一声,岔言问道:“当年你们三人贵为索水魁首,不知道春江两船的紫盈和凝露姑娘去了哪里?” 柔月脸色一暗,有些忧伤意味道:“都离开了,好久没有音讯。” 说罢顿了顿,叹了一口气道,“紫盈在我们三个人里看似轻柔,可是性子却最为刚烈。 喜欢上一个贫家男子,不惜净身离开索水,谁曾想下场最惨,离开卓城后那个薄情郎就不知所踪,可怜紫盈生无可恋,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竟然自尽在卓城城外。 凝露算好些,听说和一个富商去了天南,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自尽?”李落一怔,看了一旁的翟廖语一眼。(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一章 佳人邀约 “是,这件事当年在卓城流传甚广,恰逢王爷领兵在外,该是没有耳闻,只是紫盈姑娘自尽身亡的事好像有些蹊跷。” “蹊跷?此话怎讲?” “这……”翟廖语面有难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件事。 “不是蹊跷,紫盈妹妹是被人奸污之后含忿自尽的。 卓城外的那具尸首身无寸缕,是我替她入殓,可惜至今也没有找到她的家人。” 李落双目一寒,平声说道:“大理司没有查么?” “查?官府谁会在意一个风尘女子的死活。 如果紫盈妹妹还在索水,或许会有人帮衬,但她执意下嫁一个贫家儿郎,往日的恩客没有人愿意再理会她了。”柔月淡淡说道。 “民无贵贱,大理司如此做法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李落沉声说道。 “没有多少人会和王爷一样想的,百姓生来就有贵贱之分。 我们在索水时风光无限,只要一离开哪里,说风尘女子还是好听的。”柔月萧瑟叹道。 李落看着柔月,不知道眼前女子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为之,如果是真情流露,那会否是本性之中仍有纯良的一面。 李落见柔月颇有神伤自哀之意,岔言说道:“我还记得姑娘当年在月船斥责我不知身不由己的苦楚,这些年过去了,若是有人提起姑娘,我总能想起来。” 柔月浅浅一笑道:“是我小看王爷啦,你骗过了我,也骗过了卓城所有的人。” “柔月姑娘变了。”李落突然话锋一转,凝神看着柔月。 柔月一滞,茫然不解的说道:“我变了?王爷为什么这么说?” “寻一知己,隐居世外桃源,姑娘的本心现在还有记得么?” 柔月脸色微变,朱唇轻启,李落话锋转的很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姑娘在索水是身不由己,离开索水,原本能够置身事外,可是依旧选择留在这里,身陷卓城纷扰之中,是不是索水之外也有让柔月姑娘身不由己的一张罗网?” 柔月双目一紧,惊疑之色一闪即逝,又再平静下来。 淡淡说道:“世间事都不会这么简单的,有人在的地方就有纷扰,我只是不愿再躲罢了,就算是王爷权倾朝野,可否能做到我行我素呢?” “不能,但姑娘该是能的。” “哦,王爷何出此言?” “我南下余州时救过一个人,柔月姑娘可曾听说过?” 柔月笑意褪去,幽静的看着李落,没有说话。 李落淡淡一笑道:“这个人我以前见过,柔月姑娘也见过,如果柔月姑娘想置身事外,不知道她帮不帮得到你。” 翟廖语看了两人一眼,知道两人已开始交锋,知机的没有说话,留意楼中食客,以防异变。 “她能不能帮到我是一回事,我愿不愿意让她帮是另一回事。 王爷手握重权,既然知道紫盈妹妹含恨而终,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帮她?”柔月神色不变,反问道。 “如果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如果我知道了一定会查一查,天下黎民在我看来都是一样,救一人和救百人没什么分别。 紫盈姑娘含冤饮恨,我虽不敢说一定能替她讨回公道,但做总比不做要好些。” 柔月淡然一笑,面露异色,轻轻说道:“我听说王爷府中收留一个武林女子,也是含冤至今,不知道王爷有没有替她沉冤昭雪?” 李落哑然一笑道:“柔月姑娘知道的事果真不少,你怎知她是含冤受苦的?” “哼,这件事卓城里不知道的人没几个,梅姑娘所受的冤屈大甘江湖都有耳闻,王爷将她藏在王府中,莫非就以为没人会再想起来么?” 柔月心中有气,讥讽回道,突然看见李落安之若素的神情,明白过来,忿然娇叱道,“堂堂大甘王爷,这样算计我一个弱女子,难道这就是大丈夫所为?” “姑娘息怒,我并没有算计姑娘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些疑虑,想来找姑娘解惑而已。” “那王爷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了么?若是没有,请王爷择日再来吧,若是有,也请王爷自便,民女有些不适,不能陪王爷了。” 柔月站起身来就要离去,李落扬声唤住,长身而起,温言说道:“答应姑娘的事我会去做,不过柔月姑娘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柔月生硬说道,面色不善的看着李落。 李落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柔月,轻声说道:“请姑娘将这封信带给他。” “谁?” “姑娘一看便知。” 柔月怫然不悦道:“王爷手下难道连个能送信的人也没有么?” “有是有,只是未必能见得到他。”李落坦然说道。 柔月很是气恼,冷冷的看着李落,胸口一阵起伏,终还是将书信接在手中。 李落展颜一笑,抱拳一礼道:“多谢,请多珍重,告辞。” 说罢和翟廖语转身离开了朝雨慕云楼,身后柔月脸色一凝,瞧了瞧手中的书信,随即也隐去了身影。 出了朝雨慕云楼,翟廖语长吁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这个女娃儿好傲气,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在王爷当面这样不客气的。” 李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些不解,柔月精通世故,今日所见似乎多了些异样,喜怒于色,和记忆中那个娴静如水的索水花魁大相径庭,不过鱼饵已经撒下去了,鱼儿咬不咬钩都已经无关紧要。 柔月回到屋中,天色稍稍有些暗了,柔月点起了蜡烛,取出书信放在桌上,没有立即打开,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柔月才悠悠叹息一声,缓缓将书信抽了出来,入目字迹清隽有力。 柔月轻轻念了出来:“请君亲启,吾与君,一南一北,神往已久,却未能得缘一见,君为天南翘楚,动静为天下之乱定,世事造化,南北之相时日已长,非天下之幸。 特请佳人代为相邀,与君一会,定苍生百事,若君来,吾应诺君可与佳人同返天南。 若君不愿一见,你我再博弈局中,但佳人身陷危境,卓城必难容,一月为期,下月初七,官山北麓避风亭,午时相候,李落诚请相会。” 柔月念完书信,轻轻放了下来,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定天王,或许这次你看错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二章 来者何人 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 官山北麓。 大地开始解冻,官山东侧的索水河也鲜活了起来,碧波荡漾,近处靠着堤岸的地方还有些冰没有融化,河水流过发出哗哗的声响。 地上的积雪所剩不多了,裸露出来的地面已经被雪水打湿,枯黄的草丛中却也透出几丝绿意,应和着过冬回来的鸟儿的叫声,分外觉得惬意。 避风亭离卓城不远,半天的行程,是个小亭子,不大,恰巧落在官山北麓的一个山坳里,一面环水,三面环山。 背着风,这里的气候比十丈外要暖和些,只看浅草的绿意和树木枝头的新色,都比外面要早上不少。 亭子外的河水中耸立着不少莲花的枯枝,看着有些凋零,不过冬去春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抽出新叶,一洗寒冬时的萧瑟。 避风亭一共有三个亭子,一大两小,用栈道连在一起,景色若是说好,也不算最好,若说差,的确不算差,胜在安静。 有空过来走走能舒缓心绪,如果说非得要来了才算能填补心中的遗憾,那倒有些言不符实,太过夸大了,和天下绝色风景差了那么一点点。 李落来的早,不到午时就已到了避风亭,出城也没有闲着,带了几卷奏章,仔细批阅。 朱智和钱义站在李落身后五步外护卫,虎视眈眈的盯着四下。 好在尚是初春,这里没有什么人迹,到了正午时分,除了李落几人外,只瞧见过三两樵夫匆匆忙忙的路过。 李落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马上就要到了,索水河中,官山山道上,似乎都没有人来的样子。 李落也不着急,低下头又开始打量起手中的奏折,这时朱智上前几步,俯身低语道:“大将军,有人来了。” 李落哦了一声,起身向朱智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架马车缓缓走在山道上,前后都没有侍卫跟随,甚是突兀。 马车前后罩着厚厚的熊皮,看起来马车中的人很怕冷,瞧着熊皮的成色,是上等的兽皮,来人非富即贵。 马车直直向着避风亭驶了过来,到了近处,钱义上前张开一臂,拦路喝问道:“来者何人?” 赶车的把式勒住马缰,骏马立刻定在地上,难以寸进。 赶车之人挑了挑头上戴着的斗笠,斗笠下双目寒光四射,是个武功精湛的内家高手。 钱义心中一紧,身躯微微压低了少许,寸步不让的瞪着马车上的人。 车帘一动,一张秀美绝伦的脸探了出来,柔声问道:“前面是王爷么?” 钱义一震,抱拳一礼,平声答道:“是柔月姑娘,大将军等候多时了。” 柔月哦了一声,瞧了一眼天色,不算晚,便也没有着急,缩了回去,只听得马车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少顷,柔月穿了一件厚厚的裘衣走了出来。 外面的风还是要凉一些,柔月哈了哈葱白的玉手,轻笑说道:“有劳将军了。” 说罢在赶车的人搀扶下跃下马车,向钱义走了过来,轻声说道,“请将军代为通传一声。” “柔月姑娘请过去吧,不用再费时通传。”钱义含笑说道。 柔月颔首一笑,以示谢意,缓步走了过去。 李落很少拘礼于这些王侯的规矩,麾下将士也是如此。 “柔月姑娘,累你长途跋涉,对不住了。”李落和颜一礼,轻声说道。 柔月回了一礼,嫣然一笑道:“王爷言重了,你比我早到很久呢。” “我们坐下等吧。”李落让过柔月坐在亭中,笑道,“姑娘怎么也不带个侍女一同过来?” “王爷既然选定这里,想必不愿太多人知道,路上还好,一个人过来也没什么吃力的。” 李落看了一眼将马车拴在道旁树上的男子,似乎别有用意道:“姑娘该带上一个侍女的。” 柔月静静的看着李落,良久才幽幽说道:“如果能走,路上的远近没什么分别,一个人或许更随意些。” 李落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径自拿起奏折又仔细看了起来。 柔月饶有兴趣的注目打量着李落,李落在看着奏折,柔月在看着李落,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避风亭里回荡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过了一刻,日头升的高了些,没有清晨时那么冷了,柔月活动了活动筋骨,抬头扫了李落一眼,见李落还是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奏折,柔声问道:“王爷在看什么?” “哦,是东府报上来的折子,抽空看看,晚些时候还要奏请朝廷。”李落含笑应道。 “东府?是坊间早些时候传言的官府贪腐一事么?”柔月好奇问道。 李落合起手中奏折,叹了一口气道:“东府官衙徇私枉法,聚众敛财,恐怕有些年头了。 这次海寇犯边才暴露出来,实际上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境地,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这贪赃枉法已经深到骨子里去了,治的轻于事无补,反扑之势就会更凶更狠,治的重,一州上下,衙门空了十之六七。 反倒便宜了乡绅恶霸和那些贼寇之流,不得已还是要用人,就算现在用的人为官清廉,可是能维持多久,如今大甘的天下早已不单单是东府一地这样腐朽不堪了。” 柔月看着李落手中的奏折,轻轻说道:“王爷是要轻轻的治理还是会重惩这些贪官污吏呢?” “柔月姑娘觉得怎样做好些?” “民女不是一介女流之辈,家国大事没什么见地,王爷问我算是白问啦。” 李落莞尔一笑,和声说道:“没关系,随便说说罢了,你我言谈不会传入第三个人耳中。” 柔月侧着头仔细想了想,柔声说道:“民女觉得该重惩贪官污吏,但是重到什么地步,要看东府和朝廷能否承受的起。” 李落击掌赞道:“柔月姑娘久在卓城,眼界胜过常人许多,东府事发之后,有不少人私底下劝我适可而止,不能动了大甘朝廷的威信和根基,如此说法简直是一派胡言。”(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三章 未送之信 大甘的根基在天下百姓,威信二字,威在前,信在后,有威而无信,谁的江山也长久不了,堂中有些朝臣远逊柔月姑娘许多。” 柔月轻轻一笑,脸上稍有些羞赧意味,低头应道:“局外人说起来当然容易了,不过一旦身在局中,各处的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要想守住本心就已经不容易了,更遑论其他。” “柔月姑娘言之有理,士农工商交织在一起,争利,夺利,贪利,想要梳理清楚不是几日几月就能见功的。” “王爷的意思也是要严惩这些贪官污吏了?” “是,最早东府一案问罪的有百余之众。 时至今日,东府的贪官污吏,再加上受牵连的州官朝臣,如今算下来革职查办的已经有三百多人了,入狱十之五六,问斩的有十之二三,还有一两成……”李落顿了顿,没有说话。 柔月惊愕的看着李落,喃喃问道:“还有一两成会怎样?” 李落吐了一口气,平声说道:“株连九族。” “什么!?”柔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样重的刑法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大甘朝堂中出现过了,没想到李落一旦狠下心肠来,竟然有这样冷冽绝伦的杀气。 “天下的根基在民心,民心定则天下定,民心乱则天下乱,只有归拢民心之后才能再图励治。” “可是,”柔月眉头一皱,有些于心不忍道。 “王爷这样量刑是不是有些重了,虽说这些人贪赃枉法,但也不尽然都要以死谢罪,再说他们留下的妻儿寡母该怎么生计?” “你说的没有错,按照大甘律法,有些人根本不必死,更不必株连九族,不过东府量刑,国法次之,民怨为最,有些不该死的人依旧难逃一死,我杀他们,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 “你……”柔月面露不忍,斥责道,“堂堂一国王侯,怎么能视人命为儿戏,如果谁都和王爷一样,不用等异族犯边,同室操戈就够了。” “柔月姑娘教训的是。”李落应了一声,没有多做辩解,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平淡如昔。 柔月不忿的看着李落掌中的奏折,冷声说道:“人命如草芥,王爷可知道你手中这张纸上会有多少人生生死死,多少无辜的人颠沛流离?” 李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奏章,微微一笑道:“这个不是,这是东府水师和东海商阜的事,没什么血腥味。” 柔月一滞,脸色一红,别过头不再理睬李落。 李落哑然失笑,轻声说道:“午时就要到了。” 柔月身子一颤,裘衣下的素手微微握紧了一分,又缓缓放开,望着亭外的山水,冷若冰霜。 亭中一静,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呼吸声,风也小了,枝条儿一动不动,云也静了,只有化去寒意的索水还在不知疲倦的流向南方。 江面上空无一人,背后的官山也没有动静,朱智四下打量了打量,快步走到李落身旁,低声说道:“大将军,午时已到。” 李落哦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或者遗憾的神色,淡淡说道:“再等等吧。” “是,属下遵令。”朱智一礼,退了下去。 等着日头走到天空正中的时候觉得时间很慢,岂料刚到午时,头顶的这轮明日还没有在正中处歇歇脚,眨眼间就斜了下去,这一前一后的时光格外的快慢不同。 李落负手站在避风亭边上,远远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飞鸿掠影,但没有一艘有意向避风亭驶来。 “不会有人来了。” “哦,为什么?” “因为我并没有送信。”柔月淡淡说道。 李落转过身看着柔月,出乎柔月意料的是李落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恼怒,似乎有一分不易觉察的怜惜。 和声说道:“就算柔月姑娘不曾送信,他们也都知道了吧。” 柔月咬了咬朱唇,漠然说道:“王爷心中是想谁来?” 李落长叹一声,苍凉中带着一丝萧索,缓缓说道:“一个或许该来的人。” “你不觉得一个月时间太仓促了么?而且我算得了什么,谁会为了我来这里?王爷,你想错了。”柔月凄然说道。 “一个月时间的确仓促,但我不敢留给他太多的时间,莫说是卓城外,就是身在卓城,也防备不了他们的通天手段,不过若是来不了,也该有封书信才是。” “书信?”柔月自嘲一笑,喃喃低语道,“谁会为了一株残花败柳甘冒这么大的风险。” “柔月姑娘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辩解?王爷为了收拢民心,不惜诛人九族,我辩解几句,就算是真的,王爷你会信么?” “这……”李落暗暗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未必会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想听听。” 柔月站起身,上前两步,仰首看着李落,恨声说道:“王爷来一趟朝雨慕云楼,巡检司怀疑我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这一个月中往来朝雨慕云楼的人屈指可数,王爷和你的巡检司好大的威风,好,我便说我与卓城纷争无关,王爷听到了,你要将我怎样?” 李落怔怔的看着柔月,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子不知道藏着怎样的伤心事,言语虽然还是一如往昔的平静,只是眼中那一抹伤心欲绝的哀伤却已是时隐时现。 “这盘棋局里,我就是一颗弃子,只有一副见得了人的皮囊,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天纵之才手中的提线木偶,我是生又或者是死,就算有人会心伤,可是有谁会在乎? 王爷迫我,不就是将我逼上死路么?”说着说着柔月晶莹如玉的脸上滑落一滴清泪,冷冷的,孤零零的,凄凉难言。 李落伸出手,却又僵在半空,柔月似未所觉,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突然破颜一笑道:“这些话说出来痛快多了,数落名扬天下的定天王好像更能解去心中的烦闷。” “柔月姑娘,你……” 柔月浅浅一笑,仿佛是最后的一缕希冀般看了一眼身侧亭外的水面。(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四章 好言相劝 淡淡说道:“我周旋在卓城权臣富商之间多年,虽不说游刃有余,但也知晓进退利害。 王爷突然造访朝雨慕云楼,该是猜到了什么事,不过想必并没有找到明证,才会这样逼我。 这场局中只有成败,没有对错,我埋怨王爷只是想吐一吐心中的郁气,并没有责怪王爷的意思,看王爷行事之风,只怕已经容不下朝雨慕云楼了。” 李落暗叹一声,心中虽有不忍,有些事即便是违心,却也一定要做的。 “如果真有人会来,王爷,你会怎么做?”柔月悠悠问道。 “我会放你走。” 柔月一怔,黯然说道:“那他呢?” 李落没有说话,眺望着远处江面。 柔月涩声一笑道:“他不来果然是对的。” “嗯。”李落应了一声,“看来不会有人来了。” “是,王爷早就猜到了么?” “也许吧,不过我心里总还是有一丝期望。” “期望?王爷是期盼能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吧。” 李落轻轻一笑,似乎也有些倦了,身处在天下这场棋局之中,到底做了多少不愿做的事,害了多少本该是无辜的人。 “王爷,如果你是在那边,你会怎么做?” “这我倒没有想过,或许更加凶狠,或许你离开索水的时候就不会让你再留在卓城。” 柔月眼中一暗,玉手轻轻抬了起来,指着远处几支孤帆,呢喃问道:“王爷,你说那些船里会是什么人?” 李落顺着柔月所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和声说道:“有一艘定是该来却没有来的船。” “哦,王爷不派人打探打探么?” “哈哈,我既然已经相邀,若不想来,我又何必强求。 柔月姑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柔月一惊,愕然看着李落,李落轻笑道:“卓城你不能再回去了。” “王爷要我走?” “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立命,姑娘现在再找一处世外桃源也来得及,离开卓城里的红尘纷扰,放归山野,求一个自在。” 李落含笑看着柔月,眼中似有些怜爱的温柔,格外的撩人心弦。 柔月心中一荡,张了张朱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半晌才缓缓说道:“王爷早就想让我离开了?” “对,避风亭一会,有无来人都是一样,我不愿你再入卓城。 朝雨慕云楼如果还在,于朝政不利,我也没有杀你的心意,只能任你离开这里了。” 李落见柔月怔怔出神,仿佛有些神游物外,轻声说道,“如果你执意回去卓城,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柔月闭上美目,深吸了一口气,轻柔说道:“王爷难道不想借刀杀人么?” “你活着,旁人就更有忌惮之心,柔月姑娘知道很多事,我不愿严刑逼供,并不是我不会,就算是姑娘还我人情吧。” 柔月漠然一笑道:“原来到了这个时候王爷还要算计我,可是王爷也莫要小瞧柔月,如果我回到卓城,王爷未必有机会能将我怎样。” “柔月姑娘说的话我相信,姑娘觉得朝雨慕云楼背后的人可以只手遮天,但如果我想做,这些事我也一样做的出来,我也是出身大甘王室,阴狠毒辣的手段我未必就会输给旁人。” 柔月一怔,眼前的大甘九皇子似乎已经不能单单以忠奸善恶来分辨了,轻轻摇了摇头,清冷说道:“就这么走,真的好匆忙。” “莫非柔月姑娘在卓城中还有难以割舍的人么?若是有,我可以替你传信。” “不必了,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来杀我灭口,王爷说的对,我知道的太多了,他们总会怀疑我告诉了王爷什么,才能让王爷留我一命。 不过王爷也该知道,就算再怎么折磨我,这些事我也不会说的,就算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落展颜一笑道:“你心中早有定议,并不怕我严刑拷问,我也能猜得出来姑娘可以依靠的人。 这样的人在大甘天下很少,或许只有一个,但是你我都知道,如果你借助这个人,我若想杀你,他一样救不了你,而且自此之后你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柔月脸色一变,仿佛是看着妖魔鬼怪一般望着李落,只言片语之中竟然能猜出这么多的事,虽然早就知道李落心思缜密,可是到了此刻才明白,或许以前还是小瞧他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柔月姑娘不必多想,沿途我已派人打点,是我军中部卒,不会有别人知道,这里有一千两银子,虽然不多,省着些也足够姑娘安身,天色不早了,再拖下去就走不了了。” 说罢,李落从怀中取出一些银票和碎银,递给柔月,回头看了一眼还等在马车旁的侍从,淡淡说道,“我会杀了他。” 柔月娇躯一颤,愣愣的任凭李落将银两塞到自己手中,手上的银票似乎还有李落身上的温热。 柔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 卓城,这个纸醉金迷的帝王之都,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就已经厌倦的想要作呕,可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却又不知怎么会有一股难以割舍的牵挂,走与不走,竟然让人这样的无法决断。 突然,柔月灵台一清,终于想明白了,很多年以前,自己的心就已经死在这里了,现在走的只会是一副躯壳。 望去作别转身而去的李落,柔月鼻子一酸,轻柔唤道:“王爷,多谢你了。”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柔月,抱拳一礼道:“前路漫漫,珍重。” 柔月嫣然一笑,仿佛百花齐放一般,李落微微一愣,总觉得柔月的笑意中似乎多了些别的意味,不过女儿家的心思未必是自己一时半刻能猜的出来的。 随即和颜一笑,向朱智叮嘱了几句,挥手告别,和钱义向岸边走去。 李落走出不远,突然身后传来朱智的惊呼声和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李落脸色一变,急忙回头望去。 避风亭里已经没了柔月的踪影,只剩下朱智一人惶急的站在亭阁栏杆处,望着亭下波澜起伏的河水,高声呼唤。(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五章 柔月投河 李落心中一寒,连忙和钱义疾奔了过来,喝道:“从哪里落水的?” 朱智一指一处河流湍急的漩涡回流的弯道,疾声说道:“大将军,柔月姑娘从这里跳下去了。” “你怎么不看住她。”钱义嘀咕了一句。 “这,她骗我说大将军唤我,就我回头的工夫她就跳下去了,我……”朱智涨红了脸说道。 李落心中一冷,这里是河水自北而下冲出来的一个漩涡,水流极为急促,不时还有水花溅起,柔月跳下去之后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踪影,偏生眼前三个人谁也不识水性,只能干着急。 这等情形之下已容不得李落再考虑,喝道:“你们两个结绳拉住我,我下去找找。” “大将军,不可。”朱智大惊失色道。 不等李落回言,钱义喝道:“我去。” 说罢纵身跳了下去,李落也没有多言,解下衣衫,撕碎成布条,与朱智极快的打成结抛了出去。 钱义落水之后运功稳住身形,布绳抛了过来,钱义一把抓住,猛吸了一口气,施出千斤坠,沉入河水中。 就在钱义入水的瞬间,布绳十去六七,好在朱智怀中尚有牧天狼的擒龙爪,勉强够用,不禁骇然变色道:“水流怎么会这么急!” 李落眉头紧锁,心沉入冰窖之中,依着这样湍急的河水,只怕没有几分生机了,柔月一心求死,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赶车的男子飞身抢了过来,还不到亭阁处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翟廖语拦了下来,沉声说道:“请留步。” 男子顿住身形,寒声说道:“我家小姐落水了。” “我知道,如果王爷救不起来,你过去也是一样。”翟廖语淡淡说道。 男子知道翟廖语是担心自己会对李落不利,盯了翟廖语一眼,却没有闯过去的把握,冷哼一声,默不做声,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 李落和朱智牢牢扣住绳索,时间一息一刻的流走,水中还不见两人的动静。 朱智脸上已经有了汗意,偷偷打量了李落一眼,心中惴惴不安。 李落低喝道:“留神水里的动静,这件事不怪你,她若想寻死,你我都拦不住。” 朱智低低应了一声,泄气道:“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处地方。” 李落黯然神伤,柔月是真的不愿再活了么。 少顷,远处探出一个脑袋,正是钱义,虽有内力傍身,人还是被水冲出去了近十丈。 钱义借着布绳上的力道浮在水面上,擦了一把脸,大喊道:“大将军,水下全是卷起的泥沙,什么也看不见。” 李落一滞,呆呆出神。钱义喝道:“我再下去看看。”说罢又吸了一口气,没入河面之下。 “大将军,这里的水流太急了,找不到。”头顶一个声音传了下来,楚影儿站在避风亭上,运功远眺,河面水花泛起一阵阵银丝,入目所及,看不到任何人影。 李落退了半步,连声咳嗽起来,脚边有什么东西划过。 李落低头看去,正是刚才交给柔月的银两,银票被碎银压在地下,在风中飒飒作响,仿佛是在嘲笑李落的无知。 “拉钱义出来吧。”李落疲倦低语道。 朱智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闷声缓缓拉动布绳,少顷,钱义从水中探出头,喝道:“怎么了?” 朱智沉声说道:“上来吧。”寥寥几个字中却有无尽的懊恼和羞愧。 钱义上了岸,扫了朱智一眼,看着李落,没有说话。 李落脸色惨白,落寞说道:“是我杀了她。” “大将军,怪末将没有看住她,是末将的错。”朱智恨恨的砸了一下亭阁栏杆,忧郁难解,忿声说道。 “水下实在是太暗了,到处都是泥沙,眼睛都睁不开,就这么一处凶险的地方,哪怕再远个几丈说不定都能救得上来……” 钱义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身后河水中传来一声哗啦声响,众人一惊,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妖魅从水中跃了上来,臂弯处还夹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冷冷的看着钱义,寒声说道:“那是你太笨。” 钱义惊得合不上嘴,朱智也是一样目瞪口呆的望着身前的李缘夕。 李缘夕视若无睹,将臂弯的柔弱身子放倒在地上,冷声说道:“还有救。” 落水的柔月已经冻的脸色发青,不省人事。 初春的水,春寒料峭,带着还没有完全化去的残冰,比寒冬时还要让人难捱。 李落俯下身探了一下柔月鼻息,沉喝道:“解下她身上的湿衣。” 说罢抬头看了李缘夕一眼,焦急问道,“溺水救治的法子我只是听说过……” “我来吧。”李缘夕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蹲在柔月身侧,解开柔月身上的裘衣,裘衣之下的玉体玲珑有致,虽然被锦衣遮住,不过落水之后贴在身上,怎么也掩不去曼妙的身姿,也不知道锦衣下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朱智和钱义呼吸一重,连忙别过头戒备四周,没有再看柔月。 李落也转过身去,避开视线。 过了盏茶工夫,身后传来柔月的呕吐声和咳嗽声,夹杂着几声细若游丝的呻吟,分外惹人怜惜。 柔月睁开眼睛,看见身旁围着的众人,愣了愣神,辛苦的坐起身来,谁也没有出手搀扶,李缘夕和楚影儿冷冷的看着坐在地上的柔月,没有说话。 风也没有比刚才大些,只是吹在湿透了的衣服上,仿佛是刀割一般。 钱义和李缘夕有内功护体还好,柔月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冻的瑟瑟发抖,朱唇血色尽失,用手抱住膝盖,小心翼翼的将身子缩成一个团。 良久,柔月身子的轻颤声众人都能听见了,柔月依旧将头埋在玉腿上,倔强的只字不言。 “取几套衣服过来。” “末将遵令。”朱智应了一声,闪身离开避风亭,少顷回转,手中多了几件衣服,递给李缘夕、钱义和坐在地上的柔月。 李缘夕随手将衣衫抛给柔月,才过了不久,竟然已将身上的湿气逼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六章 暗中保护 钱义内功不及,连忙裹上衣衫,这才稍稍暖和了些。 柔月将衣衫披在身上,低低的道了一声谢,抬头看了一眼背身而立的李落,悠悠一叹,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救错你了?”李落漠然说道。 柔月撇撇嘴,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转头看向别处。 李落回过身,寒声斥责道:“只是这样你就生无可恋了么,如果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又何必有刚才的言语,在乎旁人的性命?自欺欺人。” “旁人?呵呵,倘若都不想活了,还管他别人怎样,一死百了。” “既然你这样一心求死,我亦不如不救你,再将你扔下索水算了。” 柔月淡淡说道:“也不是不好。” “你!”李落脸色一沉,气恼喝道。 柔月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叫人七窍生烟之余还有不忍心的可怜。 “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柔月呢喃低语,神色迷离的自言自语道,“就是不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才没有活下去的意思。 我原以为归隐山林,做一个闲云野鹤很好,可是突然之间发觉,原来我已经割舍不下卓城了。 这座城池不单是一座吞噬生灵的城池,还是一只能噬魂摄魄的巨兽,我走了,心还留在这里,每晚做梦,梦到的都会是卓城里的人和事吧,王爷,这样的我,能去哪里呢?” 没有人搀扶,柔月勉强稳住身子,头发湿漉漉的粘在额头,脸上也没有血色,白的透青,嘴唇不住的颤抖,分外狼狈。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柔月的眼神依旧清亮,仿佛是要拾起心中残存不多的自尊一般,摇摇欲坠之中也有一股执拗的骄傲。 李落神色和缓些许,冷冷说道:“你要回卓城就随你,如果有人杀了你,到时候别怨我。” 柔月轻轻一笑,道:“除了卓城,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啦。” “胡说八道。”李落厉声叱道。 柔月看着李落,没有动怒,恬静说道:“如果是王爷,你能离开卓城么?” “哼,我是我,你是你,我走不了,你未必不能走,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执迷不悟。” “多谢王爷啦,就是因为这个迷我悟不了,只能是该走我却不想走了。” “由得你。”李落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扶她起来,回城。” 楚影儿这才上前将柔月搀扶起来,柔月低声说了句多谢。楚影儿探手按住柔月背心命门,缓缓渡出真气,逼出柔月身上的寒气。 翟廖语这时才走了过来,一礼道:“王爷,咱们还是早些回城吧。” “嗯,走吧。” 翟廖语看了柔月一眼,摇了摇头,惋惜的叹了口气,自去备马。 李落似乎看也不愿看上柔月一眼,当先离去。众人离开避风亭,车马已经备好,这次随李落出城的将士不多,迟恐生变。 柔月还是乘来时的那架马车,正要钻入马车车厢,柔月顿了顿,侧身探出头,轻轻唤道:“王爷。” 李落没有应声,自顾收拾着马鞍,良久才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转头看着带着几分害怕、委屈还有期盼的柔月,好一幅女儿家的模样。 李落淡淡问道:“怎么了?” “谢谢你。” “不用,就算是寻常百姓,我们一样会救,再说也不是我救你起来的。” “我不是谢王爷救我。” “哦?”李落一愣,茫然不解的看着柔月。 柔月静静的看着李落,柔声说道:“谢谢王爷会为了我动怒。” 李落一怔,颇有些恼意的冷哼一声。 柔月歉然说道:“王爷,柔月固执,回去卓城是生是死与王爷再无干系,请王爷答应我,就算有人要杀我灭口,王爷也不要再救我了,朝雨慕云楼静候王爷发落。” 李落一顿,没有说话,翻身上马,和牧天狼众将士返回卓城。 柔月神色渐渐幽冷下来,怅然一叹,卓城,去留难以抉择的帝都,纷纷扰扰,终归还是回去了。 一路风平浪静,军中诸将小心戒备,以防途中有人行刺,没想到连一只拦路的小鸟都没有遇见,颇让众人惊讶,此次交锋,不知道是天南宋家退却了,还是另有打算。 回去卓城之后,李落没有同柔月说过一句话,各自散去,李落和麾下诸将返回城东弃名楼,柔月也孤单落寞的去往城西朝雨慕云楼。 柔月虽有言生死由命,只是李落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入城之后传令巡检司在明处监视朝雨慕云楼,实则是有心保护柔月一二,倘若有人想对柔月暗下杀手,也要估量是否会在巡检司眼前露出破绽。 这只是权宜之计,但眼下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待日后再想办法。 李落暗暗苦恼,没想到自己的打草惊蛇之计,到头来还是把巡检司推进了罗网之中,的确是始料未及。 柔月口口声声心已死,到了最后还是放不下远在天南的人。 念及此处,李落多少有些动气,最难消受美人恩,纵然如此依旧任凭柔月身陷权斗之中,不过李落也没有想到朝雨慕云楼早已换了主子,柔月此时已经是天南弃子了。 七日后,离弃名楼不远。 一个貌美如花的素衣女子缓缓走在小巷中,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仿佛没有看见路上行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被自己惊世容颜所引,不时有人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女子拢了拢秀发,有些羞赧,有些踌躇,走三步,停一步,仿佛有什么事下定不了决心一般。 就在女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身旁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姐姐,我想打听个地方。” 女子惊醒过来,抬头望去,只见巷子一侧一株刚刚抽芽的柳树下站着一群风尘仆仆的女儿家,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余岁,最小的看着只有十几岁的模样,其中一个甜美含笑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女子温颜一笑,柔声问道:“你要去哪里?”(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七章 将军买菜 “姐姐,我想找定天王王府,他们说是在城东这里,可是这里巷子太多了,我们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不知道姐姐你知道定天王府在哪里么?” 女子一愣,看了看树下站着的一众姑娘家,愕然问道:“你要找定天王?” 小姑娘摇着头道:“不是,我不找他,我找他府上的一个人。” 女子惊疑的打量着眼前女子,再看身旁不远处的这些女子,有的佩剑,有的背上伏着长枪,看似都是江湖女子,不知道去定天王做什么。 这些女子站在一处比自己还要乍眼,环肥燕瘦,梅兰竹菊,各有千秋,虽是疲倦,但眼中神芒不减,一望便知是江湖儿女。 “你们从哪里来?”女子话音刚落,就见这个甜美的小姑娘一脸警惕的望着自己,便即扑哧一笑道,“我不是坏人。” 就这么一句话,这个小姑娘似乎就信了,戒备的神色渐渐隐去。 女子莞尔一笑,这个小女孩江湖阅历太少了,好像很少出门,不知道江湖凶险。 不过卓城武林这些天平静的很,蛇堂一夜之间付之一炬,江湖道上的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要不然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也是卓城中不禁武风,如若不然,这样一群会武功的江湖女子聚在一处,早有城中都卫上前盘查了。 女子轻轻笑了笑,或许天意如此,和声说道:“我带你们去吧。” “真的吗,那太谢谢姐姐了。”小姑娘大喜过望,忙不倏蹦蹦跳跳的跑到柳树下等着的人群中,低声说了几句,只听得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好不热闹。 女子见状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和定天王府有什么关系。 少顷,一个年纪大些的佩剑女子和刚才问话的小姑娘走了过来,还没有说话,小姑娘便急急说道:“师姐,这位姐姐要带我们去呢。” 佩剑女子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多谢你了。” 女子温婉一笑,示意无妨,瞧了瞧这个佩剑的女儿家,看年龄只怕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一脸英气,锋芒毕露,若换上男装,只怕会有不少碧玉闺秀魂牵梦绕呢。 “你们跟我来吧。”说完女子当先领路,一群人围着女子,有说有笑的向定天王府走去,怎一个引人注目了得。 “你们走了很久了吧?” “是啊,我们出来都好几个月了,路上还走错了几次,七绕八绕才来到这里,这个大甘怎么这么大呀!”长相甜美的小姑娘不满的嘟囔道。 女子和颜回道:“是很大。” “这里也是,进来只看见到处都是房子,街道看上去也都一个模样,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每天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小姑娘咋舌叹道。 女子禁不住娇笑出声,好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佩剑女子低喝一声道:“少说话,这里是卓城,你以为还是我们宫里么。” 小姑娘乖巧的哦了一声,不多会又开始指点起巷子两旁形色各异的楼阁来,身后跟着的女子也是一样,莺声燕语,悦耳动听。 “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有官兵盘问么?” “有呀,不过他们听我们要去定天王府,就没有再问了,还帮我们指了指路,那些兵大哥人很好呢。”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率直说道。 女子嗯了一声,也不说破,只是因为定天王的名头太大,不敢有人为难罢了。 走了顿饭工夫,一群人来到弃名楼前,女子轻声说道:“这里就是了。” “这里!?”一群人大眼望小眼,一脸的不信,弃名楼从外面看起来太不起眼了,比起刚才在路上见到的官宅侯府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佩剑女子眉头一皱,也是有些怀疑道:“这里就是定天王府么?” “嗯。” 佩剑女子微微吃了一惊,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条小巷很幽静,有些大隐于市的味道,可是这样的一处宅院怎会是堂堂定天王王府。 女子抬头看着弃名楼的牌匾,轻声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里清幽雅致,比起那些豪门宅院相差甚远,但是这里住着的人,动静之间就是天下风云变幻,可是别处没有的。” “哦,是这样啊。”佩剑女子应了一声,瞧了瞧府门,门外没有人,府门半掩,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院中的草木楼阁,没什么华贵之处。 一众女子探头向里张望,七嘴八舌的评说起来,说的多的还是这处院落比她们来的地方寒酸多了。 “王府没有侍卫么?” 女子笑颜回道:“这个王府是大甘的异类,天下只有此一家,别无分号。” 说话间,府门吱呀一声从里被人拉开,一个男子提着布兜走了出来,突然看见门外站着一群妙龄女子,吃了一惊,连忙退后一步。 一众女子齐齐看了过去,数十双美目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起来,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稳住心神,待看见人群前端的女子,骇然呼道:“柔月姑娘,你来寻仇么?” 引路的女子正是柔月,闻言娇笑出声,盈盈一礼道:“钱将军。” 钱义回了一礼,一头雾水的看着柔月和柔月身后的一众女子,惊讶的合不上嘴。 “钱将军要去哪里?” “啊,我么,我去买些菜。” 柔月忍不住笑了出声,钱义脸上一红,讪讪回道:“没法子,总不能让楼里的姑娘家出去买菜,前几日有几个结伴出去,差点让人围住回不来了。” 柔月打趣道:“想不到钱将军上阵可以杀敌卫国,回来还是个操持家务的好手呢。” 钱义脸色更红,苦笑道:“柔月姑娘你就别取笑我了,府里人少,没有下人什么的,这些事都是我们自己做,王爷还做过这些事呐。” 柔月正颜说道:“对不住啦,我不是想取笑将军,你们这里真的很让人羡慕呢。” 钱义见柔月神态谦和,试探问道:“你不是来寻仇的?” 柔月又笑出声来,险些直不起腰来,娇声说道:“谁敢来定天王府寻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这个胆量吧。”(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八章 王妃同门 “他是个将军?”身后几人一脸狐疑的盯着钱义,撇撇嘴道,“哪有去买菜的将军,骗人!” 钱义脸色阵红阵白,好不尴尬。 这时从里面又走出一人,朗声说道:“你和谁说话呢,还不赶紧去,回来迟了看秋吉怎么收拾你。” 来人出了府门,看见一众女子,也大吃了一惊,一眼瞧见人群中的柔月,瞠目结舌,还没有说话,柔月就盈盈笑道:“朱将军,我不是来寻仇的。” 朱智咽了一口唾沫,惊疑的望着钱义,钱义苦笑一声,低声说道:“我也是刚看见。” “你们……”朱智还没有说完话,只听又有女子窃窃私语起来,就有人说道:“这个比刚才那个好看多了,是不是他才是将军?” “你乱说什么,谁说将军就一定要长得好看的,要是中看不中用还能当什么将军。” 几个活泼好动的女子争论起来,佩剑女子眉头一皱,低叱道:“收声。” 说话的姑娘家闭上口不再言语,只是眼神各种各样,让两个中军骑的悍将也招架不住,额头泛起汗意。 柔月饶有兴趣的看着热闹,也不出言开解,盈盈含笑,站在一旁。 “朱智,你来应付,我去买菜了。”钱义低声说了一句,就要溜出去。 朱智一把拽住钱义,沉声说道:“不行,远来是客,不能失礼,你迎客,我去禀报大将军。”说完不等钱义应声,飞快的溜了进去。 钱义暗骂一声,生硬的笑了笑,搓搓手道:“要不你们先进来坐,大将军刚好就在府上。” 柔月看着钱义局促的模样,拂了拂额头,轻声说道:“你不问我们来做什么么?” “哦,对,对,不知诸位前来弃名楼有何贵干?”钱义连忙问道。 “咦,怎么说话听着怪怪的,有何贵干?是问咱们来做什么?”几个女子细声细语的讨论起来。 佩剑女子抱拳一礼道:“叨扰了,我们来找二小姐。” “二小姐?”钱义一怔,府中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二小姐来,茫然不解道,“二小姐是谁?” “不是大甘的定天王带走了我们二小姐么?难道不在这里?”佩剑女子神情一紧,沉声问道。 钱义恍然大悟道:“你们是说王妃吧,那你们是红尘宫里的人。” “是。” 柔月心中一动,看了身侧佩剑女子一眼,原来是卓城风传的定天王王妃出身的江湖门派中人,难怪一个个年纪轻轻,却都有一身不弱的武功。 “原来如此,快请进来吧。” 一众女子在钱义领路下走进王府,这些红尘宫阅历尚浅的女子不觉得怎样,柔月却是微微动容,定天王府原来这般容易就能进来,或许正因为太过容易了,反而没有人敢轻拂虎须。 进来府门,院中的景物让这些女子大开眼界,院落不深,但错落有致,布置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极具远近纵深排布,显示出此间主人的胸有沟壑。 只是庭院中的花草多了些,不过若是再过些天,等这些异种绽绿待放之时,恐怕更为惊人了。 柔月尚是首次踏足弃名楼,不禁称赞李落了得,暗暗和自己的朝雨慕云楼比较了一番,若说精巧设计也不差了这里,不过单在气度上却及不上弃名楼的风采。 弃名楼的正堂不大,一下子挤进去这么多人显得有些狭小,李落坐在正中椅子上,端着茶杯,怔怔的看着堂中四处打量的女子,颇有些招架不住的意味。 柔月安静的坐在下首,浅浅尝了尝朱智和钱义沏好的茶水,茶不浓,但很清香,柔月茶道颇有精研,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茶。 堂中的女子见到李落,自然免不了好奇的仔细瞧瞧,佩剑女子恭敬一礼道:“红尘宫甘琦见过王爷。” “是甘姑娘,请坐下说,不必拘礼。” “他娶了咱们二小姐,我们怎么称呼他呀?”一名女子小声说道。 “还能怎么称呼,和师姐一样叫他王爷啊。” “这样好怪哦,是不是该叫公子,或者老爷什么的才对。”另一个女子却是见解不同,疑惑问道。 李落轻咳一声,含笑道:“怎么称呼都好,叫我李落也没关系。” “不许多嘴,谁也不许说话。”甘琦转头低叱一声。 堂中女子尽都噤声不语,很听甘琦的话,不过没有害怕的神色,看起来甘琦在众人中威望极高。 “你们是从竹阴州来的?” “是,我们四个月前离开竹阴州,路上有些耽搁,今天才找到这里。” “路很远啊,这一路你们很辛苦,请稍等片刻,你家小姐一会就过来了。”李落和声说道。 柔月轻笑一声,低声说道:“王爷,这下百美同院就名副其实了。” 李落没好气的扫了柔月一眼,无奈说道:“柔月姑娘好巧。” “也不算巧,我是在巷口遇见她们的。” 李落心中一动,看了一眼柔月身旁的行囊,淡淡问道:“姑娘要出门?” 柔月抿了一口差,抬头望着李落,淡淡说道:“朝雨慕云楼我送给别人了。” 李落惊咦一声,刚要说话,只听堂外传来谷梁泪的声音:“甘琦,你们怎么来了?” 堂中一众女子又惊又喜,全都站起身来,翘首以盼。 柔月暗暗吃了一惊,面显惊容,还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好听的说话声,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向堂前望了过去。 随着话音谷梁泪似缓实疾的走了进来,依旧带着面纱,柔月稍稍有些气馁,未必有些大煞风景了,也不知道是想看看传闻中这个风头正劲的定天王王妃丑陋不堪的面容,还是想得知这番流言只是无稽之谈。 “二小姐!”这些女子都围上前去,七言八语说了起来,有几个年龄小的,眼眶泛红,已经落下泪了,似乎有一腔的委屈想告诉给谷梁泪听。 谷梁泪温声劝慰,好半天才勉强止住哽咽哭泣。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知道红尘宫发生了什么变数,不过这是谷梁泪的家事,自己不便多言。(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一只小狗 随即长身而起,温颜笑道:“谷梁姑娘,她们这一路受了不少苦,你们说说话,而后安顿她们在府里住下,随意就好,溯雪出府了,一会回来我让她来找你们。” 谷梁泪虽不知道红尘宫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个样子的确有些突兀,赧然回道:“王爷,这……” 李落摆摆手笑道:“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她们不算客人,该算家人才对,你做主就好。 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说,柔月姑娘,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柔月应了一声,起身向谷梁泪一礼,柔声说道:“民女见过王妃娘娘,幸会。” 谷梁泪似乎对王妃娘娘这个称呼还有些陌生,呆了呆才回了一礼,哦了一声,不认得眼前这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出了正堂,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天地豁然开朗。 柔月抿嘴笑道:“堂堂王爷,竟然会害怕区区女流之辈。” “柔月姑娘此言差矣,女子可不见得就是用区区形容的,天下女子不弱男儿的比比皆是,柔月姑娘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柔月嫣然一笑道:“多谢王爷夸奖,柔月受宠若惊啦。” 两人走到院中一座亭中坐了下来,柔月闭上眼睛吸了吸气,赞道:“这里的空气好像都更纯澈些。” 李落哑然失笑道:“哪有什么不同,心境不同罢了。” “嗯,心境不同,看什么都会觉得不一样。” 柔月缅怀的望着亭台下流过的沉香河水,轻吟道,“很小的时候,我养过一条小狗,我每天和它形影不离,我很喜欢它,它也很黏着我。 到了后来,我年纪慢慢变大,每天要做的事也越来越多,它还是总缠着我,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厌烦。”说到这里,柔月悠悠一叹,住口不言。 “后来呢?”李落提起兴趣,和声问道。 “后来它死了。” “死了?” “嗯。” “这,生死轮回,不要说是只小狗,就算是人也一样,姑娘不必太伤心。” 柔月黯然低吟道:“是我杀了它。” 李落愕然望着柔月,柔月淡淡说道:“我嫌它吵闹,讨厌它总是要围在我身旁,我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去照料它,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练不完的棋琴书画。 我成了她们中最出色的一个,有好多人羡慕我,有好多人嫉妒我,我喜欢上了那种感觉,这样的我觉得身边不能再跟着一条不起眼的小狗。 有一天晚上,我带着它出门玩耍,我还记得它很高兴,围着我跳来跳去,一刻都不愿停歇。 我带着它走啊走,到了一口枯井前,我趴在井口往下看,它也跟着我向里面看,一点也没有戒备,然后我就把它推了下去。 井很深,落下去的时候它叫了一声,后来只有呜呜的声音,不是在哭,是劝我说它没事。 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会是我去找绳子救它出来,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留下它在枯井里自生自灭。” 李落心中一寒,只是一条畜生,但听柔月这样娓娓道来,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经久不散。 柔月抬起头看着李落,眼眶中的泪水在打转,眼睛眨一眨,眼泪就会流出来。 柔月还在强颜欢笑,讥讽笑道:“现在的我,和当年我身边那条小狗有什么分别?” 李落宽慰道:“都过去了,柔月姑娘现在还能记得就已经是有心了,这些年你念念不忘,这些惩罚也该够了,悔而改之就好,人总归和狗还是不同的。” “其实没什么不同的,它视我为它的一切,而我却看着我想看的风景,从来没有想过低下头去看看它,陪它说说话,曾经我视为一切的天地,是否也一样在别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呢。” 李落暗自叹息一声,世间百态,痴障最难看透,痴于权,痴于色,痴于情,就是晨钟暮鼓下的得道高僧也未必能勘破其中的魔障,这些年的李落又何尝不是放不下自己心中的痴障呢。 “王爷,我是不是很蠢?” “不会,只因为柔月姑娘看清的太多,想通的太多,所以才会有这些烦恼,有时候难得糊涂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柔月别过头伸手擦了擦眼角已经溢出的泪水,回过头来看着温柔祥和的李落,突然娇笑道:“王爷,骗你的,我从来没有养过小狗。” 李落望着泪痕犹在的柔月,没有生气,无奈的摇了摇头,朗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最好不过了,柔月姑娘不是说数落我更能解你心中闷气么,偶尔开我几个玩笑,或许有异曲同工之妙。” 柔月一愣,轻声说道:“王爷不生气?” 李落摇摇头,含笑说道:“能搏佳人一笑,有什么可生气的。” 柔月悠悠一叹道:“是呢,我总归是不值得王爷动气的。” 李落一阵汗颜,女人心海底针果然不假,或许只有那些情场中的浪荡公子,才能猜得出眼下姑娘家的心思。 李落岔言问道:“柔月姑娘将朝雨慕云楼送了人,可有别的打算?” 说罢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柔月带着的行囊,包裹小了些,勉强只能塞进去几件换洗的衣裳吧。 “还要多谢王爷派人守在朝雨慕云楼左右,我才能借机离开城西,现在无家可归,又有人一心杀我灭口,只能想法子保住性命。”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柔月莫非是想在弃名楼藏身。 卓城里能保护柔月的地方不多,弃名楼是其中之一,尚有其他的地方,不过依着柔月的性子,只怕未必能瞧得上眼。 “哦,那柔月姑娘可有想到什么办法?”装作没有听见太小气了些,李落无奈问道。 柔月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揶揄说道:“王爷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在城东呢?” 李落摸摸鼻尖,若说为难,倒也不算,只是有些掩耳盗铃之嫌,若留柔月在弃名楼,外人怎么评说,李落未必会放在心上,又会给弃名楼带来什么麻烦,李落也没有惧怕的意思,只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章 百美同园 柔月白了李落一眼,风情万种,娇嗔道:“哼,我不是来找王爷的。” “哦,那你找谁?”李落讶然问道。 “我是来找郡主的。” “郡主?我义姐李缘夕。” “正是,王爷,可否请郡主一叙。” 李落不解的看着柔月,不知道柔月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还是唤了李缘夕过来。 李缘夕见到柔月,双目一寒,冷声说道:“你找我。” “是。”柔月起身盈盈一礼道。 “你说。”李缘夕一如往昔的冷若冰霜,不会因为眼前女子的惊世容颜有丝毫善意。 柔月突然拜倒在地,诚声说道:“小女子柔月,谢郡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生愿以身侍奉郡主左右,请郡主恩准。” 李缘夕愣了愣神,不耐烦的说道:“我不管别人伺候,也不用你谢我,你回去吧。” 李缘夕下了逐客令,柔月也没有异色,轻轻站起身,上前两步,在李缘夕耳边耳语了几句,李缘夕神色一变,沉声喝道:“当真?” “当真。”柔月笃定的答道。 李缘夕看着一头雾水的李落,语气和缓了许多,淡淡问道:“我可以留下她么?” 李落一惊,不知道柔月在李缘夕耳边说了什么,竟然这么快就让李缘夕改了主意,随即洒然笑道:“当然。” “哦,那好,你留在这里吧。”李缘夕冷淡的向柔月说道。 柔月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轻声说道:“这是我的身契,郡主……”话音未落,李缘夕探手取了过来,随手一抹,纸笺四散飞舞,碎了一地。 “你要留就留,想走就走,弃名楼上下都是这样,用不着你例外。”说罢,李缘夕向李落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柔月玉口半张,这倒是始料未及,不过却也没忘了笑容可掬的对着李落长揖一礼,含笑说道:“对不起了王爷。” “柔月姑娘言重了。” “你该能猜到我心中在想什么。” “这个,猜不到吧。” 柔月瞥了李落一眼,促狭说道:“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只要王爷不生我的气就好。” 李落吐了一口气,苦笑无语,当日朝雨慕云楼中柔月神色有异,喜怒太着痕迹,大是异常,李落自然能看得出来。 不过的确猜不到柔月凭借怎样的一句话,就能在电光火石间改变李缘夕的心思,不说其他,要告诉朱智和钱义多买些酒菜回来了。 这一天之中,弃名楼就多了二十人,红尘宫远道而来的十九名女子,再加一个柔月,果真是快能凑齐百美之数了。 红尘宫的事李落没有多问,想说的时候谷梁泪自然会说。 这些个女子进出之际,身法似乎都有若隐若现的联系,方位、远近,看似无心,细细品味下该是另有玄机,再加上十九个人所用的武器都不相同,这点大异寻常,想必是练就什么阵法。 不过李落从没有听说有以十九为数的阵法,阵法玄妙,其心在变,十九数在演变之中很难,如果真是阵法,先不说威力如何,一定会怪异绝伦。 此刻的弃名楼有些不伦不类了,只有秋吉最高兴了,人多了热闹,不会再想以前一样冷冷清清了。 城西朝雨慕云楼易主,柔月栖身弃名楼,似乎原本该有一番说辞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商正衙门一案余波未息,又或者是蛇堂一番杀劫的冷厉还没有散尽,反而没有人愿意提起,仿佛刻意装作没有听到一般,安静的有些异乎寻常。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卓城里春天的气息来的很小心。 与卓城外不同,卓城外的河水解冻,柳梢已经带上一抹淡黄的绿意,枯草中也有几丝乍眼的新草透了出来,鸟儿欢快了许多,无时无刻的不在诉说着春天的味道。 而卓城里不知道是否是灯红酒绿多了些,这些沁人心脾的鲜活绿意反倒没有一旁金碧辉煌的楼阁惹眼,大都被人忽视不见。 或许只有等到绿意再重的时候,卓城里住着的人才会恍然大悟,原来春天已经到了。 李落缓缓走在皇宫中,低头沉思,在想着什么心事。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鸟鸣惊醒了李落,李落抬头望去,却是一只雀儿在树枝上轻快的来回跳跃,好像看到了李落注目的眼神,也禁不住侧着小小的脑袋瞅了瞅李落,啼叫了一声。 李落展颜一笑,雀儿落脚的树枝已经变绿很多了,还有些黑黝黝的颜色,想来是前几天那场细雨润湿了树干。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收拾心绪,向宫门走去。 就在这时,心中骤然一冷,不等李落应变,只听得身旁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厉叱道:“别出声!”话音一落,背心就是一凉,一把匕首透过衣衫抵在李落背心上。 李落愣了愣神,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缓缓流进了心间。 李落看不见背后之人的相貌,不过鼻子里闻着脂粉香气,再加上脚下被微风吹起来的裙摆,该是刺客乔装成宫女的模样,伺机挟持李落。 “从这边走,你要胆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你。”身后女子满含杀气的说道。 李落眉头一皱,这种声音不陌生,沙场上也听到过,这样的人未必有什么胆量,但一时冲动起来却真会杀人,只不过结局往往失心错乱多些,逃不开心中的魔障,或是失心疯,或是坠入无知无畏的杀戮之中,心绪大变,人畜不分。 军营中经常会有这样的士卒,每每如此,都要从阵中撤下来,由术营潜移默化之下解开心中的魔障,能够控制心中的惊惧和魔念之后再上战场。 李落落入敌手,没有激怒身后刺客,轻轻嗯了一声,跟着女子从另一条道走了出去。 这是一条偏僻小路,李落也不禁暗自咋舌,就算是自己也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一条出宫的道路,身后女子似乎轻车熟道一般,脚下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向宫外走去,看样子是想生擒李落。 (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宫中绑匪 路上遇见几个老迈的宫女太监,老态龙钟已经难以形容十之一二,仿佛是行将朽木一般,浑身上下全都笼罩在死气中。 这里的方位应该是大甘皇宫西侧,李落记忆中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金碧辉煌的大甘皇宫里,夹缝中竟然还会有这样破败不堪的院落。 院墙摇摇欲坠,虽然是风和日丽,但院子里的屋子却给人风雨飘摇的错觉,着实有些难以置信,再加上院落门口几个垂暮等死的宫人,愈加显得凄凉心寒。 李落仔细看了看,这些人中不尽是年龄大的,也有年纪不算太大的宫人,不过有一处是一样的,都是失魂落魄的迟暮死气。 离开百丈外繁华的宫殿,仿佛整个人魂魄也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个躯壳,勉强的苟延残喘,和墙头随风摆动的枯草,还有脚下已经裂开难以落足狼藉小道一个模样。 这些人看到李落和李落身后的人,竟然都是视若无睹,眼珠子也懒得动上一动,更不要说认出眼前的清秀男子是大甘九皇子,不过就算见过李落,只怕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李落会来这里。 身后刺客见李落有些无言以对的苦涩,低叱道:“快走,有什么好看的,哼,怎么,大名鼎鼎的定天王也吃惊了?” 李落没有理会刺客口中的嘲笑意味,点了点头道:“是有些惊讶。” “惊讶?大甘皇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多了,他们还算留了个全尸。” “生不如死,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恐怕更为不幸。” “别废话,快走。”刺客不愿与李落多说,不耐烦的催促道。 宫苑之西,到了近处,就有宫中禁军把守宫墙,比起宫中的防备要森严许多。 李落身旁的刺客也小心谨慎起来,以防泄露行迹,两只手牢牢抓住李落,绕到一个偏堂,这里是堆放杂物的屋子,没有人看守。 刺客拽着李落悄悄溜了进去,偏堂里堆积着一些桌椅,还有不少精美瓷器,如果放在外面也算得上成色不差,不过在这里已经布满了寸许厚的尘土,还有丝丝络络的蜘蛛线。 地上灰尘好久没有清扫了,上面满是老鼠的足迹,华灯初上,这里看来就是鼠辈群聚之地。 入堂之后,刺客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仔细看了看,拽着李落走到墙角一个木箱处,随手封住李落穴道,将木箱盖子上堆放的几件杂物挪到别处,打开木箱。 瞧了瞧里面,又是一阵翻找,只听吱呀一声,木箱中似乎有开门的声音传了出来。 刺客低呼一声,回头看了李落一眼,一路相随,这个时候李落才是第一次见到刺客相貌。 个头不高,刚到李落肩头,身材颇显曼妙,不过都罩在不太贴身的宫女服饰下,面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脂粉,香气很浓郁,相貌却看不清楚了,只觉得五官似乎很精致。 “下去!”刺客解开穴道,推搡了李落一把。 到了这个时候,李落心中反而是空明一片,无惊无惧,时也命也,一切随缘吧。 李落俯在木箱上望去,箱子地下的木板已经抬了起来,地下有一个暗道,不知道通往何处。 从洞口能感觉到呼出来的冷风,出口应该不远。 身后的刺客又开始催促起来,李落长吸了一口气,跳了进去,钻进了洞中。 顿饭工夫,李落和刺客一前一后钻出地面,这里是城西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去处,或许离着皇宫近了些,很少有人在这里走动。 暗道出口在一座看似驿站的建筑中,一半荒废,一半看着好像还有人迹的样子,不过这个时候一片死寂,静的让人心里发毛。 出了暗道,刺客也不闲着,极快的脱下身上的衣衫扔在一旁,又将李落的衣服也扒了下来,换上一身丧衣。 李落怔了怔,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具棺材,明白过来,看样子这个刺客是要把李落运出卓城。 “你不杀我?”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刺客恨声说道。 李落微微一愣,想不出是谁如此怨恨自己,不过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太多了,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女子转过身换上一身青布麻衣,背着李落在脸上擦来擦去,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厚厚的脂粉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副枯黄中带着几分黝黑的模样,这易容的手段不见有多精妙,但变化这样迅捷的却是少见。 女子将换下来的衣衫堆放在一处,打着火石灭迹。挟持李落出宫,又知道李落出宫的时间和路线,再加上行动这般急速,但分毫不差,看来眼前女子谋划已经有些日子了。 来不及让李落细想其中的蹊跷,女子封住李落周身一十二道大穴。 这些穴位都是奇经八脉上的关元,倘若武功尚在,这样封住穴道极易损伤经脉,好在李落如今武功全失,损伤不大,不过时间久了,只怕会留下难以弥补的暗疾。 “你敢有任何异状,我就杀了你。” 女子抱起李落,将李落扔到棺材中,虽说李落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依旧危言恫吓一声,这才将棺材盖上。 李落思量万千,躺在棺材中如此境遇还是头一遭,刺客看起来很厌恶李落,将李落扔进来的时候出手很重。 棺材震了震,李落虽然看不见,听觉还在,棺材该是被女子抬了起来,放在了一架驴车上。女子套好毛驴,纵身跳上车辕处,吆喝一声,缓缓离开了这里。 走了很久,棺材外面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有商贩的吆喝声,还有百姓讨价还价的声音,如果不是生死未卜,只是这样目不视物的听,竟有一股奇怪而又玄妙的感觉。 路遇官兵查验,李落没想着会有什么奇迹,不过心中多少还是有几丝期待。 等听到棺材里装的是驾车女子刚死不久的侄子,守城兵将就一腔厌恶的驱赶女子快些走,看也不愿看上一眼。 李落自嘲一笑,这个女子倒是小气的很,就算自己已经落到她的手上,也不愿在言辞中吃亏。(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二章 城外小庙 驴车出了城,奔行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驴子不是什么良驹,跑的不满,但颠簸的厉害。 这个驾车的女子似乎有意折磨李落,越是崎岖不平的道路,越是愿意走,数次棺材中的李落都被抛了起来,落下时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这里,女子嘴边弯出一抹快意来,大出了一口恶气。 李落在棺材里被撞的头昏脑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驴车渐渐慢了下来。 李落不能动,只觉得周身仿佛散架了一般,很疼,嘴里泛起阵阵血腥味,鼻腔中吸上一口气也觉得有破脑的痛,脸上不时有水滴划过,只可惜空空如也的棺材里不会有水,有的只能是血。 就在这时,女子吁了一声,勒住毛驴站了下来。 只听棺材盖上传来一声轻响,一个冷漠的女声传了下来:“抓到了?” “嗯,师姐,就在里面。”刺客自傲说道。 “哦。”后来的女子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高兴,也没有惊讶,淡淡说道,“先带进庙里。” 驴车转了一个方向,驶入一旁小道,道路更加的凹凸不平,但驾车的女子却没有再恣虐李落,走的甚是平稳。 约莫前行了盏茶工夫,驴车缓缓停了下来。 四周很静,有风声,还有不知道什么小兽在草丛灌木中跑动的沙沙声响。 又过了许久,棺材上微微一响,还是方才出言的冷漠女子,冷声喝道:“打开。” 驾车的女子咯咯一笑,单掌劈了出去,棺材盖应手飞了出去,一股冷气窜了进来,李落仿佛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冷漠女子似乎呆了呆,寒声喝道:“灵枫,你好狠的心肠。” 唤作灵枫的女子满不在乎的说道:“反正也要死了,我出手重还是轻也没什么打紧。” “哼,若是有仇,寻仇就是,若想杀人,取他性命也就算了,何苦这样残害他!”冷漠女子颇显冷冽,冷寒的瞪了灵枫一眼。 灵枫皱了皱眉,一脸不耐,搪塞回道:“知道啦,师姐。” 冷漠女子挥手解开李落身上被封的大穴,李落猛然喘了一口气,勉强爬了起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不住的喘息。 李落狼狈不堪,嘴唇青紫,没有血色,脸上撞伤了好几处,鲜血横流,这个时候已经干涸了,凝结在脸上,很难看。 冷漠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淡淡说道:“你自己能动么?” 李落抬了抬腿,只觉得一股钻心般的痛,骨头虽然没有断裂,不过受伤也是颇重,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灵枫冷笑道:“这么点伤就受不了了,孬种。” 李落缓缓抬起头来,淡淡的看着灵枫,眼神很平静,平静的下面是难以想象的刀光剑影,轻声慢慢的说道:“不管我是生是死,今天的事异日必将百倍回报与你。” 或许是李落的镇静神色压下了此刻灵枫的凶焰,灵枫呆了呆,有那么一瞬想起来眼前擒下的人是大甘九皇子,御封的定天王,不过转眼就被抛之脑后。 耻笑道:“你只是我的阶下囚,生死全在我手上,这些大话说出来不觉得恶心么。” 冷漠女子也有些不满李落这般狂傲的口气,冷声说道:“大甘官府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就算你可以只手遮天,不过有什么颜面在这里自吹自擂?” “也罢,成败既分生死,如果我说的多了,在你们看来也不过是贪生怕死而已,你们既然将我掳出卓城,自然还有见教,但说无妨。” “哈哈,如果一刀杀了你那就太没趣了,你借着官府的名头做尽坏事,我要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灵枫咬牙切齿道。 “灵枫,你太偏激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折磨欺凌岂是武者所为,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休怪我翻脸无情。”冷漠女子寒声喝道。 灵枫朗声笑道:“师姐放心好了,我只是吓唬吓唬他,师姐别当真。” 冷漠女子哼了一声,将李落扶下驴车,虽然一样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与灵枫相较,已经是判若云泥了。 这里是卓城外的荒郊野外,不知道身在何处,一座孤零零的小庙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庙门上还有几张没有被风刮走的红纸,好像是符咒,年关时分这里还是热闹的地方,不过眼下黑灯瞎火,什么也没有。 李落三人走了进去,庙中很简陋,借着月色三人打量了打量,当**奉着一路神仙,有些破败的感觉,金衣褴褛,残破不全。 地上倒还算干净,冷漠女子席地而坐,也没有招呼李落和灵枫,径自掏出干粮吃了起来,分给李落一张,灵枫看了一眼,皱了皱鼻子,看来是难以下咽,没有接过去。 冷漠女子不以为意,少少吃了点,返身出了小庙,找些柴火取暖,刚到初春,夜里还是有些凉。 庙中只剩下李落和灵枫,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少顷,冷漠女子走了进来,怀抱着一些干枯的树枝,堆在地上点燃,破庙中骤然暖和起来,火光摇曳,映得三人脸上阴晴不定。 李落看着冷漠女子,果然人如其声,冷若冰霜,相貌颇是清秀,只是眉宇间似乎隐隐有些愁意,显得心事重重。 背上斜插着一把拂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看装扮是个道家中人。 灵枫卸去易容,比之冷漠女子要好看几分,颇是惊艳。 李落瞧了一眼,相貌中有些熟悉,微一思索,明白这股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轮廓中和七大寇小灵仙极为神似,年岁相差也不大,该是姐妹。 难怪如此犯险挟持李落出城,看似是为了替小灵仙报仇,只不过背后的缘由不会这么简单。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枯柴在火中噼啪作响,良久,冷漠女子淡淡问道:“你要将他怎么办?” 灵枫嘻嘻一笑道:“这个我还没想好,反正冤有头债有主,他做了这些事理该得到报应。” “是杀是剐随你,不过不可以再折磨他。”(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三章 替罪羔羊 “嘻嘻,师姐,莫非你心疼他不成?” “哼,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奉师父之命保护你,他是谁我也没有问过,不过师门有师门的规矩,你若坏了师门规矩,我一样不会姑息。” 灵枫撇撇嘴,拉长声音道:“知道啦。”说罢转头看着李落,嘲弄道,“你猜到我是谁了么?” 李落头也没抬,淡然说道:“万花双姝,略有耳闻。” 灵枫惊咦一声,讶声说道:“你的眼力当真不错,那你该知道你的死期不远了吧。” 李落轻轻抬起头来,神情甚是古怪,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反感,漠然说道:“生死是天理,我总归会有一死,不过如果是这个死法倒很出乎我的意料。” 灵枫咯咯一阵娇笑道:“你害怕了?” “如果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知道怕就好,谁让你自以为是,做那么多坏事。”灵枫骄傲的斥责道。 “姑娘稍安勿躁,我虽怕,但怕的并非是你,我只是怕我身死之后我的亲朋故友会伤心难过,我没有做完的事会留下多少遗憾而已。”李落淡淡说道。 “你!?”灵枫一滞,骤然暴怒,仿佛是一只狂乱的雌豹一样,就要冲上去教训李落。冷漠女子低叱道:“灵枫。” 灵枫冷冽的扫了冷漠女子一眼,终是缓缓平复下来,寒声说道:“你活不了几天了,就让你逞一时之快,本小姐犯不着和一个死人动气。”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应声。冷漠女子看着李落,皱眉说道:“你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一定要激怒我师妹么?” 望向这个冷漠女子之时,李落脸色和缓许多,颔首示谢,轻声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冷漠女子摇了摇头,有些百无聊赖,该也是想着李落命不久矣,不愿多费唇舌,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随即可有可无的说道:“我叫乐裳。” “乐姑娘,刚才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是我们先抓住你的,再道谢听着像是讽刺一样。”乐裳坦然回道。 李落莞尔一笑,赞同的点了点头,洒然笑道:“说的是,你我是仇敌才对。” 乐裳见李落如此镇静自若,朱唇轻启,刚想要问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黯然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李落猜到乐裳想问自己是谁,不过该是和灵枫有什么约定,再加上灵枫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两人,这才忍了下去。 李落没有说破,对自以为是的灵枫没有半分好感,不愿有分毫摇尾乞怜之举,清朗说道:“你们挟持我出城,走了很久,不过此际还是卓城地界,若是要寻仇杀我,你们不如早些动手。” 乐裳看了灵枫一眼,没有说话。灵枫冷笑道:“想死哪有这么容易,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了不起。” “你起意挟持我,万花小院并不知情吧?”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在她口中你才智过人,谋略不凡,还不是一样被我轻易抓到了,等我把你带到她面前的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话说,到时候我再杀了你,万花小院岂容旁人羞辱!”灵枫娇蛮说道。 李落暗叹一声,眼前女子的心思当真无法按常理度测,看样子是为了争风赌气,却不想想能将当今大甘的定天王从皇宫中这么容易的挟持出来,这要何等的天时地利人和。 李落看着一脸傲气的灵枫,淡淡说道:“你比她差的远了。” “你说什么!?”灵枫尖声厉喝道,乐裳见状稍稍靠近李落些许,有意护住李落。 “天下间没有人敢挟持我走这么远的路,也绝没有人敢让你们带我走这些路,如果你要带我去棉州,我多半不能活着到那里,不过你和乐姑娘也难逃一死。” “大放厥词!”灵枫冷喝道。 “你把我从卓城带出来的那一刻起,不管我是生是死,你会不会得偿所愿,你和万花小院注定必难幸免,这场权斗之中,你我一样微不足道。” 灵枫胸脯急速起伏,脸上阵青阵红,恶狠狠的瞪着李落。乐裳很是惊讶,怀疑的看着李落,缓缓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师姐,他危言耸听……”灵枫话音未落,乐裳神色一变,扬手止住灵枫说话,双目一寒,冷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 灵枫一愣,脸色随之一变,紧张的盯着庙外旷野。 李落在说到自己多半不会活着到棉州时就已经察觉到屋外有动静,服用吞天兽丹液之后虽然没有让失去的功力恢复回来,但耳目较之以前更为通灵。 等乐裳察觉出来的时候,来人已在十丈开外,虽说这等耳力已经算是一流高手之列,不过来犯之敌李落无须细想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疾如风,徐如林,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深悉兵家行军之要,绝非寻常的江湖高手,较之牧天狼不遑多让。 乐裳沉喝之后,屋外一片死寂,除了偶尔响起的沙沙风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过了数息,依旧没有动静,灵枫狐疑的看着如临大敌的乐裳,低声说道:“师姐,会不会听错了?” 不等乐裳说话,李落突然长笑一声,缓缓说道:“夜里风凉,诸位既有雅兴出城,不如进来一起坐坐吧。” 说罢压低声音道,“等他们进庙后看到我的第一眼,你们就破墙逃离这里,不可以回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灵枫讥笑道:“故弄玄虚。” 李落怒气渐生,冰冷说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些自信,万花小院在江湖上或许有些名声,但在卓城诛杀一个万花小院比杀一只猪狗难不了多少。 不管你怎么进的宫,是谁帮你算计了宫中这一切,又许诺给你什么,但你记得,天下间除了当今天子,还没有几个人能承受的起杀我的代价。 你不行,你身后的人同样如此,等我死的时候万花小院就是替罪羔羊,仅此而已。”(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庙外来人 灵枫愣了愣神,有些羞恼,但一时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李落不愿在灵枫身上再耗费口舌,转头望着乐裳,疾声说道:“你听明白了么?” 乐裳亦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李落暗叹一声,知机应变总归不能和麾下惊才绝艳之辈相提并论,无奈之下只好再说了一遍,乐裳这才听了进去,心生恻隐道:“那你怎么办?” “死一人总比死三人要好。” “这些人会不会是救你的?” “不会,我善兵法,庙外的排兵布阵是围杀势,如果要救我,会以吸引你们分神为辅,突袭为主,断然不会用上现在这种兵阵的,切记一定要当机立断。”李落沉声喝道。 灵枫眼珠一转,撇撇嘴道:“说的好像很玄妙一样,我都还没听见有人靠近,你故意吓唬我们,然后再想办法逃命,要是被这样的伎俩骗了,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李落颇有些厌烦的看了灵枫一眼,寒声说道:“你可以不走,让你师姐先离开这里,如果是我故弄玄虚,到时候是生是死,你一言而决,倘若我说的是真,至少你师姐还能活命。” 灵枫一呆,看了乐裳一眼,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看眼中的意思却是不愿乐裳离去。 乐裳微微一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谢过李落,低声说道:“师命难违,我一定要保护师妹安危的。” 灵枫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哎呀,师姐放心吧,就算有人追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一会不如师姐出去看看有没有人,省的在这里疑神疑鬼。” 乐裳不置可否,不过对这个师妹的颐指气使也有些不耐烦。 李落暗叹一声,怅然无语。灵枫轻佻的唤了李落一声,笑嘻嘻的说道:“你怎么不接着说了?不是都说你诡计多端么,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庙外的围杀阵势已差不多到了出手的时候,李落心中一伤,平静的心境中莫名其妙的涌上一股心烦意乱的感觉,一旦触及就有烈火燎原之势。 李落连忙深悉了几口气,压下心头的烦乱,看着灵枫嘲弄嬉笑的面容,想不通在这样一幅如花似玉的容貌下怎么会有如此偏执自大的性子。 平静的没有丝毫喜怒气息道:“我生平只有一次言而无信,你还没有资格让我骗你,生死由命,你既然想死也由得你。” 灵枫恼羞成怒,乐裳眉头一皱,冷声说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么?” “师姐,怎么可能!”灵枫尖声叫道。 乐裳冷冷的看着灵枫,淡漠说道:“看来是真的。”说罢望着靠在墙壁上的李落,歉然说道,“对不住了。” 李落心中一松,乐裳终还是相信了,轻轻点了点头。 乐裳奇怪的看着李落,又再看了看灵枫,有些困惑不解,眼前的李落实在难以和灵枫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人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恭敬的问礼声:“半夜求见,惊扰大人了,还请大人恕罪。” 李落哈哈一笑道:“你倒是客气的很,四周的埋伏都安排妥当了。” “不能算尽善尽美,勉强可以一用。” “阁下小心的很,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大人面前谁敢掉以轻心,小人心中实则对大人极为钦佩,只是各为其主,不得已冒犯大人,大人久在官场,自然能理解小人的苦衷,还请大人莫怪。”庙外人诚言说道。 “哦,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你进来吧。” 庙外静寂无声,乐裳和灵枫面面相觑,灵枫这个时候才相信庙外已经有人设下埋伏了,只是一时之间还不信这些人会杀了自己灭口。 李落见庙外来人悄无声息,扬声笑道:“莫非你是怕庙里的几位高手?” “怕她们?大人说笑了。” “你是什么人,快点给我出来,你知道本姑娘是谁么?”灵枫声色俱厉的娇叱道。 “万花双姝,一个灵仙,一个灵枫,一个冰雪聪慧,一个目中无人,并称双姝,着实可笑。”庙外人不疾不徐的说道。 灵枫气的娇躯一阵颤抖,生平最恨就是别人用姐姐灵仙来比较自己,这次犯险入宫擒住李落,缘由之一就是要证明自己强过小灵仙,如今庙外之人如此诋毁,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灵枫正要出言责骂,李落扬手阻住,灵枫一滞,便要发脾气,却见李落神情幽冷中带着几分莫可名状的杀气,不自觉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阁下想来也是宗师高手,如此激将一个姑娘,不觉得可笑么。” 庙外来人悠悠一叹道:“小人不是可笑,而是有些可悲,明知大人武功尽失,可我等依旧不敢轻易踏足这座破庙,大人余威尚在,就算到了眼下境地,小人心中还有顾虑,会否这座破庙只是大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是不是圈套阁下进来一看便知。” “哎,就算是圈套,小人也没有退路了,今夜小人与大人必要分出生死。” 庙外来人和李落说话都很客气,谈及生死也不会声嘶力竭,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平和的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不过谁都能从庙外来人恭敬客气的话语中听出深深的忌惮之意来。 “除我之外,旁人多是无辜,只要我一死,你家主子再没有顾忌,能否网开一面?” “大人此言差矣,今夜不管是谁,站在这里就是有罪,不会有无辜一说,大人该当明白的。” 李落长笑一声,缓缓说道:“也是,算我多嘴了。” “大人莫非有意这样问?”庙外来人狐疑问道。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应声。乐裳掩不住眼中的惊意,眼前男子似乎来头很大,不温不火,平淡如水,却让外面来的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乐裳扫了灵枫一眼,心中一沉,不知道这个胆大包天、无所顾忌的小师妹挟持了一个什么人。 灵枫还自生着闷气,听到庙外来人言下之意要将自己也斩杀当场。(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五章 去而复返 厉声喝道:“好一个藏头露尾的奸诈小人,本姑娘倒要看看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父王,还有我师父一定不会放过你。” “哦,是么,那只好等那个时候再说了。” 灵枫气急败坏,恨声叫道:“别忘了卓城里还有人帮我……” 话音未落,就被庙外来人阴冷的声音压了下去,阴森斥道:“李良不算蠢,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女儿,不但自大,而且还比驴还笨,李灵枫,你说的越多,只不过死的越早而已。” “你!?” 李落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李灵枫,径自对乐裳轻声说道:“他们不知道庙中虚实,一时不敢冒进,这才故意激怒她。 眼下他们差不多猜的到了,不会再等,过一刻我会走出庙门,你们伺机从后破墙逃出去,一定不能耽搁。” 乐裳看着李落,轻声问道:“你是谁?” 李落展颜一笑,和声回道:“你我相忘于江湖,我是谁不用在意,保重。” 说罢李落缓缓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阁下既然不愿进来,那我就出去与你相见。”说完向乐裳颔首示意,淡然走了出去。 就在李落推开庙门走出去的一瞬,乐裳没有再迟疑,功聚双掌,击在小庙后墙上,墙壁应手破出一个大洞,灰尘四散扬起,乐裳拉过李灵枫,急速从庙后冲了出去。 在离开小庙的瞬间,李灵枫眼中闪过狠毒之色,扬手打出一只匕首,刺向庙门外静静站着的李落。 匕首破空声被残墙倒塌的声音掩过,李落没有察觉。 九死一生之际,乐裳回手拍出一击劈空掌,震斜匕首飞出的方向,等李落醒觉过来时,匕首顺着手臂划了过去,刺破了身上穿着的丧衣,去势不减,没入土中。 李落微微一愣,哑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却没有什么怨恨之意,总归是生生死死,没有死在匕首之下,也逃不出眼前暗处这些虎狼之辈设下的埋伏。 一个黑衣人相向而立,全身都罩在黑袍中,看不清相貌,见李落孤身一人恬静坦然的走了出来,微微一惊,稍稍后退半步,待看见从李落背后射出的匕首,愕然说道:“大人,这是?” 李落淡淡回道:“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不外如是。” 黑衣人半点也没有将从庙后逃出去的乐裳和李灵枫两人放在心上,死死盯着李落。 李落身后尘土飞扬,看不真切,黑衣人心中不免有些打鼓,倘若突然间从尘土中跳出李落麾下的护卫高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好在李落已经现身,只要能击杀李落,至于乐裳和李灵枫,活个几日也无伤大雅。 暗处悄然掩过来不少人影,小心翼翼的靠近李落,错落有致,非是江湖草莽。 李落眼睛一亮,这等时候还有余暇考究一二杀手布下的阵法,平声说道:“困龙阵,你们当真看的起我。” 黑衣人没有应声,冷眼瞧着李落,暗中传音让手下高手再靠近些,一旦到了近处就用暗器招呼,先行击杀李落。 李落见黑衣人闭口不言,明白此刻一众杀手心中所想,纵声大笑道:“我的兄长就这么容不下我么?” 黑衣人一震,心中大寒,没有想到李落只是虚晃一枪,刺探背后主使,其实心中并不知道是谁派出来的刺客,闻言杀气大盛,冷冷说道:“王爷,得罪了。” 李落叹息一声,萧瑟应道:“算不上得罪,你早前已经说了各为其主罢了,不过有一句话请带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王爷请示下。” “天下之事,权为其一,我死之后,想必没有多少人会阻他的路,万事以天下苍生为重,如果民心不在,大甘必亡。” 或许是因为李落这样淡漠生死,却又记挂天下苍生的气度,黑衣人怔了怔,暗处的杀手也都放缓了脚步。 黑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良久才长叹一声,低声说道:“王爷,你我虽是敌对,但小人一直以来对王爷极为钦佩。 王爷所作所为当得起世人敬仰,只不过小人别无选择,若有来世,小人一定转投王爷麾下,为王爷摇旗呐喊。” 李落淡淡一笑,道:“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再投胎王侯之家,动手吧。” 黑衣人长揖及地,高声喝道:“动手!” 暗处的杀手猛然窜了出来,随着掠出的身影,漫天的暗器如雨,笼罩李落周身一丈之内,蚊虫难逃。 李落看着转瞬即至的暗器,苦涩一笑,这种死法,该比死在李灵枫手中要好些吧。 千钧一发,下一刻就是李落惨死当场,突然从小庙的残砖断瓦中闪出一个人影,纵身挡在李落身前,手中拂尘飞舞,将半数暗器挑落,余下还有不少刺入李落身前之人的身子里。 人影闷哼一声,扬手扔出五枚圆球状的弹丸,隔空相击,猛然爆裂开来,从中飞出细如牛毛的银丝,在黑夜中更难躲闪,宛若毒蛇出洞一般叮向这些刺客杀手。 黑衣人大吃一惊,瞳孔微一收缩,厉声喝道:“雷雨珠,快退。”话音刚落,不少刺客已经中招,倒地不起,没想到区区几枚暗器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刺客阵势一乱,人影抓起李落,飞身而起,硬生生向外闯了出去。 一名杀手迎面拦截,掌中长剑绽出两朵剑花,疾刺人影双目,狠辣绝伦。 人影脚下没有半点停留,低啸一声,力贯拂尘,拂尘宛如一支布满银针的奇形兵刃,对当面刺来的长剑视若无睹,就这样义无反顾的迎了上去,手中拂尘直直刺向杀手面门。 杀手大吃一惊,这样不要命的招式着实不好应付,拂尘虽软,但此际却是根根倒竖,如果被拂尘刺中脸颊,只怕要烂成一个马蜂窝了。 杀手无奈后退,避开人影玉石俱焚的招式,再加上变故来的太过突然,竟然让两人冲了出去。 人影一声不吭,只顾拉着李落一路狂奔,身后呼啸声近在咫尺,身后刺客稍稍一乱,又再围了上来,如今已和李落撕破脸皮,不是生就是死。(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六章 跳下悬崖 “乐姑娘,你怎么回来了?”李落心中一暖,百感交集道。 乐裳嗯了一声,不敢吐气说话,一旦泄了真气,必难久持。 李落知晓轻重,不再多言,心中懊恼顿生,自从武功尽失之后,尚是首次有这样无力的感觉,到底是李落造就了牧天狼,亦或是牧天狼造就了李落,此时此刻,就是李落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追杀的刺客也拼尽了全力,身形再无遮掩,狠命杀了过来。 不过垂死之时,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潜力,乐裳受伤极重,但身法分毫不减,堪堪快过一众刺客半分,一路疾奔,除了眼前道路外,其余诸物尽都抛之脑后。 若是李落站在乐裳身前,一定能看见乐裳双目迸血,面红似霞,已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只凭着心中意念在坚持。 乐裳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吐气中都能闻到隐隐的血腥味。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乐裳终是坚持不住,脚下一软,带起李落翻滚下一个山坡,斜斜歪歪的撞倒了山坡上的低矮灌木,也被山石割划的鲜血横流。 林中寒鸦惊起,刺耳的鸣叫声刺破了寂静的黑夜,格外清晰。 如此一缓,身后杀手又近了数丈,乐裳喷出一口鲜血,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迹,拽起李落,跌跌撞撞的向前逃了出去。 “乐姑娘,你放下我自己走,或许还有几分生机。”李落不忍道。 乐裳依旧闷不吭声,只是抓着李落的手用了用劲,显是气恼李落说这样泄气的话。 两人踉踉跄跄的奔行在山林中,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树枝枯木划的破破烂烂,血迹斑斑。 “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快追。”身后杀手大声喊道,只求能杀了李落,顾不得行迹破绽了。 乐裳慌不择路,带着李落冲出一片密林。 此时乐裳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双目被血水掩盖,只能瞧见猩红一片,孤身一人逃出重围都难,更遑论还要带着李落。 锐气渐渐散去,乐裳的脚步越来越散乱,身形慢了下来,这一慢,一众如跗骨之蛆的杀手便靠了过来,人还没有到,暗器已经飞了过来。 李落在后,除了被树木阻挡的暗器,有不少都刺入李落后背,好在月色被一片云彩遮住,旷野暗了下去,暗器失了准头,没有刺到要穴。 李落虽然武功不在,但凭着敏锐的触感,稍稍腾挪,避开背上的死穴,强忍着后背传来的刺骨剧痛,静默无声。 出了密林,乐裳目不视物,还要疾奔,李落急忙运力一拽乐裳,低声说道:“前面是断崖。” 乐裳勉强止住身形,如果李落再拉的慢些,两人就要冲下悬崖了。 不等李落打量脚下的悬崖峭壁,身后密林中的窸窣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杀手就在不远处。 李落呆了呆,突然间觉得山穷水尽时这般的无助,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临死之前竟还连累了乐裳。 “生死由命吧。”乐裳轻咳一声,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看清李落的样子,不料眼前依旧还是血红一片。 李落一怔,还没有回过神来,密林中的杀手已经纵身跃了出来,眼利的刺客大喜叫道:“前面是断崖,他们无路可逃了。” 乐裳冷哼一声,脚下发力,拽起李落纵身跳下悬崖,李落吃了一惊,低呼一声,没想到乐裳会有这样的决断,耳旁传来坠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崖顶一众杀手的惊呼声,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腿上传来的疼痛将李落惊醒过来,李落睁开眼睛,艰难的动了动脖子,打量了一眼四周的情形。 这里是个回字形的山坳,风起之后,从山外灌进来,到了这里绕了一个圈就平息下来,日积月累,这处十丈方圆的山坳里堆满了树叶,层层叠叠,躺在上面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腐烂霉味。 李落小心翼翼的喘了一口气,禁不住冷汗直流,万幸是掉在这些厚不见底的树叶上,如果稍稍偏出数丈,这个时候已经脑浆迸裂,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落一阵后怕,难以想象乐裳纵身跳下悬崖时的决然。 李落向头顶望去,天色已经大亮,从下面看,头顶上的山崖笔直的插入苍穹之中,再加上断崖峭壁上不时斜出青松椿槐,遮住了目光,看不见山崖的尽头。 这里的山崖很绵长,左右像一个巨人的双臂一样展了开来,一眼望不见止境,遥遥没入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中。 正因为这样,李落才能侥幸活着,如果断崖旁就有山道,此刻只怕李落早就被寻道下来的杀手无声无息的斩杀了。 李落勉强辨认了一下身处之地,昨日是从城西离开卓城的,沿途李灵枫似乎有转道南下的迹象。 再者棉州万花小院正是在卓城西南,如此算起来,眼前群山该是屏山的一条支脉,只是不知道身在屏山那一条山峦中了。 屏山很大,连贯数州,山峦绵延起伏,在大甘三十三州中也算得上前列,单以宽阔来说,还在武陵山之上,不过名声不显,反倒没有它的支脉云隐山更让人耳熟能详。 李落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动一动身躯,突然身上传来一阵钻心般的痛,额头瞬间冷汗直冒,险些叫出声来。 刚刚受伤的时候,伤口多少有些麻木,还不觉有多疼,再从山崖坠落昏了过去,也倒还好,没有察觉痛楚。 不过眼下清醒过来,身上的酥麻退去,刺痛感觉便即接踵而至。 每一寸皮肤,每一处关节,都仿佛是架在火堆上烤,此刻还不解气,边用火烤,一边还用锤子不停的敲打,只吸上一口气,就能牵动整个身躯,痛的李落嘴角一阵抽搐,腹中翻滚如潮,只想把七魂六魄都吐出来。 李落不敢再乱动,勉强稳住心绪,小心的调整呼吸,神魂散乱,没有余力查看身上的伤。 山坳中很阴,似乎终年不见日光,但不冷,反而有些温热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 林中狐獾 李落静静的躺在树叶上,看着头顶碗大的一块天空,如果死在这里,除了这些追杀自己的刺客,别人谁都找不到吧。 要是自己突然不见了,弃名楼会怎样?贯南大营又会怎样?皇宫中的万隆帝和云妃可会惊怒交加,不知所措? 一时之间,纷乱的念头仿佛出闸的洪水涌进了李落脑海中,过往的人和事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 那夜,月夜风高时,倒在地上不甘心的洛儿;总是坐在王府门外孤零零等着自己回来的溯雪,或许是因为在王府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还算和她亲近吧。 第一次见到呼察冬蝉,那个科库族的精灵,娇艳如花,偏生有让自己羡慕不已的自由自在。 当知道那株海棠下的人要成婚的时候,自己心里有怎样的令人窒息的痛,却不得不放手;没入掌心的情意,或许有一天就会无声无息的带走自己的命吧,心痛也就痛过了,可是那份刻骨铭心的遗憾却总是无法忘却。 再到凌家姑娘,李落没有丝毫恨她的不忠,心里只有无尽的愧疚,明明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自己,却还是答应下了这门亲事。 是知道自己或许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还是没有胆量去告诉心爱的女子,才用出这样的伎俩? 不能违背父母之命,这个理由在李落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恶心,用一个女子的不幸来搪塞自己卑微的私心,这是怎样的无耻? 而后听到凌依依有了身孕,曾几何时,自己心中其实是窃喜的,只是不敢对人说,就算对着自己也一样不敢说,害怕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所以在明知谷梁泪相貌丑陋的时候,依旧立下重誓,这会不会算是在对凌家姑娘做的错事赎罪呢。 李落渐渐的沉醉了下去,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任由思绪天马行空般的飞舞,仿佛置身夜晚那无尽的虚空中一样,每一颗星就是一个人,一段故事。 每看见一颗星,李落都要上前仔细的看看里面记载的是什么,数一数在自己心里的虚空中又有多少这样的星星。 李落慢慢的迷失,呼吸声越来越轻,眼中的光芒缓缓暗去,明明是晴空万里,但在李落眼中,头顶的天早已经黑了。 山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山坳里的风声愈加尖利,似乎想叫醒就要沉睡过去的李落,这一睡就不会再醒来了,只是李落并未所觉,仍旧不愿意醒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似狗非狗,似狼非狼的走兽警惕的靠了过来。 方才就是它撕咬了李落一口,见李落突然抽搐了一下,吓了一跳,远远的躲开,藏在一块岩石后窥视着这顿美餐。 此刻见李落又沉寂了下去,探出头打量了打量,一走一停的接近李落,不时用鼻子嗅嗅,难掩眼中的贪婪。 野兽缓缓靠近李落,见李落纹丝未动,张开嘴露出满嘴尖牙,猛然窜出去一口撕咬在李落腿上。 李落闷哼一声,从无尽的虚空迷醉中突然间被拉了回来,身躯一扭,侧起身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走兽大惊,见李落还没有死透,一溜烟顺着崖底溜得不知踪影。 李落呼吸了几口气,身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中的恐惧,如果再稍稍过上半刻,恐怕自己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落守住灵台空明,疼痛和恐惧背后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格外的思念起弃名楼里的亲人和牧天狼军中的袍泽弟兄,这样急迫浓郁的思绪李落还从来没有过,也许只有听到意中人嫁与旁人时的心痛才比得上吧。 李落心念急转,微微侧了一下身,让开后背上的伤口,环目一扫。 乐裳就躺在自己左侧一丈处,生死不知,但腰间斜插着一根两指粗细的树枝,上面的血迹都有些凝固了,触目惊心,是坠崖时撞断山腰的树木时被刺穿的。 此刻除了两个人受伤都很重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的杀手才是迫在眉睫的危险,伤再重,总归能让两人挣扎一些时间,不过一旦杀手赶到这里,李落和乐裳必无生机。 李落吐了一口气,缓缓收拢呼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今没有力气再走,只有想法设法骗过追杀的刺客。 山崖虽高,但也难不住一众武林高手,李落大约估算了一下,最多三个时辰,这些杀手就会找到这里。 为今之计,只有借活物伪造两人已经逃走的假象,看看能否骗过这些杀手。 方才李落是将死,此刻是装死。 刚刚撕咬了李落一口的走兽名唤狐獾,生性狡诈贪婪,以小些的走兽为食,也偷吃家禽家畜,偶尔也能听见狐獾叼走孩童的传闻,虽不知真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到了嘴边的美食狐獾很少能舍弃得了。 李落双目微闭,轻轻向乐裳靠了靠,平心静气的等待狐獾近身。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那只狐獾似乎真的舍弃了李落和乐裳,半晌都没有动静。 李落不急不躁的等着,若说耐性,总归是比这只畜生要强上些。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身后传来沙沙声响,这只狐獾终是舍弃不了到了嘴边的美餐,又一次跑了过来,不过这次比前两次都要谨慎。 亦步亦趋,上前几步,竟然还会倒退几步,虚虚实实,着实让李落惊叹不已,区区畜生竟有这样不亚于常人的聪慧奸诈。 狐獾到了李落两人身旁,侧着脑袋打量地上的两具尸首。 原本该是乐裳这边看起来更安全些,可是不知为什么,李落身上流出的鲜血总有一股野兽才能察觉的醇香,引得狐獾馋虫大动,垂涎三尺,嘴里的口水顺着尖利的牙齿滴在地上。 李落自然不知道是因为吞天兽的丹液才有如此功效,不过见狐獾似乎更中意自己这具皮囊,求之不得,静静的等着狐獾自投罗网。 狐獾思量了盏茶工夫,终于忍不住如此诱人的香甜醇厚,缓缓靠近李落。(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章 伪装逃跑 不过两只后腿用劲,没有松懈,如果李落有丝毫异动,跑为上策。 狐獾低下头轻轻的舔了舔李落腿上受伤流血的伤口,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李落,观察李落有无动静。 李落似乎已经了无知觉,一动不动。 狐獾又再用前爪抓了抓李落,划出几道血痕,李落依旧没有声息。 狐獾猛然窜了起来,扑到李落胸前,作势欲咬,不过身在半空之中,后腿施力蹬地,从一旁闪了出去,竟然还是在试探李落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落地之后,狐獾警惕的看着李落,确信李落没有动静之后,这才稍稍放松了几分戒备之心,靠上前来,在李落口鼻处不停的闻着,猩红的舌头不时的添着李落胸前的血痕,似乎极为受用一般,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狐獾食指大动,瞧了瞧李落,该还是腹脏好吃些,用嘴将李落拱开放平,前爪按在李落胸透,兽眼凶光一显,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下去。 就在这时,李落突然一个翻身,右手抓住狐獾前爪关节,借势向一旁翻滚过去,借着身躯将狐獾压在身下,左手牢牢扣住狐獾长满利齿尖牙的大嘴,将狐獾埋进腐烂的树叶中。 狐獾怎料会有这样的变故,拼命挣扎,只可惜身下的树叶软绵绵使不上力,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嘴被李落扣住,咬不到李落,四肢也被死死压住,一时没有反击之力,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只是这样动上一动,已经疼的李落一头冷汗,双手不敢泄力,如果让到手的狐獾跑掉,那只能任凭宰割了。 过了一刻,狐獾不再挣扎,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李落,谁能想到原本是嘴边的美餐会变成猎手,而原来的猎手竟然变成了猎物。 看着狐獾欲哭无泪的眼神,即便是在这样危急时刻也让人忍俊不禁,李落哑然失笑,和声说道:“我不杀你,只是请你帮个忙而已。” 狐獾自然听不明白李落再说什么,只能呜呜的悲鸣几声,一脸祈求的看着李落。 李落不为所动,调息了几下呼吸,狐獾眼下看着乖巧彷徨的静卧在地上不动,只是李落按住的四肢还在暗暗发力,一旦李落松懈,这头畜生必然会伺机逃跑。 李落松开抓着狐獾大口的左手,扯下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丧衣,将狐獾四肢分别一前一后的绑到一处。 还不放心,随性将整件丧衣脱了下来,打成死结,牢牢拴住狐獾,这才翻身倒在一旁大口喘息,方才一番争斗,刚刚聚集的几分力气已经耗尽,手足乏力,狼狈不堪,伤口流血太多,此际稍稍有些眩晕的感觉。 李落不敢再迟疑,稳了稳如同擂鼓一般的内息,拼命坐了起来,看了一眼乐裳,从刚才起乐裳就没有一丝动静,再拖下去只会是凶多吉少。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刀,刀身不长,但是寒芒四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正是诛杀蛇堂那晚英王李玄慈送给李落的,李落看它小巧别致,就随身带在身上,没想到今天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狐獾见李落拿出一把小刀,惊恐万分的望着李落,拼命挣扎,两眼几乎要滴下泪来,似乎以前见识过这样的东西。 李落微微一愣,和声笑道:“你不必惊慌,这把刀不是用来杀你的。” 狐獾似乎听懂了李落说话,渐渐平息下来,只是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李落手中的小刀。 李落爬起来取过一根三寸粗细的树枝,用小刀断成四节,依着常人鞋子的大小刻成木板,又再钻了四个小洞,中间处刻痕稍稍深一些。 乐裳的拂尘还紧紧的握在她手中,李落取了过来,用小刀割下几缕尘丝,穿过木板上刻出的洞孔,打了个结。 李落将木板提在手中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若是旁人看去就是四只木鞋,不知道李落用什么用处。 李落拿着木鞋走了过去,狐獾恐惧中带着凶狠,目不转睛的望着李落,猜不出李落要怎样折磨自己。 李落伸手想要安抚一下狐獾,这畜生脑袋一转,张口就咬,李落反手一绕,小刀刀刃向下,狐獾一口咬到小刀刀锋处,只怪用的力气太大了些,一颗牙齿应刀断开,这还是李落收刀及时,要不然一张嘴就要被小刀割成两半了。 狐獾吃了大亏,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动,李落轻轻的摸了摸狐獾的脑袋,狐獾呜呜发出狠厉的闷吼,却终是没敢再尝试咬上李落一口。 李落将木鞋套在狐獾四只脚上,用乐裳拂尘的尘丝牢牢系在狐獾四肢上,又用碎布布条包上木鞋,从上到下缠绕起来。 几乎是替狐獾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最后又将一条长些的布绳勒进狐獾口中,和身上的布衣连在一起,远远一看,这哪里是一只狐獾,像极了一只浑圆白胖的肥猪。 做完这些,李落已经眼冒金星,喉咙中涌上来一股血腥气,直窜脑际,仿佛要裂开一样。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解开拴着狐獾的布绳,一指山坳正面的东南方,低喝道:“走。” 狐獾一个激灵,挺身站了起来,只是脚上穿着这样累赘不堪的木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狐獾发狠,浑身抖动起来,想要把身上这些杂物都甩下去。 李落冷哼一声,狐獾耳朵一竖,都可以看见脖子上的兽毛根根倒竖起来,不敢乱动,可怜巴巴的盯着李落。 李落又再指了指东南方,喝道:“还不快走。” 狐獾退开两步,依旧疑心难祛,不知道李落再打什么主意。 李落微怒,手中小刀飞了出去,虽说力道不再,但准头还是不差的,将狐獾的尾巴斩断一半。 狐獾吃痛,低吼一声,再也不敢逗留,斜斜歪歪的顺着李落手指的方向跑了出去,踉踉跄跄,不过留在地上的痕迹的确有些像重伤之后的人留下的,再加上木鞋有布条包裹,痕迹不重,倒也没有忽视了乐裳的身手。(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处理伤口 李落目送狐獾远远没去身影,稍稍查看了查看身上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的就用碎布包扎一下,勉强止血也就罢了。 即刻挪到乐裳身旁,心中有几分担忧,还有一丝害怕,轻轻将手放在口鼻前,试探乐裳的气息。 呼吸声几乎无法察觉,似有似无,李落眉头一皱,又抓住乐裳脉门,良久神色才缓缓放松下来。 脉象还在,只是十分微弱,这种微弱除了受伤很重外,似乎还和乐裳所习的功法有关,有些像春日里万仞高山上化去的雪水,不成流,但润物无声,滋养着乐裳的奇经八脉。 李落松了一口气,这等时候没有余暇顾及什么男女之嫌,解开乐裳衣衫,仔细查看乐裳所受的外伤伤口。 山坳中没有水,清洗不了伤口,李落只好作罢,先行止血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等到李落解开乐裳的衣衫,乐裳身上所受的伤就是久在行伍的李落也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乐裳的伤口多在胸前,是救李落的时候被暗器所伤,粗略看去就有数十之多。 伤口大小不一,俱都狰狞可怖,有些已经发出青黑之色,看来暗器上早已淬毒。 所受的伤中最让李落怵目惊心的是乐裳腰间贯穿而过的木枝,生生撕裂了乐裳的束素柳腰,刺断了两条肋骨,其中一根肋骨刺破皮肉,从小腹探了出来,格外的狞恶可怖。 李落没想到乐裳负伤如此之重,失血太多,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练就再神妙不凡的内功心法也一样无力回天。 李落眉头紧锁,手中却不慢,用小刀挑开皮肉,取出刺入乐裳肉身中的暗器。 割开乐裳血肉时,睡梦昏迷中的乐裳似乎感到痛意,眉头微微蹙在一起,睫毛不住的颤抖。 李落扫了一眼,狠下心来不闻不问,极快的将这些暗器都取了出来。 若是碰见有毒的伤口,身旁没有药物解毒,李落便按着鬼老所授医术,用刀割掉沾染毒水的血肉,随即用口吸允毒血,只要能救治乐裳,自己身中的毒以后再想办法。 加上后背上的三支暗器,一共二十三枚,悉数钉在乐裳身上。 李落不禁黯然动容,若是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否还有余力奔行这么远。 李落苦涩一笑,割了一些拂尘尘丝,从暗器中找出一支没有淬毒的青蜂针,穿针引线,将乐裳身上的伤口缝合了起来。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时间在这里自怨自艾,还要收拾了腰间这道伤口。 李落活动了活动双手,轻轻的将木枝从乐裳腰间拔了出来,好在这是一株椿树上的树枝,树干笔直,没有多余的旁枝,不会再有树枝横生枝节,卡在腰腹之中。 树枝刚一离开乐裳蛮腰,鲜血就四溢了出来,先是紫黑色的血迹,慢慢转成血红色。 李落神情凝重,但没有惊慌的神色,手起刀落,将刺穿乐裳小腹尚且还在藕断丝连的肋骨斩断,只是劲力不足,竟用了两刀才斩断肋骨。 李落缓缓抽出碎骨,昏迷中的乐裳似乎也察觉到了剧痛,呼吸时长时短,喉咙中发出一阵阵痛苦难忍的呻吟,娇躯抽搐起来。 李落担心缝好的伤口又再裂开,急忙压住乐裳,只是这个样子太过不雅了些,李落也顾不得其他,死死压住乐裳。 乐裳挣扎的越厉害,伤口中流出的血就越多,不过几息光景,脸色比纸还白,若是白也就罢了,只是这个惨白中还带着一丝灰气。 李落心直往下沉,也没有把握能救得活乐裳,不过只要乐裳还有一口气,总是要拼尽全力的。 乐裳抽搐渐渐平缓下来,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失魂落魄,李落见机急忙割断尘丝,极快的缝起伤口来。 这道伤口很大,李落依法炮制,一支拂尘尘丝用去了七七八八才勉强将伤口缝上。 伤口的血慢慢止住,乐裳没有醒,脸色比起刚才更见苍白,如果不趴在乐裳胸口,根本就找不到心跳。 李落擦了擦汗,心已是悬在半空,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就地取材,委实没有治好乐裳的把握。 枯黑干黄的腐烂树叶上,一具雪白如玉的胴体,上面血迹斑斑,这个情形着实诡异。 李落轻轻拉过乐裳残破不堪的衣裳遮体,李灵枫罩在李落身上的丧衣已被狐獾带了出去,没有外衣,山坳不见太阳,有些阴冷,李落刚才出的汗早已把衣衫浸湿了,这会冷风徐徐,有些刺骨的冰寒。 李落喘了一口气,定下神查验了一番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在后背上,有七处,好在是杀手奔跑中打出的暗器,又是在夜里,为保准头,没有金针之类的暗器,多是飞蝗石或是追魂弹,个头大,入肉倒是不深。 李落反手剜了出来,看不见暗器,下手的分寸不好把握,这七处暗器取的李落直吐寒气,额头上的青筋险些跳了出来。 所幸这些暗器没有伤到筋骨,比乐裳所受的伤要轻上不少。 李落胡乱包上伤口,收拾了收拾地上的狼藉,扶着断木站起身来,突然腿骨处传来一阵痛彻心肺的难忍来,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直直栽倒在地。 刚才擒住狐獾,又再替乐裳医治伤势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到了心神稍稍放松时才觉出刻骨钻心的痛楚。 李落撕开衣衫,左腿红肿一片,腿骨在掉下悬崖的时候摔断了。 李落苦笑无语,原本还暗自庆幸,从这么高的断崖上掉下来竟然没受什么太重的伤,原来只是心神紧张,没有察觉到罢了。 不过接骨对李落来说驾轻就熟,在军中时没少帮着术营将士医治坠马的军中袍泽,这些伤倒也难不住李落。 李落接好断骨,用夹板固定妥当,只是不能用力,勉强也还可以行走。 李落抬头看看天色,算了算时辰,和自己猜测的三个时辰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李落忍住腿上传来的疼痛,急忙将这里布置一番,做成两人仓皇逃走的假象。(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心境圆满 而后找寻了一堆阴湿的树叶掀了开来,容两人藏身其中,用木枝撑起,随即抱着乐裳藏进了树叶下,随即收下树枝,盖在树枝上方的树叶倾倒下来,将李落和乐裳埋在其中。 树叶下闷湿难耐,呼吸最是不畅,李落小心翼翼的用一支小指粗细的树枝刺破头顶厚厚的树叶,让些许微薄的空气能透下来,要不然不等杀手找到这里,自己和乐裳就要先活活闷死在下面了。 躺在这些腐烂的树叶下,耳旁听不见别的声音,安静的让人窒息。 李落紧紧将乐裳抱在怀里,娇躯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偶尔会有一丝轻微的抽搐,几乎让李落以为抱得是一具死尸。 时间一点点的流失,心头的困意越来越浓,每每就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李落就会惊醒过来,这样睡过去的话,两个人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李落咬破嘴唇,让淡淡的血腥气流进喉间,强打精神,凭着心中强烈的求生欲望苦苦坚持。 过了许久,或许并没有半个时辰,只是在黑漆漆看不见一丝亮光的地底,仿佛过去了数年一般,胸中的压抑越来越大。 有几次李落只想掀开身上的树叶,钻出去大吼一声,是否走火入魔就是这样的感触,耳旁虽然没有丝毫声音,但耳膜边上宛若有千百只恶兽在咆哮,心绪激荡不堪,难以平静。 渐渐的,李落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如果有高手就在头顶,该是已经能察觉地下这不同寻常的声音。 就在这时,乐裳不知何故动了动,很细微,竟然让李落烦躁不堪的心绪平静下来。 李落灵台一清,暗暗吃惊,垂死之时的魔念又再涌现上了心头,有后悔、羞愧、气愤、无助、惊慌、担忧、贪婪、嗜杀,种种以前被李落强行压下的情绪一一闪现了出来。 李落极为惊讶,原以为这些魔念在那座苍翠碧绿的山谷中已被自己看清了,也看透了,没想到只是悄悄的潜伏在心底最阴暗的地方,伺机再出来张牙舞爪。 地底下的景象,腐烂、残破、阴暗,或许正是这些相似的境况,才将心中不愿为别人看见的黑暗引了出来。 李落恍然大悟,早年心中所思所念,不管找出什么样的理由借口,为自己所作所为开脱,原来都是虚妄的执念。 人生在世,有正义凛然的磅礴大气,就会有灯火难及的暗处,一阴一阳,向来都是相辅相成,没有了黑暗,就没有光亮,贪图其一,终究落入了下乘。 阴暗光明,不论再如何推脱,再怎样遮掩,总归就在哪里,行善行恶,只在一念之间,凡人终难逃阴阳轮回。 李落悟透了心中的魔念,骤然间似乎整个心神从这具躯体中抽离了出去,浮在半空,静静的看着腐败杂乱的枝叶下的皮囊。 这种感觉很奇妙,和喝下吞天兽丹液时有些像,不过犹有过之。 有几息的错觉中,李落仿佛能看见自己心中的所有阴暗魔念在躯体中肆无忌惮的左右冲撞,但这个时候再看,没有了烦躁难耐的情绪,好像是在看一场戏。 戏里戏外,虽然逼真的无以复加,可是总归是戏,高兴、彷徨、狂怒,有小人,有君子,但一切都只是戏,看过也就罢了,没有在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到了这个时候,李落才明白自己的心境终于趋于圆满。 李落平静下来,神思收敛了回来,再看这一方天地时,竟然有了刚才没有察觉到的细腻清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乾坤,这本该只有腐烂肮脏的残枝败叶下也有别处看不到的鲜活。 透过一丝微光,一片腐烂了一半的枯叶上,一只李落叫不上名字的小虫子正悠然自在的酣睡,或许做了美梦,还可以看见小虫的触须动了动,六只脚收紧了一下。 李落定睛看去,原来在这只虫子的身下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小虫,不知道是父子还是夫妻,李落遐想中是这只趴在上面的虫子害怕身下的小虫掉下去,这才抓紧了些许。 这里的天地是这些微小的虫子的家园,而李落和乐裳不过是不速之客罢了。 李落哑然一笑,猛然心中一颤,大罗刀决中久未得其径的阴阳一决似乎有些明白了,刀势有强便有弱,有死便有生,阴阳造化之功岂不正是如此。 李落念及此处,就算是平日波澜不惊,此刻也欣喜若狂。 大罗刀决一十三式,前十式轻重、缓急、繁简、远近、纵横曲直、奇正、盈缺、虚实、生死、有无,都在诉说阴阳轮回的道理。 可叹世人都称赞自己心智过人,殊不知一叶障目,竟然连这个道理都没有想明白,创出这套刀法的人实在是个惊世奇才。 李落压下心中的激荡,如果第十一式阴阳诀就如此了得,那第十二式和第十三式又会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李落稳住心神,古人所说的朝闻道夕死足矣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情吧。 这些天发生的事,李落的无力挫败,一瞬间扫之一空,初到西府时的自信再一次充斥在李落心间。 有所感,便有所引,蛰伏多日不见踪影的清凉气息仿佛被李落的自信吸引了出来,虽很细微,但确确实实的出现了,缓缓流动在李落奇经八脉之中,冰心诀,重新缓慢的流转起来。 李落只想纵声长笑,此时却已经能掌控住了,心中一暖,暗暗忖道,老友,好久不见了。 树叶下依旧很沉静,李落的心境却大相径庭,身旁乐裳还是气若游丝,不过李落已能清清楚楚的察觉到流转在乐裳体内的真气,不算厚重,但极为纯澈,生平所见,只有大隐于市的几位翘楚之辈才有这样精纯的内力。 当务之急是尽快替乐裳疗伤,要不然再怎么精纯的内力,只能推延生机流失,却没有造化重生之功。 过了一刻,头顶上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是重物压断树叶的响声,李落在地底听得真真切切,杀手终于找到这里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崖缝藏身 “大人,是这里。” “哼,好硬的命。”这个声音正是和李落有一面之缘的黑袍人。 “大人,属下探查过了,四周没有异状,那边有他们逃走的痕迹,步履散乱,看来负伤很重。” “废话,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不过这个定天王真是福大命大。” “大人,属下已让手下觅迹追过去了,看情形他们走不了多远。” “不可掉以轻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定天王。” “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 “等等。” “大人还有别的事?” “这次我们暗杀定天王,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卓城是要变天了。” “大人的意思是?” “卓城大变,正是主上的意思,但一定不能引火烧身,单单一个牧天狼就难以应付,再加上皇帝也不会坐视不理,天子震怒,行凶之人首当其冲,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咱们不是让万花小院的人当替罪羊么?” “蠢货,小小一个万花小院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只要稍稍有些脑子的人都会想到这件事背后另有蹊跷。” “这,属下愚钝,请大人明示。” “只有一个法子,死无对证。”黑袍人寒声说道。 这名杀手似乎愣了愣,微微有些颤抖的回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把咱们的人灭口?” “嗯。” 杀手呼吸一重,涩声说道:“大人,属下……” “你下不了手?” “不是,只是这些弟兄都是大人和属下一手带出来的,要把他们全杀了,属下的确有些于心不忍。” “你是怕我也杀你灭口吧。” 杀手连忙跪倒在地,惶恐回道:“属下这条命本就是大人给的,大人让属下死,属下绝不皱眉头。” 黑袍人放缓声音,和声说道:“起来吧,你是我的心腹,我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再说主上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我对主上还有大用,放心。” 说罢微微一顿,沉声接道,“这也是主上的意思,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对手是定天王,没有什么可惜的,就算是要舍弃我,也一样值得。” “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下手一定要狠,不能留活口。” “属下在解心丹里中动动手脚,定会神不知鬼不觉。”杀手冷声应道。 “好法子。”黑袍人满意的说道,“去吧。” 树叶沙沙一响,这名杀手飘然远去,只留下黑袍人站在这里。 过了几息,黑袍人自言自语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定天王,你失算了。”说罢枯叶微微一颤,来人悄无声息的掠了出去。 树叶下李落暗自思索黑袍人口中所说的主上是何许人也,卓城大乱,可得浑水摸鱼之效,权斗内外,无怪乎是皇权之争,如此一来,此番算计必是从宫中所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皇子王孙了。 李落静静的等在地底,没有离开,过了盏茶工夫,只听衣袂破风声又一次传了过来,却是黑袍人去而复返,自语道:“看来真的不在这里。”说完又再离去,这次才是真正离开这处山坳。 李落仔细倾听,确信再无声息后掀开树叶钻了出来,长出了一口闷气,轻轻一笑,这个黑袍人果然自负的很,断定的事不愿在手下面前反悔,却还是放心不下,这才虚实试探。 不过刚才也很凶险,倘若此人真的让手下杀手搜寻这里,树叶虽多,但有半个时辰也能翻个遍了,到时候李落行迹暴露,只能是瓮中之鳖。 狐獾脚程虽快,但这些人都是武功高手,瞒不过他们太久,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上。 李落将乐裳抱了出来,正要反其道而行,突然顿住脚步,心念一转,既然如此,何不也来一招虚实惑敌,剑走偏锋,向来是李落的招牌。 李落打量了打量四周,靠近山崖一侧,山石之间有一道裂痕,勉强能塞进去半个身子,若是动动手脚,也能让两人藏身,再用枯枝树叶遮住,如果不扒开枯叶,绝难发现里面的玄机。 意定之后,李落立刻动起手来,山石眼下看着缝隙不大,不过两旁都有泥土,不全是岩石,借手中小刀的锋锐,李落在崖底凿出一个可容两人栖身的空洞来。 先将乐裳放了进去,随后将两人方才藏身之地的树叶翻出一些,几叶腐烂阴湿的树叶散落在上面,常人看去自然是细微的很,但在江湖高手眼中却是一目了然。 这里处安置妥当,李落孤身一人,极其小心的走了出去,留下向山外一侧的痕迹,如果不仔细查看,几乎看不出什么踪迹。 取道正是群山谷底的一处溪流,有借水道逃生的用意,恰巧这一道裸石颇多,就算没有痕迹,这群杀手要想分清只怕也不太容易,只要没有像翟廖语这样的觅迹高手,该是能骗过他们。 待到布好诱敌痕迹,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幸亏是在东炎州时跟着翟廖语学过这些手段,要不然可就黔驴技穷了。 李落故技重施,悄无声息的钻进狭缝,这次若是骗过一众杀手,剩下的事就是逃之夭夭。 这一等过了好些时候,李落自己也有些怀疑,莫非是想的太多,狐獾已经逃窜出很远了。 就在李落思量是否该动身的时候,山外掠来数道身影,当先正是昨晚庙外的黑袍人,这次李落更加胆大包天,在树叶遮掩处留了一道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动静。 黑袍人依旧看不清相貌,不过一双眼睛中似乎要冒出火来,羞恼非常,一言不发的审视这里。 身后跟着五名杀手,其他的人散在各处,其中一个杀手手中提着一只鲜血淋漓的走兽,脖颈折断,脑袋几乎和后背贴到了一起,正是那只被李落擒住的狐獾,终究还是没有逃过一死,倘若不是垂涎李落血肉,想必也不会遭此劫难。 一名杀手疾呼道:“大人,是这里。” 说罢挑开树叶,树叶下还是树叶,不过落在一众高手眼中,自然能一眼分辨出这个地方藏过人。(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冰心诀 黑袍人大怒,眼中凶芒越来越浓烈,尤其是想到李落就躲在自己脚底下,心头火气,怒不可遏。 “大人……” “闭嘴!”黑袍人厉喝道。 杀手吓得后退了半步,缩起脖子,不敢说话。 这时另有一个杀手走了过来,李落心中一动,莫名其妙在脑海中浮现出此人的一举一动,和数刻之前在头顶言语中要下毒手足相残的刺客合到了一起。 李落此刻都有些哭笑不得,这等垂死之际,却有如此多的境遇。 冰心诀心法共有五重,第一重是初窥门径,名曰冰封千里,只要勤加研习,一般寻常武者练就第一重圆满不算太难。第二重是小成之境,叫做心映外象,只有踏破这层心法,才能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一争长短。 心映外象的功法已经不是单凭苦修就能参透,倘若没有悟性,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得门而入。 李落自小就有淳亲王打下的丰厚底子,练成第一重没有费太多的力气,卓城平乱一役,杀伐决断,心绪震动之下参透了冰心诀的心映外象,第一次见到呼察冬蝉的时候,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心映外象的境界。 第二重也是冰心诀内功心法的分水岭,破则成,退则庸,十有一二已经很了不得了。 第三重是大成之境,叫做洞若观火,这一重心法和第二重阻隔不大,能练就第二重的心映外象,第三重洞若观火不算太难。 李落领军征战数年,以战习武,心映外象趋于圆满,踏入洞若观火之境,到了护送云妃南下宜州,翠括山迷仙阵中,雍大先生颇有指点,宜州素和府,得云妃赠刀,闻琴起舞,刀意与冰心诀融汇,至此精通洞若观火的造诣。 再后来,平东府流寇犯边,出使东海,刀法或有精湛,但内功心法实则没有寸进,还不等李落勤加修习,沧海一战,被上古巨兽吞天兽所败,一身武功付之东流,与常人无异。 就连李落也没有想到,连番机缘巧合之下,内力尽失垂死之时,竟然会想通大罗刀阴阳诀的奥秘,而这个时候,神魂合一。 冰心诀内劲虽然孱弱,但似乎进入了虚无之境,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的境界;超脱了柔与刚的屏障,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如果这种心法境界一旦明朗清晰,或许就是李落踏入冰心诀第四重槐南一梦的机缘。 端木沉舟倾囊相授,冰心诀更是天下少有的内功心法,端木沉舟淫浸几十年,冰心诀亦是到了槐南一梦的门槛上,欲进不进,欲退不退。 据端木沉舟所言,槐南一梦的内功境界一旦悟透,必是至圣宗师之属,只可惜难度极大,比起第二重心映外象还要难上数十倍。 至于冰心诀第五重,端木沉舟没有想过,一脉相传的内功秘笈上,第五重的记载只有四个字,空空如也。 李落也一样不知道是否第五重心法就叫空空如也,还是另有所指,不过此刻离槐南一梦尚有一段距离,再想空空如也,的确是太早了些。 这名杀手走到黑袍人身边,低声说道:“大人,他们受伤颇重,不会逃的太远,不过就怕他们借水道南下,要是在半途从河流东岸逃走,屏山这么大,找起来无异是大海捞针。” 黑袍人闷哼一声,微微点了点头,寒声喝道:“甲六。” “属下在。”一个黑衣蒙面杀手从一侧山崖上纵身跃了过来,恭敬一礼,静候黑袍人传令。 “找出来。” “属下遵命。”蒙面杀手仔细翻了翻方才李落和乐裳藏身的地底,不住的抽动鼻子,似乎要从方寸天地中分辨出什么来。 李落见状心中一动,以前曾听翟廖语说起过江湖上一个隐秘家族。 族人不多,名声也不甚大,但族中诸人天赋异禀,嗅觉通灵,比之寻常猎犬还要敏锐数倍,能找出江湖高手都难以觉察的破绽来,很是了得,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一个。 李落转即一想也就释然了,如果这些人是从宫中受命,他们口中的主上的确有这样的财力。 山坳中到处都有血迹,恰巧掩盖了李落和乐裳的行迹,蒙面杀手仔细分辨了分辨,沿着李落设下的骗局所指处走了过去。 前进了数丈后止住身形,飞身掠了回来,向黑袍人抱拳一礼,沉声说道:“回禀大人,那边有血腥味,越往外越淡,几十丈外该是分辨不出来了。” “哦,你的意思是故意引我们误入歧途?” “这,也不一定,这条道多裸露的山石,容易借力遮掩踪迹,距离山外密林也有近百丈,太过空旷,风会吹散他们身上的血腥气。” “能否找得到?”黑袍人声音转冷道。 蒙面杀手并没有多少惊慌之意,疾声说道:“如果他们走这条道,林子里避风,会留下气味,再者穿林而过怎么也要留下蛛丝马迹,属下自信能找得到。” 黑袍人抬头望了一眼,密林外就是一条小河,河流很急,此时天色越来越暗,再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如果李落借水道逃逸,只怕真要追丢了。 天黑之后,在这么大的山峦中想找到两个蓄意躲藏的人,无异于痴人所梦。 黑袍人想到这里,后背一阵发冷,如果让主上知道这件事,恐怕连自己都难逃一死。 顾虑顿生,做事便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起来。 黑袍人刚想问一句李落有几成可能会从这条道逃出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似乎有那么一丝迟疑。 一旁的心腹杀手低声说道:“大人,天就要黑了,咱们人手不足,依属下看除了这条道他们没有别的去处,应该是要借水道逃走。” 黑袍人吐了一口气,定下心来,双目一寒,厉喝道:“生死成败就看我们能不能在天黑前找到他们,走,谁杀了他,赏银三千两,主上那边另有封赏。”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再戏杀手 一众杀手齐齐应了一声,划出数十条黑线,在嗅觉通灵的杀手带领下,向山外密林成扇形压了过去,颇具声势。 杀手刚走,李落就钻了出来,这次不敢再浪费时间,将乐裳抱了过来,入手有些腻滑,李落一愣,低头一看大吃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半睡不醒的黄蛇正盘踞在乐裳怀里取暖。 此时还没有从冬眠中完全醒过来,行动迟缓,不住的蠕动,分外恶心。 乍见一条长虫,李落也不禁骇然,险些将乐裳扔到地上,连忙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将乐裳放在地上,手起刀落,斩断黄蛇蛇头。 蛇头断去之后,蛇身还在不停的扭动,李落一阵恶寒,将蛇头挑到一边,拿起蛇身,用小刀破开蛇皮,取出蛇胆,就这么风卷残云的生吞起来。 这吃蛇的法子是李落从时危那里学来的,时危对蛇肉颇有研究,像这样生吞活剥一定会嗤之以鼻,不过这个时候能有一条黄蛇果腹,已胜过山珍海味许多,哪里还有余暇再想其他。 吃完之后,李落抹了抹嘴,恢复了些力气,用所剩不多的衣衫布条将乐裳绑在后背上,找了一根趁手的树枝做成拐杖,缓解左腿断骨的疼痛,好在右腿无碍,若不然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李落刚要动身,突然玩心大起,掏出小刀在刚才藏身处的断崖壁上刻了十二个字,两过宝山,空手而回,可叹可怜,此际心情不差,逗弄一番这些刺客杀手。 李落满意的看了一眼崖壁上的字迹,忽然想到背上乐裳还生死不知,心中一沉,再没了兴致,沿着狐獾逃走的那条道,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黑袍人一时被羞愤冲昏了头脑,欲杀李落而后快,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定能察觉不妥来,虽不敢断言李落还在原处,但很有可能会派几个人回到这里搜一搜。 眼前境地,只在什么时候黑袍人会想起这里,而李落又能在这段时间里走出多远。 李落咬紧牙关,脚下没有停留,虽然取道与一众杀手南辕北辙,不过脚程比起这些杀手来也是有天渊之别。 不敢掉以轻心,心中凭借的依旧是穿过山谷蜿蜒南下的小河,只有河水阻隔才能断去行踪线索,要不然只要一日没有走出屏山,一日就有被这些杀手找到的危险。 走了许久,李落的脚步越来越重,背上的娇躯亦是越来越沉,左腿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疼痛的感觉,如今没有了丝毫知觉,麻木不堪,仿佛这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李落又冷又渴,浑身酸麻无力,却不敢坐下歇息,如果坐了下来,能否再站得起来就不得而知了。 李落拼尽全力稳住呼吸,不管快慢如何,只是不能停下来。 左腿已经麻木,李落依旧不敢施力,半个身躯的力道都压在左臂上,如今再加上乐裳的身子,左臂已经深深的陷进简陋拐杖的分叉处,鲜血淋漓。 李落看了看,揪下巴掌大的一块碎布垫在下面,过不了多久,碎布已经染成了红色。 实在是走不动了,李落斜靠在一株阔叶桦树上喘了几口气,回头望着那处山坳。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色尚还亮着,不过再有不到半个时辰暮色就要笼罩这座山谷。 虽然看不见山坳中的动静,李落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此刻山谷中一定是有人了。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这次黑袍人不会再找错方向的。 李落闷哼一声,站直身体,跌跌撞撞的行走在山间野地。 李落这个时候心中已经没有旁的想法,全心全意只要多走几步,离河流近上几步。 曾几何时,背上的乐裳也是如此,没有分神旁顾,只愿带着李落能多走一程。 天终于黑了,目不辨物,李落没有欣喜,身后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虽然隔的还有些远,不过方位很准,正是沿着李落逃走的方向。 这些杀手也是急痛攻心,顾不得遮掩行踪,只要能擒杀李落,其余的都不管不顾了。 火光靠近的很快,这一路奔逃,李落没有余力掩去行踪痕迹,难不住这些杀手,只看谁快谁慢。 李落心无旁骛,火光在远处不停的跳跃,每一次跳跃,就离李落和乐裳更近些,不过好在跳跃之间有些许停顿,一众杀手要辨别方位,才稍稍让李落喘一口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或许是一个时辰,身后的火把再有三两刻就能照亮这里。 李落已经力竭,背上的乐裳很轻,这个时候偏生感觉重于一座大山,压的李落喘不上气来。 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李落心中依旧没有生出丢下乐裳独自逃命的念头,就让李落自己也吃惊不已,暗自咋舌。 心神稍微松懈了一星半点,李落脚下一软,仆倒在地。 李落闷哼一声,想要站起身来,试了几次都怅然倒地,没有力气站起来。 李落喘息几声,夜里的风很冷,没想到地上更凉,仿佛要把皮肉和岩石泥土冻成一块。 李落抛开拐杖,手足并用,就这样在地上爬了起来,枯草、石块、数根、灌木,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物件此刻都成了李落的大敌,横枝蔓叶肆无忌惮的羞辱拍打着李落脸颊,留下无数的血痕。 很疼,李落却不敢出声,只听见粗重的呼哧声。 如果山间平一些还好,就算有树枝砾石挡路,忍些痛也就过去了,最怕是上下起伏的沟壑岩石,每爬过一次这样的地方,几乎要用尽李落全身的力气,体内细弱的冰心诀内力还在,只是太多细小,难当什么用处。 背上有些阴湿,不用多想都知道是乐裳的伤口裂开了,更让李落心惊的是背上的鲜血没有温热之感,只有阴冷,此时此刻,李落都已怀疑背上只是一具死尸。 火把在黑暗中的光斑越来越大,追杀过来的杀手似乎都已经能闻到李落身上鲜血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四章 顺流而下 如果功亏一篑,那山崖上的十二个字还要再加上两个字,可笑,只不过这两个字却是说给李落听的。 李落双手加力,榨干身上最后一分力气,翻过一座只有一人多高的岩石,黑暗中,一丝轻灵动听的声音传进了李落耳中,是水声。 李落鼻子一酸,将头深深的埋进冰冷的泥土中,身躯微微颤抖,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分,终是比杀手快了一分。 没有迟疑,李落拼命的向前爬去,仿佛身上多割出几道伤口的疼痛才能纾解心中的郁气。 水声越来越大,河流就在前方不远处,趴在地上听的更加真切。 撞开一簇低矮的灌木,身下骤然一空,李落和背上的乐裳直直掉了下去,摔的七荤八素。 李落拍了拍身下,只想纵声大笑,不为其他,身下正是一滩水洼,而水流声就在数步之外。 李落闷哼一声,河水岸边尽是裸露的碎石枯木,李落似未所觉,竭尽全力爬了过去,黑暗中摸索到一根粗些的树干,风雨侵蚀下已经中空腐朽,连同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乐裳一起爬进了河水中。 初春的水很凉,犹是在夜里更觉得冰冷刺骨,不过在这个时候却比什么都能让李落欢欣鼓舞。 水流从背后簇拥着李落向下游飘去,李落紧紧抓住树干,尽量让乐裳浮出水面,借河道水流向屏山南麓飘了过去。 日子渐暖,山涧积雪融化,河水颇是湍急,奔行的速度很快,不等李落回头看上一眼,方才落水的河岸已经遥遥落在了身后。 就在李落入水之后不久,岸边亮起了三两支火把,黑袍人和几名杀手抢到岸边,查看地上的踪迹。 “大人,他们从这里入水逃走了。” 黑袍人心沉似水,李落如此破釜沉舟借水流南下,偏生现今人手不足,再要找出来的确难于登天。 黑袍人眼中凶芒暴涨,压下心头怒意,寒声说道:“沿着河流两岸搜,找不到提头来见。” 一众杀手躬身领命,四散掠出。 黑袍人望着不时激起的水花,心中的寒意比起夜晚的冷风还要冷上几分,虽让手下杀手沿途寻找,不过心中却已知晓,再要找到多半是难了。 身后的灯火已经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李落没有余暇回头张望,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不到一刻,已经是透心一般的冰冷,身躯渐渐麻木,两只手瞬间没了知觉。 溅起的水花不时的拍打着李落口鼻,呛的李落连声咳嗽,喉咙里好像塞进去了一块化不去的寒冰,但胸腹间却是火辣辣的疼,如此冰火交割,生机一点点慢慢的被河水冲刷着离开了躯体。 李落很累,很倦,饥寒交迫,充饥的蛇肉早已消耗殆尽,胃里的酸水不停的向上翻涌,李落吐了几口,也不知道是喝进去的河水还是胃里的汁液。 抓着树干的手臂,李落能看得到在不停的颤抖,可是却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发抖,宛若不是自己的肢体一样。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飘着,也不知道被水下的石块撞击了多少次,是否留下伤口更不得而知,李落强忍着重愈千斤的眼皮,只是到了最后终是按捺不住困意,昏死了过去。 两个人,一支树干,一道奔腾不息的河流,水声在旷野中是如此的宁静。 过了许久,一阵猛烈的冲击将李落惊醒过来,李落将头伸出河面,拼命呼吸了几口,险些憋死在水下。 入目是一处很窄的河道,两旁的山石相距不过一丈,前面的水声很大,发出空洞的响声。 李落吃了一惊,是一处瀑布,急忙转头向两旁看去,身下的枯木恰巧横在左侧山石的缝隙中,挡住两人下坠之势。 李落暗呼侥幸,艰难的动了动手臂,摸了摸背上的乐裳,正要向岸边游过去,突然身下的枯木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落在李落耳中仿佛是晴天霹雳一样。 不等李落失神变色,枯木不堪激流冲打的力气,轰然断成两节,李落瞬间失力一空,身下再没有凭借,和乐裳随着河水掉进了前方三丈外瀑布冲出来的深潭中。 这一摔,险些要了李落的性命,潭水很深,再加上水流很急,潭底乱流密布,无法定身,两个人仿佛是被狂风卷起的一根稻草,孤立无援。 落下的力道很重,李落只觉得血瞬间就涌进了头顶,目不视物,胸腔仿佛要裂开了一样。 危急关头,李落勉强定住心神,借着河水俯冲的大力沉入潭底,一手揽住乐裳,以防乐裳被水流冲走,另一只手在潭底乱摸,抱住一块大石,借大石的重量稳住身躯,即刻一步一步向潭外走去。 攀爬中李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水底下身子很沉,压的耳朵中流出丝丝鲜血,李落勉强跟着头顶的一抹亮光向上挪动,缓慢但却没有丝毫停顿。 终于耳中的刺痛渐渐小了些,或许只是很短的光景,但在李落心中实不弱于一顿饭的工夫。 终于爬出了水面,李落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跌倒在岸边,天色已经大亮了,这一夜终是熬过去了。 李落咳嗽几声,连着便是止不住的呕吐,还带着几丝血迹,着实狼狈不堪的很。 李落解下乐裳,乐裳此时面色惨白的和沙场上死去多时的尸体一般无二,朱唇没有丝毫血色,煞白之中带着青黑颜色,就算未死,也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 李落将乐裳翻身放在一处光滑的青石上,让灌入口鼻的水流出来,这还是当日出使东海时扶琮将士说起的解救法子,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李落坐在青石边大口大口的喘息,只是每吸一口气,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散开了一般,疼痛难忍。 李落打量了一眼四周,不知道身在什么地方,看着是个密林山谷,太阳刚刚升起,还没有什么暖意,依旧寒冷非常。 李落扫了身旁几眼,猛然爬起身子扑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劫后余生 水边的岩石下长着一片黑乎乎的水草,每个都有铜钱大小,浸泡在水中的黑中带着些许青色,裸露在山石上的还是干瘪的模样,模样丑陋的贴在岩石上。 李落挣扎着爬到这块山石上,用手抠下圆形水草,像一头饿极了的野狼一般塞进嘴里。 水下的不多,寥寥几口就吃完了,李落小心翼翼的用碎石拨下干枯了的水草,捧在水中泡了泡,稍稍软了些便忙不倏的吃了起来,此刻在李落眼中,这些个黑乎乎的水草不亚于一桌山珍海味。 就在李落潦草吞食的时候,几步外青石上的乐裳突然呕了一声,吐出一滩黄水。 李落心中一松,往嘴里塞水草的手慢了下来,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轻轻一笑,猛然将头浸入冰水中,又再抬了起来,虽然很累,很狼狈,但眼中的目光已经清朗如初。 李落缓缓走到乐裳身边,很仔细的挑了些叶子肥厚的水草,用嘴嚼碎,吐到手中,将乐裳半扶了起来,将水草的汁液挤到乐裳口中,余下干涩的根茎又塞到口中吃了起来,这个时候没有挑肥拣瘦的余地,能填饱肚子已经是万幸了。 日头渐渐升高了些,山谷中寒意稍稍褪去,李落歇了歇,恢复了几分力气,将身上仅有的衣衫晾干,都裹在乐裳娇躯上,背起乐裳,一瘸一拐的向山中走去。 这次李落走的不快,竭尽所能掩去身后的行迹,想要寻一处隐秘的地方疗伤,以眼下这幅模样,如果再不疗伤,不等出去屏山就要死在山林中了。 李落走了很久,山中已经没有路了,间或有野兽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大多时候李落只能在荆棘中蹒跚前行。 群山绵延起伏,绕过一座山,入眼还是另一座山,越过一条山涧,转一个弯又是一条山谷,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山间丛林密布,有松柏,有阔叶大树,还有百年老槐,远近高低不一,爬满了整座大山。 这个时候,山谷中绿意不重,只有夹杂在丛林中的柳树能看见一缕新绿,其余的树木多还是枯黄颜色,显得其中的松柏格外乍眼。 如果是李落完好无损时,这点山路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此际莫说是一座山,就是一个小小的山包就要费上李落好些力气,只看山稍微大些,李落只能绕道而过,想要直直翻过去,几乎没有可能。 山林中背阴的地方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去,向阳处浅草随风摇曳,背过日光的地方依旧寒冷非常。 山里不时能看见走兽飞鸟,有獾,有狸,有野羊山猪,偶尔还能看见狐狸和土狼,见得最多的雪兔,在林间肆意穿梭,见到李落也不觉得害怕,远远张望一眼,尽都自顾跑开了。 看着这些飞禽走兽,李落确实有些馋了,不过除非恰巧有一只跑过来撞死在身前大树下,如若不然,依着现在遍体鳞伤的模样,只能望洋兴叹,莫可奈何。 林间百草待长,找不到什么吃的,李落挑拣几株大树,用小刀割下树皮,剥去干枯的外皮,里面的树皮已经有些绿了,李落随即用小刀将树皮上发绿的地方刮下来,舔入口中充饥。 如果运气好些,还能在树下杂乱的枯叶中翻找出几个不曾被山鼠叼走的坚果。 不过每次找寻之后,李落都要花更多的时间毁去痕迹,索性便空着肚子,先找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再说。 就这样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次日午间时分,李落背着乐裳到了一处不甚大的山谷前停了下来。 山谷不大,从山谷这边到山谷那边只有十余丈远近,当中是一个小湖泊,说是湖泊确是有些言过其实,算是池塘还差不多。 湖泊边上长满了苍翠的绿竹,这在屏山中极为少见,李落走了这么远,也只有在三两处地方见过绿竹。 山谷末端是一块断崖,高逾百丈,崖底有一个黑黝黝的裂口,人钻不进去,离地约莫只有半尺高下,潺潺溪水从山崖下的裂口中流了出来,汇入湖泊之中。 李落将乐裳放在山谷左侧的山石下,这个地方三面漏风,只有头顶山石突出来些,勉强可以避雨,不过若是有风,雨水一样洒的进来。 李落择此处栖身,除了一路奔波,心神俱损,没有力气再走了之外,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让李落留在这里的缘由。 左侧山崖上,蔓延十几丈,暴露在风吹雨打之中的岩石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紫尊角苔,这个名字或许大甘中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百兽草。 百兽草在大甘医道中极有声名,名为百兽草的缘由是这种草药擅解毒,并且对外伤很有神效,山间百兽若是负伤,多是找寻这种草来救命,在大甘药铺中虽说不算价值千金,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么多百兽草李落还是第一次见,震惊异常,天地造化之功,果然不是凡人可以度测。 这面山崖从下到上亦是高逾百丈,紫尊角苔约莫占据了三丈上下,从最底处一直向上蔓延。 崖底处的紫尊角苔上面有啃咬的痕迹,还有不知道什么走兽在崖壁蹭拭伤口留下的痕迹,也只有此处云深不知处,如果山外世人知晓,这一片百兽草恐怕存活不了多久了。 李落轻轻抚摸着崖壁上的百兽草,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似乎很高兴,但又好像多了点别的心绪,李落一时分辨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乐裳命中自有定数,有这些百兽草在,李落就多出几分医治的把握了。 虽然困顿难耐,李落还是强忍着倒头就睡的欲望,用小刀挑下一些长成后药效更好的紫尊角苔,捣烂涂抹在乐裳身上的伤口处,又嚼碎几片紫尊角苔,硬生塞进了乐裳口中。 百兽草可外用,亦可内服,原本淬毒的暗器难不倒李落,只是在这苍莽山野之中,眼下没有比紫尊角苔更合适的草药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六章 世外桃源 等处理妥当乐裳身上的伤口,李落在自己身上的伤口也涂抹了些紫尊角苔,不过只涂抹了还不到一半,手一松,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好久,李落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自己在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宫殿中成婚,身边的人好多都不认得,似乎有几个熟悉的,可是在梦里怎么也叫不上名字来。 大殿中极为宽阔,好像有数个卓城皇宫一般的大小,天上的星辰竟然都被宫殿罩在了里面,极为浩大。 李落揭开了梦中新娘子的盖头,红巾下的女子竟然是凌依依,不过就在梦中眨眼的工夫,凌依依不见了,这次换了一个人,李落没有见过,模样儿记不起来,只觉得很美很美,头饰很别致,似乎不是大甘中人。 李落想要走进几步看个明白,等擦去迷雾之后,眼前女子变成了谷梁泪,正自幽怨疼惜的看着李落。 李落心中一暖,轻轻拉起谷梁泪素手,突然一旁传来一声叹息,李落回头,愣在了梦里。 就在一众喜客前列,一个白衣女子,温婉尔雅,没有那株李落魂牵梦绕的海棠,但是在她的手边却有一个幼童,修眉皓目,好一个惹人疼惜,紧紧的抓着白衣女子的手,依在她的身旁,好奇的打量着李落。 梦里不该会有这样心疼若死的感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落仿佛喘不上气来,脑海中空白一片,只留下心胆剧裂的痛楚。 猛然间,李落睁开了眼睛,粗重的喘息声在山谷中回荡,还在屏山中。 李落缓缓坐起身子,靠在山石上,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梦境逼真的似乎已经发生过了一样。 天还没有亮,山涧起了雾,落了些寒霜,李落回头看了乐裳一眼,乐裳还在沉沉昏睡中没有醒来。 惊醒之后困意全消,李落闭了一会眼睛,将方才脑海中的尘世烦扰抛了开来,起身替乐裳拉了拉衣衫,到了湖泊边捡了些枯柴。 如今身后的杀手不知所踪,此刻也许还在山中哪里搜寻李落两人。 李落取来几块砾石点着火,将火堆移到乐裳身侧取暖,火势不大,勉强不会熄灭,眼下不必担心杀手找到这里,不过小心些总归不是坏事。 李落坐在火堆前暖暖身子,如今身上只剩下一层薄衣,山谷中寒气尤其黏稠,或许是靠近湖泊的缘由,格外觉得阴湿。 李落打了几个寒颤,搓了搓手,这般坐着越坐越冷,李落起身活动了活动手脚,这个时候疼痛稍稍少了些,但酸麻肿胀的感觉却更为明显,犹是骨节内腹,越是深的地方,这种酸痛就越加明显。 天亮之后,李落仔细打量了打量这处山谷,要在这里待上好些时候了,凡事不能太过简陋。 乐裳还在沉睡不醒,敷上紫尊角苔之后面色虽然没有好转,但伤口看着没有刚到这里时那么红肿了。 李落用小刀斩断不少绿竹,在山岩下搭了一个凉棚,勉强能遮风挡雨,与乐裳男女有别,此时乐裳没有醒过来倒还好说,一旦清醒过来,难免会尴尬不便。 念及此处,李落趁着乐裳昏迷不醒,将乐裳抱到湖泊边上,细细洗漱了一番身上的伤口,天气尚冷,伤口没有化脓,将养些个日子该是能好转过来。 就在李落替乐裳梳洗时,湖泊中显出游鱼的踪迹,李落大喜,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每日里能打上几条鱼,倒也能医好肚子。 山谷很幽静,没有旁人打扰,宛若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就连山里的野兽也知趣的避开这里,没有惊扰李落和乐裳两人。 李落手无长物,打鱼着实不易,不过在军中时和军中长者学过捕鱼的法子,在靠岸近处挖了一个深坑,进来容易出去难,洒些草叶之类诱游鱼过来。 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抓到三四条,若是吃不了的,李落便养在池子里,等着没有鱼游过来的时候抓来充饥。 乐裳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李落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紫尊角苔果然神效,乐裳身上中的毒也好了七七八八,算是意外之喜。 每日里最难的事莫过于想方设法喂乐裳吃的东西。 刚开始的几天里,李落一心一意只在乐裳伤势上,倒也没有别的想法,不过乐裳伤势渐渐好转,如此男女授受不亲,虽说谷中没有旁人,但举头三尺有神明,委实让李落不是滋味,只盼着乐裳能早早醒来。 这一日,李落正在无所事事的烤着鱼,突然乐裳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李落一怔,连忙转头看去,乐裳依旧闭着眼睛,不过睫毛微微颤抖,脸上染上一丝新霞。 李落喜道:“你醒啦。” 乐裳没有动静,好似还要装睡,不过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李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乐裳睁开眼睛,瞪了李落一眼,脸色羞红一片,嗯了一声便把头转了过去。 李落开怀大笑道:“你终于醒了。” 乐裳脸色更加的绯红,似乎还有些气恼,不知道是气恼肚子这般没有眼力,还是在生气李落取笑自己。 李落正颜说道:“乐姑娘稍等片刻,这些天饿坏了吧,鱼这就烤好了,不过我的手艺不敢恭维,也就算勉强能吃。” 乐裳哦了一声,轻声说道:“也不是太饿……”突然神情一滞,脸色阵红阵白。 李落扫了一眼,尴尬一笑,默不做声,约莫着乐裳恢复神智有些时候了,身子太过虚弱,没有当真醒过来,不过半醒之中该是察觉李落照顾自己的举动,现在想起来,的确是有些孟浪了。 山谷中静了下来,就连风儿也耐不住这尴尬的意味,躲到一边逍遥自在去了,只听见枯柴在火中发出的噼啪声响,偶尔还有鱼油滴下来发出的嗤啦声。 过了许久,乐裳才幽幽一叹道:“你为什么不扔下我自己走?” “这……”李落摸了摸鼻子,和声说道,“姑娘于我有再生之恩,甘冒身死的危险救我,我又怎能抛下姑娘不管不顾,就算再有一次,我也一样要想办法和你一起逃出来。”(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七章 拂尘变短棍 “哼,要是还有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救你。”乐裳气恼回道。 李落尴尬一笑,岔言说道:“鱼好啦,我扶你起来吧。” “不用。”乐裳疾言说道,“我自己起来。”说罢挣扎着半坐了起来。 李落轻轻一笑,将手中树枝上串着的烤鱼递了过去。 递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撕掉了鱼身上烤焦的鱼皮,这才又复送到乐裳手中。 乐裳接过,闻了闻,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李落展颜笑道:“以前学过些粗浅的手艺,想不到今天还真的用上了。” 乐裳缓缓撕下鱼肉,小心翼翼的塞进嘴里,口中虽说不饿,实则这些日子下来已经饿的七荤八素了。 不一会,一条鱼全都进了乐裳肚子,乐裳有些意犹未尽,舔舔嘴唇,看着李落。 李落笑道:“刚苏醒过来不能吃的太多。” 起身拿过一支竹筒,走到湖边取了些清水过来,乐裳接了过去,一口气全喝了,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打了个饱嗝。 脸上又是一红,难为情的偷偷看了李落一眼,李落似未所觉,径自向火堆里添些柴火。 乐裳放下竹筒,轻轻活动了活动手臂,看见手臂上缝合的伤口,微微一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医治外伤的法子,愕然说道:“这是?”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温言说道:“是我从一位前辈那里学来的,虽然大异寻常医术,不过止血却有奇效。” 乐裳哦了一声,摸了摸伤口,淡然说道:“用针线的手法很好呢。” 李落哈哈一笑道:“姑娘说笑了。” “哪里来的丝线?”乐裳惊疑问道,转头四下张望一眼,突然脸色一滞,喃喃低语道,“我的拂尘……” 就在乐裳身旁不远处,那支拂尘斜倚在一块岩石上,差不多就要秃了,没剩下几根尘丝。 李落讪讪一笑道:“这个,对不住,手边一时没有别的东西,只好拿了姑娘的拂尘应急。” 乐裳愣愣的看着拂尘,如今的模样叫短棍还差不多。 李落见乐裳神情黯然,小心说道:“乐姑娘,等离开这里,我一定送你一把拂尘。” 乐裳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道:“这支拂尘是我临下山门前师父交给我的,没想到这才过去了一个多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嘿,还请乐姑娘见谅。”李落赧然应道。 乐裳轻轻摇了摇头,破颜一笑道:“算了,命若没了,要一支拂尘有什么用,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落正颜说道:“这支拂尘是乐姑娘师门信物,若是可以的话我叫人修补好。” 乐裳定定的看着李落,似乎有些惊讶,轻声说道:“我和师妹同行的时候,在她口中你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 “其实姑娘师妹说的未必是错,如果以好坏而论,我的确该算坏人才是。” “哦,是么?你似乎很有来历,想必是卓城里的权贵公子,却能有信有义,已经很难得了。” 乐裳问起过李落名字,李落没有说,李灵枫也从来没有向乐裳说起要挟持的人是谁,到了眼下,乐裳依旧不知道李落的出身来历。 李落轻轻一笑道:“我叫李落,草字玄楼。” 乐裳一怔,愣愣的看着李落,疑惑问道:“李落?” 李落点了点头,只看见乐裳还是一副愕然模样,但没有什么别的神色。 李落微微有些气馁,曾几何时,心中对李落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自傲之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时候倒有些想看看乐裳能流露出些许震惊之意来,不过乐裳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触,仿佛这个名字陌生的只是第一次听罢了。 “乐姑娘可曾听说过我?”李落试探问道。 “咦,怎么,你很有名气么?” 李落脸色一红,讪讪一笑道:“哪里,没有的,没听过就算了。” “哦。”乐裳奇怪的看着李落,李落似有一分遗憾,不过多的却是局促不安的尴尬。 乐裳瞧着瞧着,突然娇笑一声,狡黠说道:“大名鼎鼎的大甘定天王,就算我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这个名字我也听过的。” 李落一愣,愕然看着乐裳。 乐裳哼了一声,道:“拂尘的事就算扯平了。” 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好,收起笑容,回到了平日冷漠神情,不过眼中的笑容却早已暴露了此刻心中的快意。 李落莞尔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会在意这些虚名,不过物有阴阳,虚实有界无形,相生相灭,如此而已。 乐裳醒来之后伤势好的很快,李落悉心照料,虽然还不能走动,但双臂活动自如,日常一些不便李落操持的事也都能自理,省却了两人不少的尴尬窘迫。 山中无日月,过去一天和过去一个时辰没什么分别,李落腿伤渐渐痊愈,可以走的慢些,不必再依靠外力。 体内的冰心诀内力终于显出踪迹,游走在奇经八脉之中。 李落施展内视之术,此番重现踪影的冰心诀内力有些奇特,与李落早年身上的雄厚内劲颇有不同。 单以厚重来说,内力失而复得,眼下还没有恢复到以往的三成,不过纳川大法造成的内力博而不精的情形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今体内的内劲精纯莫测,动静之间似乎有一股很玄妙的灵绝,并非是仅凭李落意念圆转如意,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李落很是骇然,这股内劲到底有多大威力,就是李落自己也难以度测,不过隐隐之中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 恍惚间似乎是当日在海上时,鸣鸿刀引动天威,落雷的霸道,鸣鸿的孤傲,还有吞天兽的癫狂,三股力道透体而过的感觉。 李落没有细想,想的再多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徒添烦恼,只知道这段日子里内力全失,冰心诀内劲其实并没有散去,藏在李落身上不知名的穴窍之中。 (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八章 道家鼻祖 内力渐渐恢复,若有闲暇,李落便开始揣摩大罗刀阴阳一决的奥妙,虽说已经窥得门径,不过要想心领神会,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李落以竹为刀,偶有操练,初始之时的确有些磕磕绊绊,招式仍在,但心法难济,稍不留神用出来的刀法就回到了其他几式中,让李落哭笑不得。 春江水暖,湖边的绿竹也察觉到了春意,竹笋露尖,鲜嫩清香,让李落和乐裳大快朵颐,鱼肉中合着竹笋的香味,竟然别有一番妙处。 乐裳吃饱肚子,靠在岩石上抬头望天,怔怔出神,身上的伤好了些,手脚也有了几分力气,不过若想恢复如初怎么也要几个月的光景。 头顶的云时聚时散,变幻莫测,乐裳瞧得很仔细,似乎心神都被天际间的云彩吸引去了,忽然,乐裳喃喃低语,念了几句诘屈聱牙的词语,词不成词,句不成句,晦涩难懂。 李落正在收拾些草药,这些日子除了紫尊角苔之外,李落偶有出谷,碰到了几株常见的药草,勉强还用得上,此刻放在一块大石上晒制,听见乐裳喃喃自语,笑问道:“你念的是什么?” 乐裳回过神来,看着李落,突然神情一振,有些惊喜说道:“你是不是很聪明?” 李落一怔,不知道乐裳话中有什么用意,和声说道:“只能算是不太笨吧。” “那你听这个。”乐裳又将刚才低语的断断续续的词字念了一遍,李落仔细听了听,依旧一头雾水,茫然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你能明白这些字是在说什么么?”乐裳稍显希冀的问道。 李落摇了摇头,直言回道:“丝毫听不出来记载的是什么。” 乐裳失望的哦了一声,李落心中好奇顿生,追问道:“乐姑娘,这些字有什么来历么?” “这些字是我师门镇山石上刻着的,自古相传这里面藏着一个惊世秘密,只是到现在依旧没有人能解开其中的玄机。”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不曾听姑娘说起过你的师门来历,这其中有什么隐秘的事么?” 乐裳看了李落一眼,悠然说道:“我出身的门派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很少有江湖中人知道。 我们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如果不是师父早些年间受过灵枫师妹父辈的恩义,也不会收她入门,你我也就不会相见相识了。” 李落点了点头,清朗笑道:“乐姑娘说的是,因果轮回,天理自在其中,一个缘字也在有意无意之间。” “我出身的门派叫道观,你听说过么?” 李落微一思索,摇了摇头,坦然说道:“我对江湖中的事知之不多,不过道观的名字,一想起来都是名山大川中散布各处的道家行宫,以道观为名的我的确没有听说过。” 乐裳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世人多是如此,大甘地大物博,有不少历史久远的宗派,单以时日远近而论,有不少远在大甘建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于世了,道观就是其中之一。” “哦,愿闻其详。” “那你知道道家祖师白川么?” 李落点了点头,沉声应道:“道家一宗的开山鼻祖,灵神子白川,据传有通天彻地之能,有点石为金、撒豆成兵的仙术,端是一位了不得的惊世绝才。” 乐裳亲和一笑道:“点石成金和撒豆成兵多是吟游浪子编造出来的,不过灵神子前辈的确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本领,道观之名就是缘起灵神子前辈赴仙山求取道书一事。” 李落好奇之心瞬间引了出来,聚精会神的聆听乐裳娓娓道来。 白川其名在道家典籍和大甘所藏的古书中都有记载,传说中是道家鼻祖,如今大甘江湖中以道为名的宗派,祖师之中必有白川一席之地。 白川号灵神子,传说中一身艺业早已登峰造极,要不然也不会流传他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家手段。 白川其人是真是假,近百年中不时有人推测,唇枪舌剑,到底是虚构出来的,或是确有其人,只不过和书中所载那个无所不能的道家至圣相去甚远,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别人。 书中记载,白川天赋异禀,少年时就有鬼神之名,南下仙山求取仙术,得偿所愿,从仙山归来之后潜心精研,创下显赫宇内的道门,后来驾鹤飞升,留下道门秘术五十九绝技,散与道门各支流传于世。 如今大甘有名有姓传下香火的恐怕不足半数了,即便是这样,道门依旧名声显赫,历来被视为天下第一大派。 李落也曾看过些道家典籍,传说中白川留下来的五十九门绝技也从宫中书库中见识过几种,神妙只是其一,个中功法大相径庭,虽不算南辕北辙,但也相差甚远。 如果说南北有别的功法是出自一人之手,要么此人已经有造化的能耐,要么就是世人妄自揣测,强加到一个人身上。 李落心中实则对白川颇为怀疑,或许千年前的确有一个名叫白川的人,只是未必就是书中记载的这个人。 不过今天听乐裳说起来,白川确有其人,而且和道门渊源极深。 “灵神子前辈求取道书的前因后果,门中没有详细记载,但灵神子前辈一路化解危难,披荆斩棘,带回道书的事是千真万确。 千年前,灵神子前辈只身越过十万大山,取得道家秘传道书,而后回返现在的中府,到了如今的柳州地界,停留一年零七个月,整理随身所带的道家典籍。 灵神子前辈在柳州的日子里,买下了一处私塾,找来两个年轻男子相助,分类抄写道书。 一年之后,灵神子前辈北上在齐云山创立了道门,这两个男子就留在了柳州的私塾中,凭借抄写道书时的记忆和灵神子前辈的指点,开宗立派,这便是道观的前身。 不过道观开山祖师一生之中从未以灵神子前辈弟子自称,不知道是什么缘由,而后也很少在江湖中走动。(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九章 千年谜题 江湖同道多不知晓当年灵神子前辈还留有道观一支,历朝历代门人都是不多的,时至今日门中也不过百人,在大甘中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方才念的,传说是当年灵神子前辈离开柳州时命人刻在私塾前的一块大石上的字迹,据说其中蕴含通古博今的玄妙,灵神子前辈也不曾悟透,只将它留在柳州,以待有缘人解谜。 千年来风雨侵蚀,每过百年,道观中人就要重新刻上这些字,防备遗失,算下来已经刻了有十三次之多了。” 李落咋舌叹道:“原来有这样久远的渊源,不过我真的没想到道家祖师灵神子竟然会真有其人。” 乐裳淡淡一笑道:“不单是你,江湖上也有不少人以为灵神子前辈只不过是杜撰出来的,只有道观中人才知道道家祖师确有其人,不过门规有令,这些事不可传扬与江湖,所以世人多不得知罢了。” 李落一愣,愕然说道:“既然是乐姑娘门中的规矩,为什么要告诉我?” 乐裳看了李落一眼,淡然说道:“你该不是到处乱说吧。” “这个该是不会。” “那不就是了,或许你能解了其中秘密也说不定。” 李落苦笑一声道:“乐姑娘高看我了,我不是道门中人,道术玄机我只是一知半解,所谓解谜只在灵犀一点,只怕我没有这个悟性。” “那也未必,道观流传千年,也曾有惊才绝艳之辈。 道观第六十三代观主曾留下歇语,道观天书所载或许是道门秘术,但解谜的法子未必和道门心法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一点关系也没有呢,只是为观中规矩所限,不能张扬,要不然千年间总该有人能瞧出些玄机来。” 李落哦了一声,心中不免暗自嘀咕,或许道观前的天书原本就是随意写在上面的,并没有什么玄妙之处。 李落正在胡思乱想,乐裳悠悠说道:“千年谜题,无人能解,或许这天书是当年灵神子前辈开的一个玩笑,愚弄世人罢了。” “这,乐姑娘怎会这样想,道观宗师不遗余力记载下来,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乐裳瞥了李落一眼,皱皱眉道:“你听了这些,难道没有这样想过?” 李落一怔,轻咳一声,左右言他,乐裳抿嘴一笑,没有揭穿李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屏山中的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了,草木换新装,远山如黛,绿水如玉,万物温润,难得有这样悠闲的隐世之地。 李落受的伤要轻上许多,这些日子下来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内力也渐渐恢复过来,比之以前更有精进。 乐裳也能自己走动了,不过离施展武功还要再等些日子。 李落做了一支钓竿,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坐在湖边垂钓,乐裳伤势渐好,李落归意渐盛。 离开卓城时日不短,不知道卓城里如今是什么样一副光景,巡检天下时断时续,与大甘国事无益,还是要早些回去为上。 这些天里追杀李落的刺客也没有踪影,想必是在屏山中丢了两人的痕迹,在这么大的一条山峦中搜寻两个蓄意藏身的人,只能靠运气了,不过看起来一众杀手的运气并不怎么好。 时至今日,李落反倒有些想让刺客找到这里,试一试大罗刀阴阳一决,稍稍开解开解略显乏味的谷中日子。 鱼竿随风轻轻飘荡,湖面上映出几道水纹,缓缓荡了出去,又慢慢的归于宁静。 李落打了个哈欠,此刻风平浪静,鱼竿入水,只是为了钓而不是为了鱼。 乐裳在山崖下不知忙些什么,自从乐裳能走动之后,这间潦倒的竹棚好看了许多,女儿家天性如此,不管到了哪里也是一样。 一只小鱼窜出水面,绕着鱼竿游了一圈,似乎是取笑李落的鱼竿太过简陋,鱼尾一摆,悠哉悠哉的游去了别处。 李落见状一笑,如此钓法,颇有愿者上钩的意味。 突然,李落神情一怔,呆呆的看着湖面上轻轻晃动的鱼竿,神游物外。 李落这样一坐,半个时辰动也没有动上一分,仿佛入定了一般。 乐裳瞧见李落有异,走了过来,轻声唤道:“你怎么坐了这么久?有鱼么?” 李落醒过神来,抬头望着乐裳,张了张口,喃喃问道:“道观前石刻天书上的字迹是不是零散在不同地方上的?” 乐裳一愣,惊疑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可否将石上的字迹依着刻痕写出来?” “你猜到什么了?”乐裳惊讶说道。 “或许吧,我也不敢肯定。” 乐裳眼中神芒连闪,不再犹豫,石上天书早已烂熟于胸,飞快的在地上写了下来,李落所言解谜只在灵犀一点之间,如果灵光散去,只怕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李落站起身仔细的端详乐裳写在地上的字迹,凝神苦思。 乐裳安静的待在一旁,没有出声,以防惊扰到李落。 字迹很散乱,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都有字迹,凌乱非常,乐裳念的只是按照寻常书籍书写的顺序将这些字连在一起,难怪有诘屈聱牙之感。 看着看着,李落长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怔怔的看着乐裳,似乎自己也有些怀疑道:“我或许能试上一试。” 乐裳娇躯一震,沉声呼道:“怎么试?” 李落指着地上的字迹说道:“这些字其实并不是这样念的,字与字之间另有方位指引,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很繁杂。” “什么指引?”乐裳急急追问道。 “我以前机缘巧合下得到过一个上古奇阵,阵法中有方位算法,好像和这些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你是说这些字的排列顺序和你以前见过的阵法相似?” “对。” “难道天下间还有这么巧合的事?这个阵法叫什么名字?” “阵法起始于九变之数,有九宫八门六仪三奇的变化,深奥难懂,我只是知道其中皮毛而已,阵法究竟该叫什么名字却还不敢断言。”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道。(未完待续。) 第七百章 石上天书 乐裳惊呼一声,虽然不知道李落口中所说的上古奇阵有什么威力,但只听着九宫八门六仪三奇的变化就已经觉得头有些昏沉了,连忙将这些天方夜谭抛之脑后,沉声问道:“你要将天书上的字迹轨迹和阵法呼应起来?” “我正有此意,不过还有一个难关。” “还有难关?”乐裳吃惊喝道。 “布阵有阵眼所在,如果是我布阵,我自然能知道九宫八门的位置,下一个变化从何处起,又从何处终。 但破阵就不一样了,我要猜布阵之人的心思,他会在什么地方布下阵眼,又有可能会在什么地方设下圈套,诱我深入,一旦找错了路,那就是白白耗费心力,一事无成。” 乐裳怎料想还有这么多曲折,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字迹发愣。 李落扫了乐裳一眼,展颜笑道:“没关系,我先瞧一瞧,说不定碰巧能看见前辈高人留下的线索。” 乐裳哦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大异寻常时候。 李落不禁莞尔一笑,看来乐裳的性子的确不喜这些猜谜解惑的事。 李落全神贯注的推测乐裳写在地上的字迹,想从字迹之间找出关联来。 字与字之间似乎有一种玄妙难言的关系,像极了木括残城中得来的九宫阵阵图,每每灵光闪现时阵图就浮现出来,可是不等李落推演几步,却又似是而非,变得支离破碎。 的确和李落心中想的一样,不得阵眼所在,便没有破解奥秘的着手之处。 李落盯着地上的字迹,沉迷其中,时辰过的很快,日已西斜,山谷中暗了起来。 乐裳见李落心神全在天书上,心中有些不忍,刚要劝说李落歇歇再看,不过等看到李落眼中风云变幻的精芒,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怕这个时候说出来李落也听不进去的。 乐裳颇是惊讶,李落这个模样,虔诚专注,莫名的有一种扣人心弦的感觉,止不住心底一阵轻颤,默然无声的在李落周身四处点亮几支火把,又再学着李落早前的法子,烤了一条鱼,交给李落果腹。 李落草草吃了三两口,便又聚精会神的推测起天书的奥秘。 山谷中春色盛了,夜晚不时有不知名的虫子啼叫,声音很清脆欢快,嬉戏玩耍,偶尔还有湖中的游鱼跃出水面,溅起一阵水花。 李落专注于地上的字迹,乐裳就斜倚在山石边上,怔怔的看着李落出神,不觉时光流逝,慢慢的痴痴的睡了过去。 初春的寒气冻醒了乐裳,乐裳打了个喷嚏,伸伸懒腰,四下张望一眼,突然神情一顿,李落还是昨夜那副模样,定神瞧着地上的字迹,只不过是一夜光景,李落仿佛苍老了数年之久,脸色很苍白,眼眶陷了进去。 乐裳吃了一惊,李落也是习武之人,这些天虽说李落不曾说起,但乐裳也瞧得出来李落恢复了几分内力,单是一夜未睡,不该如此憔悴,这一夜冥神苦思让李落心神耗损极巨。 乐裳站起身来,看了看李落,银牙一咬,猛然走了过去,伸脚将地上的字迹擦的一干二净。 李落惊醒过来,讶然望着乐裳。乐裳羞恼说道:“不想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说给你听了。”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明白乐裳心意,温颜笑道:“让你担心了。” “都怪我。”乐裳赌气般用秀足踹着地面,似乎要将这里擦拭的一点痕迹也留不下来。 李落展颜笑道:“看了一夜,就算没有地上的字迹,我也记得一清二楚了。” “哼,那你想也不许想。” “这有些难了。” 乐裳一滞,眼眶一红,李落见状连忙想要站起身来,没料想坐的久了,腿脚发麻,一个踉跄又坐倒在地上。 乐裳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李落,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李落哈哈一笑,开解回道:“没事的,坐的久了,腿脚无力,稍稍歇息片刻就好了。” “哦。”乐裳细声应了一句,扶起李落坐在岩石上休息。 “这幅天书果然玄机难测,字迹之间定有关联,只不过我未能得门而入,始终差了一线。” “算了,要是这么容易就不会刻在师门前千年之久,还没有人能悟透其中的蕴意。” 李落点了点头,喟然叹道:“历朝历代都有人破解千古谜题,所凭借的大多是灵光一现,如果这次我解不出来,再想下去也是徒劳无益,日后看看会否还有别的机缘吧。”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看它已经几十年了,从来都没想过这些字的顺序不是石上刻出来的模样,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还是调息身子要紧。”乐裳柔声劝道。 李落应了一声,答应下来,不过眼中依旧有些遗憾,如果什么都看不懂瞧不明白也倒好了,可偏偏有些灵动思绪,就是找不到头绪在什么地方,格外觉得烦闷。 “石上没有别的什么痕迹么?”李落随口问道。 “没有了,哦,或许是年久缘故,石面上有些星星点点的刻痕划线,应该是风雨侵蚀留在上面的。”乐裳无心应道。 李落身子一僵,猛然喝道:“是什么样的痕迹?” 声音很大,吓了乐裳一跳,乐裳转头望去,只见李落双目厉芒暴涨,有些许暗红之色,宛若走火入魔的前兆一般。 乐裳骇然说道:“你还要想它?” 李落见乐裳一脸的惊慌疼惜,冰心诀急速一转,初识的槐南一梦心法萦绕在李落心头,李落灵台一清,神色平复下来。 歉然说道:“是我心急了,嘿嘿,没事的。”说完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轻声小心翼翼的说道,“不如你再画给我看看?” 乐裳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李落,堂堂大甘的定天王竟然有这幅孩童贪嘴时祈求的神情,耐不住李落眼中顽皮讨巧的目光。 乐裳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好好,我画给你看,不过只许你想一刻,过了时候你就睡觉去,不许你再费神。” (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一章 天机十问 “一言为定。”李落大喜唤道。 乐裳白了李落一眼,仔细想了想,以往只顾看石面上的字迹,对这些刻痕倒没有怎么注意,凭着心中残存的记忆画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否有差错。 画完之后警告李落道:“这些痕迹我也记得不是太清楚,也许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听到了么?” 李落哦了一声,声音有异,乐裳一望,俏脸一白,李落已经神游物外了,一双眼睛盯在这些杂乱的划痕上,想必刚才自己叮嘱的话也没有听进耳中。 乐裳恼色渐生,脆声喝道:“李落,你听到我说话没?” 说完之后就连乐裳也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呵斥大甘皇子。 李落缓缓抬起头来,乐裳脸上阵红阵白,很是气恼,却是责怪李落不听自己的话。 李落轻轻吁了一口气,神情古怪的看着乐裳,呢喃说道:“你的确画错了。” “什么?” 李落没有答话,上前一步,微微沉吟,拿起一支树枝,在乐裳画上的痕迹中涂改数处,随即长身而起,沉声说道:“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乐裳也被李落举止引动心神,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有些不敢断言,苦恼回道:“好像是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像,我记得这里没有这些点的。” “嗯,这些痕迹恐怕道观中的前辈也疏忽了,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年久失修,慢慢就模糊了。” “你是说这才是原本的天书模样?” 李落点了点头,在这些刻痕上补上早前乐裳写下的字迹,清朗说道:“你再瞧瞧,这些字和这些痕迹的位置是不是这样。” 乐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震惊说道:“你怎么知道字和刻痕的位置的?” 李落长笑一声,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李落豪气飞扬,眉飞色舞的说道:“乐姑娘,你看它们像什么?” “像什么?”乐裳狐疑的看看地上的字迹划痕,又看看李落,瞧在眼中依旧是杂乱难辨,没什么顿悟的感觉。 李落指着地上的划痕,朗声笑道:“这是一幅星图。” “星图?这又是什么?” “星象一学缘自上古,其中包含了天地至理,日月交替,阴阳轮回,莫不都在其中。 世人所知只是一星半点,我从古书记载中看过,先人有以星象判断旦夕祸福,推演未曾发生的事。 习到深处,可以借天行事,得风云日月之力,行云布雨,避祸求安,有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倘若能洞悉其中玄妙,便可成天地造化之功。” 乐裳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落,星象之说也曾听说过,但是没想到会像李落说的这么神奇,喃喃低语道:“你是说这幅天书和天上的星宿有关系?” “有关系,也没有关系。” 乐裳脑袋一阵剧痛,实在听不明白李落在说什么。 李落探得门径,心绪激荡,委实雀跃不已,若不是本性淡泊,只怕要蹦跳起来了。 耐心解释道:“星象一学很玄妙,能够得到其中真髓的少之又少,世间多的是借星象之名故弄玄虚之辈,略略知道些皮毛就夸夸其谈,愚弄凡夫俗子,但其实真正的星象天理是有法可寻的,这个法就是解开天书秘密的阵眼所在。” 乐裳终于听明白了,也陪着李落高兴起来,喜笑颜开的叫道:“你有办法解开了?” “办法有,只是不知道我能否算的出来。”李落眼中精芒连闪,跃跃欲试道。 乐裳虽然不懂这些,不过见李落如此欣喜,也就不由自主的替李落欢喜起来,耐着性子问道:“要怎么算呢?” “你可听说过天机十算?” “天机十算?”乐裳勉强提了提神,一头雾水的问道。 李落谈性大起,笑道:“天机十算也叫天机十问,我也是在上古算术记载中读到的。 一问,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物几何?这是粟米章中记载的算术。 其二,今有田广一步半、三分步之一、四分步之一、五分步之一、六分步之一、七分步之一、八分步之一。求田一亩,问从几何?这是少广章中记载的算术之学。 其三,今有垣下广三尺,上广二尺,高一丈二尺,袤二十二丈五尺八寸。问积几何?这是商功章中的算术。 其四,今有共买鸡,人出九,盈一十一;人出六,不足十六。问人数、鸡价各几何?此为盈不足章中所载。 五问,今有积一百八十六万八百六十七尺,问为立方几何?又有积一千九百五十三尺八分尺之一,问为立方几何?又有积六万三千四百一尺五百一十二分尺之四百四十七,问为立方几何?又有积一百九十三万七千五百四十一尺二十七分尺之一十七,问为立方几何? 其六,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这是方程章中的算术。 其七,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这是勾股章中记载的算术。 其八,今有箕田,舌广二十步,踵广五步,正从三十步,问为田几何?又有箕田,舌广一百一十七步,踵广五十步,正从一百三十五步,问为田几何?此算术名为方田。 其九,今有大夫、不更、簪袅、上造、公士,凡五人,共猎得五鹿。欲以爵次分之,问各得几何?名为均输章。 其十,今有均输粟,甲县一万户,行道八日;乙县九千五百户,行道十日;丙县一万二千三百五十户,行道十三日;丁县一万二千二百户,行道二十日,各到输所。凡四县赋当输二十五万斛,用车一万乘。欲以道里远近、户数多少衰出之,问粟、车各几何?” 李落说完微微一顿,慨然叹道,“古人心智才学果然不是我这样的井底之蛙能够度测十之一二的。”(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二章 解开玄机 乐裳已经听得昏昏欲睡,随口应道:“这些算术和星图有什么关系?” “星辰之间有各种各样的联系,以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定位,演变宫门变化,建程式,之后就要用到这些算术来解谜,解开之后就能得到天书的奥秘,不过天机十问只是算术一学中的代表之作,并非算术只在其中,解谜的法子还有天元术、垛积术、四元术等等,而这幅星图就是程式凭借的窍门所在。” 乐裳应了一声,无辜的看着李落,李落说了这么多,只怕自己一个字也没有记住。 李落见罢哈哈一笑,道:“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能否解开就看我有没有这份悟性了,好在解谜的手段我曾仔细读过,要不然只知道算术,不知破解之法,依旧难得门而入。” 乐裳忙不倏站起身来,疾声说道:“那你算吧。”说完就溜到不知哪里去了。 李落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大难之后,倒是和乐裳亲近了许多,在李落面前,乐裳甚少再有往日的冷漠神情。 李落平心静气,一头埋进了这幅星图之中。 乐裳不知道算术一学的繁杂,还以为有几个时辰就能解开天书的秘密。 没曾想李落这一算又过了数天时日,湖边稍稍平坦些的地方到处写满了乐裳看不懂的符号,李落不时喃喃自语,两耳不闻身外事,全神贯注的推演星象变化,每日里都换成乐裳捕鱼充饥,照顾两人的日常起居。 李落仿佛入魔了一般,时而清朗,时而苦思,时而大笑,时而呆呆出神,好在眼中目光尚还纯澈如初,要不然乐裳就以为李落已经坠入魔障了。 七日后,清晨,乐裳打着哈欠醒了过来,自然而然的向外一看,平时这个时候李落已经围着天书指点自语了,只是今次醒来竟然没有发现李落的身影。 乐裳吃了一惊,急忙跃了起来,四下张望,李落正蹲在湖边,孤寂落寞的一个人看着水中倒影。 乐裳心中一松,快步走了过去,轻声唤道:“你又是没睡么?” 李落回头看着乐裳,神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乐裳竟从李落眼中看到了一抹散不去的哀伤。 心中一紧,柔声劝慰道:“没事的,算不出来就不算了,天书留在道观山门前千年之久,没道理要我们这么几天就解开其中的秘密。” 李落怔怔的看着乐裳,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乐裳也蹲了下来,笑语盈盈道:“好啦,这些天里我看你,和看天书也没什么分别了,你作的画写的字我一个也瞧不明白。” 李落萧瑟一笑,轻轻垂下头,用手拨弄着水面。 乐裳靠了靠近,深吸了一口气,娇声说道:“你看这里的山水风光,多美,山是山,水是水,或许这其中也有天地至理呢,何苦把自己锁在这堆看不同的乱糟糟的字画里。” 李落抬头顺着乐裳的目光看了过去,轻声说道:“我解开了。” “啊!?”乐裳别过头惊讶的看着李落,娇嗔道,“那你还这幅模样,是故意逗我开心么?” 李落神情悠远难明,闻言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有些苦涩的意味。 乐裳一怔,李落的神色不像是捉弄自己,一时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会有这样落寞的神情,岔言问道:“你解开什么了,说给我听呢。” “常无欲以观其妙,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天下莫柔弱於水,以其无以易之,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不欲以静,致虚极守静笃,顾以抱元守一,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至柔,意守常合,与神为一。” “这……”乐裳心中一动,李落口中念的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好像应该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李落转头看着乐裳,淡淡一笑道:“这是你们道门一脉的心法秘诀。” 乐裳恍然大悟,难怪会有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和门中心法有近似之处,不过李落方才念的却比门中流传的内功心法更加深奥。 乐裳仔细推敲了几句,和自己修习的内功心法不谋而合,却更有精进之处,远胜师门相传的功法口诀。 只是这一想,乐裳就差点沉迷其中,急忙晃了晃头,压下心中的波澜起伏的心情,仿佛看着一个稀世珍宝一般盯着李落,朱唇轻启,难以置信的望着李落,只怕在乐裳心里多少也有不信李落能解开天书的秘密。 “既然解开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李落心中一伤,习武之人得到无上心法,照理该欣喜若狂才是,不过乐裳关心的却是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了。 李落没有回答,站起身走到星图前,平声说道:“乐姑娘,你把这幅图记下来,带回你的师门宗派中去。” 乐裳听出李落言语中流露出来的些许冷漠之意,茫然不解的看着李落,喃喃说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解开了其中之一,依照星象推算,这幅天书里该还有其他秘诀,只要找到解谜的方法,假以时日,你们自己也能解开其中的玄机。” “你不解了么?” “不解了。” “为什么?” “我不想再解了。” “是因为天书记载的功法秘诀对你没用?” 李落摇了摇头道:“天书记载的功法秘诀是我生平仅见,玄妙非常,既是理,也是法,很好。”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乐裳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问道。 李落背对着乐裳,看不见脸色的神情,只听得李落清冷说道:“该离开这里了。” 乐裳一愣,虽说不善解谜,但绝非蠢笨之人,李落话中的意思分明是不愿在屏山这个不知名的山谷中浪费时日。 乐裳琼鼻一酸,一滴清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李落终究还是大甘的皇子,御封的定天王,山谷太小,藏不下真龙。 乐裳想着想着,一口怨气涌上心头,猛然站起身子,狠狠的将地上李落刻刻划划的字迹线条擦拭的一干二净。(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三章 该离开了 恨声喝道:“用不着你施舍,我们道观解不开天书的秘密已经千年有余,如今解开解不开也没什么所谓。” 说完看也不看李落一眼,不单是将地上的星图字迹,就连李落推演所列的程式一起擦得干干净净。 乐裳呼吸粗重,自己也有些奇怪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只是看见李落这个样子心头就觉得很难受,胸口游荡着一股怨恨之气,久久难以消散。 李落看着乐裳柔和瘦弱的肩膀,嘴唇动了动,目光黯然失落,终是硬下心肠,没有说话。 谜题很繁杂,越是想解开,越是痴迷不舍而不自知。 李落是解开第一个谜题之后才幡然醒悟,天书所载的功法玄妙非常,李落也一样泥足深陷,若不是冰心诀流转数个周天,慢慢将心情平复下来,只怕李落还要再破解不可。 单是第一道最简单的谜题就花去了七天光阴,而之后的谜题难度数以倍增,李落粗略估计,若想都解一遍,最少也需要数年光景。 即便如此,也不见得都能解开,或许有一两道难解之谜这辈子也无法摸到其中奥秘。 最让李落心惊的是这些谜题环环相扣,如果是不知晓其中诀窍的人看了,看不明白也就罢了,而像李落这样洞悉其中三味的却有致命的诱惑。 看过之后心神悉数都引到了上面,欲罢不能,一旦沉迷其中,再要清醒过来就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痴毒之烈,不弱于天下绝毒。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别扭的忙碌着。 乐裳收拾妥当,原本依着心中的恨意,便要即刻出谷,不过等看到李落疲倦乏力的样子,心底却又泛起不忍来。 轻轻咬了咬朱唇,冷声说道:“那些刺客说不定还在山里,不能留下蛛丝马迹,收拾好这里就出谷。” 说完站在竹棚边动手拾掇起来,只是不甚快,或许说还有些慢,慢条斯理的耗着时光。 李落看着装作忙忙碌碌的乐裳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乐裳的意思很明白了,借着这个莫须有的名堂让自己调息调息内劲,明日好有余力出山。 一夜无语,似乎是知道李落和乐裳要离开这座山谷了,虫儿鱼儿格外的欢快,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次日清晨,乐裳默默的整理好行装,此刻也没有什么身外长物,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拂尘不舍得丢弃,依旧拿在手里。 两个人衣着褴褛,差不多到了衣不遮体的模样,前些日子在谷中时还不觉得什么,只是到了眼下境地,分外觉得尴尬。 乐裳不住的拉扯遮掩娇躯,用的力气大了些,没料到反而撕破了衣衫。 乐裳很是气恼,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出气,最后受苦的还是手中拂尘,若是有灵性,只怕也要埋怨李落了。 李落看着乐裳,神情清冷如昔,和声说道:“等出了屏山,寻一处农家再换衣衫吧。” 乐裳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径自向山外走去。李落暗暗叹了一口气,跟在乐裳身后出了山谷。 山绿了很多,草长莺飞,迎春花在初春的暖风中轻轻摇动着腰肢,水也清澈了许多,灵动有声,如此美景,李落和乐裳却都没有心思观赏,各自想着心事,闷头赶路。 这里是屏山深处,李落辨明方位,南下觅途出山。 三天后,山峦起伏之势慢慢平缓下来,远处平川在望,再有半日路途就离开屏山腹地了。 乐裳这些天里和李落一句话也没有说,还在生闷气,外伤已经痊愈,伤口的尘丝也拆去了,内力流转渐渐通畅起来。 不过更让乐裳气恼的是心神稍有空闲,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李落破解的道家功法口诀,和修习的门中心法呼应之后,虽未到一日千里的地步,但感悟已比从前深了不少,内功颇有精进。 乐裳恼羞非常,越是不愿想,脑海中的功法口诀就越不识抬举的钻了出来,乐裳暗自发狠,只想从来都没有听到过才好。 李落自然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脚下山路平坦了许多,林中已能找到小道落脚,也许是村民打柴踩出来的路,又或许是进山打猎采药时留下的路途,不管是什么,终是要离开屏山了。 李落和乐裳攀上一处矮山,山外树林中隐约可以看见房屋,袅袅炊烟飘了起来,偶尔还能听见犬吠声随风传了过来。 乐裳整了整思绪,也没有招呼李落,便要下山。突然李落扬声唤道:“乐姑娘。” 乐裳一顿,没有回头,淡淡嗯了一声。 这几日便是这样,李落若说什么,乐裳只是冷淡的嗯啊了事,冷冰如同初见之时。 “乐姑娘,我们就要离开屏山了。” “嗯。” “这次我险遭大难,幸亏有姑娘不惜生死救我,我很感激。” “哦。” “前面应该是中府定州地界了,姑娘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返回师门复命。”乐裳淡淡说道。 “也好,我也该回去卓城了。”李落轻声说道。 乐裳娇躯一颤,猛然回过头来,冷冷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赌气便要先行一步。 “乐姑娘。”李落萧瑟疲倦的唤了一声,声音中有一股散不去的孤单。 乐裳心中一颤,止住抬起的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稍稍和缓些,淡然问道:“王爷还有什么指教?” “这一次是我承姑娘救命之恩,我并非薄情寡义之辈,有些事由不得我任性而为,乐姑娘,请恕我狂妄,我应你三事,倘若不违道义,姑娘若有所请,我定当替姑娘完成心愿。” 乐裳大怒,转身喝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救你是我自己的事,不是贪图大甘王侯的荣华富贵,你是大甘的王爷,我是一介草民,但你的权势富贵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生生死死和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我也不想攀上权贵高枝,不用了。” 李落苦笑一声,垂首看着脚下山石,默然无语。(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四章 屏山,再会 乐裳胸口一阵起伏,怒气发泄之后稍稍有些后悔,李落心地如何这些天里也有少许了解,若是真的薄情寡义,当日只怕早就舍下自己逃命去了,也不会身陷危境仍旧不离不弃。 乐裳念及此处,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也没有就这样离李落而去的意思。 “乐姑娘,对不起。” 乐裳悠悠说道:“算不上,我救你,你也救了我,如果早知道是你,我也不会犯下大错,你不是坏人的。” “这些天与姑娘生死相依,人非草木,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姑娘怨我也是情理之中,不管怎么说,是我无情无义在先,但我许姑娘三诺,是我真心诚意,并没有以权势施舍之意。” “我知道,大甘朝廷有很多事还要你去做,这些天已经耽误很久了,我不怪你,我生你的气实际上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明知道这些,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李落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乐裳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但是猜到又能如何,有些话终究不能说出口的。 良久,乐裳悠然说道:“你当真要许我三件事?” “绝无虚言。” “只要不违道义,你一定会替我做到么?” “正是。”李落沉声应道,见乐裳似乎有些意动,莫名间稍稍松了一口气。 乐裳怔怔的看着李落,神色颇是奇怪,李落还以为乐裳心有怀疑,和声说道:“乐姑娘,我的名声只怕褒贬参半,不过半生之中很少许诺,倘若应诺,我一定不会推辞。” “你从来没有违背过你的诺言么?” 李落神情一暗,悲伤之意一闪即逝,黯然说道:“我曾违背过誓言,只盼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无义之举了。” 乐裳没有多问,问了李落也不见得会说,只怕是李落心底深处的伤心事,随即岔言说道:“如此也好,省的你总觉得欠我什么。” 李落淡淡一笑,寥寥三事,固然能稍稍弥补些许心中的遗憾,但屏山一聚,这份情义恐怕要记在心里,至死方休。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清朗回道:“姑娘请明言。” “好,第一件事,你要保我师妹一家平安。” 李落一怔,愕然望着乐裳。 “怎么,你不愿意?”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讶声说道:“只是有些想不到。” “那是你仍怀恨我师妹了?” 李落展颜笑道:“天下间想杀我的人不知凡几,李姑娘只不过被人利用罢了,倘若每个想杀我的人我都心存报复之念,恐怕这辈子我也用不着做别的事了。” “或者说你做不到?” 李落莞尔一笑,没有气恼乐裳的激将法,微一思量,和声说道:“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只要我不说出这次遇刺的事,我若不查,杀手身后的主使一时半刻不会轻举妄动,不过他们不会放过万花小院,如果想要护佑李姑娘一族平安,须得快过这些杀手才是。” “你是说他们会灭门?” “会不会灭门不好说,不过李姑娘的确有身死的危险,当日卓城外一场恶战,李姑娘是否逃出去也未可知,如果她没死,我会想办法安置此事,如果她死了,我亦会想方设法护住万花小院其他的人。” “只怕不容易吧。” 李落点点头道:“的确不容易。” 乐裳看着李落,没有说话,秀眉轻蹙,似是有些不满李落如此搪塞。李落汗颜,直言说道:“倒也有个容易些的法子。” “哼。” 李落笑道:“我遣人护送万花小院主事之人来一趟卓城,言明是李姑娘年少气盛,邀我出城比试,而后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封住朝廷悠悠众口,此事就算了解。 卓城中有人再想杀人灭口,明面上没有出手的理由,只能借助江湖势力,如此一来,万花小院身份特殊,行事也就方便多了。” 乐裳眉头大皱道:“好大的架子,你就不能去一趟万花小院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温颜一笑,乐裳并非是责备自己狂傲,恐怕还是想要和自己多走万花小院一路,随即和声说道:“也不是不能去……” 乐裳不等李落说完便打断道:“算了,你位高权重,自然该摆王爷的架子。” 李落讪讪一笑,无可奈何的看着乐裳。 “第二件事。” “姑娘请说。” 乐裳看着李落,脸色一红,别过头,声音细弱蚊吟道:“你,你送我回柳州道观。” “啊?”李落一怔,心中一跳,这个心愿不难,说起来是太简单了些,只是此刻仿佛比护佑万花小院平安还要让李落为难。 “怎么,这有违江湖道义么?”乐裳恶狠狠的说道。 “没有,没有。”李落连忙应道,苦笑道,“只是有些儿戏。” “儿戏?我看你是没胆量吧。”乐裳冷冷说道。 李落额头微显汗意,这女儿家变脸比变天快多了,喜怒无常,谁能想到原本冷若冰霜的乐裳使起性子来这么难以应付。李落洒然笑道:“此事实则是道义之中,姑娘若有所请,我义不容辞。” “哼,你比那薄情寡义勉强好上一点。” 李落哭笑不得,和声说道:“也好,若是送姑娘回去柳州,顺道可以拜访拜访万花小院。” “最后一件事。”乐裳悠悠低吟。 李落微微有些异样,只怕眼前女子太过看轻自己许下的三诺了,方才许下的两件事多少有些孩童心性,至于护佑万花小院平安,恐怕也是下山前受命而为多些。 乐裳看了李落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等我想好之后再告诉你吧。” 李落心头一宽,倘若随随便便许下三事,确是和自己本心相差甚远。 乐裳轻轻一笑道:“看来我们还要一起多走一程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好,姑娘请带路。” “大甘的王爷,请随小女子走吧。”乐裳狡黠一笑道。 李落长笑一声,做了一个请势,两人并肩而行,向山下掠去。 夕阳在身外照出一条条柔和的光影,几只南归的候鸟远远漂浮在云端,时而有一声清脆的啼叫传了下来,屏山,再会。(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五章 定西夜市 出了屏山是中府定州地界,转道西南,出定州界就是大甘显赫闻名的蜀州。 蜀州名扬天下,只怕多半还是因为六大世家中真龙蛰伏的蜀州唐家,唐家之名,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朝堂士子,莫不都是如雷贯耳,任谁也不敢小觑了蜀州唐家。 蜀州正南而下就是楚州,民风安逸,物产颇丰。 书中记载楚州富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以财力而论,可以和南府沿海诸州一较高下,不过这些年境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楚州风俗文化自成一派,以柔情似水的女子和贤才辈出的文人墨客闻名天下,其中就有楚州奇蝶。 当年李落曾怀疑过溯雪是出身楚州名门望族,不过溯雪缄默三口,似乎有难言之隐,这些年里李落就再没有追问过这件事。 蜀州西进,穿州而过就到了万花小院所在的棉州。 万花小院在大甘是个很特别的地方,万花小院之主李良出身大甘皇室,世袭安王之号,算起来还是当今圣上万隆帝的叔伯辈份。 当年万隆帝尚在襁褓之中,卓城里依旧少不了权斗纷争,安王李良是庶出,与万隆帝之父,当年的靖南王李政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为人本分守己,没什么权利贪念,有感于朝中政党争权夺利纷至沓来,终日人心惶惶,随即奏请其父,讨了一个闲差,躲到棉州逍遥自在去了。 自此两耳不闻窗外事,醉心花草之间,十几年前万花小院的名声响了起来,不少人慕名而来,都是想要一睹万花小院的美景。 安王李良为人好客,来者不拒,这些年落了一个孟尝的美名,在江湖上颇有善缘。 李良的身份虽然大有来头,但离开权力中心太久,若说势力的确没有什么值得让人称道的地方,在卓城朝堂上几乎没有人会将万花小院瞧在眼中。 有失就有得,安王李良半生安逸,与世无争,到了如今的年岁听说仍旧很是健朗,而万隆帝的亲父,靖南王李政早已仙去多年。 安王半生膝下没有子嗣,晚年得子便是万花双姝的李灵仙、李灵枫姐妹,自然是安王的掌上明珠,视若珍宝,可惜太过溺爱就会生出李灵枫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郡主来。 蜀州向西南一侧是此次李落和乐裳要去的柳州,柳州之名李落也只是在书上见到过,从来没有去过,也很少留意柳州如何。 如果不是乐裳说起,柳州在李落心里实在不会有多少印象,不过听乐裳这么说来,这柳州道观倒还是很有来头的。 柳州西南与十万大山相接,再往东南些就到了中府边界之州的掖州。 掖州与南府漳州隔山相望,十万大山在这里像极了一只张开的手掌,五道山脉刺入中府南府一带。 其中最险峻高大的一条山脉隔开掖州和漳州,余下四条山脉分别坐落在柳州、掖州和漳州三地。 棉州是大甘中府最西边的一个州府,再往西就是西府沙湖州。 当年李落初掌西征大军,第一个立寨之地就在沙湖州双峰营。 李落和乐裳两人不疾不徐的走在去往柳州的官道上,身后杀手早已不知所踪,脚程虽说不慢,倒也用不着疲于奔命。 出山之前,李落从屏山里那个不知名的山谷中采了些紫尊角苔,到定州的一个小镇上,寻了一间药铺卖了半数,换了些银钱,替两人买了衣衫用度。 乐裳伤势没有尽好,李落又买了一架马车,驾车西去,比徒步而行要省时省力许多。 乐裳虽是柳州人氏,不过定州蜀州的道路知道的还没有李落多,也不知道是乐裳故意还是真的认错了路,平白让两人多走了两天的冤枉路。 最后还是李落辨明方位,乐裳见罢皱了皱鼻子,冷哼一声,悠悠哉哉的不闻不问,乐得清闲。 从屏山出来的地方离蜀州不远,数日之后,李落和乐裳已到了定州之西的定远府,再有三两天就进了蜀州州境。 天色将晚,李落两人赶到定远府定西县停了下来,留宿一晚,等到天亮之后再赶路。 这些天李落路上赶的甚急,几乎没有停留,乐裳早已心生不满,虽没有冷嘲热讽,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乐裳就免不了要发脾气了。 李落察言观色,这次没有过城不入,驾车进了定西城,寻了一处客栈歇脚。 乐裳见李落如此知趣,眨眼间便雨过天晴,笑语盈盈,难得绽出这样清朗的笑容来。 李落见状不禁暗自嘀咕,但凡孤身伴着女子赶路,就少不了遇到这样棘手的事,眼前女子如斯,当年那美艳绝伦的云妃娘娘也是如此。 连日赶路,李落稍稍有些困顿,用过饭菜之后原本想入房歇息,不过乐裳兴致大好,非要拉着李落逛逛晚间定西城的街市。 李落应了下来,两人出了客栈,走走停停,看着夜市里形色各异的摊贩行人,有的高声叫卖,也有正在讨价还价的,区区一个定西城,倒也还算热闹。 夜里的街市总归不比白天,贩卖的物件少了些,离琳琅满目相差甚远。 不过即便如此,乐裳也瞧得津津有味,若是还有些小巧精致的饰物,总能让乐裳流连不已。 不过两个人身上的盘缠不多,当日卖掉紫尊角苔时药铺掌柜吝啬奸诈的很,给李落的银两只怕还不到半数,乐裳虽然喜欢这些小玩意,但也只好割下心中不舍,独留遗憾。 李落没有不耐烦,看着乐裳这副女儿家的模样,心中反而有几分安详恬静的意境,趁乐裳不留意的时候,偷偷买下一件乐裳最喜欢的发簪攥在手中,想到了客栈之后再送给乐裳。 两人在街市里溜达了大半个时辰,乐裳意犹未尽,不过夜色深了,商贩开始陆陆续续收摊回去,乐裳没有什么收获,不过心情大好,招呼李落一声,返回客栈。 李落和乐裳刚进客栈大门,微微一顿,诧异的看着此刻客堂中。(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六章 捕快盘查 客堂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官府捕快,有十几人,三三两两的守住客栈四处,虎视眈眈的盯着客栈中进出的商客。 看到李落和乐裳走了进来,当先一个捕头模样的中年大汉扬声喝道:“两位可是住在这家客栈?”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说道:“正是,今日酉时刚到这里。” “取名碟来。” 李落惊讶之色一闪即逝,这个阵势似乎是在搜捕朝廷钦犯,只是听到要名碟时脸上却显出为难的模样。 大甘的名碟是百姓身份明证,李落贵为定天王,自然没有名碟,无可奈何的看了乐裳一眼。 乐裳轻轻一笑,和声应道:“几位官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 中年大汉嗯了一声,见李落和乐裳两人面相和善,也不太在意,挥了挥手让乐裳自去取名碟过来,转身盘问店中其他商客。 少顷,乐裳取来名碟,交给一个捕快,捕快随意翻看了一眼,还给乐裳,瞪着李落叫道:“你的呢?” “我没有名碟。” “没有名碟?”捕快微微错愕,厉声喝道,“为什么会没有名碟?” 乐裳朱唇轻启,刚要说话,李落轻轻摇了摇手,平声说道:“我们从卓城来,在屏山遇险,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遗失在屏山里,眼下的确没有名碟在手。” 捕快看着李落,面露凶光,高声唤道:“张捕头,他没有名碟。” 刚才说话的中年大汉闻声走了过来,打量了李落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回大人,他说在屏山遇险,身上的东西都丢了。” “哦。”中年大汉看着李落和乐裳二人,两人神色如常,坦坦荡荡,似乎不像作伪,“遇险?敢问出了什么事?” “我们南下定州时遇到山贼,侥幸逃脱性命,只是小生随身行囊都已遗落在山里了。” “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小姓木,名子规,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本捕濉河府总捕张昭。” “濉河府?”李落愕然看着店中一众捕快,疑惑问道,“张大人,这是?” 濉河府是蜀州府郡,此处是定州地界,若是查案也该是定州的捕快,没想到会是别处的捕快在这里搜查过往商客。 张昭瞧了瞧李落,没有作答,要过乐裳的名碟仔细查看了一番,不是作假的文书,随即沉声说道:“你们两人是一起的?” “是。”李落和乐裳齐声应道。 张昭递还名碟,朗声说道:“既然名碟丢失,回去州府尽快补上,不该问的少问。” 李落应了一声,官府衙门各有司职,李落不想节外生枝,道了一声谢,和乐裳返回屋中。 就在李落和乐裳拾阶而上时,突然身后传来张昭的呼声:“等等。” 李落回头看着张昭,清朗应道:“张大人还有事?” 张昭眼中厉芒闪现,淡淡问道:“你说你二人在屏山遇到山贼了?” 李落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张昭。 “你们能从山贼手中保住性命,这么说也是江湖中人?” 李落摸了摸鼻尖,轻声回道:“也算得上江湖中人吧。”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张昭这次是问乐裳,不过言语之中有些像审问犯人一般。 乐裳心中大为不快,冷声说道:“名碟你们也查了,还待怎样?” 李落微微一笑,示意乐裳莫要动怒,眼前濉河府的捕头虽说言语生硬,但比起寻常见到的捕快已经算很和善了。 乐裳压下心头火气,仿佛没有瞧见张昭身旁几名捕快眼中的凶芒,漠然说道:“他是我师兄。” “两位果然是江湖中人,既然如此,就烦劳两位和我走一趟。”张昭淡淡说道。 “去哪里?”乐裳皱了皱眉,冷冰冰的问道。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张昭亦有些不满,不过久在官场,城府甚深,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异色。 乐裳还要再说,李落扬手止住,清朗应道:“诸位盘查过往商客,定是有官令在身,我们师兄妹理应遵从,这就随张大人走一趟,咱们去看看吧?”最后一句却是问向乐裳。 乐裳冷哼一声,不满的瞧了瞧李落,没有说话。 “多谢木公子这么明事理,如果本捕所查之事与公子无关,我一定当面致歉。”张昭抱拳一礼道。 眼下还不知李落和乐裳的底细,言语之中甚是客气,留着几分情面。 李落回了一礼,轻轻劝说了乐裳一句,乐裳干脆当作没有听见,不过没有再使性子,和李落一起随堂中捕快出了客栈。 一行人脚程很快,不多时就到了县衙近处,一路上这些捕快有意无意的围着李落和乐裳,以防两人逃走。 反观李落和乐裳神情自若,宛若闲庭信步一般跟在一众捕快身侧。 乐裳神色平淡如初,李落贵为大甘皇子,都没有什么不满,没理由自己生这个气,念及此处也就坦然下来,只当和李落出去走走。 进了县衙,此时早已过了升堂的时候,不过县衙中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看似颇为忙碌,眼中都有凝重焦急之意,看来此间的事不会太小。 李落几人走进衙门正堂,堂中灯火通明,当中站着一个身穿官服的长者,看样子该是定西县知县。 身旁还有一个英挺的年轻人,一身劲装,站在堂中,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迫人。 此刻正背对着李落,和身穿官服的老者在说什么,一时看不清楚相貌。 “周大人,燕大人,下官张昭前来复命。” “是张捕头,辛苦了。”声若银铃,悦耳动听,竟然是一个女子。 说话间这名英挺女子转过身来,目若朗星,寒光四溅,极快的扫了张昭一眼,唇角挂起一丝笑意,不甚柔,却有一股冷傲的自信。 剑眉入鬓,原本一个女子脸上有这样的眉毛该是不好看才对,不过生在这个女子脸上,分外有一种不让须眉的英气。 脸很白皙,仿佛吹弹可破,给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英气中添上一抹女儿家原有的如水情长。(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七章 掩去身份 此刻站在堂中,满堂烛火仿佛只为了她一人而明,英姿飒爽,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 李落看了一眼,暗赞一声,这等气韵和前些日子见到的红尘宫甘琦有些相似,只是此女看似手握重权有些时候了,颇有威煞,还要胜过甘琦一筹。 劲装女子看了张昭一眼,目光便转到李落和乐裳身上,朗声问道:“这两位是?” “回禀燕大人,下官盘查悦居客栈时遇见他们两人,这位是木子规木公子,这位是他的师妹乐裳乐姑娘。” 李落抱拳一礼,和声回道:“木子规见过燕大人、周大人。” 劲装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着张昭说明缘由。 张昭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乐姑娘的名碟属下查看过,没什么异状。 只是木公子说他二人在屏山遇到山贼劫掠,丢了随身行囊,木公子的名碟碰巧遗落在山里了,属下见他们是江湖中人,带回衙门请大人定夺。” “哦,原来是这样。”劲装女子展颜一笑道,“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这一笑娇艳如百花齐放,瞧得堂中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捕快心头一阵狂跳,就是张昭也觉骇然,忙不倏垂下目光。 “哪里,大人为民操劳,我们该尽本分才是。”李落沉声应道,神色谦和。 劲装女子上前几步,看着李落和乐裳两人清朗说道:“不知道木公子和乐姑娘遇见的是什么山贼?”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些山贼进退颇有章法,不像寻常山贼。” “哦,是么,我倒是听人说起屏山西北有山贼出没,但屏山南麓还从未听说过有山贼盘踞。” “或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劲装女子轻轻一笑,没有追问,转言说道:“木公子和乐姑娘一身武功颇有根基,不过乐姑娘内伤未愈,看来屏山一战很是凶险呢。” 李落微显惊讶,没想到只凭一面之缘就可以看出乐裳身受内伤未愈,这份眼力确属了得。 乐裳亦有些动容的看着劲装女子,静默无语,恐怕乐裳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此刻心神已被劲装女子所夺,虽算不上自惭形秽,不过却也收敛了往日的冷傲意气。 “的确有些凶险,生死只在一线。”李落直言回道。 “木公子如果愿意,不妨将山贼样貌告诉我,若有机缘,官府也好肃清这些匪盗之流。” 李落摇了摇头道:“这些山贼都蒙着黑巾,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多谢燕大人。” 劲装女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我再想别的法子。” 说罢微微一顿,笑问道,“两位出身何门何派?” 李落侧目瞧了乐裳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乐裳倒是坦然,直言回道:“柳州道观。” “咦?”劲装女子面露惊诧之意,愕然说道,“道观?那个很古老的道家分支么?” 乐裳秀眉一扬,道:“你知道道观?” “只是听说过,未曾去过,虽然都是江湖一脉,但悭缘一见,不过如今看来的确名不虚传,门下能有乐姑娘和木公子这样的年轻俊才,如果时常在江湖上走动,名声定要比现在响亮许多。” 劲装女子含笑应道,说话很有分寸,既不过分推崇,也无贬低之意,让人如沐春风。 乐裳哦了一声,语气转和道:“大人既然知道我们的出身来历,刚才张捕头也查过我的名碟,现在我和我师兄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乐姑娘请留步。” 乐裳皱了皱眉,略微有些不满道:“还要做什么?” 劲装女子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此刻安静相伴的李落,淡淡说道:“两位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吧。” 乐裳瞥了李落一眼,见李落神色如常,随即反问劲装女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乐姑娘和木公子不是师兄妹。”劲装女子沉声喝道。 乐裳脸色一变,口中言语稍有吞吐意味,娇叱道:“胡说……”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劲装女子打断,劲装女子摆了摆手道:“乐姑娘不必急着反驳,倘若我问你他的隐私之事,我敢断言你二人绝非同一个答案。 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管你们在隐藏什么,只要和此次我所查之事没有关系,我就不会追根问底,乐姑娘宽心。” 乐裳脸色阵青阵白,被劲装女子戏耍了一番,虽说未必有什么恶意,不过总归有些羞恼。 乐裳恨恨的瞪着劲装女子,劲装女子却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仿佛春风拂面,不沾烟火。 李落轻咳一声,轻声说道:“燕大人查案,自该辨明我们的身份,以免匪盗之流浑水摸鱼。 不过燕大人明察秋毫,也该知道如果我和乐姑娘有心拒捕,张大人和他手下的官差是留不住我们的。 我和乐姑娘此来只是为了表明心迹,免得燕大人和张大人误会我们。” 劲装女子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动怒之意,和声说道:“木公子所言甚是,燕某先行谢过。 张捕头,如果与他们无关,你亲自跑一趟,送他们回去。” 张昭抱拳一礼,沉声喝道:“属下遵命。” “木公子,你们也不要埋怨张捕头,为了擒贼,张捕头和这些弟兄无日无夜,跑遍了四府十七县,当真不容易的很。” 李落一怔,向张昭诚颜一礼,没有说话。 张昭回了一礼,和劲装女子相视一眼,都有些许讶色。 李落这一礼确是诚心实意,要知江湖中人历来和官府捕快水火不容,李落这样谦恭有加的确少见,难免有些蹊跷之感。 李落暗自思量,横跨数州这么大的阵势,看来是件大案,可是此前在卓城时并没有听到蜀州一带出了什么惊天要案,莫非是因为商正衙门一案搅得天地失色,掩盖了这里的动静,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燕大人,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劲装女子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出来,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八章 还我清白 看了看乐裳,微一沉吟,淡然说道:“这是官府的事,木公子就不必操心了,若是回去柳州,路上小心些就好。” 说罢微微一顿,接道,“两位暂请稍候。” 劲装女子转头向一个捕快招了招手,待这名捕快走到身旁后低语几句,捕快恭敬一礼,转入后堂去了。 李落心中一动,方才劲装女子话语虽轻,但勉强能听清楚,是让人去后堂唤一个名叫玉夫人的人过来,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李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衙门正堂右侧一处悬挂垂帘的隐蔽之地,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举动也没有逃过劲装女子的眼睛。 劲装女子眼睛一亮,轻笑道:“木公子好精纯的内力。” 李落笑了笑没有应声,心中颇是惊讶,这个女子心细入微,举止有度,的确是个人才。 李落和乐裳百无聊赖的等在堂中,这会工夫,劲装女子连着传出数道命令,和方才一言不发的知县大人说着什么。 李落扫了一眼,没有太过留神,这个定西县知县看样子只是劲装女子的座前行走一般,眼神中有些倾慕,还有些恭敬,不过多的是唯唯诺诺。 看起来劲装女子位阶不低,说起大甘中成名于朝堂衙门里的女子,当以长水营副将呼察冬蝉为首,李落倒没有听说蜀州附近也有这样一位巾帼英雌。 不过世俗目光害人不浅,多少良才只因为出身不好就葬送了前程,女子更甚,论才学不在男儿之下的大有人在,只为男子当道便没有出头之日。 李落所见,纵有不少惊才绝艳的英雌,也一样多依附男子,可惜可叹。 乐裳有些羡慕的看着劲装女子,拉了拉李落衣袖,低声说道:“大甘朝廷这样的女子多么?” “哪样的?” “就是可以做官的。”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多,少之又少,史书记载中虽有女子为官,但多是宫乐礼仪之类,或者是史官,像她这样执掌一方的权臣很罕见。” 乐裳哦了一声,看着李落,冷然说道:“你们都看不起女人吧。” 李落哑然失笑道:“别人怎样我不敢断言,不过在我心中男女都是一样,没有轻重之说。” 乐裳努了努嘴,指向劲装女子,低声笑道:“她敢审问你呢。” 李落莞尔一笑,淡淡回道:“是个良才,随她去吧。” 乐裳正要打趣李落,突然李落神色一振,看向堂中一侧。 乐裳随着李落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衙堂一侧的垂帘后多出几道人影,看不真切,不过透过细小缝隙依稀可以瞧见里面的人正在对李落和乐裳指指点点。 乐裳微微有些不喜,李落虽然没有什么恼色,不过脸上的神情却渐渐转冷了。 劲装女子察觉异状,正要说话,只听垂帘后面传出一声厉啸,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喊道:“就是他!” 劲装女子一怔,如此变故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不单是劲装女子愣住了,就是李落也一头雾水,莫非帘后女子见过自己。 就在李落和乐裳茫然不解的看着对方时,堂中一众捕快猝然出手,戒尺、勾魂索、擒兽链、兜贼网,这些衙门捕快常用来擒拿匪盗的兵器悉数罩向李落。 眼见就要被擒,李落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伸手平和的在虚空中一阵划拨,戒尺砸到了兜贼网上,勾魂索扣住擒兽链,没有一个能近李落身的。 如此绝技神乎其技,劲装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皮一跳,原本心里就觉得李落身手不弱,没曾想竟然身怀这等绝技,单是这玄幻莫测的手法,只怕自己就未必能敌得过。 劲装女子娇声喝道:“住手。” 李落出手很快,堂中捕快都没有看清楚,错愕无语的看着纠缠在一起的兵刃,想不通李落施展了什么妖法。 李落摸了摸鼻子,稍显尴尬的看了乐裳一眼,乐裳撇了撇嘴,冷哼一声,没有理睬。 方才李落所用的招式是得自道观天书中的绝技,阐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之法,极为玄妙。 一共只有两招,第一招为应势,第二招为破势,修习到深处,外可破兵刃围攻,内可破内家高手群攻,很是厉害。 天书中这个绝技没有名字,李落自己做主取名斗转星移,这些日子说给乐裳听,只是乐裳不怎么在意,敷衍搪塞,也不知道到底记没记下来。 劲装女子俏脸一变,挥手止住还待出手的堂中捕快,沉声喝道:“木公子好高明的武功。” 李落眉头紧锁,淡淡望着帘后之人,疑声问道:“你当真见过我么?”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恶贼,你还我清白!”帘后女子厉声咒骂道。 “清白?”李落一滞,转头望着劲装女子,淡淡问道,“燕大人,还请明言。” 劲装女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脸上看出真假来,平声说道:“木公子当真不知道这些日子蜀州武林发生了什么事?” “不曾听闻。” “那么木公子也不认得我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今日尚是首次见到燕大人。” 劲装女子盯着李落,心念电转,转头向帘后之人沉声问道:“玉夫人,你看清楚了?” “燕大人,你不信我?”帘后女子生硬说道。 劲装女子眉头微微一皱,面显难色,李落神情坦荡中带着一丝疑惑不解,看样子的确不知道所谓何事,但玉夫人一口咬定就是眼前男子所为,心中委实有些踌躇。 劲装女子长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一月之前,蜀州出现一个江洋大盗,专以良家女子下手,行**之事,不只是蜀州,定州楚州皆有此贼作恶之事发生,人神共愤,燕某奉蜀州知州之命彻查此事,缉拿恶贼归案。 这些天下来觅得此贼踪迹在定州定远府一带出现,木公子,你赶的巧。” 李落恍然大悟,平声问道:“一月之前?”说罢回头看了乐裳一眼,乐裳冷冷说道:“一月之前我们还没到定州呢。”(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九章 关入大牢 “有人证?” “我们一直在一起,难道不算明证?” “这位姑娘,你们两人尚且有包庇之嫌,怎能当作人证。”定西县知县慢条斯理的说道。 “你!”乐裳愠怒喝道。 李落扬了扬手,止住乐裳,淡淡说道:“周大人言之有理,眼下我的确没有旁证可证明我的清白。” “木公子,你在屏山遇见山贼,难道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没有,他们……”李落微微一顿,苦笑道,“就算有痕迹留下,只怕此刻再找也找不到了。” 劲装女子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难道这些山贼另有什么蹊跷,李落欲言又止,如果真有遇险一事,想必别有隐情,不会是寻常山贼这么简单。 “玉夫人,燕某听闻此贼作恶时多是夜里,会否天色不明,夫人有看错的可能。” “什么!?”帘后女子甚是气恼,尖声叫道,“燕大人,妾身虽是一介女流,但也不会拿女儿家的名节出来丢人现眼,如果燕大人不信我,妾身回去蜀州就是,犯不着在这里让人耻笑。” 劲装女子连忙说道:“玉夫人言重了,燕某出言无状,请夫人见谅。” 帘后女子急促的喘息几声,寒声说道:“人我见了,抓不抓是你们的事,妾身人微言轻,不该在这里画蛇添足,告辞。”说罢帘后传来一阵衣袂动静,竟就这么返回后堂去了。 “木公子,你这山贼遇的巧,又这么巧丢了名碟,还恰巧身在定西县,啧啧,合在一起未免也太巧合了。”张昭冷冷盯着李落,漠然说道。 “单是巧合也就罢了,在下和帘后这位夫人该只是初见,不知她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在下倒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哼,狡辩之辞谁不会说,我看你还是早些束手就擒的好,免得受皮肉之苦,不过阁下的镇定工夫本捕倒是佩服的很,也难怪能在蜀州横行无忌。”张昭阴冷说道。 “横行无忌?”李落惊诧说道,“蜀州不是还有唐家在么,怎容淫贼在蜀州肆虐?” “你认得唐家的人?”劲装女子眼睛一亮道。 “唐家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唐公子更是一代翘楚,在下早有听闻而已。”李落避重就轻道。 劲装女子脸上异色一闪即逝,暗自盘算该如何应对眼前之局。 定西县知县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燕大人,此事兹事体大,宁错抓,不可放过,万一此贼胆大包天,故意混淆视听,再要找出踪迹可就难了。” 劲装女子点了点头,若说胆大包天的确不为过,要不然这采花大盗也不会择唐家虎踞龙盘的蜀州下手。 来去如风,唐家虽早已派出高手追查,不过同样一无所获,倘若李落就是那个狂妄自大的采花恶贼,这样镇静自若倒是有几分可能。 眼下断言李落就是淫贼还为时尚早,玉夫人方才之言劲装女子实则有些疑心,看似心绪激荡,不过草率了些,不像遇见不共戴天的仇敌时该有的模样,有些异乎寻常。 劲装女子平声说道:“木公子,既然你没有法子表明与此事无关,说不得只好请公子随我走一趟了,日后倘若公子确是无辜,燕某必定负荆请罪。” “去哪里?” “蜀州。” 李落哦了一声,转头看着乐裳,和声说道:“顺路呢。” 乐裳极是气恼,如果李落表明身份,只怕眼下这些人毕恭毕敬还来不及,怎会受这些闲气。 不过李落既无意显露身份,乐裳也没有说破,冷淡说道:“是顺路,路上人还多些,省的你不自在。” 李落尴尬一笑,挠了挠头,正是让乐裳说中了心思,很是窘迫,随即向劲装女子温声应道:“随燕大人同去蜀州也无不可,恰巧我们也要去往蜀州,不过我并未是你们所找的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误了你们的事?” “巧舌如簧!”张昭厉声喝道,心中已经认定李落就是采花淫贼,眼下情形,诸般巧合,再加上玉夫人指证之词,也不怪张昭这样想。 堂中除了劲装女子外,只怕这些捕快官吏都已经认定李落就是采花淫贼。 劲装女子看了张昭一眼,眼中冷电流窜,不虞张昭再出言讥讽,淡然说道:“如此最好不过,至于公子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燕某自有分寸,不会轻易乱了阵脚,多谢。”说罢抱拳一礼,颇有气度。 “还要多久才会动身?” “三天。” “三天?”李落眉头轻皱,喃喃自语道,“时间久了些。” 张昭还要出言呵斥,瞥见劲装女子眼中冷冽寒光,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木公子着急赶路?” “也不是,三天就三天吧。”李落看了乐裳一眼,应了下来,转言问道,“蜀州有多少人受此贼凌辱?” “一十三人。” “这么多!”李落神色转冷,淡淡说道。 “那就好,木公子武功高强,这里恐怕没有人是木公子的对手。”劲装女子淡淡说道。 李落轻轻一笑,此女词锋犀利的很,不过是有些示敌以弱。 一众捕快虽然大都是二三流高手,在江湖顶尖好手面前没什么用处,不过却有几个武功不弱的好手混在这些捕快中,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李落既已答应下来,索性省了这些捕快再提心吊胆,徒费心神,朗声说道:“燕大人不必忧心,将我关入大牢吧,不过乐姑娘与此事无关,还请莫要为难她。” “我也去。”乐裳不等劲装女子回言便冷冷说道,看样子李落去哪里她也要跟去哪里。 “乐姑娘,嘿,这大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你还要自投罗网,你去的,我为什么去不得,还能比在屏山更凶险么?”乐裳瞪了李落一眼,冷声说道。 李落苦笑无语,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牢阴湿,乐姑娘留在县衙就好。”劲装女子和声劝解道。 “哼,不用你做好人,我倒要看看等你知道我们无辜受累时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章 斗转星移 劲装女子笑了笑,没有做声。 发泄怒气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眼前两人坦坦荡荡,神色清朗,没有丝毫惧意,似乎真是被人冤枉了。 定西县知县摇头叹息道:“本官都有些糊涂了。” 劲装女子不再多言,扬声说道:“来人,带木公子,呃,还有乐姑娘去县衙大牢,以礼相待,不可造次。” “属下遵命。”数名捕快上前,围住李落和乐裳两人,李落环目一扫,其中果然有隐藏在人群中的几个高手,和颜说道:“请带路。” “委屈木公子乐姑娘了,你们留在客栈的行囊我会派人取来。” “有劳了。”李落抱拳一礼,转身随捕快走向县衙大牢所在,刚要出门时突然顿住身形,回首淡淡说道,“燕大人,擒敌之道,斗力也是斗心,还望莫要一叶障目。” 劲装女子神情古怪的看着李落,没有说话,这时身旁一个捕快喝道:“多话,燕大人行事还要你教不成,快走。” 李落洒然一笑,转身离开县衙大堂。 劲装女子剑眉紧锁,望着李落背影怔怔出神。 知县周大人叹了一口气,抚须说道:“好一个古怪的少年郎,燕大人,你觉得会不会是他?” “周大人有什么猜测?” “说不准,说不准呐,但若说玉夫人看走了眼却又不像,如果不是以前见过,玉夫人怎敢如此断言,依本官看来,说不定还真是一个胆大妄为之辈,燕大人要小心了。” 劲装女子嗯了一声,神色数变,也有些拿不准李落虚实,只好等到了蜀州再做定夺。 定西县,大牢。 几名捕快将李落和乐裳关入一间看起来最坚固的牢房,锁上铁链,还留下四人在外看守。 一踏入大牢,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乐裳险些作呕,恨声说道:“好好的客栈不住,偏要来这里,哼。” “乐姑娘,哎,你不必来这里的。”李落苦笑道。 “要你管么,哼,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大牢呢,开开眼界。”乐裳四下打量了打量。 牢房中和劲装女子说的一样,阴湿非常,有一个土石砌成的床,上面铺着一层干草,乐裳摸了摸,入手已有些黏湿之感,惊呼道,“这也太寒酸了。” 李落莞尔一笑道:“大牢是关押人犯的地方,自来都是这个样子,如果布置的富丽堂皇,那就不是大牢了。” “犯人也是人啊,不见得每个关押在牢房里的人都罪有应得。”乐裳无心说道。 李落一怔,萧瑟一叹道:“你说的对。” 乐裳听出李落话中有异,回头看着李落,只是李落已收起方才的萧瑟模样,含笑回望。 乐裳收拾出几尺方圆稍稍干净些的地方,捡了些干草铺在上面,唤道:“坐下歇歇吧。” 李落道了声谢,和乐裳并肩坐下。 两个人一时无语,望着牢门外怔怔出神,良久,乐裳抱膝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大牢里呢?” “这个,一来我不想他们在我们身上耗费心力,也不想暴露身份,索性随他们心意。 二来我也想看看大甘州府大牢是个什么样子。” “你以前没有见过监牢么?” “见过的,不过大多只是去看看,少有停留,像今天这样被关在牢里还是头一遭,有些事换一个地方想,墙里墙外就有不同,或许日后行事也能多有一分自律。” “你的心思当真古怪的很,不过这样也好,你们这些大甘权贵,动辄就定人生死,如果能多些仁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落轻轻一笑道:“仁慈此生与我无缘啦,只盼少错杀好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乐裳幽幽说道:“这一路和你同行,胜过我半生所见所闻。” 李落展颜一笑道:“除了这两个理由外,还有一事。” “是什么?”乐裳惊讶问道。 “乐姑娘,这下你没有借口偷懒了吧。” 乐裳一愣,脸色飞红,自然明白李落所指是天书所载的玄妙功法,别过头不理睬李落。 李落莞尔笑道:“有三天时间,也好将斗转星移的功法秘诀细细说给你听。” 乐裳打了个哈欠,说道:“累了,困了,睡吧。”说罢刚要躺下,只是看着身下之地,硬生忍住没有倒下,定是嫌这里太脏了。 李落笑出了声,揶揄说道:“睡的下么?” 乐裳气呼呼瞪了李落一眼,泄气说道:“这怎么睡。” “睡不下那就听听吧。” 乐裳生了会闷气,苦闷无聊,只好提起心神听李落缓缓讲授斗转星移的功法秘诀。 此法与大甘寻常武功秘技大有不同,功行之术,多在一个取巧上,不过没有落在下乘,精妙无方。 乐裳听了几句,便深深入迷了进去,仔细聆听李落传授行功之要。 李落也是刚摸到门径,尚有不少需要推敲之处,眼下传授乐裳倒也足够了。 就在李落细细讲授之时,门外来了两名捕快,奉命替李落两人送了些被褥之类,甚是礼遇,想必也是出自劲装女子授意。 李落道谢接过,两名捕快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偌大一个监牢,此刻除了李落和乐裳外没有旁的犯人,也还清静。 乐裳醉心于斗转星移的功法秘诀,两耳不闻身外事,到了最后,李落按捺不住困意睡去了,乐裳还在那里思索斗转星移的变化之术,假以时日,或许可依仗斗转星移创出一番名声来。 三日后,劲装女子率众启程。 李落甚是知趣,随意捡了一个囚车坐了进去,乐裳原意也要与李落同乘,不过劲装女子怎也不肯,言下之意不能再如此失礼。乐裳只好作罢,跟在一众捕快中前去蜀州。 众人很快出了定州界,李落瞧了瞧身前身后的囚车,连同自己身下的这一辆,一共有五辆囚车,关押的都是此次擒拿的嫌犯。前后囚车中都是相貌凶恶之辈,看着不像善类,其中一人见李落注目观望,还骂骂咧咧了几句。李落淡然一笑,只当作没有听见,逍遥自在的闭目养神。(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一章 唐家小姐 此番赶路比李落和乐裳前些日子要快上许多,劲装女子似乎着急返回蜀州,舟车劳顿,少有停歇,不过麾下官府捕快少有怨言,看来威望极高,颇受众人爱戴敬畏。 出了定州,沿途风景迥异不同,多山,都不算高,很秀气,也很好看,绿荫随处可见,冬去春来之时,绿意不深,但很翠,山林中到处都开满了形形色色的花儿,迎风招展,惬意非常。 林边鸟儿成群,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间或还有走兽慌不择路窜出山林,见到这么多人,骇了一跳,忙不倏又钻了回去,胆大些的还从草丛中透出个小脑袋来,迷惑的看着眼前这些风尘仆仆的行人。 蜀州的山也是绵延不绝,不过群山之间,必有平川,养育一方子民。 有山有水,土地肥沃,手脚稍稍勤快些就能衣食无忧,再加上蜀州唐门庇护一方,这里在大甘中府算是极好的去处,不少朝廷命官归隐田园之后,多会选择到蜀州养老,安享天年。 蜀州地势高过定州,此去蜀州都是上山的路,好在不怎么陡峭,沿途美景颇有让人流连忘返的得意。 蜀州富饶,这些年间实则胜过楚州许多,不过没有什么险峻地势,易攻不易守,再加上唐家韬光养晦,眼下看来与世无争,大甘朝廷这才能容下唐家。 蜀州的府郡都很精致,但大都有些相异之处,各领风骚,千城千面,展示一山一川的底蕴。 路过三座县城,每每都有别具匠心的建筑,妙不可言,难怪这些朝廷命官会这么推崇蜀州的安养之道。 州中百姓自给自足,有不出蜀州便可识遍天下的说法,领袖大甘诸州。 倘若真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只能是看起来柔和了些,少了一分狂傲之气,不过或许这份狂傲都是被蜀州唐家收敛起来了吧。 定州定远府与蜀州叩川府相邻,出了定远府就是叩川府,连日赶路,叩川府业已穿行过半,平川不在,又是山路,官道自两条秀美蜿蜒的山脉中间伸展了过去。 虽有山,但官道依旧很平坦通畅,可供三驾马车并列而行,单是府郡之间的道路就可窥见蜀州富足的一斑。 天气有些热,马车在山间晃来晃去,李落推敲了推敲大罗刀法和冰心诀,有些累了,拿起一件劲装女子特地买来的换洗衣裳罩在头上,躺在囚车里小憩。 这等情形着实让乐裳羡慕不已,不用赶路,还可以这样悠闲,心中不免暗暗编排李落,莫不是故意这么知趣的留在囚车里。 一行人正走在官道上,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劲装女子勒住马缰,凝神望着远处。 身后捕快各自戒备,虽知到了蜀州该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 除了李落外,其余四辆囚车中的嫌犯都提起精神,死死盯着官道前方,看看会是什么人。 马蹄声倏忽隐没,复又更加的响了起来,十几骑良驹风驰电掣般从官道前方奔行过来。 当先一骑,白马白鞍,极为神骏,马上骑士也是一身白衣,雪白的披风破空扬起,气势骇人。 劲装女子看见白衣骑士,破颜笑道:“是唐家小姐来啦。” 一众捕快放松戒备之心,皆都伸长脖子想一睹唐家小姐玉容,要知在蜀州境内,唐家小姐的美艳之名还在劲装女子之上,不知道是多少年轻俊才的梦中佳人。 来人正是唐梦觉之妹唐糖,看见劲装女子,娇声唤道:“燕姐姐,你们回来啦。” 囚车上几人见是劲装女子相识之人,未免有些泄气,不过待看清唐糖美貌,俱都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气,垂涎三尺,直咽唾沫,样子不堪的很,不过就算同行的捕快也好不了多少。 李落听到了唐糖的娇呼声,拉了拉头上的衣衫,蜷缩到囚车角落,酣然大睡。 “燕姐姐,抓到人了么?”唐糖刚一见面,不等劲装女子说话,便急急脆声问了起来。 劲装女子叹了一口气,回首望了一眼囚车中收押的几人,憾色一闪即逝,低声说道:“只怕又是空跑一趟了。” 唐糖轻蹙娥眉,娇嫩的俏脸煞气涌现,寒声说道:“这个恶贼,我一定要抓到他,让他小瞧咱们蜀州豪杰。” 劲装女子眉头微皱,颇是亲昵的拉了拉唐糖衣衫,柔声劝道:“这件事有我在呢,你早些回去,省的伯父他们担心,要真是无计可施了,我再请你出山,好么?” 唐糖秀气的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嘟着嘴说道:“我知道燕姐姐你的心思,你和哥哥一样,就怕有人说我也被这个恶贼坏了名节,哼,身正不怕影子斜,等抓到了看我怎么教训他。” “哎,小糖,你既然知道,就该听我和唐大哥的话,不许再乱跑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如何是好。” 唐糖做了个鬼脸,促狭说道:“原来我除了听哥哥的话,还要听燕姐姐的话呀,嘿嘿。” 劲装女子脸色一红,啐了一口,心虚的四下张望一眼,见没有人看到自己慌张的异色,这才定下神来。 唐糖笑容一收,脸色赧然下来,低声说道:“这个挨千刀的贼人,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的名节,死不足惜。” 劲装女子叹息一声,轻声说道:“数月追踪无果,我现在好怕听到衙门来报,又有人惨遭毒手。” “不抓到此人,唐家誓不罢休。”唐糖狠声说道。 “你大哥呢?” 唐糖出奇的没有取笑劲装女子,轻轻回道:“哥哥和家里几个叔伯大哥去了秀川府。” “秀川府?” “嗯,哥哥去楚州了,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恶贼的蛛丝马迹,蜀州受害的女子不少,但看清恶贼长相的不多,啊,对了,燕姐姐,你传信中说玉夫人在定州指认了一个人,他在哪里?” 劲装女子一指李落的囚车,沉声说道:“就在那边。” 唐糖皱了皱小巧好看的鼻子。(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二章 宠坏的糖糖 压低声音说道:“那个狐狸精的话我不信,燕姐姐你可别冤枉了好人。” 劲装女子宠溺一笑,刮了刮唐糖粉面,笑骂道:“什么狐狸精,别乱说。”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唐糖娇憨应道。 “我也有些怀疑,指认的男子这些天没有丝毫异状,安分守己,的确有些蹊跷,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的胆子太大了,也太小看蜀州同道。” “我去瞧瞧。”唐糖娇喝一声,飞身窜到李落所在的囚车前,向蒙头大睡的李落唤道,“喂,你起来让我看看你。” 衣衫罩下的身躯纹丝未动,似乎熟睡过去了,没有应声。 唐糖拍了拍囚车,娇声说道:“别睡啦,起来和我说说话。” “小美人儿,和他有什么可说的,不如过来陪大爷解解闷。”一旁囚车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淫笑道。 唐糖还不待回言,劲装女子双目一寒,身形一晃,宛若鬼魅一般飘到说话的嫌犯囚车前,只看见素手残影一扬,便听得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大汉捂着脸凶狠的瞪着劲装女子,被劲装女子刮了好大一记耳光。 劲装女子冷声说道:“不如我来陪你解解闷。” 大汉凶芒暴显,死死的盯着劲装女子,数息光景,劲装女子神色不变,杀意渐盛,大汉捱不住劲装女子冷冽刺骨的杀气,缓缓垂下头,缩了回去,到底是怕了劲装女子。 劲装女子冷哼一声,轻蔑的看了大汉一眼,走到李落囚车前,扬声唤道:“木公子,叨扰了。” 李落暗叹一声,再装睡下去也不是什么良策,揭下衣衫,坐起身来,淡然看着囚车外的唐糖。 乍见囚车中人犯的模样,唐糖娇呼一声,又急忙掩住小嘴,难以置信的看着囚车中的李落。 似乎不敢相信,唐糖使劲揉了揉眼睛,玉手搭在囚车上,定睛看着李落,险些要把一颗脑袋都塞进囚车中去。 神情有些迷糊,还有些惊讶,捎带欢喜之意,极是可爱,良久才张口结舌的喃喃自语道:“天底下有这么像的人么?” 劲装女子惊讶的看着唐糖,又打量了李落一眼,疑声问道:“像谁?” 唐糖蓦然回头,惊疑万分的看着劲装女子,愣愣问道:“她指认的人就是他么?” 劲装女子狐疑的看着唐糖,不知道唐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点了点头。 唐糖又忙不倏将小脑袋凑了回去,像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落。 身旁传来一声不满的冷哼,却是乐裳见唐糖如此无礼,神色有些不善。 劲装女子看着乐裳歉然一笑,稍稍有些尴尬,拉了拉唐糖衣袖。 唐糖置若罔闻,美目流盼,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 李落摸了摸鼻尖,有些哭笑不得,和声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唐姑娘。” 话音刚落,唐糖便娇呼一声,声音很大,引得同行众人都望了过来。 看着李落相貌时唐糖太过惊讶,反而不敢尽信,如今李落一说话,天下间再不会有这样的第二个人了。 唐糖看看李落,又看看劲装女子,扑闪着炯炯有神的秀目,张着丹巧小口,奇怪中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劲装女子直笑。 笑的劲装女子心中都有些发毛,不解问道:“小糖,你笑什么?” “你怎么把他给抓了,嘻嘻,嘿嘿,哈哈,哥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惊掉下巴的。”唐糖冲着劲装女子一竖大拇指,做了个鬼脸。 劲装女子狐疑的看着眼前笑的都快直不起腰的唐糖,没好气的问道:“这位木公子到底是谁?” “木公子?”唐糖止住笑声,回头看着李落,揶揄道,“前次姓沈,这次姓木,嘻嘻,你的名字好多。” 李落尴尬一笑,淡然说道:“行走江湖嘛,有些时候不得已而为之。” “嘿嘿,这句行走江湖听起来好别扭啊。”唐糖娇笑道。 李落面无异色,含笑看着笑容可掬的唐糖。 唐糖心性纯良烂漫,天真可爱,先有木括残城过命的交情,年前又有竹阴州护送之情,李落心中实已将唐糖当成自己的邻家妹妹,就算是失礼之举,瞧在眼中也化成和暖的怜爱。 “你为什么会被燕姐姐抓起来呀?”唐糖疑惑问道。 “赶得巧了,我刚到定西县就被与燕大人同行的女子指证为行恶之人,好在燕大人没有用刑,准许我随行而来,以示清白。” “哦,这样啊。”唐糖恍然大悟,皱皱琼鼻道,“你该不是没有盘缠了才有意留在这里吧?” 李落挠了挠头,笑道:“也算是其中一个缘由吧。” “小糖,你认得木公子?”劲装女子见唐糖只顾和李落说话,插言问道。 “嗯,我和他见过两次呢,算起来熟的很。”唐糖装作深沉模样道。 劲装女子瞪了唐糖一眼,有些气恼,只见过两次竟然能算成相熟,这个丫头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木公子的名字既然是假的,还请直言相告。”劲装女子沉声说道。 “名字只是名字,叫什么都没有关系,还是等辨明我是否清白之后再说吧。”李落原本有意解去劲装女子心中疑惑,不过唐糖在一旁扮鬼脸,言下之意先不要告诉劲装女子。 李落童心大起,遂了唐糖心愿,并未相告。 唐糖的模样自然逃不出劲装女子的眼睛,愠怒喝道:“小糖,他是谁?” 唐糖别过头看着李落,娇声说道:“告诉她么?” 李落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唐糖嗯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回头看着劲装女子,大声说道:“不告诉你。” 劲装女子气的眼前一黑,这才不到盏茶工夫,唐糖就站在外人一边了。 劲装女子银牙紧咬,气恼的看着唐糖。 唐糖娇笑颜颜,视若无睹,喜滋滋的说道:“燕姐姐,这下哥哥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嘻嘻,以后你说东,他怎敢往西,不怕你锁了他!” 劲装女子一阵头疼,这丫头确实被唐家宠坏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三章 燕家女儿 自己和唐家交情匪浅,犹是其中还夹杂这一个唐梦觉。 更不能将唐糖怎样,不过心中却也知晓李落该是无辜受到牵连了。 劲装女子整了整心绪,向李落和颜一礼道:“既然木公子与小糖相交莫逆,看来是我误会木公子了,木公子见谅,来人,打开囚车,让木公子出来。” “且慢。”李落含笑喝止道,“我的确与唐姑娘相识,不过现在断言我与此事无关还早了些,不如等燕大人有真凭实据之后再做定夺吧。” “你要待在这里?”唐糖惊讶问道。 “也无不可,反正要去蜀州的。” 唐糖哦了一声,娇嗔道:“你说的有道理,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劲装女子气不打一处来,扫了两人一眼,冷声喝道:“随你。” 说罢转身就将离开,唐糖在身后脆声叫道:“燕姐姐,燕姐姐,钥匙呢,我也要进去。” 劲装女子娇躯一颤,香肩一阵耸动,没有回头,只听得呼吸一促,冷冷说道:“你进去做什么?” “我和他好久不见啦,陪他聊聊天,燕姐姐,你把我也锁在里面吧。” “二小姐,不可。”唐家几人连忙劝道,虎视眈眈的盯着囚车中的李落。 唐糖嘻嘻一笑道:“没事的,不能坏了燕大人的规矩。”这声燕大人声音拉的好长,显然是有意为之。 劲装女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走出数步,头也没回的丢来一把钥匙。 唐糖高兴的接在手里,打开囚车车门,钻了进去,又将牢门锁上,美目直直的盯着李落,突然噗嗤娇笑一声:“装神弄鬼。” 李落洒然一笑,道:“好久不见了。” 唐糖歪着脑袋,盘算了一下,笑道:“这次不算太久呢。” 说罢瞧了瞧囚车四处,低声说道,“对不住啦,燕姐姐人很好,你别怪她。” 李落和声回道:“我怎会怪她,是我不想表露身份的。” 唐糖刚要说话,突然直起腰来,朗声唤道:“你们离远点。” 原来是唐家数名护卫恐唐糖遭遇不测,皆都围在囚车四周,警惕的看着囚车中相谈甚欢的两人。 护卫面有难色,挪了挪身子,约莫走了半步不到。 唐糖俏脸一红,刚要生怒,突然脸色又和缓下来,脆声说道:“齐叔,程大哥,你们只当我是任性胡为的小孩子么?”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倘若唐糖恣意妄为也就罢了,奉家主之命,有的是理由护她周全,不过唐糖这么一说,倒让几人有些踌躇不前,只觉得这样怀疑唐糖也有不对。 当先的两名护卫相视一眼,向唐糖抱拳一礼,又冲着李落颔首示意,退开了几步。 唐糖喜滋滋的一笑,将披风解下来铺在囚车中,盘腿坐在上面,双手扶地,身子微微前倾,又好笑又高兴的看着李落。 囚车不大,坐下两个人有些挤了,李落靠了靠后,留给唐糖的地方宽敞些。 离唐糖太近,鼻间香气萦绕,柔而不烈,甚是香甜,似乎和脂粉的香味不太一样。 李落心中一动,只怕是女儿家原有的体香,念及此处,李落脸色微微一红,转头看着囚车外。 还不等唐糖娇嗔说笑,就听囚车外传来一声冷笑,乐裳正自不满的瞪着李落。 唐糖回头看着乐裳,笑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呀?” 乐裳闭口不言,神情清冷,李落随即轻声说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乐姑娘。” “啊,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李落淡然一笑道。 唐糖见李落不愿说,乖巧的没有多问,向着乐裳恭声说道:“谢谢乐姐姐啦。” “我救他与你何干。”乐裳淡漠应道。 “他是我的朋友,乐姐姐救了我的朋友,那你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谢谢你的。”唐糖清脆说道。 乐裳冷哼一声,扫了唐糖一眼,一样的碧玉年华,一样美丽动人,看似也是一样的天真烂漫,李灵枫却比这个唐家小姐阴狠许多,何曾有唐家小姐这样的纯真善良。 乐裳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遗憾,哦了一声,缓步走远几步,背对囚车,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糖奇怪的看了乐裳一眼,轻声问道:“乐姐姐不喜欢我吧?” 李落展颜笑道:“唐姑娘多心了,乐姑娘外冷内热,旁人第一次都会觉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熟悉之后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唐糖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道。 李落岔言低语道:“咱们这样捉弄燕大人好么?” 唐糖扑哧一笑,压低声音道:“没事的,我是有意捉弄燕姐姐,到时候可以消消你心中的气,我很喜欢燕姐姐,就怕你动了怒,要问罪燕姐姐。” 李落和颜一笑,早已看出唐糖的心思,没有说破,再者心中原也没有想将劲装女子如何,只是没想到唐糖会直言相告,颇感意外,和声说道:“好啊,就依你,咱们捉弄她之后就两清了。” 唐糖嘻嘻一笑,轻声说道:“李……木……呃,还是沈大哥?” 李落莞尔一笑道:“都好,不打紧的。” “那我还是称呼你木大哥吧。”唐糖细声细气的说道,“木大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唐糖指了指劲装女子,嘿嘿坏笑道:“她叫燕霜儿,是蜀州巡捕衙门里的总捕,是女中豪杰呢。” “嗯。”李落点了点头,此女心思缜密,武功根底也不差,单凭能让手下这些精壮汉子心服口服的手段,就当得起女中豪杰之称。 李落轻声回道:“她是个奇女子,在大甘也是凤毛麟角,先前我还不知道蜀州会有一个女子总捕。” “嘻嘻,木大哥,她是蜀州、柳州、棉州还有楚州四州戍边大将燕将军的爱女。”唐糖悄声说道,见李落没有惊讶神色,撇撇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呀。” “蜀州一带燕姓算是大姓,燕家也是蜀州仅次于你们唐家的宗族,其中翘楚就有镇军大将军燕丹枫,我猜到她或许会和燕家有关系,但是没想到竟是燕丹枫的女儿。”(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四章 意中之人 “嗯,燕伯伯自小就很疼她,视燕姐姐为掌上明珠,不过燕姐姐生性要强,最不愿借助父辈余荫,偏要自己闯出一番天地,这些年没少吃苦头,抓了不少江洋大盗,也破过不少大案。 不单是是在蜀州,其余几州如果有难办的案子多会请燕姐姐出手相助,时至今日,还没有失过手呢。” “当真了得。”李落诚声赞道。 “不过,”唐糖促狭笑道,“燕姐姐这么拼命,性子好胜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原因。” “哦,愿闻其详。” 唐糖探头瞧了瞧,燕霜儿正在向几名捕快交代什么,看样子是要动身启程了。 方才燕霜儿看似含怒离去,实则已经暗中布下人手,小心监视玉夫人,如果不是玉夫人身份不低,恐怕已被燕霜儿拿下审问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谁?” “我哥哥。”唐糖眨巴着眼睛,坏坏笑道。 李落一怔,豁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 “嘿嘿,燕姐姐心里喜欢哥哥,面上没说,但谁都看得出来。 哥哥一直都很客气,不过不怎么亲近,没少让燕姐姐受相思之苦,燕姐姐这才拼命查案破案,让别人觉得她很厉害,依我看就是为了吸引哥哥注意。”唐糖皱皱鼻子说道。 李落哈哈大笑,唐糖人小鬼大,说起这些事来头头是道,就算是自己兄长和世交长姐,一样没有遮拦,性子倒是可爱的很。 “那唐姑娘的意思是要怎么办呢?” “想法子让我哥哥心里多挂念燕姐姐,最好是能娶了她。”唐糖笃定答道。 李落一笑,抛开心中杂念,如果站在朝廷的立场,世家大族与戍边将军联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过唐糖未必会想这么远,只盼着喜欢的姐姐能嫁给自己的哥哥,如此而已。 “这么说你是喜欢她嫁入唐家的?” “嗯。”唐糖重重的点头说道,“燕姐姐人很好,心底也好,长得也好看,嫁给哥哥最合适不过了,只是就不知道哥哥心里怎么想,我问过哥哥,他还取笑我呢。”唐糖嘟着嘴,不满说道。 “我怎么助你一臂之力?”李落含笑看着眼前含嗔带羞的动人女子,心中有一股暖意。 敛玉也是这幅模样,可惜宫中的规矩多了些,不能像唐糖这样随性。 “燕姐姐这次回去蜀州首府重楼府,到了重楼府后,我哥哥也会赶回去和燕姐姐汇合。 到时木大哥你的身份暴露,诈做动怒,不必理睬我,而后我让燕姐姐请哥哥出面说情,那个时候木大哥你再原谅燕姐姐。 嘻嘻,燕姐姐自然要和哥哥纠缠一番,不都说日久生情么,嘿嘿,哥哥没准就生出疼惜之心了呢。” 李落哑然失笑道:“好一个鬼灵精。” 唐糖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 “可是这样一来不还是燕大人要承令兄的人情么,如果唐兄心中不喜欢燕大人,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更让你哥哥生出厌烦之心来?” “嘿嘿,木大哥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男女间的情事可不是谁对谁错就能说得准的,燕姐姐好强,明明喜欢哥哥,可是死也不愿先表露出来。 有这个机会,倘若她和哥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没准我哥哥那个榆木脑袋就能开窍呢。” 李落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远处的燕霜儿听到李落笑声,转头狐疑的看着囚车中的两人,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自然猜不到唐糖动的坏心思。 李落忙压低声音,笑道:“就怕瞒不过梦觉兄。” “哼,瞒不过又能怎样,反正燕姐姐说话了,他总该有些说辞才对,正好也能试试他的心意。”唐糖嘟着嘴说道。 “那这样唐姑娘只怕要挨说了。” “没事的。”唐糖娇笑一声道,“我就说是你严令我不许说出你的身份,嘻嘻,木大哥,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哦。”唐糖娇憨央求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好,也好能有个机会开开梦觉兄的玩笑,一言为定。” 唐糖拍手雀跃笑道:“谢谢木大哥啦,拉勾。” “这……”李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有些唐突,不过看着唐糖欢愉的神色,不愿拂了她的兴致,依着唐糖童稚之心,拉了拉勾,约定此事。 原本唐糖的意思就要留在囚车里和李落一道上路,李落含笑婉拒,推说不便,让唐糖和唐府随从跟在一旁就好。 唐糖想了想,也觉得李落言之有理,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看着囚车中寒酸的模样,将披风递给李落。 李落还要推辞,唐糖只是不允,眼下这般模样都有些太失礼了,好在李落童心未泯,由着唐糖的性子,要不然让唐家长辈知道这件事,只怕唐糖免不了要受责备。 唐糖离开囚车,歉然一笑,又将囚车锁上。 李落没有异色,含笑点了点头,眨了眨眼,让唐糖不可走漏风声。 一行人又再动身启程,燕霜儿见唐糖将女儿家的披风这么轻易的送给李落,眼皮一跳,如今唐糖留在自己身边,唐家没有血亲长辈随行,一言一行自己都要多留几分心思。 燕霜儿策马靠近唐糖,低语问了一句,唐糖听完一怔,惊讶的看着燕霜儿,突然笑了起来,一阵花枝乱颤,直笑得燕霜儿心中不住的嘀咕。 唐糖转头望向李落所在的囚车,见李落正将披风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身旁,止住笑声,脆声唤道:“木大哥。” “怎么了?”李落抬头问道。 “燕姐姐问,嘻嘻,嘿嘿。”唐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燕霜儿急忙拦住,燕霜儿瞪了唐糖一眼,好一个口无遮拦的丫头。 “问什么?”李落一头雾水道。 “问,嘿嘿,”唐糖狡黠笑道,“问你是不是我的意中人。” “小糖!”燕霜儿脸色一红,气急喝道,“羞也不羞,大庭广众之下怎能说这些话?” “咦,燕姐姐,不是你要问的么?”唐糖故作不解道。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五章 马棚躲雨 “我……你,哎,那我也没让你就这样说出来啊。” 李落脸色微微一红,轻咳一声,含笑说道:“燕大人误会了,我和唐姑娘并非是那种关系,请燕大人宽心。” “就是,燕姐姐,就算我喜欢人家,人家也未必喜欢我呢。”唐糖叉腰娇蛮应道。 燕霜儿瞠目结舌,少见唐糖这样任性模样,低叱道:“当真不害羞。” “羞什么,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喜欢就是喜欢,你说我喜欢木大哥也没错,是不是木大哥?”唐糖娇声唤道。 李落心头一寒,唐糖这么大声说出来,只看这四周捕快和唐府侍卫仿佛要生吞了自己一般,别过头只当作没有听见。 唐糖嘻嘻一笑,冲燕霜儿扮了个鬼脸。 燕霜儿冷哼一声,心中并没有当真生气,不过不由自主的多打量了李落几眼。 唐糖与眼前男子如此亲近,而且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就算此刻唐糖言语之中的喜欢是玩笑多些,或许真有倾慕之心也未可知。 车马很快,路上很少再有停歇,一行人除了玉夫人和她的随身侍女外,其余众人多有武艺傍身,兼之天气不冷不热,的确是个赶路的好时候。 李落这些天待在囚车中养精蓄锐,余暇时日里暗自推敲蜀州要案的虚实,此贼行事如此张扬,恐怕采花犯案只是其一,有心为难唐家才是实意。 同行中的玉夫人已被燕霜儿牢牢盯住,一举一动都会有麾下捕快禀报。 李落打听了打听,这个玉夫人出身蜀州当地的一个宗族,家道颇为殷实,虽然比不让唐燕两家,但在蜀州地界也称得上有头有脸。 而玉夫人其人十年前颇有艳名,裙下浪子书生、世家公子宛若逐花蝴蝶一般,着实放荡了一番,不过据闻此女生性好淫,名声不是太好,到了芳华之年嫁与蜀州知州戴湘文为妾,这才有些许修身养性。 此番贼子胡为,也不知是有意一睹当年名满蜀州的艳女之名还是另有打算,玉夫人也惨遭毒手,被淫贼好一番凌辱,犹在其余诸女之上。 虽不知道玉夫人受到怎样的摧残,不过只看唐糖涨红的小脸,就可猜到当日情景实难启齿。 玉夫人羞恼成怒,誓要杀此贼一泄心头之恨,这才随燕霜儿一道奔走在蜀州定州之间,这也是燕霜儿明知事有蹊跷,依旧不愿动强的缘由之一。 李落知晓前因后果,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前方玉夫人的马车。 一路疾行,玉夫人深居简出,一日三餐都有贴身丫鬟侍奉,从未见离开马车一步,似乎知道燕霜儿心存怀疑,索性留在马车里不闻不问,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一行人就要离开叩川府府境,风云难测,早间还朗日当空,快到午时时阴云渐渐堆积起来,风中也有丝丝凉意。 走了不多久,午时刚过天上就飘起了小雨,雨不大,如丝如线,连绵不绝,黏稠的很,有些不及落到地上,就在半空中化成了雾,缠绕在众人身侧,挥之不去。 李落坐在囚车里看着越来越浓的雾,心中蓦然吃了一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有一股心神不宁的感觉。 眼前的白雾似乎和当年护送云妃南下宜州时,在翠括山中遇到的迷仙雾气有些相似,不过那天的雾虽大,但很灵动。 而此刻的雾,动也一样会动,只是瞧在眼中总觉得有些诡异的味道,但若要细细探究,却又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雾气渐重,雨也大了起来,天色瞬间阴沉了许多。 按理说倘若雨下的大些,雾气该减弱几分才对,不过或许是和蜀州地势有关,多盆地,山中又多树多水,雨下的虽然越来越大,但雾气不减反增,愈发的凝重起来。 燕霜儿抬头看看天色,轻蹙娥眉,山上山下雾气萦绕,举目望去,天边入眼都是灰蒙蒙一片,这雨倘若下起来没有一两天是不会停了。 行列之中的一众捕快还好,出门在外多有准备,这些雨倒也不在话下。 其余的人就大为不济了,几刻下来,一个个虽然不像落汤鸡,不过全身上下也都湿漉漉的,阴寒非常。 燕霜儿瞧了瞧同行诸人,这般走法委实有些勉强,随即传令就近找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暂且栖身,等着雨小些再上路,也好让众人各自收拾收拾,多找几身蓑衣遮掩。 走了约莫盏茶工夫,前去探路的捕快疾驰归返,前方一里外有一处破败的马棚,勉勉强强可以躲避。 燕霜儿娇叱一声,命众人加紧赶路,到前方马棚中避雨。 数里的路程转瞬即至,眼前这处马棚搭建在一个山坳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或许是多年前走马商人留下的,此刻屋顶已塌陷了十之三四,墙壁四面漏风,摇摇欲坠,地上有不知道是什么走兽留下的粪便,有些已经风干了,有些才是不久前留在这里的。 燕霜儿命人稍事清理,连同五辆囚车在内都避入马棚。 李落还算好些,头顶有木草遮盖,余下四辆囚车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悉数淋在雨中,引来囚车中的人犯破口大骂,被这些捕快好一顿责罚,最后虽说俱都噤声,不过眼中凶芒时隐时现,欲将择人而噬。 马车刚一停下来,唐糖就跑过来李落囚车前,李落浑身上下业已湿透,不过精神尚好,见到唐糖过来,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唐糖见李落仍旧将自己的披风整齐叠放在一旁,皱皱琼鼻,有些不高兴。 这件披风混以银丝蟠龙缕,有避风遮雨之效,单说这件衣裳,也是个稀罕的物件。 唐糖钻进囚车,不由分说的将披风展开搭在车顶上遮雨。 这些日子唐糖时常出入囚车,堂堂一个刑狱囚车倒成了唐糖自家院落一般,来去自如,燕霜儿留给唐糖的钥匙也没有再要回去,仿佛是忘记了一般。 待到收拾妥帖,唐糖这才甜甜一笑,转身离开了囚车,拉着乐裳去到一旁吃些东西充饥。(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有人下毒 马棚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确有些荒凉。 李落坐在囚车中随意吃了些干粮,透过马棚破开的缝隙瞧了瞧外面的景象。入眼皆是雾蒙蒙一片,不时有深黑之色在白雾中时隐时现,不是树木就是山石。 山谷无风,雾气凝结不散,许是这处马棚身在谷底,屋外凝聚的白雾比进来前还要重上许多。 李落皱了皱眉头,这个地方前后目力受阻,不可攻,也不可守,若是在兵家之中,当是死地。 不过目下也没有别的去处,只能留在这里将就着避雨。 有手脚勤快的捕快找了些干柴,点火驱寒。 雨虽阴湿,但只要没有直接落在身上,倒没有觉出有多冷来。 马棚中点起两堆篝火,取暖尚是次要,温些酒水吃食倒是主要。 久不曾露面的玉夫人也出了马车,轻移莲步,和燕霜儿坐在一处,静默无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落远远看了玉夫人一眼,果然是个妖艳女子,单论容貌,皆逊燕霜儿和唐糖一筹,不过一颦一笑中都有一种媚骚入骨的风情。 柳眉修长,眉下媚眼含水,映得鼻子下的朱唇更加娇艳欲滴,如今穿着一件丝质轻纱披肩,香肩半露,半抹酥胸若有若无。 似乎是无心,玉夫人不时俯身添些柴火,胸前波澜起伏一览无余,只让这些捕快血气上涌,面红耳赤,就算是坐在玉夫人身旁的燕霜儿也面颊发烫,如此大胆放浪,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胆量。 李落看了几眼玉夫人,相貌陌生的很,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自己行凶作恶。 玉夫人下车之后看也没有看李落一眼,似乎忘了李落,倒是这几个囚车中的囚徒看见玉夫人,尽都色令智昏,一双眼睛好像能喷出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玉夫人,还有不堪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渎,宛若禽兽。 玉夫人美目流盼,仿佛没有看见一众男子眼中的欲火,直了直蛮腰,让胸前的一抹春色更加诱人。 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年少气盛的捕快呼吸都已急促起来,燕霜儿眉头大皱,轻声说道:“玉夫人,不如返回车上歇息吧,雨停了还要赶路。” “再透透气吧,这些天一直待在马车里,憋也快憋死了。”玉夫人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说话间轻柔的看了一眼身旁四处的一众男子。 唇间含笑,美目含情,千娇百媚的娇嗔道,“原来燕大人是害怕奴家带坏了你手下的儿郎,咯咯,燕大人,儿女情长是天性使然,防是防不住的。” 说罢向身侧三步外的一个仪表不凡的年轻捕快飞了个媚眼,年轻捕快面红耳赤,连忙转过头去,却还不时的偷偷看一眼玉夫人,视线最多的还是聚集在轻衫包裹下的玲珑娇躯。 燕霜儿冷哼一声,清冷说道:“不知道玉夫人对你口中言之凿凿的采花大盗有什么看法?” 玉夫人这才在人群中找寻了一眼李落,待看清囚车中的李落,玉容转冷,漠然说道:“我知道燕大人对奴家的话有疑心,不过奴家以为就是此人,如果湘文要责怪奴家,就让他责怪我吧,与燕大人无关。” “责怪与否,燕某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倘若木公子是无辜之人,却为玉夫人一句话而身陷囹圄,玉夫人难道不觉得有愧与他么?” “说到底还是燕大人不信奴家,奴家说的是真是假,燕大人到了重楼府自然知晓,到了那个时候燕大人再来责备奴家吧。” 燕霜儿眉头紧锁,猜不透玉夫人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只看她言语笃定,李落的的确确就是采花淫贼,不过比起玉夫人,燕霜儿却还是更相信唐糖。 马棚中一静,雨点汇集成线,从房檐流了下来。 雨越来越大,春雨绵长,沥沥不绝。 这个时候按时辰还不到申时,屋外的天色已经有些阴暗了,雾气从马棚裂纹中飘了进来,打湿了众人的衣摆和眉梢。 就在这时,一名捕快惊咦道:“奇怪,怎么这么困倦?” 话音刚落,另有几人也随声附和,按道理时辰还早,只赶了半天路,当还不至于如此疲倦。 燕霜儿转头看了身旁一众捕快一眼,不少人面色潮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浑浑噩噩,就要昏睡过去。 燕霜儿吃了一惊,正要扬声说话,忽然脉门被人扣住,一股阴柔的内力挡在喉间,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燕霜儿骇然变色,身旁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看似柔弱妖魅的玉夫人。 玉夫人凑近燕霜儿,柔声说道:“燕大人是不是也有些困乏了?”声音很轻,听在燕霜儿耳中实与妖言魔音一般无二,只是稍远些的人还以为两人在窃窃私语,说些什么不便为外人听到的女儿私语。 一众捕快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手脚酥软无力,动弹不得,方才还站在马棚中的几名捕快颓然坐倒在地上,不住喘息呻吟,只是谁也没有力气哪怕是动一动手指。 “有人下毒。”唐府一名侍卫高手惊声喝道,刚要跃起身来,突然间内力不畅,摔倒在地上,挣扎不起。 此刻众人心中惶急万分,却没有人能站得起来,尽都跌坐在地上,倘若还有一分力气,俱都惊慌的四下打量,想要瞧瞧是谁下的毒。 屋中这个时候很安静,映衬下诸人的心思越发杂乱,一动一静,格外诡异。 几个内力深厚的捕快和唐府高手盘膝而坐,欲想用内力逼出身上所中的毒。 中毒浅些的捕快跌跌撞撞,砸倒了不少袍泽兄弟,越是惶恐,越是垂死挣扎,夹杂着呢喃呻吟,分外让人心神不宁。 一个唐府高手压下心中躁动,沉声喝道:“不要乱,动的越快毒性发作越快,都坐下来调息内劲。” 突然,从玉夫人的马车中传出一声长笑,道:“没用的,这个毒单凭内功是逼不出来的,诸位不必徒费心神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采花大盗 说罢车帘一动,一个双目细长,面白无须的男子悠然走下马车,模样看着还有那么一丝风流倜傥之意。 站在正中环目一扫,朗声笑道,“妙极,妙极,天公作美,此番能将威震蜀州的燕大人和唐家高手一网打尽,哈哈,这蜀州果然待陈某不薄。”说罢一双淫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燕霜儿。 “陈郎,那奴家不算蜀州对你的恩泽么。”玉夫人不满娇哼道。 话音刚落,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些天里一直待在身旁的玉夫人竟然会是恶贼的帮手,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还非比寻常。 燕霜儿冲开喉间阴冷内力,怒叱道:“玉夫人,果然是你!” “哈哈,玉儿可是蜀州对我最大的恩赐。”男子纵声大笑道,“放开她吧,到手的鸭子还能飞出去不成。” 玉夫人娇笑一声,随手封住燕霜儿周身要穴,盈盈起身,清风拂柳般扭动着腰身,跨过几个倒地不起的捕快,飘到男子身边,旁若无人的腻在男子怀里。 男子垂首吻住玉夫人香唇,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卿卿我我起来。 此子当是此道高手,不出几息,玉夫人已经酥软的瘫倒在男子身下,脸色绯红一片,呻吟不止,不住的扭动着身子,一只手已探进男子衣衫之中,不知在拨弄什么。 良久男子轻柔推开玉夫人,含笑说道:“先办正事要紧,以后有的是你我的良辰美景。” “陈郎,陈郎,这些天你我同处一室,可是隔墙有耳,不敢有亲热之事,想死奴家了,你先疼疼奴家吧。”玉夫人腻声娇嗔道。 “在这里?”男子讶声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让他们都看着,奴家就更兴奋呢。” “不知廉耻的狗男女。”燕霜儿恨声叱道。 男子眼睛一亮,细细打量了打量燕霜儿,淫笑道:“好极,燕大人追了我这么久,今日相聚,定要让燕大人好好记得我才是。” 燕霜儿看见男子眼中的淫邪之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加急运功逼出毒药,可是不急还好,这一急身上原本还有的一丝内力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燕霜儿大惊失色,脸色惨白一片。 男子见状大笑道:“燕大人,别费力气了,这个毒稀罕的很,与人无害,但化功可是一等一的神效,再加上我备了些合欢之毒,此刻燕大人该是燥热的很吧,不过不用急,天色尚早,说不得在下要好好恩泽雨露燕大人一番。” “死鬼,奴家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玉夫人话音未落,朱唇便被男子封上,一席长吻,玉夫人神色迷离的望着眼前男子,娇躯不住的轻颤。 “玉儿,还不够么?” “不够!奴家要和陈郎生生世世在一起。” “哈哈,好,此间事了,我就带你远走高飞,过咱们的神仙日子。”男子大笑道。 “玉夫人,你是知州大人心爱之人,霍家在蜀州也是名门望族,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燕大人,你还是处子之身,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妙处,奴家担保,今夜过后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陈郎虽有采花之名,可被陈郎一亲芳泽的女子有谁欲图自尽么? 没有吧,她们都是尝到了这种欲仙欲死的妙境,舍不得死罢了,只是可笑的很,天下间除了陈郎,还有谁能让女儿家得到这样的妙处呢。” 燕霜儿脸色羞红一片,啐道:“下流无耻。” 玉夫人脸色一变,恼色一闪即逝,盈盈笑道:“燕大人,别看你现在嘴硬,过一会你就该求饶了,嘻嘻,在这么多人面前行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所不齿的苟且之事,燕大人,你可要好好品尝品尝才是。” 燕霜儿惊骇的看着笑语盈盈的玉夫人和一脸淫邪的男子,心头一阵发寒,声音已微微有些颤抖,厉声喝道:“你敢!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 “燕大将军,哈哈,陈某若是怕他就不会来蜀州了,不过在下就喜欢你这样的烈性女子,挣扎的越厉害,在下驯服起来就更有意思。” 男子邪邪一笑,直如看着一只待宰羔羊一般望着燕霜儿,仿佛只凭借目光就能将燕霜儿扒个精光。 玉夫人整了整撒乱的衣衫,走到燕霜儿身旁,单手将燕霜儿提了起来,抛给陈姓男子,媚笑道:“奴家好好瞧瞧你怎么调教她。” 伴着燕霜儿一声娇呼,男子接过玉夫人抛来的娇躯,将头埋进燕霜儿秀发之间,长吸了一口气,赞道:“真香,处子的香味果然妙不可言。” 燕霜儿惊骇欲绝,扬手一巴掌挥了过去,只是内力全失,玉手打在男子脸上仿佛是挠痒一般,轻轻柔柔的滑落过去。 男子哈哈大笑道:“这一巴掌撩的在下心中更痒了。” 说罢卸下燕霜儿下颚,以防燕霜儿咬舌自尽,转头对玉夫人说道,“这些这么多年轻男子,玉儿看中哪个,随意就好。” “你不吃醋?” “怎会,欲仙门的心法这些天我也传授给你了,眼下是个天赐良机,你也可以试试,倘若练不成圣门心法,玉儿,只怕你陪不了我多久。” 玉夫人面露邪气,淫荡的打量着地上的人,此际功力稍差的捕快已血气上涌,眼中红光涌现,贪婪的望着玉夫人,欲想和玉夫人行鱼水之欢。 合欢之毒与寻常毒药不同,无色无味,无法可辨,服用之后血行变疾,恰巧能让另一种毒发作的更快更烈。 男子怀抱着燕霜儿,扫了落脚四处,见不少捕快双眼冒火般看着往日的顶头上司。 男子哈哈大笑,提起燕霜儿秀发,拉到靠的最近的一个捕快面前,细声细语道:“燕大人,你瞧瞧,别看他们平时对你毕恭毕敬,实则每个人心里都想把你压在身下肆意蹂躏一番。 啧啧,恐怕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过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在我身下娇啼奉迎,也该知足了。” 燕霜儿面如死灰,羞愤、惊惧、惶恐、害怕、后悔,五味杂陈,一**露未露的祈求之意落在男子眼中。 第七百一十八章 当众羞辱 男子纵声长笑,轻轻将燕霜儿放在地上。 淫邪笑道:“美人儿,不怕,过一会你就知道其中滋味了。” 说罢扫了一眼身侧左近的几个捕快,淡然说道,“这么点地方,太狭小了,滚开。” 说罢挥手将几个离得太近的捕快扫了出去,下手极重,几名捕快口吐鲜血,落地之前业已被男子震断心脉而死。 不远处玉夫人已骑在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捕快身上,百般挑逗,望之欲吐,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屋中只听见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尚有几个灵台清明的内家高手,眼下也是自身难保,不知道这两人到底下的什么毒,这般狠毒。 男子轻柔的抚摸着燕霜儿,手指过处,燕霜儿冰雪玉肌上寒毛根根倒竖,心沉若死,这个时候却连自尽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叱:“住手,恶贼,放了燕姐姐。” 男子好整以暇的抬头望着马棚外站着的人影,淡然笑道:“又来一个。” 燕霜儿听到这声清脆的呼喝,娇躯一颤,拼尽全力望向门外,只见唐糖一手扶着木门,强稳住身躯,凶恶的瞪着男子。 忽然听见屋中异响,唐糖侧目望去,就看见玉夫人此际正和一个俊秀捕快纠缠不清,身下男子气喘如牛,混在玉夫人忘情的呻吟中格外**不堪。 唐糖脸色一红,急忙别过头去,似乎又下定决心,决然转过头来,死死盯着燕霜儿身边的男子。 男子见状怪异一笑,道:“又是一个雏儿,嘿,当真有趣的很。” “恶贼,还不束手就擒。” “哈哈,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美人儿,陈某原本想等疼过燕大人之后再去追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哎,可惜美中不足,陈某最喜欢追着猎物的感觉,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浪费春宵良辰。” “呸,恶贼,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唐家小姐的艳名还在燕总捕之上,妙,连得两个绝色佳人,哈哈,唐梦觉自诩世家公子之翘楚,要是知道他的妹妹是我****不知道唐大公子作何想?” “无耻恶贼,你不得好死。”唐糖气急喝道。 “别费唇舌了,让门外的帮手都进来吧。”男子打了个哈哈说道。 唐糖脸色一变,这淫贼耳目不弱,内力只怕更高,不过让自己舍弃燕霜儿不管不顾,委实做不出来。 唐糖歉然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焦急眨眼的燕霜儿,又转头看向囚车中,内疚说道:“木大哥,对不住啦,我不能丢下燕姐姐不管。” 李落嗯了一声,神色淡漠,瞧不出喜怒。 男子饶有兴趣的看了李落一眼,哈哈笑道:“还是个惜花之主,刚才就是你暗中让唐家小姐从这里逃走吧,不错,算的上当机立断,只是短命了些。” “你想干什么?”唐糖惊叫一声,步履浮虚的抢到李落囚车前,展开双臂护住李落。 男子邪邪看着唐糖,手上却没有闲着,燕霜儿穿着的官服已被这双魔手解开,再下面就是贴身亵衣了。 燕霜儿羞愤交加,险些昏死过去,不管再怎么天资聪慧、英气不凡,终究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 “恶贼,你放手!”唐糖大怒,上前几步,抽出腰间一把小巧精致的细长袖剑,剑光很寒,因为剑主的愤怒而微微有些晃动,寒芒流窜,直逼众人眉心之间。 作恶男子瞳孔一收,凝神看着唐糖手中短剑,心中一动,略微有些惊讶道:“好剑,人妙剑更好,好,在下就勉为其难财色兼收了。”男子贪婪的望着唐糖和她手中的长剑。 唐糖虽是义愤填膺,但没有冒进,调整呼吸,缓缓靠近男子。 早前受李落示警,吸入毒雾不多,尚还有数招之力,不过也不能久持,只能凭借手中利刃搏得一线生机。 男子见唐糖靠近几步,一只手无意的摸上燕霜儿咽喉。 唐糖一滞,定下身子,脆声喝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等下三滥的行迹不觉得让人耻笑么,有本事就和我一较高下。” “哦,是么。”男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果我放下手中筹码,你瞧我身侧五步外的那个唐家高手,还有六步外的低头不说话的捕快,再加上屋顶藏着的梁上君子,只怕到手的软玉美肉就要飞走了,陈某怎舍得?” 唐糖俏脸一变,没想到布下的埋伏被此人一眼看破,就算几人皆有一战之力,恐怕也未必能讨得好。 男子不慌不忙的逗弄着燕霜儿,一双细眼在唐糖身上上下游弋,品头评足,当真惬意的很。 唐糖投鼠忌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屋中待的久了,只觉得腿脚乏力,眼前冒出一阵金星,握紧短剑的素手也有些微微发抖。 男子看在眼中,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笑,再过半刻,唐糖就该和屋中这些捕快一个下场了。 “退回来!”门外传来一声冷叱,大声喝道。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苦笑无语,方才暗中传音让这几个离开马棚的人竟然又都回来了,乐裳正站在门外,冷冷盯着唐糖和淫邪男子。 唐糖吃了一惊,焦急叫道:“乐姐姐,你怎么回来了……”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门外的乐裳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厉声喝道:“小心。” 唐糖心知有变,来不及回头,手中短剑刺出七朵剑花,罩在胸前。 剑招精妙,如同七人同时出手,绚烂非常。剑是神器,破空无声,屋中飘进来的雾气也被短剑凭空迫开,不敢寸进。 招式未及用老,唐糖手中的剑招再变,宛若轻舟短棹,绿水逶迤,轻柔的在身前绘出一幅秀美旖旎的山水画,剑光在画中时隐时现,微不可查。 如此剑法,已是江湖顶尖绝学,只是火候稍稍差了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唐糖出身富贵之家,没想到在剑法上也还下了一番苦工,此等剑法,未必会输给燕霜儿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冰火魔功 偷袭之人正是蹲在燕霜儿身旁的采花男子,见唐糖分心,伺机出手擒住唐糖,不过没想到唐糖剑法如此精妙无方,颇为棘手,却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暗赞了一声。 男子出手偷袭,唐糖遇险,乐裳示警,唐糖出招之后再变招,一切都在眨眼之间。 短剑锋锐难挡,男子暂避其锋,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功聚双掌,直直击向男子百会,另外一边藏身人群中伺机出手的唐家高手和捕快好手也一同出招,取敌要害死穴。 唐糖此际刚刚转过头来,眼中微微一愣,手中却没有半分迟疑,短剑收势,剑气如虹,直刺向男子咽喉。 这齐聚四大高手合力的雷霆一击,气势骇人,任谁也不敢轻言能够全身而退。 玉夫人惊骇失色,舍去身下年轻捕快,纵身而起。 陈姓男子面无惧色,狂笑一声,一只手迎向自上而下的高手掌劲,另一只手并指成刀,切向捕快手腕,右腿横扫,硬受另一高手全力一击,唯独对眼前唐糖掌中的利刃颇为忌惮,闪身退开。 电光石火,屋中劲气纵横,破顶而下的高手闷哼一声,倒飞而出。 捕快高手收掌慢了些,被男子指尖扫中,手臂好似要断了一般,一股烈焰直直沿着手臂扑向心脉。 捕快高手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开三步,勉强抵住窜入经脉的炙热内力。 唐家高手也不好过,结结实实和陈姓男子硬碰了一记,从手臂经脉中传来的不是炙热内劲,而是一股阴寒刺骨的内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的严严实实。 四人联手出招,一人落空,三人皆被迫退,陈姓男子状若鬼神般落在燕霜儿身侧,傲睨自若,冷冷看着场中诸人。 唐糖心中微微发寒,虽然四个人多少都已中了毒,但联手一击也非同小可,此人竟然能这么轻易的接下杀招,恐怕就算功力俱在,想要取胜也不容易。 破顶而下的唐家高手闷哼一声,倒飞而出,落地一个踉跄,靠在木墙上不住喘息,惊骇欲绝的望着武功深不可测的陈姓男子。 “好,这下都到齐了,省的陈某再一个一个揪出来,屋外那位也进来吧,鬼鬼祟祟,岂不是有辱唐家名声。” 屋外走进来一人,正是唐家护卫中两个顶尖高手之一的程姓男子,缓缓走到唐糖身侧,冷冽望着眼前狂傲漠视的男子。 “唐门三鹰,老鹰不在,只是一个铁鹰齐归和一个飞鹰程宣良,徒有其名。”男子淡然说道。 唤作齐归的老者背靠木墙,涩声说道:“冰火魔功,阁下是魔门中人。” “哈哈,”陈姓男子仰头大笑,傲然说道,“唐家纵横江湖数百载,名声不坠,不过在我看来已是强弩之末,是该叫你们唐家吃些苦头了。” “好胆!”程宣良怒目而视,踏前一步,护住唐糖。 “若无胆量,在下也不会踏入蜀州这片唐门禁地,哼,老鼠一只接一只,碍手碍脚,早些打发你们上路,美人儿该等的急了。” 陈姓男子邪邪一笑,看了眼一旁痴迷相望的玉夫人,含笑道,“玉儿,这里站着的可有你中意的么?我留他一命。” “陈郎疼爱奴家,奴家欢喜的很,不过这几个老的老,丑的丑,奴家不要了。”玉夫人嗲声说道。 “好,就依你。”男子哈哈大笑道。 “无耻荡妇。”程宣良怒声喝道。 “诸位不可动气,此毒无色无味,血行越快,发作就越快,他故意激怒你们只是为了让毒性早些发作。 冰火魔功固然是天下绝学,但万变不离其宗,玄妙难测,自然就是幻术,心神不为功法所惑,就有破招的把握。” 屋中传出一个清和声音,正是李落,眼见众人都要落入陈姓男子圈套之中,随即出言警示众人。 陈姓男子脸色微变,冷冷看着远处囚车,李落说完之后又靠在木栏上一动不动,只看见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原来还是个武道高手,不过你太看得起他们了,就算他们功力尽在,也休想让陈某全力出手,玉儿,这个人留给你了,也不算难看。”男子漠然说道。 “好,陈郎说什么就是什么。”玉夫人悠悠一叹道。 陈姓男子脸色一寒,杀气暴显,寒声说道:“陈某留你们全尸。”说罢缓缓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踩在倒地的捕快身上,落脚极重,脚下无一生者,皆被男子暗下毒手,踏碎心脉而死。 唐糖大寒,没想到此人心思这般歹毒,脚下捕快已无出手之力了也不放过,娇叱一声,举起短剑就要出招,程宣良连忙拦住,劝说唐糖不可轻举妄动。 乐裳走到唐糖身侧,如今屋中能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唐糖、乐裳和唐门两人,其余众人皆都无法聚起功力出手。 陈姓男子一副猫捉耗子的神情,戏弄诸人,见乐裳也走上前来,讥讽一笑道:“你也来凑热闹,可惜了,虽然有几分姿色,不过还入不了陈某的眼睛,既然这么想男人,过会我瞧瞧他们四个人里谁最怜香惜玉,送你进去和他共度良宵。” 男子所指正是囚车中除了李落外的四名人犯,其中一人闻言淫笑道:“这位英雄,老子最是怜香惜玉,不如就让我耍耍吧,老子不嫌她丑。” 男子大笑道:“好极,就这位兄台了。” “嘿嘿,还有那个燕婆娘,尊驾要是玩腻了,也让老子泄泄火,这些天没少受她的鸟气。” “也无不可,不过这个女子难看了些,就怕倒了兄台胃口。”男子嘲讽的看着乐裳。 乐裳大怒,虽然容貌比不上燕霜儿和唐糖,但离难看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陈姓男子如此诋毁,乐裳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拂尘一摆,点向男子檀中。 陈姓男子尚有余暇调侃一番:“啧啧,没想到人丑,用的兵器更丑,果然是丑不单行。” 程宣良暗叹一声,换做自己只怕也忍不下这口恶气,深吸一口气,突然眼前一晃,眼睛发黑,险些栽倒在地,一股邪火从腰腹间窜了上来。 第七百二十章 羞辱唐家 程宣良大吃一惊,连忙调息呼吸,就在这一耽搁之间,唐糖抽剑和乐裳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程宣良不敢怠慢,后发先至,长剑荡出一阵剑影,刺向陈姓男子面门,惑敌为主,以求唐糖和乐裳有伤敌的机会,如此应变,倒也不弱唐家威名。 陈姓男子面无表情,仿佛还有些戏谑,脚下一挑,一个中毒瘫痪的捕快连人砸向唐糖。 唐糖惊呼一声,不愿伤人性命,急忙收剑,功聚双臂接住捕快。 入手身躯一半冰冷,一半炙热,唐糖大吃一惊,内力流转不畅,捕快身上的力道很大,唐糖不敢硬接,连退数步,卸去捕快身上的内劲,只是余劲未消,脚下一拌摔倒在地,好在捕快安然无恙,这等神乎其技的内功心法果然是江湖奇学。 唐糖还未近身便被破招,只剩下两人,男子更显自如,右手抓向乐裳手中的拂尘,左手空手入白刃,点向迎面而来的长剑,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身后齐归也欺身从背后杀至,不过被玉夫人截下,战到一处。 换做平日,玉夫人一介女流,绝非齐归对手,只是此刻齐归中毒,功力大打折扣,竟然被玉夫人缠住,而每过一招,齐归的内力就少去一分,三五招过后,竟让玉夫人占了上风。 程宣良心中大寒,虚招化实,电闪而出,陈姓男子难得显出一丝讶色,不过招式不变,精妙绝伦的点到剑影之中的剑身上,一股冰冷的内力急窜而下,将剑势冲的七零八落。 陈姓男子左右腾挪,避开长剑,缩手入袖,长袖挥舞出去,扫在程宣良拿剑的手臂上。 程宣良不及换气,一股热浪般的大力倒卷而上,连人带剑被撞的七荤八素,张口喷出鲜血,也是内力不济,若不然不会败的如此干脆。 此时男子右手才握住乐裳掌中的拂尘,同样是这让人头疼不已的冷热内力,不过此番竟然铩羽而归。 诡异内力刚触及拂尘,拂尘上便传来另一股很圆润,很自如的内力,来势平和淡然,却无迹可寻,风轻云淡的卸开陈姓男子的内力。 陈姓男子吃了一惊,愕然望着乐裳。 乐裳双目寒芒闪现,借势点向男子手腕关元。 陈姓男子见到乐裳出招,眉头微微一皱,小心翼翼的见招拆招。 三招过后,乐裳内力仍在,男子不惜惊疑之色,双掌施出八成功力,将乐裳震飞。 乐裳落地蹒跚喘息,不过看似还有一招之力。 陈姓男子讶声喝道:“你武功不高,内功很好,有些古怪。” 乐裳冷冷的盯着陈姓男子,没有说话。 身后玉夫人和齐归一战也分出胜负,齐归方才与陈姓男子硬碰一掌,已收了内伤,毒入腹脏,勉强与玉夫人交手五招,力不从心,被玉夫人一指点倒在地,瘫成一堆肉泥。 陈姓男子疑惑的扫了乐裳一眼,屋中诸人,唐家双鹰已无再战之力,只剩下一个唐糖和乐裳苦苦支撑,难成大气。 男子冷笑一声道:“我看还有谁打扰我的好事。” “恶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容你胡作非为。”唐糖娇躯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此刻毒性发作,力不从心。 陈姓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唐糖,道:“唐家果然有些底蕴,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让你撑这么久,不过现在么,你越是挣扎,陈某就越心痒难耐,不如就先让你尝尝着男女之事的妙处。” 唐糖小脸一红,恼色一闪,随即黯然伤神,瞧着乐裳低声说道:“乐姐姐,对不起啦,没想到把你也连累了。”说罢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囚车中的李落。 李落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糖悠悠一叹,以为李落在生自己的气,眼眶微红。 李落最早察觉异状,不过众人都已中毒,李落也难以幸免,只得在暗中下毒的人出手之前让唐糖和乐裳先行避开,没想到两人又再回来马棚中。 不过这个时候看来回不回来没什么关系了,屋中众人的一举一动都被陈姓男子尽收眼底。 唐糖转头看着陈姓男子,娇声喝道:“唐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本姑娘就算死也不会让你碰我一根寒毛。” “哦,是么,若是这样,等你死了我再碰你寒毛也是一样,反正我讨厌唐家,至于怎么羞辱你们唐家都一样。” 唐糖气得娇躯止不住的颤抖,心头却也泛起一阵阴寒惊惧,倘若此人连一具尸体都不放过,唐家真的要蒙受奇耻大辱了。 “不过嘛。”男子拉长声调,斜眼看了一眼囚车中的李落。 刚才唐糖的神色悉数落在眼中,淡淡说道,“你要舍得你这身皮肉,我就留囚车中你的心上人一条活路,怎么样,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唐糖愣了愣神,此际没有因为男子乱说李落是自己意中人时的羞赧,仿佛有那么几分意动。 程宣良挣扎着半跪在地上,疾声说道:“二小姐,贼子乱人心智,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唐糖神色一黯,低声说道:“程大哥,是我任性,害了你和齐大叔。” “二小姐什么话,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此贼一心与唐家为敌,我们怎能袖手旁观,只可惜恶贼奸诈下毒,不敢堂堂正正与唐家一战,属下护卫不力,唯有一死。” 说罢程宣良合身扑了上去,还未曾近身便已力竭,越是挣扎,手脚越是无力。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陈某就成全你。”男子狂笑一声,上前几步踩住程宣良手掌,脚下运劲,只听见程宣良手指发出一阵骨裂声,一只手几乎尽废。 程宣良哼也没有哼一声,含忿盯着轻蔑俯视自己的陈姓男子。 陈姓男子好整以暇的扫了唐糖一眼,原以为唐糖会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救人,没想到唐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冷静的可怕,移步挡在陈姓男子和李落囚车之间,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前,轻声说道:“乐姐姐,你快带他走,我拦住他。” 第七百二十一章 幽宫锁心 “走?要去哪里?”玉夫人扭着蛇腰走了过来,嘲弄的看着唐糖,“唐二小姐,他是我的,走不了啦。” 唐糖漠然看了玉夫人一眼,淡淡说道:“你这样的女人,真叫人恶心。” “恶心!?”玉夫人声音渐厉,高声叫道。 “玉儿,何必和困兽一般见识,让她们贪图一时口舌之利,还不是一样我为刀俎,她为鱼肉么。”男子又加了几分力,脚下程宣良的手掌已碎成一撮烂肉。 唐糖眼皮一跳,哀伤之意一闪而逝,沉声说道:“你想碰到我,就先杀了我吧。” 男子阴阴一笑,舔了舔嘴唇,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唐糖,若不然玩弄一具死尸的确没什么意思,区区一个燕霜儿还不足以泄去心中欲火。 就在这时,马棚中传来一声轻咳,声音不大,但极为突兀,与眼前诸物格格不入,咳声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听在耳中异乎寻常的刺耳。 “谁?”男子暴喝一声道。 屋中角落传来一声叹息,幽幽说道:“没想到又见到这残心之毒了。” “木大哥!”唐糖先是一怔,紧接着欣喜若狂的叫道。 “你认得此毒?” “幽宫锁心,毒是绝毒,世间原本就险恶非常,幽宫之毒又让这天下再毒一分,当年创出此毒的人倘若还活着,只怕难得善终吧。”唐糖离去之前已偷偷打开铁锁,李落轻轻推开囚车车门,慢慢走了下来。 李落走的很慢,好像每一步落脚的地方都有毒针一样。 走的虽然慢,但没有停顿,就这样慢慢的走到唐糖身边。 “木大哥,你没事吧?”唐糖担忧的唤道。 李落没有说话,淡淡一笑,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捕快的寻常佩刀,看了男子一眼,突然笑了笑。 陈姓男子心中一冷,不知何故从心底冒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觉得眼前这个清秀男子极是危险。 “你指认我就是为了让他瞒天过海么?”李落淡淡问道。 “只怨你们太蠢。”玉夫人冷哼道。 “我离你,只有五尺。”李落静静望着陈姓男子道。 男子神色一凝,冷声喝道:“哪又如何?” “幽宫之毒只可化功,不能伤人,如无解药,毒性三日之后自解。你下毒的手段很高明,我一样避不过。” 几人不明所以,猜不透李落示弱的言语有什么用意,陈姓男子亦是有些愕然不解,阴冷看着李落。 “所以我也只有一招之力。”说罢李落缓缓闭上眼睛。 男子心中一跳,李落看似岌岌可危,不过周身四处若有若无的流淌着一股玄妙难言的气劲,似阴似阳,似生似死,似明似暗,流转不息。 男子瞳孔微微收紧,功行急转,马棚中骤然忽冷忽热,宛若妖境。 “一招,阁下好大的口气。” “你错在不该让我靠近你五尺之内,我只能出手一刀,这一刀不分高下,只决生死。” 话音刚落,一股冰冷异常的刀气从李落手中的佩刀刀身上散了出来,飘荡在马棚中,刀意宛若实质,诸人似乎都能看见渐渐浓重了几分的雾气中有一把通灵神刀在四下游走,神乎其技。 男子骇然变色,周身四处皆有刀意游荡,如同伺机扑咬的毒蛇一般,凶相毕露。 刀意将男子围了起来,李落不动,男子也没有动,一丝冷汗悄无声息的挂在男子眉梢。 玉夫人不知就里,刚要上前,男子冷冽瞪了玉夫人一眼,示意不可妄动,便是这分神之际,刀意又胜了一分,将陈姓男子的冰火魔功压制起来。 男子狠色一闪,阴测测说道:“你已经中了幽宫之毒,哼,我看你能撑多久。” 李落嘴角显出一丝浅浅淡漠的微笑,平声应道:“在幽宫之毒化去内力之前,这一刀我一定会出。” “哦,那你还在等什么?” “等我刀势最盛,而你心法露出破绽之时。” “可笑,中毒的是你而不是我,只怕等不到你的刀势最盛,阁下就没有力气出手了。” “的确如此,但你我不同,这一刀出与不出对我而言结局都是一样,对你却不一样,这里是蜀州,就算阁下艺业不凡,但唐家岂容旁人横行蜀州。 你的武功很好,不过不见得能胜过唐梦觉,就看你有没有信心在我这一刀下全身而退,仅此而已。” 男子脸色阴沉如水,寒声说道:“若我接下你一刀,我一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敢。”李落话音刚落,刀意一阵颤动,仿佛珠落玉盘一般跳动起来。 陈姓男子脸色大变,厉啸一声,不进反退,抓起玉夫人电闪而出,撞开马棚木墙,远远没入迷雾之中,阴鸷歹毒的声音遥遥传了进来:“我一定会再来找你。” 李落未动,屋中众人也不敢动,面面相觑,愣愣看着李落。 李落缓缓张开眼睛,身形一晃,颓然坐倒在地,疾声喝道:“救起燕大人,破开木墙,让风吹散屋中毒雾,快。” 此刻能动的只剩下唐糖和乐裳两人,闻言急忙依命行事,唐糖纵身抢到燕霜儿身侧,解开燕霜儿被封的穴道,乐裳提起残存不多的真气,将马棚木墙击开三个破洞,微风缓缓吹了进来,屋中雾气更重了些,但入鼻气息却清澈了许多。 唐糖扶起燕霜儿,燕霜儿面红似霞,盯着李落不住的喘息。 “木大哥,你没事吧?”唐糖惊慌唤道。 “没事,我已是强弩之末,方才聚功耗尽了所有内力,现在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了,快些动身,此人心智狡诈奸猾,一定会再来查看,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李落疾声说道,言语中已露出急迫之意,气息紊乱,声音忽大忽小,在这残破的马棚中愈发让人心惊肉跳。 唐糖嗯了一声,步履散乱的将屋中受伤的捕快护卫拉到一处,伤势稍重些的草草包扎一番,和乐裳齐力将余下诸人安置到一处,只是地上躺着的人有数十之多,手忙脚乱之间不知道怎般才好。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一击退敌 燕霜儿盘膝坐在地上,勉强支撑着身子没有倒下,沉声喝道:“小糖,先不要管他们,将伤势重的搬到马车上,其余的人先留在这里。 此贼心在你我,他们留在这里更安全,等到毒解之后自行返回重楼府。”说罢急喘了几口气,定定望着李落,朱唇微动,显是想问李落到底是谁,不过此刻还不是时候。 佩刀不沉,此际却有重愈千斤之感,李落拿捏不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李落抬头看着燕霜儿,突然嘴边显出一丝诡异的笑意,燕霜儿心中一颤,心神失守。 不及燕霜儿失声惊呼,乐裳方才破开的一个木洞外突然卷起一阵白雾,仿佛一条恶龙一般吞向李落。 李落淡淡说道:“你还是回来了。” 随着话音,方才掉到地上的长刀宛若通灵一般窜入李落手中,握刀之后,李落清啸一声,未曾回头,佩刀绽出一抹冷电,像极了云散之后的明月,人随刀走,刺入白雾而成的恶龙躯体之中。 刀芒起,白雾散,夹杂着一声闷哼,白雾倒卷而飞,了无踪迹。 李落站在木洞处,扬声长笑道:“走好,不送。”落地有声,哪里有半点中毒的模样,刀尖垂地,上面已有斑斑血迹。 这个时候唐糖和乐裳才醒觉过来,采花淫贼竟然去而复返,伺机暗杀李落,没料到恰恰落入李落布下的圈套之中,果然只是一刀之力便已重创此贼。 燕霜儿惊讶失色,愣愣的盯着李落,兔起鹘落,变数只在眨眼之间。 唐糖这才惊叫道:“是他!?” 李落背身而立,淡淡嗯了一声,回头看着屋中惊恐诸人,和颜一笑道:“他受伤了,一时半刻不会再回来。” “你没有中毒?”燕霜儿难以置信的问道。 李落苦笑一声,缓缓坐倒,这次是真的没有缚鸡之力了,轻声说道:“怎可能。” 乐裳急忙跑了过来,关切之情显于颜表,低声说道:“你没受伤吧?”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此地不能久留,依燕大人方才之言,马上离开这里。” 乐裳应了一声,李落此刻疲倦不堪,就算是个寻常武士,只怕也敌不过。 乐裳和唐糖拉过玉夫人的马车,将齐归、程宣良,还有唐家一人,连同两个受伤颇重的捕快高手搬到马车上,好在玉夫人的马车很是考究,勉强塞得下五人。 忙完这些,唐糖和乐裳出了一身香汗,脚步浮虚,只想躺在地上美美睡上一觉。 燕霜儿站了起来,扫了屋中众人一眼,沉声喝道:“我们先走一步引开恶贼,你们留在这里,三日之后毒性自解,届时即刻返回重楼府,淫贼露了相,这次一定不能放过他。” 地上横七竖八的捕快和唐家高手呻吟一声,想要应声也有些力不从心。 燕霜儿不忍的看了一眼堆在屋外惨死的捕快,狠下心来,沉声喝道:“他们的尸首就交给你们了,三日之后带回来见我。” 一名神智稍显清醒的捕快挣扎着说道:“燕大人,你放心,麾下一定带他们回来。” “燕姐姐,他们怎么办?”唐糖指了指囚车中的四名人犯。 燕霜儿面有难色,这几人尚未定罪,此际该不留后患最好,可是这样行事未免有些草菅人命。 “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李落淡淡说道,心神之中未起半分波澜。 唐糖吃了一惊,骇然说道:“太残忍了呀。” 燕霜儿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李落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照做就是。” 唐糖撇了撇小嘴,极不情愿,燕霜儿唤过唐糖扶起自己,亲手将四人手筋脚筋挑断,以防不测。 身中幽宫之毒,这四名人犯当下皆都瘫软无力,眼中凶芒暴显,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燕霜儿断筋时该是很疼,能看见四人眼中各自闪过的痛楚,只是莫说呼痛,就是眉毛也极难动上一动,果然是天下奇毒。 众人收拾停当,李落驾车,唐糖非要同甘共苦,与李落坐在车辕处,替李落指路。 燕霜儿和乐裳留在车厢中稳住几人的伤势。 天色有些暗,渐渐沾染了几分暮气,白雾倒是少了些,没有午间时分那么浓郁。 李落驾车疾驰在蜀州山道上,双手无力,勉勉强强只能守住行进的方向,至于马车是否平稳已经无力旁顾。 马车颠簸,身旁唐糖似无所觉,早已睡了过去,蜷缩在李落腿边,像一只猫儿一般依偎着李落。 李落越来越疲倦,越是强打精神,越是酥软无力,手臂越来越沉,一点点落了下来,最后已经抬不起来了,只有神智感触依旧十分清晰。 阴天时天黑的要比平时晚上几刻,这个时候道旁景物有些模糊,离开马棚也有好几个时辰,雨停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的气味,雾气笼罩的太久,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清新感觉,反而让人觉得窒息难耐。 李落看着一路狂奔的骏马,眼睁睁瞧着马车驶上一条岔路,无力喝止,更遑论调转马头。 这是一条小道,年久失修,侧旁是一条两丈宽窄的河流,多年前或许还有人走过,不过眼下瞧着已经荒废了很久,路上长满了杂草,还有不少低矮灌木,磕磕绊绊。 岔路越往前走,路面变的越窄,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容两架马车并排而行,跑出数里之后,勉强只够这架马车通行。 夜色深了,雨停之后草丛中有小虫的叫声,宁静致远,骏马粗重的鼻息分外响亮。 不知是骏马受惊了还是怎样,路越窄,夜越黑,马跑的越快,马车被路上的树丛或是落石格的飞了起来,又再重重落到地上。颠簸越来越厉害,有几次马车都能飞出三步之远后再落下,宛若怒海之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李落颇是焦急,唐糖困顿不醒,马车摇晃的太厉害,李落只能勉强护着唐糖不让失疯的骏马甩下马车。 身后车厢内呼吸声倒是清晰可闻,不过没有说话声,约莫早就睡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 黑夜呻吟 李落苦笑一声,河床离这条废弃的道路不远,但总归有数丈高低,这样摔下去非得受伤不可。 李落压下心中燥意,调整内息,欲图聚集几分力气,勒住狂奔的骏马。 就在这时,外侧轮轴传来一声吱呀刺耳的断裂声,李落暗呼不妙,还不等应变,马车车辕处的缆绳眨眼间断了四根,马车一斜,只剩下内侧受力,绳索必难久持,而且随时随地有侧翻的危险。 李落不及细想,掷出佩刀将另一侧的缆绳割断,骏马负重不再,顷刻间没了踪影。 马车少了束缚,就这样沿着刚才的方向直直向外冲了出去,撞开几株绿树,骤然一空,马车坠落下去,在斜坡上几个翻滚,狠狠的摔在了河岸边上。 李落将唐糖抱在怀中,护住头和脸,随着马车一起掉了下去。 这个山坡如果内力在时,莫说是马车上的高手,就是寻常捕快也能安然无恙。 只是这次摔下去可是疼的很,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背心一阵剧痛。 幽宫此毒就有这个异处,泄力之后中毒之人的感触反而比平时还要敏锐,宫苑污秽,这种毒药也是肮脏不堪的很。 唐糖似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睫毛动了动,缓缓张开眼睛。此时唐糖正趴在李落身上,蜷缩了一下,又要再睡过去。 “唐姑娘,你先下来。”李落忍住痛意,沉声说道。 “嗯,好吧。”唐糖睡意惺忪的应了一声,半晌没有动静。 李落苦笑一声,勉强将唐糖推开放在一旁,抬头望去,马车就斜躺在五步外,除了满地碎木外,车厢中的几人都被甩了出来,散落各处,还有一个落在山坡下不远的地方。 李落匀了几口气,想要起身将这些伤者拉到一起,勉强能半坐着,但怎么也站不起来。李落吐了一口气,直直躺了下去,索性就先这样。 “那个时候在屏山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突然身旁传来乐裳悠悠的声音问道。 “差些吧,在屏山里力气还在的。” “哦。”乐裳淡淡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唐糖嘤一声,动了动身子,似乎觉得有些冷,向李落这边靠了靠,抓住李落手臂抱在怀里。 李落一怔,手臂处传来很软很柔的感觉,李落脸色一红,幸亏是在夜里旁人看不见,忙不倏将手臂抽了出来。 李落抽的急了些,将睡梦中的唐糖惊醒过来,唐糖眨了眨眼,呢喃说道:“木大哥,我们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好累啊,我还能多睡一会么?” “能,睡吧。” 唐糖吐了一口气,眼睛也没有睁开,就这样接着睡了过去。 不远处燕霜儿忽然呻吟一声,在黑夜里显得有些突兀,这声呻吟很怪,不像是疼痛难忍的呻吟,反而有些旖旎的味道。 李落扫了一眼,暗自皱眉。几步外的燕霜儿脸红似霞,双目不停的张开又再合上,眼神迷离,朱唇半张,不住的在地上扭动,似乎身子里着了火一般。 刚刚才睡过去的唐糖被这阵怪异的声音吵醒,回头望了一眼,疑惑唤道:“燕姐姐,你受伤了?” 燕霜儿哦了一声,也不是平日里的声音,有一股媚意,带着一丝轻颤,听罢让人失魂落魄。 乐裳也觉奇怪,不解问道:“她怎么了?” “不用管燕大人,过些时候就好了。” 唐糖明白过来,小脸羞红一片,稍稍的离李落远了半寸,埋起头不敢再看李落。 耳边有河水潺潺流过的空灵声响,亦有燕霜儿扣人心魄的呻吟。 李落别过头背向燕霜儿,只是衣袂摩擦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落在耳中,有些痒痒的感觉。 李落越想压下这股燥意,心中就越乱,冰心诀槐南一梦的心法固然神妙,但也不见得能压制住天性。 身旁近在咫尺的唐糖呼吸声时重时轻,只怕此刻心神动荡的很。 李落不便回头,装作已经睡去了,不过任谁也不会相信在这种诡异的气氛还能睡着。 这一夜,李落几人时睡时醒,那销魂荡魄的呻吟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到了三更过后才慢慢平息下去。 第二天最先恢复几分力气的还是李落和乐裳,其余众人虽已清醒,但依旧手足无力,动弹不得。 李落两人将伤者搬到马车旁,仔细查看伤势,诸人外伤不重,最多也不过是摔破了皮,不过内伤却很棘手,陈姓男子的冰火内劲极难应付,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但凡过处,经脉必有受损。 李落小心谨慎的依照鬼老所书的医道记载施术救治,几个人都备了些常用药物,凑合着也还能用。 唐糖身上带着几味灵丹妙药,在江湖上难得一见,俱非凡品,唐糖悉数拿了出来交给李落,看看有没有用的上的,眼中没有一丝不舍,果然有世家传人的大气。 李落施展的医术很精妙,落到燕霜儿眼中更觉神奇,唐糖倒还好些,与宋家姑娘相熟,自然知道李落施展回天妙术的事。 清醒过来的燕霜儿极是窘迫,昨夜羞态只怕早已落到旁人眼中,整日沉默寡言,脸上不时显出羞恼之色。 唐糖几人故作淡然,除了李落几人外,唐家三人和燕霜儿麾下捕快负伤颇重,马车坠下山坡之后就已昏迷,尚不知道昨夜发生过什么。 只有唐糖背过燕霜儿之后便冲着李落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让李落忍俊不禁。 李落出手一刀是全力而为,估摸着采花淫贼半个月之内无力再寻几人的麻烦。 李落也不着急,留在这里等毒性解了之后再行赶路,只是担忧玉夫人会否出现,不过依着陈姓男子小心谨慎的模样,该是找地方疗伤去了。 十日后,重楼府万楼城城外。 密林中,十几个劲装武士围着一个面带黑纱的女子,地上有打斗的痕迹,有三人业已受伤,捂胸站在道旁,满含杀气的看着场中静默而立的女子。 “九娘,你好毒辣的心肠。”当先一个长髯清隽的老者寒声说道。 第七百二十四章 魔门九娘 “我好好走我的路,你们唐家拦路不算,还出言不逊,可是欺我圣门无人么? 哼,毒辣,我若想杀他们,他们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说话?”蒙面女子冷声叱道。 “我们唐家只是请你前去小贤庄一趟,尊驾用不着下如此重的手。” “笑话,我不愿去,你们偏要用强,怨得了谁。” “二庄主,犯不着跟这个恶婆娘好言相请,她不愿去,我看十有八九心中有鬼,先擒住交给庄主发落。”清隽老者身旁一个中年大汉沉声说道。 “好大的口气,唐门势盛果然不同凡响,只可惜蜀州还不是你们唐家的一言堂,天下人谁都来的,我今天要走,谁敢拦我。” 清隽老者也动了肝火,唐糖出府未归,唐家上下险些翻了天,唐糖可是唐门老祖宗的心头肉,如何能不着急。 府中高手倾巢而出,找到了随唐糖出府的侍卫,一问之下才得知唐糖差点惨遭淫贼凌辱,而行凶之人竟然是魔门欲仙一宗的高手。 魔门与唐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魔门中人如此行事,无异是要与唐家为敌,唐家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恰巧在这个时候发现魔门高手的行踪,的确太巧合了些,在谁看来两者之间必有牵连。 清隽老者正是当今唐家之主唐众的亲弟唐望,得知这个消息,连忙带着府中高手出城拦截。 两边人见面还没说上几句,或许是唐家来人心烦意乱,口气颇为强硬,这才惹恼了魔门高手,一言不合便即出手。 眼下却是唐家吃了亏,伤了三人。 唐望寒声喝道:“今日老夫就领教领教魔门高手的绝技,你们替老夫掠阵,省得旁人说我们唐家依多为胜。” 唐门武士齐声呼喝,以壮声威。蒙面女子冷笑一声,道:“唐二先生小心些,别一时失手成了江湖笑柄。” 唐望纵声大笑道:“好,好,是不是笑柄动手之后才知道,九娘,出手吧。” 蒙面女子冷哼一声,摊开双掌,唐望凝重看着九娘,不敢大意。 九娘是魔门有数的高手,一身武功极是不凡,虽说比不上木萧下横行江湖,但也绝非易于之辈,稍有不慎,恐怕真要成了江湖笑柄。 此战是唐家与魔门首战,落败事小,丢了唐家颜面事大,唐望功聚十成,冷冷盯着蒙面女子。 唐家诸人皆都退开几步,没有仗势欺人之意,如此关头,也不愿依多为胜。 场中剑拔弩张,蒙面女子凝神戒备,虽然方才言语中不将唐家放在眼里,但也明白眼前小贤庄二庄主唐望实则是生平劲敌,倘若输上一招半式,恐怕小贤庄这一趟非去不可了。 就在这时,远处几道人影急掠而来,老远一个清脆女子声音传了过来:“二叔,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唐望一惊,哪还顾得上眼前蒙面女子,扬声唤道:“小糖,是你么?” 人影急闪而至,到了众人身前停了下来,正是唐糖一行。唐糖娇笑道:“二叔,怎么你连我的声音都不认得了?” 唐望大喜过望,舍下蒙面女子,抢到唐糖身前,一把抓住唐糖,欣喜之色过罢,便换上一副训斥模样,责备道:“这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连点消息都没有,胡闹。” 唐糖嘻嘻一笑,在唐望身边蹭了蹭,乖巧说道:“二叔,对不起啦,让你担心了。” “哼,谁会担心你这个野丫头。” 唐糖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说道:“别人不担心我,二叔肯定会担心我的,糖儿最喜欢二叔啦。” 唐望刚刚摆起来的脸色瞬间瓦解,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宠溺的摸了摸唐糖头顶,哪里还舍得责骂。 此时唐家一众高手才高兴唤起二小姐来,唐糖没有倨傲神色,甜甜向场中叔伯兄长盈盈一礼,模样儿极是讨喜。 “哼,找不到人就赖在别人身上,唐家行事不过如此。”蒙面女子讥讽说道。 唐望脸色一红,自知理亏,板起脸呵斥道:“你野到哪里去了,让我们好找!” “没有啊,二叔,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半路上马车坏了,紧赶慢赶才回来呢。”唐糖皱皱鼻子娇声说道。 “告辞。”蒙面女子似是不愿久留,勉强一礼,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唐家高手围了上来,方才出言的中年大汉沉声喝道:“慢着,二小姐平安归来,是我们错怪了你,不过魔门中人在蜀州作恶,你也脱不了干系,说清楚再走不迟。” “你们还待如何?”蒙面女子怒声叱道。 “咦,这位姐姐是谁啊?”唐糖好奇问道。 “小糖,不可乱说,她是魔门高人,按辈分是你的长辈。” “哦,那是婶婶了。”唐糖恭敬一礼,柔声唤道。 “谁是你婶婶!”蒙面女子恼怒喝道。 “前辈,你怎么在这里?”一旁传来李落惊讶的说话声,此女正是和李落在木括残城有一面之缘的魔门九娘。 九娘也愣了一下,李落方才站在几人身后,没有留意到,此刻突然看见名满江天下的大甘定天王,九娘也吃了一惊,疑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却和李落方才问的话一模一样。 李落踏前几步,和颜一礼道:“有事要往柳州一行,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前辈了,许久不见,前辈可还安好?” “嗯,还好。”九娘少见的和缓说道。 唐望神色一凝,这个清秀男子与唐糖同行,又与魔门中人相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唐糖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拉起李落,拽到唐望面前,喜滋滋的娇憨说道:“二叔,他也是我哥哥呢。”说罢看着李落,笑道,“木大哥,这位是我二叔。” 唐望淡淡嗯了一声,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唐糖和此子这么亲近,不知道此人是善是恶,还是别有居心。 李落自然明白唐望心中所想,和颜一笑,不着痕迹的卸开唐糖抓着自己的素手,抱拳一礼道:“见过前辈。” 唐望回了一礼,正是认了前辈的称呼。 第七百二十五章 蜀州唐家 九娘冷哼一声,漠然说道:“不自量力。” 唐望微显讶色,看来这个年轻人有些来头,和声问道:“少侠怎么称呼?” “晚辈木子规。” “木子规?”唐望一愣,搜遍脑海中的记忆也想不起大甘有一个叫做木子规的年轻才俊。 “故弄玄虚。”这时九娘又冷哼一声,显是不满李落口无实言。 唐糖惊呼一声,向九娘身前走了几步,娇笑道:“难怪我总觉得前辈的声音有些熟悉呢,原来我们见过呀,刚才我说错话了,前辈莫怪。” 九娘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当真怀恨这个乖巧可人的姑娘家。 “前辈路过万楼城,请到我家里坐坐吧,我哥哥也在,晚辈怎也要为前辈奉杯茶呢。”唐糖恭敬说道。 “不去。”九娘冷漠拒绝,不过话语之中已经少了敌对杀气,柔和了许多。 唐望知机说道:“唐某方才多有得罪,九娘别往心里去,你我份属江湖同道,既然到了这里,还请赏脸到小贤庄一聚,蔽庄上下恭迎九娘大驾。” “哼,如果刚才是她叫我去,说不定我会去,但要是你,我没有这等闲情雅致,免了。”九娘冷冷说道。 唐望涵养甚好,也不动气,哈哈一笑道:“九娘责备的是,老夫空活半辈子,还不如府里的丫头识大体,此次诚颜相邀,还请九娘移驾一叙。” 九娘置若罔闻,不为所动。李落轻声说道:“前辈若是无事,可否和我一道去趟唐府。” “你也要去?” “是。” “为什么?” “这次蜀州遇险,唐姑娘和燕大人险遭不测,下手之人我不认得,不过他的内功心法据说是冰火神功,听闻这项绝技是贵门不传之秘,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冰火掌?”九娘惊疑一声,“欲仙门的人?” “这我不敢断言,还要请前辈指点。” “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倘若有人故意挑起贵门与唐门之争,晚辈不便坐视不理。” “这样一来岂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李落轻轻一笑,淡然说道:“那也未必。” 九娘一怔,看着李落,良久才冷冷说道:“好重的心思。”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厚颜相请,还请前辈成全。” “如果我决意不去,唐家为难我,你要如何?”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道:“晚辈自当竭力斡旋,不会让前辈受伤。” “倘若是我要杀唐家中人呢?” 李落张了张口,面有难色道:“这个,晚辈只好出手阻止前辈了。” 话音刚落,唐家之中便有几人冷哼出声,不满李落如此托大。 “当真奸猾的很。”九娘冷声说道。 李落恭敬一礼,笑道:“如此说来前辈是答应了。” 九娘淡淡应了一声,望着唐望,寒声说道:“我去小贤庄,并非是因为你们唐家如何了得。” 唐望哈哈一笑道:“唐家纵有傲骨,也不敢这般狂妄自大,此间事了,唐某必当厚谢九娘相助之情。” 九娘漠然无语,仿佛没有听见唐望说话。 一场争斗就这样冰消雪融,再加上唐糖安然无恙,唐家众人欣喜多于猜疑,走上前去搀扶伤势还未全好的唐门三人和两名捕快,嘘寒问暖,甚是亲近。 “霜儿,辛苦你了。”唐望走到燕霜儿身边,和声说道。 燕霜儿轻轻低下头,低吟回道:“二叔,霜儿没能保护好小糖,险些,险些就……” “什么话,你和小糖都是老夫侄女,哪一个出事老夫都不会坐视不理,回来就好,霜儿放心,二叔舍了这身老骨头,也一定要将这个恶贼碎尸万段。”唐望杀气一显,沉声说道。 燕霜儿嗯了一声,只是脸上的黯然之意一时半刻却无法开解。 唐望暗自叹息一声,燕霜儿和唐糖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燕霜儿对唐梦觉暗生的一丝情愫早就落在唐家几个长辈眼中,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燕霜儿一定会有自责之心,恐怕除了唐梦觉外,旁人都难插手其中。 “木少侠,你怎么会和小糖一路的?”唐望不虞多说,岔言问道。 “晚辈……”李落话音未落,唐糖急忙抢着说道:“二叔,他是燕姐姐的犯人。” “犯人?”唐望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愕然看着燕霜儿,不知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李落哑然失笑,连遭变故,唐糖却还记得当日两人的算计,无奈回道:“正是,晚辈是被燕大人押解过来的。” 燕霜儿哎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求助的看着唐糖,唐糖故意转过头望向别处,只当作没有看见。 唐望老谋深算,虽猜不出其中缘由,不过看着唐糖这个模样,其中定然有诈。 此处人多,唐望不便多问,含糊了几句,请九娘入城相聚,给足了九娘面子。 一行人向城中走去,此际都卸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脚步颇为轻快。 乐裳也有几分好奇之意,名扬天下的蜀州唐门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这次也能开开眼界了。 李落走在最后,唐糖和家中几人说了几句话,四下张望,等看见李落后,笑嘻嘻的跑了过来,黏着李落。 李落和缓一笑,任由唐糖依偎在自己身侧。 “木大哥,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告诉给我听呢。”唐糖摇着李落手臂,娇声说道。 “这,”李落微微一顿,洒然说道,“我有些羡慕你。” “为什么呀?”唐糖眨巴着一双明眸,不解问道。 李落淡淡说道:“你遇险了,族中亲人不惜生死也要救你,护你周全,换做是我,族人多是看着,在他们心中,或许我永远都是那个救人的人,而不会是一个被救的人。” 唐糖啊了一声,李落神色很平常,没什么埋怨,也没有不忿,只是有一股散不去的孤单寂寞,没来由的触及唐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唐糖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以后你如果出事了,不管是在哪里,哪怕远在天边,我一定会去救你。” 第七百二十六章 千城千面 李落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恐怕连李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没料到一句无心之言竟然引起唐糖这么大的反应,而唐糖的神色看着绝非虚言,只怕已然下定决心了。 李落颇是懊恼,这句话不该说的。 人群中唐望不时留意李落和唐糖两人,看见两人各显怪异的神色,轻轻皱了皱眉头,看来又要操心唐糖这个小丫头了。 重楼府万楼城。 以万楼为名,李落未进城前心中就有期待,万楼城在大甘诸州首府首城中大有名声,与余州扬南城,卓州卓城齐名,俱是大甘有数的繁华之地。 李落在卓城碰到过从万楼城来的行商,问及此城,皆不惜褒奖之意,对万楼城赞不绝口。 万楼城的城墙很高,和卓城差不多高下,不过比卓城的薄些。城墙上不少地方已有斑驳痕迹,看起来年头很久了,若按记载,万楼城建成之日还要比卓城早上几百年,在大甘三十三州中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古城了。 城墙高耸,走到近处抬头向上望去,微微有些压抑之感。 等到众人穿过城门,眼前豁然开朗,李落呼吸一重,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再看乐裳时早已惊讶的合不上嘴了。 城中景致大异别处,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看到的景物,李落只想得到仙气二字。 万楼城很大,站在城门这边,一眼望去看不到那边。 城中楼阁鳞次栉比,有木楼,有竹楼,有石楼,高矮不同,大小不同,远近也不同,颜色更是不同,原本该有杂乱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落入眼中却有一种玄妙的平静宁和。 李落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为什么会以万楼为名,这座城池中坐落的楼宇只怕还要远超一万之数。 高些的,矮些的,小巧精致的,富丽堂皇的,模样不同,明暗也是不同,错落有致。楼间有树,树下有花,每一处地方皆有每一处的盛景,就算是夹杂在其中简约平淡的小楼,同样也有耐人寻味的意境。 楼阁之间没有刻意以曲直而论,就像是一个兴致盎然的游人脚下的小路,信步所至,就是一条小巷,小巷两旁便是目不暇接的楼宇。 酒旗斜倚,锦缎随意自在,花间树下行人如织,有安逸,有嬉笑,也有孩童穿梭在人群之中,熙熙攘攘。 城中有水,水中有岛,岛上有亭。李落听人说起过,万楼城城中有三个相连的湖泊,岸边楼阁别具匠心,小桥流水,绿树成荫,有热闹的地方,也有安静的地方。 沿着湖泊两岸,却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宛若仙境。 最妙的地方是万楼城中的栈道,盘延在楼阁身旁,或高或低,遇水成桥,遇路成拱,一如这些城中楼宇,有木竹建成,也有土石垒砌。 城中水道萦绕,李落粗略看了看,这些水道修建的极有讲究,城中多楼,一旦失火必成大患,但这些水道能将火势隔开,也可以让人就近取水,以防火势蔓延。 眼下刚入春,水很清,游鱼可见,泛舟其上,仿佛有一座倒悬的城池静怡的藏在水下,分外引人入胜。 街道上人有人道,马有马道,各不相干,百姓行人虽然很多,但一点没有拥堵的迹象。 沿街所见,五层以上的楼阁比比皆是,落地处也有一层高的低矮居所,不显寒酸突兀,点缀的仿佛是画境一般。 有几处栈道还从矮些的屋顶上伸展了过去,隐入一旁的树冠中不知所踪。 行走在栈道上仿佛走在云端,犹是到了水流之上这份感觉更加强烈,低头看去,似乎能看见水下城中的游人在向水面上的行人招手寒暄。 李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让人叹为观止的景色,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打量着风格迥异的楼阁。 猛然间,李落恍然大悟,难怪蜀州诸城有千城千面之说,原来那些城池的建筑都是起源于万楼城之中。 在这里能看见沿途入蜀州以来见到的建筑风光,只是这里的楼阁更显沧桑久远,就是脚下的一块方石,似乎也有千载时光,将万楼城的荣辱兴衰记载下来。 唐糖见李落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忍不住笑嘻嘻的替李落讲解一番万楼城中的典故记载。 李落津津有味的听着唐糖娓娓道来,也不知是风景醉人,还是唐糖宛若黄莺出谷的声音醉人,反正是有些痴了。 唐家在蜀州名望极高,入城走了不过数里,就有数十人向唐望躬身行礼,还有些只是认得唐家诸人但并不相熟的,也站在道旁颔首示礼。 唐家诸人甚少有傲然之色,一一回礼,神色可亲。 不过围观最多的却是唐糖,不单只是年轻人,女子、长者、还有总角孩童也都驻足打量,惊为天人,不同的是这些人多只是惊艳于唐糖美貌,而这些年轻男子也连带的暗自猜测李落来历,竟能得唐糖如此亲近依偎,虽不算有什么敌意,但羡慕中总归没什么好脸色。 终于到了名满天下的蜀州唐门。 唐家位于万楼城西南一隅,避开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有韬光养晦之意,不与大甘官衙争锋。 万楼城这一方之地几乎都被唐家府苑所占,李落从栈道上遥遥望了一眼,唐府并不是四方四正,看着是依城中道路走势修建而成,在栈道上只能看见前府少半,如果后府一应诸地也对称的话,该是成六角之状。 让李落咋舌不已的是唐府看上去似乎不小于卓城中的淳亲王府,占地极广。 一面府墙紧贴着万楼城西侧城门,院墙中多楼阁,正门进去便有一座大殿,有三层之高,恰是在地势最高处,俯瞰前府各处。 殿前有一个广场,白石铺成,明日映照下有反光之意,说不得是玉石之类,单以此论,就有富甲天下之相。 大殿两旁绿树成荫,楼阁在树林里时隐时现,有清风拂过扬起树枝,便可看见树后美轮美奂的楼宇亭台。 第七百二十七章 唐家家主 有几只金凤鸟悠闲的伸展着翅膀,从大殿这侧飞到那侧,轻若无物,平白又为这誉满天下的蜀州唐门添了几分仙气。 金凤鸟是鸟中异类,性喜天下绝美之地,有百鸟之圣的美誉,向来只有在名山大川的仙家洞天左近才能偶尔得见,可遇而不可求。 如果将这份高雅性子放到常人身上,只怕整个大甘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李落也只在书上见到过这种异鸟,听宫里有人说起,先帝年间曾花重金抓到过一只,不过金凤鸟孤傲的很,被人抓到后便即绝食,还不等高手猎人将此鸟送到卓城就饿死在路上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万楼城得见。 看着金凤鸟这般悠闲自在的模样,想来定是很中意这里。 纵是见惯了世间的荣华富贵,到了万楼城也要生出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感觉,天下之大,绝非只在区区数城数州之间。 唐糖看见李落脸上的震惊模样,垂首甜甜一笑,眼中有几分雀跃高兴,似乎早前还有担心李落不喜欢万楼城的意味。 唐府门前,唐家家主唐众率众在府门处迎接,唐府中人除了唐梦觉兄妹,余下之人多不认得李落,或有常在卓城来往的也只是匆忙见过李落一面,一时半刻也想不到人群后这个相貌清秀、娴静淡然的男子会是大甘定天王。 唐众上前几步,抱拳一礼,朗声笑道:“圣门高人驾临寒舍,唐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九娘微微侧了一下头,找了找李落,没有看到,随即漠然应道:“你我虽份属江湖一脉,但也没什么交情,今日前来我是应了旁人之请,和唐家无关,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仅此而已,唐庄主不必客套。” 唐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早有唐望随行的高手先行一步告知城外诸事。 原以为只是九娘借故托词而已,给唐家和魔门一个台阶下,不过看着九娘这般模样,似乎一点也没有受邀之意,反而真是因为和唐糖同来的年轻男子。 唐众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人群后方站在唐糖身侧的李落,和颜笑道:“不管九娘起意如何,能来唐府就是给了唐某人薄面,唐府上下定奉尊驾为上宾,请。”唐众说罢微一侧身,示意九娘先行一步。 魔门势盛,唐家也不弱,九娘惯走江湖,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唐众如此作态已经给足了魔门面子,倘若再冷言冷语只怕就太不识体统了。 九娘声音转和,淡淡说道:“唐庄主过谦了,若是木先生来,唐庄主这般厚礼或许还可以勉强承受,只是我一人,礼数太重了,如果我帮不了什么,只怕难厚颜从这座大门走出去。” “哈哈,九娘言重了,来者便是客,至于其他倒是次要,不论结果如何,届时唐某定当亲自送九娘出城。”唐众含笑说道,神色潇洒自若。 李落抬头细细瞧了瞧唐家之主,样貌与唐梦觉很像,不过多了唐梦觉没有的成熟积淀之意,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很安静很平凡的自信,就是因为太过自然了,反而让人觉得极不平凡。 神态很随和,只有不留意间目光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丝冷冽和威煞之气才能显出不同寻常的出身来历来,换做平时,一如一个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浊世公子,只看外表,最多只是唐梦觉的兄长罢了。 李落暗自将宋崖余和眼前唐家之主比较了比较,一个势盛,如狂云压顶,霸气与生俱来;而另一个却有儒家之风,举止以动静相宜为妙,傲气内敛。 李落念及此处,突然生出一个错觉,倘若这样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的两人能够同心协力,只怕天下间没有几个人能胜过他们了。 唐众让了九娘先行一步,九娘颔首一礼,客随主便,不过也只领先了半个身子。 众人刚要入府,燕霜儿突然扬声唤道:“叔父,霜儿要先回去府衙一趟,迟些再来府中向叔父,还有圣门前辈问安。” 众人一顿,唐众回过头看着燕霜儿,面露慈祥疼惜之意,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好,该向戴大人禀明此事原委。” 燕霜儿黯然垂首,神情颓然,显然又想起了路遇采花淫贼,保护唐糖不力的事。 唐众和颜悦色道:“霜儿,不要多想,叔父一定不会让你受此大辱,晚些你来府中再说。” 唐众虽然挂念燕霜儿和唐糖安危,但外人在场,不便厚此薄彼,乱了礼数,唯有先压下心头牵挂,纵然是唐糖也没有顾得上问一句。 燕霜儿嗯了一声,正欲离去,李落突然和声说道:“燕大人,我尚是疑犯之身,先和你同去衙门入案吧。” 燕霜儿一愣,愕然望着李落。唐糖嘻嘻一笑,闪身藏在唐望身后。 燕霜儿目瞪口呆,到了这个时候,人决然已是抓错了,李落如此作态,确让燕霜儿有些骑虎难下。 唐众见燕霜儿面露难色,朗声笑道:“这位少侠,燕大人有擒贼之令,小心些情有可原,既然淫贼另有其人,不如就看在唐某薄面上,此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少侠对我唐家幼女有救命之恩,唐某必当重谢。” 唐糖呀了一声,如果是父亲出面求情,李落说不定只好作罢,这样一来两人的一番算计就要落空了。 唐众瞪了唐糖一眼,虽不知就里,但也能猜到是唐糖从中弄鬼。 唐糖气呼呼的埋怨唐众,如此神态,就算是旁人也都猜到是唐糖做得手脚了。 李落展颜一笑,躬身一礼,轻声说道:“前辈错爱,晚辈铭感于心,不过大甘律法之中已有明文,倘若入案,须得到府衙销案,已证清白,晚辈并非对燕大人所作所为有什么不满,不过却不能以身乱法,请前辈见谅。” 唐众一怔,李落搬出大甘律法,有理有据,的确不好辩驳,再者李落还有救人恩义,这个时候再执意行事只怕不太妥当。 闻言只好说道:“既然是这样,少侠那就随霜儿走一趟吧,迟些还请入府一叙。” 第七百二十八章 衙门笔录 “多谢前辈,晚辈记下了。”李落神态恭敬,唐众多少有些拿捏不准,不过看着唐糖与眼前男子相交莫逆,也就随他去了。 李落看着乐裳微微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唐姑娘,我的同伴就请你先代为照应。” “嗯,你放心去吧,乐姐姐有我呢。”唐糖从唐望身后探出头,拍着酥胸娇声应道。 燕霜儿无奈的撇了撇嘴,扫了唐糖一眼,不知道唐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李落又再一礼,正要和燕霜儿赶去府衙,九娘清冷说道:“我在唐府只留一天。” 李落脸色一红,只为应唐糖一诺之事,却让九娘置身不愿久留之处,连忙汗颜回道:“前辈先去,晚辈晚些处理完这些公事就来。” “哼,小孩心性。”九娘不满说道。 李落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尖,向乐裳颔首示意,忙不倏催促着燕霜儿去往府衙。 唐众和唐望相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意,不知道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着和魔门中人关系匪浅,却又和唐糖熟悉的很,偏偏问起这个丫头来死活也不说,着实让两人头疼不已。 蜀州州郡官衙。 李落和燕霜儿一道进了官衙,燕霜儿去正堂向蜀州知州戴湘文禀明此番变故原委,自然少不了戴湘文之妾玉夫人的事。 李落孤身一人等在外面,百无聊赖的逗弄着庭院中的花草,这里的花草卓城中也能看见,或许是心情使然,总觉得这里的花花草草看起来要灵动一些。 燕霜儿进去已有数刻光景,李落起身走走,又坐下歇会,安逸的打起哈欠来。 府衙官吏进进出出,不过很少有人问起李落,身边连个看守的捕快也没有,当真不以为意的很。 又再过了盏茶工夫,燕霜儿出了正堂,看见庭院中正在戏耍一只蝴蝶的李落,没来由的心中一堵,勉强平声唤道:“木公子。” 李落转身走了过来,和颜应道:“燕大人。” “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同去唐府?” “这,燕大人,不是该录下案卷记载么?” 燕霜儿脑中一热,险些就要动怒,连忙吸了几口气,沉声说道:“也好,既然木公子奉公守法,那就随我到平日处理案卷的偏堂,录下案卷始末。” “这也不妥吧,按理我是疑犯,该入牢才是。” 燕霜儿气急,俏脸阵红阵白,寒声说道:“也罢,随你怎样。”说完气呼呼先走一步。 只是燕霜儿也有些疑惑,不知何故,只要看见李落这个模样,总是有一股难言的怒气。 燕霜儿带着李落来到府衙大牢,找了一处干净明亮的监牢暂且收押李落,命人取来纸笔,让李落自行写下案卷详情。 原本燕霜儿抑郁不忿,只想将李落关入大牢深处,不过再怎么说李落也救了自己,不便太过小气。 李落暗自汗颜,不好再劳烦燕霜儿书写记录,拿起笔墨,详详细细的写下定州蜀州一路所见所闻。 燕霜儿早已躲到监牢外去了,眼不见为净。 少顷,李落书写完毕,让牢中捕快递给燕霜儿。 捕快接过,扫了一眼,没有细看,快步走了出去,燕霜儿正在监牢外生着闷气,玉掌横扫,监牢外一株大树被掌风扫的摇来晃去,刚刚长出不久的新叶落下来不少。 “燕头,他的笔录。” 燕霜儿寒声应了一声,劈手捡了过来。 捕快缩了一下脖子,看起来燕霜儿又动怒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头儿,这小子什么来头?” “我怎么知道!”燕霜儿冷声喝道,突然一顿,惊咦道,“字写得不错。” 捕快探头张望一眼,燕霜儿猛然收起笔录,冷声叱道:“看什么看,还不干活去。” “是,是,属下这就去。”捕快哭丧着脸跑去一边,不敢再触燕霜儿霉头。 燕霜儿冷哼一声,这才缓缓将笔录展开,略略看了一遍,叙事中规中矩,没有多说,该说的也没少,这书写公文的功力还在燕霜儿之上。 突然,燕霜儿瞳孔一紧,笔录最末处落款并不是木子规,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李落。 燕霜儿一怔,脑海中一空,半晌才回过神来,李落这个名字天下间不知道的人怕是比知道这个名字的要少太多了,当今大甘权倾朝野的定天王正是这个名字。 燕霜儿呼吸一重,有些怀疑,不过却又恍然,难怪一路上唐糖古里古怪,原来早就知道了李落的身份。 燕霜儿俏脸血色尽失,恨得牙根直痒,没想到让唐糖这个丫头给捉弄了一番。 燕霜儿怒不可遏,就要入牢质问李落,刚提起脚步,又生生停了下来。 人的确是自己抓的,而李落眼下所作所为是依着大甘律法,没什么过分之举,自己虽说在蜀州诸府算得上是个人物,但在大甘的皇子面前还说不上话,恐怕只有父亲燕丹枫亲自前来才够得上这个资格。 燕霜儿眉头紧锁,拿着这份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怎办才好,沉吟半晌,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也就由着他了。 燕霜儿没有入牢询问李落,径自转身离开府衙大牢。 少顷,只见蜀州知州戴湘文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一头大汗,神色虽是急迫,但脚下迅捷如故,竟然也是一位武功高手。 燕霜儿不疾不徐的跟在戴湘文身后,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戴湘文撞进府衙大牢,牢中捕快皆是一惊,很少见知州大人这般惶急,连忙起身行礼。 戴湘文顾不得回礼,挥了挥手,一阵风般刮到关押李落的大牢门前站定,气喘吁吁。 燕霜儿走了进来,轻声让牢中一众官吏暂且回避。 府衙官吏不明所以,不过也不敢多问,匆匆出了大牢。 戴湘文擦了擦额头冷汗,躬身一礼,小心翼翼的取出燕霜儿呈上的笔录,惶恐说道:“本官蜀州知州戴湘文,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来人很急,似乎火烧眉毛一般,李落也微微吃了一惊,举目打量了一眼牢门前恭敬站着的长髯中年男子。 第七百二十九章 大牢请安 起身回了一礼,和颜应道:“姓李名落,卓城人氏。” “敢问尊驾可是大甘九殿下,定天王李落?” “正是。” 戴湘文脸色一白,嘴唇轻颤,低声念道:“青山欲共高人语。” 李落展颜笑道:“联翩万马来无数,戴大人已经收到军中传信了。” 李落和乐裳出了屏山,在定州时李落已先一步将行踪用暗语传信给枢密院和牧天狼得知,免得朝中动荡,随后枢密院传信各府官衙,告诫各府主事官吏小心谨慎行事。 戴湘文一听到李落念出暗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高呼道:“下官有眼无珠,不知王爷王驾亲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燕霜儿闷不吭声,瞧了戴湘文一眼,这才跪在一旁,垂首不语。 李落侧身闪开,笑颜说道:“戴大人请起,我微服出城,并没有知会各州府衙,不知者无罪,快快起来吧。” “下官愚钝,早前收到卓城传信,只说王爷会往蜀州一带,没想到王爷来的这么快,下官有失远迎不说,还将王爷落入狱中,实在是罪无可恕,请王爷降罪。” 李落摇了摇头,和声说道:“不关戴大人的事,是我叨扰戴大人在先,理该是我赔礼才对,快请起来说话。” 戴湘文这才缓缓起身,转头疾声喝道:“燕大人,快打开牢门。” 燕霜儿嗯了一声,低着头默不做声,上前几步将牢门打开,退到一旁静静站立无语。 李落走到牢门处探头张望一眼,除了戴湘文和燕霜儿外再无旁人,踏出的半步又再收了回去,张口欲言,此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颇为尴尬。 戴湘文以为李落余怒未消,转头向着燕霜儿沉声喝道:“燕大人,你以下犯上,还不快向王爷请罪。” 说罢恭敬接言道,“王爷,燕大人是奉了下官之令,罪不在她,请王爷责罚下官。” “罪臣燕霜儿,无礼冲撞王驾,请王爷责罚。”燕霜儿低声应道,说完就要跪倒请罪,李落连忙一个闪身,飘出牢房,扶住燕霜儿,又再退了回去。 燕霜儿与唐梦觉兄妹自幼相识,李落本就没有责罚之心,若不是唐糖,李落早就解开这个误会了,见燕霜儿欲行大礼,方才还可以说是官场之礼,此际万万是受不得的。 戴湘文一愣,李落这番举动有些异常,随即若有所思的看了静默无语的燕霜儿一眼,心中一动,却是会错了意,以为李落对燕霜儿别有所图。 戴湘文念及此处,神色如故,沉声说道:“王爷,下官管教无方,是下官失职,不过燕大人为官清廉公正,办事雷厉风行,的确是蜀州官府少见的能吏,还请王爷网开一面,罪责下官愿一力承担。” 李落微微一笑,这蜀州知州倒也有些担当,不过燕霜儿背后有戍边大将燕丹枫,这份磊落总归是要打几分折扣了。 李落淡然应道:“戴大人言重了,算起来是我欺瞒燕大人在先,倘若这个时候再向燕大人问罪,那就是我的不是了,请罪之言无须再提。” “这,多谢王爷宽宏大量,燕大人,还不谢过王爷体恤之情。” 燕霜儿嗯了一声,低声说道:“罪臣燕霜儿谢王爷厚恩。” “燕大人,既然如此,你留下来和王爷理清这份笔录,再恭迎王爷王驾,王爷,下官这就去府中备宴,替王爷接风洗尘。” 李落轻轻一笑,多少也猜到戴湘文的心思,平声说道:“不必了,我还有些事,两位自去忙吧,我自己会离开,戴大人也不必费神设宴,晚间时分我还要去一趟唐府。” “使不得,王爷亲临蜀州,下官怎也要略表心意才是。”戴湘文诚惶诚恐道。 李落一挥手,索性冷傲些,不再多言,沉声说道:“戴大人听令就是。” 戴湘文怔了怔,看了看垂首不语的燕霜儿,莫非是自己猜错了。 再望向监牢中时,李落已转身背对两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戴湘文苦恼不已,不过李落业已传令,不可不应,略微责备的看了燕霜儿一眼,恭恭敬敬的请了一句安,退出大牢,却不敢走远了,在大牢外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暗自思索该怎样才能将李落请出来。 李落似乎铁了心不想离开大牢,戴湘文数次相请,都被李落责退,只说有些事要留在大牢中想一想,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不过是李落的托词,有什么事是非要在牢狱之中才能想明白的。 戴湘文过上一刻就去牢中问一次安,半天下来,进出监牢的次数怕是比当上知州以来巡查大牢的时候还多。 李落闭目养神,神色清冷如故,猜不透喜怒。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眼前李落虽然不是君,但也相差无几,只看数刻前还有说有笑,说不定这会在心里盘算什么。 戴湘文脸色有些难看,凝神沉思,莫非李落醉翁之意不在酒,入狱是假,有意算计蜀州官场是真。 蜀州富饶,任谁看都是一块肥肉,自己朝中虽有靠山,但和李落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李落有巡检司为器,倘若有心为难,难保不会有什么纰漏落在李落眼中,借机接管蜀州,一者有钱财入囊,二者近可与蜀州唐家结盟,远可与燕丹枫遥相呼应,谋略中府西南之地。 戴湘文想到这里,额头一阵冷汗,越觉得所想若有不中也不远了,连忙暗自盘算这些年在蜀州所作所为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让巡检司抓到把柄。 风闻之中权倾朝野的定天王行事历来如此,难以常理度测,这刻看似是在大牢中闭目养神,说不准已经在谋划蜀州官道该要怎样重新布置。 时间越久,戴湘文心中的惶恐之情就越深,不免想到了卓城之争。 几个皇子各有凭借,蜀州多钱粮诸物,宫中皇子虎视眈眈,为保平安,说不得只好借了其中一人的权势,其余诸皇子面前也多有行走,虽不算怎么亲近,但总归是说得上几句话的,唯独和李落没有什么交情。 第七百三十章 小小算计 年前弃名楼婚宴,蜀州也曾备上一份厚礼,不过事后却被李落着人退了回来。 想到这里,戴湘文突然眼睛一亮,李落大婚之时,蜀州官府的贺礼虽然被全数退了回来,但唐家的贺礼却是收下了的,看来李落和唐家颇有些渊源,如果自己去求唐府中人出面,此事该能有转机。 戴湘文不敢迟疑,等的久了,只怕这以下犯上的重罪要坐实在自己头上。 戴湘文急忙唤过燕霜儿,悄声叮嘱了几句,燕霜儿面有难色,有些不太情愿,不过耐不住戴湘文连声催促,再加上平日里戴湘文对自己客气有礼,这件事又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无奈应了下来。 燕霜儿叹了一口气,歉然说道:“戴大人,这件事是我惹的祸,如果九殿下怪罪下来,属下自当一力承担,不会让戴大人难做。” 戴湘文瞪了燕霜儿一眼,低声喝道:“什么话,你虽名是本官下属,但也是本官后辈。 本官一直视你如己出,如果真要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向燕兄交代,这些话不要说了,纵然有罪,也是我替你担着。 不过眼下王爷的心思实在是猜不出来,只能用别的法子试试,你快去一趟唐府,这里我先想想办法稳住王爷。” 燕霜儿嗯了一声,抬头看了戴湘文一眼,欲言又止。戴湘文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我想再去问问王爷。” “这,哎,好吧,别耽搁太久了。” 燕霜儿点了点头,走进大牢,李落正用筷子沾了水,在桌上刻刻划划着什么,见到燕霜儿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放下手中之物,静静的望着燕霜儿。 燕霜儿咬了咬嘴唇,一礼说道:“王爷。” “嗯。” 声音有些冷淡,燕霜儿心中一凉,抬眼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只见李落也正自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眼神有些古古怪怪,说不上友善,也说不上厌恶动怒,颇显漠然。 “王爷,卑职以下犯上,实是罪该万死,王爷如有什么罪责,请王爷明示。” “哦。” 燕霜儿见李落这般冷淡,不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心中也动了怒意,声音稍稍大了些,脆声说道:“王爷,我已经认错了,最多也就是问斩以泄王爷心中怒火,但王爷是万金之体,待在这里有失体统,请王爷移驾正堂去吧。” “不急的。”李落淡淡一笑道。 李落如此模样噎的燕霜儿说不出话来,脸色涨的通红,心中着实有气,一路上虽有失礼,但早前并不知道李落身份,再说也是李落刻意如此,入府之后也是李落起意要进大牢销案,这下可好,进了大牢就不出去了。 李落见燕霜儿恼羞成怒,哑然笑道:“我是小气了些。” 这番自嘲之言听在燕霜儿耳中更觉得像是嘲弄一般,格外显得两面三刀,不过不管怎么说,李落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漠如昔,不温不火。 燕霜儿心智极为聪慧,想起大牢外戴湘文的神色,心中一动,莫非李落是有意这样做。 念及此处,燕霜儿心中一寒,李落举动大为异常,唐糖遮遮掩掩,难不成是李落授意,两个人设下什么圈套,有心借自己的出身来历谋算蜀州,如此一来,恐怕父亲燕丹枫也要受到牵连。 燕霜儿缓缓吐了一口气,脸色数变,李落以兵家成名,这些年执掌大甘官府刑律,而其父燕丹枫恰是戍边大将,自己从没有听父亲说起和李落有什么来往,难保不是李落想借机将西南诸府的兵权握在手中。 只是燕霜儿和唐糖亲如姐妹,怎么想唐糖也没理由会帮着李落算计自己,虽然唐糖与李落亲昵的有些异乎寻常,但燕霜儿也不愿相信唐糖会这样绝情。 李落饶有兴趣的看着燕霜儿胡思乱想,没有费神猜测眼前女子在想什么,不过就算她冰雪聪明,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自己会由着唐糖的性子嬉闹吧。 燕霜儿长吸了一口气,心神收敛,面容平静下来,沉声问道:“王爷要怎样才能原谅卑职?” 李落暗赞一声,此女心智不弱,心性也是不凡,这么快就镇定下来,闻言和声笑道:“我并没有怪罪燕大人,这一路上多是我执意如此,单只是因为这些事就要降罪与你,太不公平了。” “既然如此,王爷要怎样才会离开这里?” 李落扫了一眼大牢牢门处,除了几个探头探脑的捕快外,没有此刻该见的人。 李落心中实则早就生了歉意,不过这个时候半途而废,也能想得到唐糖失望的模样,只好硬下心来装聋作哑,含糊其辞道:“等我忙完了自然会离开的。” 燕霜儿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轻声问道:“王爷在等什么人?” 李落哈哈大笑道:“等,也不等,一生所为,不都是在等一些人,也在避开一些人么。” “王爷话中有话,卑职愚钝,不解王爷心意,不过此事因我而起,与他人无关,王爷素有贤名,请王爷不要累及无辜,有什么罪责就让卑职一人承担吧。” 李落和颜笑道:“燕大人言重了,我执掌大甘近半刑律之事,如果轻言定罪,那这天下就要乱了,凡事还是要以法为度,再说就算有法,也有法外容情一说,不是么?” 燕霜儿眉头一皱,李落似乎有所指,但又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模棱两可,着实让人费解,自然也有让人讨厌的模样,如今只有先找到唐糖,看看他们两个人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再想办法解开眼前局面。 燕霜儿哦了一声,余怒未消,道了一声告罪,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牢。 李落苦笑一声,这般胡闹却是过分了些,摇头叹息一声,下次再来,总该能见到唐家的人了吧。 过了近一个时辰,牢门外传来戴湘文的呼声:“唐贤侄,你来了。”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进大牢落在李落耳中。 第七百三十一章 冒犯皇威 李落暗自好笑,这一个时辰里戴湘文来了好几趟,旁敲侧击的询问一些卓城中的事,看看李落会否是因为卓城皇权之争而借故生事。 李落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牢门外传来脚步声,冰心诀犹在,心映外象之下必是唐家公子唐梦觉,除了燕霜儿,还有一人,自然是不会少了的唐糖。 几个人脚步很快,只听唐梦觉稍稍和戴湘文寒暄了几句,快步走了进来。 转过石墙,唐梦觉当先而来,燕霜儿和唐糖跟在身后,戴湘文没有进来,留在大牢外,让几人说话方便些。 唐梦觉看见李落,微微一怔,抱拳一礼,大喜过望道:“王爷,许久不见了,可还安好?” 李落静静的看着唐梦觉,神色很平静,起身淡淡一礼,平声说道:“唐公子,别来无恙。” 四人隔牢相望,唐梦觉尴尬一笑,道:“王爷,这,嘿,燕大人不认得王爷,大水冲了龙王庙,还请王爷海涵。” “看吧,看吧,哥哥,你还说我,燕姐姐都把他锁在大牢里了,我哪有骗你。”唐糖不满的添油加醋道。 唐梦觉脸色微微一红,汗颜说道:“王爷,都怪舍妹没有向燕大人说明王爷身份,这才让燕大人如此失礼,梦觉管教无方,当要向王爷请罪。” 李落一摆手道:“不怨唐姑娘,是我让她不要说的。” “这?”唐梦觉微显愕然不解,李落神色很冷淡,不像以往相见时的谦逊有礼。 唐梦觉看了身旁的唐糖一眼,只见唐糖也略微有些惊讶,呆呆的看着李落。 “燕大人。” “卑职在。” “你父是西南四府驻守大将燕丹枫?” “是。” 李落哦了一声,轻轻上前一步,看着唐梦觉,静静说道:“唐公子。” 唐梦觉嗯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又再展开,似乎这件事另有蹊跷。 “我以巡检为任,但这些年行事掣肘颇多,说到底就是大甘的兵权散与各处,我虽然有牧天狼在握,但总不能巡检一处就得调集牧天狼大军相护,如此一来,先不说朝廷粮草能不能支撑的住,西域虎狼也不容牧天狼轻易离开西府。” “的确是这样。”唐梦觉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 “西南四府,至今巡检司还没有插手其中,想必唐公子有所耳闻。” “朝廷中的事唐某不太清楚,或许王爷有更重要的事吧。” “也好,不管知不知道,当作不知道总会好些。” 李落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燕大人,你虽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但在定州时我已说了我与蜀州作乱贼子不是一人,但燕大人单凭贼人帮凶一句话就将我入牢。 燕大人,我是大甘定天王,官职在身,我也知道你们不敢将我怎样,不过如果我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假如玉夫人一口咬定,我又有何处可以申辩?” “王爷,卑职自任蜀州总捕以来,擒拿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人,但卑职捉拿入狱的人绝没有一个无辜含冤之人,王爷若是不信,可以一一查验,倘若有一人蒙冤,卑职当以死谢罪。”燕霜儿斩钉截铁的说道,显是不服李落以势压人。 “好,燕大人,此刻你定是心中不忿为什么我要骗你了?” “是。”燕霜儿脆声应道。 唐梦觉急忙使了个眼色,燕霜儿置若罔闻,坦坦荡荡的看着李落,面无惧色,如今话都说出来了,反而没有之前的畏首畏尾。 李落吐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我说过我在屏山中遇到山贼。” “嗯,王爷说过。”燕霜儿应了一声。 唐梦觉脸色大变,急急看向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难道是?”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不错,这些人并非是什么山贼,也不会以劫掠为生。” 燕霜儿也明白过来,面显惊容,唐糖还不知道这件事,掩口娇呼一声,美目一瞬不瞬的望着李落。 李落看着燕霜儿,清冷问道:“如此境地,换做燕大人,你会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这,如果卑职知道王爷身份,定会拼死护王爷周全的。”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并不是我不信燕大人会这样做,而是我不敢信,我与燕大人素未蒙面,怎知燕大人不会是刺客之流。” 燕霜儿看了唐梦觉一眼,一时无话可说。 唐梦觉沉声说道:“王爷心有顾虑无可厚非,可是到了蜀州,唐某自信没有人敢在燕大人和唐家保护下向王爷行凶,王爷为什么还要让小糖隐瞒呢?” “唐公子,前些日子的事你也知道,燕大人和唐姑娘险遭不测,天下之大,的确还有亡命之徒的。” 唐梦觉一怔,眼中杀气一显,这件事确实让唐家颜面扫地,在自家的地盘上被人如此戏辱,受辱女子中有两个人与唐家颇有渊源。 一个人府中侍女,还有一个是唐家家眷,这次竟然将魔掌伸向唐糖,如果不能擒下这个采花淫贼,唐家只怕要沦为江湖中人的笑柄了。 唐梦觉恭敬一礼道:“王爷,唐家上下谢过王爷援手恩德,异日唐家必有厚报。” 李落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看重这些,而是因为燕大人。” “我?” “燕大人,你是公门中人,熟知大甘律法,你可知错将我入狱,按律该如何查办?” 燕霜儿一滞,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却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犯皇威者,轻则充军,重则问斩,可是……” “官场险恶,没有可是之言。”李落打断道,“如果我定燕大人问斩之罪,你们说燕将军会否为爱女安危舍弃西南四府的兵权?” 话音一出,燕霜儿只觉脑海中嗡一声响了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娇躯轻颤,嘴唇不住的发抖,原来这才是李落的目的。 唐梦觉亦是一脸惊愕的看着李落,李落行事虽然杀伐决断,但从未听说也会做这样卑鄙的事,眼前的李落仿佛换了一个人,没有半点当年相见时的模样。 第七百三十二章 逼迫唐少 李落似乎有些赧然,苦笑道:“唐公子,你若是时常都会遇到刺客刺杀,只怕也会变的。” “王爷,有人想杀你,但天下间也有人愿为你不惜性命。 纵观王爷这些年所作所为,不枉是我辈男儿安身立命之楷模,如果就连王爷你也变了,这个大甘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护佑?王爷,请三思啊。”唐梦觉沉声疾言道,神色凝重,显是肺腑之言。 李落叹息一声,摇摇头道:“非常之时当要用非常手段,唐公子,多谢你如此看重我,有些事我不得不做,若是叫旁人失望了,也就这样吧。” 唐梦觉莫名神伤,突然间似乎心中空落落了一片,猛然间才醒觉过来,虽说与李落出身不同,也算不得有多么熟悉,只是心中早已将李落当成可以值得信赖的亲故兄弟。 眼下李落变成这样,仿佛一个相交多年的好友突然离去,一股寂寞之气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 燕霜儿眼眶一红,一滴泪水滑落下来,呢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官场险恶,天下纷争,难道能让一个人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么?” “燕大人,外人看来我或许变了,但我并没有变,变的只是世人看着我的眼光。 权斗之中并没有对错,我若想做成我心中所想的事,再是怎么卑鄙无耻,我也一样义无反顾,至于世事如何,就留待后人评说去吧。” 燕霜儿擦去俏脸上的泪珠,面无表情,冷冷看着李落道:“只怕不能遂王爷心愿了,我自会领罪,即日起下狱,静候王爷发落。” 李落长笑一声道:“燕大人,你领不领罪无关紧要,我只会关心燕将军舍不舍得下。” “你!”燕霜儿脸色惨白一片,愤怒的望着李落。 “王爷,我知道我人微言轻,但求王爷能网开一面,赦燕大人之罪。” 唐梦觉苦涩叹息道,如果以权谋谋事,李落如此做法无可厚非,或许对大甘朝廷有百利,但天下间少一个光明磊落的定天王,这个大甘朝廷委实让人伤心失望的很。 “哦,唐公子要替燕大人求情?” “梦觉正有此意。” “那你唐家能为我做什么?” 唐梦觉洒然回道:“唐家并非唐某之主,不敢轻言,但如果王爷想要梦觉这条命,王爷拿去就是了。” “哦,你当真对燕大人这般重情重义。”李落淡淡说道。 唐梦觉看了燕霜儿一眼,和缓一笑道:“燕大人如今是官,我是民,但她小时候我便认得,现在让我袖手旁观实在于心难忍,甘愿同罪。” 燕霜儿痴痴呆呆的看着唐梦觉,鼻子一酸,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不过李落就站在两人身前,倔强的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默然无语,只听见一丝微不可查的抽泣声。 “哈哈,唐公子既然这样有情有义,好,今天我就给唐家一个人情,燕大人死罪可免,不过却要领充军流放之罪。” “王爷,若是将燕大人充军发配,梦觉也甘当同罪。” “唐公子,你是在用你们唐家威胁我。” “草民不敢。”唐梦觉自称草民,正是有意割舍往日与李落数面之缘的情分。 “不敢?我算计燕大人是为了西南四府的兵权,你们唐家是世家豪族,眼下我并不想四面树敌,如果我连你也一起发配边疆,恐怕唐家上下与我势不两立,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男儿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请王爷成全。”唐梦觉跪倒在地,朗声说道。 李落不着痕迹的闪开一步,没有受唐梦觉大礼。 燕霜儿惊呼一声,哽咽唤道:“唐大哥,你快起来,不管你的事,是我害了你。” 说罢抢到唐梦觉身侧,一把抱住唐梦觉手臂,泪眼婆娑,梨花带雨难及万一,就是这般凄然神态,更能引动旁人心中的那一抹嫉妒。 李落静静看着监牢外的两人,面沉似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李落淡淡说道:“其实另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这次换成燕霜儿急急追问,心中怎也不忍唐梦觉舍弃前程。 李落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随我去卓城。” 唐梦觉骤然变色,厉声喝道:“王爷,士可杀不可辱,我错看你了。” 燕霜儿一怔,明白过来,怨恨的瞪着李落,胸口止不住的一阵起伏,李落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倘若燕霜儿入府为妾,自然也是一样的。 唐梦觉愤然起身,冷冷看着李落,双拳紧握,杀气若有若无的飘荡在大牢之中。 牢门外戴湘文听到异响,急忙跑了进来,诚惶诚恐的说道:“王爷,唐公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微微一笑道:“没事,戴大人请去前堂等我,理该在府衙堂前拜会戴大人的。” 戴湘文一愣,瞧着眼前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李落既已下令,不敢不从,躬身一礼出了大牢。 唐梦觉听见李落说话,颇感疑惑,突然心头一颤,自方才起就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 奇怪的感觉正是来自唐糖,李落言语咄咄逼人,依着唐糖性子不会如此镇静自若。 唐梦觉回头望去,恰巧看见唐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不偏不倚的落在唐梦觉眼中。 唐糖见兄长突然转头看向自己,急忙捂住嘴,看向李落,娇声喝道:“你怎么能做这么坏的事呢?”虽然有斥责之意,不过任谁听来都是娇嗔多些。 李落脸色一红,颇显局促的说道:“这下总该可以了吧?” 唐梦觉厉颜看着唐糖,唐糖眨巴着一双俏目,一副不知李落所云的样子。 “小糖!”唐梦觉大声喝道。 唐糖嘟了嘟嘴,低着头逗弄着衣袖。 唐梦觉稳了稳心绪,看着李落,沉声问道:“王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李落一滞,突然间要去解释这件事,总还是有些难堪。 第七百三十三章 关心则乱 无奈之下长揖一礼,汗颜说道,“唐兄,燕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请两位莫往心里去。” 唐梦觉一头雾水的回了一礼,此时峰回路转,心智平静下来,想了一想,猛然醒悟过来,动怒不是,羞恼也不是,哭笑不得的愣愣看着李落。 燕霜儿却还没有回过神来,李落前倨后恭,刚才的冷漠已消隐不见,此刻倒显得尴尬的很。 “还差的远呢。”唐糖低声嘟囔道。 “小糖,你真是,哎,太没礼貌了。”唐梦觉摇头叹息道,却有些借故遮掩的意味。 “唐姑娘,如果换成你,恐怕就不一样了。”李落嘿嘿笑道。 “啊,有什么不一样?”唐糖急急追问道。 “唐兄该会想方设法杀了我,但不一定会领罪远走天边。” 唐糖歪着脑袋想了想,猛然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呀。” 燕霜儿这时才明白过来,脸色瞬间通红一片,娇艳的能滴出水来,作势就要拍打唐糖,口中斥责道:“小糖,你动的都是什么鬼主意!?” 唐糖连忙跳开,拉开监牢牢门,钻了进去,藏在李落身后,娇呼道:“李大哥,你瞧瞧他们,合起伙要教训我。” 唐梦觉只觉得脸上无光,阴着脸厉声喝道:“小糖,你该打。” 唐糖探出头冲着唐梦觉皱皱鼻子,脆声说道:“有李大哥在,你才不会责罚我呢。” “你,王爷,你们……” 李落急忙回了一礼,汗颜笑道:“唐兄,对不住了,我和唐姑娘的确太过分了,还请唐兄见谅,日后定当谢罪。” 唐梦觉苦笑着看了燕霜儿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接言,叹了一口气道:“王爷言重了,只是,只是,哎,小糖,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唐糖嘻嘻一笑道:“哥哥平日里聪明的很,怎么今个就乱了方寸,果然是关心则乱呢。” “收口,回去到祠堂面壁。”唐梦觉沉着脸喝道。 “不去,要去也要等李大哥走了以后呢,再说了,燕姐姐,你舍得让我去面壁么?”唐糖娇笑道。 燕霜儿脸色又再一红,叱道:“我才不管你呢。” “嘻嘻,嘿嘿,口是心非,羞不羞。”唐糖还要取笑,李落急忙拦住,燕霜儿性子骄傲,过犹怕是不及,反而不美。 诚颜一礼道:“燕大人,你我不打不相识,日后若有机缘,定当拜会燕将军,方才说的话燕大人就当是我胡言乱语。” 燕霜儿悠悠一叹,回了一礼,心如撞鹿,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别的。 李落见机笑道:“我们还是先回府吧,不然该让几位前辈久等了。”唐梦觉应了一声,此时也有些心烦意乱,失了平日里的镇定自如。 四人出了府衙大牢,戴湘文尚在前堂恭候,见李落几人前来,急忙迎了上去,借机细细分辨了分辨几人的神色,李落淡然自若,唐糖依旧古灵精怪,只有唐梦觉和燕霜儿两人脸色变的很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落和戴湘文寒暄几句,道了声得罪,戴湘文连称不敢,就要设宴款待李落。 李落婉言谢绝,言明唐府中另有他事,告辞离去。 出了府衙,四个人之间的气氛甚是尴尬,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李落微微扫了唐梦觉一眼,唐梦觉此际神色已见清朗,不过眉宇间还有一丝异色。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燕姑娘。” “王爷,卑职在。” “这个,你无须这么客气,你我年纪相仿,平辈相交就好。” “这,不好吧。”燕霜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悠然叹了一口气道。 “燕姑娘,你可还在生我的气?” “若说没有就是骗人了,王爷,我实在想不到你会这样捉弄我。” 李落赧然应道:“方才最后之言的确是我太孟浪了,但绝非我本意如此,还请燕姑娘见谅。” “是呢,燕姐姐,本来李大哥要作罢的,是我故意让他再说几句,燕姐姐,你别生气啦,好不好?”唐糖轻摇着燕霜儿玉手,娇声说道。 燕霜儿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唐糖吐了吐舌头,抬头看去,只见唐梦觉一脸冷厉的瞪着自己,嘻嘻一笑,却也没有怎么害怕,看来平日里唐梦觉没少宠着灵动顽皮的唐糖。 “小糖,你只觉得好玩,你可知道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朝中大臣对王爷会有怎样的说辞?当真是胡闹。”唐梦觉冷声喝道。 “唐兄,不要责怪唐姑娘了,我也有不妥之处,不过想着无伤大雅,也就恣意妄为了一番。”李落温颜笑道。 唐梦觉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叹息一声,苦笑道:“王爷,我这个妹妹实在叫人头疼的很。” “唐兄,你我并非初见,唐兄还是这样见外,称呼我为王爷,唐兄,此事错在我,是打是罚李落悉听尊便。”李落笑颜应道。 唐梦觉一怔,无奈应道:“这,礼数乱不得,小糖不识轻重,让王爷做出这样违心的事,梦觉心中难安,还要请王爷见谅,不说其他,单是王爷救小糖和燕大人的事,我心中只有感激之情。” “小糖,刚才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么?”燕霜儿皱眉问道。 “担心?燕姐姐是说李大哥刚才的模样?” “是啊,王爷的神色看着不像作伪。” 唐糖满不在乎的说道:“嘿,如果李大哥要真的这么做了,那他就不是大甘的定天王啦,担心什么。” 唐糖此言一出,燕霜儿没什么感触,唐梦觉心中一动,自己还是小瞧了李落,竟然还不如唐糖慧眼识人。 李落含笑说道:“燕姑娘,方才我说的话固然是假,但在大甘官场并不是什么稀奇少见的事,官场险恶,燕姑娘还要多多珍重。” 燕霜儿称谢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 “大甘官道,建国之初州府百官七分谋事,三分夺权,到了如今,能剩下一分谋事就已经不错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糖糖心事 争权夺利比比皆是,燕姑娘在蜀州有燕将军和唐家呼应,虽非燕姑娘心中所愿,但应势行事也无不可,不过官场之中尔虞我诈,只凭一身才学还是不够。 今日之事难保日后不会遇到,当要有自保之力,人心险恶,犹胜洪水猛兽,还请燕姑娘当心些。” 燕霜儿定神看着李落,李落一番话另有所指,不过一时不知道背后用意。 唐梦觉略有猜测,兼之唐家耳目众多,李落此言绝非无的放矢,只怕和戴湘文不无干系。 李落神情淡然,想在李落脸上瞧出什么可就有些难了。 唐糖见燕霜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娇声笑道:“李大哥,有人还不愿意和你去卓城呢,不如你带我去吧。” “小糖,你……”燕霜儿脸色一红,轻声喝道。 “哈哈,好,唐姑娘冰雪聪慧,性子也好,内人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在我府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厌烦卓城了再回来蜀州。”李落大笑道。 “一言为定。”唐糖喜滋滋的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含笑看着唐糖。 燕霜儿吃惊的看了唐梦觉一眼,不知道唐糖和李落这么亲近是福是祸。 唐糖蹦蹦跳跳的跑到路旁一个摊贩前,原来是个买糖的小贩,看起来兴致很高,连着买了好几样糖果,招招手唤道:“燕姐姐,快过来。” 燕霜儿闻言苦笑一声,向李落颔首一礼,走了过去。 唐糖催促道:“燕姐姐,快些过来呀,我忘记带银子了。” 燕霜儿笑骂道:“贪吃。”说罢走到唐糖身侧,从怀中取出银两递给商贩。 唐梦觉和李落驻足相望,神色各异,只是看着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心中有一股难言的安宁静怡,分外撩人。 “王爷,这样好么?”唐梦觉和声问道。 李落和唐糖看似轻率撮合唐梦觉和燕霜儿两人,一旦唐家有兵权之助,有心作乱,其祸未必小过宋家多少。 李落明白唐梦觉话中之意,含笑说道:“说真话还是假话?” 唐梦觉哑然失笑道:“自然是想听真话。” 李落看着不远处正在嬉闹的唐糖和燕霜儿,轻声回道:“那便是不好。” “既然如此,王爷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唐兄觉得有什么不可以么?”李落转头看着唐梦觉,和颜笑道。 “这,王爷不是说不好么?” “不好又能如何?”李落清朗说道,“此生有幸与燕姑娘和唐姑娘患难与共,能与唐兄意气相投,也便足矣,好与不好,没什么关系的。” 唐梦觉一怔,一股激荡之意窜上心头,世上总会有一些人,未必相识多久,但总能引为知己。 唐梦觉低喝道:“说得好,这才是大甘的定天王,梦觉斗胆,王爷若在,唐家定不负王爷知遇之恩。” “唐兄言重了,唐家如何,没有见过唐兄之前,在我心中和别的世家豪族没什么分别,但见过唐兄之后不同了,唐家能有梦觉兄这样的人,未必是大甘之幸,但却是苍生之福。 唐兄相助我在先,我救唐姑娘在后,是我还唐兄情义,至于将来如何,只看世事造化,唐兄不必轻言许诺。”李落含笑应道。 唐梦觉愕然失色,李落说的话委实有些大逆不道。 唐梦觉刚要再说,唐糖和燕霜儿走了回来,唐糖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说罢也不听李落和唐梦觉回言,将手中糖果递了过去,娇憨说道,“李大哥尝尝,这是我最爱吃的蜂蜜糖果。” 李落拿过一个,尝了一口,赞道:“很好吃。” “是吧,是吧,哥哥,你也吃。”唐糖邀功般的将糖果送到唐梦觉眼前。 唐梦觉压下心头疑虑,责备道:“府中长辈都等着急了,你还这样贪嘴,老大不小了……” “哎呀,不听不听,李大哥,咱们先走吧,他们两个就知道说教,太没趣啦。”唐糖拉起李落,快步跑了出去,剩下两人面面相觑,偏生又无可奈何。 “唐大哥,小糖会不会和王爷太亲近了?”燕霜儿面有忧色道。 “是有些亲近。”唐梦觉不自觉的拿起一块糖果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吃糖呢,真是和小糖一般馋嘴。”燕霜儿不满的瞪了唐梦觉一眼,突然脸色一红,这种责备有些旖旎羞人了。 唐梦觉尴尬一笑,正颜说道:“你是说唐糖想去卓城的事?” “嗯。” “哈哈,不用担心的,王爷应言之时提起王妃,用意就是要我们安心,他并没有别的念想。” “话虽如此,可是不知道小糖这丫头怎么想的。” “你是说小糖会对王爷动情?不会吧。”唐梦觉愕然回道。 “女儿家的心思你又知道多少?”燕霜儿悠悠说道。 唐梦觉心中微颤,岔言说道:“就算如此,王爷也不会这么做。” “怎么,你觉得小糖配不上定天王?” 唐梦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并不是门当户对的事,定天王雄才大略,万中无一,不过卓城中的纷争,不该唐家卷进去的,他也无意借助唐家之力,不过如果有一天小糖真的喜欢上定天王,倒也在情理之中。” 燕霜儿看着唐梦觉,幽幽应道:“并不是天下女子都会喜欢定天王的。” 唐梦觉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笑道:“不过能成为定天王王妃的人,定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是么,我听说定天王王妃只是个江湖中人而已。” 唐梦觉摇头笑道:“万勿小瞧如今的定天王王妃,论出身来历,比之当初太傅之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尘宫向来隐秘,江湖中知道根底的人很少,但传言能与魔门和大隐于市分庭抗争却是不争的事实,要不然化外山一会,魔门巨枭和大隐于市的高人也不会悉数到场。 当日情形我曾向老祖说起,恐怕我们看见的只是红尘宫的九牛一毛,背后的实力深不可测,如今再有定天王一脉呼应,日后的江湖想来要精彩许多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金凤赐福 “哦。”燕霜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思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唐梦觉自然猜到燕霜儿在想什么,这个时候没法子说破,只有垂首闷声向唐府走去。 突然,燕霜儿羞恼叱道:“好一个口无遮拦的丫头。” 唐梦觉愕然抬头望去,只见唐糖拽着李落站在远处,向两人指指点点,路人尚有不少行人,听不清唐糖在说什么。 唐梦觉知道燕霜儿识得唇语,和声问道:“小糖在说什么?” 燕霜儿瞪了唐梦觉一眼,赌气没有说话,只是耳边红晕暴露了此刻心中的羞赧,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说出唐糖口中的话。 数丈外,唐糖叉着腰,嘿嘿一笑道:“李大哥,别看燕姐姐这会一脸恼色,说不定心里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哼,还不是多亏了我。” 李落忍俊不禁,唐糖猛然掩上朱唇,低声叫道:“坏了,忘了燕姐姐会读唇语的,我们先走吧,别管他们了。” 说罢就和李落窜入人群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神色古怪的唐梦觉和燕霜儿。 良久,唐梦觉突然叹息了一声,颇显落寞。 燕霜儿奇怪的看了唐梦觉一眼,轻咬香唇,低声问道:“唐大哥,怎么了?” “我很羡慕他。” “定天王?” “嗯。” “定天王出身大甘皇室,天下间能有几人像他那样?”燕霜儿温言开解道。 “我并不是羡慕王爷的出身。” “那是什么?”燕霜儿不解问道。 “我羡慕他可以抛开王爷的身份和小糖胡闹,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不会任由小糖任性行事,小糖今天的笑容我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到了。” “唐大哥……” “哈哈,不说了,我们也走快些,要不然就看不见他们了。”唐梦觉加紧脚步向唐糖和李落追了上去。燕霜儿浅浅一笑,跟了上去。 蜀州,唐门。 府衙一番耽搁,到了唐府天色已近黄昏,夕阳西下,藏在远处山涧之中,替着天边的云彩和绵延起伏的群山描上一层镀金色的余晖,柔和中也不失了绚烂,煞是好看。 唐府正门处,此际府门大开,侍从护卫分列两侧,除了唐众唐望两人外,还有几个方才李落没有见到的唐府中人,齐齐望着由远及近的唐梦觉四人。 府衙中已早一步传回消息,大甘九皇子亲临万楼城,言明与唐府有约,对唐家而言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总归不是一件小事。 唐众长揖一礼,隔远呼道:“唐某有眼无珠,不知王爷大驾光临,罪过,罪过。” 李落抱拳一礼,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近处,不等李落出言,只听唐众沉声说道:“蜀州唐府,恭迎王爷王驾。” 话音刚落,身后一众府中侍从齐声应合道:“恭迎王爷王驾。”声势不小,惹得府门前过往行人驻足观望,指点猜测唐府来了一位什么样的人物,须得唐家用这么大的阵势迎接。 唐众作势就要拜倒在地,李落微微一惊,连忙扶住,只是没有法子顾及唐众身后的人,轻声说道:“前辈快快请起,如此大礼晚辈实难领受,我与梦觉兄平辈论交,庄主就是我的长辈,这样岂不是折煞玄楼了。” “爹,快起来吧,李大哥不喜欢这些俗礼哦。”唐糖脆声说道。 “这,唐众厚颜了,请王爷莫怪。”唐众见事已至此,也就不再坚持,站起身来。 “诸位也请快起来吧。”李落躬身一礼,态度谦和。 众人这才站起身来,回了一礼,神色各异的看着李落。 几刻前还只是个有恩于唐家的寻常江湖中人,没想到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权倾朝野的大甘定天王,的确有些如坠云雾的错觉。 “王爷,唐某已备好薄宴,请王爷移驾府内,王爷此来让唐家蓬荜生辉,无论如何唐府也要略表心意,请。” 李落和颜一笑道:“前辈先请。” “怎有尊贵不分的道理,王爷先请。”唐众摇头婉拒道。 李落莞尔一笑道:“更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前辈若是执意如此,晚辈只好让梦觉兄先行一步了。” 唐众微微一愣,唐梦觉见状低声说道:“爹,王爷心性如此。” “那多谢王爷,请。”唐众说罢侧开半身,当先率众入府。 跨进唐府大门的瞬间,李落突然心中一颤,一墙之隔,似乎有天渊之别。 这差别处并非是墙里墙外的景色有多不一样,也不是唐府之中显得多么的富甲一方,而是有一股很苍莽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玄之又玄,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能感觉的出来。 李落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波澜不惊的心绪少见的有几分震惊敬慕之情,微微吐了一口气,眼中的惊骇之意一闪而逝。 这种感觉和当年在云隐山连云寨中所觉察到的异样几乎同出一辙,不过当年连云寨宗祠中的气息远不及如今唐府所觉这般凝重,能让人生出一股窒息的感觉。 李落心念电转,莫非唐府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云隐山连云寨有什么关联。 “哈哈,贵客临门,连金凤鸟都落下来了,少见的很啊。”唐府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朗声笑道。 这一个小小变故,李落心神一转,入府时察觉到的异样感觉眨眼间退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李落顺着众人目光看了过去,原来是树梢上自在翱翔的一只金凤鸟落了下来,站在路旁的一处石栏上,炯炯有神的打量着入府众人。 唐府中人连连称奇,俱有讶色。李落收敛心神,环目一扫,看似唐府众人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异状,随即和声向唐糖问道:“金凤鸟很少落下来么?” “嗯,是啊。”唐糖亦有些惊讶,也没见过离得这么近的金凤鸟,“自打我记事起还从没见过金凤鸟离人这样近呢,哦,听我娘说过,我刚出生的时候也有一只金凤鸟落下来过,不过那个时候我还太小啦,记不得长什么样子。” 李落温颜一笑,瞧了瞧没有一丝惊惧之意的金凤鸟,果然是个异种,双目冷电流转,想必目力定是不弱。 第七百三十六章 小圣贤庄 头顶有红羽为冠,霞光自生,身子似鹰,却比鹰身修长许多,尾翼很长,红绿蓝橙紫黑白,七彩纷呈,华丽中不少了鸟中王者的尊贵,的确非是凡品。 李落暗赞一声,突然眼中一凝,眉头轻轻皱了皱。 金凤鸟胸前有一道纹路奇特的花纹,竟然和鸣鸿刀刀身上一处暗纹极为相似,若是巧合也便罢了,但如果是鸣鸿刀,恐怕不见得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金凤鸟伸展翅膀拍打几计,看着仿佛是欢迎众人入府,猛然间脆声啼叫一声,声音远远传了开来,似乎能刺破苍穹一般,随即盘升而起,在众人头顶回旋一周,投入府中林间。 唐众长出了一口气,略显震惊道:“王爷,金凤赐福,看来王爷必是我唐家贵人啊。” 李落恭声应道:“这也不见得吧,说不定只是随意落在这里。” 唐众摇了摇头道:“唐某这么多年了,只见过寥寥几次金凤鸟会有落地的举动,而每一次必有起因,这次恐怕就是王爷亲临寒舍了。” 唐众盛情,李落不便拘礼,朗声笑道:“不管是什么,但求每次起因都是善缘。” “哈哈,自然是善缘了,王爷,请。” 这一变故耽搁了众人盏茶的工夫,唐众几人又再向内府走去。 身后诸人脸上的惊讶还没有散去,金凤鸟的确不喜近人,就算是在府中几十年的长者也未必能见过一次,莫非真的有意恭迎李落。 唐府诸人心思各异,有些疑惑不解。李落倒是没有觉得有多少不同,或许只是金凤鸟无意而为罢了。 唐众在前领路,有唐梦觉和唐糖在,李落与唐府其余诸人也没那么多生疏,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 李落尚有余暇留心查看唐府景致,不看还好,看过之后就算是出身大甘皇家王府的李落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呼了得。 唐府多树,多楼阁,有流水穿梭其中,不过一时看不见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府中地势起伏不大,甚是平坦,不像大甘有几个富贵府苑中还有翠山耸立。 亭阁上下起伏至多也不过三丈高低,石阶、凭栏,一应诸物甚是古朴,其中道法暗藏,仿佛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韵味流转在府中一花一草中,绝非是能工巧匠朝夕之间雕刻的出来。 绿意中繁花不多,但点缀的恰到好处,多一支嫌多,少一支徒寡,说是鬼斧神工也不遑多让。 脚下的路,身边的石,都别具匠心。 李落看了看,有些雕栏刻画的手段在大甘别处闻所未闻,机关纵横,似乎有百年前残商乃至更古老王朝的技艺痕迹,就算是地上的石板曲折回旋处也不是大甘常见的园林布置,极为考究。 乍眼看去,似乎简朴平淡的很,再多看几眼,突然就有一股繁杂异常的感觉,极尽天地造化之功,将阵法玄妙化繁为简落于实处,这等功力,倘若是在军中无异是一代阵法宗师。 李落咋舌不已,再看身边的唐府中人倒是稀松平常的很,显然是瞧的多了,也不觉如何了得,百年世家底蕴果然不同凡响。 一行人脚程很快,不多时就转入后堂宴客之地,原本依着李落身份该是在前堂会客,不过李落此来唐府与这些天魔门中人肆虐蜀州有关,九娘来历特殊,不便在前堂相见,随即移步后堂。 唐梦觉事先与李落说起过,李落也觉如此甚好,并不怎么在意王府威严。 唐糖见李落醉心唐府山水,娇笑道:“李大哥,你觉得这里怎样?” 李落点点头,由衷赞道:“只论底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太好了,我还怕李大哥不喜欢呢。”唐糖雀跃说道。 “钟灵鼎秀,大智若愚,名为小贤庄,实则少了一个字。” “什么字?”唐梦觉也提起兴趣追问道。 身旁唐府几人皆留神倾听,不知道李落要加一个什么字在其中。 “该叫小圣贤庄才对,以小见大,若是取名大圣贤庄倒是有些唐突了这里。”李落含笑应道。 话音刚落,唐众和唐望尽都惊咦出声,愕然看着李落。李落一怔,不明所以,轻轻一笑道:“前辈见谅,晚辈无心之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前辈海涵。” “王爷当真不知道唐府起源么?” “晚辈所知不多,川府记载中也有提到蜀州唐门,不过渊源如何我倒没有仔细查看过,只知道传承极是久远而已。”李落恭声应道。 唐众和唐望相视一眼,颇有惊讶之色。唐望沉声说道:“不瞒王爷,大甘立国之前,尚是残商年间,唐府小贤庄有另一个名字。” “请前辈解惑。” “算起来已经有三百年了,那个时候这里并不叫小贤庄,而它的名字正是小圣贤庄。” 李落一愣,唐梦觉和唐糖亦是一脸诧异,显然还不知道唐府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名字。 唐众接道:“梦觉和小糖也不知道唐府这个名号,本是记载在唐门族谱之中,虽然不是什么隐秘,但天下间知道的人很少。”说罢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道,“王爷果然和唐府有缘。” “哪里,前辈过誉了。”李落含笑一礼道。 “先祖记载,圣贤之名太过招摇,纵然是小也徒添不该有的狂傲之意,去圣留贤,守一族平安也就足矣。” 李落颔首应道:“的确如此,以贤为名,历朝历代该能容得下,不过取圣贤之号,遇见心胸狭窄之辈难免惹上风波,其实既然已有圣贤之实,又何必在意圣贤的虚名。” “说的好。”唐众赞叹一声,“王爷所说和先祖传下来的记载不谋而合,果然是人中龙凤。” 李落汗颜,连称不敢。说话间几人来到后堂一处雅致的亭阁前,装饰不多,但每件都是精雕细琢,映衬唐府底蕴,颇有锦上添花之相。 门匾上书四个字,来者是客,没有别的附庸风雅之辞,倒显得亲近了几分。 几人走进亭阁,九娘和乐裳正坐在椅上喝茶,旁边有一个中年女子相陪,虽是年岁稍长,但风韵犹存,确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 第七百三十七章 唐家私宴 女子正和乐裳说着什么,见到几人进来,起身笑道:“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 “姑姑。”唐糖脆声唤道,蹦到中年女子身旁,磨蹭了几下,甚是亲昵。 中年女子宠溺的轻轻抚摸唐糖头顶,笑道:“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唐糖嘻嘻一笑,撒娇的拉着中年女子的手晃来晃去。 李落见此女是唐糖长辈,行了一礼,和声说道:“晚辈李落,见过前辈。” 中年女子含笑应道:“王爷不必拘礼,说起来我和你的一位长辈还有些渊源。” “哦,不知道是晚辈的什么人?” “秋露微。” “兰姨娘?”李落微显错愕,不解问道。 “我年轻时和她相熟,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露微嫁入王府之后就很少再见了。” “原来如此。”李落恍然大悟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唐萱。” “嘿嘿,李哥哥,你不知道呢吧,我姑姑和你的兰姨娘当年都是大甘十大美人其中之一呢。”唐糖娇笑道。 中年女子玉容一红,笑骂道:“多嘴。” 李落闻言悄然又打量了几眼中年女子,就算如今年岁大些,依旧无损如花玉容,与兰妃难分伯仲。 “哼,胡闹完了?”一旁九娘也站起身来,看着李落冷声说道。 李落一阵汗颜,急忙应道:“忙完了,累前辈久等了。” 唐众回头看了一眼身侧默然无语的唐梦觉和燕霜儿,耳旁传来唐糖不住的坏笑声,眉头一皱,一时猜不到府衙中发生了什么事。 唐梦觉忙不倏低声说道:“爹,我去命人设宴。” 唐众点了点头,唐梦觉向几人抱拳一礼,和声说道:“前辈,王爷,请稍坐片刻。”说罢快步离了亭阁。 几人入席,此间算是私宴,李落是晚辈,与唐糖、乐裳、燕霜儿坐了下首,上首唐众居中,唐望和中年女子陪在九娘左右,还有一个唐府中人,听唐糖说起是唐府供奉的江湖高手,名唤仇榭忧,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望便知是以智计成名。 李落虽不认得,不过看着九娘对此人也颇含敬意,想必是江湖中的成名高人。 其余在府前恭迎李落的唐府诸人皆被唐众遣开,免得人多眼杂。 酒菜备的很快,不过几息俱已上齐。唐梦觉落座,唐众是唐家之主,举杯答谢李落援手之义,也不曾冷落了九娘,对九娘援手之德颇显感激。 酒过三巡,九娘直言说道:“既然都在这里,想问什么便问吧,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开万楼城。” 唐众轻咳一声,看着九娘和声说道:“九娘快人快语,唐某也不再遮遮掩掩,请九娘入府一叙,正是为了这些天在蜀州一带肆虐作恶的恶贼。” “哼,堂堂唐府,难道连一个小贼都抓不住么?”九娘冷声说道。 唐众哈哈一笑,知晓魔门九娘历来如此,倒也没有动怒,沉声说道:“让九娘见笑了,此人武功高强,来去无踪,在蜀州楚州数次作恶,唐某也曾派出府中高手四处搜捕,依旧没什么消息,这次若不是王爷识破恶贼伎俩,恐怕小女和燕侄女也要被此贼欺辱。” “他是我圣门中人?” “眼下还不敢断言与贵门有关。” “哼,如果不是有了明证,唐二庄主不会气势汹汹的寻我的晦气。” 唐望尴尬一笑,连声请罪。 九娘淡淡说道:“算了,如果换成是我,恐怕不会有唐二庄主这么好的涵养。 你亲历此事,说来听听,到底和我圣门有什么纠葛。”最后一句却是问向李落,显然不信唐家的一面之词。 李落将当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不偏不倚,也不曾有分毫多说。 九娘听罢冷声问道:“你认得冰火功?” “晚辈不认得冰火神功原来模样,不过此人可以施展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一冷一热,很难应付。” “仇某也曾细细查看过府中侍卫伤势,经脉中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内劲,一个是火毒,一个是冰毒,的确称得上神乎其技。”仇榭忧和声说道,声音不疾不徐,颇显平和,不过有一种让人无法辩驳的自信隐在话语之中,不容旁人生疑。 “这么说很像欲仙门的功夫?”九娘冷漠问道。 “此子艺业不凡,不单只在蜀州作恶,楚州也难以幸免,我夫家派人追寻此人踪迹,皆都铩羽而归,还被此贼暗下杀手,折损了好几个高手,都头来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唐萱黯然说道。 “哦,楚州溯家也有出手,看来此贼命不久矣。”九娘淡淡说道。 唐萱拂了拂秀发,苦笑道:“九娘不要笑话我们了,如果能抓到他,我也不会跑来万楼城。” “那就是和此人真正交过手的并没有几人?” “也不是啊,前辈,这个恶贼和李大哥交过手的。”唐糖清脆接道,“还被李大哥所伤呢。” “哼,他的刀可是别人随便就能接下的。”九娘淡淡应道,言语之中对李落颇有推崇之意,比之讥讽唐家铩羽而归不可同日而语。 “王爷,你的伤好了?”唐梦觉低声问了一句,早前还没有机会和李落谈起此事。 “嗯,机缘巧合。”李落展颜一笑道。 “你和他交过手,觉得如何?” “这,或许是晚辈猜错了。” “但说无妨。” “晚辈和他交手只有一招,不过气劲倒是稍有交锋,晚辈心中有一种错觉,所谓的冰火神功只是一种幻术。” “幻术?”唐府几人颇为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名扬奇功绝艺榜的冰火魔功会是幻术。 “内劲相交时的确有一冷一热两股内劲,不过倘若破开他的内劲,其中就里还是阴阳之术,阳为火,阴为冰,阴阳流转,冰火也随之流转,似乎并非是无法可破。” 唐家诸人俱是武道高手,李落一言既出,尽都恍然大悟,不过话虽如此,要想破开冰火气劲也绝非李落说的这般轻松。 第七百三十八章 圣门中人 “看来王爷的内功又有精进了。”唐梦觉诚颜说道。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九娘听完李落言语,半晌没有出声,良久才淡漠说道:“如果你能察觉到冰火功的的确确是幻术,看来技出欲仙门不假。” “九娘的意思?” “冰火功是欲仙门不传之秘,外人或许能习得冰火内力,但未必能知晓其中阴阳之法,似是而非,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如果此人深悉阴阳运转的法决,就算不是圣门中人,也必和圣门有关。” 亭阁中骤然一静,唐众面色凝重,倘若真如九娘说的,魔门一旦与唐家为敌,就算唐家有千载积淀,依旧棘手的很。 席间一冷,谁也没有说话,各自盘算如何应对。 唐糖美目流盼,瞧瞧这个,瞧瞧那个,知晓此事轻重,不敢乱说话。 过了半刻,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轻声唤道:“前辈。” “嗯。” “依前辈所知,当日行凶的男子前辈是否见过?” “如果我认得他,你要帮着唐家与我圣门为敌么?”九娘冷冽问道。 唐府几人凝神看着李落,看看李落要如何作答。 李落微微一笑,淡然回道:“法之所在,不管他是不是圣门中人,我都一样不会袖手旁观。” “哼,好一个法之所在。”九娘不满的冷哼一声道。 李落歉然一笑道:“晚辈斗胆邀前辈同来唐府,就是想理清此事,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还望唐前辈莫要轻启干戈。” “唐某亦有此意。”唐众点头应道。 “如果是我圣门中人又怎样?”九娘寒声问道。 李落洒然一笑,接言道:“如果行凶之人的确是圣门中人,大甘朝廷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理法在先,情义次之,恕晚辈无礼。” “说得好。”唐梦觉击掌赞道。 九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李落含笑问道:“还请前辈明言。” “倘若我说确有其事,你们是不是不会让我生离唐府?” 唐众朗声大笑道:“唐家有训,来者是客,就算此人与贵门有关,九娘仍是我唐府上宾,假如日后你我兵戎相见,但此刻我们唐家断然不会做出这样两面三刀的事来。” “唐家果然好大的气魄。” “晚辈与木前辈也算有数面之缘,木前辈是圣门掌令,行事之风晚辈不敢妄言,不过绝非做了却不敢说的人,如果蜀州之事是木前辈授意,想必江湖上也该传开了。” “你倒是知道他的性子。” “这么说这件事的确和木前辈无关了?”李落松了一口气道。 “哼,木萧下胆大妄为不假,不过傲气也不弱了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如果是他有意,遮遮掩掩的事他不屑为之,我并不曾听闻圣门中有人起意与唐家为敌。” “果然有人故意挑起圣门与唐家之争。”李落沉声喝道。 “你操心的事倒是不少。” “江湖纷争向来断绝不了,不过能少些总归是好事。” “圣门有不少旁支,行事各异,木萧下虽是掌令,也不见得都能让这些人心服口服,难保欲仙门不会有异心,再者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向来都视圣门为眼中钉,大甘朝廷只怕更加深恶痛绝,如此机会错过岂不是可惜了。”九娘漠然嘲讽道。 “哈哈,前辈心有怨气,圣门的名声的确不算太好,与大甘朝廷亦是水火不容,不过圣门之中也有傲骨之辈,确不枉李落相识一场,不能一概而论。 此番如果是有人故意挑起唐家与圣门纷争,或许意在朝廷也说不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机会未必是福。 如果查明此事的确是欲仙门有意为之,说不得要冒犯贵门高人了,只是眼下倒还不好平白无故的做了别人的棋子,前辈也不想有这样的无谓之争吧。” “哼,这些年江湖各方势力和大甘朝廷没少算计我们,众口莫辩,是与不是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的,至少并非是我或是燕总捕有意推泼助澜,唐家首当其冲,我却也不愿甘为棋子,只好厚颜请前辈一聚。” 九娘言语稍见缓和,漠然说道:“看来你是要插手唐家和圣门之争了。” 李落苦笑一声,连忙应道:“晚辈何德何能敢插手唐府与圣门之间的江湖恩怨,只是不想无辜百姓受到牵连,诸位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眼界自然非晚辈能及,晚辈只盼莫要意气相争,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 “我唐家与贵门井水不犯河水,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木先生心性孤傲,唐某难得一见,还请九娘从中斡旋一二,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争斗来。”唐众和颜接道。 九娘默不做声,不置可否。仇榭忧清和说道:“莫非九娘还有其他顾虑?” 九娘缓缓说道:“我进你们唐府,并不是信你们唐家,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告诉木萧下,至于结局怎样,与我无关。” 唐众大笑道:“多谢九娘援手之德,来,唐某敬九娘和王爷一杯。” 九娘不便推辞,举杯应了应,沾了沾嘴唇便即放下。唐众颇显无奈,好在李落一饮而尽,也不算是驳了颜面。 “前辈,这里有晚辈所书信笺一封,还请前辈代为转交木前辈。”李落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敬递给九娘。 九娘微微一顿,接在手中。 “眼下还是要早些擒获这个恶贼,好在他已经露了相,只要还在蜀州一带,唐某自信能把他揪出来。” “燕大人。”李落和声道。 “王爷有什么吩咐?” “擒贼是官府本分,燕大人既是蜀州总捕,还要鼎力相助,若是有江湖豪侠不便之处,燕大人可以官府名义便宜行事。” “卑职遵令。”燕霜儿沉声应道。 “其余诸事还望蜀州武林同道能稍候片刻,倘若此人的确是圣门中人,也给木前辈一个查明真相的时间,但愿木前辈能恕晚辈张狂无知。”李落看着九娘,含笑说道。 “你不留在这里了?”九娘淡淡问道。 第七百三十九章 拦住去路 “嗯,我尚有些别的事要去棉州和柳州一趟,前辈若有差遣,但说无妨。” “哦,没有别的事。” 唐众见此事暂且平息下来,也算卸去心头一块大石,朗声笑道:“好,今夜我们不醉不归,明日唐某亲自送九娘出城。” “不必了,你我道不同,免得旁人指指点点。你几时走?”九娘最后一句却是问起李落行止来。 “明天吧,晚辈和前辈一同动身。” “啊,这么急呀,李大哥,你多留几日不行么?我还没有带你逛逛万楼城呢。”唐糖嘟嘴唤道。 李落和颜一笑,温声应道:“不能多留了,日后我还会再来的。” “小糖,不得无礼,王爷有要事在身,岂能和你一样任性。”唐梦觉轻声责备道。 唐糖哦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坐在一旁。九娘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乐裳,缓缓说道:“只有你两人去么?” “是。” “王爷,不如让府中侍卫送你们一程,此处去棉州和柳州虽说不远,但也不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唐望温颜笑道。 李落道了声谢,摇头婉拒,道:“这次去棉州和柳州也没什么凶险的事,不必劳烦前辈了,再说蜀州也需前辈坐镇,多一分力也好能早些抓到这个贼子。” “你去棉州要小心些。”九娘突然说道。 李落一愣,不解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叫天王去了棉州。” “叫天王?”唐府几人脸色微微一变,叫天王穷凶极恶,虽然唐府无惧这股江湖杀手势力,但也不愿沾染上这些凶徒。 唐梦觉眉头一皱道:“叫天王去棉州做什么?” 九娘冷声回道:“我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过他们去棉州总不会有什么好事。”言语之中颇有微词,就算是魔门中人,能看惯叫天王行事的也不多。 魔门处事偏激,但总归是流传千载的门派,自有魔门的傲气,不像叫天王只要给钱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高下之分判若云泥。 唐众扫了一旁仇榭忧一眼,仇榭忧轻轻摇了摇头道:“府中没有收到消息,看来他们行迹很小心。” 唐众哦了一声,沉声说道:“王爷,不如让梦觉陪你走一趟吧,来去也不会耗费太多时日。” “晚辈有一事相求。”李落神色突显清冷,轻声说道。 唐众一怔,道:“什么事?” “暂借府中良马四匹,晚辈回转蜀州时再行奉还。” “好说,榭忧,吩咐下去替王爷择四匹骏马。”唐众问也没问,一口答应下来。 仇榭忧应了一声,望着李落道:“王爷,明日动身?” “即刻动身。”李落长身而起,朗声笑道,“多谢前辈设宴款待,晚辈感激不尽,只是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不能久留,唐突之处还请前辈见谅。”说罢躬身向众人一一行礼,望着乐裳轻声说道,“乐姑娘,咱们这就走吧。” 席间众人懵懂回了一礼,尽显愕然,没想到李落说走就走,神色虽是如常,但一定是有别的变故,若不然不会走的这么急。 唐梦觉猜到定和九娘方才所说叫天王之流有关,也不多言阻拦,沉声说道:“我送你。” 李落和颜一笑,颔首示谢,道:“不必,唐兄,后会有期。”说罢向九娘一礼,道,“晚辈失礼了。” 九娘淡淡应了一声,平声说道:“小心些。” 李落点了点头,疼惜的看着一脸沮丧的唐糖,轻笑道:“下次若有机会来卓城,记得找我。” 唐糖哦了一声,依依不舍的看着李落。李落抱拳一礼,无意耽搁,便要动身离开。燕霜儿疾声说道:“王爷,卑职送你出城。” 李落微一思量,已是夜里了,出城难免有官兵盘问,有燕霜儿相随能方便些。燕霜儿见李落答应下来,匆忙前去备马,仇榭忧随后跟了出去,并没有多问。 唐众喟然叹道:“王爷来去匆忙,这杯水酒唐府看来是要抱憾了,不过王爷有急事,我等不便阻拦,王爷对唐府有恩,唐家自当回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李落展颜一笑,唐众言下之意正是不管李落拒绝或是怎样,唐家一定会派出高手暗中相护。此时此刻李落实难再推辞,洒然一笑,和乐裳疾步离开亭阁。 唐众为难的看了一眼尚在的九娘,九娘淡淡说道:“唐庄主自去忙吧,我暂借贵府歇息一晚,明日自行离开。” “大哥,你去送送王爷吧,我留在这里。”唐萱柔声说道。 唐众道了声得罪,出了亭阁,向府门走去。 出了院落,再走不远就是唐府大门,突然几人停下脚步,望着风灯下站着的一人。 “九叔公,你怎么在这里呀?”唐糖看见拦住众人去路的清瘦老者,惊讶唤道。 老者冷漠的神色中闪过一丝慈祥,淡淡说道:“听说大甘王爷驾临唐府,老祖宗想见上一见。” “啊,这?”唐众三人面面相觑,皆可瞧见彼此眼中的惊讶之意。 “九叔公,老祖她老人家不是在闭关么?”唐梦觉恭敬问道。 “已经出关了。”老者淡然应道。 李落心中一动,唐家看来另有一股势力,似乎就是唐众也要听命行事。果然见唐众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九叔,老祖怎么想起要见王爷了?” “不行么?”清瘦老者漠然说道。 唐众脸色微变,恭声回道:“九叔,不巧的很,王爷有要事要即刻动身,不能久留……” 老者淡淡一笑,截断唐众话语,看着李落问道:“你就是大甘的定天王?” 唐众眉头一皱,这样说话极是无礼,虽说年岁长过李落许多,但再怎么说李落也是大甘九皇子,御封的定天王,这等口气,如果李落是心胸狭窄之辈,不知道要给唐家惹上多大的麻烦。 李落神色如常,抱拳一礼,和声应道:“我是李落。” 唐梦觉剑眉一扬,李落言语虽是平淡,不过已有些不喜自家叔公这般举止了。 第七百四十章 神秘老祖 “哦,好,唐门老祖想见见你,请王爷移驾内堂。”老者淡淡说道。 “唐门老祖?”李落看了一眼身侧的唐梦觉,不解问道。 唐梦觉低声回道:“王爷,老祖是我太祖母,已近百岁高龄,老人家很少过问家事,不知道这次怎么会突然想见王爷。” 李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唐众也要这样毕恭毕敬。 “王爷有什么事要走这么急,也不晚在这一时半刻。老祖极少见外人,就是唐门诸人也很少有幸得见老祖一面,王爷不如随老夫过去一趟,如何?” 老者话语虽轻,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唐众脸色颇为难看,如此说话,半点没有把自己这个唐家之主放在眼里。 李落哑然一笑,和声说道:“既然是前辈相邀,晚辈不便推辞,反正备马也要些时候,等向府中长辈请安行礼之后再走不迟。”说罢向唐众颔首笑道,“前辈,没事。” 唐众苦笑一声,颇有些不是滋味。 老者冷哼一声,不知道所为何事,冷淡说道:“庄主,梦觉,你们两人和王爷一起过来吧,其他的人就不要前去惊扰老祖了。” “呀,我也不能去么?”唐糖娇声呼道。 老者神色一缓,轻轻摇摇头道:“今个不行了,过几天吧。” 唐糖撇撇嘴,冲李落挥挥手,笑道:“李大哥,我在这里陪乐姐姐。” 李落笑了笑,和唐梦觉随老者向内堂走去,唐众看了唐望一眼,唐望微微点了点头,隐入暗处不见了踪影。 老者当先带路,走的不快,甚是闲散。 李落眉头微皱,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借着这个机会瞧瞧唐府景观也是不错,不过眼下都快要火烧眉毛了,老者还是这样闲庭信步的模样,无怪李落渐渐有些心浮气躁。 李落呼吸微微一重,在前引路的老者察觉出来,淡淡说道:“听闻王爷兵权在握,显赫一方,怎么这点耐性也没有?” 李落轻轻一笑,淡然回道:“事关人命,马虎不得,劳烦前辈走快些。” 老者冷哼一声,略有不满。唐梦觉急忙说道:“九叔公,王爷的确有紧急的事,方才都要连夜赶路,拖延不得,请叔公明鉴。” 老者置若罔闻,依旧如此,唐梦觉歉然一笑,颇是无可奈何。李落和颜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就这样过了顿饭工夫,一行四人来到一处佛堂前,李落无心留意佛堂四周的景物,只想早些动身启程,却又不好催促带路的唐府长辈,唯有见过众人口中的老祖之后再行离去。 到了佛堂前,老者让李落三人等在门外,孤身一人入内通禀。李落暗自一笑,果然是好大的架子。 少顷,老者返身出了佛堂,唤几人进去。 李落侧身让唐众先行,唐众微微颔首,当先走了进去。李落和唐梦觉并肩而行,突然李落耳旁传来唐梦觉细如蚊吟的传音声:“王爷,小心。” 李落微微一怔,没有多问,唐家几人神色有异,只怕唐家老祖威多福少,并不为唐众几人所喜。 进了佛堂,唐众和唐梦觉拜倒行礼,李落出身皇族,礼法之中只能跪拜天地尊长,随即恭敬长揖一礼,不曾跪倒。礼毕之后,三人身前无声无息,听不见呼吸声,不过脑海中有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觉,身前定然有人。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等高深莫测的内力生平仅见。 李落不由自主的抬头望了过去,猛然大吃一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盘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垂目不语,离几人不过三五步,但就在李落一眼望去的时候,明明看在眼里,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仿佛这里空无一人一般,与看不到人却能察觉之时截然相反。 李落压下心头难得一见的凉意,恭声说道:“晚辈李落,向太祖前辈问安。” 佛堂中稍稍有些暗,老妪背光而坐,一时看不清相貌,待李落请安之后,老妪缓缓抬起头,睁眼看着李落,目光很清亮,一点没有百岁之人的老态龙钟,划破了这方天地,迅雷之势罩在李落身上。 李落浑身一麻,如若雷击,骇然失色,脸上不惜赞叹惊愕之颜,沉声说道:“前辈好精深的内力!” 老妪轻轻展了展手,和声说道:“王爷,众儿,梦觉,坐吧。”声音很轻柔,一点也没有老迈沧桑之感,依稀还有芳华之龄的韵味。 唐众和唐梦觉起身与李落坐在一旁的蒲垫上,带路的老者躬身候在一旁,神色比之唐众两人更显崇敬。 “你去把烛火挑亮些。” “是。”老者恭声领命,将佛堂中的风灯烛火挑亮了些许。 佛堂中光线明亮起来,已能看清老妪相貌,李落含笑相望,原本只是礼数而已,突然间呼吸一顿,笑容僵在脸上,难以置信的看了几眼身旁的唐梦觉。 唐梦觉轻轻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李落这才敛去心中震惊,长出了一口气。 佛堂中的唐家老祖似乎没有留心李落骇然变色的模样,淡淡一笑。 李落屏住呼吸,纵然再看依旧难掩脸上的惊意。 眼前的唐家老祖竟然和唐糖如出一辙,如果不是有这等莫测高深的内力和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李落险些以为是唐糖换上一头白发,坐在这里捉弄几人。 面色红润,白皙如处子之时,唇红齿白,美艳一点也不弱于唐糖,只是看在李落眼中,徒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老身和小糖这丫头很像吧。”唐家老祖淡然说道。 “太像了。”李落由衷惊叹道,“没想到世间竟然有这么相像的人,更让人惊奇的是岁月流逝似乎没有给前辈留下半点痕迹,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唐家老祖微微一笑,颇有玩味之意。 李落话语虽然尊敬,但在唐家新颖的很,鲜有人敢当面评说唐家老祖容貌如何,除了受宠颇深的唐糖外,就是唐众和唐梦觉也不敢随意说话。 “不知太祖前辈唤晚辈过来有什么训示?”李落诚颜一礼道。 第七百四十一章 另有深意 唐家老祖静静看着李落,李落瞧在眼中总有一种错觉,似乎是另一个唐糖在看自己,别扭感觉的背后似乎有一丝很奇怪的气息在急速流转,冰心诀运转极快,想要将李落从虚境中拉回来。 李落心中一寒,这股奇怪的气息不是其他,而是一种极为凶险的警示,这些年历经生生死死,但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让人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唐梦觉见李落神色有异,低声唤道:“王爷。” 李落勉强应了一声,突然间,心头笼罩的重压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轻咳一声,身子微微一颤,只是几息光景,李落竟显出疲惫神色。若是唐梦觉摸一摸李落后背,此刻已经满是汗水了。 “王爷的武功很好。”唐家老祖收回看向李落的目光,柔声说道。 李落勉强一笑,单凭武道境界就能压制自己的宗师高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更为可怖的是李落与唐梦觉和唐众不过尺许之遥,但两人谁也没有领受到唐家老祖这般骇人听闻的内家真气,收放自如,远胜神乎其技的赞誉。 唐众和唐梦觉才明白原来两人已有过一场电光石火之间的交锋,而让唐众和唐梦觉更为动容的是唐家老祖一句很好的赞誉,在唐家,能得老祖这般称赞的屈指可数。 李落苦笑一声,难怪方才领路的老者有这等傲色,单是唐家老祖的武功,天下间恐怕还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李落头皮一阵发麻,这些千载沉淀的世家大族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秘密,大甘立国这些年在他们看来恐怕和过眼云烟没什么分别,李家底蕴,终归还是时日太短了。 “晚辈才疏技浅,与前辈相比实有天渊之别,不敢当前辈谬赞。”李落沉声应道。 “小辈中有这样意境内力的不多了,就算比王爷年长些的人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造诣。” “多谢前辈指点。”李落一时猜不到唐家老祖用意,只好含糊应道。 “老祖,不知道你让九殿下前来是有什么事?”唐梦觉小心翼翼的问道。 唐家老祖神色平淡,瞧不出喜怒,平声说道:“老身想瞧一瞧他。” 唐梦觉和唐众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过也知道唐家老祖绝非无的放矢之人,背后一定自有她的深意。 李落诚颜相候,既无傲色,也无谦卑,固然心里有些着急,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来。 “听说王爷救了小糖丫头?” “晚辈只是自救之举罢了。” “是么,老身早前听人说起朝廷的定天王,行事颇有王者之风,今日有机缘见上一面,武功很好,难得在我这个老太婆面前也谦逊有礼,如果不是大智大勇之辈,那就是城府极深的一代奸雄。” 李落一愣,被人称之奸雄倒是头一遭听闻。唐梦觉父子面色微变,唐府如今和李落甚是融洽,倘若因为老祖一句话反目实属冤枉。 好在李落面无异色,闻言笑道:“前辈说笑了,当世奸雄该要处事谋定而后动,宁负天下人,却不为天下人所负,晚辈行事鲁莽,论起滴水不漏差的很远,更不要说大智大勇,晚辈尚有自知之明,虽有心行奸雄或是英雄之举,往往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世人笑话。” “你是奸雄或是英雄自然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老身说了算,天下人自有公断。如今天下是你们李家的天下,唐家求存,也该见识见识李家掌权之人,也好为今后打算。” “前辈言重了,唐门留存至今,比起晚辈宗族不知道要久远多少,唐家历经数朝数代,屹立不倒,绝非晚辈或是晚辈宗家可以妄言。 晚辈虽说在族中有些权势,但更替一事还轮不到晚辈插手,尊府若想观其脉络,晚辈不是恰当人选,如果前辈真有此意,不妨让梦觉兄或者唐庄主多去卓城走走。” 唐家老祖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李落一眼,极不寻常的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早已做好打算了,难得。” 李落微微一惊,唐家老祖竟然能从只言片语中瞧出自己的心思,这等眼力果然只有历经沧桑的前辈高人才能洞察秋毫。 李落不便多说,淡然回道:“晚辈与梦觉兄相交莫逆,单是晚辈,对唐家只有敬重之心。” “那自然是好,老身也愿相信王爷不是言而无信之辈。” “老祖,王爷一向言出九鼎,有恩于唐家,是值得结交的英雄豪杰。”唐梦觉恭声接言道。 唐家老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前辈,晚辈失礼,若是前辈没有别的事,晚辈想告辞离开万楼城。” “哦,你有别的事?” 李落刚要说话,突然佛堂外传来一个清冷声音道:“老祖还没有说完话,就这样告辞离去,当真无礼的很。” 随着话音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脸色苍白,甚是消瘦,不过双目之中的精芒隐而不发,是个内家高手,只是不知何故断了一臂,左臂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只右臂。 见到此人走进来,唐梦觉和唐众脸色皆是一变,唐众沉声唤道:“七弟,你怎么来了?” 唐梦觉唤了一声七叔,男子看也不看唐梦觉,冷冷望着唐众,漠然说道:“怎么,大哥来的,我便来不得么? 大甘定天王到了唐府,我怎么也要见识一二。”说罢一脸冷漠的看着李落,似乎还有一丝恨意。 唐众脸色微变,声音转冷道:“七弟,这里是老祖佛堂,尚有王爷在座,不可乱了礼数。” 男子冷笑一声道:“大哥自当了唐家之主,说话的口气果然大了许多,教训起我来也是这样盛气凌人。” “唐潇,放肆!”唐众寒声叱道。 “哈哈,大哥,你也知道这里是老祖佛堂,唐家还不是大哥一个人说了算。” 唐众杀气一闪,唐家老祖突然淡淡插言道:“众儿,你们是血亲兄弟,不该动杀心的。” 第七百四十二章 与我一战 唐众一惊,莫非唐潇如此模样是老祖授意,一时不好多说什么,恭敬应了一声。 “七叔,王爷确有要事,不是……”唐梦觉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唐潇冷喝道:“大人说话,小辈插什么嘴。” 唐梦觉脸色一变,强压下心头怒意,垂首不语。 李落瞧了瞧佛堂中几人,唐潇张狂,方才引众人进来的唐家九叔公一脸漠然,冷淡的很,唐家老祖仿佛入定一般,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李落淡然一笑,心中生出一股傲然之意来,朗声笑道:“前辈邀见本是大事,只是晚辈记挂的事关人命,不敢耽搁,如有得罪之处,晚辈日后定当上门请罪。”说罢恭敬一礼,长身而起,便欲离去。 唐家老祖没有应声,此刻动也没有动上一分。唐潇冷叱道:“小辈无礼!” “唐潇。”唐众霍然站起身来,寒声喝道,“佛堂重地岂容你撒野,我是唐家家主,唐家的事还由不得你指手画脚,退开。” 唐潇大笑道:“你这个家主的名号未必能让我信服,是你又如何?” “你!?”唐众怒气渐盛,苦于唐家老祖喜怒不知,若不然只怕就要出手教训唐潇了。 李落轻轻抬了抬手,唐家家事不该李落说三道四,不过唐潇咄咄逼人,李落也有些不耐烦,清冷说道:“我在这里,唐前辈想说什么就说吧,在我眼中,唐家家主的确是唐众前辈,如果不是今日前来唐府,我还不知道世间有唐前辈其人。” 唐潇杀气一显,冷冷说道:“好狂妄的小辈。” 李落轻轻一笑,淡淡说道:“说晚辈狂妄的人多了,想必晚辈当有这个狂妄的资格。”言下之意却是唐潇的狂傲之态不知所云。 唐潇脸色一寒,冷声说道:“听说你师出魔门枯寂岭?” “这个江湖中人多是知道的。” “你承认就好,魔门中人奸诈无耻,堂堂大甘皇子与奸险小人为伍,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那又如何?”李落淡淡一笑道。 唐潇脸色数变,李落戎马半生,也经历了不少风浪,眼下境地还不够让李落进退失据,喜怒于色。 “哼,练就大罗刀的人心性能好到哪里,你出身皇室,为祸更烈。” “原来如此,前辈看来对魔门素有成见,不过说的也是,晚辈自修习大罗刀以来,杀人无数,就算同宗长辈也有丧命我手的,若说奸险,晚辈倒还反驳不得。” “你还算有些担当。” 李落哈哈一笑道:“我既然已经练成大罗刀决了,难不成前辈还要废我的武功么?” 唐潇一滞,阴冷瞧着李落。 李落洒然接道:“前辈言语讥讽,想来和枯寂岭有什么过节,不用遮遮掩掩了,晚辈既然师承枯寂岭,自当该有担当才是。” “好,明人不说暗话,我的左臂就是被端木恶贼所断,既然你承认师承枯寂岭,今日我就要再领教领教大罗刀法。” 唐众眉头一皱,冤有头债有主,和端木沉舟的仇怨牵连到李落身上,实属不智,倘若李落只是寻常江湖中人也就罢了,碰巧还是权倾朝野的大甘皇子,如此做法,置唐家于左右为难之中。 随即沉声喝道:“唐潇,你技逊端木,输了就是输了,这样纠缠岂是唐家中人该有的模样,传出去平白惹人耻笑。老祖,此事万万不可。” 唐家老祖没有说话,唐潇只当作没有听见,冷声喝道:“你敢不敢应我一战?” 唐众脸色阵青阵白,纵然再好的涵养也难忍唐潇如此放肆,厉声喝道:“好,既然你不把我这个大哥看在眼里,不如就先和我一战,胜过我再领教王爷刀法不迟。” “众儿。”唐家老祖突然扬声唤道。 “老祖。”唐众压下心头怒气,平声应道。 “潇儿邀战,是他和枯寂岭的过节,你插手做什么?退下吧。” 唐众心中一寒,唐潇这样恣意妄为看来确是唐家老祖授意无异了。 李落淡淡一笑,难怪见到唐潇进来时唐众父子面有异色,原来还有这番江湖旧事,随即和颜望着唐众,轻声说道:“多谢前辈美意,自古父债子偿,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要战那便战吧。” “好,的确有大甘皇子的傲气,我也不占你便宜,这里有两把刀,你任选一把,省得说我借兵刃之利。”唐潇似乎有些担心李落反悔,疾声喝道。 堂中老者从屋外取来两把精钢长刀放在两人身前,外表看来一模一样,只是寻常利器,看来一早就放在这里了。 “你先挑一把,我们出去外面切磋切磋。”唐潇傲然说道。 “不如就在这里吧。”李落轻声说道,翻手一引,地上一把长刀突跳而起,窜入李落手中。 唐潇瞳孔微微一紧,冷声说道:“擒龙引凤?难怪有这般傲气。” “前辈,三刀为限,三刀之内,倘若前辈留不下我,请恕晚辈不奉陪了。”李落抱拳一礼,虽是无奈,此时此刻礼数却也不缺。 “王爷,小心。”唐梦觉低声唤道,欲言又止。 唐潇瞪了唐梦觉一眼,冷冷说道:“少说话。” 李落冷啸一声,清冷说道:“多说无益,请。” 唐潇也有些料不到李落说战便战,竟然还是在唐家老祖面前动武,看了唐家老祖一眼,寒下心来,势必要一雪前耻。 唐潇取刀在手,冷喝道:“好。”长刀斜着横在前胸,姿势有些古怪。 李落视若无睹,战意突显,没有多说一个字,长刀急闪而出,以刀身为界,一面为阴,一面为阳,一出手就是大罗刀中阴阳一决,没有半分留手。 唐梦觉眼睛一亮,李落的刀法比之当日在扬南城与宋家公子一战时更见锋锐。 唐家老祖轻轻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阴阳刀决,好高的悟性。” 唐潇脸色微变,没想到李落出手便是杀招,似乎比早年的端木沉舟手中大罗刀还要凶厉几分。 想当年唐潇苦练刀法,少年意气,行走江湖时端木沉舟的大罗刀已名声鹊起,心有不服,随即登门挑战,端木沉舟哪管来人是不是什么大甘世家中人,手下不曾容情,断唐潇一臂。 唐潇败走之后,引为奇耻大辱,这些年苦练独臂刀法,业已大成,就是想洗刷当年残败在端木沉舟手下的屈辱。 第七百四十三章 生死刀法 如今仅剩一只手臂,刀法更加难测,唐梦觉见识过其中厉害,担心李落会有什么闪失。 唐潇虽有轻敌,但数十年的苦修也非同小可,长刀横扫,以力破之,生生割开李落的阴阳刀决。 李落嘴角含笑,阴阳一决在于流转,虚实不可度测,若说杀机却还不算太盛,手中长刀微微一颤,卸去唐潇刀劲,也不管唐潇有没有后招,刀势突然一变,生死立显,长刀化成一道残影,就这样撞了进去,正是大罗刀生死一决。 刀光亮起,佛堂诸人仿佛身处修罗地狱,不见刀身,只见数不尽的地府厉鬼索命,映的佛堂中的烛火都成了血红之色,原本一个清静祥和的地方竟然只剩下死气。 除了唐家老祖,其余几人尽都面露惊容,李落此刀已经不是要决高下了,有意要分出生死。 唐潇此刻心神巨变,只怕过招之初也没有想到李落敢在这里出手杀人,急忙功聚长刀,封住破开气劲刺向胸前的兵刃。 气劲相交,唐潇骇然变色,看似凶狠异常的刀势竟然是虚招,徒有其表,未有其实。再看李落时,嘴边的一丝浅笑仿佛是嘲弄一般。 唐潇泄力不及,内力用在空处,圆转如一的刀势中出现了一丝停顿,破绽立显,李落再无留手,清啸一声,长刀绽出一道柔和刀芒,像极了满月时的月光,竟然是用轻重一决使出真正的生死刀法,直取唐潇死穴。 唐家几人也不禁失色,难怪李落择此处一战,正是看准了佛堂狭小,不利于辗转腾挪,连番出招,已是有心置唐潇于死地。 唐梦觉心中一颤,或许李落往日总是温文尔雅,如今这等傲绝天下的杀性让人一时难以相信。 堂中老者怒喝道:“小辈尔敢。”纵身跃了出去,一指点向李落背心。 唐梦觉暗骂一声无耻,刚要出手,唐众连忙拦住,微微摇了摇头,一脸凝重。 李落背腹受敌,似乎更激起心中傲气,长笑道:“来得好。”长刀去势不减,挑飞唐潇,回手荡开老者一指,不言不发的望着老者。 唐潇连人带刀撞飞了出去,砸开佛堂一扇木门,落在院中不住喘息。 “小辈好胆。”老者厉声叱道。 “前辈可是也要动手?”李落淡淡说道。 老者脸色一僵,心有余悸,若是换成自己,恐怕这个时候已经横尸当场了。 李落收刀向唐家老祖抱拳一礼道:“坏了前辈府中器物,请前辈恕罪。” 唐家老祖缓缓睁开眼睛,淡淡说道:“你想杀他?” 李落洒然一笑,直言应道:“是。” “为什么?” “对我而言,留他不得。” “不是因为众儿和梦觉么?” “前辈的家事晚辈不敢妄言。” “只是不敢,并非不想,对么?”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回道:“我敬重唐府,只为唐家有唐前辈和梦觉兄这样的人物,仅此而已。” 唐家老祖笑了笑,唐众和唐梦觉俱都大吃一惊,搜刮整个记忆中恐怕极少见唐家老祖会有笑意的。 “技不如人,怨不得你。” 院中唐潇听到唐家老祖话语,悲呛长啸一声,纵身而去,隐入暗处不见了身影。 李落歉然说道:“多谢前辈。” “哦,为何谢我?” “前辈武功通神,如果单单只用意境相助,我就胜不了他。” 唐家老祖又再缓缓闭上眼睛,淡然说道:“唐家这点气量还是有的,王爷既有要事,老身就不留你了,送客。” “老祖,他……”老者疾声唤道,却是不忿李落扫了唐府颜面。 “是咱们逼他出手的,如果你自信能胜过他,不妨再战一场,如果胜不了就不要多说,以礼相待。”唐家老祖神色平淡的说了一句,又再入定冥思。 老者阴寒的瞪了李落一眼,冷哼一声,终是没有再出言邀战。 李落与唐家父子颇显愕然,不过眼下不是细想的时候。李落恭敬一礼,告辞离去。 三人出了佛堂,李落突然微微一顿,耳边传来唐家老祖传音入密的声音:“天下正值多事之秋,四境之内蠢蠢欲动,唐家要未雨绸缪,你们大甘朝廷未尝不是一样,如果能腾的出手,不妨多去蒙厥走走看看吧。” 唐梦觉察觉李落异状,疑声问道:“王爷,怎么了?” 李落哦了一声,展颜笑道:“突然想起棉州的事了。累前辈和梦觉兄奔波,李落甚是难安,得罪了。” “王爷哪里话,是唐某汗颜,哎,没想到唐某七弟会如此失礼,唐某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唐众颇显懊恼道。 “前辈,这件事太祖前辈或许另有深意,身为晚辈不敢妄语,前辈不必放在心上。”李落含笑说道。 唐众心中一宽,颔首称谢,不过眼中的一丝憾色却经久不散。 少顷,三人到了唐府正门外,燕霜儿几人已等候多时,李落道了声谢,向唐府众人抱拳一礼,沉声说道:“诸位多多保重,后会有期了。” 说罢翻身上马,与乐裳燕霜儿策马疾驰而去,唐糖的一声轻唤也淹没在了马蹄声里,空余怅然。 唐府深处。 唐家老祖盘膝而坐,神情虔诚,身前三尺外放着一只风灯,灯火很暗,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见过了?”突然黑暗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听在耳中倏忽间让人心神为之所夺。声音不大,但仿佛承载了千年时光,只听声音,似乎就能在眼前展开一副印着悠悠千载风云的画卷,绵厚悠长。 “见过了。” “怎样?” “内功已有通灵之相,成奔雷之势,心境也不弱,魔家功法甚有建树。” “奔雷之势?看来鸣鸿刀已经认主了,呵呵,素和家的老家伙终于忍不住了。” “家主,鸣鸿刀狂霸绝伦,若是认主,会不会有后患?”唐家老祖凝声问道。 “现在担心这些事太早了,金凤提名,看来他已经有资格引动上古之力,不过还要等他能悟到了之后再说,眼下还是多留意留意那些老不死的吧。” “是。”唐家老祖恭敬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若是让唐家中人看见这个场面,恐怕要惊的神魂俱裂,唐府之中,唐家老祖之上,竟然还有一个唐家家主,千年世家,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 第七百四十四章 来晚了 离开万楼城,李落和乐裳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赶往棉州万花小院。 万花小院坐落在棉州绵阳府,绵阳府并非棉州首府,名不见经传,这些年为大甘中人得知,多少还借了万花小院的名头。 乐裳也不曾去过万花小院,只知道万花小院是在绵阳城正南的城外,并不是在城里。 李落听罢心头一沉,如果是在城外,只会更容易让刺客入府行刺,心里多少有些懊恼,虽然并不怎么喜欢万花小院,但既然应了乐裳,自然该尽心尽力,只是被肆虐蜀州的采花恶贼耽搁了好些时日,倘若去得迟了,委实无颜面对乐裳。 一路上两人遇城不入,风餐露宿,直奔绵阳城。 乐裳很少这样狼狈过,不过事出紧急,顾不得其他,更不会有什么怨言,偶尔看见李落一闪即逝的自责神色,乐裳嘴里虽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有几分内疚。 路途中稍事歇息时,李落依照鸣鸿刀的形状刻了一把木刀,试了试,倒还趁手,此去绵阳城,路上没有工夫让李落找寻铁匠铺了。 数日后,绵阳城在望,两人一脸风尘,着实有些灰头土脸。出了城南,乐裳四下打量一眼,颓然说道:“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李落翻身下马,拦住一个路人,和声问道:“老丈,请问这里有一处地方叫万花小院,不知道是往哪里去?” 老人一愣,警惕的看着李落,瞧见两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惊愕问道:“你们打听万花小院做什么?” 李落心中一寒,看来万花小院似是出了什么变故,急忙拱手一礼道:“老丈,我们是卓城朝廷来人,万花小院之主是皇亲国戚,有人要谋害万花小院,我们特意前来示警的。” “啊。”老者惊呼一声,摇头叹息道,“你们来晚了。” “出了什么事?”李落疾声问道,乐裳脸色数变,颇显忧虑。 “就前几天,王爷家的院子失火了,好端端的一个院子烧的乱糟糟,听说还死了不少人,有说是烧死的,也有说是强盗眼热王爷家的金银财宝,图财害命,城里的捕快官爷都去了。” 李落脸色一沉,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随即压下心头烦躁,和声问道:“老丈,怎么去万花小院?” 老者听闻李落和乐裳是官差,没有怀疑,详详细细的指点两人前去万花小院的路径。 万花小院在城外不远,只有几十里路,不到一个时辰,李落和乐裳终于赶到了这里。 望着眼前景象,李落如坠冰窖,偌大一个王府院落,此刻已经是残砖断瓦,狼藉不堪,还有浓烟从倒塌的房屋中冒了出来,竟然连一处完整的房屋都没有剩下。 李落和乐裳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那还有半点王府院落的模样,房屋亭阁不算,就连院中的花草树木也遭了殃,被人砍的凋零四散。 府中老树树身上似乎还有刀剑刻划过的痕迹,不过看不见血迹,不知道是被入府行刺的杀手抹去了,还是被此刻在废墟中走来走去的衙门捕快掩盖了。 李落呼吸一重,如此布置,正是为了做成山贼劫掠的假象,就算李落心知肚明,没有明证,也未必能将行凶之人怎样。 “这里会是万花小院么?”乐裳张口结舌道。 不怨乐裳如此惊讶,这里实在看不出有半点王府院落的影子,纵然是以前来过这里的人,恐怕看着这片面目全非的狼藉废墟,也认不出什么了。 李落苦笑一声,吐了一口浊气,萧瑟应道:“我们来晚了。” 乐裳叹息了一声,低语道:“算了,尽心就好,你别自责了。” 一名在废墟中翻翻找找的衙门小吏看见李落两人驻足眺望,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说罢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用手指着李落叫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滚远些。” 李落神色如常,淡淡问道:“谁是这里的主事?” 官吏一愣,上下打量了李落一眼,疑惑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问你,谁是这里的主事!”李落寒声一字一句的说道,杀气宛若实质。 小吏打了个寒颤,惊恐的看着李落,嘶声叫道:“反了,反了,韩捕头,这里有人要造反啦。”说完连滚带爬的向后跑了回去。 远处传来一个粗犷俗气的声音道:“喊啥喊,瞧见魂了还是照见什么了,他娘的,谁敢造反,让爷好生瞧瞧。”随着说话声走过来一个矮壮大汉,身穿衙门官府,是个捕头。 小吏见大汉过来,这才稳住心神,一指李落,尖声叫道:“就是他。” 大汉一脸狐疑的看看李落,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官吏,不满喝道:“你他娘的逗老子玩么?一个娃儿,造什么反!” 说罢挥了挥手,不耐烦的对李落叱道,“别在这瞎转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走走走。” 随即又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搬一株花草的捕快,大声骂道,“眼瞎了,让你小心点,要少一片叶子,爷抠你的眼珠子缝在上面,真他娘的笨手笨脚。”大汉骂骂咧咧道。 李落瞳孔微微收紧,这些捕快不去查案,竟然忙着搜寻院子里的奇花异草,也不知道是旁人授意还是拿去换钱。 “可有凶手踪迹?”李落明知不会有什么结果,仍略有期许的问了一句。 大汉一愣,极不耐烦的皱眉喝道:“你这个娃儿问这些干什么,老子刚才说的话没听见么?快滚,要不然老子把你们抓起来!” 一旁官吏拉了拉大汉衣袖,凑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大汉眼中闪过一丝热切,看了看李落,啧了啧舌,摇摇头道:“算了,还是个娃儿,怪可惜的。” 官吏似乎有些不满,冷哼一声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说不定便宜了别人。” 李落惊愕无语,小吏的声音虽小,不过李落也能听清楚,竟然唆使大汉擒下李落和乐裳,只为了衙门里发下的悬赏。 第七百四十五章 主事之人 抓到一个行凶贼人十两银子,两个人二十两银子,五五分账,只要能擒下李落和乐裳,只需这个衙门官吏动动手脚,补一张刑案公文即可。 李落连声咳嗽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垂下的眼神中少了哀伤,多了一丝狂乱。 大汉心有不忍,忍痛割爱,眼看就能到手的白花花银子从手边流走,心里着实有些气闷,喝道:“还站在这里看什么?再不走,老子可真就不客气了。” 说罢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却倒是有些希望李落不走,能给个理由捉拿起来。 “唤此处主事之人过来见我。”李落淡淡说道。 “他娘的,口气这么大,你先跟老子说说,你到底干什么的?”大汉大声喝道。 “韩头,依我看他们十有八九是贼人同伙,万万不能让张大人过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先抓起来再说吧。”官吏挑唆道。 大汉有些意动,已经劝过李落了,既然要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自己。 大汉刚要说话,突然眼前一花,方才还在三步外的李落不知道怎么就站在两人身前,触手可及。 大汉吃了一惊,厉喝道:“你……” “我说让此处主事之人前来见我。”李落平声说道,言语中不带一丝感情。 大汉心中大寒,咽了一口唾沫,回头想看一眼身旁官吏壮壮胆,不瞧还好,一瞧之下肝胆俱裂。 身侧尺许外的官吏一脸痴呆,似乎僵在了当场,不过再往下瞧瞧,就能看见脖子上有一道细小的血痕,绕着整个头颅转了一圈。 大汉脸色发青,轻轻推了这名官吏一把,一颗脑袋应手掉在地上。 大汉惊叫一声,魂飞魄散,惊骇欲绝的看着神色清冷的李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李落嘴角微微一扬,大汉眼前一黑,求生的欲望压过心中恐惧,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小的,小人这就去叫。” 李落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大汉哭丧着脸,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不时回头看看李落,生恐李落出手杀了自己。 李落静静的看着跌跌撞撞的大汉,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一丝自己才能察觉的黯然。 大汉爬出去约莫五丈,见离李落远了些,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李落置若罔闻,淡淡看了大汉一眼,大汉到了嘴边的嘶喊声猛然堵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也吞不进去。少顷,三三两两的衙门捕快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叫道:“哪呢,是谁?” 有眼利的捕快看见地上瘫软无力的大汉,大叫道:“韩头,你受伤了?”说罢急忙凑上前来扶起大汉。 大汉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指着不远处的李落,浑身发抖,字不成句。 一众捕快顺着大汉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才瞧见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官府小吏和清冷漠然的李落,尽都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杀人之后还这样若无其事的留在这里。 捕快衙役面面相觑,只看李落神色就知道是善者不来,谁也不敢贸然上前,聚齐了三四十名官府公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问话。 “谁是主事之人?” “你是谁?”一名捕快看了一眼身边差役,提起胆子喝问道。 “定天王李落。”李落不虞徒耗时日,平声说道。 “定,定,定天王!?”捕快惊得合不上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比哭还难看百倍。 一众差役神色各异,瞧着五颜六色,精彩的很。 只是李落却没有心思瞧着这些丑态,脸色一冷。一名差役察言观色,急忙向身后废墟外的一处颇显华丽的营帐跑了过去。 少顷,从营帐中走出几人,当先是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在差役引路下向这边疾步走了过来。 到了近处,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似乎吃了一惊,脸上有些惊讶之意,神色数变,刚要说话,李落突然淡淡说道:“我见过你,三年前你随同棉州知州林友嶒去过淳亲王府。” 中年男子神情一僵,脸颊轻轻抽搐了抽搐,突然换上一副和颜悦色,跪倒在地,恭敬唤道:“微臣绵阳府知府孔孝,见过王爷千岁。” 身旁这些差役争先恐后的跪拜下去,别的或许不好说,但这见风使舵的本事都算得上宗师之境。 原本绵阳府知府还想借故不认得李落,能多些时间遮掩此处境况,没想到被李落一语道破,再要掩耳盗铃,恐怕就和地上躺着的死尸一个下场了。 李落知晓这些官场权术,一是中庸,二是在一个拖字上,有的是千奇百怪的名堂,随即喝破孔孝的心思,省得再徒费工夫。 李落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的一众官吏,神色不变,沉声喝道:“起来说话。” “谢王爷。”众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站起身来。 孔孝偷偷看了一眼身首异处的官府差役,眼皮一跳,急忙垂首默然不语。 “我为什么杀他,孔大人一会问问韩捕头自会知晓缘由。”李落淡淡说道。 孔孝惶恐回道:“微臣驭下不严,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李落摆了摆手,平声说道:“这些以后再说,眼前万花小院的事详详细细说给我听。” 孔孝心中一凉,以后再说就是还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哪里敢再遮掩,连忙将万花小院遭遇变故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与李落知晓。 这场火是三天前的夜里烧起来的,大火出现的很突然,似乎万花小院里谁也没有料到会走水,火势之猛有燎原之势,漫天大火在绵阳城也看的一清二楚。 火烧的很急也很快,等到绵阳城守备将士赶到的时候已经近不得身了,只能看着府中一应诸物付之一炬,别说是人,就连一只猫狗也没能从大火中逃出来。 大火烧了一夜,第二天才渐渐小了,不过依旧酷热难耐,难以落脚,拖拖拉拉的到了昨日才有官府差役进去查看情况。 第七百四十六章 有无活口 虽然眼下没有定论,不过只看这般狼藉的模样,恐怕没人能够幸免。 李落心中一沉,沉声问道:“找到多少死尸?有没有活下来的?” “这个,四五十具吧,没有一个活口。” “万花小院一共有多少人记录在册?” “这个,下官不甚清楚……”孔孝见李落脸色微微转寒,急忙说道,“下官这就查。”说罢扬声喊道,“主簿,主簿。”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闻声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颤声应道:“孔大人,小的在,小的在。” “万花小院一共有多少人?” 老者稳了稳呼吸,恭敬应道:“回大人的话,在册的一共是七十三人。” “七十三人?”李落微微皱眉道。 “正是,或许有告假返乡的,但不会太多,如果没有意外,着火的时候安王府该还有七十人上下。” “这么多。”孔孝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打的什么算盘。 安王虽只是个没落王爷,但怎么说也有李家血脉,如果朝廷彻查下来,恐怕自己这个知府的乌纱帽难保,能不能活命也难说了。 李落神色清冷,沉声说道:“孔大人。” 孔孝一颤,连忙应道:“下官在。” “让府衙所有差役和将士搜查这里,将遗骸全部清点清楚。” “下官遵命。”孔孝急声领命道。 “多久?” “这,”孔孝微一咬牙,狠声说道,“回王爷,两个时辰。” “哦,两个时辰……”李落略一沉吟,皱眉不语。 孔孝神情一僵,哭丧着脸,嘴唇微微发抖道:“一个半时辰。” 李落嗯了一声,淡淡一笑道:“两个时辰太匆忙了,更不用说一个半时辰,孔大人,尽力而为,越快越好。” 孔孝松了一口气,大声应道:“下官遵令。” “传仵作,细查已经找到的尸首,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下官这就去办。”孔孝擦了擦额头冷汗,谄媚低声问道,“王爷,难道真的有人暗中下手谋害安王爷?” 李落平静的看着孔孝,和声说道:“孔大人,安王再怎么不问世事,但他总归是大甘的王爷,如今连大甘皇室同脉王爷都死的不明不白,你觉得会怎样。” 孔孝心中大寒,勉强一笑,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忙不倏躬身一礼,一路小跑,去交代李落吩咐的事。 数息光景,绵阳城的差役前后判若云泥,手脚勤快不说,更不顾惜残火灼热,只恨不得掘地三尺,就连鼠洞里被烧焦的老鼠尸首都要搜刮出来。 乐裳吃惊的愣愣望着李落背影,背身上的木刀锋刃处还留着血迹,一路同来,似乎就在这眨眼间变得陌生,地上凄惨横断的差役尸体仿佛在嘲笑着乐裳的无知与无畏。 李落眉头紧锁,无暇分心旁顾,和府城中几名仵作细细查看抬到一边的焦黑尸体,如今已经面目全非,分辨不出是府中何人了。 过了一个时辰,几名仵作聚到一处,细细低语几句,当中一个年过花甲的长者走了过来,恭敬一礼道:“王爷。” 李落淡淡嗯了一声,轻声问道:“怎么样?” “小人查看了十三具尸首,其他同僚也各有探查,这些尸体都没有受过内伤,只有些皮外伤,有些奇怪。”老者沉吟道。 “怪在何处?” “如果只是外伤或者皮肉之苦,就算火再大也没道理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倒好像是人先着得火,而后才有府中大火。” “会不会是下毒?” “小人也有这个猜测,刚才取了尸体胃里的残物试了试,没有异状,如果是下毒,不从口入,那就是气味。”老者沉声应道。 李落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好,我知道了,多谢。” 老者慌忙一礼,连称不敢,躬身倒退了出去。 再过半个时辰,自李落传令起的确不足两个时辰,整个废墟被城中差役将士仔仔细细翻了一个遍,找出骸骨六十三具,无一活口。 李落心中泛起阵阵凉意,大火燃起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事了,就算安王府有人侥幸逃出性命,三天光景,足够这些江湖杀手追踪觅迹。 孔孝一脸烟尘黑灰的跑了过来,喘息回道:“王爷,都找了一遍,下官再让他们继续找找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孔大人受累了。” “哪里,哪里,王爷言重了,是下官该做的,王爷,难道真的有人敢行凶刺杀皇亲国戚?”孔孝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看来不会有假了。” 孔孝脸色一变,大声说道:“这些挨千刀的贼人,狗胆包天,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凶作恶,下官一定要将他们缉拿归案。” “孔大人,这些刺客行事赶尽杀绝,绝不会只是寻常江湖流寇这么简单,要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棉州,这件事,不怪你。” 孔孝感激涕零,跪倒就拜,言中之意却是没有替李落分忧解难而自责。 李落受了孔孝一礼,也好让他安心做事,随即和声说道:“还有一事,需要孔大人出面相助。” “王爷请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孔孝沉声应道。 “绵阳城是你管辖之地,安王府骸骨只有六十三具,或许有人在火势大盛之前逃出去,你命府中差役散到绵阳府各处搜查,如有消息,速速回报。 另外以朝廷名义发下悬赏,江湖中人也好,平民百姓也好,官府兵将也罢,只要能找到此次安王府变故的蛛丝马迹,皆有厚赏。” “下官明白,事情定要做的越大越好,最好全府上下都知道。”孔孝陪笑道。 李落微微一愣,的确没料到绵阳知府有如此眼力,倘若绵阳府上下草木皆兵,这些刺客无论如何也要收敛几分的。 孔孝急忙传令,将府衙差役和守城的兵将悉数派了出去。原本这些差役将士还有怨言,还没有歇一歇又要奔波,不过等听到孔孝忍痛发出的悬赏,尽都精神焕发,只恨不得将入府行凶的贼人缉拿到李落面前领赏。 第七百四十七章 搜寻盘山 只是该拿谁,有什么线索,该往哪里去找,一时间谁也无暇顾及,杂杂乱乱的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追了出去,没有什么章法,只能凭借人多势众,看看能不能侥幸撞到。 李落暗叹一声,眼下没有什么好法子,早前已派出绵阳府府衙中几个擅长追踪的好手在四处瞧了瞧,没有找到破绽痕迹。 这些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此番真是叫天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们的手段只怕绵阳府未必能破得了。 接着几日,各方消息纷纭而至,李落仔细看了看,大多都是无稽之谈,说到底还是眼红这些赏银。 孔孝瞧着李落一成不变的神情,心中着实不安,暗骂这些差役不知轻重缓急,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贪图算计这些银子,一个不好,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了,随即偷偷传书各部人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熬过这一劫再说。 孔孝原想请李落暂且入城,李落没有应允,在万花小院的废墟旁搭了个帐篷,随意住了下来,若有消息可以随时动身,倒是累得孔孝这些天在府城和万花小院之间来回奔走。 时间一瞬一息过去,安王府不见的几人音讯全无,似乎从绵阳府消失了一般,不单如此,就连李落猜测的叫天王一脉的武林凶徒也杳无音信,除了一座化为废墟的万花小院,仿佛绵阳府境内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三日后,一个年轻男子登门求见,与李落密谈了盏茶工夫随即悄然离去。 李落急传孔孝入帐,命孔孝遣六百兵将前往盘山一带搜寻。 孔孝微微吃了一惊,盘山在绵阳城东南一侧,是棉州绵阳、曲水和茶峰三府交界之地,历来没有人管辖此处,出力不讨好,这些年各府都任由盘山自生自灭,不敢说鱼龙混杂,但的确不怎么太平。 孔孝心中不免暗自嘀咕,六百人在盘山一带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已经求神拜佛了,哪里还能找到什么人,不过脸上却不敢有任何异色,急忙应下,离帐传令去了。 孔孝不知道与李落密谈的年轻男子是蜀州唐门中人,还以为是李落早早布在棉州的暗哨,胆战心惊,如果李落消息这般通灵,恐怕棉州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李落耳目。 李落无暇顾及孔孝的心思顾虑,和乐裳先行一步赶往盘山。 绵阳府的兵将没有李落手下一合之将,如果在盘山遇见江湖高手,只能平白送命。 李落索性孤身前往,让这些府衙差役随后赶到,不求擒敌,只要能放出风声让刺客知道。 棉州,盘山。 李落望着数里外的盘山山麓,头皮一阵发麻,原以为盘山只是一座大些的山峦,没想到层峰叠嶂,起伏处几乎能连成线,一眼望不尽其中的东南西北,这才明白为什么会以盘山为名。 此处山势高矮不同,颇为险峻,矮山以高些的山为凭借,从远处望去仿佛攀附高峰而上,曲曲折折。 山间沟壑纵横,似是金钩铁划,秀丽青翠中透着几分险恶。 笔直耸立的险峰比比皆是,腰身上还有树木的绿影,不见柔和,反而有一丝剑拔弩张的杀气。 或许是因为江湖刺客将万花小院几人逼入这等死地,远远看着盘山群峰,一个个倒像是些域外妖魔,阴森森的盯着欲将踏入此山的李落和乐裳。 乐裳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这怎么个找法?” 李落亦是心中一沉,唐家门人相告,曾打听到有人行迹匆忙的逃往盘山,身后的确有追兵,想来除了万花小院不会再有旁人。 万花小院舍近求远,没有寻求官府庇护,反而逃窜到这样一处险地,委实有些让李落费解。不过想想也便释然,倘若是李落设下埋伏,如果逃往城里,只怕死的更快。 李落沉吟道:“先进山再说,或许能找到他们留下的痕迹。” 乐裳皱了皱眉,就算是李落一向清冷淡然,也能从话语中听出一丝颓然,在这样一座山峦中找到几个有心藏身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找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两人长吸了一口气,决然踏入盘山,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归要有个交代才是。 盘山中高的是山,险峻的是岭,陡峭的是山崖,深的是沟壑。 刚刚进到山中,林间还有崎岖不平的山道,耳旁有鸟语,响的是泉,鲜的是花。从山外看时,这里的山峰似乎不算太高,比起西府和十万大山所见差了不知里许。 可是到了近处,险峰直立,就算不高,人站在山下向上望去时,头顶山峰接上青霄,另有一股压抑威势。山涧说深不深,但水底幽黑难辨,似乎通往地府。 山林中除了树,就是形形色色的山洞,有溶洞,也有天然形成的石洞,还有些有凿刻的痕迹,似乎以前曾有人在这里住过。 转过一处山崖,崖后就有弯弯曲曲石洞,洞中有叮叮当当滴水声。 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绿的很,也险的很,与蜀州的山大不相同。 走了半天,依旧不知道身在哪里,这样漫无目的的寻觅只是徒耗时日罢了。 李落停了下来,望着盘山群峰怔怔出神。乐裳瞧着李落,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为什么他们一定要逃到盘山,如果是我,后有追兵,到了这里我会怎么办?” “那你想到为什么了么?” “往盘山避祸不会是慌不择路,这里一定有万花小院可以依仗的地方,舍近求远,无非是追杀的刺客人多势众,要么就是追杀之人武功极为高强,寻求官府庇护或许更没有生机。 到了这里,必须想方设法甩开身后追杀的刺客,万花小院可以借助的只有地利,如果刺客近在咫尺,地利也成了鸡肋,换做是我,不外乎两个法子,一个是四散而逃,能逃出一人是一人,另一个就是借助地势之利,伺机伏杀刺客。” “那哪一种最有可能?”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一片死气 “倘若是我,一定会借地利袭杀追击的刺客,只有重创刺客之后才能有一线生机。” 乐裳愣了愣神,似乎有些惊讶李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伐,呆呆问道:“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李落苦笑一声道:“只能碰运气了,看看老天爷帮不帮我们。” “这!?” 李落无奈回道:“盘山方圆数百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虽说可以猜一猜他们入山所选的道路,能不能找到就看天意了。” 乐裳嗯了一声,轻声回道:“尽力就好,灵枫恣意妄为,为万花小院种下苦果,怨不得旁人。” 李落神情清冷,辨了辨风向,淡然说道:“我们走吧,入山之后,你要跟紧我,切记不可独身一人。” 两人不再多言,向盘山山腹之中走去。李落虽说和翟廖语学了些追踪觅迹的手段,但也只是皮毛而已,幸好仗着心思如发,揣测万花小院一行入山之途,走走停停,以盼能早日遇见安王府侥幸逃出一劫的人。 夜已深,晴空万里,繁星点点。李落攀上一座险峰,注目四望,如果能在夜里瞧见火光,或许能是前人留下的踪迹也未可知。 乐裳静静的半坐在李落身侧,四下张望,入眼苍翠也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瞧不真切,只能看见远处群山影影绰绰,似乎有什么人在等着李落和乐裳一般,没来由的心里冒出一阵寒气。 李落平息静气,仿佛化成了一块岩石,半晌动也不动上一分。乐裳蹲坐久了,刚要起身,突然李落疾声喝道:“风里好像有烟尘的味道。” 乐裳精神一震,问道:“从哪里来?” 李落仔细分辨了片刻,一指盘山西南深处,凝声说道:“那边!” 乐裳顺着李落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使劲闻了闻,却没有闻到有什么烟气的味道。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与其枯坐,不如去那边看看,走。”说罢两人飞身跃下山峰,向盘山西南一隅掩了过去。 山里的路,在峰顶看着不甚远,但要走起来却耗费时日的很。 李落两人默不做声,埋头疾奔。到了第二天清晨,山谷亮了起来,沿途所见风景很美,古树奇石分列左右,林间湿气还有些重,不过空气很是清新,闻之欲醉。 晨光透过头顶的密林枝叶散了下来,有些迷幻的美。 只是李落和乐裳无心流连于此,小心谨慎的查看林中各处,看看会否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里有个脚印!”乐裳低声呼道。 李落闪身掠了过去,果然在地上有半枚脚印,踩上去的痕迹还很新,必是这几日留在这里的。 李落心中一松,长吐了一口气,赞许的看了乐裳一眼,没有多说,觅迹跟了过去。 只要瞧见一处痕迹,再要追踪就容易许多,不必再在林中没有头绪的乱闯乱撞。 前行一个时辰,李落和乐裳猛然停住脚步,这次不单是李落闻到了烟尘气味,就是乐裳也闻的一清二楚。 两人相视一眼,加紧脚步悄无声息的飘了过去。 转过一道山崖,李落稳住身形,乐裳望了前方一眼,惊呼一声,又急忙掩住口,骇然看着不远处的山谷。 这里是一处较为平坦的谷地,谷前有一道溪水,溪水边还有农耕的稻田,靠山一侧是一处很小的村庄,聚集着数十户人家。 原本在大山里突然看见这么一处村落,想必是很安逸宁和的,只是这个时候却和阿鼻地狱相差无几。 山边的房屋没有一间完好无损,全都东倒西歪,残残破破,有些更被火焰侵蚀,焦黑枯败。 乐裳转头看了看李落,李落面无异色,只是双眉不由自主的扬了一扬。 乐裳猛一咬牙,向不远处的村落掠了出去。 李落环目一扫,山谷中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听不见鸡鸣犬吠声,也看不到有什么活物,随即不疾不徐的跟在乐裳身后,凝神戒备。 到了近处,乐裳双眼发红,颤声喝道:“这些恶贼!” 山谷中没有人,也没有死尸,不过所过之处,不管是鸡鸭还有看家护院的猎犬,就算是牛羊也难逃一劫,尽数被人斩杀当场。 血腥味很重,还带着牲畜腥骚味道,许是山谷不透风,这个时候还没有散去,直叫人一阵反胃。 虽说没有看到村民尸首,不过只看眼前境地,定然已是凶多吉少。 乐裳黯然神伤,原是清冷的性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和李落一起这些日子,似乎心境反倒退步了许多,易生波澜。 “这里有血迹,他们从这边走了。”山谷左侧,李落轻声唤道。 乐裳压下心头恨意,纵身过来,没有查看李落口中所说的血迹,反而目不转睛的望着李落,涩声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样子么?” 李落暗自叹息一声,淡淡说道:“时机稍纵即逝,战场上由不得我们伤心难过,若想救人,就没有工夫胡思乱想。”说罢不再看乐裳眼中悲愤神色,抢先追踪而去。 这是盘山西南腹地一条很狭长的山谷,两侧俱是悬崖峭壁,似乎是一座大山被天地造化之功生生从中破开,蜿蜒而去。 山谷的尽头也是一条断崖,高逾百丈,上下俱是狰狞的山石,若说是人,就是一只猿猴也难以落足,竟然是一处死地。 峡谷末端,断壁下。 崖底是一处天然溶洞,溪水灵动的从石洞中流淌出来,和在屏山中李落与乐裳栖身的山谷有些相似。不过这里的山洞要高出不少,约莫两丈上下,洞口黝黑,一眼望不到底。 石洞外站着八个黑衣蒙面人,从头到脚皆被黑布包裹,看不清相貌,脚边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个凄然狼狈的平民百姓,看衣着似乎就是身后村落中的乡民。 其中有一个人衣着华丽,一脸富态,头发已是花白,如今发髻散乱,乱糟糟披在肩上,神色倒不算如何惊慌,腰挺的很直,颇有一分傲骨。 第七百四十九章 蒙面黑衣人 黑衣蒙面人十六只眼睛冷冷的盯着身前石洞,峡谷中只听见风声呼啸而过,还有倒地不起的乡民辗转呻吟。 过了许久,一个黑衣人沙哑喝道:“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束手就擒吧,我给你们一个痛快。” 声音传了进去,山洞中没有回音,没有人说话,仿佛根本没有气息一般。 黑衣人似乎有些羞恼,厉啸道:“好,既然要当缩头乌龟,那就莫怪我们不讲江湖道义,每过半刻杀一人,看他们舍不舍得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手起刀落,一名乡民身首异处,夹杂着几个亲故的痛哭咒骂声,分外刺耳。 “恶贼,住手,有本事就冲本王来,欺凌手无寸铁的人算什么英雄!” 衣着华贵的年长男子大怒,挣扎起身,破口大骂。只是还不等站直了身子,就被身旁一个黑衣人一棍敲在腘窝处,颓然倒地,浑身颤抖抽搐,想来半生养尊处优,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 “急什么,要不了多久就会轮到你,到时候再逞英雄也来得及。”黑衣人冷冷说道。 年长男子闷哼几声,额头斗大的汗珠滴落下来,流到面颊处,混着地上的泥土,又再粘到脸上,极是狼狈凄凉。 “狗贼,住手!”山洞中传出一声轻叱,一道娇美柔媚的身影闪身出了石洞,仗剑横目怒视一众黑衣蒙面人,俏脸含煞,青衫染红,却依旧无损如花玉容。 “只来了一个。”当先的黑衣人冷声说道,“万花灵仙,马马虎虎。” “你!?”李灵仙大怒,只是敌强我弱,不敢轻举妄动,娇声叱道,“放了他们!” “让藏在山洞里的人都出来我就放了他们,我意在万花小院,与他们无关。”黑衣人寒声喝道。 “你说话算数?” 黑衣人阴测测应道:“我说话算不算数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还有别的办法不成?除非这个山洞另有出口,有么?” 李灵仙气急喝道:“恶贼,休得欺辱万花小院,就算是死,我们也要让你们陪葬!” 黑衣人虚情假意的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的赞道:“了得,七大寇小灵仙,当真有几分侠骨傲气,在下佩服。” “哼,如果我们七大寇俱在,怎会轮到你们这些魑魅恶贼作恶!” “哈哈,灵仙子快人快语,七大寇名扬天下,可惜只有一个绣春刀勉强可以一看,听说已经是个残废,啧啧,剩下的不足挂齿,来了最多也只够苟延残喘几息罢了。” “你……”李灵仙愠怒,心中却也知道眼前黑衣人所言不虚。这些杀手武功不凡,其中有一人单打独斗不弱于谷铁心,余下诸人或许稍有不及,但也相差不远,出手更是歹毒异常。 数日前府中惨变尚且历历在目,万花小院亦有护院高手,谁知堂堂王府竟然形同虚设,摧枯拉朽般一夜之间付之一炬。 “又过了半刻。”黑衣人冷漠说道。 李灵仙脸色大变,来不及说话,只见一个黑衣人随手挥了出去,一个村民模样的中年女子猝然倒地,口吐鲜血,抽搐几息没了动静。 李灵仙戟指怒目,胸口不住的起伏,咬牙切齿却又有无可奈何的悲伤。 “仙儿,别藏了,让你娘他们出来吧,我们不能连累无辜啊。”年长男子悲悯长叹道。 黑衣人桀桀怪笑道:“如此最好,省得咱们多费这些手脚。” “父王……”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认命吧,只要他们守在这里,饿也要饿死,横竖都是死,不要让这些村民无谓受死。” “父王,他们穷凶极恶,就算我们都出来,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些乡亲的。” 年长男子悲呛一笑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但这一生当得上问心无愧。” “父王……”李灵仙眼眶发红,随即恨恨的望着一众黑衣人,厉声说道:“总有一天会有人为我们报仇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冷冽说道:“你有半刻工夫去叫苟且偷生的人出来,如果逾期,下一个,就是他。”黑衣人轻描淡写的指了指年长男子。 李灵仙心中一寒,却有进退维谷之感。年长男子叹息一声,低声说道:“仙儿,去吧。” 李灵仙猛一咬牙,返身窜入洞中,不知何故,里面传来一阵杂乱仓促的争吵声。 少顷,四道身影显出踪迹,李灵仙搀扶着两个相貌端庄的中年女子跌跌撞撞走了出来,生怕走得慢了,超过了黑衣刺客言下的半刻光阴。 刚出洞口,其中一个女子悲呼道:“王爷。” 年长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柔声说道:“婉儿,我没事。” 两个女子搀扶在一起,依偎抽泣,泪眼婆娑。三人身后站着李灵枫,面无人色,祈求的望着山洞外的黑衣刺客。 “我们出来了,放了他们!”李灵仙娇声喝道。 黑衣人置若罔闻,扫了众人一眼,点了点头,道:“凑齐了,好。” 这时,从远处掠来两道人影,形如急电,刺入山谷之中。八名黑衣人身形微动,变换方位,左右兼顾,的确称得上应变神速。 待来人近些,一众黑衣人都松了一口气,躬身一礼,没有说话。反观万花小院诸人面如死灰,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 来人一前一后落在场中,在前一人狞声喝道:“你在等他们?”说罢将腰间挂着的两颗头颅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 两个中年女子吓得大叫起来,而刺客身下的一众村民早已吓破了胆,无力喘息呻吟。 李灵仙脸色数变,心沉水底,只听年长男子悲声呼道:“阮兄弟,蓝大哥,你们,你们……”年长男子痛心疾首的呼喊道。 “哼,五湖散人蓝经天,没想到藏在这里,得来全不费工夫。”黑衣人阴冷说道。 “蓝大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年长男子涕泪交加,悔恨不已。 蓝经天当年也是武林道上的成名人物,得罪了江湖权贵,流落至此,被安王好心收留,藏身盘山潜心山水,不问世事,日子过的很是舒服。 第七百五十章 我要救人 此番万花小院大难,刺客来势迅若雷霆,皆是难得一见的高手,王府护卫不堪一击,李灵仙机警,侥幸保住性命,带着安王李良仓皇逃命。 几个人思来想去,绵阳府地界上只有一个蓝经天算得上一流高手,或许能借盘山地势逃过这一劫,这才匆忙入山求援,没想到求助不成,反而葬送了蓝经天的性命,连同府中总管也被黑衣刺客残杀。 到了这个时候,李灵仙反而镇静下来,前无出路,后无退路,生机绝断,这个时候心里格外思念起断臂孤独的谷铁心来,如果他知道自己被人刺杀,应该不会再颓废下去,蹉跎岁月了吧。 李灵仙踏前一步,淡淡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在劫难逃,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万花小院下此毒手?还请相告,就算死也要让我们死得明明白白。” “啧啧,都说万花双姝中的灵仙子颇有过人之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至于为什么惹上我们,到了阴曹地府有的是时间慢慢想。”黑衣人残忍说道。 李灵仙没有动怒,长吸了一口气,长剑直指黑衣刺客,清朗说道:“出手吧。” 黑衣人阴险冷笑道:“既然明知是死,何必再费周折。”说罢抬起一只脚踹倒年长男子,踩住男子胸膛。 李灵仙眼前一黑,气的娇躯发抖,说不出话来。 “仙儿,不要管我……”话音未落,黑衣刺客脚下发力,只听见一声沉闷的骨碎声传了出来。年长男子疼的眼冒金星,险些昏死过去。 “放下兵刃。”黑衣刺客寒声说道。 “父王,娘亲,我不想死,姐姐,我不想死,救救我。”李灵枫突然嘶声哭了出来,瘫倒在地。 李灵仙没有回头,讥讽叱道:“你们这些恶贼,竟然不敢和我一个女流之辈堂堂正正一战,胆小如鼠!” “骂得好。”黑衣刺客冷笑一声道,“最有用的办法才是好办法,堂堂正正,一文不值。” 李灵仙怊怅若失,紧了紧握剑的玉手,终是松了开来,凄凉平静的将长剑抛在一旁。 黑衣刺客怪笑一声,眼中邪芒四散,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突然,方才跟随黑衣刺客后来的消瘦蒙面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一众刺客一震,目若冷电,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蒙面人口中呵斥的人。 “在哪里?”黑衣刺客一震,冷喝道。 蒙面人一指地上,刺客不明所以,望了过去。此刻日头已经升起来了,树木山石投下长长的影子,侧旁一处突出的山石上,清晰的印着一个人影,宛若鬼魅,静静的一动不动。 一众刺客心中大寒,急忙望了过去,只见一侧山崖上站着一个清秀白发半生的男子,背着一把长刀,刀身很奇特,似金非金,似银非银,神色清冷幽寒的望着山底下的众人。 黑衣刺客一惊,目中异色一闪即逝,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不用这么大声,阁下埋伏的暗桩已经被我除去了。”男子清冷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或许是你的故人也说不定。”男子淡淡说道。 “故人?我还没有这样鬼鬼祟祟的故人。”黑衣刺客冷漠应道。 男子一笑,如沐春风,轻声说道:“也罢,是与不是没什么相干。” “你要救人?” 男子看了一眼谷底望着自己怔怔出神的万花小院诸人,犹是万花双姝,神色各异,变幻莫测。男子笑了笑,没有说话,刺客脚下的年长男子大声喊道:“少侠,你快走。” “闭嘴。”黑衣刺客冷声喝道,脚下透力,年长男子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千斤巨石,喘气都很难,更遑论说话。眨眼间年长男子脸色比之猪肝还要红上几分,眼中爆出阵阵血丝,狰狞可怖。 “贼子,尔敢。”李灵仙怒声斥责道,不过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你脚下的人按辈分是我长辈,你很有胆量。”男子缓缓说道,正是李落。 两个中年女子不认得李落,乍闻安王李良是李落长辈,担惊受怕中有些惊诧,不知道眼前来人是何方神圣。 “哪又如何?”黑衣刺客冷声说道。 李落淡淡说道:“你们敢刺杀大甘的皇亲国戚,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好大的口气,这么说你要替朝廷出面捉拿我们?” 李落摇了摇头道:“现在你们有人质在手,我落在下风,此事过后我定会彻查,不过眼下我只能想别的法子试一试。” “哦,什么法子?” “你们杀人是为图财,今日若能手下留情,背后主使许给你们的银两我多出五成,一个月之内我不追究这件事,一月之后,如果你们还在大甘,那就各凭本事,生死由命。” “哼,气派果然大的很,只不过风险大了些,就怕我放了他们,银子拿不到不说,还要落入朝廷鹰犬的圈套中。” 李落长笑一声道:“看来你怕他胜过怕我,我大约能猜到是谁了。” 黑衣刺客眼孔一收,冷冷说道:“故弄玄虚。” 李落淡淡一笑,漠然无声的看着一众刺客,平静的仿佛只是看着山谷中的一花一草。 刺客人数虽远胜李落,但不知道李落虚实,反而有些畏首畏尾,惊疑不定的看着山崖边上的李落。 山谷中和数刻前有些相似,都很安静,只是更加诡异了。 黑衣刺客杀气一显,阴森喝道:“半刻已过。” 话语刚落,身旁一个刺客眼睛也不眨一下,鬼头刀轻轻一扫,一个村民拦腰两断,一时半刻没有马上死去,惨呼声在山谷中四下回荡,双手乱抓,内脏流了一地。 李灵仙身后的两个中年女子忍不住呕吐起来,摇摇欲坠,李灵仙也好不了多少,俏脸惨白一片。 李落静静的看着山谷中的刺客,神色清冷如昔,不见心绪波动,却比盛怒更为骇人,一股无言杀气慢慢的侵蚀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王爷,你……” 第七百五十一章 猎人猎物 李灵仙捡起长剑,忍不住扬声唤道,心生恻隐,不忍无辜百姓受此劫难,如果李落出手,就算救不了安王李良,也一定会随李落出手杀敌。 李落神情不变,平声说道:“如果不是他们有心放了这些人,我救不了。” “可是,王爷,怎么能见死不救?” “刺客人多势众,而且都有一身精绝武功,我若出手,或许能杀死几人,但你们还是难逃一死。” “如果能救一人,总好过都死在这里。” 李落缓缓摇了摇头,静静的看着山崖下的刺客,淡淡说道:“如果我救了人,只会让我束手束脚,所以我只能等。” “等什么?” “等猎人变成猎物的时候。” 李落说罢,山谷中飘荡的杀气仿佛活了过来,一如在蜀州中一般模样,蠢蠢欲动的流走在山间各处,阴寒嗜血的盯着这些蒙面刺客。 虽看不清黑衣刺客的神色,不过透过眼神却能看见刺客的神色僵了一僵。黑衣刺客怪笑道:“我看是在等援兵吧。” 李落摇了摇头,清冷说道:“我没有援兵,现在盘山中除了我,再没有官府中人。” 黑衣刺客眼色一滞,将信将疑,不知道李落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那就好,我先杀了他们,然后再领教尊驾绝艺,不过你要小心些,千万不要狩猎不成,反被猎物杀了。” “多谢提醒,你们杀了这些人之后最好跑快些,在离开盘山之前,我一定要留下半数才是。” “果然够狂妄!”黑衣刺客击掌赞道,眼中异色连闪,示意身旁诸人留神查探四下,看看李落到底有没有设下什么埋伏。 “你们以杀人求生,是为暗杀,我也是以杀人为生,不过是明杀,殊途同归罢了,还要请诸位不惜指点,看看我的杀人手段是否入得了你们法眼。” “那你下手也要快些,出了盘山再想找到我们恐怕就不容易了。”说罢,黑衣刺客扬起手,作势欲将这里的人灭口。 李落面无异色,轻轻一笑道:“也不尽然。” “什么意思?”黑衣刺客寒声问道。 “我还是能从你们背后主使者口中得知你们的身份来历,只要你们一天还在大甘,我就会缉捕你们一天,生死勿论。” “哈哈,笑话,简直是痴人说梦。”黑衣刺客狂笑道。 “是么?”李落笑了笑,淡然反问道。 “难道不是?” “你莫忘了这件事的起因,这场争斗中没有敌人,同样没有朋友,而我能给他的绝非你们能比,只要我没有称王之意,阁下觉得他会不会送我这个人情?” 黑衣刺客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李落言之凿凿,依着李落方才的冷血心性,做出这点事来该是比一呼一吸难不了多少。 李落轻笑道:“李灵枫将我从皇宫之中劫持出城,没有人从旁指点根本不可能做成这件事,而后的借刀杀人,无非是忌惮我挡了他的路。 杀我不成,更不能放过李灵枫这个隐患,棉州万花小院与世无争,既没有钱财,也没有珍宝,此番也算无妄之灾,堂堂王府,卷入皇权之争也难幸免。 而你们,持刀在手,一样是皇权纷争最烈的地方,说说看,你们能活多久?” 李灵仙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瞪着李灵枫,差点晕倒在地。 到了这个时候,李灵枫仍然没有把实话说出来,要不是李落说起,众人还蒙在鼓里,火海中万花小院的亲友更是死得不明不白。 李灵枫怨毒的瞪了李落一眼,不知道是为以前的事,还是因为眼下李落揭穿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李灵枫收回目光,突然看见李灵仙肝肠寸断的眼神和身旁两名中年女子疑惑不解的神色,神情一乱,心虚的低下头去。 “危言耸听,天下之大,不见得所有人都怕你。” “哈哈,说的是,不怕我的人大有人在,只可惜他们未必会喜欢你,就算你们有法子寻得庇护,权谋之中也有运筹的余地,巧的是我恰好知晓一二,诸位莫要成了鱼饵。 你们也该想好是要躲起来,还是要杀了我,一旦离开盘山,天下虽大,不过要时时当心。” “好,那就先杀了他们,你我再决生死。”黑衣刺客似乎被李落激怒,戾啸喝道。 李落微微一笑,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悠然说道:“万花小院心怀不轨,按罪当诛,不管是谁杀了他们,都算在我头上也无不可,省得日后徒费口舌。等你们杀光这里的人,就该轮到你我之间了。” “自欺欺人,尊驾千里迢迢赶到盘山,不会只为了看着他们惨死当场!” “自然不是,今天的结局在我被劫持离开卓城时我已对她说的清清楚楚,只不过我受人所请,不得已而为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刻我已谋了事,而你们手握生杀大权,是为天,成不成不在我,而在你们,你们若让我成,则我信守诺言,倘若不让我成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今日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各安天命。” 李落说罢竟然坐了下去,淡淡看着谷底众人,目光清冷,空无一物。 黑衣刺客面罩下的额头微微有些汗意,李落话语之中平淡无奇,却让人不由自主的背心发冷,没有厉声呵斥,就像是说一道菜一样,冷静的宛若一头从地府窜到人间的恶鬼。 “大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谁生谁死没有定数,你也要当心,说不定哪天就不小心飞来横祸。” “哈哈,有劳惦记,我或许会死在你手中,也或许会被别人所杀,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天下之大不假,不过在大甘的天下,如果不是当今天子庇护你等,其余的在我看来没什么分别。是了,你们也可以躲在暗处,在我死之前不要让我察觉。” 黑衣刺客举棋不定,但却知道一件事,只要杀了这里的人,日后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大甘定天王的追杀,不死不休。黑衣刺客呼吸一重,骑虎难下。 第七百五十二章 逼上绝路 眼下虽然只有李落一人,但隐在李落身后的却是千军万马,不说朝堂,就是江湖上只怕也没有容身之处。 “对了,忘记说了。”李落悠然说道,“你们是谁我日后会想办法查出来,不过今日之后,我会先把这笔账算在叫天王头上。” 一众刺客皆是一震,凶芒毕露,嗜血盯着李落。 “哼,如果我们不是叫天王你该当如何?” “是与不是没什么相干,我说是,那就是了。”李落淡淡应道。 场中一静,落针可闻,众人心念电转,各自盘算应对之策。李落神情淡泊如昔,猜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刺客脚边的年长男子神色数变,屡次就想出言询问,被李灵仙使眼色制止,静观其变。 到了眼下境地,李灵仙也猜不透李落到底有什么用意,皇城权斗,果然更凶更烈。 “堂堂当朝王爷,应诺救人却不守诺,说话和放屁有什么两样,你说的话谁敢信!” 李落淡淡一笑:“我刚才言出不逊,压过你们的凶焰,让你们心有忌惮,你怎知这不是我救人的把戏?” 黑衣刺客眼中终于闪过慌乱之意,杀与不杀,在李落眼中已无分别,但是对这些刺客来说却有天渊之别。 “果真了得,今日一见才知道王爷盛名之下无虚士,本该是你的死局,这个时候反倒成了我们的死局,逼我们不得不变招应对,了不起。”最先喝破李落行踪的瘦弱刺客尖利喝道。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辩驳,也没有咄咄逼人,一副等着瞧热闹的模样。 “如果我们放了他们,今日之事可否与王爷一笔勾销?” 李落朗声长笑道:“你知道轻重进退,自然瞒不过你,杀了他们,我会追杀你们,放了他们,只怕他对付你们的手段比起我来更为险恶,你又何必作茧自缚?” 李灵仙脸色一白,李落这样说,无异是将万花小院逼上死路。 瘦弱刺客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就怕我们杀了人,一样会被人追杀,到时候恐怕不单是王爷你一个人了。” 李落双眉一扬,颔首赞道:“你很好。” “多谢王爷夸奖。”瘦弱刺客不再隐藏声音,言语冷艳,是个女子。 瘦弱刺客低声与早前出言的黑衣刺客耳语几句,随即淡淡说道:“再怎么说安王也是王爷族亲长辈,王爷当然是救人的心思多。 这个时候我们也不必再和王爷绕圈子,我们放人,王爷放我们走,日后再决生死,但王爷不能再为此事找我们的麻烦。” “如果我应你,你们会信么?” “除了相信王爷,此刻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不过王爷虽然气势迫人,但我们也是亡命之徒,王爷莫要前功尽弃了,弄得鱼死网破。” “诸位当真要是有血性,这个时候你我该分出几次胜负了。” 瘦弱刺客仿佛没有听见李落话中的讥讽之意,淡淡说道:“随王爷怎么说都好,我们是凶徒,王爷未尝不是一个凶徒。” 李落长身而起,取下背上长刀握在手中,冷寒说道:“不能。” 瘦弱刺客似乎也愣了愣,不过眼神未变,反观万花小院诸人皆都神色大变,犹是李灵枫最为不堪,只恨不得将李落剥皮削骨,却没有丝毫悔意。 “为什么?” “你们杀了很多人。” “我答应放过安王。” “人无贵贱,王侯庶民皆无二致,杀一人是罪,杀百人亦是罪,大甘律法,不是儿戏。” “王爷的坚持看起来可笑的很,如今朝堂上下这样想的人,除了王爷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应声。 “你想怎样?” “你该是叫天王座下的红衣女子,我见过你。” 瘦弱刺客没有辩解,冷静回道:“王爷消息通灵的让人害怕,想不到我们再怎么小心谨慎还是暴露了行踪。” 乍闻刺客是叫天王一脉,安王不知深浅,神色如常,李灵仙却已花容失色,难怪连七大寇也不放在眼里,依着叫天王凶名,就算折进去七大寇余下几人,恐怕也咬不下来叫天王几两肉。 “叫天王为祸江湖,作恶多端,王法难容,倘若我说放过叫天王定是在骗你,不如早些说清楚的好。” “那你定是要叫天王死了?王爷可知死了一个叫天王,这天下还会有第二个叫天王,第三个叫天王,难道王爷能将江湖中人一网打尽?” “的确如此,不过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会尽力而为。” “那我们这些凶徒王爷也要赶尽杀绝?” 李落扫了一眼谷底刺客,漠然说道:“你可以在成为第二个叫天王之前先杀了我。” “不用劳烦王爷了。”瘦弱刺客话音刚落,异变突起,只见这个瘦弱刺客左手撮指成刀,从黑衣刺客背心直直刺了进去,右手急拍,敲断黑衣刺客四肢关节。 骨裂脆响声刚刚响起,瘦弱刺客的左手已当胸穿过,手掌之中赫然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黑衣刺客连一息挣扎都没有来得及就已经命丧黄泉,而身旁这些刺客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诡异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瘦弱刺客没有理会万花小院众人的惊呼声和村民的呕吐声,扬手取下黑衣刺客面罩,面罩下是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正是当日在化外山红尘宫遇见的叫天王。 瘦弱刺客摘下自己脸上的黑布,阴寒说道:“我想活。” 李落看着面罩下冷艳含煞的冰雪玉容,心中止不住一阵恶寒。叫天王双目怒睁,只怕到死也不会想到是心腹亲近之人从背后暗杀自己。 女子将叫天王尸身甩在一边,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擦了擦手,静静的看着李落。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你好狠的心肠。” “如果心不狠,我早就烂在哪条泥沟里了。 叫天王只是一个名号,王爷既然想他死,那我就让他死,只要我能活得下去。”李灵仙早已被眼前异变惊呆了心神,朱唇微张,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 第七百五十三章 你是叫天王 “你们走。”女子冷喝一声道。 谷中刺客看也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叫天王尸首,四散而去。李落身形一动,终还是忍了下来,望着冷漠无语的女子,淡淡问道:“你不走么?” “我留下来要和王爷赌一场。” “你要赌什么?” “赌命。” 李落皱了皱眉,冷冷说道:“你要怎么赌?” “就赌胜负。” “愿闻其详。” “我输了,这里的人我能杀多少是多少,第一个就是安王。”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平声问道:“你赢了又如何?” “如果我赢了,听闻王爷麾下中军骑奇人无数,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李落一怔,没想到这个无情女子竟然会想出这个法子避开杀劫,的确始料未及。 女子幽幽说道:“王爷赌的好,民女也想试一试,赢也罢,输也罢,只是早死晚死而已,民女的确怕死,不过更怕死的窝囊。” “难道我不会等此事过后再设计杀你?” “民女自然也担心王爷过河拆桥,所以如果我死于非命,大甘会有很多人陪葬,也许是无辜黎民百姓,也许是朝廷命官,就看王爷愿不愿意舍得这些人的性命。” 李落恼色一闪,寒声喝道:“有胆识,竟然想到让一个欲杀你而后快的人庇护,可惜我没有心思保护一个血手人屠,再者在我身边无时无刻都有身死的危险,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如果你现在走,我不拦你。” “王爷不用太为难,只要不是王爷有心,就算民女死了也不会算在王爷身上,至于王爷身侧的危险民女也有所耳闻,这点自保之力还是有的,要不然只能成为王爷的累赘。” “你!”李落一阵头疼,清冷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女子冷漠一笑,表情极为诡异难测,轻声回道:“民女要什么王爷不会猜不出来吧,只要没有公文追杀,呵呵,那民女一时半刻就不会死了。” “原来你怕朝廷追杀。” 女子摇了摇头道:“民女不怕朝廷追杀,民女怕的是王爷的追杀,如果再加一个想要杀我灭口的大甘权贵,民女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的很。” “既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惜,收了银子的并不是我。” “就算我答应你,难道你还能留在军中一辈子不成?” “当然不用,王爷惊才绝艳,不过看面相未必是长命之人,等王爷哪一天驾鹤西去了,民女自然会为自己打算,有劳王爷操心。” 李落一时语塞,愣在当场,生平头一遭有人这样谈及生死,而且异乎寻常的平静。李落半晌无语,眼前女子心思狡诈,狠厉决断,如果留她在身边是祸不是福,只是此刻已经由不得李落了。 女子浅浅一笑,接道:“王爷以退为进,赌术出神入化,民女只好以进为退,冒险一搏,只有民女再没有退路的时候才敢和王爷搏一搏。”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如此难缠的人极其少见,如果没有什么可以失去,自然不会有畏惧之心,人一旦没有畏惧之心,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李落纵身跃下山谷,缓缓走了过去。女子神情肃穆,煞气渐渐凝重起来,警惕的望着李落,莲步轻移,站在安王后方半步外。 李落停了下来,恰是出招难及的距离。女子微微松了一口气,李落如此作态,亦是事有余地之意。 “一子错,满盘输。”李落长叹一声,言语之中丝毫没有掩藏不能擒杀谷中刺客的遗憾。 女子长出了一口气,抱拳一礼,躬身说道:“民女见过王爷。” 李落嘴角微微抽搐,压下胸口闷气,冷哼一声。女子转身向目瞪口呆的万花小院诸人淡淡说道:“我杀过你们府中亲友,有不共戴天之仇,王爷恩准我暂且栖身,交换的条件你们看的清楚,这件事和王爷再无纠葛,如果你们想寻仇,再想找我不会太难,生死各凭本事。” 李灵仙怒声喝道:“好,异日我必将领教姑娘绝艺。” 女子移开几步,李落已有极大的把握可以在刺客伤人之前截住她。山谷中风聚云散,好一番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李落握刀的手微微抖了抖,女子瞳孔收紧,凝重望着李落,宛若一只凶兽,虽有蛰伏之言,却无臣服之心。 “你才是叫天王!”李落突然清冷喝道。 女子面容波澜不惊,淡淡应道:“叫天王只是个名字罢了,他可以是叫天王,别人也可以是叫天王,等王爷找到民女是叫天王的明证之后再来杀我也不迟。” 李落心中一寒,眼前女子虚实难测,恐怕也是一个劲敌,更让人寝食不安的是如今就在身侧,日后一举一动都要加倍小心。 李落心有懊恼,却也不掩称赞之意,淡然说道:“你赢了,我输了。” 女子轻轻一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民女能帮上王爷呢。” “妥协之策绝非我本意,姑娘当要记得我仍有杀你之心,倘若你有机会,也不妨先下手为强。” “民女正有此意。” 李灵仙愣愣的看着李落和这个女子,决计想不到事关生死会说的这样稀松平常。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平声问道:“只是这些么?” “江湖上明处不可以再追杀叫天王座下五鬼。” “你莫要逼人太甚。” “王爷还请稍安勿躁,倘若没有把握将我们一网打尽之前,王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李落眼皮一跳,半生以来,如此掣肘尚属首次。女子缓缓退开几步,恭敬站在一边。李落杀气一收,抛开心头烦闷杂念,扶起地上如坠烟雾的安王李良,退后三步,和声说道:“李氏玄楼,拜见王爷。”说罢单膝跪地,神态谦和。 安王一愣,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愣愣将李落扶了起来,喃喃自语道:“玄楼,玄楼?” “父王,他是当今九殿下定天王李落。”李灵仙低声唤道。 第七百五十四章 五鬼之一 “哦,你是定天王?”安王李良这才醒过神来,神色数变,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吓。 李落打量了打量李良其人,年岁该是不小,不过精神还好,这一番摧残之下虽说极是狼狈,不过仪态尚在,确有几分大家出身的气度。 皮肤很白净,皱纹不多,想必在绵阳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很,双目有神,与万隆帝被酒色掏空下的憔悴不可同日而语。 “是,小辈李落。” “李落,玄楼,你们都好么?太后的身子可还硬朗?” “都好,多谢王爷挂念。”李落微微一顿,看了李良一眼,轻声说道,“王爷若是方便,可以到卓城走走的。” 李良历经的风浪不比李落少,自然知道李落话中之意,摇了摇头,和蔼说道:“走不动啦,不去了,就在这里养老吧。” 李落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盘山乡民和劫后余生的王府中人,长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下山。” 李良一脸愧色,看着压抑哭泣的村民,眼眶微红,内疚说道:“是我害了他们。” “这是?” “只因为收留我们半晚,喝了一碗热水,没想到竟会引火烧身,哎,天地不仁啊。”李良老泪纵横,悲悯叹道。 女子似乎没有看见万花小院众人怀恨的目光,沉默无语,面若寒霜,不见分毫愧疚之心。 李灵仙上前将倒在地上的村民扶了起来,这些人再看李良几人时,说不上是憎恨还是感激,只是总归没有瞧向这女子时的惊恐害怕。 李落和李灵仙相视一眼,李落没有应声,李灵仙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曾言谢。 “你们好大的杀性。” 女子冷淡应道:“王爷不也一样双手沾满血腥么?” “强词夺理。”李灵仙满含怒意道。 “就算是我强词夺理,王爷征战西域,杀人无算,敌国百姓恐怕不会比这些人安心多少。” 李灵仙还待呵斥,李落扬手止住,冷冷说道:“的确如此,便如姑娘所言,我也是凶徒,谁更凶残,日后自会见分晓。王爷,还能走么?” 李良点了点头,堂堂万花小院如今只剩下五个人了,有绝处逢生的欣喜,却被更多的伤心掩盖了下去。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向山谷外走去,跌跌撞撞,村民心胆俱裂,低声抽泣,眼神中只有对沉默女子的害怕,竟然连怀恨的心思都不敢有。 出了山谷,乐裳迎了上来,看见李落诸人,松了一口气,扬声唤道:“你救出他们了?”说罢扫了一眼人群后垂首不语的李灵枫,冷哼一声,厌恶之情显于颜表。 李良满含愧色,暗叹一声,李落没有说,自己不好多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事落在万花小院,就算有一个安王之号,恐怕也担不起朝廷问责。 李灵仙极是气恼,早就知道这个妹妹心比天高,却又莽撞无知,只是万万没想到会给万花小院惹来如此大的杀劫,此刻更没有一丝担当,只顾着害怕,恐怕也没有多少悔恨之心。 “王爷,枫儿,她,是真的么?”李良张口结舌,断断续续的问道。看着年岁小过自己许多的族中后辈一脸清冷,喜怒不知,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寒意。 “出去再说吧。”李落淡淡应道。 “这位姑娘是谁?”乐裳不解问道。 “叫天王座下五鬼其中之一。” “哦,难怪。”乐裳颇是惊讶,不过脸上没有多少异色,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 “怎么了?” “方才有黑衣人出谷,我拦住两人,动手过招时他们无心恋战,只守不攻,迫退我之后就走了。” “没有受伤吧?”李落关切问道。 乐裳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们不曾出杀招。” 李落点了点头,身旁女子恐怕不会只是叫天王座下五鬼之一这么简单。 乐裳与万花小院诸人并不相熟,微微颔首示意,自去搀扶几个腿脚不便的乡民。 李良自知理亏,闷不吭声,眨眼间老了许多。 不多时,众人来到被刺客毁去的山村,这些乡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原本偏安在这样一处艰辛之地,竟然也会遇见天灾人祸,这个天下到底有哪里才能让黎民百姓苟且求安。 李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眼前诸物,有四下奔走的村民,也有捶胸痛哭,倒地不起的百姓,相似的都是眼中那一抹绝望和哀伤。 “但愿你一直能记得这里。”李落漠然说道。 “王爷放心,我一定会记着,这是王爷杀心所在。”女子平静应道。 “九殿下,我会遣人帮他们重建家园,我也只能做这些了。”李良艰难说道,眼前发黑,若不是李灵仙扶着,恐怕就要栽倒在地上。 “不必,万花小院付之一炬,王爷也要静养,我会命州府官衙妥善安置这些村民。” 李灵枫提心吊胆的走了过来,拉住李良手臂,低声唤道:“父王……” 李良气急,一把甩开李灵枫,指着李灵枫的鼻子,连说了几个你字,嘴唇青紫,话不成话,喉间堵着一口郁气。李落见状轻轻拂了拂李良胸前要穴,冰心诀清凉内劲化解了李良气郁愤恨之意。李良这才骂了出来:“你这个逆畜!” 李灵枫一惊,躲开两步,藏到一名中年女子身后。中年女子护住李灵枫,惶急唤道:“王爷。” 李良大怒,呵斥道:“这个时候你还护着她!” 李落似乎不想多看,轻声说道:“王爷不必动气,出去再说。”说罢当先离去。 李良只好压下心头怒意,子不教父之过,半世闲散清静,却被李灵枫一朝尽毁,还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李落在前,缓步而行,身后隐约传来一名中年女子的低声嘟囔,却是再怪李落为什么还要留着杀人凶手,话音刚落,就是李良怒斥的声音。 李落淡淡一笑,转头看向乐裳,轻声说道:“我该算应诺了吧。” 乐裳看了看李落,没有接言,良久才缓缓说道:“苦了你。” 第七百五十五章 灵仙求见 李落展颜一笑,烦闷的心绪挥之一空,总归没有负这些有心人。 盘山山外。 孔孝也随众赶来这里,官府兵将将盘山一侧围得水泄不通,严阵以待,外人看来还以为是要入山剿匪,好些年没有在盘山左近看到官府这么大的阵势了。 孔孝见安王平安归来,嘘寒问暖,好不殷勤,只怕平日为邻也没有这样的姿态。 李落隐去冷漠女子来历不说,将盘山中发生的事大略告诉孔孝,命其即刻安置山中受伤百姓,重建村落,倘若这些乡民愿意出山,在绵阳府划拨一处地方安身。 孔孝连声领命,当要办得妥妥当当。 官府差役忙碌起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做,只瞧东奔西跑的样子看起来用心的很。 缉凶一事孔孝小心翼翼的问了问李落,李落没有多说,孔孝知机不再追问,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倘若真要绵阳府追查行凶刺客,十有八九只能无果而终。 连日奔波,李落颇为困倦,比起这些,心却更累。 李落正在营帐中闭目养神,帐外传来李灵仙求见的声音。 “李姑娘,请进来吧。” 帐帘一动,李灵仙走了进来。李落起身含笑一礼,道:“灵仙姑娘怎么不陪陪王爷和王妃?” 李灵仙怔怔的看着李落,自打出山之后,安王李良愧对李落,避而不见,也没有带李灵枫前来请罪。 李落不用多猜也知道一定是两名中年女子苦苦哀求,安王又极为宠爱李灵枫,不忍李灵枫受罚,此事一旦坐实,按律当斩,就算是安王也只能勉强保住性命,这才让和李落颇有渊源的李灵仙过来探探口风。 “王爷,对不起。”李灵仙涩声说道。 李落哈哈一笑道:“灵仙姑娘什么话,对了,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姑姑,小侄有礼了。”说罢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李灵仙一愣,脸色飞红,手足无措的看着李落,待瞧见李落眼中的揶揄笑意,不由自主的扑哧娇笑一声,娇艳动人。 李落暗叹一声,眼前女子所受的劫难恐怕不比这次发生的事轻到哪里,此刻再看,李灵仙眉宇间依旧有一分心死的悲伤,不过也多出几分坚忍,随即说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开解一二。 李灵仙蕙质兰心,自然知道李落良苦用意,恬静一笑道:“王爷心胸实非常人能比,不过这一声姑姑,灵仙担当不起。” “我也想不到会有你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姑,哎,世事无常。” 李灵仙莞尔一笑,低声说道:“王爷,谢谢你。” “灵仙姑娘见外了。” “王爷武功尽复了?” “嗯,机缘巧合。”李落没有说起李灵枫闯祸之后的事,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 “王爷怎么会在棉州的?” “我受人所托,了结当日卓城之事,只是没料到凶徒这么快会来暗杀你们,是我思虑不周,倘若我来得早些,或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李落怅然回道。 “不怪你的,这件事错在万花小院,王爷不计前嫌,救我父王母亲,王爷以德报怨,万花小院怕是还不了王爷的恩情了。”李灵仙赧然说道。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说道:“我未必有这个心思,要谢就谢乐姑娘吧。” “是乐姑娘请王爷相助万花小院的?” “嗯,她是灵枫姑娘的同门师姐,曾救过我一命。” 李灵仙恍然大悟,轻声说道:“那也还是要谢王爷的。” 李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替李灵仙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李灵仙接在手中,欲言又止,李落和颜一笑,刚要说话,李灵仙突然沉声说道:“王爷,灵枫……”话到了嘴边又似被什么东西噎住,想说又说不出口,终归还是难舍自己这个妹妹。 李落微微一笑道:“如果我心存怨念就不会救人了,我应下乐姑娘一诺之日起,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卓城中我会周旋此事,你们大可放心,也请王爷不必忧心此事,至于灵枫姑娘,让她好自为之吧。” “王爷,我……”李灵仙眼眶一红,呢喃低语。 李落展颜笑道:“我愿和灵仙姑娘结下这份善缘,日后也好相见,只怕灵仙姑娘不想见我了。” “怎么会。”李灵仙低声应道。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落和李灵仙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报,王爷,卓城急报!”帐外将士高声呼道。 李落神情一冷,眉头微皱,难道卓城又出了什么事,随即起身和李灵仙出了营帐。帐外站着三名骑兵将士,看见李落,连忙拜倒在地,双手呈上一封密函,封漆处盖着龙凤大印。李落神色微变,龙凤金印,难道是宫中有变。 兵将入营的动静很大,孔孝和安王几人也凑了过来,一探究竟。安王出身皇宫,知晓宫中旧事,待看见龙凤金印,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失色。 李落取过密函,展了开来,一望之下脸色大变。李灵仙错开几步,不虞窥视朝廷密函,不过见李落神色大变,也不禁吓了一跳,能让李落这般颜色的密函,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李落寒声喝道:“几日前的密函?” “回禀王爷,密函到绵阳府是三日之前。” 李落神色数变,焦虑之意一闪即逝,嗯了一声。传信将士又再一礼,退了下去。 孔孝几人茫然不解,不知道密函中写的是什么。李落沉吟半晌,看到人群中的乐裳,张了张口,自嘲说道:“乐姑娘,我又要食言了。” 乐裳出奇的没有多说,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没关系,谢谢你。” 李落无奈的笑了笑,眼神中有挥之不去的倦意,复又一扫而空,沉声说道:“孔大人,替我备三匹良驹,脚程越快越好,另请传信给沿途驿站,命前来接应我的将士在驿站处等我。” “这,下官这就去办。”孔孝不敢拖延,连忙命手下差役备马。 “这么急?”乐裳柔声问道。 第七百五十六章 替我杀一人 “嗯,现在就要走。” “啊,王爷劳累多日,休息休息再走吧。”孔孝恭声说道。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能等,孔大人。” “下官在。” “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多谢。”李落抱拳诚颜一礼。 孔孝大惊失色,急忙回了一礼。 李落看着安王李良,和颜笑道:“王爷这些日子受苦了,还请多多静养,万花小院被毁,回去卓城我会告诉少府司,余下的事王爷不必操心。” 李良看着李落手中密函,额头冷汗直冒,沉声说道:“只是小事而已,无须王爷分心。” 李落恭敬一礼,和声说道:“该说的话我已和灵仙姑娘说了,王爷不如先搬到府城中吧。” 说罢回头看着李灵仙,低声接道,“灵仙姑娘,万花小院正值多事之秋,你一定要小心了,等我回到卓城该能化解此事。” 李灵仙应了一声,明白李落话中之意,这次侥幸生还,只是李灵枫仍旧有危险,倘若再有刺杀,必将还会连累王府众人。 说话间,战马已经备好。李落接过马缰,谢绝孔孝挽留之意,牵马出了营帐,竟然这样匆忙。 到了营门前,李落顿了顿,看了看不远处默不做声的女子,暗叹一声,淡淡说道:“姑娘作何打算?” 女子已换上红衣,一如当日化外山中容颜,好一个阴煞绝色人儿。 红衣女子闻言淡漠说道:“不该是王爷下令么?” 李落双眉一扬,平声问道:“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红衣女子浅浅一笑道:“我还以为王爷不会问呢,民女姑苏小娘。” “姑苏姑娘,你既然有意入牧天狼中军骑,替我做一件事,也算是投名状。” “还请王爷明言。” “蜀州武林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你知道么?” 姑苏小娘秀眉一扬,漠然说道:“王爷让我去杀人?” “不错,此贼伤天害理,生死不论,杀他之后回来卓城弃名楼。” “好。”姑苏小娘一口应了下来。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沉声说道:“此人自称姓陈,武功不凡,似是出身魔门欲仙门,冰火魔功颇有造诣,你自己当心。” 姑苏小娘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淡然点了点头,竟然就这么先一步飘然离去。 李落翻身上马,向身后众人温颜一礼:“就此别过,告辞。”说罢策马疾驰而去。 乐裳张口欲呼,还是忍了下来,李落远去的背影有些模糊,只是被泪水打湿了目光。李灵仙悠悠一叹,低声说道:“乐姑娘,王爷都说给我听了,多谢你,乐姑娘要是没有什么急事,能否请在绵阳多留几日?” 乐裳置若罔闻,呆呆的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突然神情一震,娇呼道:“他回来了!” 李灵仙一愣,连忙转头看去,只见李落又纵马返回营地。 到了几人身前,李落跃下马身,快步走到乐裳身前,从怀中掏出一物,笑道:“差点忘记给你了。” “这是?”乐裳急忙偷偷拭去泪水,定睛一看,李落掌中赫然是一支精巧的发簪。 乐裳惊讶的抬头望着李落,李落温颜笑道:“那天在定西县街市中看见这件饰物,觉得好看就买下来了,原本想送给你,没想到忘记了。” 乐裳双手接过,捧在掌心,鼻子一酸,何曾是李落觉得好看,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一支发簪,只是那时候没舍得买。 “乐姑娘保重,后会有期。”李落朗声说道,跃上战马绝尘而去,这次没有再回头了。 乐裳跑出几步,香肩耸动,无声的哭了出来。李灵仙静静的站在乐裳身后,营门前的人都散了,只剩下这两个孤单的人影,久久没有回去。 这一次,李落赶的比当日听到叫天王入棉州时更急,不为其他,只因卓城传来的密函中寥寥几个字:明武王入狱,速归! 李落心头一沉,想不通为什么三皇子李玄旭会下狱,而更让李落心中发寒的是枢密院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路过蜀州,万楼城避而不入,在蜀州一处驿站遇到前来接应李落的军中诸将,李落没有多说,道了声谢,急令众人赶回卓城。 诸将见李落神色有异,出城之前并不曾听到卓城发生过什么,只是几日光景,似乎有十万火急的事。 卓城。 李落来不及回一趟弃名楼,命麾下诸将先行回府,独自一人直奔皇宫而去。 事出有因,李落没有张扬,悄无声息的进了宫。 养心殿。 李落候在殿外,请侍奉的内侍太监入内通报一声,求见正在殿中的万隆帝李承德。少顷,有人出了殿门,李落一眼望去,竟是万隆帝的贴身内侍米苍穹米公公。 “九殿下,你回来啦。”米公公慈眉善目道。 李落应了一声,和声说道:“米公公,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哎。”米公公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没有眼下这个事,那还是好的,现在么,不太妙。” “米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九殿下,主子的事老奴不敢多说,殿下进去就知道了,请恕老奴无礼。”米公公躬身一礼,谦卑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不便留在殿外时间太长,回了一礼,请米公公先行一步。 进殿之前,米公公小声叮嘱李落小心些,李落道了一声谢,没有多言。 米公公这次态度极是友善,大异往常,若是猜想三皇子李玄旭下狱,米公公要换个靠山的话,那就太小看万隆帝身边这个可以只手遮天的太监总管了。 进殿之后,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没有平日里常见的载歌载舞的宫女,只见万隆帝一个人坐在桌前喝酒生闷气。身旁侍奉的一众宫中内侍尽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李落上前几步,拜倒行礼道:“臣玄楼参见皇上。” “你去哪了?”万隆帝放下酒杯,冷声喝道。 “回禀圣上,出了趟卓城。” 第七百五十七章 祸乱后宫 “怎么也不对朕说一声!”万隆帝微怒道,转头对殿中的侍从大声说道,“都给朕出去!” 一众侍从忙不倏的退出养心殿,走的很急,看来这些日子里没少受万隆帝呵斥。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万隆帝动这么大的肝火,宫里发生的事定然不会小了。 “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玄楼来的路上也问了问,要么就是不知道,要么就是缄默三口,难道卓城出了什么乱子?” “你自己看。”万隆帝抛过来一纸书柬,咬牙切齿的说道,“出了这种事,有什么脸拿出来说,真是可恨可杀!” 李落心中一惊,都过去好些天了,万隆帝还这样暴跳如雷,难不成是什么逆天而行的事。 李落随即展开书柬,一望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说道:“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想不到朕会生出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朕真是瞎了眼,在身边养了一只不知廉耻的禽兽。” 李落脑际生出一阵嗡嗡的声响,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 书柬中所载正是此次明武王李玄旭所犯之事,若不是白纸黑字,李落险些以为看花了眼。 明武王李玄旭酒后乱性,闯入后宫嫔妃住所,残杀宫中侍女,**皇妃,还被万隆帝亲眼撞见。 受辱皇妃自尽身亡,而这个嫔妃才是去年刚刚入的宫,美貌温婉,万隆帝每月里会去个三两次,这在后宫诸妃中已经算是颇得宠幸的妃子。 倘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就在嫔妃自缢之前,刚有宫中太医诊脉有喜,怀上了万隆帝的骨肉不久,便遭此横祸,一尸两命。 书柬中写的明明白白,宫中不只一两人看见三皇子进了这个嫔妃所居的宫苑,证据确凿,就连李玄旭自己也没有辩解的说辞,只是一味的说冤枉,但冤在何处,恐怕李玄旭也不敢断言。 所书句句如若雷击,李落连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绪。 如此一来,先不说其他,宫中诸位皇子之间微妙的平衡必然会瞬间瓦解,卓城中又将掀起一番风云变幻。朝野上下,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夺权争宠,纷争之中谁是棋子,谁又是棋手,该怎样落子,又是一场波谲云诡的博弈。 “皇上,明武王怎会做出这样的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难道朕亲眼见到还会看错不成?好大的胆子,朕还没有死就开始惦记朕的女人,是不是也开始惦记朕的江山了?” “这,皇上,三哥是皇子之首,于朝中政事近来颇有建树,在百官中的威望也渐渐重了起来,这个关头怎么会这样莽撞行事,皇上请息怒,或许有别的玄机也未可知。” “你的意思是有人算计他?” “玄楼不敢断言,不过就算皇兄再如何喜好女色,当也不至于祸乱宫廷啊。” “依朕看,这个逆畜才疏学浅,稍稍有些功绩便即恣意妄为,委实可恨。 你不在卓城,哼,他还不是东宫太子,连日大宴,好一个意气风发,朕曾告诫过他,可这逆子倒好,还是惹下这么大的祸事! 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大甘皇室就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祖宗蒙羞,四境之内都要笑话宫廷乌烟瘴气,**不堪,朕如何能息得了怒火?” 李落心中一凉,李玄旭虽说才情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身在皇权之争的中心,万不该如此张扬才对,低声说道:“皇兄也是知大局的人……” “莫再替他说话,你以为朕不知道商正衙门的案子是你让给他的么!”万隆帝怒斥道。 李落一怔,商正衙门一案知晓其中底细的人不多,皇子之中除了明武王李玄旭,只剩下一个英王李玄慈,不过这个时候度测是李玄慈走漏风声还为时过早。 李落眉头紧锁,这个时候说的太多无异是火上浇油,转即沉声说道:“可否让玄楼去天牢见三哥一面?” “好,你去替朕问问这个畜生,怎么能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来,我大甘李家竟成了别人的笑柄,实在是可恶至极。” 李落不敢耽搁,躬身一礼,婉言劝解了万隆帝几句,轻轻退出养心殿,早有内侍候在殿外,见到李落急忙迎了上去。 李落淡淡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带我去天牢。” 侍从不敢怠慢,在前引路,匆忙向天牢走去。 路上李落暗自沉吟,这件事来的很突然,但仔细想想却并非偶然,先有屏山算计,再有明武王李玄旭的不臣之心,前后数月就可以将李落和李玄旭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卓城之中的皇权之争恐怕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背后之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后宫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再留意李落是被什么人劫持出城,就算日后万隆帝想起这件事,这些时日足够此人抹去所有的线索痕迹了。 皇宫,天牢。 到了天牢门前,李落命宫中内侍止步,不必相随,令禁军将士带自己前去牢中,唯恐宫中耳目太多,适得其反。 在天牢中走了很久,李落暗自心惊,明武王竟然被万隆帝关押在天牢深处,单以此就可看出万隆帝心中怒气。 不过事出有因,后宫之中只怕没几个人敢求情,万隆帝所恨之事,其一是这等伦理尽丧,祸及同脉龙种,其二恐怕就是万隆帝心中猜忌,眼下就敢染指天子的女人,接下来只能是天下之位了。 转过数处禁军将士把守的关卡,李落到了天牢最深处,这里阴冷异常,有滴水声叮咚作响,一股刺鼻的霉味险些能让人闭过气去。 入目漆黑一片,能听见杂乱窒息的破败呼吸声,但看不清哪里有人,这般境地,不说能不能活下去,只怕待不了多久人就要失心疯了。 李落微怒喝道:“怎么连灯火都没有?” “启禀王爷,宫中传令,不许掌灯。” “谁传的令!”李落寒声喝道。 第七百五十八章 天牢探望 “这,末将不知道。”禁军将士小心翼翼的回道。 “亮灯!” “是,是,末将这就点灯。”禁军将士不敢懈怠,急忙亮起灯火。 风灯划破黑暗,李落身旁监牢的角落里一个人影受惊的往后躲了躲,似乎更怕见到火光。 李落心中一凉,眼前人影岂是颓废二字能道出此刻景象的,仿佛是一堆烂泥,如果不是有颤抖的迹象,几乎和天牢深处这些腐败肮脏同出一辙。 李落剑眉一扬,扫了身侧禁军将士一眼,禁军将士连忙点了点头,示意此人就是明武王李玄旭。 李落压下心头寒意,上前两步,低声唤道:“三哥,是我。” 人影动了动,却还是不敢走到灯火笼罩的亮处。 李落吸了一口气,声音稍稍大了些,沉声喝道:“大甘李落,参见明武王。” 人影这才转过头来,借着微弱的亮光,李落心中一沉,没想到李玄旭竟然如此不济,萎靡消沉。 李落离开卓城时,李玄旭还曾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皇子之长,此刻面无人色,浑身上下肮脏不堪,眼中没有一点神采,灰败的宛若一具死尸一般,该有的皇族仪态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惶恐不可终日的胆怯。 李落又再沉声唤了一句,李玄旭眼中渐渐显出几丝清明,连滚带爬的抢到监牢牢门处,一把抓住李落,嘶声喊道:“九弟,九弟救我啊,三……我是冤枉的。” “三哥,镇静些。”李落反手抓住李玄旭手臂,缓缓渡出冰心诀内劲,稳住李玄旭激荡的心绪,转头向身后禁军将士凝声说道,“你们先出去,若有人来,未得通禀之前不许进来。” “末将遵令。”几名禁军将士相视一眼,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九弟,你一定要救我,除了你,没人能救三哥了。”李玄旭声泪俱下,痛哭流涕道。 “三哥,莫慌,有皇上在,一定能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父皇?”李玄旭一怔,面如死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父皇不会原谅我的,父皇一定会杀了我。” “三哥。”李落不忍道,“若是皇上有心现在杀你,就不会让我来见你了。” “啊,是父皇让你来见我的么?” 李落暗叹一声,这个时候唯有先借故稳住李玄旭心境,问清缘由之后再作打算,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李玄旭泪如雨下,悲呼道:“父皇,旭儿知错了,父皇,饶过旭儿吧。” “三哥,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也知道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如果你知道什么,原原本本说出来,我告诉皇上,说不定能有转机。”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不急,三哥你慢慢说。” 李玄旭稳住心绪,断断续续的说道:“上月初八,对,就是上月初八,我在朝阳宫设宴,宴请朝中几个将领。 哪知贪杯喝多了,我也记不清是谁起意要去月诸湖观景,只记得去了很多人,在月诸湖又喝了几杯,到最后不知怎地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就想回去朝阳宫,可是不知道怎么会走到别珠宫去的,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见我躺在馥妃床上,而馥妃赤裸着身子悬梁自尽了。” 李玄旭说罢微微一顿,咽了一口唾沫接道:“我,我吓坏了,只想着离开,可是还没等我走出别珠宫,父皇带着宫中侍卫就过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玄楼,你一定要信我,三哥真的没有做**苟且之事啊。” 李落细细追问当日宴请的是谁,几时去的月诸湖,几时到了别珠宫,在这之间又发生过什么事。 李玄旭语无伦次,脑海之中一片空白,或许瞧见过什么,只不过早已被接下来发生的事吓得六魂无主,忘得一干二净。 李落将李玄旭断断续续诉说中的情形和刚才看见的书柬一一比照,时间上没什么出入,的确去过月诸湖,不过宴请的朝中将领都各自离宫,没有作伪。 李落心中一叹,不过是刚刚才破了商正衙门贪腐一案,就这样大张旗鼓笼络朝中将领,不说李落,就算万隆帝瞧在眼中只怕也会心生隔阂,到底是李玄旭自己想这么做,还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怕是未必有时间让李落查清了。 “是了,九弟,我贴身太监凌霄一直跟着我,你去问他,他一定知道我没有去别珠宫。”李玄旭生出一丝希冀,疾声说道。 “三哥,那天你喝了这么多酒,为什么身旁从人都会不见了?这太蹊跷了。” “我也不知道,玄楼,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要一想,脑子里就像有一万只虫蚁叮咬,太疼了,玄楼,救我出去啊,三哥真的待不下去了。”李玄旭哭喊道。 “三哥,你有没有觉得那天喝的酒或是用的饭菜有什么异样?” “我哪里知道这些,你去问凌霄,问我宫中的侍从,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别问我了。”李玄旭大喊大叫道。 李落静静看着李玄旭,眉头紧锁,眼前境地实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玄旭看见李落神色,怒喝道:“玄楼,你也不信我么,你也以为我李玄旭色心病狂,会连父皇的嫔妃都不放过!” 李落摇了摇头道:“我信……” “那你为什么只问我,不问别的人?是了,你也这么看我,我是皇子之首,父皇要立我为太子,你害怕我夺走你手中的权势,和他们一起设计害我,你说,是不是!?”李玄旭紧紧抓住李落手臂,指甲刺入李落皮肉中。 鲜血流了出来,李落不觉得疼,只是还是那股如今已经熟悉了的疲倦。 “三哥,我今天才回来卓城,怎么会害你,就算我身在卓城,我也一样没有害你的心思。” “那你为什么不对父皇说我是无辜的,我是被人陷害的,父皇最听你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宫中定罪,我恐怕早就死了,父皇没杀了,他一定是在等你回来,你为什么不救我!”李玄旭高声呼喊道。 第七百五十九章 阴谋味道 “三哥,人证物证俱在,就算皇上再如何信我,单凭我空口一言,怎么能让皇上信服?” “那你说怎么办?”李玄旭时而祈求,时而癫狂,却是抓住李落这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不愿放手。 “三哥,你宴请朝中将领,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另有人指点?” 李玄旭一愣,猛然放开李落手臂,退后两步死死盯着李落,喃喃自语道:“原来你真的和他们是一伙的。” 李落万般无奈,沉声喝道:“三哥,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这件事宫中已经没有别的头绪可寻,只有想方设法从此事之前找出蛛丝马迹,才有可能脱罪。” “胡说,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头绪,宫中那么多人,总该有人看见我……” “是,可是看见三哥的,都是见三哥去了别珠宫,所有人证皆对三哥不利,三哥,你觉得皇上会有多少天的耐心?” “不可能,还有凌霄,还有朝阳宫里的人,我待他们不薄,他们不会陷害我的!” “凌霄畏罪自杀,已在三哥下狱当日服毒自尽了。” “什么!?”李玄旭脸色大变,颓然瘫倒在地。 “三哥,三哥。”李落轻声唤了几声,李玄旭置若罔闻,只是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了无生气。 李落一阵气闷难耐,李玄旭魂不守舍,问不出什么,留在这里徒费时日,只能出去之后再想办法,叹息一声,低声说道:“三哥,我先出去,若想起什么,一定要命人告诉我。” 李玄旭低头呢喃细语,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完了两个字却听的清清楚楚。 李落暗叹一声,退后一步,躬身一礼出了天牢。 路遇禁军将士,李落平声说道:“不管你们受命何人,明武王之事尚无定论,以礼相待,风灯不可灭,如果有人问起,让他来找我。” 禁军将士急忙应下,不敢多言。 离开天牢已是酉时,没想到一进一出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养心殿的近侍还候在天牢外,见到李落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去。 “皇上还在养心殿?” “回九殿下,应该在,小的还没有回去。” “嗯,去养心殿。” 宫中内侍恭敬应了一声,和李落一前一后往养心殿走去。 到了养心殿,万隆帝果然还在,殿中灯火通明,明暗有致,和几刻前的天牢判若云泥,若不是出了这件事,朝阳宫中也该是这个模样。 李落到了殿前,侍卫没有通传就让李落进去,原来万隆帝早已下旨,若是李落回来,入殿觐见。 进了养心殿,李落一愣,万隆帝端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用着宫膳,不过食之无味,略略抬抬筷子,又放了下来,倒是一旁的酒喝了好几盏。 桌前跪着一人,雍容华贵,正是李玄旭亲母颐皇后,此刻正在低声啜泣,华服不住耸动。 李落拜倒一礼,沉声唤道:“皇上。” “回来了?” “是。” 颐皇后回过头来,梨花带雨的看着李落,颤声问道:“见到旭儿了?” “回禀皇后娘娘,见过皇兄了。” “他还好么?” 李落一怔,难不成这些天皇后都不曾进天牢看一看明武王。李落刚要答话,只听万隆帝寒声喝道:“这个逆畜,死了最好,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皇上。”颐皇后悲呼一声。 “玄楼,陪朕用膳。” “这,玄楼不饿。” 万隆帝怒目一睁,大喝道:“过来!” 李落无法,只好站起身,向颐皇后行了一礼,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你瞧瞧,这是玄楼,朕的孩儿,心怀社稷,从棉州一路赶回来,连饭菜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为了你生下来的逆畜,还要去天牢看他,朕真是瞎了眼。” “皇上,玄楼是你的子侄,可是旭儿也是臣妾的孩儿,皇上,你怎能狠下心不让臣妾看一眼旭儿啊。”颐皇后泪眼婆娑道。 “有什么好看的,让你们再密谋算计朕,算计朕的天下么?”万隆帝盛怒喝道。 “臣妾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敢的很,朕还说怎么会看走了眼,没想到他是个栋梁之才。 若不是此次事发,朕当真不知道商正衙门做的这么大快人心,进退有据,原来是玄楼在背后出谋划策,好好好,你们都把朕当成傻子么?” 李落刚坐稳没几息,闻言急忙跪倒,低声说道:“皇上,商正衙门的事的确是皇兄运筹帷幄,玄楼也只是三皇兄的马前卒,如果皇上要治我欺君罔上之罪,实与皇兄无关,玄楼该当领罪。” “你起来!”万隆帝喝道,“你是蠢还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宫中这些人在背后是怎么算计你的兵权的?” 李落此际无话可说,只想等万隆帝气消些再从中斡旋,夹在万隆帝和皇后中间,的确有些如坐针毡,不是滋味。 “朕就怕你们说三道四,将这个逆畜入狱之后,朕亲自审问了所有人,所有的事朕都亲自过问,难道这些人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君不成?就不怕朕诛他们九族?” “皇上,旭儿一向谨小慎微,勤勤恳恳,臣妾决计不敢相信旭儿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丑事,皇上,请念在臣妾这些年侍奉皇上的苦心上,绕了旭儿一命吧。”颐皇后哀求道。 “哼,倘若不是朕顾念旧情,你也随着这个逆畜一同下狱了,还能在这里说话!不过不杀这个逆畜,朕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皇上,饶命啊,旭儿还年轻,皇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这样了,皇上……” 万隆帝大怒,将酒杯摔在地上,喝骂道:“慈母多败儿,这个逆畜有胆**朕的女人,朕若饶他,下一次他该要弑父篡位了,朕还没死,就当大甘皇宫是他的了,这样的人,朕岂能容他!” 颐皇后还在苦苦哀求,万隆帝大手一挥,喝道:“朕留他这么多日,只是为了让玄楼看看,他想要辅佐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朕瞎了眼,你也瞎了眼,无耻,可恶。” 第七百六十章 求见贵妃 李落一惊,万隆帝言下之意就要将李玄旭处死,低声说道:“皇上,处斩皇子事关重大,可否请圣上三思?” 颐皇后心肝俱裂,扶地爬了几步,涩声哭道:“皇上留情,旭儿是冤枉的……” “冤枉,你是说朕亲眼目睹的是假的么?哼,朕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 “皇上,太后向来疼爱旭儿,她一定知道旭儿是被人陷害的。” 李落脸色一变,急忙说道:“皇上,皇后没有别的意思。” 万隆帝眼中一寒,怒气隐藏了下去,只是这个时候却比盛怒之时更为凶险。 万隆帝冷声说道:“后宫纷争冠绝天下,你是皇后,有些事你该明白轻重,朕不知道你这半生活到什么地方去了,还不如一个后辈明事理,这件事若是闹到太后哪里,翦香,别怪朕不留夫妻情面。” 颐皇后这句话实已犯了宫中大忌,这么大的事太后不知道恐怕不太可能,没有过问实是不能过问。 此事说大,是乱了朝纲王座,说小,是坏了宗族礼法。 虽不知道馥妃有没有当真怀上龙种,但馥妃香消玉殒,说她怀上了便是怀上了,如果有人能算计的天衣无缝,自然这些事也难他不住。 这两桩事,那一处都是死罪。 就算太后有心过问,此刻也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倘若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有损的就不是一个皇子了,就连大甘天子也难辞其咎。 再加上太后年事已高,这一番折腾恐怕又会生出别的事端,如此一来,整个宫廷之内都要乌烟瘴气。 颐皇后一惊,明白过来,不住拜首请罪,地上一片殷红,已是磕破了皮肉。 万隆帝一阵厌烦,扬声喝道:“来人,送皇后回宫。” 殿外走进来几个侍卫,到了颐皇后身侧,其中一人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回宫去吧。” 颐皇后执意不起,宫中侍卫不敢用强,万隆帝龙目一张,不耐烦的怒喝道:“朕的话没听见么?” 侍卫一惊,连忙架起哭喊哀求的颐皇后出了养心殿,远远传来颐皇后的祈求声,这次不单是求万隆帝,也在求李落。李落眼角一跳,没有应声。 殿中一静,没有旁人,李落替万隆帝斟了一杯酒,刚要说话,万隆帝摆了摆手,满含疲倦的说道:“你别说了,陪朕喝一杯。” 酒过三巡,万隆帝长叹一声道:“家门不幸,没想到会落在朕头上。” “皇上,凡事有大有小,不管结局如何都会尘埃落定,皇上一定要保住龙体。 皇兄落罪,朝中这个时候不会太平,明处噤若寒蝉,暗处暗流涌动,只要皇上定则天下定,还请皇上以天下为重。” 万隆帝看着李落,悠然一叹道:“你的白发又多了。” 李落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在意会否另有隐情,不想让旁人看朕的笑话,如果不是朕亲自彻查此事,朕说不定也会这样想,楼儿,朕和你都看错了,朕这个逆子,你口中的三哥难堪大用,就算真有什么隐情,朕也不能容他。” “玄楼明白,宫中法度不可乱。” “哎,玄楼,你知道么,朕有时候都有些害怕你的聪明,不过朕更相信你的忠心。知人善用,远胜朕这个伯父,但是你为什么就不愿应下太子之位?” “伯父,楼儿斗胆,如果我成了太子,于社稷无益,大甘天下经不起这样的纷争,楼儿也不想双手沾满同族兄弟的鲜血。” “早知这样,你刚一出生的时候朕就该把你接进宫里。” 李落淡淡一笑,轻言开解道:“或许楼儿在外反倒更好些。” “算了,不说了,朕有些头疼,你也早些歇息吧,不必回去城东,就在引龙殿住下吧,自打朕在宫里为你留下引龙殿,你还从来没有住过。” “伯父,要不要传太医过来?” “不用了,心病还要心药医,等这件事落罢之后你再出宫,不得抗旨。” 李落无奈应下,见万隆帝昏昏欲睡,暗叹一声,告辞离去。 离开养心殿,李落心头重压不减反增,倘若任李玄旭就这样问罪处刑,的确大违本心。 卓城到了初夏,不算太热,夜里很是凉爽,暖风徐徐,只是吹不散胸中的郁气。 李落辨了辨方向,没有去往引龙殿,向宫中一处宫殿走了过去。到了宫殿前,李落抬头看了看,朝凤宫,金碧辉煌,一派新意。 到了眼下境地,求助朝凤宫已是李落不得已而为之了。 宫苑前,李落缓步走了过去,几个殿中侍女乍见有男子夜闯朝凤宫,吃了一惊,两旁侍卫迎了上来,沉声喝道:“来者留步!” 李落一顿,这本是寻常,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心中莫名一伤,原来朝凤宫也这样难进了。 李落来宫里的次数不多,好些侍卫宫女都不认得李落,兼之后宫如今风声鹤唳,侍卫宫女如临大敌,虎视眈眈的看着李落。 李落平声说道:“李落求见贵妃娘娘。” 侍卫宫女大吃一惊,没想到会是大甘权倾朝野的定天王,急忙跪倒行礼,连声请罪。 李落和声说道:“起来吧,还请通传一声。” 一名宫女急忙跑了回去,往殿中传话。少顷,两个宫女行迹匆忙的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云妃贴身丫鬟,唤作鞠蕊,李落见过几次,此刻也是一脸惊讶,拜倒恭声说道:“奴婢鞠蕊,见过王爷。” “鞠蕊姑娘请起,深夜拜访实属冒昧,可否请姑娘通传一声。” “这,王爷来的不巧,娘娘正在入浴,不便见客,要不王爷明个再来?”鞠蕊起身小心翼翼的说道。 “哦,是么。”李落望了不远处的宫殿一眼,只怕云妃不愿见自己吧,随即淡淡一笑道,“我此来有事求助贵妃娘娘,若是娘娘此刻不方便,我等一等也无妨。” “这,王爷,奴婢……” “鞠蕊姑娘不必为难,等娘娘沐浴过后再请通传一声。”李落淡淡说道。 第七百六十一章 云妃闺阁 鞠蕊面有难色,李落位高权重,这样和颜悦色说话,实则已是让下人不容置疑。 不过深夜之中,男女授受不亲,倘若留李落在朝凤宫,恐怕又会生出别的风言风语,不过让李落就这样等在外面,鞠蕊却也不敢。 李落轻轻笑道:“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 “这,多谢王爷。”鞠蕊躬身一礼,急忙命殿中侍女搬来椅子,又再奉上香茶,忙不倏去殿内候着,看着云妃什么时候沐浴完。 朝凤宫内。 云妃站在窗边,看着树影外孤寂落寞的李落,微微一叹。 身旁鞠蕊低声说道:“娘娘,总不能让王爷就这么等着吧?” “他想等就随他。” “这,娘娘不是说过王爷待咱们素和家有恩么?” “这里是卓城,不是宜州,有些人不该见的时候不能见,就算有恩也一样。” “那奴婢告诉王爷一声,就说娘娘已经睡了。” “嗯。” 鞠蕊匆匆出了朝凤宫,云妃看着鞠蕊一路小跑到了李落身边,说了几句话,李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鞠蕊僵了僵,又再无奈的回转殿中。 云妃秀眉一皱,素手扶住香颚,头疼不已。果然鞠蕊回来后一脸难色道:“娘娘,王爷说等娘娘醒了再见他也一样。” 云妃不禁心生气恼,愠怒道:“这个性子,好生赖皮。” “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云妃没好气的说道,“难道让堂堂大甘九殿下在门口守一夜么?” 鞠蕊嘻嘻一笑道:“那娘娘是见他了?” “让他找本宫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云妃侧目一扫,见鞠蕊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落下了心头大石一般,皱眉问道,“怎么,你还有不忍心?” 鞠蕊吐了吐舌头,垂首不敢说话。 云妃冷哼一声道:“你去唤他进来,本宫换件衣服。” “奴婢这就去。”鞠蕊应了一声,闪身出了宫殿。 云妃倍觉无奈,心中却也生出一丝宁静。 鞠蕊是云妃宫中得势之后,才从宜州素和府过来照应云妃宫中起居的近身丫鬟。 当年在素和府中就和云妃相熟,名为主仆,不过比起寻常侍奉丫头要亲近不少,算是云妃的心腹,知道李落一向对云妃的照应,本性不坏,见到李落这个模样自然会有些怜悯不忍。 不过让云妃黯然的是鞠蕊将这份怜悯用在李落身上,确是唐突无知了。 李落进了朝凤宫,云妃斜倚在软塌上,身穿宫衣,慵慵懒懒,映衬的如花玉容更加倾城倾国。 李落上前一礼,沉声说道:“玄楼参见贵妃娘娘,向娘娘请安,深夜拜访,叨扰之处请娘娘见谅。” 云妃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良久才轻柔问道:“九殿下这么晚来朝凤宫,不单是为了请安吧,自从本宫移居朝凤宫,九殿下今个还是头一遭来呢。” 李落诚颜回道:“确属玄楼失礼,请娘娘恕罪。” “算了,你不愿来自有你的道理,也好省得宫里有人说三道四。” “多谢娘娘体谅。” 云妃抿了一口香茶,淡然说道:“没想到本宫和九殿下如此生分了,九殿下坐下说吧,鞠蕊,看座,上茶。” “是。”鞠蕊应了一声,温颜浅浅一笑,请李落入座,又再奉上一杯上等好茶,轻声说道,“王爷请慢用。” 李落和颜称谢,将茶杯放在桌几上,定神望着云妃。 既然是求人,自然不能等着主家先开口,李落动了动心思,一时有些为难,这种境地,这个时辰,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云妃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李落,从没有见李落求过人,只当这求人的事竟然这么难以启齿,随即柔声问道:“九殿下这么晚来是为了明武王的事?” 李落轻咳一声,点了点头道:“正是为了明武王。” “哦?此案本宫略有耳闻,听说还是圣上亲自主审的,证据确凿,虽没有铁证如山,但也是言之有据,不知道这个时候九殿下找本宫有什么用意?” “玄楼想请娘娘在圣上面前容情宽限几日。” 云妃美目流盼,轻轻前倾身子,轻声问道:“你要查案?” “也不算查案,明武王是诸子之长,这样处刑难免会有些轻率。” “九殿下看来有别的思虑,不过圣上向来信任你,你又何必来求本宫呢?” “这,”李落面显赧然,沉声说道,“这件事牵连的毕竟是玄楼长辈,事关后宫伦理,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也不好说出口,厚颜相请,娘娘可否相助?” 云妃神情安之若素,看来早已料到此事,闻言幽幽应道:“本宫在卓城,九殿下也在卓城,一墙之隔却少有走动,没想到今日一见,九殿下就要这般为难本宫,哼,你怎知本宫就会帮你?” 李落微微一愣,时间所剩无几,来朝凤宫之前的确想过此举冒昧,或许会惹得云妃娘娘不喜。 李落恍然,曾几何时,在心里实已侥幸以为云妃定会帮忙援手的。 念及此处,李落心头一寒,看似恬淡寡欲下的平静,实则风浪骤起,心中存有这样的念头便已是祸事。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回道:“娘娘,玄楼此次相请并不是为了我的一己私心,龙颜震怒,除了贵妃娘娘,宫中实无旁人可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话,玄楼不得已只好为难贵妃娘娘了,还望贵妃娘娘见谅。” 云妃良久无语,怔怔出神。鞠蕊早已知机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此刻云妃香闺之侧,只剩下李落和云妃两人,本该是花有清香月有阴,秋千院落夜沉沉的宁静悠然之地,只是这花香罩处的两人谈的却是大煞风景的事。 云妃双手交错,看了看指尖,恬静说道:“本宫要谢谢你。” “谢我?”李落愕然不解道。 云妃抬头看着李落,展颜一笑,百媚丛生:“谢谢你派人入宫来保护本宫。” 李落明白过来,原来是为当日出使东海前遣楚影儿和李缘夕入宫守护云妃一事,云妃说起这件事,显然有意顾念旧情。 第七百六十二章 后宫之争 李落心中稍一落定,如果云妃愿意出面求情,再加上自己从中进言,万隆帝十有八九会留些日子出来。 “后来本宫族中长辈知道这件事,没有多说,只告诉本宫,做该做的事,报该报的恩。” “娘娘言重了,玄楼越俎代庖,若有得罪,异日自当登门致歉。” 云妃柔婉一笑,轻轻拂了拂随意飘在耳旁的秀发,轻声说道:“如果不是九殿下早有预料,你不在的时候,恐怕本宫未必能活下来,后宫多事,本宫根基未稳,有心自保却无力回天。” “娘娘过虑了,有圣上在,就算有人欲图不轨也不敢明目张胆。” “是这样么?”云妃神情似嗔非嗔,似怒非怒,奇怪的看着李落,“你说本宫是该信你的话还是不该信呢?” “这……”李落黯然无语,这番话就是李落自己听来也觉得假的很,若是真的不担心云妃安危,又何苦做出这等受人话柄的事。 云妃柔声说道:“九殿下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能让本宫相信。” “贵妃娘娘,后宫权斗玄楼不敢妄言,不过倘若大甘社稷不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还请贵妃娘娘明鉴。” 云妃淡淡一笑,平声说道:“有时候我们女儿家看重的并不是江山社稷,而大甘天下也并不是只有江山社稷的,九殿下,你待本宫不薄,本宫理该助你,不过这件事,你放手吧。” 李落愣了愣神,这个结局虽然也有猜到,不过让云妃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依旧是莫名的苦涩。 “明武王的事与你无关,大甘多一个明武王或是少一个明武王无关紧要,九殿下所说的社稷不稳有些言过其实,只要圣上安在,外有殿下运筹帷幄,小小一个宫廷之变又能如何?” 李落无言一笑,默不做声。 云妃看着李落平声说道:“后宫局势你不会不知道,明武王志大才疏,只不过身为众皇子之长,才有如今的权势。 颐皇后母凭子贵,在后宫向来只手遮天,飞扬跋扈。 在她手中,短短几年之间宫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有多少采女御妻只因为长相好看便被她暗下毒手,毁去容颜,这种人你说该不该死? 九殿下有志巡检天下,可是这宫苑之内,看得见也听得见,你又能将她们怎样? 当年圣上亲口许诺本宫皇后之位,还不是颐妃从中做鬼,哼,要不是有你遥相呼应,只怕本宫未必能逃过一劫。” 云妃玉容转寒,冷声说道,“宫里的事本宫不想多说,九殿下若有兴趣,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总不会是本宫一个人撒谎。” 李落长叹一声,云妃话中含忿,凤目含煞,已是动了真火。 这些年宫里的事李落多少有所耳闻,若是万隆帝当面还好,颐皇后不敢造次,不过倘若避开万隆帝,颐皇后没少羞辱云妃。 宫中嫔妃自来见风使舵,云妃初入宫中没有凭借,明里暗里落井下石之事不绝如缕,虽有万隆帝宠幸,无奈更是众矢之的,这些年在宫里,云妃的日子委实过的辛苦。 直到李落与顾陆两家示好,瑜贤妃这才偏袒一二,稍稍好了些。 “宫里的人都传本宫是狐狸精,迷惑圣上,太后也不喜欢本宫,隔三差五派人来朝凤宫,名为照顾本宫,实际上还不是要告诉本宫安分守己,言下之意还是本宫连累了你。 几个皇子更视本宫为眼中钉,若不是顾及你,只怕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李落张了张口,萧瑟接言道:“娘娘有意和旁人联手?” “是又如何?” 李落呆呆看着云妃,心头一阵疲倦恍惚。云妃言语之中并没有错,站在朝凤宫的立场,颐皇后实是大敌,这个时候云妃没有落井下石已经难得可贵,再求云妃以德报怨,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云妃看着李落眼中闪过的黯然神伤,没来由的一阵愠怒,娇声喝道:“当年你送本宫南下宜州,翠括山遇险,九死一生,我们一路东躲西藏,宫中流言四起,说你我有染,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你可知道?” 李落垂首不语,这些话早就传到李落耳中,若不是万隆帝信任有加,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至于背后主使不外乎宫中几人,当日埋伏的刺客恐怕也是此人授意。 李落不是不知道谁最可疑,只是不想查罢了,查出来又能如何,心不在皇权之上,谁是太子,在如今风雨飘摇的大甘朝廷都是一样,皇权之侧岂容他人分一杯羹,就算李落再如何表明心迹,总归是不敢信,也不愿信的。 “明武王作茧自缚,是他没出息,你无心皇位,换成谁是太子都一样,说到底都会想方设法铲除你,本宫当然不会将一世荣华押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你说本宫无情无义也好,奸险狡诈也罢,颐皇后受明武王牵连,权势不再,本宫便要争一争皇后之位,倘若九殿下无心助本宫,那就请便吧。”说话间云妃下了逐客令,冷声喝道。 “如果有朝一日我成了娘娘的拦路石,娘娘也会对我出手吧。” “魔门中人行事向来如此,九殿下大可不必以为本宫会留恋旧情。” “娘娘就不曾担心我会揭破你的出身来历么?” “如果是当年,本宫自然害怕,但到了如今,就算九殿下深得皇上恩宠,皇上未必只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这些年没少有人想在本宫出身上做文章,本宫还不是一样应付得了,不过本宫还是要多谢九殿下这些年为本宫遮掩一二。”云妃冷笑道。 李落喟然叹息,相见不如不见,后宫阴毒,没想到才这些时候竟会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李落苦笑道:“娘娘如果一心要争皇后之位,玄楼有一言,还望娘娘三思。” “你说。” “宫中皇妃如果无后,坐不稳皇后的位子,最多也就是贵淑德贤四妃,娘娘不妨早些怀上龙种,在宫里说话也方便些。”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三日期限 “再者如今后宫里能与娘娘分庭抗争的人不多,娘娘处事多些公允,对娘娘也有益处,如非必要,娘娘莫要沾染魔门太深。” 云妃冷冷的望着李落,寒声说道:“你是不是后悔救本宫了?” 李落淡淡一笑道:“我还记得那个名唤南陌的女子。” 云妃脸色大变,心神失守,猛然站起身来,走到李落身前,满含杀气的看着李落。 李落静静的望着云妃,没有慌乱,也不曾有怨气,就这般安静的看着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云妃。 云妃一字一句的说道:“南陌这个名字,九殿下只能再叫一次,本宫希望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本宫最想帮你的时候。” 李落洒然一笑,长身而起,和颜一礼,温声回道:“不会了,若到了那一天,我不会为难娘娘,这个名字我该忘记了,告辞。” 李落缓步向殿外走去,云妃朱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到了殿门处,李落一顿,回首看着云妃,和暖笑道:“倘若将来你我生死相见,再回到翠括山,或许我还是会救娘娘的,夜了,娘娘早些安歇吧,玄楼告退。”说罢李落躬身一礼,悄然离去。 鞠蕊送李落出了朝凤宫,返回殿中,见云妃神色阴冷,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远去的背影,微微一惊,轻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和本宫出去走走。” “啊,这么晚了……”鞠蕊还待再说,突然瞥见云妃面色不善,急忙收口,忙不倏取来外衣,侍奉云妃穿上。 两人出了朝凤宫,云妃一言不发,鞠蕊虽有满腹猜疑,但也不敢多问,闷声跟在云妃身后。 走了半晌,云妃突然止步,静静的透过斑驳的树枝望着远处,鞠蕊好奇的看了过去,惊愕无语。 远处一个亭阁,李落独自一个人靠在栏杆处,望着亭下水面出神。 鞠蕊按捺不住问道:“娘娘,你没有答应九殿下?” “嗯。” “啊?” “你觉得本宫绝情?” “奴婢不敢。”鞠蕊连忙说道。 “你只是不敢而已。”云妃冷声说道。 鞠蕊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娘娘,奴婢在素和府见过九殿下的,他看起来不是坏人,娘娘为什么不帮帮他呢?” “本宫何时说过他是坏人了。” “那娘娘为什么不愿意帮九殿下呢?” “本宫要逼他。” 鞠蕊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云妃目光幽冷,漠然说道:“如果他能杀我,就能杀其他人,宫中权利纷争自然能活下来,如果他狠不下心肠,那我就杀了他,省得他死在别人手上。” 鞠蕊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欲绝的望着云妃。 “回宫,今日之言不可传于第三人知晓,听到么?”云妃疲倦的闭上美目,或许也是不堪重负,想找一个人倾诉。 鞠蕊乖巧的应了下来,搀扶云妃返回朝凤宫。 离去前,云妃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心中一伤,不知道远处的李落是不是真的会忘记一个名叫南陌的女子。 李落奉旨留在宫中,旁敲侧击的请万隆帝准许李落再翻查案卷,审问一应人证。 万隆帝虽有不满,末了还是应了下来,却只留了三天时间,密传圣旨,三日后赐死李玄旭。 帝王之家,皇权更替从来都和天上的流云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 李落仔细翻查案卷,从前到后无一遗漏,案卷中并非都是滴水不漏,也有不合乎常理之处。 只是但凡看似有些破绽的地方,追查下去往往都是死路,无果而终。 单凭这一点,就足见幕后高手的缜密心机,要知道设下一个天衣无缝的局,远不及当下这个破绽不少,却破而不败的迷局十之一二。 到最后李落心中生出一分感觉,莫非真的是自己想错了,明武王的的确确荒淫无道,并不是有人故意陷害。 只是不管眼前证据如何合情合理,李落依旧有一分疑虑萦绕在心间难以散去。 物证没有蛛丝马迹,人证同样无迹可寻,当日亲眼目睹的宫中侍从皆被关押起来,不与外人接触,防止走漏风声,将宫中丑事传扬出去。 李落一一询问,说的话和之前案卷记载一模一样。 李落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局,万隆帝亲自主审,就算此时有人记起什么,也一定会埋藏在心底,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即便如此,这些人到底能活下来几个,李落却也不敢多想。 天下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也不会有无懈可击的布局,只有事实往往才会是最细腻的,不过李落却没有时间去破解眼前看似必死的阵势。 三天的时间,温一遍案子都不够,想找到什么只是痴人说梦。 李落心中明白,万隆帝已无意让自己追查此事,三天的时间只是给李落留下一个交代罢了。 李落怅然无语,这几天问到的人,无一不对三皇子李玄旭退避三舍,闭口不谈不说,更与朝阳宫分得清清楚楚,没有分毫关联,一夜之间往日的天之骄子就成了一尊瘟神,人憎鬼厌。 宫中没有臂助,越往下查,无异是要和整个后宫为敌。 李落暗叹一声,放缓下来,如果明知此事不可为却还要一意孤行,只会事与愿违,倘若再有什么风声传出后宫,让朝堂之上知晓,就算万隆帝也担待不起。 李落不再追查此事,有人伤心,有人宽慰,还有人遗憾。 伤心的是颐皇后,这几天每天里最少要去引龙殿三五趟,期盼李落能有覆雨翻云的手段,救李玄旭一命。 宽慰的是万隆帝,还有冷眼旁观的云妃娘娘。至于心怀遗憾的人,却不是十根手指能数的清。 果然一如李落所言,凡事都有尘埃落定的时候,只是这个结局却不算圆满。 三天后,天牢里外戒备森严,连一只虫子都飞不进来。 万隆帝阴沉着脸,脸上的颜色比起天牢里还要暗上几分,身后跟着寥寥数人,有李落和米苍穹,还有几个万隆帝的近身侍卫。 第七百六十四章 赐死三皇子 万隆帝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米苍穹上前半步,低声说道:“皇上,牢里阴气重,还是早些回去吧,保重龙体要紧。” 万隆帝哦了一声,恻然问道:“他在哪里?” “回皇上,转过前面石墙就是。” 万隆帝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着李落,沉声问道:“朕该见他么?” 李落张了张口,和米苍穹相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回道:“皇上能来这里已是仁至义尽了,还是不见的好。” 万隆帝嘴角微微抽搐,神色数变,恨意消隐了些,脸上浮现出几分莫可名状的哀伤,李玄旭终归是万隆帝的亲生骨肉,就算有杀妻夺子之恨,心里却还有那么一分不舍。 不过这一丝不舍刚流过万隆帝心头,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帝王之家,龙椅之侧,自古就容不下这些儿女情长。 万隆帝神色幽冷,沉默半晌,漠然说道:“起驾回宫,米公公,剩下的事交给你和玄楼了。” “奴才遵旨。” 万隆帝看了李落一眼,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和身旁侍卫出了天牢。 李落和米公公躬身相送,等到万隆帝走后,这里就剩下李落和米公公两个人,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天牢里的阴气更重了,比阴气更叫人难耐的是枯寂无声,前些日子李落来的时候还有滴水声,不知何故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让人窒息的寂静。 李落轻咳一声,身前有灯火照不到的暗处,如果再走上几步,那片黑暗之中就该是地府之门了吧。 米公公平静的看着李落,李落回望一眼,米公公脸上似乎有些表情,但这些表情竟然和脸是分开的,活脱就是一副画皮!这幅画皮之下,李落看不见也猜不透,眼前的米公公赫然是一个无脸之人。 李落吃了一惊,心中忌惮之心犹重了几分。帝君身侧的大内总领,深藏不漏,这些年冷眼看着卓城里的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却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有什么样的权衡纵横。 米公公似乎察觉到了李落异状,低声说道:“王爷,咱们还是早些办事,办完事也好回去向皇上复命。” 李落暗叹一声,点了点头。米公公微微一笑道:“这些事不用劳烦王爷,奴才自会办妥,王爷若是觉得不方便,在这里等老奴就好。” 李落一怔,颔首示谢,喟然叹道:“我去送皇兄最后一程吧。” “王爷宅心仁厚,不过有些事看见了就忘不掉了,王爷用不着披上这层枷锁。” 李落苦笑一声道:“如果不见皇兄最后一面,恐怕我心里会更不安,多谢米公公好意,如果是我心中的桎梏,想躲也躲不掉的。” 米公公不再多言,点了点头,端起桌上毒酒,侧身让李落先行。李落吐了一口浊气,黯然举步。 两人转过石墙,牢门外孤零零的挂着一盏风灯,灯火很昏暗,不过聊胜于无,比起前些时候的漆黑一片要好受些。 听到门外动静,蜷缩在角落里的李玄旭动了动,借着微光看清来人是李落和米苍穹。李玄旭愣了愣神,神色骤然飞扬起来,欣喜若狂,大叫道:“九弟,米公公,你们是接我出去的么?多谢父皇,多谢父皇恩典。”李玄旭喜极而泣,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神情虔诚的宛若换了一个人。 监牢外李落和米苍穹静默无声,看着大喊大叫、大哭大笑的李玄旭,没有人说话,任凭李玄旭癫狂疯魔。 过了许久,李玄旭定下神来,爬起身跑到牢门处,大声喝道:“快把门打开,你们站在这里看什么!快打开牢门放我出去!” 米公公淡淡说道:“三殿下莫急,先喝了这杯酒再出来也不迟。” 李玄旭呆呆的看着米苍穹手中的酒杯,突然间脸色大变,嘶声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不会杀我的,你们假传圣旨,按罪当诛,来人啊,我要见父皇,快来人啊!” 米苍穹冷漠说道:“三殿下,你这是何苦呢,老奴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皇子王孙一根汗毛,三殿下要是想从这里出去,这杯酒一定要喝了才成。”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找父皇来,我要见父皇,孩儿要见父皇。” “皇上才刚走,这个地方阴冷潮湿,皇上是万金之体,怎能再来这种地方。三殿下奉守孝道,该不会让老奴难做吧。” “父皇来过了?”李玄旭一脸诧异的问道,“父皇既然来过,他为什么不见我?你骗我,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你敢骗我!”李玄旭大怒,抓住监牢牢门,怒目瞪着米苍穹。 米苍穹阴森一笑,冷冷说道:“九殿下不会骗你,三殿下不妨问问九殿下。” “玄楼,玄楼,你快告诉我,父皇是要放我出去,你故意吓我对不对?”李玄旭惶急的看着李落,一脸祈求。 李落神色有些奇特,没有伤心,没有怜悯,更没有幸灾乐祸,却也不是无奈,好像孩童时,不留意间看到一件从没有见过的物件时的神色,似乎有些天真,还有一丝好奇。 李玄旭等了好久,李落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这样安静的看着。李玄旭倒退了几步,脸上血色尽褪,颤抖的指着李落,怨气阴寒刺骨道:“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好你个李落,枉我当你是最亲近的兄弟,你也和他们串通起来害我,李落,你放我出去,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哈哈。”李玄旭放声大笑,形如厉鬼,状若疯癫。 “三哥,你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不妨告诉我,如果我能做到,一定替三哥办妥。”李落轻声说道。 “住口,我用不着你在这里假仁假义,李落,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下一个就是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哈哈,到了地府我摆好酒席等你来陪我。”李玄旭厉声狂笑道。 李落长叹一声,平声应道:“好,三哥,你先去,我会来,到时候我们弟兄再共谋一醉,那个时候有三哥在,想必我不会觉得孤单。” 第七百六十五章 太子之位 或许是李落清冷萧瑟的神情,这种落寞无奈掩过了此刻天牢中的阴暗污秽。 李玄旭呆了一呆,突然又哭喊起来,尖叫道:“玄楼,三哥错了,三哥不是有心的,救我好么? 三哥日后一定惟命是从,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太子之位三哥也不要了,让给你好不好,玄楼,你说句话啊。” 李落悲苦叹息道:“三哥,我救不了你,对不住了。” 李玄旭怔怔的看着李落,时而大哭,时而狂笑,神智不明,也不知道疯言疯语在说些什么。 米苍穹看着李落和声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王爷,让老奴动手吧。” 李落连声咳嗽起来,半晌缓缓说道:“米公公,再稍待片刻吧,就算走也该让明武王堂堂正正的离开。” 米苍穹应了一声,没有反驳,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监牢内失魂落魄的李玄旭。 过了一刻,李玄旭似乎心已死,知道在劫难逃,平静了下来,望着牢顶发呆,平静的有些诡异。 米苍穹轻咳一声,淡然说道:“三殿下,酒凉了更难入喉,殿下一世英名,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老奴亲自动手吧。” 李玄旭缓缓转过头来,眼神阴狠冷冽,寒声说道:“放肆,你只是我们李家的奴才,何时轮到你大放厥词!” 米苍穹冷漠一笑,没有动气,此刻犯不着和一个死人一般见识。 李玄旭冷冷盯着李落,一字一句的问道:“李落,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救我?” 李落嘴角微微一颤,轻声说道:“三哥,我不想你死,但说我有尽力救你,玄楼问心有愧。” 李玄旭眼中杀气一闪,大笑道:“好,好一个李玄楼,敢做敢当,我没有看错你,你附耳过来,我有话说。” 李落一怔,米苍穹阴测测说道:“三殿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安安静静的走吧,莫要打扰活人的清静。” “滚!”李玄旭冷叱一声,长身而起,走到牢门处死死盯着李落,寒声说道,“就算我死,也不会让这些小人得逞,李落,你过来。” 米苍穹身形微微一动,李落侧目看了米苍穹一眼,米苍穹眼孔一收,终是没敢妄动,垂首不语。 李落走到李玄旭身前,李玄旭一把抓住李落,残忍冷笑道:“李落,我死了,你也不得安生。” 说罢低声在李落耳旁说了几句,声音很小,李落几乎没有听清。 米苍穹似乎没什么兴趣,但李落也猜到米公公此际定是功聚双耳,偷听李玄旭垂死之言。 说完李玄旭一把将李落推了出去,仰天长笑,暴喝道:“拿酒来。” 李落稳住身形,喘了一口气,退后几步靠在天牢另一侧的墙上望着李玄旭,神色清冷如昔。 米苍穹眼中闪过疑虑之色,李玄旭的声音很轻,只听到太后和皇上几字,并不曾听清李玄旭到底说了什么。 米苍穹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微微点了点头,米苍穹上前几步,将装有毒酒的酒杯递了过去。 李玄旭接在手中,看了看清幽的酒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最后一杯酒是在这里喝的,可惜了,看不到宫中的丑事,哈哈。”说罢一饮而尽,将酒杯扔了出去,冷声说道,“你们走,过一会替我收尸。” 米苍穹置若罔闻,动也不动。李落不忍看见李玄旭凄惨模样,躬身一礼,萧瑟说道:“三哥,再会。”说罢转身离开了这里。 少顷,便听到天牢深处传来李玄旭凄厉的哀嚎,不过很快就没了声息。再过一刻,米苍穹疾步走了出来,低声说道:“明武王走了。”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和米苍穹离开天牢,半路遇到几个早已候着的宫中内侍,米苍穹低语几句,几人匆匆入内,收殓明武王尸身。 米苍穹没有言语刺探李落听到了什么,出了天牢,告罪先行一步,前往长明宫复命。 李落望着米苍穹远去的背影,突觉一阵乏力,明武王的死只是卓城之变的开始,下一个不知道又该是谁。 回到引龙殿,已经有人在等着李落了。 李落一愣,定睛看去,原来是纪王李玄郢,英王李玄慈,晋王李玄悯,竟然还有到卓城不久的慧王李玄泽。 四人看见李落回来,齐齐迎上前去,李玄郢低声问道:“九弟,怎么样?” 李落提起精神,和颜一礼,平声说道:“走了。” 几人一阵唏嘘短叹,仿佛有兔死狐悲的哀伤神色。李玄郢颓然坐在椅上,扶首不语。 李玄慈拍了拍李落肩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真的是想不到,玄楼,我们几个人月前还和他在一起饮酒畅谈,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啊。”慧王李承泽涩声说道。 李落淡淡一笑,轻声说道:“三哥走的快,没受什么苦。” “老九,以后在宫里不能再提三哥这个名字了。”李玄慈提醒一句道。 李落点了点头,颔首示谢。 “先是大哥,再是三哥,下一个不知道要轮到谁了。”李玄郢悲伤呢喃道。 几人心中俱是一凉,心中的哀伤瞬间一扫而空,皆换上戒备忌惮之心。 “四哥,慎言。”慧王急忙低声唤道。 李玄郢苦笑一声,闭口不语,看似真真切切的流露出一丝忧伤,只是不知道这份忧伤是为李玄旭身死,还是为了眼下自己成了诸子之长才有感而发。 “九哥,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李玄悯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李落缓缓摇了摇头道。 李玄悯微显愕然,讶声问道:“不知道?” “嗯。” 李玄悯还想再问,李玄郢低声喝道:“十弟,别问了,这件事一定是他做的,明白么?” 李玄悯心中一凛,应了一声,不敢多问。 慧王扫了几人一眼,沉声说道:“我们也散了吧,宫中刚出这样的事,我们聚在一起,传出去不妥,九弟连日操劳,歇息歇息,晚些时候咱们弟兄们再聚。” “多谢皇兄。”李落恭声一礼,送四人离去。 第七百六十六章 齐聚引龙殿 刚到引龙殿殿门,远处一人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隔远便扬声唤道:“九殿下,九殿下。” 五人皆是一愣,来人是万隆帝亲随之一的常公公,莫非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常公公到了引龙殿前,一望之下也不禁骇然收声,大甘五位皇子齐聚引龙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常公公连忙一礼,额头直冒虚汗,恭敬行礼问安。 “常公公,什么事这么急?” “九殿下,圣上让你赶紧过去长明宫。” 李落几人都有疑惑之色,除了李玄旭的事,没听说还有什么大事发生。 “刚好几位殿下都在,也请一道前去,原本还要去各宫唤几位殿下过去的。” “常公公,父皇唤我们过去有事吩咐?”李玄郢皱眉问道。 “这个小人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和域外北疆有关。”常公公躬身应道。 “北疆?蒙厥?”李落心中一动,眉角轻轻一挑,疑声问道。 常公公看了几人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李玄郢几人倒不觉得如何,李落却是一震,这个庞然大物终于有了动静。李落抬头望天,远处一片阴云遮住了明日,透过云层,仿佛有淡淡的血色侵染到了大甘诸州之上。 长明宫。 一波刚息,一波又起,这次的事更加使得朝野动荡,缘由就在万隆帝手中一张不甚起眼的密函上。 李落几人来得快,早早就在长明宫里等候。 半个时辰之后,太师狄杰,太傅凌疏桐,太保李承烨,少师太叔闲愁,宗伯杨万里联袂而来,入宫觐见。 万隆帝扫了一眼堂下诸人,这些人都是大甘朝廷的中流砥柱,各有千秋,大变将至,若是能同心协力,或许能化险为夷。 万隆帝放下手中密函,命诸人平身落座,沉声说道:“这次朕召你们入宫,是有一件要事相商。” “请皇上示下。”众臣齐声应道。 万隆帝深吸一口气,扬了扬手中密函,朗声说道:“这是定北军传来的密函,承烨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了。” “启禀圣上,臣弟也是刚刚知道。” “不说这些,军中密报,北疆蒙厥骨雅部族近日要来卓城,诸位怎么看?” 万隆帝话语一出,殿中诸人神色一变,惊愕不已,不过共通之处都是面露凝重愁容。 “蒙厥的事承烨知晓的多,你说来听听。” “是。”李承烨领命,扫了殿中诸人一眼,沉声说道,“骨雅异族是蒙厥七大部族之一,人数虽然不多,但在蒙厥地位超然,蒙厥王室对骨雅一向礼敬有加。 这次突然造访,不知道是蒙厥王室的意思还是骨雅一族起意,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来者不善,我们一定要小心应付才是,稍有差池,说不定边关又将再起战事。” 几个皇子窃窃私语,李玄悯朗声问道:“皇叔,蒙厥七族我也略略听说过,骨雅正是其中之一,难道他们还敢在蒙厥没有授意之前独自来大甘么?” “玄悯有所不知,北疆草海虽被咱们大甘以蒙厥冠名,但实际上蒙厥只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部族,除了蒙厥,尚有瑶庭、胡丹司、落云、帝圣九彩、姬地、骨雅六个大族和数以百计的草海小族。 草海幅员极为辽阔,与大甘三十三州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蒙厥虽然兵强马壮,是草海上的霸主,但在北疆一带,两地相隔动辄千里,也就不是什么事都需蒙厥点头才可。 诸族各行其是,若是遇到什么大事,蒙厥会传信召集各部议事,听闻草海中有一种神乎其技的传信之法,据说神妙还在飞鸟传书之上,昼夜数千里寻常的很,因此草海之中虽然辽阔,但消息往来却不算慢。” 李承烨微微一顿,接言说道:“除此之外还与骨雅的地位有关。 骨雅一族相比草海其他诸族人丁不兴,也不以武力见长,但所居之地却是草海中最富饶秀丽的地域之一,这其中正是因为骨雅的尊崇地位。 草海诸族信奉的神明和我大甘诸州不同,他们多以图腾为记。 传说中骨雅是神谕之人,历来受其余诸族尊敬,骨雅也并非一无所长,机关算术、星象医道、百家杂记冠绝草海,称之为草海中的智囊一点不为过,时常有骨雅弟子行走在草海诸族之中,颇受各族爱戴。 本王曾在北府沙场上见识过,骨雅中人善权谋算计,行兵布阵颇有建树,绝非易于之辈。” “如皇叔所言,那蒙厥更不该让骨雅轻易来我们大甘,蒙厥与我大甘势同水火,连年征战,骨雅在这个时候前来,就不怕蒙厥猜忌?” 李承烨苦笑一声,喟然叹道:“晋王小看蒙厥啦,不说蒙厥,单是草海其余诸部,瑶庭、胡丹司、落云等等,论起武力怕是都不会输给大甘多少,这些年北府僵持,只是草海中有些族落对兴兵大甘没什么兴趣,如若不然,恐怕北府危矣。” 殿中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面显骇然,早知北府战事频繁,大甘守多攻少,没想到局势竟然如此险恶,倘若李承烨所言不虚,北疆诸族联手来攻,大甘北府的防线还能维持多久。 李承烨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李落,和声说道:“本王听说玄楼的牧天狼在西府苦练骑兵兵阵,假想之敌就是蒙厥,不过非是本王妄自菲薄,蒙厥骑兵远非西域跳梁小丑能及万一,以力破力,实是下下之策,单凭武力想要胜过蒙厥诸部,很难。” 此语一出,不单是李玄郢诸人,就是万隆帝也不禁动容,牧天狼如今已算是大甘翘楚军旅,百战百胜,如果深知沙场对阵的淳亲王李承烨都这么说,看来蒙厥的确是心头大患。 “玄楼,你怎么看?”万隆帝凝声问道。 “回皇上,父王说的千真万确,西府狄州境内差不多都已重归大甘疆土,唯独一个漠上城还在蒙厥手中,这些年牧天狼与蒙厥将士也有过试探,确实不好应付,兵强马壮不说,单是蒙厥军中百战无败的气势就绝非西域诸国能比,玄楼担忧激怒蒙厥实为不智,虽然有把握收复漠上城,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第七百六十七章 骨雅王子 “老臣在西府时漠上城已被蒙厥侵占,这些年过去了,蒙厥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有太保大人的定北军牵制蒙厥大部兵马,不过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狄杰沉声接道。 李承烨沉声说道:“当年西戎势盛,羌行之穷兵黩武,也不敢染指漠上城,由此可见蒙厥威势。” “杨大人,枢密院对蒙厥近年之中的动向有没有什么确凿的消息?” “狄大人,下官愚钝,早些年间九殿下已命下官在蒙厥安插眼线,刺探敌情,不过尽都铩羽而归。 草海诸族与大甘通商不多,外族人很难靠近王室左右,打听到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说辞,有些更是前后矛盾,当不得真。”杨万里摇头叹息道,神情颇有自责之意。 “这也不怪杨大人,本王与蒙厥交手数十年,一样难知蒙厥虚实,派出去的探子不是被杀,就是下落不明,能活着回来的都不多。”李承烨宽慰说道。 “下官听人说起蒙厥前些年王权不稳,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太叔闲愁朗声问道。 “这件事下官也收到过消息,但无法探知真假,或许是真,也或许是子虚乌有的捕风捉影,不过蒙厥这些年蛰伏北疆倒是真有此事,不知道这些异族在打什么主意。”杨万里接言应道。 “骨雅一族这个时候来我大甘,颇有些耐人寻味,微臣看来只怕有探听我大甘朝廷虚实之嫌。”太傅凌疏桐插言说道。 众人连连点头,大甘建国已有百年之久,不说骨雅,就是蒙厥也极少有人前来大甘走动,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拜会大甘朝廷,难免叫人疑神疑鬼。 “承烨,密函中说骨雅来了一个使团,你可知来的是什么人?” “皇兄,此次来的骨雅族人有王室中人,传回来的消息说有一个骨雅公主和一个王子,一行共计五十三人,其余的人眼下还不知道底细。” “哦,现在到哪里了?” “皇兄,定北军将士护送他们穿过北府阵线,如今该到了幽州一带,承烨尚来不及通禀皇兄,请恕承烨专断之罪。”李承烨躬身请罪道。 “这……”万隆帝略一沉吟。 “皇上,定北军此举并没什么不妥,骨雅远道而来,礼数周全,如果拦在北府阵线之外,反而弱了大甘朝廷气势,徒然显得小气。 倘若惹得骨雅来人心怀不满,反倒不美,既然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遮掩搪塞,只会让北疆豪杰小瞧了咱们。”狄杰沉声说道。 万隆帝点了点头道:“好,依太师所言,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大甘与骨雅还没什么深仇大恨,接下来的事就要诸位爱卿好生商议商议。” 众人齐声领命,太叔闲愁缓缓说道:“既然有骨雅王室中人,那咱们的礼数也不能缺,依微臣看,该从朝中选派几人前往幽州迎接他们,也可以试探试探他们的来意。” “哦,少师心中可有人选?” 太叔闲愁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做声,大甘朝廷如果要派人迎接骨雅使团,皇室之中须得选派一人,自然李落是不二人选,不论名望出身都可当此大任。 一众皇子之中,除了李落,其余诸人都有跃跃欲试之意,这一趟不算苦差,还能替万隆帝解忧,何乐不为。 李承烨环目一扫,沉声说道:“不如我去一趟吧。” “啊,承烨你要亲自前去?” “是,皇兄,骨雅使团来的突然,臣弟先去探探虚实,也好从容布置。” 狄杰扬声说道:“微臣觉得太保大人前去迎接最好不过,如今朝堂上下,除了太保大人,只怕没人对蒙厥诸族这样知根知底,有什么蹊跷之处,或许我等看不出来,但未必能逃过太保大人法眼。” 李承烨微微一愣,淳亲王府向来与狄杰的将军府政见不合,明处暗处都有争斗,没想到狄杰会如此仗义直言,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李承烨和颜一礼,轻笑道:“太师大人言重了,就怕本王眼拙,瞧不出什么。” 狄杰摇了摇头,直言应道:“太保大人无须自谦,如果王爷你都瞧不出什么虚实,去再多的人一样于事无补,不过要累王爷亲自跑一趟了。” “哈哈,为朝廷分忧是我等臣子当做之事,不敢有劳累之说。”李承烨朗声笑道。 “嗯,好,玄楼,你觉得如何?”万隆帝转向李落和声问道,言语之中对李落依赖如昔。 李落没有理会众人奇特猜测的目光,轻声问道:“父王,这次来的骨雅公主和王子可曾听说过他们?” “没有,骨雅向来超然,本王之前不知道有这么两个人,不过他们手持骨雅王印图诏,还有蒙厥出关文书,不会有假。”李承烨沉声说道。 “如父王所说,骨雅以智见长,但寥寥五十三人就敢南下,使团之中定有武功高手。 这个骨雅王子该也是智勇双全之辈,父王论辈分是长辈,玄楼以为还要有一个与骨雅王子相若的人随父王同去,一来平辈相交,探听口风容易些,再者草海之中民风强悍,智谋不弱,但武风更胜,玄楼恐他们有试武之心。 幽州此来卓城路途遥远,我们试探骨雅,骨雅未尝不是在试探我们,也许初次交锋比起卓城应对还要重要三分。” 众人听罢连连点头,李落这番话有理有据,的确有这个可能。若说智勇双全,年纪相若,在场诸人首推李落。 万隆帝亦是颇为信服,颔首笑道:“那玄楼以为谁去合适?”万隆帝一脸期许的看着李落,已然认定该是李落前去,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李落躬身一礼道:“几位皇兄智计各有千秋,不过说到武功,玄楼以为英王前去最为合适。” 殿中众人皆是一愣,原以为李落说这些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前往幽州,万万没想到竟然推举了英王李玄慈。 李玄慈一脸愕然,有些措手不及。 第七百六十八章 登徒浪子 李玄郢几人心中虽有不忿,但难以反驳,智谋武功都差了李落一筹,不敢有什么非议,只是也都没有想到李落会将此事让给李玄慈,猜不透李落心中作何打算。 李玄慈苦笑一声道:“九弟,你太抬举我了,说起你的文治武功,咱们弟兄几个里无人能及,你去比七哥去更合适。” 李落展颜笑道:“七哥,玄楼承蒙圣恩,有一个九殿下的名号,但毕竟是亲王子嗣,倘若让他们心生误解就得不偿失了,再者说到心细如发,七哥你也不输给我。 骨雅远来是客,既然地位超脱,想来该有内敛气度,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只要七哥不让他们的试探落到明处,猜不出咱们的虚实,到了卓城我们再从容布置,那就易如反掌了。” 李玄慈剑眉轻蹙,沉吟不语,有些意动。李承烨嘉许的看了李落一眼,颔首笑道:“多日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些。” 李落和颜一笑,恭敬聆听。 万隆帝皱了皱眉头,英王素有才名,也算是文武双全,不过怎么也比不上李落前去让人安心,随即沉声问道:“诸位爱卿觉得玄楼所言如何?” 殿中几人相视一眼,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但也说得过去。 狄杰看了李落一眼,朗声应道:“九殿下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在微臣看来英王足可胜任此事。” 余下几人皆随声附和,万隆帝望着李落,李落神色平淡自若,看似的确没有别的用意,只好点了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办,玄慈,你随你皇叔走一趟幽州,切记不可失了大甘颜面。” “儿臣遵旨。”李玄慈拜倒一礼,诚声领命道。 “剩下诸位爱卿这些日子好好盘算盘算,定要万事俱备,不能出什么闪失。” “臣领旨。”众臣齐声领命应道。 “一会朕拟旨一封,承烨你们带在身上,回府各自准备准备,明日就动身吧。” 众人躬身领命,各去司衙准备,此次骨雅突然造访,当以杨万里的枢密院和掌管天子礼法的少师太叔闲愁最为忙碌,生恐出什么差池,匆忙回去府衙,仔细推敲盘算行事诸要,报与朝廷批复。 李落没有留在宫中,随众臣离开皇宫,返回城东弃名楼。 弃名楼一切安好,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五彩斑斓,长势极是喜人,花香四溢,有浓些的,也有淡雅的,还有些奇奇怪怪说不出什么味道的,若有秋吉在这里,这般千奇百怪倒也平常。 花艳草绿,生机盎然,美中不足恐怕就是多了些,稍稍显得有些拥挤,不过如果能在一个地方见到这么多奇花异种,只怕要惊掉别人的下巴了。 李落返回弃名楼,刚一入府,生生顿住脚步,心头一阵疑惑,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看了几眼头顶匾额上的弃名二字,再瞧瞧院落之中的景象,啧了啧舌。 院落中比起花草更惹眼的是千娇百媚的女子,红尘宫中的女子占了半数,英气迫人,都做武士行装,干净利落。 还有半数是娇柔女子,有的出身教坊,诸如晴云探月,也有别的出身来历,李落也不是一一知晓,是当日大婚时无处可去,留在弃名楼里的二十四位佳人。 红尘宫里的女子都有一身不弱的武艺,来去如风,颇显江湖儿女的习气。 而其他的女子多是精善琴棋书画,或者弹唱风雅,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与习武之人的模样格格不入,相差甚远。 院落里搁下这些形色各异的女子,就是李落也觉得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众人有动有静,有快有慢,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叫人只看一眼就醉倒在这温柔乡里。 弃名楼正堂前有一个十几丈方圆的青石露台,露台外侧是引入沉香河水的一汪池塘,此时池塘里荷花含苞待放,水仙已经吐了香气,迎风招展。 露台上三三两两站着些女子,是红尘宫中几人正在教不会武功的女子强身健体之法。 女子嬉笑玩耍,一个个花枝乱颤不说,俱是柳腰曼妙,将身上玲珑有致的地方展露无遗,动作稍稍大些的,还能有一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春色,平添几分旖旎羞涩。 李落望了一眼,目光轻轻转到别处去了。 院落中的亭阁里,溯雪身旁围着几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有相如同生的晴云探月姐妹,甘琦也在,让李落颇为惊讶的是梅舞袖坐在侧旁,似乎不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了。 李落没有什么喜色,眉头微皱,百美同院虽是一句笑话,但也贴切,弃名楼的美艳之名早已传遍卓城,成了浪子游侠心中除了月下春江之外,又一处流连忘返之地。 只不过这个声名太响并非是什么好事,招蜂引蝶不说,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变故,怎么顾及这些女子都要大费周章。 李落暗叹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孤立排斥的感觉,不如索性先去巡检司衙门坐坐。 就在这时,李落心中一动,还没有回头,就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娇声笑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偷看弃名楼里的人呢,原来是王爷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呀,在这里看什么?” 李落回头望去,原来是柔月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包点心,笑盈盈的看着李落。 李落淡淡一笑道:“是柔月姑娘。” “嗯,我去买了些点心回来,宫里的事忙完了?” “忙完了。” “快进去歇歇吧,一路奔波,回了家也没有工夫歇歇脚。”柔月和颜笑道,说罢推开府门,娇声唤道,“王爷回来啦。” 府中众人皆是一怔,齐齐望了过来,练武的放下身段,谈说的也止住话语,站起身来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溯雪疾步走了过来,欣喜唤道:“公子,你回来了。” 李落微笑着点了点头,兴许是府中诸人习惯了李落不在的日子,突然间看见李落反而有些茫然,颇显拘谨,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七百六十九章 对面茶馆 柔月咯咯娇笑道:“你看,王爷本是弃名楼的老爷,可是总不着家,这下可好,一回来都吓着她们了。” 李落尴尬一笑,轻声说道:“是我唐突了。” 溯雪白了柔月一眼,柔声说道:“别听柔月姐姐乱说,公子快进来,奴婢这就去沏茶。” 众人这才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唤起李落,有叫王爷的,也有唤公子的,还有称李落为将军的,软语盈香。李落微微一颤,如此良辰美景倒有些无福消受。 柔月在一旁抿嘴偷笑,好不揶揄。 李落一一回了礼,显得有些慌乱了,惹得一众女子更是好奇,又是不解,团团围住李落,让李落举步难行。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问道:“钱义和朱智他们呢?” “躲到后院去啦。”一个娇媚女子脆声应道。 “躲?”李落疑惑不解道。 一众女子偷笑起来,脸上带着几分狡黠。 李落恍然,身处这群女子当中,就算自己也未必能招架的住,更遑论中军天狼骑这些血气方刚的男子了。 “画堂,你是不是取笑他们啦?”李落和颜笑道。 说话的女子一愣,有些愕然的望着李落,轻声回道:“王爷,你记得奴婢的名字?” 李落展颜一笑,看着身边女子,和声念道:“芰荷,瑾儿,小霜,乐桔,青烟,顾乡,罗佚,对了,你唤秦楼,和我的名字都有一个楼字,你们的名字我当然记得,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真名。” 身旁女子尽显震惊之意,算起来和李落只有数面相聚,年关左近,李落虽有回府,但多是早出晚归,一天里难得见上一面,没想到李落竟然都记得自己的名字,而且还不曾叫错。 几个多愁善感的柔弱人儿眼眶微微泛红,险些落下泪来。 李落颇是无奈,轻声开解道:“你们既然留在弃名楼,那便是我的亲人,若连名字都记不住,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几个女子低声抽泣起来,李落玩笑说道:“看来是不愿我回来了,怎地一见我就哭起来了?” 女子连忙收声,脸上却还挂着泪痕,楚楚可怜的望着李落。 “哼,你们真是好没出息,王爷回来了只顾得哭,都不知道让王爷进来歇息歇息,还要溯雪姐姐亲自斟茶。”晴云在众女身后不满说道。 话音刚落,几个女子忙不倏就要去帮溯雪,晴云撅噘嘴说道:“不用去啦,探月已经过去了,还要等你们想起来。” 柔月扬了扬手中的点心,岔言说道:“各忙各的,画堂,你随我去膳堂,挑几个点心让王爷尝尝。” 画堂应了一声,众人这才散开些。 柔月眨了眨眼睛,低声笑道:“王爷,这么多人望眼欲穿的等你回来,你怎么也不高兴呀?” 李落摸了摸鼻尖,朗声说道:“怎么会,只盼你们莫要拘谨才是,再个府中没有外人,不必自称奴婢,随意些最好。” 柔月盈盈一笑,欠身一礼,先去膳堂忙碌去了。晴云伴着李落走向正堂,碰见甘琦,甘琦抱拳一礼,沉声说道:“王爷。” 李落点了点头,道:“谷梁姑娘可好?” “都好,我去唤二小姐过来。” “不必了,晚些时候我去找她,你去后院叫钱义和朱智来书房见我。” “是。”甘琦应了一声,飘身而去,竟用起轻功来了。 弃名楼中住着的人多了起来,但比起院落的大小仍显得有些空落,正堂之后,僻静些的楼阁还有不少。 靠近沉香河,绿竹环绕的幽静小楼便是李落府中的书房,平日里很少有人来,李落虽无严令,但除了溯雪寥寥几人外,其余众人都避开此地,免得看见不该看的文书奏章。 书房很安静,偶尔能听见楼外沉香河的水声。李落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入府时的熙熙攘攘冲淡了几分心间的郁气,此刻心境颇是宁和,也该想想过了今日再要如何应对卓城的局势。 少顷,朱智和钱义联袂而来,躬身行礼,朱智汗颜说道:“不知道大将军回府,哎。”说罢叹了一口气。 李落莞尔一笑道:“怎么好好的躲在后院不出来?” 朱智脸色一红,苦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末将的定力着实差些,看着她们心都静不下来,哪敢在前院溜达,只是钱大哥才能视若无睹。” “不看她们不就行了。”钱义淡淡回道。 朱智一怔,嘿嘿笑道:“原来钱大哥是装作没看见的,难怪,我还以为钱大哥心如止水呢。” 钱义闷哼一声,瞪了朱智一眼,没有说话。天狼骑将士和李落朝夕相处,自然比旁人要熟悉些,偶尔敢在李落面前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李落哈哈一笑,道:“入府前我看翟大哥怎么在府门对面的茶铺里?” 朱智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也不知道是谁鼓噪传出去的风声,现在弃名楼都成了卓城一景,不再想些办法,长此以往恐怕是游人如织了。 我们商议了一番,在弃名楼对面开了一间茶馆,要是有人鬼鬼祟祟窥视弃名楼,就撵他们离开这里。 大将军是不知道,茶馆的生意好的出奇,整日待在茶馆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茶都喝得没味了,还枯守不走,不过倒是给府里添了不少银两进账。” 李落哭笑不得道:“我说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喝茶,茶楼开便开了,不过不可坐地起价。” 朱智连忙应了一声,沉声说道:“末将明白,茶楼里的茶水点心不比卓城别处贵,时常有人出手打赏,但末将已传令帐下弟兄,凡过十两银子的一概不收。” “打赏?”李落摇头叹息道,“打赏到王府门前来了。” 朱智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将军,末将觉着既然是装作做生意,样子也该足些,就没有太过严苛,是否不太妥当?” 李落笑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吧。” 朱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没有应声。 李落朗声笑道:“我看是翟大哥有意如此,也好,只是战场拼杀也太过枯燥了,不妨事,就依你们的主意。” 第七百七十章 茶馆掌柜 朱智低声说道:“翟大哥自封了茶馆掌柜,如鱼得水,大将军不在的时候茶馆被翟大哥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输给卓城别处有名的茶楼。” 钱义插言道:“大将军突然不见踪影,弟兄们都不放心,搜遍了整个卓城也没有找到大将军踪迹,后来等到定州传信,末将才知道大将军离开卓城,去了定州一带,大将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哼,出门也不说一声。”门外传来一声冷叱,楚影儿和李缘夕走了进来,李缘夕还好,楚影儿颇显不满,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窘迫的笑了笑,楚影儿和李缘夕都去了蜀州接应李落,回程中李落神色凝重,心事重重,只好压下心头不忿,如此回到家中,自然免不了数落一番。 “以后不会了,楚姑娘莫怪。” “我不是怪你,只是怕你有什么闪失。” 李落心中一暖,虽说楚影儿有些以下犯上,不过有人关心总好过不闻不问,没有丝毫异色,诚颜应下。 “大将军,卓城发生了什么事?”朱智沉声问道。 李落略一沉吟,淡淡说道:“明武王身死。” “什么!?”书房中几人尽都面露惊容,难以置信的望着李落。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日后会慢慢传开,但眼下不要说与旁人知晓,倘若是弃名楼传出去的消息,难免会引来宫中猜疑,切记。” 朱智几人沉声应下,一时还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李落轻轻一笑道:“这些事以后再说,我看茶楼布置的极是雅致,颇有大家之风,不知道是谁的手笔?”李落难得偷闲,这个时候倒对府门外的茶楼生出兴趣,追问道。 朱智一扫心中疑虑,笑道:“大将军,是柔月姑娘亲自布置的。” “原来如此,当初朝雨慕云楼的格局就极有见地,若是柔月姑娘,倒是有些小试牛刀了,只是怎么不见茶楼取个名字?匾额还是空的。” “这是柔月姑娘的意思,她想等大将军回来再取名字。” 李落神色微微一动,展颜笑道:“茶楼的名字柔月姑娘已经取好了,眼下有意考较我。” 朱智嘿嘿一笑,低声说道:“王府是弃名,茶楼有没有名字无关紧要,早知柔月姑娘这点小把戏瞒不过大将军的。” 李落赞许的看了朱智一眼,天狼骑中朱智的武功只能算是中游,但是智计却是其中翘楚,假以时日,可当大用。 朱智和颜接道:“大将军,其实咱们的茶楼还有一绝?” “咦,是什么?” “茶。” “茶?有什么特别之处?” “大将军,茶楼里的茶都是青烟和罗佚亲手选的,炮制之法是她们的不传之秘,比起外面的茶,味道更香醇悠远,这些天翟大哥的酒都喝的少了,现在整日里泡进茶缸里去了。” “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伴着一声朗笑,翟廖语走到门口,和声说道,“属下翟廖语,拜见大将军。” “翟大哥几日不见,客套了,快请进来吧。”李落笑道。 翟廖语走了进来,和李落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翟廖语横了朱智一眼,说道:“茶香自然要多喝点,可惜,青烟和罗佚两个丫头不会酿酒,要不然不知道她们酿出来的酒是什么味道。”翟廖语一脸憾色道。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就连冰封之中的楚影儿也和暖了几分,静静的看着书房中欢颜笑语的几人。 李落未曾说起离开卓城的缘故,只将定州之后发生的事略略说了一遍。 这些消息早在李落返回卓城之前,弃名楼诸人已从枢密院中得到消息,不过并不知道盘山中发生的事,如今听李落说起,不禁有些愕然失神,纵横大甘江湖的叫天王一脉竟然会落个如此境地。 不过翟廖语和李落的想法如出一辙,当日死在盘山中的男子未必是叫天王本人,而这个自称姑苏小娘的女子眼下最为可疑,或许李代桃僵也未可知。 叫天王屹立江湖日久,不会如此不济,臣服认输恐怕只是一时之策。 翟廖语不甚在意,只要这个姑苏小娘到了天狼骑,有的机会试探她的虚实,倘若查清此事真伪,是擒是杀尽在牧天狼掌控之中。 不过此刻翟廖语倒是很佩服姑苏小娘的胆量见识,想来也是一个值得一会的对手。 翟廖语对李落以毒攻毒的法子极是赞服,姑苏小娘不管能不能擒杀肆虐蜀州的采花淫贼,都已落了江湖中人不齿的朝廷鹰犬之名,以往这些追随的凶徒多少也会生出异心,再要为恶,不会有一呼百应的声势了。 李落此行无声无息离开卓城的事疑点最多,李落不虞多说,翟廖语几人也不好多问,更不会知道万花小院牵连其中,只当是江湖寻仇,图财害命罢了。 这件事李落不说,万花小院也不会说,背后密谋算计的人更不会说,李落业已向朝中言明,当日是出城会友,听闻有江湖势力欲图不轨,这才去了趟棉州。 这番说辞并非没有破绽,万隆帝都没有说什么,别人更不敢没有眼力的细查此事。 背后主使销声匿迹,倘若没有把握置李落于死地,这个时候再去招惹万花小院实属不智,若是被李落抓到把柄,恐怕就该成了李落的刀下鱼肉。 李路告知骨雅使团一事,让朱智晚些时候传书给西府牧天狼知晓。 牧天狼几将吃惊不已,相比乍闻明武王身死还要惊讶几分,蒙厥终于按捺不住要染指大甘了。 众人和李落再闲谈几句,各自告辞离去,朱智和钱义去往膳堂张罗,要好好设上一宴。李落含笑应允,让他们自去安排就好。 书房中静了下来,李落枯坐片刻,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屋檐下的绿竹怔怔出神。 卓城里的事接踵而至,万隆帝下了口谕,严令外传赐死明武王一事,就在李李玄旭身死当日,李落尚无暇顾及,知晓此事一二的侍卫宫女悉数被米公公派人毒杀,无一活口。 第七百七十一章 分身乏术 朝阳宫从里到外换了一个遍,此刻除了宫苑中的人,谁也不知道明武王为什么会有暴毙的隐疾。 太医院言之凿凿,明武王是恶疾突发,命丧黄泉,众臣虽然满府狐疑,不过都已嗅出其中凶险,人都死了,没理由再惹祸上身,尽都装作不明所以,悲叹李玄旭英年早逝。 屏山遇险,明武王**宫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背后必然有什么关联,只是不知道云妃有没有参与算计明武王一事。 李落幽然长叹,如果云妃真的身在其中,自己是会谅解她还是与云妃反目成仇? 有朝一日如果是李落挡了云妃前路,云妃是否会顾念旧情,李落却也没什么自信。 宫里发生的事很忌讳,而且还牵连宫中密谋,谁也不愿提起,不过李落不想就这样让明武王死的不明不白。、 当日的别珠宫颇有蹊跷,宫中侍女有言,馥妃娘娘性子喜静,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所以别珠宫没有多少侍从。 而这个馥妃娘娘入宫才不久,能得皇上宠幸,不单会是运气这么简单,或许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设好的局,不一定是针对哪位皇子,或许是明武王,或许是纪王,或许是英王慧王,也有可能是李落。 从皇宫中找出什么线索难于登天,不说背后的有心人,就算万隆帝也不愿横生枝节,有什么破绽,要么不在意,要么就会遮掩过去。 明武王一死,总不能说成天子杀错了人。 李落暗自沉吟,眼下境地倒是时机,没有人追究此事,越想忘记的事越容易松懈露出马脚,为今之计当要从馥妃出身来历入手,看看在她入宫之前有没有线索可寻。 至于屏山中的黑衣人,李落既已答应乐裳保护万花小院周全,不便再生波澜,免得狗急跳墙,害了安王性命。 李落沉吟许久,自己在卓城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如果要暗中调查,只能借助旁人。 本来沈向东心智过人,只是离得太远,如果从贯南大营传出来什么命令,恐怕有些晚了,再者沈向东树大招风,一到卓城定会引起旁人留心,暗中行事只是一句空谈。 翟廖语固然历练颇丰,但说要周密布局还差了些。 李落心中一动,牧天狼军中还有一个才智不在李落和沈向东之下的人物,怎地将他忘记了。 殷莫淮,当年扬南城所见的天纵之才裴批竹,如果有他在卓城运筹帷幄,李落在明处吸引别人的视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依着殷莫淮的才学,从容布置只是信手拈来。 李落沉吟思索,殷莫淮留在贯南大营此际还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不如暗中前来卓城,与自己一明一暗,应对卓城局势。 李落现在亦是分身乏术,巡检司、天南宋家、东府诸州,还有为东海诸岛增设的商阜,西域虽无大乱,但战事不休,再加上迫在眉睫的草海霸主,的确没有精力仔细权衡。 而这些纷扰之中,以卓城里的权争最耗心力,比之战场厮杀还要叫人头疼,稍有不慎便会落得诸如明武王的下场,如果有殷莫淮分忧谋略,李落就能腾出手脚筹谋远些的事。 李落念及此处,略略思量,提笔休书一封,言辞请托,将这些日子卓城发生的事详述了一遍,请殷莫淮回卓城相助一臂之力。 卓城这座城池,不管死了谁,只要不是天子殁毙,过不了多久就没有人在意了。 明武王的丧葬礼仪还是要办的,只是不怎么隆重,没有皇子之长该有的排场,偏偏又在这个时候传来骨雅使团入朝拜会的消息。 万隆帝乐见其事,虽无明言,但内务府这些人察言观色的本事都已经炉火纯青,悄无声息的收敛手脚,将明武王的丧葬办的寒酸简单,草草了事。 李落去皇陵焚了一炷香,李玄旭没能进得了皇陵中殿,在最角落里找了一处墓室封存起来。 李落暗叹一声,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怕李玄旭连下葬皇陵的资格也未必会有。 宫里来的人很少,众皇子中除了李落,就只来了一个慧王李玄泽。 李落颇是惊讶,没想到李玄泽会送明武王一程。 李落过来的时候李玄泽已经在这里了,皇陵前除了慧王,颐皇后也在。 长不祭幼,颐皇后只是换了一身素衣,孤单哀伤的看着不远处李玄旭将要下葬的墓穴。 附近这些操持杂事的内务府下人都低着头,来去匆匆,没有人说上一句话,也没有人愿意宽慰当朝皇后只字片语。 李落忧伤暗叹,这里如此冷清,不知道李玄旭走的可会安心。 李玄泽看见李落,颔首示礼,低声向身旁的颐皇后说了一声。 颐皇后微微一动,过了几息才缓缓回过头,冷漠看着李落,平声说道:“九殿下也来了。” 李落回了一礼,和声说道:“是,皇后娘娘,玄楼过来看看三哥。” 颐皇后淡漠一笑道:“皇后娘娘?怕是过不了多久本宫这个名号就要给别人了。” 李落无言以对,万隆帝虽然没有明说,只怕心里已经有了废黜皇后的意思,要不然云妃也不会起意要争一争皇后之位。 李落暗叹一声,轻声说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端庄得体,皇上怎么会这么做。” 颐皇后冷哼一声,淡淡说道:“九殿下什么时候也成了心口不一的人?” 李落怅然无语,颐皇后自嘲说道:“这里是卓城,本宫怎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宫里人人都是心口不一,而且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人大有人在,九殿下这样也算不得什么。” 李落微微一怔,颐皇后话语含忿,似乎有些怨恨,或许是怨李落没有救出李玄旭,将李玄旭的事怪罪在李落身上。 李玄泽恭声说道:“皇后娘娘,九弟也是关心娘娘,不想娘娘这样伤神,没有别的意思。” “哦,那是本宫误会九殿下了。”颐皇后恨意一收,神色冷淡的说道。 第七百七十二章 迎接使者 李落心里委实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是想凭吊一下明武王,尽兄弟情义而已,没来由受了这番闲气。 往日在宫中时,颐皇后和李落并不亲近,反而防备算计多些,犹是云妃入宫之后更甚,倘若不是李落洁身自好,万隆帝又信任有加,说不得会生出什么闲话。 年前李落休妻一事,就是颐皇后传到了太后耳中,惹得太后大是不喜,将李落好一顿责骂。 李玄泽苦笑着摇了摇头,颇显无奈。 李落也不强求,既然颐皇后不愿相见,早些离去,免得颐皇后心中不快。 “请皇后娘娘以凤体为重,玄楼还有别的事,不便久留,皇兄,我先走一步,告辞。”李落躬身一礼道。 李玄泽点了点头,示意李落先走。颐皇后背对李落,听到李落说话依旧一个字也没有说,神态极为冷漠。 李落淡淡一笑,洒然离去。 明武王入殓之后,丧幡扬了三天就被内务府撤了下来,朝堂之上再无人谈论明武王身死一事,心神全都放在不日要到卓城的骨雅使团上。 万隆帝极为重视,钦命太叔闲愁总领此事,礼乐宴居,一应诸事都要安排的妥妥当当,不能有半点马虎,一定要昭显泱泱大国的气度风采。 此事不难,只是免不了一番挥霍无度,中饱私囊。 好在冢宰府账本算的清楚,虽有浪费,但不算太过惊人,章荣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卓城里最忙的当属宗伯大人,巡检司不能半途而废,李落夙兴夜寐,一心一意都在巡检一事上,犹是骨雅使团拜访之后,这种急迫的感觉更加强烈,在蒙厥这个庞然大物伸出利爪之前,能否来得及将大甘各处梳理一遍。 巡检司一忙,枢密院更忙,杨万里还要盯着蒙厥和骨雅的动静,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干脆就在枢密院住了下来,好几天里才回去宗伯府一趟。 一个半月之后,卓城西城城门外。 都护都骑两营将士分列左右,皇子亲王,朝中百官居中相候,一眼望去只怕最少也有五千之众,声势浩大,足见大甘王朝的诚意。 如果只是骨雅的一个王子公主,这般阵势倒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淳亲王和英王传回来的密函中阐明,这次骨雅使团中还有一位显赫人物,此人不单是骨雅国师,而且在整个草海之中声望极隆,蒙厥王也奉为上宾。 骨雅国师以博学智计称冠草海,除此之外,待人极为和善,在草海中很受人爱戴。 淳亲王在北府时也曾听说过草海中有这么一个人物,没想到这次竟会随行而来。 天色还早,但热的厉害,城门外没什么遮阴的地方,日头直直照了下来。 这些亲王皇子还好,有内侍仆从打伞遮阳,不过百官就没有如此对待,只能硬受着头顶的朗日,额头上汗滴横流,昏昏欲倒,着实辛苦的很。 李落站了片刻,远处还不见有大队人马过来的迹象,百无聊赖,躲到人后去了。 午时将至,烈日晒的地面仿佛都要化了,地面以上的空处扭扭曲曲,宛若蒸笼。 一众皇亲国戚实在忍受不住如此酷日,三三两两避到路旁凉荫处了。 李落没有走远,冰心诀缓缓流转,带动周身四处显出微微凉意,不多时,李玄郢几人凑了过来,只觉得李落身旁凉快些,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李玄郢擦了擦汗,低声抱怨道:“这鬼天气,非要在城外迎接,这些骨雅使团算什么东西,值得咱们这样!” 李落微微一笑道:“四哥稍安勿躁,该来了吧。”话音刚落,李落双眉一扬,轻笑道:“来了。” 李玄郢急忙望了过去,入目烟尘茫茫,看不见有人来的动静,错愕问道:“在哪里?” “就在那边。”李落轻轻一指,李玄郢顺着李落所指之处望了过去,精神一震,扬声喝道:“有人来了。” 城门前的诸人忙不倏聚在一处,眺望过去,三匹快马扬鞭而来,风驰电掣般疾奔了过来。 到了近处,马上将士翻身下马,顾不得脸上热汗,沉声说道:“诸位王爷殿下,淳亲王和英王人马已在五里之外,即刻将至。” 众人皆都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要来了,早些入城,免得待在烈日下暴晒。 城门外大甘朝堂上的百官皇族中人又再列阵相候,精神抖擞,场面上看着的确甚有气势。 过了数刻,旌旗率先挑出了头,一支队伍不疾不徐的赶了过来。 禁军将士和定北军精锐护送阵中北疆来客,朝卓城驰来。 骑兵阵中英王一马当先,身后旗帜鲜明,兵刃绽出阵阵寒光,似乎将此刻西城城门前的炎热逼退了几分。 李玄慈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向诸位迎接的朝臣皇亲抱拳一礼,退开两步,让出兵阵护卫的中央。 李承烨显出身形,向着大甘众人和颜一笑,朗声说道:“玄机国师,壤驷王子,葵公主,大甘朝廷在此相候!” 随着淳亲王话音,队列正中这些衣着简单朴素的骨雅来客中三人下了马车,轻快的走了过来。 当先是一个老者,年逾半百,须眉皆白,不过脸色却红润的很,宛若满月的婴儿一般,晶莹剔透。 老者眼神很祥和,似乎包揽了世间万物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玄妙近乎自然而然的随意。 骨雅国师与大甘众人相逢,只是这样和颜一笑,列阵相迎的朝臣皇亲猛然觉得心间窜上来一股凉意,沁人心脾,一扫酷日下的燥闷。 老者身旁跟着一男一女,自是骨雅王族中的王子和公主。 王子年岁和李玄郢相仿,面色有些黝黑,不甚白净,但轮廓之间格外硬朗,虽然不知道草海之中有怎样的风云,不过乍眼一看就给人一种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豪气。 此际看着眼前这么多人,依旧很自在,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自傲之意,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有天塌下来也处变不惊的超然自若。 第七百七十三章 繁文缛节 女子年纪要小些,一身素衣,洁白无瑕,比起身旁的兄长,却是生的肌肤胜雪,珠玉圆润。 眉毛很媚,却有自立当立的英气;眼睛很漂亮,清澈见底,有着明珠没有的明亮;唇很柔,也很静,看起来话不会很多。 身子很是高挑,不比骨雅王子矮过多少,还要比英王高出些许。 白衣随风轻轻摆动,宛如一株幽香自溢的雪莲花,纯澈的没有沾染一丝风尘。 骨雅公主这样轻轻柔柔的站在官道之中,瞬间就引去了大甘众人的心神,虽知此举有伤大雅,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惊艳非常。 李落微微一怔,这般幽静的香气已经悄无声息的弥漫了出去,记忆中只有海棠花下的女子才有这等风情,恬静相若,俱有林下之风,不过眼前骨雅公主却更胜一筹,安静中有海棠花下的女子没有的生机和开朗。 李落看了一眼骨雅使团的装束,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怎样,衣着很简单,看似身无长物,与禁军和定北军将士的金甲银袍实有天渊之别,不过眼中的精芒锐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者脸上有些动容,也有些欣喜,躬身一礼,朗笑道:“骨雅鹿玄机,终于见到大甘英豪,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初次相见就累诸位烈日当头,玄机心中有愧,还请原谅我等冒昧叨扰之罪。” 字正腔圆,竟然说得一口大甘官话,确实让人有些惊讶。 太师狄杰与太傅凌疏桐相视一眼,凌疏桐哈哈一笑道:“国师大人言重了,我们不过是想早些一睹骨雅英雄真容,说起来是我们心急了,与国师无关。来人,奉茶。” 说罢三个太府司侍者端上三个盘子,玉石为基,红木为托,铺盖金丝银缕绣,很是精致。 其上放着的茶杯也极为考究,颜色各有不同,以青、红、白三种颜色分开,青的是青玉,红的是丹血寒玉,白的是冰心髓,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器物。 另有几名侍者奉上香案,行云流水间在香案上布置香炉、玉漱、洗烟珠和镇山琅琊兽四物,这三名侍者将茶盘放在香案上,恭恭敬敬一礼,退了下去。 鹿玄机神情一振,诚颜笑道:“我们几人怎能当得上大甘琼门叩茶的大礼,的确折煞我等了,万万使不得。” 凌疏桐几人微显惊意,没想到北疆鹿玄机竟对大甘礼数知之甚深,看来早已有所准备,此行前来大甘绝非临时起意。 牧王李承文朗声笑道:“玄机国师不必自谦,依你们骨雅在草海之中的地位,大甘的琼门叩茶只会小不会大,还请莫要推辞才好。” 鹿玄机含笑回道:“多谢美言,不知道这位王爷怎么称呼?” “李承文。”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牧王爷,请恕玄机眼拙。” 李承文微微一笑,眼中精芒一闪即逝,饶有兴致的看着鹿玄机。 凌疏桐和声说道:“国师就不必谦辞了,皇上已在万盛宫等着诸位大驾光临,还请饮了这杯淡茶,咱们好入宫去。” 鹿玄机和颜一笑,不好再推辞,指着红色茶杯,向骨雅公主和声说道:“小葵,你饮这杯。” 说罢指着青色茶杯向骨雅王子说道,“寒山,你饮这一杯。” 随即鹿玄机端起白玉茶杯,神色祥和的举在手上,壤驷葵和壤驷寒山学着鹿玄机的模样,不过心里对这套繁文缛节做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凌疏桐诸人扣手作揖,长拜之后,鹿玄机和声说道:“多谢。” 说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落回到香案上,随意捡了一件洗烟珠,转头向壤驷葵和壤驷寒山低声说道:“挑选一件。” 壤驷葵和壤驷寒山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道大甘还有这样的风俗。 壤驷葵取了一件玉漱,壤驷寒山瞧着镇山琅琊兽的模样甚是奇特,探手拿了一件,稍稍把玩了把玩,塞进怀里。 凌疏桐和太叔闲愁相视一眼,琼门叩茶的礼仪便算结束,太府司侍从撤去香案。 凌疏桐抱拳一礼,长笑道:“请。”说罢让开一步,请鹿玄机先行一步。 鹿玄机回了一礼,和声说道:“客随主便,大人先请。” 凌疏桐也不客套,一行人劳师动众的向城内走去,偌大一个西城城门,此际除了官府中人,寻常百姓皆被禁足,不可冲撞了骨雅使团。 淳亲王和凌疏桐左右相伴,将随行众人的姓名说给骨雅几人知晓。 鹿玄机神态谦和,拱手一一为礼,颇显风度。 壤驷寒山在人群中瞧了瞧,不知道是在找谁,末了收回目光,跟在鹿玄机身后。 “四哥,玄楼呢?”英王移步李玄郢身侧,低声问道。 李玄郢一愣,左右不见李落的身影,奇怪说道:“刚才还在这里的。” 壤驷寒山双眉一扬,扭头望了过来,身旁壤驷葵轻声唤道:“哥哥。” 壤驷寒山淡然一笑,回过头去不再张望。 李玄慈看着身侧的壤驷寒山,淡淡说道:“哦,我去找找他。” 说罢落后几步,离开人群,四下搜寻,就见李落远远跟在迎接的朝臣之中,淡漠如昔。 李玄慈绕道走了过去,向李落扬了扬头,似乎有话要说。 李落遣开身旁众人,迎了上去,和颜笑道:“七哥,辛苦你了。” 李玄慈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老九,你要替七哥出口气。” 李落一愣,茫然不解道:“怎么了?” 李玄慈寒声说道:“到了宫里找个机会挫挫壤驷寒山的傲气,要不然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这?”李落一脸狐疑道。 “出了幽州,壤驷寒山邀战,七哥技逊一筹,说来惭愧的很,三招,我只接了他三招。”李玄慈脸色阴沉,寒声说道。 “三招?”李落也是一愣,李玄慈的武功底细大略知道些,虽然算不上一流高手,但也不差,没想到竟然只接了壤驷寒山三招。 李落诧异回道:“他的武功与大甘武学的路数不同?”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万盛宫晚宴 “说不上怎样,招式很平常,只是气势极为骇人,七哥未战先怯,心境远不及他,这个人不简单。”李玄慈沉声说道。 李落哦了一声,望着远处随重臣皇亲步入城门的骨雅使团,只看壤驷寒山的背影,的确有几分虎踞龙盘的感觉,随即温颜笑道:“七哥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他再溺战,或许轮不到我出手,宫中九卫就够他应付了。” “但愿如此。”李玄慈还有些忿忿不平,李落宽慰了几句,两人并肩向城内走去。 原本异域使团该是暂居城西官家驿站,不过这次万隆帝下了圣旨,让骨雅使团入宫住下,礼数极重,看似有些小题大做,不知道万隆帝打的什么盘算。 鹿玄机随遇而安,或许是大甘朝廷不想骨雅使团留在城西与外人接触,也就没有推辞,道谢之后随侍卫进宫安顿下来。 入宫之后,骨雅使团稍事歇息,由宫中近侍引路,去往万盛宫赴宴。 万盛宫张灯结彩,此刻天色还没有暗下去,不过宫灯风烛都已点起,宫殿之中比之殿外还要亮上一分。 万隆帝正中端坐,殿内百官重臣分列左右,很是庄重肃穆。常公公引鹿玄机几人入殿,不等鹿玄机说话,万隆帝一声长笑道:“贵客临门,可喜可贺,朕特地备下薄宴,结识北疆英豪,来,请入座。” 鹿玄机和颜一笑,恭敬一礼道:“骨雅鹿玄机,携壤驷寒山,壤驷葵,拜见大甘天子,恭祝大甘天子圣体安康,福寿万年。” 万隆帝摆了摆手,笑道:“免礼,朕知道你们这些北疆豪杰不喜这些俗套,能免就免,尝尝我们大甘的酒水和你们骨雅的有何分别,来人,看座。” 鹿玄机含笑称谢,率壤驷寒山和壤驷葵入席,同行之中还有一个中年男子,手臂比之常人要长出几寸,眼中神芒内敛,是一个内家高手。 随行的其他人在偏殿由禁军将领霍裁乱和凌孤眠几人相陪,没有引入万盛宫之中。 鹿玄机坐定之后,万隆帝举杯相邀,同饮了一杯,示意众人随意,不必拘束。 鹿玄机赞叹道:“玄机听闻过大甘天下的盛况,一直都想来大甘走走,不过未曾能有机会,这次总算得偿所愿,果然不虚此行。” 万隆帝甚是高兴,大笑道:“只怕玄机国师乘兴而来,眼中所见大失所望了吧。” “怎会,大甘人杰地灵,英雄辈出,玄机只恨来的晚了。” 鹿玄机和声应道,转头对壤驷葵轻声唤道,“葵公主,取来咱们带给大甘天子的礼物。” 壤驷葵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尺许见方的布帛装物件,双手递给鹿玄机。 鹿玄机接过,起身双手呈上,恭声说道:“这是我骨雅王上托玄机带给大甘天子的礼物,请圣上笑纳。” 万隆帝笑道:“你们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劳累,只要能来朕就很高兴了,怎好领受谢礼。” “小小贺礼,不成敬意,只怕寒酸了些。”鹿玄机含笑说道。 殿中众人望着鹿玄机手中的锦帛,尺许见方,厚不过一指,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稀罕的地方,确如鹿玄机所言有些寒酸。 殿中诸人窃窃私语,疑惑不解中也有几分嘲弄之意。反观骨雅四人神色淡然,脸上没有半点异色。 万隆帝颔首示谢,命侧旁九卫之首的萧百死取来瞧瞧。 萧百死应了一声,举步走了过来,身法似缓实疾,眨眼之间就到了骨雅几人身前,更难得的是丝毫没有勉强,宛若行云流水一般,壤驷寒山眼睛一亮,见猎心喜,轻轻点了点头。 萧百死将鹿玄机口中所说的贺礼接了过来,锦帛刚一入手,萧百死脸色微微一变,若有所思的看了鹿玄机一眼,颔首一礼,转身返回天子座前。 万隆帝不知道小小一块锦帛能藏着什么玄妙,急令米公公和常公公两人展开,一解心中好奇之意。 米公公试了试锦帛,察觉并无异状之后才缓缓展了开来,和常公公各持一边,向左右伸展。 取开几尺,似乎还有几尺,再取几尺,入手一摸还有折叠层次,竟然还不曾悉数展开。 殿中众人初时的轻视之心渐渐隐去,不为其他,只凭一件锦帛能做到这样薄如蝉翼,就已经很不寻常了,而且眼前之物在灯火映照下还有霞光流彩,不知道锦帛正面的真容究竟是什么样子。 米公公和常公公两人退了又退,区区一指薄厚的锦帛竟然展开两丈见长,一丈见宽的大小。 看着锦帛的万隆帝不禁惊叹一声,虽然堂下诸人一时看不见锦帛上到底有些什么,不过从米公公和常公公两人眼中的震惊就能猜出贺礼非同寻常。 鹿玄机淡然含笑,似乎对这种震惊颜色早已司空见惯了。 壤驷寒山嘴角微微扬了扬,挂着一丝笑意,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件贺礼的自信之情,还是在笑话殿中大甘朝臣的有眼无珠。 只有壤驷葵眼中闪过一丝不舍,朱唇轻颤,幽然望着殿堂上的锦帛。 这次宫宴骨雅使团中有女眷,大甘后宫中亦有两人作陪,一个自然是受宠极深的云贵妃,另一个是颐皇后。 虽有明武王李玄旭的事,但后宫中眼下还没有传出废黜皇后的风声,虽然众人都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不会差了,不过这个时候颐皇后依旧是大甘天子的皇后,万盛宫怎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只听云妃惊讶呼道:“皇上,这幅画……” 万隆帝吐了一口气,朗声说道:“让他们也瞧瞧。” 米公公两人将锦帛朝向堂下众臣展了开来,众人一望之下,呼吸皆是一沉,震惊愕然之情跃然脸上。 这是一幅山水画作,有绿树、苍石、红花、远山、云海,色彩极为逼真,就算大甘向来自诩的丹青妙手只怕也配不出这样的颜料,栩栩如生。 左上一侧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更是惟妙惟肖,鹰身上的一根羽毛,一道斑纹都各不相同,而鹰眼中的精芒仿佛从锦帛上活了过来,目光如炬,锐利的打量着画作另一侧的人。 第七百七十五章 骨雅献宝 天色稍稍暗了些,灯火的光芒映照在锦帛上,不知道锦帛是什么质地,竟泛出阵阵毫光,给这幅画作镀上一层五彩缤纷的仙气。 画作正中龙飞凤舞的写着锦绣山河四个字,亦是绚丽夺目。 殿中诸人屏息静气的仔细端详着这幅锦绣山河,神色虽是如常,不过眼底深处的一抹贪念却不知藏不藏得住。 如果这幅锦绣山河不是骨雅使团送给大甘天子的贡品,只怕殿中的权臣王侯费尽心思也要收入囊中了。 万隆帝起身上前几步,仔细的打量着画作之上的龙蛇飞舞,突然惊讶说道:“这不是画出来的,玄机国师,这幅画有何来由?” 鹿玄机和颜笑道:“圣上眼力不凡,这幅画的确不是画出来的。” 说罢从宴席上取来一杯酒,朗声说道,“得罪了。”说罢将酒水泼在画面上。 殿中有人惊讶失声,鹿玄机哈哈一笑道:“诸位请看。” 随着鹿玄机话语,只见画作上的酒水仿佛雨天屋檐下的滴水一般,宛若无物的透过锦帛滴到了地上,画作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有避水神效!”李承烨赞许的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一件宝物。” “有避水之效的东西虽说稀罕,但也不是没有,不过这幅画还有一样异处。”壤驷寒山朗声说道。 “哦,愿闻其详。” 壤驷寒山环目一扫,看着一名掌灯的宫中内侍,洒然一笑道:“取火一用。” 内侍不明所以,疑惑的四下瞧瞧,没敢将宫灯提上前去。万隆帝来了兴致,摆摆手道:“替壤驷王子掌灯,朕好生瞧瞧。” 内侍这才疾步走了过去,壤驷寒山取出宫灯中的香烛,微微一笑,淡淡的将烛火火焰放在锦帛上烧了起来。 这次殿中的朝臣百官好了些,知道此物非是凡品,虽然脸上还是有震惊之色,但好在没有惊呼出声,聚精会神的看着烛火中的画作。 过了几息,又过了几息,殿中交头接耳声越来越多,不掩吃惊热切之意。 烛火上的画作没有分毫变化,不但没有被烛火烧毁,就是一星半点的焦黑颜色也不曾染上。 鹿玄机轻轻望了壤驷寒山一眼,示意可以收手。 壤驷寒山取下香烛,抱拳一礼,退了回去。 过了几息,万隆帝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欣喜笑道:“好一件水火不侵的宝物!” 鹿玄机和颜笑道:“这件礼物在我们骨雅也大有名气,的确如圣上所说,这幅画不是画出来的,是绣出来的,所用丝线也不是寻常丝线,而是用草海中一种稀少灵兽身上的毛发绣成,色彩也是依照灵兽毛色排列,骨雅近年之中只有三件,这是其中一件,以示我骨雅王上的诚意。” “好。”万隆帝赞不绝口,更对骨雅如此态度极为满意,意气风发的指着这幅画评说一番。 几名朝中重臣和亲王靠了过来,簇拥着画作细细端详,不住点头,应和万隆帝兴致之时也没忘了称谢鹿玄机几人。 鹿玄机含笑静立一旁,壤驷寒山和壤驷葵淡然相候,虽没有什么异色,不过总有一份冷眼旁观的意味。 万隆帝开怀大笑道:“云妃,你来瞧瞧这幅画怎么样?”万隆帝很是高兴,当下时分,似乎早已忘记了先前宫中商议时众人猜测的骨雅使团来者不善的用意。 云妃轻移莲步,走到画作前仔细看了一眼,柔声说道:“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 绦镟光堪擿,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这幅鹰击长空的画作实属上乘,更难得的是绣工比起大甘宫坊里的高手更胜一筹,臣妾做不出这样的画,也绣不出这等珍品图案,不知道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云妃温文尔雅,恬静安逸,更有倾城倾国的姿容,壤驷寒山微微一愣,转头看了身旁的壤驷葵一眼,似乎没有想到大甘会有女子的容貌不输于自己的妹妹,而且眼前的大甘皇妃更有一股壤驷葵没有的女子风情。 “娘娘过誉了。”壤驷葵轻声说道。 云妃眼睛一亮,讶声说道:“原来是出自葵公主之手,当真了不起。” 壤驷葵淡淡一笑,没有应声,也不知道女子天生是否就对容貌不逊于自己的人心有戒备。 云妃微微一笑,拂了拂耳边秀发,风情万种的看着万隆帝,柔媚一笑道:“可惜鹰只是凡鸟,再怎么雄姿英发也不是仙兽,没有能力腾云驾雾,只能借风翱翔,当还不及圣上的真龙之体。” 话音刚落,凌疏桐几人面面相觑,云妃娘娘如此贬低这幅难得一见的画作委实有些唐突,倘若惹得骨雅来人不喜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不过云妃受宠日深,在宫中渐有一枝独秀之势,颐皇后失势,此际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万隆帝听罢又极为受用,仰首大笑,殿中诸人尽都默不做声,不敢妄言。 壤驷葵淡淡应道:“如果是寻常的鹰,娘娘所说的凡品倒也恰当,不过雄鹰之中亦有位列仙班的至圣。 上古道家记载有鸟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仙兽?” 云妃和颜一笑,柔声说道:“没想到葵公主对道家记载也了然于胸,说的极是,鹏鸟的确称得上仙家灵兽,本宫冒昧了。 听闻北疆豪杰多有以雄鹰和苍狼为图腾的,是本宫孤陋寡闻。” 壤驷葵微微一凛,眼前这个容貌不输给自己的大甘皇妃绝非只是单有美色,恐怕方才一言试探也是有意为之。 鹿玄机眼中精芒一闪,长笑道:“大甘人杰地灵果然不虚,想不到贵妃娘娘也知道草海部族的图腾,玄机佩服。” 云妃欠身一礼,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万隆帝大笑道:“都好,都好,画好人更好,来人,替朕好好珍藏起来,来来来,玄机国师,你同朕再饮几杯酒,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第七百七十六章 云妃中毒 随着万隆帝一声令下,万盛宫中又再热闹起来,杯来盏去,好一个万家歌舞的盛世境况。 宫殿下,美丽的女子曼妙起舞,莺声燕语,合着丝竹管乐之音,仿佛瑶池圣地一般。 大甘诸子频频举杯,与壤驷寒山痛饮起来,犹以英王为最,或许是想借机灌醉壤驷寒山,一解技逊一筹的闷气。 壤驷寒山来者不拒,谈笑风生,酒量竟也大得惊人,还没等壤驷寒山怎样,几位皇子都有些脚步浮虚,不胜酒力了。 酒到憨处,鹿玄机引着两子上前向万隆帝和两位皇妃祝酒,万隆帝此时已有些醉眼朦胧,大笑着应了下来,拉起身旁云妃,要和骨雅三人同饮这杯酒。 云妃原本不善饮酒,不过这个时候不好拂了万隆帝兴致,含笑举杯,满饮了这杯酒。 殿中众臣各自闲谈,虽然不敢太过放肆,不过美酒佳肴当前,自然要映衬这万盛宫里的热闹。 就在这时,突然堂上传来一声酒杯坠地的脆响,云妃俏脸血色尽失,朱唇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万隆帝脸色巨变,疾声喝道:“云妃,你怎么了?” 堂下众人吃了一惊,齐齐起身望去,只见云妃瘫倒在案几之后,胸前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万隆帝抛开酒杯,一把揽住云妃娇躯,厉声喝道:“快传太医。” 殿中一乱,内侍四散奔走,群臣惊愕失色,想不到贵妃娘娘前一刻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吐血倒地。 鹿玄机三人也愣在当场,就算平日里再怎么智计过人,也料不到会有眼前这样突如其来的事。 万隆帝酒意全消,双目赤红,厉声喝道:“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萧百死和米公公一左一右护住万隆帝,生恐再生变故。 鹿玄机向壤驷寒山两人微微示意,退开两步。 鹿玄机眉头微皱,打量着案几后面色一阵潮红,复又惨白一片的云妃,如此周而复始,每一次变化之后,云妃就吐出一口鲜血,照这个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失血而亡。 李承烨当机立断,沉声喝道:“诸位大人请退出殿外,没有宫中传令,不可擅自离开。” 说罢上前几步,疾声问道,“米公公,萧大人,怎会这样?” 米苍穹轻轻按上云妃脉门,脸色微变,低声回道:“云妃娘娘中毒了。” “中毒!?”万隆帝暴喝一声,寒声说道,“怎么会中毒的?” “酒。”萧百死凝声说道。 万隆帝脸色又是一变,酒中有毒,岂不是也要将自己一起毒死。 万隆帝眼中杀气一显,冷冽了扫了一眼身旁诸人,就是李承烨也不免心惊肉跳,急忙恭声说道:“皇兄,先把云妃娘娘扶到殿后吧,这里有臣弟在,不会走漏一人。” 万隆帝压下心中惊惧盛怒之情,应了一声,就要唤内侍扶云妃进去。突然鹿玄机扬声说道:“不能移动云妃娘娘,她中了溶血之毒,如果乱动,会心脉爆裂而亡。” 李承烨一怔,脸色骤然转冷,平声问道:“玄机国师怎么知道这是溶血之毒?” 壤驷寒山面显不愉,正要反唇相讥,壤驷葵轻声回道:“王爷,国师长于医道,最擅长解毒了。” 不等李承烨说话,万隆帝六神无主的望着鹿玄机,颤声说道:“玄机国师,可有办法医治云妃?” 鹿玄机凝重说道:“我只能暂且封住云妃娘娘的经脉,阻止毒性蔓延,要解毒还需仔细斟酌,这种毒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云妃张口又吐了一滩鲜血,朱唇微颤,似是有话要说。 万隆帝急忙附耳过去,仔细聆听片刻,突然眼前一亮,大声喊道:“玄楼呢,玄楼在哪里?”慌张神色中有一丝希冀,高声唤道。 身旁几人这才想起方才宫宴时没有看见李落的身影,似乎从城西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入宫。 鹿玄机微显愕然,不知道眼下这个时候唤大甘定天王过来有什么用。 李承烨不敢迟疑,沉声说道:“还请玄机国师援手,封住云妃娘娘经脉。” 说罢回首喝道,“来人,找李落过来。” 宫中侍卫领命,急忙奔出万盛宫,四处搜寻李落的下落。 鹿玄机向壤驷寒山和壤驷葵低声说道:“你们两个在殿外等我。” 壤驷寒山和壤驷葵应了一声,壤驷寒山颇是不忍的看了云妃一眼,如此玉人突遭横祸,着实让人感慨怜悯不已。 这个时候的李落正独自一人待在巡检司里翻看过往公文,凡是巡检司追究问责的朝廷官吏,李落都要再仔细翻看一遍,免得出什么纰漏。 万盛宫里的宴会,多李落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反正这个时候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北疆来客,索性避而不见。 李落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端起茶杯刚要喝茶,突然门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人,见到李落便惊慌喊道:“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李落一怔,茶杯停滞在嘴边,愕然不解的看着慌慌张张的将士。 来人是禁军偏将,隶属霍裁乱帐下,见过李落几次,对李落甚是尊敬。 李落没有怪罪禁军将士擅闯巡检司衙门,挥手示意跟过来的巡检司侍卫各去忙碌,随即和声问道:“不急,慢点说,什么事如此惊慌?” “王爷,宫里出事了,贵妃娘娘身受重伤,命在垂危,皇上命小人找王爷入宫的。” 李落神情一僵,眼皮微微跳动,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怎会受伤的?人在哪里?” “末将不知道贵妃娘娘怎么受伤的,人还在万盛宫,骨雅使团和朝中大臣这会也困在宫里了,看样子好像凶险的很。” 李落长身而起,低喝道:“走。” 两人急急出了巡检司衙门,禁军将士在前,手持禁军令牌,高声呼喝,命行人避让。 李落穿皇宫城门而过,不曾下马,原本这是掉脑袋的大罪,不过事出紧急,守城的禁军将士大略也知道宫里出事了,见李落飞马而来,早早打开城门,不敢阻拦。 第七百七十七章 溶血之毒 万盛宫前,大甘朝臣和骨雅来客都凝神盯着万盛宫大殿殿门,神情略显凝重。 几名朝中重臣窃窃私语,叹息摇头,不知道是惋惜云妃命途多舛,还是在遗憾好好一个宫宴落得如此地步。 凌疏桐和太叔闲愁陪着壤驷寒山谈说几句,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大甘朝廷已是失礼,凌疏桐和太叔闲愁告罪几声,恐与骨雅诸人留下芥蒂。 壤驷寒山神色清朗,倒没有什么不满之意,言语之中不掩惋惜之情,直言让凌疏桐不必忧心骨雅如何。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道:“九殿下来了。” 大甘诸人齐齐翘首望去,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似乎李落一来就能有覆手为雨翻手为云的手段。 壤驷寒山眼中精芒暴显,全神贯注的盯着一道从远处疾驰而至的身影。 待壤驷寒山看清来人,有些惊讶,也有些失望,没想到大甘四境竞口相传的定天王会是这个模样,长相很清秀,俊逸尔雅,只是文弱多些,乍眼望去像是个书生一般,没什么威势,兼之半头白发,更显得单薄。 壤驷寒山微微叹了一口气,憾色显于颜表,摇了摇头,颇有些不以为然,随即又将脸上的神色收了起来,留心打量起李落的一举一动。 “王爷。”几名朝臣忙不倏迎了上去,欣喜唤道。 李落和颜一笑,点了点头。李承烨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不满责备道:“你去哪里了?” 李落恭敬一礼,和声说道:“有些公务缠身……” “就你事多!”李承烨冷喝一声,低声说道,“快进去,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里面。” 李落应了一声,举步向殿内走去,跨入殿门前回首看了一眼炯炯有神的打量着自己的壤驷寒山和身旁恬静相望的壤驷葵,颔首一礼,隐入殿门之后。 大殿上,万隆帝暴跳如雷,几个太医哆哆嗦嗦的商量着什么,宫灯很亮,映照得躺在地上的云妃脸色更显惨白。 一众宫女噤若寒蝉的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如果云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在场的人恐怕大半都难以幸免。 李落看着云妃洁白羽衣上绽出的血花,突然有一阵恍惚,身前几丈外的这些人朦胧的宛若幻境,心中有一丝丝连绵不绝的刺痛,虽然疼,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万隆帝疾步走了过来,连连摇晃,才把失神的李落心神唤回大殿。 万隆帝没有责怪李落不在宫宴之中,只是惶急说道:“楼儿,你懂医术,快过去瞧瞧云妃。” 李落应了一声,急忙抛开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快步走了过去。 几名太医还在低声争论,只是毒太过凶猛,没有人敢出言医治。 鹿玄机蹲坐在云妃身侧,既用截脉封穴的内家手段,也用银针封住云妃身上穴道,防止毒性蔓延全身。 李落仔细瞧了瞧,每逢云妃脸色红白变化之际,鹿玄机就会出手,压制毒性。 云妃没有再吐血,只是脸色更加难看,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更加难熬,疼的面目狰狞,五官扭曲到了一起,偏偏又发不出一声呻吟,娇躯不住的颤抖扭动,只看着这个模样,就让人有一股难言的揪心疼痛。 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沉声问道:“这是溶血之毒?” 一名太医低声回道:“王爷,正是溶血之毒啊。” 李落眉头紧锁,溶血之毒虽然不算奇毒,但毒性之烈却极为罕见,中毒者多会血气逆转而行,口吐鲜血,直至血尽而亡。 用这种毒足见下毒之人的心思狠厉,不单是要中毒者死,还要中毒之人在临死之前饱受折磨。 溶血之毒毒性高低就在下毒的分量上,毒下的越多,血气逆转越快,也就会更加疼痛难忍。 最为歹毒的是中毒者没有等到毒解就会活活疼死,鲜有人能在中了溶血之毒后可以支撑到解毒的。 李落神情一寒,沉声问道:“有解毒的法子么?” 太医咽了一口口水,低声回道:“有几个法子可以一试,不过都要耗些时辰。” “我只能阻止毒性蔓延六个时辰,不过……”鹿玄机摇头叹息道。 “不过什么?”万隆帝脸色大变道。 “贵妃娘娘恐怕支持不了六个时辰了。”鹿玄机黯然说道。 万隆帝龙颜大怒,冷眼望着几名太医,一字一句的说道:“六个时辰,六个时辰之内如果解不了毒,朕诛你们九族!” 一众太医面无人色,一脸灰气。 六个时辰,李落咬住嘴唇,就算是自己,在六个时辰内想要依靠鬼谷老人的医术解开溶血之毒也极为棘手,早有准备的话或许还有机会,不过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一场宫宴会有人下毒。 李落看了一眼四周,鞠蕊一脸泪痕,秀目一瞬不瞬的望着倒在地上的云妃。 颐皇后也在,万隆帝传令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颐皇后虽是宫眷,但也不敢抗旨,留在万盛宫里,站的不远不近,神色惊慌古怪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云妃。 “毒在哪里?” “回王爷,下官查过了,毒是藏在酒杯上。” “酒杯上?”李落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碎在地上的酒杯,没有说话。 万隆帝少有的声色俱厉起来,喝道:“玄楼,这个时候那还顾得上这些,容后再查,你快想想办法,一定要救回云妃。” 似乎听见了李落的说话声,神志不清的云妃脸上恢复了几分清明,缓缓睁开眼睛,吃力的看向李落,或许是因为疼痛,眼前的人影都很模糊,分不清哪个是李落。 云妃拼命眨着眼睛,迷离恍惚之中竟也认了出来,目光渐渐柔和了些,在扭曲的五官中格外醒目,带着几丝莫可名状的意味,静静的看着李落。 鹿玄机离云妃最近,看见云妃眼中的神色,眼中异芒一闪,又再悄无声息的掩了下去。 颐皇后站在一旁焦虑的看着云妃,不住低声呼唤,又留神劝慰焦躁不堪的万隆帝。 第七百七十八章 下毒之人 万隆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身上的凶焰每过一息就重上一分。 李落不用猜都已知晓,倘若云妃所中的毒无力回天,今天留在这里的宫中内侍全部都要陪葬。 刚刚减弱少许的痛楚才过了不到几息,突然胸腹之中宛若撕裂一般的疼又卷土重来,云妃闷哼一声,手指无助但却狠命的抓向青石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嘶声,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种连绵不绝的痛楚,就像在五脏六腑种上无数的青草,等青草生根之后又再生生连根拔起一般,没有一丝怜悯。 万隆帝心疼不已,抢到云妃身边,抓起云妃素手,不让云妃这样自残。 鹿玄机运指如飞,连封数处穴道,云妃脸上的潮红之色刚刚显露出来,又再缓缓的退了回去。 云妃喘息着,每一次喘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会碰到体内的恶毒。 而每一次呼吸都离鬼门关更近了一步,再怎么微小的呼吸都会刺痛云妃此刻已经支离破碎的娇躯,唇、眉、耳、鼻,都在肉眼可查的轻微抽搐颤抖着,只有眼睛还是清亮如初。 看的是万隆帝,目光却悄悄的透过万隆帝,落在李落身上,有那么一丝狡黠,还有一丝离别前的伤感,仿佛在无声的向李落道歉,不该在朝凤宫说那样的话,也夹杂着一分埋怨,责怪李落不该这么小气。 李落静静的站在万隆帝身后,云妃狰狞的俏脸上方才流过的是一丝笑意吧,李落不是很肯定,心里有些乱,这种只剩下慌乱的心境李落还从来没有过,就算屏山中离死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心绪。 呼吸有些乱了,李落握了握双拳,脸色清冷如昔。 皇宫里,这些带上面具的习性早在总角孩童时李落就已经熟悉的很了,当下这个时候或许也不该有什么异色,就这样冷静的看着挣扎蜷缩的云妃,不能让身旁的人看出异样。 鹿玄机擦了擦额头的汗,疾声喝道:“这样下去支持不了多久,定要想法子解毒。” 万隆帝扫了一眼胆战心惊的太医,勉强压下心头杀意,回头看着李落,大声说道:“楼儿,快想办法!”声音中有一丝颤抖,还有一丝帝君不该有的祈求。 李落嘴角微微一颤,仰天长叹一声道:“来不及的。” “你说什么!?”万隆帝张口结舌道。 李落凄然一笑,淡淡说道:“玄机国师虽然能封住穴道近六个时辰,但云妃娘娘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李落声音一顿,黯然停了下来。 “那怎么办,朕,朕该怎么办,云儿,你告诉朕。”万隆帝悲呼道。 李落眼神一黯,轻声说道:“皇上,别让云妃娘娘再受这些痛楚了,不如让她去吧。” “不会的,不会的,朕的云儿不会离开朕的。”万隆帝牢牢抓着云妃的手,喃喃自语道。 “玄楼,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么?”颐皇后惊慌问道。 李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眼下或许让云妃解脱才是最好的选择。 颐皇后怔怔的看着云妃,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原本云妃是宫中最大的劲敌,就这样仿佛一堆丑陋的烂泥一般苟延残喘。 就在颐皇后心神散乱之际,李落轻轻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颐皇后愕然转头望向李落,双目一触之际,突然从李落双目中涌现出一股冷冽凶厉的魔芒,将颐皇后的目光牢牢吸住。 颐皇后心神一乱,只觉得好像是在看着一轮明月,很亮,也很妖异,虽然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诫自己赶紧收回目光,只是再怎么施力也抽不出目光。 就在这时,李落突然厉声喝道:“解药呢?” “解药在……”颐皇后一怔,清醒过来,尖叫道,“李落,你做什么?” 颐皇后的尖利呼喊惊动了万隆帝,万隆帝茫然不解的抬头看着两人。 李落神情有些忧伤,颐皇后怒气冲冲,冷冷的盯着李落。 万隆帝愕然问道:“玄楼,皇后,你们这是怎么了?” 颐皇后脸色一转,凄然自哀的哭泣道:“皇上,玄楼他,他,臣妾冤枉啊。” “冤枉?你冤枉什么了?”万隆帝一阵眩晕,都到了这个时候,颐皇后哭哭啼啼添乱也就算了,李落怎地也这样不知轻重。 万隆帝责备的瞪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鹿玄机脸上的讶色一闪即逝,静观其变。 李落看着幽怨含忿的颐皇后,轻声说道:“皇后,是你下的毒。” 颐皇后仿佛被针刺一般尖声呼道:“皇上,你看,玄楼他冤枉臣妾,臣妾什么都没做过,九殿下平白冤枉臣妾,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 万隆帝愣住了,惊愕的看着颐皇后,难以置信的问道:“是你下的毒?” 颐皇后脸色一片苍白,颤声说道:“皇上,你单凭玄楼一句话就认定是臣妾下的毒么?” 万隆帝还有些浑浑噩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沉声问道:“玄楼,你为何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酒杯。” “酒杯?”万隆帝不解问道。 “正是酒杯。” 云妃命在旦夕,李落不敢怠慢,疾声说道,“宫宴有宫宴的规矩,皇后的酒器叫凤啄,而贵妃的酒器是雀鸣,两种酒器几乎没什么区别,唯一有别的地方是在觥耳处,一个是凤凰,一个是孔雀,但后宫之中贵妃的权势很少有低过皇后的,不济也能平起平坐。 宫里的工匠自然会有机心,凤啄和雀鸣的雕工相差无几,若不是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来。 而这里,碎在地上的雀鸣没有觥耳,巧的是皇后娘娘桌上的凤啄也碎了。” 颐皇后脸色一变,阴寒的看着李落,正要说话,万隆帝大手一挥道:“你不要说话,玄楼,说明白些。” “杯上有毒,酒中无毒,溶血之毒只在这一杯酒当中,入殿之前所有的器具酒水都要验过之后才能陈设,而宴起之前米公公和常公公还要亲自再查一遍。” 第七百七十九章 皇后娘娘 “如果是之前下的毒,要么被米公公和常公公勘破,要么米公公和常公公其中之一就是下毒之人,毒酒才能安然无恙的送到云妃面前。” 常公公脸色一变,疾声说道:“奴才绝不会毒害贵妃娘娘。” 米公公颇显惊讶,倒不是怎么慌乱,点了点头,细声说道:“有道理。” “如果不是两位公公,那么毒就只能到了这里之后下到云妃酒杯之中,能到帝君之侧的人很少,而够得到贵妃娘娘酒杯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些人里,皇后,你有杀云妃之心。” “胡说,李落,莫要仗着皇上宠信你就在这里信口雌黄,本宫与贵妃娘娘虽然素有罅隙,但还不至于在朝堂之上出手毒害,致圣上于进退两难之地。” 颐皇后厉声喝道,转即看着万隆帝,轻声低语道,“皇上,这都是九殿下的一面之词,臣妾真的是清白的。” “想必用来鱼目混珠的雀鸣盏此刻就碎在皇后桌下吧,皇后离贵妃娘娘这么近,如果殿中诸人被其他事情引去心神,皇后自然可以乘人不备偷换酒杯。 事后两盏碎了的酒杯比起贵妃娘娘香消玉殒简直不值一提,不会有人留意,皇后娘娘的心思当真缜密。” 万隆帝若有所思的望着颐皇后,神色隐隐已经有些不善。 颐皇后脸色骤变,梨花带雨的哭道:“皇上,九殿下冤枉臣妾,臣妾真的没有给云妹妹下毒,就算臣妾再怎么怀恨贵妃,也绝不会在万盛宫国宴之时出手,皇上明鉴。”说罢跪倒在地,抽泣出声。 万隆帝仔细一想,觉得颐皇后说的也在情在理,不免有些踌躇,冷颜望着李落,沉声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么?” “若说皇后不会孤注一掷,平日里我信,但是明武王的事发生之后,皇后爱子心切,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贵妃娘娘不管是否与此事有关,但却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一边是杀子之恨,一边是权位不保,皇后娘娘,今日宫宴之后,皇后之位还能再留多少?倘若生无可恋,还不如放手一搏来得痛快,只是娘娘或许杀错人了。” 万隆帝面沉似水,杀气越来越浓,此时更是心急如焚,身旁云妃不住颤抖,鹿玄机竭尽全力也只能暂保云妃一时性命。 颐皇后啼哭回道:“皇上,这都是九殿下的猜测之词,九殿下,本宫知道你和云妃关系密切,容不得她受半点伤害,可是云妃中毒与本宫实无干系,皇上,再拖下去云妹妹真的就回天无术了。” 李落萧瑟一笑,到了这个时候颐皇后还不忘捕风捉影的中伤自己和云妃,淡淡说道:“方才我运功镇住皇后心神,皇后失言之际已经吐露……” 颐皇后厉声喝道:“九殿下,本宫刚才本是想问解药在什么地方,你竟敢诬陷本宫,就算你位高权重,但圣上就在这里,后宫之中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你既然说本宫藏了凤啄和雀鸣雕刻,本宫为证清白,你大可搜上一搜,倘若搜不出来,九殿下,你这是欺君犯上!” 万隆帝此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颐皇后言语似乎俱在情理之中,但过往至今对李落一向信任有加,也绝不相信李落是信口雌黄之辈,一时间心乱如麻,呆呆的看着两人。 “我不敢搜。”李落叹息一声。 颐皇后怒目而视,寒声说道:“你都可以不将圣上放在眼里,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我怕搜不出来,就真的没有理由再向皇后问责了。” 万隆帝和颐皇后都是一愣,不明白李落为什么突然示弱。 鹿玄机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目光闪烁几息,又再平静下来,看看眼前境地下这个大甘声名在外的定天王该如何收场。 万隆帝喃喃说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云儿这样等死不成?” 李落洒然一笑,转头看着有毒的酒杯,探手取过,扔进酒壶之中晃了几晃。 身旁太医惊呼出声道:“九殿下小心,这是剧毒!” 李落淡淡一笑,拎起酒壶走到颐皇后身前,平声说道:“此壶中已是毒酒,皇后若是无辜,还请喝上一杯。” 众人大惊失色,没想到李落竟敢逼死皇后,此举大逆不道,就算李落再怎么劳苦功高,只怕大甘宗祖律法也容不下李落。 米公公闪身拦住李落,沉声喝道:“九殿下,这样有失体统。” 李落没有看米公公一眼,一双眼睛平淡的仿佛看着虚空一般落在颐皇后身上,口中言语却是说给米苍穹:“米公公,你也想死?” 米苍穹脸色微变,大殿中气温骤然冷了下去,入夏之时竟然有几分寒冬时的阴冷,应和李落身上幽深压抑的杀气,分外可怖。 “九殿下,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米公公收敛心神,阴沉问道。 “能下毒的人不多,但只要有两三人在场,就有算计的余地,我猜今晚过后,常公公该是替罪羔羊了吧。”李落不带一丝感情的缓缓说道。 米苍穹脸色又是一变,寒声说道:“老奴是李家下人不假,但要定老奴的罪,也要圣上金口玉言,九殿下,莫不是你以为这大甘朝堂是你说了算的!” 常公公此际业已明白过来,看了米公公一眼,垂下头去没有出声。 万隆帝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落和惊慌失措的颐皇后,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颐皇后,如果你能喝下毒酒,那就是我欺君犯上,李落一命抵一命,我舍得,皇后舍不得么?”李落上前一步,米苍穹便退一步,周身劲气游走,箭在弦上,却不敢出手擒下李落。 眼前的李落仿佛是一只从地府窜入人间的恶鬼伏在这清秀单薄的躯体上,米苍穹暗自掂量,两个人离得很近,如果自己出手,一招之内擒不下李落,恐怕死的就是自己,而悲哀的是米苍穹却不敢杀李落。 米苍穹看了一眼已经浑噩无主的万隆帝,长叹一声,终是退了出去。 第七百八十章 代为下旨 李落步步紧逼,酒壶离颐皇后只有一尺之遥,颐皇后来不及起身,恐惧的看着李落,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了起来,哭喊道:“皇上,救救臣妾,他要杀我啊。” 李落刚迈出步子,突然脚下有人拉扯,李落低头望去,只见云妃一脸痛楚的看着李落,眼神很悲伤,使出全身力气拉住李落衣摆,张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落愣了愣,杀气微微消散了些,和暖的笑了笑。 这一笑仿佛让云妃忘记了身上的痛楚,怔怔的看着李落,只是云妃还待再看的时候,这丝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落闪身而出,挣开云妃的束缚,落到颐皇后身侧,平声说道:“喝。” 颐皇后厉声尖叫起来,再没有半点母仪天下的仪态。 似乎叫声惊醒了茫然失神的万隆帝,万隆帝终是没有应变之才,高呼道:“玄楼,住手!” 李落眼中杀机一显,在米苍穹出手之前,一把拉过颐皇后,将毒酒灌入颐皇后喉中。 殿中诸人都惊愕不动,没想到李落真的敢逼皇后喝下毒酒。 颐皇后惨嚎一声,连声咳嗽起来,脸上的惊恐已经不是言语能形容一二,云妃方才的惨状历历在目,没想到下一个就是自己。 李落将酒杯掷在地上,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声,李落狂笑道:“好,皇后娘娘,黄泉路上有我和云妃相伴,你不必害怕,我也能告诉你当日三哥交代给我的话。” 颐皇后心神大乱,双手扼住脖子,惨呼道:“快,快拿解药来。” “解药在哪里?”李落厉啸道。 “梅香,梅香,快拿解药来。”颐皇后尖声喊道,话音刚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狞声嘶喊。 李落翻掌一引,跪在地上的颐皇后侍女梅香一声惊呼,不由自主的踉跄滚了过来。 李落扣住梅香咽喉,冷寒说道:“解药藏在哪里?” 地上的颐皇后也扭曲抽搐起来,涩哑喊道:“快去取解药来……” 梅香也慌神了,手足无措的低吟道:“解药,解药在……” 李落抛开梅香,沉声喝道:“萧大人。” 一旁一直留神鹿玄机的萧百死应了一声,飞身而来,一把抓起梅香,低喝道:“和我去取。”说罢身如急电,拖着梅香出了万盛宫。 颐皇后哭喊声越来越大,不过待吐了几口鲜血之后,就和云妃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子不停的抖动翻滚,惨不忍睹。 万隆帝压下心头泛起的阵阵无力,喃喃说道:“玄楼……” 鹿玄机闻言一愣,在万隆帝寥寥两个字里却隐藏着一种低沉的惧怕,不会是因为见不得颐皇后这样的惨状,而是惊惧眼前这个只有鬼气,没有人色的清秀儿郎。 颐皇后刺耳的惨叫声渐渐隐没下去,只剩下喘息和抽泣声音,好像是一只离开水面的游鱼,拼命却又孱弱的挣扎着。 万隆帝脸色发白,没来由的窜上一股寒气,大甘的皇后在李落眼中也是这样可以任人宰割的么。 鹿玄机轻咳一声,沉声说道:“圣上,可要让玄机封住皇后娘娘的经脉穴道么?” 万隆帝愣了愣神,看着李落,低声唤道:“玄楼。” 李落静静的站在堂上,背对着万隆帝几人,看不见此刻脸上的神情。 少顷,李落突然身子微微一颤,回过头来,跪倒一礼,轻声说道:“请皇上下旨。” 万隆帝张了张口,似乎有些迷茫困惑,半晌才缓缓说道:“玄楼,你替朕做这些事吧。” 李落剑眉一扬,看着还没有从刚才变故中回过神来的万隆帝,朗声说道:“常公公,重新设宴,不可再有差池。” “奴才遵命。”常公公连忙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宫人忙碌起来。 “米公公,请扶皇上坐上主位,龙袍沾血,是为不祥之兆,还请取一件过来换上。”李落看似对米苍穹没有半点芥蒂,沉声说道。 “在这里?”米苍穹错愕问道。 “嗯,不能让骨雅尊客和朝中百官久候,取来之后服侍圣上在殿后更衣。” 米苍穹应了一声,一条不紊的依照李落之命行事。 李落另命殿中宫女整理散落一地的盘碟诸物,这才缓步走到颐皇后身前。 颐皇后一脸乞求的看着李落,说不话来,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 李落长叹一声,运指如飞,连封颐皇后周身数十处要穴。 颐皇后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面容稍稍舒展了几分,止住了呻吟声,没有直面李落,缓缓闭上眼睛。 鹿玄机目光一凝,李落封穴的手段似乎和自己所用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精妙犹有胜之,无怪云妃中毒之后大甘诸人想起的就是此子,原来还是一位精通医道的王爷。 李落举步走向鹿玄机,两人目光一接,半空中仿佛亮了亮,有电光划过大殿。 李落长揖一礼,和声说道:“大甘李落,见过玄机国师,多谢国师援手。” 鹿玄机起身回了一礼,笑道:“早知定天王有通天手段,也无须我在这里献丑了。” 李落和颜一笑,恭敬应道:“国师远来是客,却卷入大甘琐事之中,偏生还有些难以入目,还请国师见谅。今日唐突冒犯之罪,大甘异日必有回报。” 鹿玄机哈哈笑道:“王爷言重了,只盼不是添乱就好。” 李落笑了笑,亲自拉过一张座椅请鹿玄机坐下,不过没有离云妃太远。 李落和声说道:“不得已还要再请国师援手一二。” “好说,你们大甘朝廷如此礼待我们骨雅众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鹿玄机回了一礼,和善的看着李落。 李落抱拳一礼,环视四处,此际除了倒在地上不敢轻易挪动的云妃和颐皇后两人,其余各处与宫宴开始之前没有分别,几乎看不出这里发生过什么。 尘埃落定,李落没有再看云妃一眼,云妃也没有再瞧李落,等知道有解药之后,两个人又和先前一般,冷漠隔阂。 一刻,两刻,依旧不见萧百死返回万盛宫。 第七百八十一章 逼宫之罪 万隆帝一脸焦急,连连搓手,长吁短叹,不住的打量着躺在地上的云妃,不知道云妃能否坚持到萧百死取回解药。 反观李落无忧无虑,似乎殿中两人的生死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终于一道身影急闪入内,米公公沉声说道:“是萧大人回来了。” 万隆帝颤声唤道:“百死,拿到解药了么?” “回圣上,幸不辱命。”萧百死沉声应道,探手取出怀中解药,递给波澜不惊的李落。 李落接过解药,取开瓶盖闻了闻,交给常公公,平声说道:“请皇后服下。” “是。”常公公恭敬接过,命几名宫女将萧百死取回的解药灌入颐皇后喉中。 殿中几人平息静气的看着颐皇后,过了半刻,李落隔空解开颐皇后身上的穴道,握住颐皇后脉门,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李落淡淡说道:“把解药给贵妃娘娘服下。” 一众宫女七手八脚的将解药喂给云妃,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再去理会颐皇后,任凭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少顷,颐皇后的脸色已经好转许多,虽然还是苍白无力,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疼痛难忍。 颐皇后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李落一眼,还有些心有余悸,转头望着万隆帝,一脸凄然悲苦。 万隆帝围在云妃身侧,只当做没有看见颐皇后哀求的神色。 云妃的脸色已经渐渐缓和下来,此次真的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生生被李落拉了回来。 鹿玄机长出了一口气,也损耗了不少内力,活动了活动筋骨,暗自思量该不该离开这里。 众人都以为是必死的结局,没料到李落竟有回天的手段,虽然方才情形有些僭越不轨,但总算是救回了云妃一条性命。 云妃被宫中侍女扶了起来,腹中不时还会传来刺痛,不过比起刚才已经轻了许多,至少可以忍受下来。 殿中众人齐齐看向李落,就是万隆帝也不例外,鹿玄机饶有兴致的盯着李落,看看李落会有什么打算。 李落轻咳几声,跪倒在地,轻声说道:“皇上,李落以下犯上,有逼宫杀生之罪,请皇上责罚。” 万隆帝连连摇头,沉声说道:“你也是为了救云妃,不怪你。” 李落轻轻一笑,低声应道:“话虽如此,但玄楼所作所为已经乱了朝纲律法,理应受责,并不能因为贵妃娘娘的事就功过相抵。” 万隆帝哑然无语,看看云妃,又看看惊恐万状的颐皇后,长叹一声,疲惫的挥了挥手,喝道:“来人,把皇后带下去。” 几个侍卫上前就要架起颐皇后,颐皇后哭叫道:“圣上,臣妾一时糊涂,饶过臣妾吧。” 万隆帝气不打一处来,冷叱道:“一时糊涂?你们在后宫争斗,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夜在万盛宫宴请的是骨雅国使,一举一动都与两国邦交息息相关,你竟然会在这里胡闹,颐皇后啊颐皇后,你实在是罪该万死。” 颐皇后打了个冷战,惶恐的求饶。万隆帝大袖一挥,喝道:“摘了她的凤冠顶戴,带下去。” “是。”几个如狼似虎的宫中侍卫不由分说,托起颐皇后便走,颐皇后的呼叫声就是殿外候着的群臣和骨雅众人也能听到吧。 万隆帝看着云妃,心疼不已,连忙让鞠蕊几人搀扶云妃回宫歇息。 突然李落和声说道:“贵妃娘娘不如待上片刻再走。” 云妃眉头一皱,若是平时也就罢了,眼下虽说没有刚才那么疼痛,但五脏六腑依旧火燎一般,手脚发颤,走上一步都要旁人扶着才行,再加上刚才疼的出了好几身冷汗,只觉得周身上下黏糊糊的,分外难受,恨不得马上回宫梳洗一番,而李落却还要自己再待上片刻。 云妃咬了咬嘴唇,柔声问道:“不知道九殿下还有什么事?本宫此际浑身乏力,撑不下去了。” “骨雅使团远道而来,刚入卓城就遇到这样的事,是我大甘朝廷礼数欠周在先,后有国师援手之德,贵妃娘娘,玄楼有一个不情之请,还往娘娘能敬过骨雅贵客一杯水酒之后再走。” 鹿玄机朗声笑道:“王爷有心了,人要紧,这些礼数能省就省,等娘娘身子养好了,我再让葵公主拜会娘娘。” “是啊,云妃身子欠佳,先回去休息要紧。”万隆帝也不忍云妃留在这里。 云妃看了李落一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李落淡漠的神情中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冷哼一声,却引动一阵疼痛。 惨哼一声,瞪了李落一眼,赌气说道:“好,本宫就依九殿下,敬过玄机国师之后再行回宫。”说罢坐在椅上,手扶着腰间,半伏在桌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万隆帝莫可奈何,当着鹿玄机当面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应了下来,叹息说道:“玄楼,起来吧。” “请皇上降罪。” 万隆帝哑口无言,到底治不治李落的罪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云妃淡淡说道:“既然九殿下一心领罪,圣上就遂了九殿下的心意吧。” “这,哎,好吧,宫宴过后再做定夺,来人,带玄楼下去,没有朕的圣旨,不许离开皇宫半步。” 侍卫面面相觑,一个郎将低声问道:“皇上,带去哪里?” “引龙殿。” 将士们松了一口气,疾步走到李落身边,恭敬唤道:“王爷,请。” 李落起身再向鹿玄机诚颜示谢,随宫中禁军侍卫出了万盛宫,往引龙殿而去。 常公公陪着李落一同出殿,离殿之前,常公公很小声的说了句多谢,便不再多言,先一步出了大殿,扬声呼道:“使臣百官进殿。” 大甘朝臣和骨雅使团皆是一愣,莫不是还要再起宴不成。果然,常公公随即就向殿内传音道:“起宴。” 众人相顾愕然,不过既然已有旨意,待进去之后再探究竟。 堂上座前,万隆帝端坐,云妃陪在一边,有些憔悴,但依旧仪态万千,只是不见了颐皇后。 第七百八十二章 李落禁足 殿中诸物与早前一模一样,只是酒水菜肴换上新的,众人不知道在方才一个时辰的光阴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没人出言询问,装作浑噩不知的模样。 万隆帝盛意拳拳,和鹿玄机亲近了几分,杯来盏去,殿中渐渐活络起来。 云妃起身敬了骨雅众人一杯酒,身子欠安,告辞离去。 离殿之前,云妃轻轻看了一眼,李落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场宫宴虽有变故,但也还算宾主尽欢,正堂之上少了一个颐皇后,万隆帝似乎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谈笑风生,如果是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万隆帝真有这样了得的城府胸襟。 骨雅众人与李落惊鸿一瞥,入殿之后再没有看见这个誉满大甘的定天王。 壤驷寒山颇为遗憾,低声问了鹿玄机几句,鹿玄机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宫宴过后,万隆帝对骨雅使团礼遇极佳,有鹿玄机援手之恩,万隆帝龙颜大悦,赏赐了不少奇珍异宝,有两三件已经不在骨雅奉上的贡品之下,也被万隆帝赐给骨雅众人,重谢鹿玄机搭救云妃的情义。 当日宫宴,李落行事离经叛道,险些逼死颐皇后,殿中诸人人人侧目。 李落领罪之后便被万隆帝囚禁在引龙殿,没有圣旨之前不可离开大甘皇宫。 万盛宫中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几位皇子耳中,不过此番诸子皇亲都谨慎了许多,没有人在万隆帝面前搬弄是非,免得惹来万隆帝猜忌,也没有人去往引龙殿看望李落,就算万隆帝一时不会将李落怎样,但难保万隆帝不会迁怒在自己身上。 死里逃生的云妃一样没有探望李落,只是遣鞠蕊过去引龙殿送了些点心之类,就算是谢过李落的救命之恩。 李落笑了笑,写下一剂药方,命鞠蕊带回去交给太医院,让他们依此药方研讨用药,解去云妃身上的余毒。 这件事不是小事,但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颐皇后这等不顾国体的做法,更加惹得万隆帝厌恶,宫宴当日就派人将颐皇后打入冷宫,择日削去皇后之位。 宫里的变化很快,明眼人都知道皇后的位子算是空缺出来了,数年之间,大甘皇宫连损两名皇后,无怪后宫风波频频不绝。 这次的事连太后也惊动了,从万寿宫传出来的消息,太后要过问后宫之事,不单是皇后之位,贵德淑贤四妃也要重新梳理一番。 后宫中风声越来越小,但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一不小心就会被这股暗流搅的粉身碎骨。 事不关己,李落难得糊涂,反正依着云妃现在的手段心智,宫中只怕没有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了。 剩下几个权妃若想算计云妃,多少会顾念李落一二,不会闹的不可收拾。 这次的宫廷巨变云妃大难不死,万隆帝欣喜异常,没有治当日殿中宫女侍从的罪,大袖一挥,赦免众人。 李落借机偷偷告罪一声,溜出了皇宫。 万隆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作没有看见,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骨雅诸人暂居皇宫西苑明净宫中,大宴之后,小宴不绝,除此之外,太叔闲愁另有安排,游谈学赏,每日里都有人陪着骨雅几人四处走动,好一个殷勤礼待,只是想见的一个人却再没有露面。 明净宫中。 奔走了半日有余,鹿玄机和壤驷寒山回宫稍事歇息,晚间又是万隆帝设宴款待。 连日吃喝玩乐,诸人虽没有厌烦的意思,但也有些不以为意,这样穷尽奢华的宴请游赏的确不合骨雅诸人的口味,草海之中何曾有这样闲散无度的时候。 万隆帝不谈国事,偶尔有几场谈论,也都是点到即止,不知道是万隆帝有意为之,还是只想着让骨雅使团尽兴玩乐,满意而归,以便能在蒙厥与大甘交恶时施以援手。 “大哥,你们去哪里了?”壤驷葵替鹿玄机和壤驷寒山沏茶之后轻声问道。 自从入宫以来,宫中侍女就不曾踏入明净宫内半步,只在宫殿外围候着,万隆帝一举一动都要彰显国之风范,自然不会在这些粗枝末叶的地方让骨雅使团心生芥蒂。 “嘿,大甘几个皇子和世家公子带着我和国师去了一趟,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壤驷寒山挠挠头,一时想不起来了。 “月下春江。” “对对对,月下春江,就是一处烟花之地,竟然还起这么个附庸风雅的名字,还说什么白天景致差些,过一两天晚上了再去转转。”壤驷寒山摇头叹道。 “哦,是么。”壤驷葵轻轻一笑,和声说道,“看来大甘朝廷对我们的戒备之心还是很重呢。” 鹿玄机喝了一口茶,平声说道:“的确如此,这些天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大甘朝廷想让我们看见听见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偌大一个大甘朝廷,要想蒙住我们这五十三个人的耳目易如反掌,不足为奇。” 壤驷葵抿嘴一笑道:“想要看看一方王朝的兴衰,未必一定要看物,看人也是一样。” 鹿玄机朗声笑道:“小葵言之有理,就算大甘朝廷再怎么遮掩,总归要有人陪着我们,看人其实比看物更加明白,观人之气度,自然可以推测出国之气度来。” 壤驷寒山眼中精芒连闪,笑道:“去月下春江时,那个大甘的七皇子终于按捺不住,请了卓城里的高手与为兄试了几招,哈哈,身手倒也不差。” “哥哥输了?”壤驷葵淡淡笑道。 “嗯,总该要输上一招半式的,要不然怎能让大甘皇子保住颜面。这个大甘英王虽说有些本事,不过么,哈哈。”壤驷寒山傲然一笑,并没有将李玄慈放在心上,言下之意输招也是有心为之。 “哥哥不要让他们瞧出你是故意的。” “瞧出来又能怎样,我有心让招,难道大甘朝廷非要自取其辱不成?” “你们还是没有见到他?”屋中突然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清幽宁静,仿佛是从九幽虚空中传来的一样。 第七百八十三章 公主侍女 鹿玄机端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壤驷寒山止住笑声,壤驷葵娇躯也不禁微微一颤,三人齐齐望向屋中角落。 此间明净宫里,除了骨雅三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看装束是壤驷葵的侍女打扮。 只是这样平淡无奇的一句询问就让堂下三人皆变了颜色,看上去镇静的神情中却有一股难以隐藏的惊惧忌惮。 说话的人轻轻抬起头,这是一张乍眼望去很平凡的脸,没有壤驷葵的柔美动人,丢在人群中或许不会有人看她第二眼。 不过倘若看了第二眼,就能瞧出这张脸的不同寻常来,应该会觉得她的眼睛很诱人,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看一看在这双明眸里留下的是谁家的儿郎。 如果再看一眼,也会觉得她的鼻子很精致挺秀,在这张脸上生的天衣无缝,大一丝显得突兀,小一分徒然小气。 又或者能看上第四眼,猛然间苍白的嘴唇好像也活了过来,离得近些或许能尝一尝吐气如兰是什么滋味吧。 每每看到这里,就不该再看的多了,如果目光再停留片刻,恐怕已经不能从这张脸上移开半分。 这张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魔性,能让人沉迷其中而不自知,渐渐的占据整个心神,何时能清醒过来也不得而知了。 到了这个地步,恍然间才醒觉过来,这是隐藏在平凡下的勾魂摄魄的美,已经不是人间该有的,也许只有在域外仙山或者地府魔域中才能有这样的人物。 这张俏脸只有一处美中不足,女子左颊上有一道五寸长的伤痕,伤痕早已痊愈,不过留下了一道血红印记,在洁白无瑕的脸上格外醒目。 不能说是丑陋,反而像是一种残缺的秀色,似乎天公作弄,故意在女子脸上留下这样的伤痕,告诫世人莫要太过贪心一般。 女子早已习惯了旁人的震惊和惊惧,缓缓低下头去,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好像问过的话听不听得到答案已经无关紧要了。 不过这样一个女子的区区一句话,竟让草海骨雅一族的翘楚之辈如此屏息静气,已经不能算是罕见异常了,更该是可怖。 堂中的气氛瞬间诡异起来,壤驷寒山深吸了几口气,很是少见的压不下胸口的一丝焦灼慌乱,脸色数变,没有应声。壤驷葵也没有好过多少,俏脸发寒,望着角落里坐着的女子。 还是鹿玄机第一个恢复心神,轻咳一声,惊醒壤驷寒山二人。 沉声说道:“没有见到他,自从万盛宫中一别,大甘的定天王似乎有意避开我们,这些天里都没有现身,我问过大甘的人,他们也不太清楚或者不愿告诉我们,不过好像在忙什么事。” 壤驷寒山回过神来,不再看角落里的女子,轻声问道:“玄机国师,那天在万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鹿玄机略一沉吟,洒然笑道:“是大甘的家事,与我们无关,我曾答应大甘天子不能说出去,寒山,你就不要问了。” 壤驷寒山哦了一声,不再追问,鹿玄机向来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大甘天子不说,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没料到当日万盛宫前与李落匆匆一会,竟然再没有领教的机会了。 角落里的女子轻轻一笑,淡然应道:“国师不说我也能猜出来,大甘贵妃中了毒,解毒之后贵妃还在,皇后不见了踪影,我看多半这个毒与大甘皇后脱不了关系,或许就是她下的毒。 能这么快解毒,大甘定天王一定另有手段,从皇后身上逼出了解药,不过这样一来,就有逼宫的罪责,他也好借这个机会避开宫宴,躲到暗处观察我们。” 鹿玄机脸色微微一变,女子只凭前因后果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等心智无怪乎妖孽之称,想起过往草海种种因果,也不知道此女生在草海是福是祸。 “避开我们?他为什么一定要避开我们?”壤驷寒山皱眉不解道。 “国师刚才说的话是对的,大甘这些天让你们看的是真假虚实,而这个定天王也是大甘的虚实,化实为虚,这种手段我也用过。” 鹿玄机缓缓吐了一口气,沉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女子起身轻轻走了过来,鹿玄机三人的呼吸声皆是一重,凝重看着眼前女子。 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交给鹿玄机,轻声说道:“这枚丹药,请国师送给大甘天子。” 鹿玄机接在手中,疑惑问道:“这是?” “偷天丹。” “偷天丹?”鹿玄机低呼一声,脸色数变。 壤驷寒山却没有鹿玄机这么好的定力,失声说道:“偷天丹?为什么要送给大甘皇帝?” 女子淡淡一笑,没有作答,轻声回道:“国师将这枚偷天丹送给大甘天子,也要大甘朝廷应下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去沿海新设的商阜走走看看,大甘须得有人做伴,这个人,我希望是大甘定天王。” 鹿玄机眉头微微一皱,道:“如果只是这样,会不会代价太大了?” “虽然可惜了葵公主一副描影彩妆,但大甘朝廷赏赐的东西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人情我不愿领,也无须骨雅领受,还给他们就是。” 女子幽幽说道,“让大甘天子多活几年,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鹿玄机望着女子深幽难测的双眸,应了一声,仔细打量了几眼装着偷天丹的锦盒,抬头再看时,女子已经缓步向后殿走去。鹿玄机连忙扬声问道:“咱们要几时动身?” “越快越好。”女子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消失在绫罗珠帘后。 壤驷寒山恋恋不舍的看着鹿玄机手中的锦盒,咋舌叹道:“好大的手笔,糟蹋了这么好的一件宝贝,只怕他们都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妙用。” “大甘地大物博,能人辈出并非是一句空谈,这枚偷天丹的来历大甘一定有人知晓。”鹿玄机又再端详了偷天丹几眼,纳入怀中,割断壤驷寒山热切的目光。 第七百八十四章 偷天丹 摇头叹息道,“偷天丹是宝物,也是魔物,草海上因为偷天丹掀起的腥风血雨还少么?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有些人从生至死根本没有见过偷天丹,只因为这个名字就惨遭横祸。 我倒是很佩服她,能这样面不改色的拿出这件宝物,也舍得将它送出去,这份胸襟气魄远在我之上。 不说这些了,晚宴的时候还要想法子让大甘皇帝答应去东部沿海商阜的事。” 壤驷寒山和壤驷葵起身告退,离开大殿之前,壤驷葵回头看了鹿玄机一眼,目光落在鹿玄机怀中的锦盒上,欲言又止。 鹿玄机心中一动,明白壤驷葵担心偷天丹被人做过手脚,一旦大甘天子出了什么闪失,骨雅难辞其咎,到时大甘兴兵攻讨,整个草海都要卷入战乱之中。 鹿玄机轻轻点了点头,壤驷葵欠身一礼,出了明净宫大殿。 鹿玄机摸了摸怀中的锦盒,暗自思量壤驷葵的顾虑,良久苦笑一声,如果结果真是如此,眼下纵有怀疑又能怎样。 戌时,宫中晚宴。 又是一席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这次入席的人不多,骨雅只来了鹿玄机三人,而大甘这边作陪的除了万隆帝和几位皇子王爷,也再没有旁人。 席间万隆帝谈笑风生,连称招待不周,频频举杯,看来不管鹿玄机怎样,万隆帝依旧顾念着鹿玄机相救云妃的事,神态亲近有加。 鹿玄机不便推辞,满饮几杯,又回敬了万隆帝几杯酒,一来二去,这晚宴的气氛倒是轻松自在了许多。 如果不是几个年轻王子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游弋在壤驷葵身上,只怕这晚宴的气氛还能再好几分。 李玄郢几人这些天也算和壤驷寒山熟络起来,英王李玄慈心病已去,和壤驷寒山兴致相投,在一众皇子中,壤驷寒山倒是多愿和英王交谈几句。 众人说着这些天的所闻所见,英王起意邀壤驷寒山明天和他去讲武堂看看。 壤驷寒山颇为意动,也想见识一下大甘禁军习武传艺的地方,如果不是有别的事,壤驷寒山险些一口答应下来。 鹿玄机见大甘诸人微微带上几分醉意,随即借着酒兴奉上偷天丹,言道这些天万隆帝大费心神,招呼骨雅使团中人,又有厚礼馈赠,心中不安,有意奉上薄礼,答谢万隆帝厚待之情。 几位皇子王爷见此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神效好些的强身健体的丹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不过万隆帝却不是这样想,愣了愣神,仿佛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偷天丹?是烛龙精血炼制的偷天丹?” 席间诸人都静了下来,除了壤驷寒山兄妹,其余众人多少有些一头雾水,愕然望着神色略显紧张的万隆帝。 鹿玄机亦是吃了一惊,虽然猜到大甘会有人识得偷天丹,但没想到竟然会是万隆帝。 随即恍然大悟,自古以来,帝君都对这些可以延年益寿,甚至于传说中可以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极为重视,觊觎之心恐怕还在一州一府的疆土之上。 鹿玄机迎向万隆帝期盼的眼神,朗声回道:“正是。” 万隆帝欣喜若狂,喝道:“果真有这等神物?” 鹿玄机点了点头,和颜应道:“草海中的确有偷天丹存留。” 说罢扫了一眼疑惑中又带着几分揣测的大甘皇室中人,缓缓说道,“偷天丹是取自远古神兽烛龙心头精血炼制而成,古书记载有山间大妖用此丹渡过天劫,羽化登仙的事迹。 虽然这些事多是世人神话之后留下来的,做不得准,不过偷天丹确有延年益寿,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如果习武之人服下此丹,可以增加一甲子的功力,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能破而后立,恢复如初,而且武功更有精进。 草海中有服用偷天丹的记载,不单服用之人武功大涨,就连血液中也会残存药效,称得上神奇。” 大甘诸人窃窃私语,再怎么城府深重,此刻也掩藏不住眼中的迷恋。 不过这枚丹药是鹿玄机送给万隆帝的,就算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打偷天丹的主意。 鹿玄机将锦盒呈给万隆帝,万隆帝急不可耐的从宫中内侍手上接过,小心翼翼的打了开来。 锦盒刚刚打开,就有一股甘甜醇厚的香味散发出来,让人垂涎欲滴。 万隆帝用两根手指轻轻的将丹药捻了出来放在掌心,殿中诸人这才看清偷天丹的模样,龙眼大小,透体火红之色,极是晶莹,丹药中心位置上包裹着血滴一样的东西,该是烛龙精血,只是不知道包裹这滴精血的是什么药物,想来也必非凡品。 鹿玄机自得一笑,和声接言道:“烛龙神兽很少见,这些年草海中偶有听闻,不过从来没有人亲眼见到过,这偷天丹也就越来越少,骨雅一族中只有这一枚丹药,不过可惜的是只是中品,不是上品偷天丹。” “这种灵丹还有高下之分?”李玄郢问道。 鹿玄机点了点头,笑道:“的确有上中下三品之分,一只烛龙神兽只能取九滴精血,前三滴为上品,后三滴为下品,这等神物只要离开烛龙躯体就会神效大减,九滴之后的精血虽然也是难得的异宝,但已经不怎么珍奇了。” “北疆草海中有偷天丹炼制的法子?” “哈哈,纪王爷想炼制偷天丹?” 李玄郢脸色一红,小心的看了万隆帝一眼,万隆帝此刻心神全被掌心处的偷天丹吸引过去,没有在意李玄郢的话。 李玄郢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身为儿臣自然想替父皇尽一分心力,如果能找到烛龙神兽,多炼制几枚偷天丹敬献给父皇也是美事。” “炼制偷天丹的办法草海诸族多有记载,不算什么隐秘的事,不过炼制起来极为繁杂,天时地利人和都要用到,这也就算了,最难的是猎到一只烛龙神兽。” “这有何难,烛龙神兽就算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禽兽,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第七百八十五章 烛龙神兽 骨雅三人皆是一笑,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异色,不过李玄郢如此着急献媚,却偏生又无知了些,难免惹人笑话。 鹿玄机见李玄郢面显不愉,和颜笑道:“四殿下,烛龙神兽本是洪荒遗种,数量极其稀少,要想找到极为不易,再加上这只神兽力大无穷,来去无踪,想要围杀只能凭借机缘巧合才行。” 壤驷葵柔声说道:“五十年前草海中曾发现过一只烛龙神兽,蒙厥、瑶庭、落云三族都有出兵围猎,三族兵马加起来有三万余众,在草海中奔波了数千里,终于找到烛龙的栖身之地。 只是这一场争斗的结局却很凄惨,三万精兵强将活下来不到千数,而带回来的只是烛龙的一支断角。 从此之后草海上就再没有人见过烛龙神兽,这只负伤的烛龙或许已经死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山中,又或者去了草海更北的荒野之中。”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草海部族的兵将武力早就有所耳闻,三万将士只活下来一千人,这只洪荒凶兽的威势想想都叫人背心发寒。 “不过你们这里也很大,或许有烛龙神兽盘踞在哪个人迹罕至的深山中也不一定。”壤驷葵轻声细语道。 李玄郢尴尬的笑了笑,擦了一把冷汗,倘若万隆帝一时兴起,真叫自己猎一只烛龙神兽来,恐怕到时就要倒霉了。 万隆帝这时才从偷天丹上移开目光,小心谨慎的将偷天丹收了起来,长吐了一口气。 朗声说道:“玄机国师,这份厚礼朕却之不恭,难得大甘与骨雅成百年之好,国师,这个人情朕一定要还给你,只要是我大甘有的,国师尽管开口。” 大甘诸人面面相觑,这样许诺的确有些失了分寸。英王李玄慈轻咳一声,万隆帝置若罔闻,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鹿玄机。 鹿玄机道了一声谢,和声说道:“玄机的确有一事相求。” “国师尽管直说。”万隆帝大袖一挥道。 鹿玄机没有理会殿中大甘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温颜说道:“草海诸族与大甘交集很少,百年来只有少许商旅行走在大甘和草海之间。 我们对大甘心生向往久矣,玄机听闻圣上在大甘以东的沿海开了商阜,与海上诸族来往渐渐密切起来,不知道可否在大甘与草海相接之地也增设几处商阜,好让我们草海族人能见识大甘的风土人情,互通有无?” 殿中几人皆是一愣,没想到鹿玄机会提一个这样的要求,已经不能算是要求,反而是给大甘的一件厚礼。 要知这些年大甘对草海诸族知之不详,起因就是草海诸族极少和大甘来往,消息闭塞,想探听草海虚实都没有机会,如果鹿玄机真有此意,大甘求之不得。 李玄郢几人有些不敢相信,李玄慈凝声问道:“只是这样?” 鹿玄机哈哈大笑道:“若不然怎么当得起圣上百年之好的称誉,如果为难就算了,日后再想别的办法也是一样。” 皇室宗亲面面相觑,这份大礼来的太过突然,比起这枚偷天丹还要让人心惊肉跳。 “大甘与草海相接最多的是蒙厥疆土,国师善举,不知道蒙厥王室会有什么说辞?”李玄慈谨慎问道。 “英王不必担忧,这件事并非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蒙厥王族也有这个念头,玄机先和圣上商量商量,倘若有什么忌讳,玄机回去告诉蒙厥王上就是了。”鹿玄机含笑说道,神态悠闲,半点没有担忧大甘帝君会拒绝这个提议。 万隆帝大笑道:“这是好事,也让朕见识见识草海英雄,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承烨,你来办。” 淳亲王李承烨起身一礼,沉声领命。 万隆帝看着鹿玄机,开怀大笑道:“朕也早有此想,不过一直没有这个机会,这次借国师的名望成就此事,朕着实高兴的很,大甘愿与骨雅结万世之谊,日后倘若有骨雅族人来我大甘,大甘必奉为上宾。” 鹿玄机三人一礼,齐声谢道:“多谢圣上。” 万隆帝摆了摆手,向前欠了欠身子,和声说道:“不过这件事不算朕还你人情,倒是国师替朕了了心愿,国师,算起来让朕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啊。” 鹿玄机温颜笑道:“圣上言重了,只不过是玄机的心思和圣上不谋而合而已。” “哈哈,看来朕和国师的确有缘。”万隆帝龙颜大悦,神态热切道。 突然万隆帝看见壤驷寒山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一动,收了鹿玄机这么大的两份礼,怎也要有所回报才是。 和颜悦色道:“寒山,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说给朕听听,若是喜欢大甘女子,朕送你几个绝色侍女如何?” 壤驷寒山坦然应道:“多谢圣上美意,侍女就不用了。”说罢看了身旁鹿玄机一眼,万隆帝摆摆手笑道:“想要什么但说无妨,不必询问国师,算朕答应你的。” 万隆帝言语之中极是亲切,已是有些视壤驷寒山为子侄的意思。 鹿玄机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圣上金口玉言,想说什么就说吧。” 壤驷寒山恭敬一礼,沉声说道:“圣上,寒山想去东府沿海的商阜看一看。” 万隆帝点点头,暗赞一声,这个骨雅王子胸有乾坤,看来对增设商阜一事还有顾虑,要亲自去东府初阳州,眼见为实。 万隆帝扫了一眼殿中大甘诸人,朗声说道:“好,寒山有心,这才是为王之道,玄郢,你们几个要多向寒山学学。” 李玄郢几人应下,只是心里却不是滋味,虽说壤驷寒山此举合情合理,但让大甘皇子向一个异族王子虚心求教,难免有些不忿。 不过眼下万隆帝还没有从喜获偷天丹的心绪中平静下来,说什么自然都要恭敬应下。 鹿玄机作势微微一愣,眉头一皱,不过没有说话,看似事先并不知情一般。 壤驷寒山见万隆帝在几位皇子中扫来扫去,看来是在琢磨让谁陪自己走一趟。 第七百八十六章 谁去东府 随即沉声说道:“圣上,寒山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你说。” “寒山听闻东府商阜是大甘定天王一手督造,不知道可否请定天王陪寒山一道去趟东府,也好听听定天王的见解。” “这?”万隆帝一怔,没料到壤驷寒山指明李落同行,这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些日子李落忙碌的很,再者之前李落虽无明言,但话语之中有不愿与骨雅众人相见的意思,无论如何万隆帝都要考虑一二。 鹿玄机见状低声喝道:“寒山,定天王想来另有要事,不便烦扰,要不然我们在卓城这些天怎会都没有见过定天王,莫要添乱。” 话音刚落,万隆帝心中一动,李落避而不见的确有些不妥,说不定此时骨雅几人已经心有不满了。 李玄慈笑道:“寒山兄有所不知,本王九弟督领大甘一司衙门,平日里公务就很繁忙,倒不是有意没有拜会诸位。” 壤驷寒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言语之中颇为遗憾。 万隆帝沉吟几息,这开了口要是做不到,脸上委实有些挂不住,而且壤驷寒山的要求并非有什么强人所难之处,骨雅诚心诚意,大甘朝廷也该有诚意才是。 万隆帝念及此处,朗声说道:“好,就依寒山,让玄楼陪你们走一趟。” “这,圣上,叨扰定天王……” 万隆帝扬了扬手,笑道:“国师难道让朕收回成命不成?” “是啊,国师,九弟就算再忙,陪壤驷王子走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 东府商阜是玄楼一手操办,大甘如果和草海诸族再设商阜,多少也有些借鉴。”李玄郢笑道。 鹿玄机不好推辞,看了壤驷寒山一眼,无奈说道:“还不谢过圣上美意。” 壤驷寒山颇显高兴,沉声言谢。 李承烨淡然说道:“国师要几时动身?” “我就不去了。” “咦?”李承烨微微有些愕然,原以为鹿玄机也要一同去瞧瞧,还有些担心一路上鹿玄机会动什么心思,李落猝不及防吃了暗亏。 没想到鹿玄机竟然留在卓城,只让壤驷寒山前去,单单一个壤驷寒山,李落应付起来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 李承烨放下心来,朗声笑道:“此去东府来回要好些时候,国师不必再舟车劳顿一番,留在卓城也好。” “国师,我能不能和哥哥一起去?”壤驷葵轻声问道。 “你也想去?”鹿玄机惊讶问道。 壤驷葵俏脸微微一红,柔声说道:“我想去看看卓城外的模样,不知道圣上可否准许?” 万隆帝大笑道:“有何不可?” 李玄郢望着秀色可餐的壤驷葵,如果这一路有壤驷葵相伴,的确是一桩美差,不禁有些羡慕起李落来。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李落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了,不过李落却没有什么欣喜艳福的念头,暗叹一声,问了问昨夜宫宴详情。 万隆帝已经下了旨,李落没有推辞的借口,好在再过几天殷莫淮就到卓城了,有殷莫淮在,李落也能放心离开卓城。 李落稍做准备,先去一趟明净宫,和壤驷寒山商议启程东府一事。 到了明净宫前,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躲不过,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扬声唤道:“大甘李落求见。” 殿中传出一阵爽朗笑声,壤驷寒山大步走了出来,看着殿前李落抱拳一礼道:“骨雅壤驷寒山,王爷,请。”说完侧身让开殿门,请李落进殿。 李落和颜一笑,颔首示谢,和壤驷寒山一道进了明净宫大殿。殿中除了壤驷寒山外没有旁人,鹿玄机也不在,李落诧异问道:“国师不在?” “不在,和太叔大人喝茶去了。” 李落哦了一声,和壤驷寒山坐了下来,和声说道:“贵部来卓城这些日子,李落俗务缠身,竟然未能抽身拜会,是李落失礼,还请壤驷王子不要放在心上。” “王爷哪里的话,我早就听闻王爷的巡检司案卷如山,这个时候劳烦王爷是我思虑不周,不过这次来大甘如果见不到王爷,心里怎么都觉得遗憾,所以昨夜在宫宴席间施了点小计谋,借圣上金口与王爷一见,该要赔罪的是我。” 李落微微一愣,没想到壤驷寒山如此磊落,一点没有遮掩的意思,轻笑道:“壤驷王子的计谋也恰是给了我一个台阶,要不然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见面了。” 两人皆是一笑,心中已然明了,不用再费口舌。说话间,一个骨雅侍女端着两盏清茶走了过来,奉茶之后留在堂中,静默无语。 李落看了一眼,并没有留心,只是侍女脸上的伤痕颇为奇特,不免多瞧了一眼。 “壤驷王子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启程?” “不敢耽误王爷太多时候,早去早回最好。”壤驷寒山和声应道,转即朗声笑道,“王爷还是叫我的名字吧,称呼起来方便些,也显得亲近。” 李落微笑应道:“那我也称呼寒山兄吧,寒山兄也不必唤我王爷,我字玄楼,寒山兄就叫我玄楼好了。” 壤驷寒山微微一凛,寒山兄是英王李玄慈对自己的称呼,不知道英王这几天有没有和李落谈起过这件事,若是没有,恐怕骨雅使团在卓城中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眼前这个清秀王爷眼中。 李落略一沉吟,暗忖殷莫淮这几天该是到不了卓城,若等他来,时间不好估计,耽搁的太久难免会惹人生疑,还是先办完这件事再说。 依着殷莫淮的才智,就算自己不在,想必卓城中的境况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寒山兄,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两天后就动身,你意下如何?” “好。”壤驷寒山一口应了下来。 “寒山兄这边去几人?” 壤驷寒山探出四根手指,微微一笑。 “四个人?”李落微微一愣,问道,“不是葵公主也要去么?” “嗯,小葵,我,还有一个侍卫和小葵的侍女,就是她。”壤驷寒山一指垂手静立的女子,笑道。 第七百八十七章 一墙之隔 “会不会少了点?过去初阳州的路途不近,有数千里的路程,来回怎么说也要月余,寒山兄自然无碍,不过葵公主是女儿身,是否多带些人会好一些?” “哈哈,玄楼放心,小葵的骑术不比我差多少,在草海中惯了,这次是她非要去,如果辛苦,也该让她自己受着。”壤驷寒山满不在乎的说道。 李落摸摸鼻尖,这个哥哥倒是洒脱的很,不过此去初阳州一行人身份显赫,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万一有什么闪失,恐怕大甘就不好给草海诸族交代了。 尤其是现在看似平静,可是蒙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眼下还不敢断言,小心些总归不会有错。 “寒山兄,你们初到大甘,这一路上各州府衙怎么也要招呼一番,只是骨雅风俗习惯我并不知晓,难免会有懈怠,多带些人手路上也方便点。” “王爷。”从殿外传来一个轻盈的女子声音,李落抬头望去,就见壤驷葵从外走了进来。 李落起身一礼,和颜唤道:“葵公主。” 壤驷葵回了一礼,浅浅一笑道:“王爷身系大甘社稷,没有多少空闲,这次让王爷同去已属不该,我们更不能耽搁王爷太久,王爷放心好了,只是赶路,我没什么关系的,我和哥哥也不想大张旗鼓,快去快回就好,不要惊动沿途府衙了。” “这?”李落怔了怔,轻装简行亦无不可,如果骨雅中人执意如此,倒也合李落心意。 壤驷葵轻柔笑道:“一路上都在大甘境内,王爷还有别的担忧?”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应道:“几位是大甘这些年少有的尊客,如果说我没有担忧,那一定是骗人的,这一路要是出什么差错,就算是我也担当不起。” 壤驷葵扑哧一笑,这个定天王倒是很会说话:“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我还有些自保之力,不会给王爷添乱。” “玄楼,别看小葵身子柔弱,武功底子不差,等闲十个草海勇士都难以近身,哈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壤驷寒山咧着嘴嘿嘿笑道。 壤驷葵脸色一红,瞪了壤驷寒山一眼。李落愕然望着壤驷葵,喃喃说道:“那这些天倒是辛苦葵公主了。” 壤驷葵一怔,转即明白过来,到了卓城,自然该要有一族公主的仪态,温文尔雅,恐怕和在骨雅时的模样大不一样。 壤驷葵双耳染霞,埋怨的看着哈哈大笑的壤驷寒山和恍然大悟的李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落收敛心神,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惊扰沿途州府了,我率几个军中侍卫与寒山兄同行,前后再各布置一营将士呼应,走快些用不了多少时日。” “就这么说定了。”壤驷寒山一拍桌案,朗声笑道。 “那我回去府中交代一二,寒山兄,葵公主,我告诉宫中侍从一声,如果需要什么,他们自会替两位办妥。” 壤驷寒山应了一声,谢过李落。几人又再闲谈几句,李落告辞出宫。 离宫之后,李落先去了一趟巡检司,和杨万里章荣政密谈了一个时辰。 出了巡检司,李落马不停蹄返回弃名楼,唤来牧天狼诸将,命朱智和钱义各领天狼骑腾蛇、鸱吻两营将士一前一后,腾蛇在前,鸱吻断后,遥相呼应,另外传令翟廖语和李缘夕随自己陪同骨雅王子公主一行。 这次前往东府没有楚影儿的份,楚影儿眼色颇是不善,朱智和钱义知机告退离开。 想着要离开弃名楼了,朱智和钱义都松了一口气,整天待在满园春色的弃名楼的确有些喘不上气来。 李落见楚影儿神色不善,轻轻一笑,示意楚影儿留在这里,另有要事相托。 等翟廖语和李缘夕走后,李落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柬交给楚影儿,神情清幽,沉声说道:“楚姑娘,你也要出城一趟。” 楚影儿见李落神色凝重,知道李落性子,这般模样定有要事,轻轻点了点头,仔细聆听。 “这封书卷中写的是这些天卓城里的变故和我的一些猜测,巡检司和宫中的事都有记录,你出城截住牧天狼军中来卓城的一行人,将书卷交给殷莫淮,余下的事他自会有分寸,切记这份书卷一定不能落在第二个人手中。” 楚影儿呼吸一重,这件事非同小可,巡检司和宫中权斗,哪一件都是朝野震动的大事,此刻就书写在这卷薄薄的书柬中。 楚影儿望着手中书卷,有李落的信任夹杂其中,恍惚间有些重愈千斤之感。 楚影儿深吸了一口气,讶声问道:“我听说倪青倪白从贯南大营赶回卓城了,不知道还有一个殷莫淮,怎么没听王爷说起过?” 李落轻轻一笑道:“知道殷莫淮的没有几人,牧天狼里除了沈先生几人外,其他的人大多都不知道,这个人很厉害。” 楚影儿瞳孔一收,这些年跟随李落左右,见识了不少豪杰枭雄,但能当得起李落一句很厉害赞誉的寥寥无几。 楚影儿心智不弱,明白过来,低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你离城之后,卓城里的事让殷莫淮从中指点运筹?” “正是。”李落直言应道,“殷兄才智不在我之下,说起博弈的手段,与我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在卓城的时候,朝中定有人阻挠巡检司和牧天狼行事,有他在,应对起来要容易很多,不过现今之时我还不想让旁人知道牧天狼中有殷兄其人。 入城之后,倪青和倪白要先回弃名楼,冷公子也一同回城,你和冷公子带殷兄悄悄潜入卓城,不要惊动别人,我已安排了另一处宅院让殷兄住下,你熟悉卓城,消息往来就要全靠你了。” “卓城耳目众多,就怕我和冷冰露了相,被人看破行踪。” “嗯,所以我找了一处隐秘住所,只要小心些,在我回来卓城之前应该不会有事。” “哦,在哪里?” 李落轻轻一笑道:“与弃名楼一墙之隔。” 第七百八十八章 客栈鬼影 “啊!”楚影儿惊呼一声,弃名楼四周院落早就被天狼骑查的清清楚楚,没想到李落竟然已经在暗中安排了这样一处地方,还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过想想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往往最会出人意料。 楚影儿不禁气结,暗自思量日后还要更细心些,不要什么事都被李落瞒过了。 “殷兄不便留在府中,府中人多眼杂,难免坏事,殷兄所居之地就在侧旁,想来就算有人看见你也未必能猜出什么。” “可是我不能一直留在殷莫淮身边,让冷冰待在一个地方,他的性子太难了,守卫该怎么办?让倪青倪白他们设下暗桩?” 李落摇摇头道:“不行,天狼骑进出卓城次数不少,恐怕早就有人熟记于心,看见他们就能猜到是牧天狼,守卫另有其人。” “哦,靠得住?” 李落点点头,轻声说道:“我让谷梁姑娘帮忙照看。” “王妃?”楚影儿错愕问道。 李落挠挠头,讪讪一笑道:“是不是不太好?” 楚影儿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没有,王妃身侧的侍女武功不凡,尤其是那个甘琦,一身武功不在我之下,而且都是生面孔,没有人会知道。” “嘿,那就好。”李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微一红。 楚影儿瞥了李落一眼,都已结成连理,但是李落和谷梁泪的关系似乎古怪的很,若说是相敬如宾,好像过分了些。 半年过去了,还没听说两人同枕共眠过,难不成就为了给谷梁泪一个王妃的名分,如果真是这样,对谷梁泪不公平了些。 李落多少能猜出楚影儿心中所想,神色颇是尴尬。 楚影儿装作没有看见,应下此事,转身便走,让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 府中的事安排妥当,李落入宫领了圣旨,万隆帝略略问了一两句,就让李落自行安排。 两天后,李落和壤驷寒山几人清晨离开卓城,快马扬鞭,赶往初阳州。 一行人自城东出城,沿索水南下五十里,从秋山渡口过江,沿途东进,去往初阳州。 离开卓城的时候天色很清朗,天很蓝,挂着几缕闲散的白云,微风拂面,赶走了几分酷热。 有阴有凉,似乎是个赶路的好日子,不过就在众人离开卓城才不到一个时辰,突然阴云四起,黑云用肉眼可辨的速度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挡住烈日。 天色一暗,风大了起来,有些许凉意。李落和翟廖语面面相觑,出行不利,没想到还没有走出卓城界就要下雨了。 午时刚过,天色愈加阴沉,翟廖语沉声说道:“王爷,看来有暴雨,找地方避雨吧。” 李落点了点头,和壤驷寒山略略说了一句。壤驷寒山久在草海,观天色的本事不在李落之下,应了一声。 这场雨来的快,估计去的也不会慢,只是看样子不会太小。 一行人急赶几步,在雨滴落下前到了秋山渡口。这里有过往落脚的行商,人来人往,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小些的集市。集市依河而建,杂货客栈酒馆赌坊,一应俱全,不冷清,反而有一种古怪的繁乱。 秋山渡口的酒馆和客栈大多都是修建在河岸上,风景很不错,一边是水,一边是热闹的集市,如果不是有急事,在这个地方住上一晚,听听窗外的水声,温一壶美酒,添上一两碟可口小菜,逍遥自在的很。 李落几个人刚进秋山渡口一个最大的客栈,雨就落了下来,说是下,不如说是倾倒更贴切些。 雨滴落在瓦片上叮当作响,几乎要把房顶砸穿。 屋外眨眼间就暗了下来,风声大作,堤岸上的杨柳宛若狂魔乱舞一般,一会向北,一会向南,树枝树叶夹杂在雨中飞的满天都是。李落暗自骇然,这场雨当真不小。 客栈里人不多,堂下摆了十张桌子,连同李落几人在内,只有五张桌椅有人。 李落要了一壶茶,掌柜麻利的沏好端了过来,不时打量着窗帷,生恐大风把客栈给刮跑了。 “好大的雨,不知道朱智他们过江了没有?”翟廖语不放心的问道。 “他比咱们早离开卓城两个时辰,按脚程应该早就渡过索水了。”李落倒不是太过担心,轻轻抿了一口茶,和声应道。 翟廖语一想也是释然,不过雨这么大,朱智留下来的暗记多半不容易找到了。 几人闲谈了几句,盛夏中这样的暴雨在草海不多见,但也不少见。听着壤驷葵清幽宁静的描述,草海中的狂风暴雨只怕比眼下这场雨还要更凶更烈。 轻音入耳,李落对壤驷葵口中的草海雨景生出几丝向往。 在那片天地中,树不多,所以只能任凭狂风夹杂着雷雨肆虐。 风的声音没有此刻客栈外大,但应该更加悠长些,力气也要大上许多,不说羊犬这些小的牲畜,就是一头牛一匹马一样会被风刮上天。 要是人一旦离开帐篷,矮下身子还好,倘若站着,就算武功不凡,在这样的风雨中也一样寸步难行,一不留神就和落地的葫芦一样,滚的到处都是。 草海中这个时候,天地的颜色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乌云黑沉沉的压在中间,有些像天塌了的样子,将地面和天空连在了一起,风再大些,肆无忌惮的颠簸着天和地之间的万物,仿佛天地翻转了一般。 说话间,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苍穹,落在不远处的索水河面上,宛若一个奇异的妖境。 集市四周骤然亮了起来,雷声还没有传过来,又是一道闪电,比前次的还要亮上几分。 客栈中的商客都惊呼一声,天威面前,人就像是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突然,客栈中有人惊声叫道:“那是什么?” 李落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行商模样的男子惊骇欲绝的望着客栈前的空地上。 天色很暗,瞧的不是很真切,但似乎堂前空处站着一个黑影,好似被惊雷驱赶出来的一只恶鬼一般。 第七百八十九章 姑苏小娘 翟廖语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李落一眼,心中一寒,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敬畏之心总归是有。 这个黑影出现的很突然,仿佛凭空冒出来一样。 壤驷寒山亦是背心发凉,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腰间弯刀的刀柄。 黑影顿了顿,缓缓向李落几人所在的客栈移了过来。客栈中的商客大惊失色,动也不敢动,周身四处阴寒刺骨,脸上惊出冷汗,平息静气的看着这道黑影。 掌柜和客栈中的伙计早已躲进了账台背后,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李落神色幽冷,心中却也有些惊愕,一只手悄然绕到身后,按在当关上。 黑影靠的更近了,距离客栈不过十步之遥,还在这样慢慢的飘过来。 壤驷寒山呼了一口寒气,弯刀出鞘,扬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一旁骨雅侍卫闪身站到客栈大门处,长刀倒垂,稳若磐石,如果壤驷寒山一声令下,便要抢入雨中击杀来人。 翟廖语看着骨雅侍卫,神色一凝,这名侍卫正是当日随同鹿玄机入万盛宫宫宴的骨雅高手。 虽然没有见过此人出手,不过从他的气度举止就能看出非同寻常来,一身武功造诣不在翟廖语之下。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翟廖语也站起身,轻轻走到另一边,凝神打量着院中黑影,如果骨雅侍卫出手,也好从旁呼应。 李缘夕背上的奇形长盒已到了手中,逆弓藏而不露,一旦出手,逆弓的箭想必一定会快过两人,落在院中黑影身上。 似乎是壤驷寒山的一声厉喝镇住了黑影,黑影停了下来,动了动,不知道要做什么。 壤驷寒山杀气一显,就要下令,李落猛然长身而起,疾声呼道:“住手。”说罢疾步走了过去,拉开客栈大门,惊讶问道,“你怎么来了?” 壤驷寒山一愣,没想到李落竟然认出眼前鬼影。 壤驷葵轻声说道:“哥哥,是个人。” “人?”壤驷寒山狐疑问道。 话音刚落,天地又是一亮,堂中诸人这才看清院中的黑影,头上的兜帽已经卸下,入眼竟是一个惊艳妖孽的女子容颜。 壤驷寒山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这到底是人是鬼?” 翟廖语也是一脸讶然,这张面孔陌生的很,偏生又极为好看,如果见过一面定然不会忘记。 李落错愕无语,四周又再暗了下去,这才听到院中女子的声音透过风雨声清晰的传了进来:“属下前来复命。” 李落呆了片刻,才想起来人还站在雨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进来再说。” 黑影一动,再看时已经到了客栈中,轻功身法也带着丝丝鬼气。 店中商客惊呼一声,胆战心惊的看着黑影。李落关上客栈大门,又命翟廖语将窗户也关了起来,客栈掌柜战战兢兢的点亮烛火,仍旧有些昏暗,但众人都已瞧的真切。 黑影解下黑衣斗篷,露出斗篷下的曼妙身姿,这些商客又是一阵惊呼,不过此番惊呼却是惊讶多过害怕。 灯下的丽人仿佛是山中妖魅,不小心流落到了人间,惊艳非常,便是壤驷寒山几人,也止不住吸了一口气,定神看着这个美艳动人的女子。 女子煞气一收,美是极美,不过脸色很苍白,没有血色。 这也难怪,在这样狂暴的风雨中淋了这么久,就是男子也未必能撑得住。 李落摸摸鼻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子冷淡的看着李落,良久才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属下前来复命。” 声音有些涩哑,李落醒觉过来,和声问道:“你受伤了?” “嗯。” “先坐下喝杯热茶吧。” 女子没有动,将腰间的一个黑布包递了过去,交给李落,沉声说道:“人犯在此。” 李落看了一眼,似乎是一颗人头。翟廖语踏前几步,从李落手中接过黑布包,打开一角望了一眼,吸气喝道:“这是谁?” “欲仙门触犯大甘律历之人。” 翟廖语眼孔一紧,低叱道:“你是姑苏小娘?” 女子这才抬眼打量了翟廖语一眼,冷漠一笑。 李落五味杂陈,暗叹一声,这个姑苏小娘似乎执拗的很,也不知道这身冷傲是与生俱来还是怎样,和冰冷李缘夕的冷大是不同。李落苦笑一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好像都有这样的冷漠气息。 李落抛开心头杂念,和声说道:“你,怎么也不等风雨停了再过来?” “属下有军令在身,不敢耽搁。”姑苏小娘淡淡应了一声。 李落无奈的摇摇头,回头向壤驷寒山说道:“对不住,她是我军中属下,惊扰寒山兄了。” 壤驷寒山一脸惊疑,神色颇显古怪,或许对李落麾下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有些意外,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姑苏小娘坐了下来,李落轻轻看了一眼,姑苏小娘眼底青黑,原本的朱唇也透着紫黑颜色,看来受的伤不浅,身上的伤似乎并不全是冰火魔掌所为,好像还有别的伤痕。 李落空有一身精绝医术,不过还没有单凭面相就能辨出伤势的本事。 姑苏小娘连日连夜从蜀州赶回卓城,又从卓城离城追上李落,一路上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劳顿困倦,饥肠辘辘。 李落连着向客栈掌柜要了三碗面,姑苏小娘吃完之后才是个半饱,看似还想再吃,被李落笑颜阻止,不能吃的太多。 骨雅几人也好奇的看着姑苏小娘,不过谁也没有出言询问,只当是李落身边一个怪异些的高手侍卫。 李落没有收到蜀州传来的消息,不知道离开后蜀州的境况如何,不过只看姑苏小娘的模样,蜀州缉凶一事不会太容易,或许还有别的变故,只是当下不是仔细询问的时候,留待日后再说。 见姑苏小娘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李落和颜一笑道:“姑苏姑娘,我看看你的伤势吧。” 姑苏小娘看了李落一眼,眼神中有些警惕,淡淡说道:“些许小伤而已,不劳王爷费神。” 第七百九十章 前锋失踪 李落轻轻一笑,也没有执意替姑苏小娘疗伤,这些伤寻常看来是重了些,但想必还不放在这些名满江湖的凶徒眼里。 客栈中安静了下来,风过后,雨还在下,屋外的声音小了些,但雨势更大,客栈外已经是一片泽国沼地。 壤驷葵也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姑苏小娘,眼前女子眼中多了些什么,有些陌生,更有些妖异的寒气。 李落见姑苏小娘闷不吭声,只好先打破僵局,清朗问道:“姑苏姑娘,我要去往东府一行,你有什么打算?” “王爷说话算数?” 李落明白姑苏小娘言中之意,既然已经完成了当日李落交代的事,依诺就要收归姑苏小娘入中军骑中。 李落双眉一扬,淡淡说道:“自然算数,不过入天狼骑,未必是什么好事。” 姑苏小娘置若罔闻,冷声应道:“请王爷示下。” 李落目光转向别处,悠然说道:“你跟着我们吧。” 翟廖语一惊,对李落如此草率留下姑苏小娘有些不解,壤驷寒山几人不明所以,倒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喜,只有壤驷葵的侍女恬静的看着李落和姑苏小娘,似乎在想什么。 雨下了半天,停的时候已经快到戌时了,再赶着渡河有些仓促,李落和壤驷寒山商议一番,在秋山渡口住了下来。 壤驷寒山颇有兴致,流连眼前这些与草海有别的风景,风轻云淡,树绿水清,尤其是在风雨洗涤之后更显得明媚清朗。 翌日天色放晴,官道里外骤然热了起来,这种热气和北疆草海中有些许不同,草海中的烈日很毒,如果是晴空万里,日头能晒伤人。 这里的热少了几分毒辣,但有些黏糊,赖在众人身边不愿走开,合着湿气更让人心烦意乱。 清晨赶路,晌午烈日当头便即止步歇息,等着天气稍微凉些再上路。 虽说有些断断续续,但好在众人脚程很快,一路东进倒也不慢。 李落初时还有些担忧壤驷葵跟不上众人前进的速度,没想到骨雅公主一路宛若闲庭信步,就连身旁的侍女也骑术不弱,难知深浅。 数日后,卓州已被众人甩在身后。 李落和翟廖语去过一次东府,这次路途不算陌生,如果有小道捷径,多会寻小路过去,省些时日。 沿途所见,并非都像卓城里一样歌舞升平,百姓苦困的日子比比皆是,李落亦不遮掩,倘若是壤驷寒山问起,大多都据实相告,没有想着给大甘朝廷留什么颜面。 壤驷葵心肠和善,倘若遇见流民失所,多会将身上带的一些财物周济百姓,几日下来,出城前身上带的细软已经用去了七七八八,反倒是李落似乎有些冷血,算不上视若无睹,但也没有执意接济。 李缘夕冷漠如初,姑苏小娘只怕早就看惯了这些世间百态,亦不曾动容,翟廖语还要留些银子打点路上用度,一番行走下来,却是骨雅几人帮衬这些百姓多些。 一行人路过一个关卡,税赋颇重,依着人头纳税,好在李落出城前有朝廷公文在手,省了些银子。 不过看着关卡将士勉强的神态,还在为没有收到银子懊恼,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了几句。 翟廖语苦笑一声,瞧着李落,李落神情如昔,不见喜怒,就算有几句冒犯之言,也听之任之,没有横生枝节。 日头渐斜,天气凉快了些,一行人快马加鞭,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翟廖语朗声问道:“公子,找地方歇歇脚?” 李落应了一声,问过壤驷寒山之后,命翟廖语留意路旁有没有什么客栈茶棚可以供诸人休息的。 少顷,不远处一个茶棚赫然在望,一行人打马过去,茶棚不大,掌柜忙前忙后,也不见有个跑堂的伙计,显然是个小本买卖,雇不起伙计。 茶棚掌柜看见李落几人,赶忙迎了上去,又是招呼,又是帮着栓好马匹,点头哈腰的询问李落要点什么。 李落随意点了些茶水吃食,茶叶的成色不好,翟廖语笑嘻嘻的让掌柜烧壶开水过来,取出从卓城带出来的茶叶,入水一泡,茶香就飘了出来,引得茶棚中寥寥几个过往行人垂涎三尺。 壤驷寒山也颇为中意翟廖语的茶,得知是李落府中所出,很是羡慕。 李落含笑回应,等此番回去卓城了,让青烟和罗佚多做些出来,送给骨雅众人。 翟廖语环目一扫,压低声音道:“有些不大对头。” “怎么了?”壤驷寒山急忙追问了一句。这一路上翟廖语行走江湖的阅历已让骨雅几人大开眼界,如果是翟廖语说不对劲,那便必然有不合常理的地方。 翟廖语也不避讳,皱眉说道:“找不到前锋将士留下来的暗记。” “会不会是咱们错过了?” 翟廖语摇摇头,凝神说道:“不会的,咱们走的这条路就是顺着他们的指引,没道理走岔。” “过了关卡就不见了?” “嗯,有古怪。” 李落眉头一皱,这一路上没有看见有什么打斗痕迹或是听说出什么事,再者就算事出紧急,朱智断然不会连留下暗记的时间都没有。 李落看了一眼姑苏小娘,姑苏小娘在江湖上行走的时间不会比翟廖语少多少,一路上虽说沉默寡言,但李落也颇为倚重。 姑苏小娘轻轻摇了摇头道:“没看见什么。” 李落起身环视了一眼四下,晚霞流彩,倦鸟归巢,入眼四境一片祥和宁静,瞧不出在哪里出了什么变故。 壤驷葵没有进来,孤身一人坐在茶棚外的一支木杆上,一只脚踩在木杆处,闲散的靠着身后木柱,偶尔拿起手中的酒囊喝上一口,这模样的确豪爽洒脱的很,难怪壤驷寒山有先前的言语。 突然壤驷葵跳了下来,走进茶棚,看着打量四处的李落,低声说道:“他们好像在说什么。” 李落回头一扫,壤驷葵言语所指正是身后几个闲谈的行人。李落神情一动,轻声问道:“会与这件事有关?” 第七百九十一章 相关传闻 “有可能,问问就知道了。” 壤驷葵嫣然一笑,就这样径直走了过来,学着大甘中人的模样抱拳一礼,脆声问道,“叨扰几位大哥了。” 闲谈的几个路人微微一惊,忙回了一礼,连称不敢。 李落几人还没有进来茶棚的时候,这几人已经留意到眼前这群人,仪态俱都不凡,略略看去就知道不是寻常路人。 几个女子做了男儿装扮,单论姿仪还在李落和壤驷寒山之上,不过李落的淡然,壤驷寒山的豪迈,却也不输给壤驷葵几人多少。 其中一人和颜笑道:“公子爷有什么事?”同坐几人看到壤驷葵这样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又是彬彬有礼,颇有好感,尽都和颜悦色的望着壤驷葵。 “诸位兄台莫要见怪,刚才我听到你们说起这附近出了什么稀奇事,不知道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应言的男子摆了摆手,笑道:“不怪,不怪,也不是什么秘密,常走这条道的人都知道,不过这事说起来有点玄乎,有人信,有人不信,公子想听,不才就说说。” 翟廖语知机端来一壶泡好的茶水,笑道:“先润润喉,刚巧能听听奇闻趣事。” 男子吸了一口气,惊叹道:“好香的茶。”同行几人都是一脸热切,这般香的茶不知道喝起来是什么滋味。 壤驷葵笑嘻嘻的提起茶壶,一人斟好一杯,作势请几人尝尝。 几个人一脸陶醉,有闻了闻的,有急不可耐半杯下肚的,还有小心翼翼浅尝辄止的,形色不同,有些可笑,不过瞧在李落几人眼中却没有轻视嘲笑的意思,一杯茶就能满足的心情,想来此刻这群人里已经很少有过了。 男子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沉声说道:“喝了公子的好茶,要好好说一说山里的事。” 说罢男子沉吟半晌,约莫是理了理思绪,这才开口说道,“这件事说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算下来差不多有十几年了,我看诸位是远路上来的吧。” “嗯,我们从卓州来,要去往初阳州。”翟廖语和声应道。 “那就难怪诸位不知道这桩奇闻异事了,咱们现在身处的这地方是武山山脚,往东去是东府,要是南下的话还是中府地界。这武山可不小,方圆好几百里,里面没有人烟的地方那是多了去了。” “哈哈,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武山以南比邻陵山,合称武陵山,是大甘境内有数的大山。” 说话男子脸色一红,轻咳一声,道:“走题了,走题了。” “没关系,你慢慢说。”翟廖语又再替说话男子沏了一杯茶,和颜笑道。 壤驷寒山也来了兴致,围坐过来,桌前几人连忙匀出几个位子,请壤驷寒山几人坐下。 最后是壤驷兄妹和翟廖语落座,李落几人站在三人身后,安静聆听。 “这桩奇事最早传闻大概有十五六年了,每逢夏秋两季,过往经过这里的人都有莫名其妙失踪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每年都会出这样的事,后来惊动了官府,先后派不少衙役兵将入山查探,可无一例外都无果而终,听说还有几次就连进山的衙门中人也下落不明,渐渐的成了一件悬案。” 李落几人面面相觑,从来没有听说武山左近出过这样的怪事,也不见有官府上报朝廷,看来是害怕朝廷问责,这才掩盖了下去。 翟廖语讶声问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没有人从山中走出来么?” “这事说起来很悬。”说话男子压低声音道,“也有侥幸走出来的,不过大都浑浑噩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怎么走出来的。 不过活着出来的无一不都大病一场,也有人记着些模糊的东西,听说靠近武山仙人峰的时候会听见一种特别奇怪的声音,一旦听见了人的魂就跟着声音跑了,顺着声音进了武山,然后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时间长了,久而久之就有人传言是山里的妖魅用声音迷惑人的心智,抓进了洞府,不知道是被吃了还是怎样,反正连骨头都找不到。” 翟廖语愕然问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啊,怎么别处很少听到?” “说来也奇怪,虽然有人失踪,但都是在夏秋两季,要是其他时候都没有听闻有人出事,再个出事的地方只在仙人峰附近,只要避开那片地方就没什么事了,经常在这条道上走的人都知道。所以大家伙都不去沾惹这些妖魔鬼怪,有些江湖豪客自诩武功高强,偏生不信邪的,非得去那里瞧瞧,多半都出不来。” 李落眉头一皱,轻声问道:“但凡不留心踏入仙人峰附近,都会下落不明么?” “这倒也不是,有些不知道的人从仙人峰那条道走,不一定会听见奇怪声音,安然无恙的也大有人在,有人说这山里的妖魅也分人,看不上眼的就不会抓了去,反正稀奇古怪的说法都有,事出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仙人峰在什么方位?” 说话男子一指茶棚后方远处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道:“那座山就是仙人峰主峰。” 李落几人回头望去,入眼的山峰很高,直入云霄,山峰之下就是武山余脉,苍翠郁郁,远远望去果然有几分仙气,不过听路人这样一说,似乎这仙气里也带上了一丝诡异气息。 翟廖语眯眼瞧了瞧,沉声说道:“离这里该有五六十里,不过只是到山麓一侧,要到仙人峰下,估计还要更远。” 说话男子赞道:“老哥要眼力,从这条道到仙人峰外的确有五六十里,以前没出事的时候这里本来就是两条并行的路,不过都不是官道,走的人不算多。” “这些年下来有多少人失踪?”李落轻轻问道。 “这个不才就不清楚了,约莫着怎也有个八百一千的吧。” “这么多。”李落双眉一扬,平声喝道。 “这都是大家伙谣传瞎猜的,到底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第七百九十二章 顺藤而下 公子爷你想想,人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仙人峰出的事,明面上官府记载的才只有不到一百人,说不定还有人借仙人峰的名头谋财害命,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一百人也不少了。”李落自言自语道。 “你们从这里走就不害怕被精魅给抓走了?”翟廖语岔言笑道。 “现在走的这条道没听说出事的,咱们也不靠近仙人峰,就算山里有什么妖怪神仙的,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翟廖语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对,离它远些就好。” 翟廖语又再和几人闲谈几句,见问不出什么,抱拳一礼,起身走到暗自沉吟的李落身侧,低声问道:“公子,你怎么看?” “我的确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道,前次东征时行军图中也不曾标记这条路,如果说不是官道倒也情有可原,不过这件事听着的确有些蹊跷。” “我倒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说不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壤驷寒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以鬼神之说掩人耳目,其中必有隐情。 按方才旅人所言,这条路穿过武山,出武陵州,不管是去岤阳州还是东府,都能省下数百里路程,南下中府诸州不必再越过陵山和翠括山,该是一条近道,而这样一条路不被外人所知,本身就有些奇怪。” “公子的意思是朱智他们一时不查,原想找条近路,反而着了道。” “有这个可能。” 壤驷葵淡然走到几人身侧,轻声低语道:“这个茶棚掌柜有些奇怪。” 李落几人没有回头,微微点了点头。 茶棚掌柜的异状早已被众人看在眼里,常在此处经营茶馆,不会不知道这件怪事,听闻众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这个人平静的有些异常,似乎是被生活艰辛压榨的有些麻木,不过不管如何,总该有些异色才是。 “擒下他,逼他开口。”姑苏小娘冷冷传音道,“用不了半个时辰。” 声音不单是冷,还有些嗜血的残忍,李落听罢也止不住心头一冷,依着姑苏小娘往日的凶名手段,恐怕半个时辰都有些多了。 壤驷寒山啧啧舌,暗呼了得,转头看了过去,姑苏小娘面容幽冷的没有起半分波澜。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我们动手,恐怕就没有机会找到朱智他们了,只要他们有所动静,就一定有破绽可寻,顺藤而下,不难破开此局。” “那咱们去一趟仙人峰?” “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朱智他们不在仙人峰,也能探一探其中究竟,大甘境内留着这么一处地方总归是个祸患。” 翟廖语点了点头,抬眼轻轻扫了壤驷寒山一眼,没有多说。 不等李落说话,壤驷寒山笑道:“玄楼,你我都是从军领兵的人,军中弟兄生死相依,虽说王爷麾下将士未必就在山中,但怎也要搜寻一番,万一几位将军恰被困在山里,如果错过时机,只怕不太妙。” 李落宽慰一笑,颔首示谢,轻声回道:“多谢寒山兄,此去仙人峰不知道其中境况,有什么凶险也说不定,咱们就不必一起过去了。 我只和翟大哥入山一探究竟,寒山兄你们在前面稍等我一些时候,探明山中虚实之后我和翟大哥即刻赶上你们。” 壤驷寒山洒然笑道:“你我一路同行,这些天下来也称得上朋友了,好友之事视而不见,该算不仁;大甘朝廷待我等礼敬有加,遇事避退,是不义。 你们大甘常说为人在世不能够做这些不仁不义的事,玄楼,你如果执意不让我去,难道是想让我做这个不仁不义之人?” “寒山兄言重了,话虽如此,但倘若我们一起去,没事还好,万一有什么闪失,这可不单是我不仁不义了,后果牵连必然极广,只怕大甘朝廷也担待不起。”李落和颜劝解道。 “王爷,你是担心我和相柳儿连累你们吧。”壤驷葵抬眼轻轻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责备,也没有不忿,不过有一种格外叫人心虚的感觉。 相柳儿正是壤驷葵的侍女,一路随行中很是低调,话语很少,李落几乎没有听她说过几句话,不经意间李落四人都有些或多或少的遗忘了这个女子。 壤驷葵的词锋比起她的兄长来可要难对付多了,李落含笑摇了摇头,看着壤驷葵和相柳儿。 不知何故,李落没有看见相柳儿的时候好像总会忘了她,不过只要瞧在眼中时,就会让李落心里生出一股郁结难言的心绪。 女子脸颊上殷红胜血的刀痕和西域飞沙中的长宁是那样的相似,只是不知道背后会否也有一个像自己这样背信弃义的浪子。 李落暗叹一声,和颜应道:“葵公主多虑了,连累与否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不敢让葵公主和寒山兄轻易涉险罢了。” 壤驷葵抿嘴一笑道:“王爷宽心,我和相柳儿有自保之力,再说还有姬大哥在,有什么事我们或许能帮忙呢。再说了,想要困住我们八个人恐怕不容易吧。” “岂止不容易,就算山里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才行。” 壤驷寒山豪迈笑道,“我也想瞧瞧大甘的精魅鬼怪和草海传闻有什么不同,我陪你一起去。” “这……”李落一滞,有些为难,只看壤驷寒山和壤驷葵的神情,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再多推辞拒绝恐怕反而会让骨雅几人心生不满,虽是无心,却落下轻视的口实。 “玄楼不用为难,小葵也算见识过草海中的风浪,不必事事都照顾她,再说还有姬子怒在,也能帮些忙。” 李落心思一转,壤驷寒山话已至此,再多说就有些失礼了。 壤驷葵一语中的,眼前几人俱非易于之辈,恐怕天下间还没有几处地方能困住李落几人,只要小心为上,该能平安归来。 李落思虑既定,便应允下来,诚颜谢道:“寒山兄,多谢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山外的人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壤驷寒山学着大甘豪侠的模样,大咧咧回道。 既已决定入山一行,李落便将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经历过怒海上的绝境,一座陆上险峰,没有沧海飘零时的无望,更遑论身边有这些才智武功俱是不凡的高手相随了。 茶棚中的路人先一步动身上路,早前说话的男子和翟廖语打了声招呼,径自离去,离开之前再三叮嘱,万不可靠近仙人峰一带。 翟廖语含笑应下,挥手作别。 李落唤来茶棚掌柜,算过茶钱,只有一钱银子,果然便宜的很。 掌柜恭恭敬敬接过银子,又忙活着替几人解开马匹,送几人离去。 李落翻身上马,一提马缰,回头看着茶棚掌柜笑了笑,当先打马离去,取道方向正是仙人峰。 身后几人绝尘而出,留下茶棚掌柜目瞪口呆的看着马背上的人影,良久无语。 赶到山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山中风摇树动,似乎真有什么鬼魅藏在山石树木背后。 入眼所见,山中树木郁郁葱葱,黑沉沉伏在山峦之上,一眼望不到头,更看不清山林中会有什么,仿佛有一团绿影连成的迷雾笼罩在这里。 一行人没有贸然进山,站在山前仔细打量着离得已经不远的仙人峰。 壤驷寒山看了看四周,淡然说道:“看来今晚要露宿这里了,山中境况不明,明天一早再进山吧。” 翟廖语接言说道:“壤驷王子所言极是,战马肯定进不了山了,还要找个地方将这些马匹安置妥帖。” “要不要让谁守在山外接应?”姬子怒沉声说道。 李落微一思量,轻声回道:“现在敌我难辨,我们不易分散,战马丢了再补上就是,但要是有人出了意外,那才是追悔莫及。” “不如让我留下来看着这些战马吧。”相柳儿低低说了一句。 翟廖语颇为意动,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正自盯着相柳儿出神,并没有看见骨雅几人眼中流露出来的异色。 少顷,李落和声应道:“敌暗我明,你留在这里不安全,进山之后跟紧我们,山里一定有什么古怪,或许和武功强弱没什么关系,小心为好。” “听那人说起,这些人失踪之前都会听到一阵古怪的声音,依我看有可能是隐身暗处的人借助声音迷惑心智,只是单凭声音就能让人神魂颠倒,我看夸大了些,一定还有别的后招。 不管是什么,这种邪术最为歹毒,极易损伤人的头脑,这也是为什么侥幸走脱的人往往都要大病一场的缘故,不过我想不通为什么失踪只会在夏秋两季。”翟廖语沉吟道。 “或许和山里隐藏的东西有关,只有在夏秋两季才能现身,或者到了夏秋之际里面的鬼怪才能出来,大概也就是这样吧。”壤驷寒山摸着脸颊说道。 “夏秋季节能现身,为什么春冬就不可以,哥哥,你说了还不是和没说一样。”壤驷葵摇头叹息道。 壤驷寒山脸色一红,神情颇是尴尬。 李落莞尔一笑,岔言说道:“找个地方暂且栖身,明天有得辛苦了。” 众人找了一处背风地露宿下来,李缘夕无声无息的隐入密林,壤驷寒山向姬子怒使了个眼色,姬子怒微微点了点头,去了一旁守夜。 一夜无语,翌日清晨,天色刚亮起来,李落几人便即动身进山。 看着仙人峰就在不远处,可是这山路走起来却远的很,不过众人都有一声不弱的武功,行进之际并不比平地慢上多少,只有相柳儿内力差些,走了不多时便已香汗淋漓。 李落让姑苏小娘带上一程,壤驷葵也不时照拂一二,不曾拖累众人脚步。 入山之后不到百丈就已经没有山道了,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古树和密草,在山外看时还不觉得怎样,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这林子竟然密到了这般境地。 树挨着树,草接着草,几乎没有留下丝毫缝隙,就连山中的苍石上也爬满了形色各异的蔓藤,仿佛披上了一层绿装。 壤驷寒山惊叹出声,草海之中也有翠山,但绿成这般田地确属少见。 山势越来越陡,好在脚下可借力的山石树木不少,一行八人不疾不徐的往仙人峰靠了过去。 李缘夕在前开路,翟廖语和姬子怒戒备四周,李落和壤驷寒山几人居中而行,山路不好走,但也难不住李落这样的武功高手。 翟廖语仔细留意四下景物,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不过一路上走了这么远,只瞧见野兽留下来的痕迹,却不见有人进出仙人峰的踪迹,似乎就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大山。 翟廖语神色凝重的看着李落,轻轻摇了摇头。 李落淡然一笑,轻声说道:“应该有别的进山山路,不打紧,如果传言有一半属实,就定会留下踪迹的,先到仙人峰再说。” 翟廖语点了点头,忧色不减,实则担心一行人找错了地方。 眼见就要到了仙人峰山脚,突然在前探路的李缘夕闪身退了回来,低声说道:“前面有人。” 众人神情一震,壤驷寒山问道:“是山里的人?” 李缘夕摇了摇头,看着李落,漠然回道:“是山外的人。” “山外的人?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和我们是一路?”壤驷寒山不解道。 李落轻声说道:“不管是不是一路,既然有人在这里,那我们该是找对了地方,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带路,不要出声,他们有人望风。”李缘夕宛若鬼魅一般飘了出去,一不留神,近在咫尺的李缘夕似乎会消失不见,融入四周山林之中。 壤驷寒山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与壤驷葵相视一眼,俱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意。 李缘夕武功高强,内力更是不弱,但壤驷寒山自信有一战之力。 而真正让壤驷寒山惊心的是这个白发异域女子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冷幽难测的杀意,刺得人背心不由自主的阵阵发寒。 第七百九十四章 舞阳公主 平日里只觉得这个女子冷艳多些,倒也没察觉出太多异状,只是一入武山,这股寒气越来越浓,虽然李缘夕的相貌瞧的真真切切,却总有一种看着妖魔的错觉。 再看身前的仙人峰,比起李缘夕来好像温顺的如同一只绵羊一般。 盏茶工夫,众人来到一块突起的岩石后,李落俯地身子,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空地上,林中一处稍微平坦空旷些的乱世堆上站着二十余人,有老有少,眼中神芒冷冽,竟然都是江湖高手,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齐聚仙人峰下。 李落瞧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翟廖语亦是一脸讶色,见壤驷寒山狐疑不解,轻声说道:“有几个是卓城的年轻高手,没想到会来这里。” 翟廖语言语中有不实之处,李落没有揭破,这些人正中处的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大甘朝廷舞阳公主李欹枕。 早前在卓城时李落听枢密院中有人说起,这个舞阳公主艺成归来,似乎对宫中的日子并不怎么中意,孤身闯荡江湖,万隆帝也不知怎地竟然默许了,任凭一个皇族公主在江湖上走动。 李欹枕武功确有可取之处,再加上公主的名号,没过多少日子就在江湖中闯出武林公主的名号,颇有风生水起之势,身边聚集了一些江湖俊彦,行侠仗义,大有后起之秀的意思。 李落当日听罢不过是一笑置之,原以为是深宫女子不甘寂寞,也要游历江湖一番,不知何故,今天看在眼里竟有些别的意味。 李落一时无暇分辨其中意味,只是看着一身江湖儿女装扮的李欹枕,总有些古怪的感觉。 “王爷遇见相识的人了?”壤驷葵轻声问道。 李落笑了笑,壤驷葵心细如发,突然看见李欹枕时的异状绝难逃过壤驷葵的秀目。 这也不算什么紧要事,李落和声回道:“是,有几人和我有数面之缘,当中那个女子是我妹妹。” “妹妹?她是大甘的公主?” “嗯,论起来是我堂妹,当今圣上膝下的舞阳公主。” “舞阳公主?奇怪,公主殿下怎会到这等荒郊野外?”壤驷寒山话音刚落,猛然醒觉壤驷葵不也身在山中么。 李落摇了摇头,亦是有些不解道:“我也不知道舞阳怎么会到这里的。” “王爷,可要打声招呼?”翟廖语眯着眼打量着山林中的一众江湖高手。 “不必惊动他们,各行其事,碰到了再说不迟。”李落淡淡应了一声。 翟廖语明白李落话中之意,这些人都是大甘江湖人物,虽然有李欹枕在,但人心难测,未必不会隐藏着什么居心叵测之辈。 单是李欹枕还好,倘若有江湖人物得知李落身边的人是骨雅王子公主,说不定会生出什么别的事端来。 这些人中李落认得五人,除了李欹枕,还有两个扬名卓城的俊彦高手,一个唤作风云剑祖冲,一个是陆家公子陆放歌。 另外两人李落也颇为意外,一个是当日在化外山见到的逍遥侯座下弟子逍遥一剑雷卷,还有一个算起来和李落是敌非友,天南三剑之一的惊鸿剑樊飞鸿。 “他们是从东面进山的,有二十七人,都是高手。”突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 壤驷寒山心中猛然一跳,如果仔细查看,该能看见壤驷寒山后颈上倒竖寒立的毛发。 李缘夕何时近身到一丈之内壤驷寒山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这等神出鬼没的手段委实有些骇人,果然如壤驷寒山之前猜想,李缘夕深悉隐匿之术,是一个绝顶的刺客杀手,以凶险而论,只怕还在翟廖语这等高手之上。 “他们动身了。”翟廖语沉声说道。 众人定睛望去,这些江湖高手沿着仙人峰西侧寻路登山而去,少顷就不见了踪影,连同散在暗处戒备的好手,果然是二十七人。 “你认得这些人么?”李落轻声问道。 姑苏小娘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多半都见过,是大甘诸府有名气的江湖人物,除了几个年纪大些的,其余的人都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年轻一代的高手。” “王爷,我们跟上去?” “不必了,咱们另寻一条路上山吧。”李落应了一声,众人也不多言,稍作分辨,与李欹枕一行人反向寻道攀上仙人峰。 仙人峰高数百丈,极是雄伟,远处看似是笔直的插入云霄之中,不过到了近处,山路虽然难走,沿着山势倒也有落脚的地方,可以借力上山。 到了这里,李落几人不再谈说,皆都留心四周境况,以防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 沿山而上大约走了两个时辰,李落突然轻咦了一声,壤驷寒山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座山峰有些古怪,似乎是两座山合在一起。” “两座山?”壤驷寒山一愣,抬头仔细瞧了瞧,半晌也惊咦了一声,喝道,“果然是两座山,前后山峰的色泽几乎完全一样,远处看才会生出是一座山的错觉来。” 翟廖语几人也瞧出异状,仙人峰前后有两座山峰,仿佛是原本一座完整的大山被仙魔从中破开了一般,两座山不单颜色如出一撤,就连山崖的纹路也几乎一模一样,不到近处,的确能骗过外人的眼睛。 李落心中泛起一股莫可言语的感觉,这两道山峰相接之地或许就是此行众人要找的地方。 翟廖语辨了辨方向,指引众人向东南一侧绕了过去。 “这里好奇怪,树木这么茂密,怎么会没有飞禽走兽?”壤驷葵轻声说道。 诸人心中一动,确如壤驷葵所言,来的路上还能不时遇见山中的野兽,只是一踏进仙人峰境内,不要说走兽了,就连飞鸟也没看到几只,的确有些奇怪。 “大家小心点。”翟廖语沉声说道,与李缘夕相视一眼,当先开路。 一行人没有再向上攀爬,沿着山腰搜寻过去,顿饭工夫,前方翟廖语和李缘夕突然止住脚步,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第七百九十五章 神秘石雕 翟廖语转过头来,猛吸了一口气,低喝道:“王爷,壤驷王子,这里果然有古怪。” 壤驷寒山和李落愕然不解,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透过一墙茂盛苍翠的枝叶,映入眼帘的景象大出众人意料。 壤驷寒山呼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落环目一扫,苦笑着摇了摇头,喟然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也只是个井底之蛙。” 无怪李落和壤驷寒山这般异色,就是生性幽冷的李缘夕也不由自主的暗暗动容,壤驷葵和相柳儿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景致,美目精芒连闪,却是一路上少有的震惊模样。 这里一如李落猜想,是前后两座山峰相连的地方,从落脚处望去,仙人峰的两座山峰像极了一个人合捧的手掌,两只手的手指就是这两座山峰,而离李落几人的不远处就是掌心和手腕相接的地方,只不过这两只手被放大了亿万倍。 单是山,固然少见,却也到不了让李落几人动容的地步,真正让李落和壤驷寒山惊讶失色的是两座山相接之地的景物。 与山峰相较,这里算是一处谷地,约莫有三五十亩,甚是平整。 谷中有巨石老树,沿着山峰盘延萦绕。谷地正中处有一弯亮如明镜的湖泊,占了山谷近半的方圆,湖泊很圆,几乎让人生出有人刻意打磨的感觉。 这个湖泊如果出现在山脚,惊奇些也就罢了,脚下之地已经是半山腰了,竟然会出现这样一弯碧波如镜的湖泊,叫人不由得赞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湖泊四周不见溪水河流,看样子是一座地下湖,在山腰处冒了出来。 湖泊四周的山石树林中隐约可见不计其数的石刻,有飞将,有鬼兵,亦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奇珍异兽。 不知道是那年那月,又是什么人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刻下这些雕像,有些已经残破,有些完整无损,一眼望去有一股蛮荒苍凉的气息窜上心头,经久不散。 壤驷寒山低声喝道:“怎么会有石刻?” 李落眼中一凝,仔细瞧了瞧,良久缓缓摇了摇头,轻声应道:“我从不知道在大甘境内有这样一处神秘莫测的深山腹地,翟大哥,你阅历深厚,可曾听说过?” 翟廖语汗颜摇头道:“恕属下孤陋寡闻,今日是首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姑苏姑娘,你可有听闻?” 姑苏小娘摇了摇头,没有应声,看来一样不知这个地方的来历。 姬子怒叹道:“大甘地广物博,每每都有出人意料之处,了得。” “走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怎也要探出个究竟来。”壤驷寒山沉声说道。 众人压下心头惊意,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皆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些石刻看上去最少也有数百年岁月了,再加上上山一路没有看见什么走兽,说不定会有什么蛮荒异兽盘踞在这里。 壤驷寒山暗暗惊心,莫非当日在宫中时李玄郢的一句无心之言当真会应验不成,这仙人峰左近栖息着一只不亚于烛龙的上古异兽。 一行人缓步穿过腹地树林,到了近处更能感受这些石刻迎面压来的威势,每一做石像都有丈余高低,最小的也高出常人数尺,虽然风雨侵蚀,但也能看出雕工的考究精美来,花纹脉络极是繁杂。 李落暗自分辨,确是自己生平仅见,似乎不是大甘的图案,不知何故,却有些似曾相识的意味,一时之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突然壤驷葵惊咦一声,翟廖语眼眉一跳,低声问道:“葵公主,怎么了?” 壤驷葵仔细看着一个奇怪的飞鸟石雕,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这个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说罢又有些不敢断定,晃了晃脑袋,探手就要抚摸石雕的花纹。 李落猛然伸手抓住壤驷葵素手,低叱道:“当心。” 壤驷葵一脸不解的看着李落,李落沉声说道:“这些雕像不会从山外运来,多半是就地取材,不过色泽青黑,与一旁山石颜色大是不同,可能有古怪。” 壤驷葵听李落提醒,这才明白过来,转头瞧瞧石雕,果然和李落所言,颜色有些不同寻常,单是风雨侵蚀绝不会成现在这个颜色。 壤驷葵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心中暗自称奇,一路同行,李落除了内力悠长外也不见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这等眼力果然不可小觑。 壤驷葵突地脸色一红,轻轻挣了挣素手,李落心中一荡,急忙放开,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尴尬。 众人只当没有看见,留神揣测山间石雕的用意,免得让两个人徒添窘迫。 “你们看那边。”姑苏小娘一指一座雕像,脆声唤道。 众人望了过去,姑苏小娘手指所向是一个古代战将模样的雕刻,神态栩栩如生,横眉怒目,打量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 壤驷寒山上上下下看了几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之处,李落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尊石雕有什么异常。 “胸前的甲胄。”相柳儿低声轻轻说道。 壤驷寒山和李落看了过去,这尊雕像胸前有一个镜子一般的饰物,这在如今有些盔甲中也能见到,名唤护心镜,多是由一块整铁打磨而成,用来保护将士前胸要害不被利箭所伤,也有乱敌眼力的作用。 不过如果护心镜太小就没有什么用处,若是太大,又会影响将士攻杀的灵动,颇有些鸡肋,久而久之,真正在战场出现的倒是不多了,有的也只是在依仗队列中显示英武雄姿时才会看见,像李落的惊邪甲便没有护心镜。 “护心镜?”李落沉吟道,有些不明所以,瞧着姑苏小娘。 姑苏小娘轻轻吐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这块护心镜不是石头雕刻成的。” “那又如何?”壤驷寒山亦是不解,皱眉问道。 “黄金。” “什么!?”壤驷寒山脸色一变,李落也是微微动容,这么大一块护心镜如果是黄金打制而成,粗略望去恐怕就有十几斤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异域图腾 姬子怒小心上前,仔细分辨片刻,回首点了点头,道:“真的是黄金!” “什么人这么大的手笔!”壤驷寒山咋舌叹道,与李落面面相觑,不过是护山石像,竟然会用这么大一块黄金做饰物,就算一方诸侯也未必有这样的气魄。 翟廖语环目一扫,苦笑道:“这样战将雕像不下几十,难道都有这样的护心镜?” 李落微一沉吟,摇摇头道:“未必,依我看有真有假,或许是机关所在,如果入山的人动了贪心,取下这些黄金,说不定会触动什么机关。” 壤驷寒山也点了点头道:“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财力雄厚,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非要龟缩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 “王爷,这些石刻会不会是什么阵法?” “瞧不出有什么名堂,以石为阵我以前也曾见识过一处,但是这里的石像间隔不同,似是杂乱无章,都是寻一些方便安置的地方落成,如果真有这样的阵法,可能是什么上古奇阵残存于此。 对了,葵公主,你说方才那尊雕像你以前见过,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是很肯定,只是那一个猛禽石雕很像我以前在草海一个古城废墟里见到的壁画,不过时间太久了,壁画的模样有些模糊。”壤驷葵赧然回道。 李落闻言一怔,神色一变,愣在当场。几人见李落神色有异,翟廖语沉声问道:“王爷,你记起什么了?” 李落呢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壤驷寒山追问道。 李落回过神来,看着好奇心大起的几人,缓缓说道:“刚开始看见这些石雕的时候我一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葵公主一语点醒,我本来一直在搜寻记忆中大甘山川异志中关于隐秘部族的记载,谁知我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些图案并不是大甘的图案,而是异域图腾。” “异域图腾?”翟廖语几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会在大甘境内瞧见异域部落的图腾,“是来自草海之中?” “嗯。”李落点了点头。 “草海?我怎么不记得草海中有这样雕刻技艺的部族。”壤驷寒山皱眉说道。 “有可能的,哥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偷偷跑出去那次么,遇到草海雷暴,差点丧命那次。” “啊,记得,父王大发雷霆,关了你三天三夜不给饭吃,还是我给你送的吃的。”壤驷寒山大声应道。 壤驷葵俏脸一红,瞪了壤驷寒山一脸,娇叱道:“乱说。” 众人莞尔一笑,看来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骨雅公主年少时也不是个省事的人物。 壤驷葵轻咳一声,心有余悸道:“我还记得那次雷暴,整个草海就像末日一般,天地不分,我根本分辨不出方向,只能竭尽所能保住性命。 后来我被雷暴驱赶到一个古城,这才侥幸保住性命,就是那次我看见过古城里的壁画,只是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没有敢多看,匆匆瞧了一眼,见到的壁画似乎就有这个样子的猛禽。 雷雨小了些我就不敢再多待,那座古城很可怕,好像是个死城,又好像还活着什么不能得见天日的东西,阴森的很。回去骨雅之后又过了几年,我也带人去找过那座古城,可是它好像消失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众人见壤驷葵想起多年前的旧事还是这幅惊心模样,想来草海风暴比起索水河畔的大雨来不知道还要凶猛多少倍。 壤驷寒山难得的温颜劝慰了壤驷葵几句,壤驷葵望着李落,轻声问道:“王爷知道这些壁画的来历?” “我也不敢说就是,年少时我从大甘留存的古籍中看过一章残篇,描述的就是这个图腾图案,这个族落算起来历,比大甘之前的残商还要久远,当时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竟然会被残商书卷记载下来。 关于这个部族的事恐怕已经没有法子考究了,我只记得有一个名字,叫飞羽,不知道是这个族落的名字还是另有用意。” “飞羽?没什么印象……你是说草海中这个姑且可以称之为飞羽族的部落,在几百年前从草海迁徙到了这里,避开世人目光,一直与世隔绝的生活到了现在?” 李落看了看斑驳陆离的石像,悠悠回道:“不知道数百年过去了,他们有没有还活着。” “不猜了,咱们找一找不就知道了,如果真是草海部族,我倒想问一问他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要让他们放弃家园,跋山涉水的来到这里。” 李落展颜笑道:“寒山兄言之有理,与其猜测,不如当面瞧一瞧。”众人定下心神,举步走向谷地深处。 这些黄金饰物固然贵重,不过眼前众人都是一方豪杰,这些俗物未必放在眼里,如果雕刻这些石像的工匠真有机关设计,也只能望之兴叹了。 李落环目一扫,又再看了看这些石雕,想记得再清楚一些,或许有一天还会从大甘书府中不经意找到当年看过的那卷古书。 突然李落眼角落入一个人影,壤驷葵的侍女相柳儿怔怔的看着这些雕像,神色悠远难辨。 李落心中一动,没有动声色,移走随众人走了过去。 山谷不大,这些雕像也没有什么迷幻功效,不多时已经看见从树木缝隙中透过来的湖泊碧光。 山间有风,湖面碧波荡漾,好像一个泛着涟漪的碧蓝色宝石。山下的天气很炎热,不过这里却极为舒适,不见燥热,反而散发着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 不过怪异的是不说飞鸟了,就是虫子也极其少见,安静的有些诡异。 明日当空,映照之下,树木,花草,山石,纤毫毕现,可是反而有一种域外之地的鬼气,朗朗晴空竟有一丝阴森的寒意。 壤驷葵脸色一变,低声说道:“这里和小时候在古城的感觉很像。” 众人不敢大意,平息静气,只是这次人多了,而且都是高手,虽有惊意,但不见多少惧色。” 第七百九十七章 馋香耗子 前方探路的李缘夕止住脚步,冷然传音道:“有人。” “是他们?”翟廖语一愣,没想到舞阳公主一行人竟然走到了前面。 “不是,是其他人。” “其他人?”翟廖语一惊,低喝道,“今个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一行人悄然掩了过去,湖泊四周一览无余,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湖水透着碧光,湖面上不见枯叶树枝,似乎连一丝瑕疵都没有。 湖边树木郁郁葱葱,苍翠的有些发黑的颜色,几乎能与夜霜镇相提并论。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距离湖水岸边两丈的空地上连一株杂草都没有,似乎这里的树木不敢惊扰这弯湖泊,齐齐退到了两丈之外。 湖边也有石雕,形色各异,形状大多众人都在来时的路上见过了,不过多了几尊鼎炉,体积更加庞大,最大的一尊鼎炉粗略看去有近三丈高,鼎身上雕刻着痕迹,远远看去有飞禽猛兽,也有人的模样,雕工比一旁的石像还要精致古朴。 湖边一处倒塌的石像上围着六个人,四个坐着,两个人站着,相貌陌生的很,的确不是与舞阳公主同行的江湖高手。 姑苏小娘轻咦了一声,低语道:“是他!?” “姑苏姑娘认得?” “嗯。”姑苏小娘看着翟廖语道,“翟前辈可能没有见过他,但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哦,愿闻其详。” “任远衫。” “鼠王任远衫?”翟廖语愕然应道。 “这是什么人?”壤驷寒山凝神望着石像上的几人,低声问道。 “朝廷钦犯,大甘首屈一指的盗墓贼。” “盗墓贼?”壤驷寒山惊讶说道,“难道这里是?” “江湖传言任远衫的鼻子一向灵的很,他出现的地方,十里之内必有大墓,而且一定是一座好墓,看来我们和他找的是一个地方了。”翟廖语抚须回道。 “奇怪,飞羽族不远万里来到大甘仙人峰,难道就为了修建一座坟墓?” “不知道,该有别的缘由吧。” 倒塌石像边上的六人中有一个年长者,两个中年人,还有三个年纪小些的,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身边摆放着不少器物,该是用来下墓的工具,看着准备的很是周全,比起李落一行人不可同日而语,李落几人的确不曾想到还要下到地下去。 “王爷,擒下他们?” 李落看着不远处的几人,沉吟数息,摇了摇头道:“不必节外生枝,或许能借助他们一二。” 姑苏小娘瞥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王爷不会是想让他们带咱们探墓吧?” “有什么不妥么?” “任远衫此人心狠手辣,认钱不认人,想跟着他下到地底,和挖个坑把自个埋了差不了多少。” 李落暗自咋舌,没料到此人如此凶残,能让姑苏小娘这么说,就算不及叫天王凶残,只怕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姑苏姑娘见过他?” “见过几次,以前让他办过几件事。” “哦,这几个人你都认得?” “只认得任远衫和他的一个徒弟,其他的人没有见过,盗墓这一行不常见外人,有几个陌生面孔也算寻常。” “王爷有什么打算?”翟廖语低声问道。 李落双眉一挑,刚要说话,就听得坐在石像上的年长老者向着李落几人藏身之地扬声喝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壤驷寒山脸色微变,李缘夕也微微吃了一惊,几个人虽然没有刻意藏身,但绝非一般武林高手可以轻而易举识破行迹的,再者这个老者几乎不曾向几人隐藏的地方张望过,竟然能一口叫破众人的行踪,不免有些让人心惊。 姑苏小娘淡淡一笑道:“没事的,他不是听到或者看到我们,是闻到我们了。” “闻?”李落心中一动,当日在屏山中追杀自己的刺客中也有一名嗅觉敏锐的江湖异人,不知道会否同出一宗。 “这种人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馋香耗子,专门在墓中分辨异味的,墓底视线极易受阻,这门手艺吃香的很,练成之后就算恶臭中有一丝香味都能区分出来,也算一件奇门绝艺。” 姑苏小娘微微一顿,接道,“尤其能分辨女子身上的味道,所以才会被人叫做馋香耗子。”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名老者可以不借助听觉视力就能分辨出几人藏身之处。 湖边几人如临大敌,站起身来望向李落这侧,手中兵刃俱已擒在手上,眼中杀意四散,一言不合就要刀剑相向。 “行迹已露,杀?”李缘夕冷淡问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稍安勿躁,过去聊聊。”说罢当先走了出去,翟廖语紧随李落身后,壤驷寒山依次跟了出去。 “什么人?”老者厉声喝问,双目中有一股浑浊的暗黄之色,脸上也是阴气沉沉,不知道是不是沾染的古墓阴气太多,久而久之在身子骨中积攒了下来。 李落抱拳一礼,和声说道:“叨扰诸位了,我们是为找寻同伴而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找寻同伴?竟要叫天王麾下高手亲自出手,看来尊驾的身份不小。”一旁的中年男子看见姑苏小娘,脸色一变,阴测测说道。 李落扫了一眼,说话的人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如果不知道身份来历,只当是个寻常可见的庄稼汉子。 姑苏小娘淡然一笑,道:“鼠王踏足,看来这座山中藏着了不得的宝贝。” 李落微微一惊,原以为天赋异禀的老者会是大名鼎鼎的鼠王,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哦,有没有宝贝任某不知道,倒是姑苏姑娘也想分杯羹不成?” 男子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喜怒,不过李落几人却能从此人眼中看出一分冷漠来,这种冷漠,恐怕就算是父母妻儿死在面前也能无动于衷,冷得让人触目惊心。 “任前辈大可放心,我们此行只为寻人,不为其他,如果不是碰巧来到这里,都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样的乾坤。” 第七百九十八章 苍龙七宿 “这个碰巧是不是太巧了些?” 姑苏小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任远衫,漠然回道:“任前辈觉得巧,那他就是巧,如果觉得不巧,那就真的是巧合了,不管巧还是不巧,总是没有在庞家小楼见面来得更巧,任前辈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任远衫冷冷的看着姑苏小娘,似乎有些许羞恼之意,不过终是没有再多言语,看来叫天王的凶名在江湖上旁门左道耳中,还要比大甘官府更盛几分。 任远衫脸色缓和了几分,平声问道:“你们真的是找人?” “不错,我家公子不打妄语。” “你家公子?”任远衫愕然望着李落,精芒连闪,沉声说道,“看来江湖传言不假。” “传言?” “哼,江湖传说你叛出叫天王麾下,另投门户,今日一见果然确有其事。”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任前辈可是觉得我不在叫天王麾下就难成气候了?”姑苏小娘轻轻垂下头,柔声说道。 任远衫心中一寒,叫天王凶名远播,但近年江湖上已经很少有人见识过叫天王的手段,而真正耳熟能详的只是叫天王座下五鬼的凶残手段。 这其中以姑苏小娘为最,姑苏小娘杀的人不算多,反而算得上少,不过施展的手段却是人神共愤,只怕其余四个人加起来也及不上此女手段狠毒的十之六七。 任远衫轻轻吐了一口气,冷淡说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诸位是来找人,那和我等没什么干系,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我奉劝诸位一句,这下面别有洞天,小心有命下去没命出来。” 说罢顿了顿,看着一个年轻男子喝道,“瞎子,给他们两根绳索。” 翟廖语轻声传音道:“他们服软了。” 李落心中一动,姑苏小娘恬静安逸,垂首不语,一副以自己马首是瞻的模样,不过只看眼前这个江湖老手的惊惧模样,只怕自己也被姑苏小娘骗过了。 年轻男子应了一声,从脚下的背囊中取出两根绳索抛在一边,李落颔首示谢。 任远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看你们的样子还以为是要来这里游山玩水,不如留在上面,我们下去瞧瞧,你们要找的人在的话就顺手救出来,没有或者死在里面了,念在江湖同道的份上任某也告诉你们一声,如何?” “多谢任前辈,若是有法子,我还是要下去找找看,晚辈同伴下落不明,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身陷其中。” “哦,这么说也是听到招魂铃才消失不见的?” “招魂铃?”李落一愣,明白过来,任远衫口中所说的招魂铃正是山下旅客说起的奇怪声音,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名字。 任远衫惊愕的看着李落,李落几人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的的确确对此处知之甚少。 任远衫吸了一口气,盯着姑苏小娘缓缓说道:“这行事的风格和你以前差的远了。” 姑苏小娘轻轻一笑,道:“任前辈都说了我已另投门户,自然做事的办法也会和以前不同,没什么奇怪的。” “是么?”任远衫咧开嘴冷冷笑了笑,“要不要跟着任某下去?” 姑苏小娘猛地扬起头来,破颜笑道:“那最好不过了,多谢任前辈相助之情。” 任远衫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背过气去,不过是随口一句寒暄,怎料姑苏小娘就这样厚着脸皮打蛇随棍上。 如果下到地底时身后跟着这样一群人,不说其余几个看着面相就知绝非易于之辈,单是一个姑苏小娘,就不敢将背门露在她的眼前。 任远衫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又怕得罪姑苏小娘,一脸难堪模样。 李落见状淡淡一笑道:“多谢任前辈美意,你我道不同,还是各走一边吧。” “公子……”姑苏小娘轻声唤道。 任远衫担心李落变卦,忙不倏沉声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姑苏小娘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公子,地底下不比别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鼠王半生名声都在地下成名,有他在会方便不少。” 姑苏小娘的声音不大,但恰巧能传到任远衫耳中,言语中对李落有些埋怨,不过却没有往日一言不合的杀意,倒是对任远衫这么快就推脱有些不满。 任远衫暗自称奇,不由自主的多打量了李落几眼,暗自猜测这个姑苏小娘口中的公子是什么来头,莫非是叫天王真容。 李落执意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任远衫长出了一口气,但也看出这几人或许有江湖游历的经验,但下墓的经历恐怕都是首次。 任远衫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和气笑道:“我们脚下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墓葬,里面的机关应该还在运转,这里流传的妖魅掠人的传闻多半和这座古墓有关,你们自己当心。” “任兄就不怕也被这古墓中的妖魔给抓了去?”翟廖语笑问道。 “哼,如果害怕这些东西,任某鼠王的名号还是丢在乱坟岗埋了得好。” “哈哈,言之有理,任兄果然豪气,我们不求财,只为找人,想必墓中的妖灵鬼怪念在我们没有恶意的份上会网开一面吧。” 任远衫几人嘲弄一笑,翟廖语天真的几乎有些可笑。 任远衫哈哈大笑道:“说的好,但愿碰到这些东西了兄台讲的话它们能听得进去,不过,你们找得到入口么?” “苍龙七宿,可以一试。”李落淡淡说道。 任远衫脸色大变,一脸寒意的望着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原来尊驾是个中高手,任某眼拙,失敬。” “高手算不上,只能勉强试试。” 任远衫脸色阴沉下来,抱拳一礼道:“既然如此,任某就不打扰了,请自便。”说罢率五人去往一边,走出两步,任远衫突然回过头来盯着翟廖语淡淡问道,“任某可是见过这位仁兄?” 翟廖语摇了摇头,笑道:“恕老夫愚钝,不曾记得。” 第七百九十九章 天神座驾 任远衫哦了一声,“这湖水有古怪,你们好自为之。”说罢头也不回的没入密林之中。 留下李落几人苦笑无语,谁曾想只是寻人,竟然会牵连到一个不知名目的地下墓穴,更没想到只因为一句话任远衫几人竟如此如临大敌。 “王爷,为什么不跟着他们下墓?” “不能和他们一路,姑苏姑娘只是在试探他。”李落叹息一声道。 “如果鼠王让我们同行,那我们不必手下留情,杀了他们就是,如果任远衫推诿,倒是可以留他们一时半刻,过往不时有人下落不明,单是一座死墓绝难做到,就怕墓是死的,人是活的。” 壤驷寒山眼睛一亮,赞道:“姑娘的意思是咱们脚下的古墓中还有活人在里面,让他们下墓,能吸引墓中人的注意。” 姑苏小娘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也许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还有一个原因。”李落目光幽冷,投向任远衫几人消失的地方。 “是什么?” “他们六人中有一个人很奇怪。” “奇怪?好像看起来都很奇怪,一脸垂暮死气。”壤驷寒山揪了揪胡子说道。 “不是的,哥哥,王爷说的奇怪的人是那个穿黑衣的年轻男子。”壤驷葵轻声说道。 “我记得那个人,沉默寡言,连头也没有抬过,双手指节宽大苍白,应该手上的工夫不弱。” “嗯,就是他。” “难道这个人比别的人还要奇怪?” “哥哥,你不觉得这个人不像活人么?” “不像活人?”壤驷寒山一惊,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壤驷葵看了一眼身旁的相柳儿,轻声说道:“他好像是个死人。” 壤驷寒山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喝道:“死人!?这怎么可能?” “眼下也许还不算死人,不过此人定是沾染了墓中的污秽东西,生机早已决断,不过看着却和常人无异,方才他抬过头的。”李落含笑望着相柳儿,淡淡说道,“他看过相姑娘一眼。” 众人吃了一惊,一脸愕然的望着相柳儿。相柳儿抿嘴笑了笑,柔声应道:“王爷,小女子复姓相柳的。” 李落一怔,相柳的姓氏还是首次听到,歉然一笑,岔言问向姑苏小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姑苏小娘看着李落,直言说道:“我不知道王爷所说的苍龙七宿是什么,但能让任远衫骇然变色,想必和古墓入口有关,换做是我,不知道王爷虚实,这个时候定会躲在暗处,等王爷行动之后再伺机出手。” “这个办法不失为上策,各安天命吧。” “玄楼,苍龙七宿到底是什么东西?” “寒山兄,你瞧这里的七尊鼎炉。” “鼎炉?”壤驷寒山看了看散布在石刻雕像中的鼎炉,若有所思的自语道。 “嗯,它们的分布排列不是仓促之间摆在这里的,位置对应天上的星辰,这是一幅风水星象图。” 壤驷寒山眼中神芒暴涨,低喝道:“我明白了,这是牧野三图之一的长合星图。” 李落点了点头,和颜接道:“正是,在北疆草海中称之为长合星图,在大甘另有一个名字,叫做苍龙七宿。 传说中七宿苍龙是天神混鲲的坐骑,载着天神混鲲游历四方,而星位及地之处传说中是苍龙休息时汲取天地精华的地方,历来都是风水宝地。 这里的鼎炉一共有七座,大小虽有差别,但排列的方位恰是依照苍龙七宿而成,我才会有此一说。 只不过风水星象非我所长,我也只是知道皮毛而已,方才出言试探,观任远衫的神色,或许真的是苍龙七宿。” 众人恍然大悟,壤驷寒山沉吟道:“玄楼的意思是飞羽族人通晓大甘风水之学,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苍龙七宿的命脉?” “这个我也猜不透,照理说风水宝地天下各处都有,其中有一些还在苍龙七宿之上,飞羽族人倘若只是为了这么一处地方就抛弃家园,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依我看或许另有缘由。” “会不会先有这座古墓,而后才有飞羽族人迁移至此。”相柳儿突然轻声插言道。 李落一怔,仔细一想的确有这个可能,点头应道:“相柳姑娘的猜测大有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找找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吧,任远衫既然避开我们,这里就只有我们,四处找找看,如果古墓中有人,一定会留下痕迹。” 说罢,一行八人两两散开,四处搜寻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半个时辰后,八个人聚在一起,只是脸上的神色却不怎么好看。 “怪了,除了这些石雕,莫说是人,就连鸟兽的踪迹都没有。”壤驷寒山皱眉沉吟道。 “翟大哥?” 翟廖语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丝毫没有异状,只觉得很奇怪,这里不像六界之内,总感觉好像是走在一幅画中一般。” 姬子怒击掌喝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方才一直想不出是什么,如今听翟侍卫说起,的确像是一幅画,虽然色彩鲜明,但总是少了一分活气。” “苍龙七宿,到底阵眼在什么地方。”李落沉吟自语道。 突然壤驷葵娇声呼道:“你们快来这里。”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壤驷葵和姑苏小娘站在湖水边,美目一瞬不瞬的望着湖底。 几人飞身抢了过去,顺着壤驷葵手指指向的地方望了过去,不看还好,一看之后皆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湖底,一架奇形怪状似是马车模样的物件清晰的映在湖底裸石上,有飞辕,依仗,仿佛还能看见几只张牙舞爪的飞龙围绕在车辕附近。 “这难道就是天神座驾?”壤驷寒山喝道。 “湖底刚才我也看过,没有发现什么,怎会突然出现?”姬子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寒。 “光。”李落和相柳儿异口同声道。 “光?”姬子怒愕然问道。 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展颜笑道:“正是,日光渐斜,恰巧映了出来,如此惊人的技艺,只怕世所罕见了。” 第八百章 古墓入口 “王爷是说这驾车是从别处映到湖底的?” “嗯,这种手段在大甘留存的古墓中偶有记载,取名映照,是将星象瑞兆倒影在灵气聚集之地。 山川河流变化万千,就算再怎么了得的风水也耐不住岁月侵蚀,古时的能工巧匠便借助天时地利,凭空造出一个灵境来,用意吸取日月精华,借势生气,欲图积攒万世不灭的灵气。” “王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过这种技艺失传已久,而且风险很大,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只是天时地利,没有身具偷天之能的工匠也做不出这等逆天而行虚境,这座古墓看来大有来历。” “映照虚境,苍龙七宿,到底这阵眼会在什么地方。”李落心念电转,似乎脑海中有一个念头闪过,但是想要看清的时候总是溜了出去。 “夏秋季节。”相柳儿低声说了一句。 李落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破开迷雾,豁然开朗起来,朗声喝道:“我猜到了。” “是什么?” 李落看着相柳儿沉声说道:“相柳姑娘提醒了我,还记得在山下时茶棚里的茶客说过,传言过往行人消失不见的时候都是出现在夏秋两季,而春冬之时没有同样的事发生。” 壤驷寒山几人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凝神瞧着李落。 “是水。” “水?” “就是我们眼前所见的湖水,这座湖泊没有源头,是一个地下湖,湖水和地下暗河相连,河水有涨有落,这个湖泊也就会跟着涨落。” 壤驷寒山几人俱是心智高绝之辈,瞬间明白过来,这条地下暗河正是连通山中古墓和外界的一道捷径。 夏秋之时不知山中会发生什么异变,这些河水会落潮,或许便会露出出山的通道,古墓中的人才会走出这里,而春冬之际河水漫过山中暗道,又将内外隔开,与世隔绝。 “原来是这样。”翟廖语惊叹道,“只听人说过有工匠能集天地造化于一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这湖边两丈之内寸草不生,原来是被湖水淹没了。” “依我看任远衫也看出这里的虚实了,他临行之前的话该是另有所指。” “这里的水是活水,贯通内外,不过里面的人出来应该还有别的路,要不然出入太不方便,如果这些失踪的人是被掳到古墓中去,从水中过去恐怕活不了几个。”众人一旦明白这里的玄机,思绪豁然开朗,再不是云山雾里。 李落亦是少见的有些欣喜之意,见众人齐齐望着自己,朗声笑道:“我们虽说没有旁人盗墓的本事,不过与活人争斗想来还能过上几招,就瞧瞧看这山腹之中有什么乾坤洞天吧。” 苍龙七宿灵犀之位就在湖泊一端,湖面很静,湖水似乎没有流动。 李落能分辨出灵犀之位,不过从外面看上去并没有明显的入口。 翟廖语抛下几叶细碎的树叶,树叶在湖面上轻轻一颤,缓缓漂动起来,流向的位置恰是苍龙七宿中的灵犀阵位,也就是传说中苍龙与山脉灵气交汇接触的地方。 八人全神贯注的盯着碎叶,少顷,树叶漂到湖泊一侧停了下来。 这里有一道一丈高的山石拦住湖水,只是平常可见的岩石,巨石上中下三处位置颜色深浅不一,更印证了湖水潮涨潮落。 碎叶在岩石边晃来晃去,不知道因为风力还是怎样,从这边游到那边,突然没入湖水中,踪迹全无。 翟廖语沉声喝道:“找到了。” “原来在这块大石下面。”壤驷寒山苦恼的挠了挠头。 壤驷寒山骑术精绝,但水性不佳,如果要下水,多半还要别人从旁帮衬。 “看来是这里了。”李落苦笑一声,看着任远衫留下的绳索说道,“没想到鼠王留下的绳索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李落取来一根绳索,试了试是否结实。 绳子里该是混了牛筋之类的异物,不比牧天狼军中所用的缆绳差出多少,甚是牢固。 李落将绳子一端交给翟廖语,和声说道:“翟大哥,你将绳子绑在湖边树上,我下去看看。” 翟廖语一惊,连忙劝阻道:“王爷不可,让属下去吧。” 李落微笑摇头道:“我曾出使东海,在海上漂流过一段日子,水性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我去吧,你们替我掠阵。” 姑苏小娘轻轻抓住绳索,冷漠说道:“我去,论水性王爷未必及得上我。” “水下境况不明,难保不会有机关算计,水性倒是其次,不必多言,翟大哥,姑苏姑娘,依令行事。” 姑苏小娘看了李落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就在翟廖语无奈将绳子绑在树干上的时候,姑苏小娘挥手轻巧从李落手中抢过长绳,不等李落扬声喝止,便纵身跳入水中,像一只游鱼灵巧的翻了一个身,曼妙身姿一闪即逝,便即沉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湖面上微微一荡,等翟廖语回过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姑苏小娘的身影了。 李落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姑苏小娘已然潜入水中,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壤驷寒山朗声笑道:“这弄水的身法,玄楼,与你相较,谁更厉害些?” “我不及她的十之一二。” “嗯,那我们就等等看。” 李落不再多言,平息静气,一只手轻轻放在绳索上,全神贯注分辨着从绳子上传过来的震动。 过了许久,长绳突然绷直,几人脸色一变,不知道姑苏小娘在水下遇到了什么。 “王爷,拉她上来?”翟廖语疾声说道。 李落眉头紧锁,扬声喝道:“拉……且慢!”李落连忙止住几人拉动绳索,俯身凝望着绳子。 只见绳索轻微的细弱的颤抖起来,不是随着水流的抖动,而像是有什么东西抓着绳子慢慢的爬了过来。 “是姑苏姑娘?” “有可能,翟大哥,留意四周。”李落沉声说道。 翟廖语沉声领命,留心山谷别处的动静。 姬子怒和壤驷寒山一左一右站在李落身侧,死死盯着湖面,若是姑苏小娘还好,就怕是古墓里别的什么东西爬了出来。 第八百零一章 借助水道 少顷,湖面上泛起一阵涟漪,一个人头浮出水面,正是姑苏小娘。姑苏小娘游了过来,起身走上岸,衣衫俱已湿透,包裹着惊心动魄的胴体。 “从水下游过去,大概有二十丈远近,那边有出口,出口下是一个瀑布,听声音应该很高,出口的后面是一个中空山腹,里面很黑,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有多远。” “二十丈?”李落目光从湖岸丈量过去,二十丈远近的话已经没到悬崖峭壁之下了。 “里面可会觉得气闷?”翟廖语问道。 “不会,里面有些阴湿,但没有胸闷气促的感觉,应该有缝隙通往山外。” 姑苏小娘侧着头,将秀发上的水珠挤了下去,颇显女儿家的柔美身姿,“我把绳子另一头绑在了出口那边一块大石上了,如果要从这里进去,可以沿着绳索攀过去。” “玄楼,你意下如何?”壤驷寒山颇是意动道。 李落微一沉吟,转头向翟廖语问道:“翟大哥,如果借助水道深入地底,这个法子有什么凶险?” “最凶险的应该算是地下暗河的河道,没有章法,水可以流过去,但对人来说可能就是死路,万一迷路的话就会陷在里面。” “这些水道是否一定会和古墓相连?” “这个应该错不了,只要能找对水道,就能进到古墓中。” “寒山兄。” “哈哈,那咱们进去瞧瞧吧,在这里修建一座古墓,不可能让工匠将山体挖空,依我看他们一定会利用这些天然洞穴,从这里进去离古墓不会太远。 不过还要有人留在这里看住绳索,万一咱们想错了,也好能原路退出来。” “我亦有此意,寒山兄以为该如何安排?” “好办,让小葵和相柳儿留下,你再留下一个高手,有三个人策应应该够了。”壤驷寒山直截了当的说道。 壤驷葵和相柳儿脸上没有异色,此际不是任性胡为的时候,执意下去多半要拖累其他几人了。 壤驷寒山见李落略有迟疑,朗声笑道:“我是一定要随你下去瞧瞧的。” 李落洒然一笑,姑苏小娘此刻还要依仗,再说李落也不敢将她留在外边,地底下诡形奇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翟廖语见多识广,亦是不二之选,如此一来,只能留下李缘夕。 “缘夕,你和葵公主还有相柳姑娘留在这里,小心任远衫这些人。” 李缘夕嘴角微微一动,冷声应下。壤驷寒山见李落还有些忧色,宽慰笑道:“玄楼,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李落嗯了一声,猛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诸位小心。” 说罢五人鱼贯沉入水中,抓着绳索向山洞中潜了过去。 二十丈距离虽然不短,但也不算太长,自然难不住这些内功好手,这次还有绳索可以凭借,很快几个人就到了姑苏小娘拴住绳子的地方。 五个人小心翼翼的聚在一起,入目漆黑一片,纵然诸人内力精绝,但没有光可以凭借,依旧看不清这里的景象。 身边的水流湍急起来,流向一侧,能听见不远处水从高处落下时发出的轰隆声,闷闷的传了过来。 李落五人向山洞洞壁靠了过去,这里的山石很黏滑,很少有棱角,幸亏姑苏小娘能找到一块钟乳石,要不然想找一处绑绳子的地方也不容易。 翟廖语仔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除了水声,听不见有别的声响,脸颊上同样感觉不到有风吹过,不过确如姑苏小娘所说,这里不怎么气闷,空气是潮湿了些,但没有什么霉味。 翟廖语嘬口学山鼠的声音叫了几声,声音传了出去,隐隐约约回荡了几下,渐渐沉寂下去。 翟廖语低声说道:“王爷,壤驷王子,这里少说也有近百丈远近,洞顶高低不同,听传回来的声音判断,高的地方差不多有三十余丈。” 李落咋舌叹道:“这么大!” “属下猜测这里只会更大不会更小,这个山洞没有规则,应该是天然形成的。” “翟侍卫的意思是河道也有可能随处都是了?” “对,虽然属下猜测河道会与古墓相连,但入口有可能在河道沿岸的某个地方,如果不小心的话就会错过去。” “那我们下去吧。”壤驷寒山催促道。 “翟大哥,你带了多少火折子?” “王爷放心,行走江湖火折子是必备之物,离城前属下特意赶制了不少带在身上,这次都带下来了,防水的。”翟廖语轻声笑道。 “好,亮一支看看这里的情况,寻路下去。” 话音刚落,翟廖语亮起火折子,幽黄的火光缓缓伸展出去。 借着这缕惨淡羸弱的火光,几人匆匆打量了打量身处之地。 这是一个洞口,从山外湖泊中流进来的水就在身侧三步开外。 沿着水流再往外三五丈,水流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传入众人耳中的轰隆声响,正是姑苏小娘口中所说的瀑布。 地势到了这里突然断沉了下去,水流自高而下,形成一个地底瀑布。 万幸暗河水流不是太大,虽然湍急,尚没有力道将众人卷入水中。 向外走出几步,翟廖语举高火折子,穷尽几人目力,一样看不清身前山洞中的境况。 火折子发出的光,刚离开这里没有多远就被黑暗吞噬的干干净净,孱弱的让人不由自主的一阵气馁。 耳旁也只能听见水声,除了水声,几乎再没有别的声音,只有无尽的黑暗。 李落五人脚下的山洞洞口正是镶在山腹半空,看不清洞口底下有多深,不过从水声判断恐怕少说也有十丈高下。 洞口外的岩壁很是光滑,湿漉漉的难以受力,而且极为陡峭,几乎是笔直的断裂下去。 虽说看不见远些的景象,不过这个巨大的山洞让李落几人有一种身处一个大酒坛子里的错觉。 “翟大哥,把火折子丢下去,看看底下的模样。” “好。”翟廖语探出身子,将手一松,火折子直直掉了下去。 第八百零二章 蚀骨蝎 几个人的目光聚精会神的跟随落下去的火折子,不过几息,落下去的火折子突然熄灭,山洞中猛然暗了下去,诸人都身不由己的呼吸一紧。 翟廖语呼了一口气,疑惑问道:“莫非是我看错了,这下面好像全是水?” 壤驷寒山没有接言,捡起脚边一块碎石,运功向右侧抛了出去,半晌传来一声细微的咕咚声,险些淹没在瀑布激流的声响当中。 “的确是水,难道这下面是个地下暗湖?” “不无可能。”李落皱眉说道,“只是湖水不足为虑,我担心这山洞里可能还有别的凶险。” “来都来了,依我看直接跳下去看看吧,省时省力。”壤驷寒山嘿嘿笑道。 几人轻笑出声,李落心中一凛,离开卓城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做起事来瞻前顾后。 所虑者不外乎是因为壤驷寒山特殊的身份地位,归根结底心里还是惊惧草海诸族,尤其是蒙厥的国力军事,长此以往,只怕不用到北疆战场就已经未战先怯了。 李落深吸一口气,扫开心中繁琐不堪的念头,壤驷寒山虽说只是一句笑言,恐怕已经看出自己放不开手脚,有些畏首畏尾的意思。 想明白之后,李落猛然间轻松起来,心中一空,何苦缩手缩脚,就算有什么凶险,也要试过之后才见分晓。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洒然笑道:“跳下去是方便,不过不知道水下有没有礁石,万一不偏不倚落在上面,那就有些不妙了。” “哈哈,我看大家沉闷了些,随口开个玩笑,要想到下面去,看来还要借助绳索。” “进来的路咱们已经走过一遍了,没有岔路,不用绳索也能出去,王爷,我去解开绳子带进来。”翟廖语说道。 “好……”李落话音还没有落,只听见离系着绳子的钟乳石不远的姬子怒惊呼一声,厉声喝道:“绳子松了!” 几个人脸色大变,绳子一松,山外必生变故,如果李缘夕几人安然无恙,断然不会任凭绳子断开。 姑苏小娘当先扑入水中,向另一侧洞口游了出去,余下几人急忙跟了上去,溅起一阵水花。 李落四人的水性比起姑苏小娘差了许多,还没等几人沉到水中,姑苏小娘一头钻出水面,大声喝道:“退回去。” 众人不明所以,不过姑苏小娘声色俱厉,山外一定出了事。 李落几人退回方才落脚的地方,姑苏小娘身后传来拨水的声音,似乎有什么跟着姑苏小娘游了进来。 翟廖语急忙点亮另一支火折子,众人定睛望去,从水中出现的竟是壤驷葵三人。 壤驷寒山脸色一变,忙不倏抢上前去,将壤驷葵几人拉出水面,低喝道:“出什么事了?” 壤驷葵连声咳嗽起来,喘着气说道:“外面突然飞过来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虫子,见人就咬,根本没办法抵挡,我们只好潜入水中,可是这些虫子竟然也能游水,哥哥,快走,它们就在水里。” 壤驷寒山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变色。 李落扶起李缘夕,入手李缘夕的手臂冷若寒冰,少见的显出几分惊容。 “什么样的虫子?”李落疾声问道。 李缘夕定了定神,低声说道:“长的很像蝎子,会飞,通体血红。”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眼皮一跳,望着翟廖语,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喝道:“蚀骨蝎!” “蚀骨蝎?有毒?” “剧毒,传言此虫可以飞天入地,无所不能,而且奇毒无比,大甘记载已是三百年之前,现今早就绝种了,王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翟廖语脸色大变,疾声说道。 “没时间细说了,只能往前走,翟大哥,解下绳索,马上离开这里。”李落沉声传令,转头看着壤驷葵三人,问道,“你们有谁被蚀骨蝎叮咬到么?” 壤驷葵摇了摇头,李缘夕也示意没有,李落心中一宽,望向相柳儿,疾声问道:“相柳姑娘呢?” 相柳儿脸色苍白,摸了摸香肩,低声说道:“好像肩头被咬了。” 骨雅三人脸色大变,只看神色却比听闻这等凶残毒物还要惊惧。李落无暇旁顾,扬声喝道:“依令行事,快!” 说罢只手一伸,将相柳儿拽到自己身边,顾不得男女之嫌,撕开相柳儿肩上的衣衫,入目所见是一个针孔大小的伤口,伤口虽小,不过伤口之下已经出现青紫颜色,以伤处为中心,似是蛛网一般向肩头四处蔓延下去。 李落吸了一口气,喝道:“刀!” 翟廖语取出怀中一把小巧匕首,李落极快的割出一个十字伤痕,伤口处的黑血瞬间流了出来,入鼻便是一股腥臭。 李落功运单掌,冰心诀狂涌而出,欲图将相柳儿体内的毒血逼出来。 翟廖语不敢再有耽搁,连忙从水中抽出绳索,抛进身下的幽潭中。壤驷寒山眼孔一紧,和壤驷葵相视一眼,眼中异色一闪即逝,没有说话。 毒血逼出些许之后就不再流了,可是相柳儿的脸色却更见苍白,隐隐有一分黑气。 李落心沉似水,又是气恼,又是自责,吐气喝道:“你们先走,缘夕,随我断后,翟大哥,下面再见。” 翟廖语嗯了一声,看着姬子怒道:“姬兄,你我先行一步。” 姬子怒望了壤驷寒山一眼,壤驷寒山轻轻点了点头。 姬子怒躬身一礼,抓住绳索,荡下山腹峭壁,翟廖语紧跟在姬子怒身后,瞬息间没入崖下黑暗。 李落又再划开些许,相柳儿秀眉一皱,轻轻呻吟出声。 壤驷寒山一惊,踏前一步,壤驷葵急忙拉住壤驷寒山,轻轻摇了摇头。 李落似未所觉,扬声说道:“寒山兄,你先走,此毒不能有半点耽搁,我逼出相柳姑娘体内的毒气之后就下来。” “我留在这里。”壤驷寒山冷冽喝道。 李落面无异色,没有多说,疾言厉色道:“好,姑苏姑娘,你和葵公主先行一步,缘夕,火光近些。” 第八百零三章 坠入潭底 李缘夕举着翟廖语塞在自己手中的火折子靠了过来,李落猛吸了一口气,突然伏在相柳儿肩头,用嘴吸出毒血。 相柳儿娇躯一颤,禁不住呼痛出声。 李落吐出一口毒血,轻声说道:“相柳姑娘,忍着点。”说罢抓紧相柳儿,施出全力吸允起来。 壤驷寒山上前一步,神色紧张的看着嘴唇颤抖的相柳儿,双拳紧握,手心已渗出冷汗。 李缘夕瞥了壤驷寒山一眼,另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按住背上长盒。 相柳儿站立不住,倒在李落怀中。 李落揽过相柳儿,连吸了十几口毒血,直到吐出来的血迹颜色变浅之后才稍稍停了停。 相柳儿见李落还要再吸毒血,轻轻用手按在李落胸膛上,涩声说道:“王爷,不要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会中毒难解。” 李落嗯了一声,只是却没有听进去,拂开相柳儿素手,又开始吸出毒血。 相柳儿细声说道:“我只是个侍女……” 话音刚落,李落便有些不耐烦的封住相柳儿穴道,低叱道:“人无贵贱,哪有什么分别,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提气抗毒。” 相柳儿怔怔的看着李落,似是有些惊讶,李缘夕见怪不怪,帮着李落从旁扶住相柳儿,伸手将火折子递了出去。 壤驷寒山一滞,急忙接在手里,照亮这方寸之地。 李落又再吸了数口,只觉得嘴唇已有些发麻了,相柳儿脸上的黑气少了些,不过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宛若一张白纸。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突然水中传来一阵沙沙声响,壤驷寒山运功逼出火光,只见不远处的水面上有几只看不清模样的虫子摇摇晃晃的游了过来。 壤驷寒山寒声呼道:“追进来了。” 李落没有抬头,望着怀中不住颤抖的相柳儿,心一横,咬破手腕,将流血的手腕按在相柳儿嘴唇上。 相柳儿惊呼半声,便被李落封住朱唇,任凭李落身上的鲜血流入口中。 “玄楼,这是做什么?”壤驷寒山骇然问道。 “以后再说,寒山兄,放下火折子,缘夕,你们两人快走。” 李缘夕看着李落,李落朗声说道:“放心,我有把握。” “好。”李缘夕冷冷应了一声,起身看着壤驷寒山,冷漠说道,“壤驷王子,我们走。” 壤驷寒山双眉一扬,喝道:“玄楼,救她。”说罢将火折子插在地上,返身抓起绳索滑了下去。 洞口一静,李落心无旁骛,一心将手腕上的鲜血逼入相柳儿口中。血流了片刻就已经开始凝结,李落又再咬了一口,让鲜血又流了出来。 相柳儿静静的躺在李落怀中,双目紧紧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李落,眼中似乎有些茫然,又有些莫名的忧伤。 已经有好些蚀骨蝎浮出水面爬到岸边,有几只正在振动翅膀,还有几只抬起身躯闻了闻,就蹒跚的向李落两人爬了过来。 也许是被冷水湿透了,这些虫子爬的不快,不过数息之间也到了李落身侧三尺外。 到了这里,仿佛空处有一堵无形的墙,蚀骨蝎难以寸进,在李落身外绕来绕去,却不得其门而入。 火折子暗了下去,从山外游进来的蚀骨蝎越来越多,渐渐在李落和相柳儿身外围成一个圈。 眼前的情形很怪异,一群虫子围着李落和相柳儿,而相柳儿安静的躺在李落臂弯中。 一滴汗水从李落脸庞滑落下来,滴在相柳儿脸色。 相柳儿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明明白白的从相柳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痛来。 李落置若罔闻,一点没有留意身外这些丑陋凶毒的异虫,全神贯注的盯着相柳儿。 过了许久,相柳儿脸上的黑气终于散去,李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运功避开身外毒虫,这种法子绝难久持,不多时李落已经有些油灯枯竭的感觉,更不要说还需用冰心诀游走在相柳儿奇经八脉之中,如果不是在屏山中破而后立,内力大增,眼下只怕是一筹莫展了。 李落放下手腕,解开相柳儿的穴道,刚要起身,突然传来一阵眩晕,相柳儿低呼一声,扶住李落,轻声问道:“你中毒了?”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妨事,有些脱力而已。”说罢提了提气,站起身子,打量了一眼身外摩挲游走的蚀骨蝎。 这个时候才有余暇瞧上一瞧蚀骨蝎,果然不枉传言之中的凶名。 蚀骨蝎通体血红,自双眼之间有一道红线贯穿整个虫身,直到弯起的蝎尾上,平添了几分凶残神秘。 相柳儿无力的依靠在李落身侧,看着这些蚀骨蝎,出奇的没有什么惧意,轻声说道:“它们在水中游的不快,不过等这些毒虫翅膀干透之后就不好了。” “嗯,咱们走吧。” “不能留下绳索。”相柳儿柔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如果蚀骨蝎沿着绳索爬了下去,说不定会追上山崖下的人,再有人被咬上一口,就算李落有多少血也不够救人的。 李落将相柳儿抱紧,低声说道:“相柳姑娘,得罪了。” 相柳儿细弱蚊吟的嗯了一声,将头埋进李落怀中,双手绕到李落身后,紧紧抓住李落衣衫。 李落猛吸了一口气,此时也顾不得断崖下水潭中会不会有礁石,挑起脚边一块岩石砸灭火光,左手射出小刀,斩断绳索,在火折子熄灭的一瞬间飞身而起。 从一个突起的山石上借力一跃,直直坠下断崖,去势正是暗河水流落下去的地方。 山腹中再次被黑暗笼罩,李落目不见物,只能听到耳旁呼呼刮过的风声。 李落在下,相柳儿在上,没等李落心中转过什么念头,身下就传来一股巨力,直直反向冲了上来。 一声巨响,李落和相柳儿重重落入水中,水寒刺骨,却比不上李落后背处传来的剧痛,万幸落水的地方没有礁石,就算有,也被千百年来的水流冲刷成了泥沙。 下坠的力道很大,将两人带入潭底,李落屏住呼吸,脚下踩到潭底岩石,借力浮了上来。 第八百零四章 水下异物 这一摔摔得两人七荤八素,要是这断崖再高些,说不定就要身受重伤。 李落顾不得松一口气,身下的水流已经带着两人漂向远处,李落急忙向方才记忆中绳索垂下的地方游了过去。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前方暗处亮起一道火光,李落定神看了过去,水面上露出一块岩石,翟廖语此时正站在岩石上焦急的张望。 岩石很小,仅供一个人立足,余下五人还都泡在水中,好在没有失散。 李缘夕眼利,看见水面上的黑影,冷声唤道:“在那里!” 李落吐了一口水,疾声喝道:“看到了,灭光。” 翟廖语熄灭手中火光,黑暗中几人又再聚到一处,壤驷葵颤声问道:“你还好么?” 李落明白壤驷葵是在问怀中的相柳儿,和声回道:“毒已经暂时压制住了,没事。” “玄楼,你怎么样?” “还好,只是从上面摔下来有些头晕,不碍事。寒山兄,是我连累了你。” “什么话,谁能想到会遇见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再说还不是我一心要来的,怨得了谁。”壤驷寒山见两人无恙,松了一口气,轻声笑道。 “这里不能久留,蚀骨蝎还在上面,万幸这虫子游水的本事差了些,倘若有姑苏姑娘一半的本事,恐怕这里就是我们的埋骨地。”李落轻轻将怀中的相柳儿背在身上。 相柳儿动了动,低声说道:“我没事了,王爷放我下来吧。” “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李落没有应允,反将挽住相柳儿的手紧了紧。 “跟我来。”姑苏小娘轻唤一声,方才火折子亮起的时候已粗略看了看山腹四处,率先游了出去。 众人紧跟在姑苏小娘身后,李缘夕和壤驷寒山兄妹护在李落左右,翟廖语和姬子怒断后而行。 “绳子被我斩断了,我们没有退路了。”李落轻声说道。 “也好,省得这些毒虫顺着绳子爬下来,再说上面都是这些毒虫,咱们也不能从那里出去了。”壤驷寒山不甚在意,和声应道。 “这个山洞这么大,该有和山中古墓连接的通道,只要找到古墓,我们就有办法离开这里。” “嗯,翟侍卫所言极是,咱们还要留心找找有没有别的出路吧,小葵,你们怎么会突然遇到这些毒虫的?” “我也不知道,这些虫子没有半点征兆,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来势凶狠,幸亏相柳儿让我们躲进水里,阻了阻毒虫,要不然恐怕早就被毒死了。”壤驷葵心有余悸的说道。 “奇怪,进山的时候一点异状都没有,这些虫子平时都躲在哪里?” “也许是藏在石像中吧,难怪山里没有走兽飞禽,就算有也被这些毒虫吃的一干二净了。” “那也不对啊,为什么咱们进来的时候没有惊动这些毒虫?”壤驷寒山苦思道。 “我们忘了一个人。”李落沉声说道。 壤驷寒山心中一动,道:“你是说茶棚里的掌柜?” “嗯,这个人形迹可疑,入山之后我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看起来他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伺机触动机关,是我大意了。”李落叹了一口气道。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等离开这里,哼。”壤驷寒山冷冷喝道。 众人无心言谈,身后有蚀骨蝎虎视眈眈,都加快速度,向山腹深处游去。 过了顿饭工夫,离开山洞入口已经有些距离了,姑苏小娘缓下身形,传音身后几人,是否要亮起火折子看一看左近有没有出路。 就在这时,李落突然觉得水下似乎有一股暗流从身旁划了过去,李落心中一寒,扬声喝道:“小心,水里有古怪。” 话音刚落,异变突起,不远处的姑苏小娘闷哼一声,只听得水面噗通一声,姑苏小娘竟从几人身前消失不见。 李落脸色大变,将身后相柳儿抛给壤驷葵,一拍当关,疾声喝道:“亮灯。” 说罢向姑苏小娘沉下去的地方游了过去。 翟廖语打起火折子,水面上水花四溅,但看不清水下有什么。 姑苏小娘和李落身影全无,不过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游弋。 翟廖语几人背心一阵发冷,这里果然也不是什么善地。 水珠四散飞溅,幽黑的水面下仿佛有几道更暗些的影子,只是看不清楚,不知道是水下异物还是李落姑苏小娘两人。 李缘夕逆弓在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死死盯着水面之下。 突然,激烈翻腾的水面平静下来,几圈涟漪轻巧的荡了出去。 几个人心头一沉,翟廖语、壤驷寒山和姬子怒纵身扑了过去,还没等到了两人消失身影的地方,只听水下哗啦一声,姑苏小娘拉着李落破开水面钻了出来,一脸狼狈。 李落一甩脸上的水珠,疾声喝道:“找地方落脚,离开水潭!” “走那边。”李缘夕冷喝一声,逆弓弦响,三支利箭急快的刺入洞中崖壁上,相隔数丈,刚好够众人借力,跃到远处山洞边上一块露出水面的大石上。 一行人连忙提气跃了过去,不由得心生骇然,不知道水下是什么怪物在窥视。 走的太急,翟廖语手中的火折子摇摇欲坠,火光时大时小,不过此刻在众人眼中却像救命稻草一般,只能靠这一星半点的火光来驱走黑暗中游走垂涎的寒气。 水面下似乎平静了许多,大石在望,已经不远了。 就在众人刚生出一丝欣喜的时候,突然水下一道黑影破空窜了出来,所取的方位正是步履蹒跚的相柳儿和从旁搀扶的壤驷葵。 前后几人来不及止步回援,眼看两人就要被黑影卷进去,李落怒喝一声:“助我!” 姑苏小娘单掌按在李落背心上,没有停顿,运足功力将李落推了出去。 李落借力电闪而出,来不及取出背后当关中的兵刃,双掌使出十成功力,重重的劈在黑影上。 黑影晃了晃,扭动起来,差之毫厘的让过壤驷葵和相柳儿。 第八百零六章 智斗大蛇 显然是李落方才一击让巨蛇尝到苦头,一时间也不敢冒进。 翟廖语四人散开身形,围绕在李落左右。 李落瞥了一眼姑苏小娘,传音说道:“姑苏姑娘,如果大蛇出击,送我到它身旁。” “好。”姑苏小娘低沉应了一声,无声无息的飘到李落身后,隐藏起来,伺机而动。 巨蛇吐芯,嘶嘶作响,斗大的蛇头晃来晃去,似乎在考虑从哪一个开始下口。 水中五人凝神戒备,不敢有丝毫大意,眼前这条异蛇不知道已经存活了多少年,虽说李落有言大蛇无毒,不过瞧着触目惊心的血盆大口,谁也不愿让这条巨蛇咬上一口。 大蛇耀武扬威一番,这番模样,只怕早已将众人看作是腹中餐。 李缘夕弯弓,利箭疾刺而出,射向大蛇张开的大口。 大蛇似乎没料到这些草芥蝼蚁还有胆量对自己出手,来不及躲避,只能将蛇头避了一避,利箭贴着大蛇蛇颈划了过去,远远没入黑暗之中。 利箭没有刺穿大蛇蛇皮,弓是良弓,不过箭矢只是寻常军中将士所用,锐利不足,带出一道火星。 即便如此,也是让大蛇吃痛不已,嘶嘶怒吼,作势便要沉入水中,袭杀这些让自己厌恶的蝼蚁。 李落双眉一展,就在李缘夕手中利箭离弦的一瞬间,低喝道:“姑苏姑娘。” 姑苏小娘猛地一拍身下潭水,娇躯如一只飞鱼一般飞了出去,抓起李落手臂,将李落向前带出一丈,随即将李落甩了出去。 壤驷寒山和翟廖语同时出手,暗器、匕首电闪刺向大蛇双目和颚下没有鳞片保护的白肉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早不晚,翟廖语手中的火折子竟然熄灭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发生这样的事,翟廖语怒吼一声,懊恼的只想一头撞死在水中突起的岩石上。 落水之后被大蛇引去心神,一时没有察觉火折子就将枯竭,就是这样一件原本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却成了众人的催命符。 翟廖语懊恼之意刚起,突然水面上亮起了一阵奇幻的红芒,错眼之间,有几只火红的小鸟蹦蹦跳跳的飞了起来,似乎点燃了山腹中的黑色,眨眼间就将整个山洞的虚空烧了起来。 大蛇愣了愣神,只是还不曾开化,斗大的脑袋里对眼前异象没办法分辨,不过却也感到一股凶杀死气直直冲了过来,这股杀气就是大蛇这样的水中霸主也不敢轻拂其缨。 大蛇焦躁蠕动起来,一心只想沉入水中,不过红芒速度很快,大蛇蛇头刚伸进潭水,躯体还来不及尽数躲到水中,红芒已经及身,摧枯拉朽的刺穿大蛇蛇身,将大蛇钉在方才盘踞的石柱上。 大蛇猛烈的撞击水面,蛇身疯狂的扭动起来,不动还好,一动之下红芒丝毫未动,但大蛇蛇身又被红芒割出一道尺许长的伤口。 大蛇嘶嘶做声,蛇身收紧,蛇头猛然扬了起来,向挂在红芒上的李落咬了过去。 李落处变不惊,弃刀而去,一只手扣住蛇身盘踞的石柱,拍开当关中的机括,擒龙爪电闪而出,锁在光滑阴湿的石柱上,看准大蛇来势,绕到石柱另一侧,避开异蛇的凶猛大口。 如此几下,大蛇没有咬到李落,反而被刺入石柱的红芒割的伤痕累累。 大蛇痛苦不堪,将整个蛇身都盘在石柱上,施出蛮力,就想将石柱勒断。 石柱吱咯作响,已能听见碎石掉进水中的叮咚声响。 不单是李落,就是水中几人也暗自骇然,若是被大蛇缠住,再了得的高手也禁不住大蛇几息蛮劲。 不过几人都被眼前异象惊的目瞪口呆,一条远古异蛇就已经让人心惊胆战了,而围绕在红芒上下翻飞的李落,此时不亚于一头凶兽,直到大蛇施出蛮力,众人似乎都有些麻木了。 李缘夕最先回过神来,逆弓再张,箭箭不离大蛇双目蛇口要害。 大蛇左右闪避,无法全力对付威胁最大的李落。 壤驷寒山和翟廖语也没有闲着,出手不多,但每每暗器所指,定是大蛇必救之处。 连番颤抖,大蛇左支右绌,何曾有过这样落魄不堪的时候,扭动的蛇身渐渐慢了下来。 大蛇一慢,利箭、暗器就更加凶狠,一只蛇眼已被翟廖语的暗青子打瞎。 石柱终于承受不住大蛇,一声闷响,从中断了开来。 李落见状急忙抽出鸣鸿刀,大蛇再无禁锢,慌不择路的一头扎进水中,或许也没想到今天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眼见大蛇就要窜入水中,忽然从水中飞出一个人影,直直向大蛇迎了上去。 事出突然,大蛇也来不及躲避,索性就这样狠狠的撞了下去。 李落几人俱是一脸惊愕,从水中窜出的人影正是姑苏小娘,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潜到了石柱左近的水中,而出击的时机更是恰到好处,不过就这样迎向一条远古异蛇,无异是自寻死路。 壤驷寒山惊呼一声,应变急速的李落也呆了呆,电光火石之见,就见姑苏小娘在空中娇躯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来,将将避过大蛇,随手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进了蛇口。 大蛇急于逃命,对姑苏小娘置若罔闻,见姑苏小娘避开,也不追咬,直直落入水中,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李落只手一张,用出擒龙引凤的绝技,将姑苏小娘凭空揽了过来,喝道:“你不要命了。” “嘘,你听。”姑苏小娘淡淡一笑,指了指水下。 李落一愣,还没等明白过来,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水底传了上来,大蛇消失的水面上冒出一连串的水珠,像珠落玉盘一样跳将起来。 “这是?”壤驷寒山惊讶问道。 “火雷珠!”翟廖语讶声喝道。 “翟前辈好眼力。” 李落心中一动,火雷珠是大甘中府之南一个隐秘世家仗义成名的火器,威力极大,术营才俊研创的纠声惊雷就是以此物为原型,不过据术营将士所说,牧天狼军中的纠声惊雷诸物,只怕仍比不过名动江湖的火雷珠。 第八百零七章 通灵大蛇 李落看了姑苏小娘一眼,叫天王横行江湖多年,搜刮出几件火雷珠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落闷哼一声,不便责备,稍显无奈的说道:“小心些,太危险了。” 姑苏小娘没有应声,远处壤驷葵还在焦急的轻声呼唤。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先上岸,别再有一条大蛇藏在水里。” 壤驷寒山和翟廖语都打了个寒颤,一只异蛇就这么难对付,如果再来一条,恐怕想逃都逃不了了。 五人匆忙狼狈的游到岸上,相视苦笑,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惊惧。 李落坐在一块大石上不住喘息,为相柳儿解毒时心力损耗就颇重,水中又是一番激斗,全神贯注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如今上了岸,才察觉双腿已止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 “哥哥,那真的是一条蛇么?” 壤驷寒山苦笑道:“算是吧。” “好大。”壤驷葵呢喃自语道,突然急色问道,“哥哥,王爷,你们大家受伤了么?” 壤驷寒山摇了摇头,虽是疲倦,万幸没有受伤,不过李落和姑苏小娘都曾被大蛇拖入水中,多少都受了伤。 大蛇虽然没有毒,但咬上一口也不容轻视,李落和姑苏小娘借着微弱的火光各自草草包扎了包扎伤口。 好在几人随身带的灵丹妙药没有遗失多少,用药之后没什么大碍了,李落从中选了几样,让相柳儿服下。 相柳儿脸色虽说苍白,但气色已经恢复许多,不用别人扶也能走动了。 壤驷寒山拧了拧衣衫上的水,有些后怕道:“万幸这水里只有一条大蛇,万一再有一条,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了。” 说罢,壤驷寒山抬头看着对面坐着的几人,原本还在谈说的几人突然僵硬起来,用一副魂飞魄散的神情望着壤驷寒山头顶。 壤驷寒山不明所以,刚要向头上望去,壤驷葵连连眨眼,示意壤驷寒山千万不要乱动。 壤驷寒山一愣,心中大寒,虽不知道头顶有什么,但能让眼前这些人露出如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恐怕是来者不善。 时间一瞬一息的过去,八个人谁也没敢动上一下,最难受的壤驷寒山,不知道身外有什么东西,此刻的的确确是度日如年。 少顷,一阵沙沙声响了起来,壤驷寒山觉得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的探了下来。 李落几人都安静的握紧手上兵刃,蓄势待发,一个个都像满弓弓弦上的箭,只要有一丝破绽,就要破弦飞出。 冷汗沿着壤驷寒山的额头滑落下来,滴到山石上,山洞中静的落针可闻,这一滴汗滴砸到岩石上的声音不亚于在山外听到一声闷雷。 熟悉的嘶嘶声在壤驷寒山耳边响了起来,壤驷寒山魂飞天外,难怪身前几人露出这样一幅惊骇欲绝的神情,这山洞里竟然还有一条大蛇! 只看李落几人紧张的神色,这条大蛇恐怕比方才水中的大蛇更难对付。 壤驷葵俏脸一片惨白,摇摇欲倒,嘴唇不住的颤抖,六神无主的抓着身旁相柳儿的素手。 平日里两兄妹时常斗嘴,不过到了这等关头,却也能瞧出两人之间血脉相连的深厚感情。 这条大蛇离壤驷寒山太近,大蛇不动,身外几人谁也不敢乱动,十四道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壤驷寒山身后。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兴许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众人都有恍若数日的感觉。 终于,沉寂过后,多半个身子还隐在黑暗中的大蛇缓缓从壤驷寒山身边滑过,将蛇头探入火光映照的光晕之中。 蛇芯轻轻吞吐几次,蛇头微微倾斜,将岸上几人细细打量了一遍,一双阴黄中带着些微绿意的蛇眼盯在李落身上,吐芯嘶嘶作响,似乎是朝着李落手中所持的鸣鸿刀出神思索。 等大蛇探出蛇头,李落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条蛇只看身躯还要比方才那条大蛇小些,只不过一眼望去,众人心中都生出一股揪心的寒意。 这条蛇已近通灵之相,通体青幽的鳞甲上已有小半泛起了含金霞光之色,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蛇头上生出两角,欲吐未吐,在头顶显出两只高高的突起。 一旦龙角破甲而出,这条大蛇恐怕就不再是地泽之中的爬蛇,或许就能化躯为龙,腾云驾雾去了。 翟廖语在江湖时日已久,但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世所罕见的奇物,姑苏小娘亦是如此,咽了一口唾沫,痴痴呆呆的望着眼前这条神威莫测的上古大蛇。 蛇头越过壤驷寒山,停在八人当中,似乎并没有惊惧,反而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淡然自若。 蛇眼虽说还是有惨黄颜色,不过其中的绿芒灵动非常,与刚才的大蛇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看似已经开启了灵智。 壤驷寒山冷汗直流,不过此刻见到大蛇之后心中的惶恐反而泄去了少许,终于知道在自己身后的是什么骇人听闻的异兽了。 大蛇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好像没有恶意,并没有因为李落几人斩杀另一条大蛇而动怒,只是这样安静的让人窒息的停留在几人身侧。 不过这条大蛇实在太过惊人,虽然目下没有恶意,但是任谁瞧在眼中也没有办法把眼前这条蛇划归善类。 翟廖语传音说道:“王爷,动手么?” 还未等李落回言,这条大蛇突然直起头颈,居高临下望着众人,蛇芯极快的吞吐起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翟廖语。 翟廖语和李落大吃一惊,只听说蛇的嗅觉很敏锐,没曾想这条大蛇竟然对声音的反应也如此犀利。 翟廖语还是以传音入密的绝顶内力传声,恐怕就算身旁数尺外的李缘夕几人也未必能听到翟廖语传音入密的话语,竟然还会被大蛇察觉。 而更为可怖的是这条大蛇似乎能明白翟廖语话语之中的含义,这已经不是惊世骇俗,而有些耸人听闻的意味了。 翟廖语惊诧异常,喃喃自语道:“你当真听得懂我说的话?” 第八百零八章 诡异尸体 大蛇嘶嘶做声,鼻息渐重,这个情形不用多猜,大蛇怒气渐盛,有蠢蠢欲动之势。 壤驷寒山就在大蛇身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若是动了就怕惊到大蛇,若是不动,两方交手,自己首当其冲,一时间进退维谷,好不难受。 就在这时,李落突然踏前一步,朗声说道:“我猜你听得懂我们说话,入洞惊扰,是我们不该,为求自保杀了你的同伴,如果你想战,那我们自当奉陪,如果许我们离开,那便多谢。” 话音一落,几人都是一愣,就算这头异兽再怎么通灵,也不至于能听得懂人言。 壤驷寒山苦笑低语道:“它要是真能明白我们意思的话,就帮咱们指点指点,该从什么地方离开这个山洞。” 大蛇置若罔闻,只看蛇头摇摆的越来越快,几乎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翟廖语几人稍稍退开几步,各自擒出兵刃,功聚十成,死死盯着大蛇,只要大蛇再有狂躁动静,就要先行出手,取大蛇七寸要害,只是这条蛇这么大,哪里才是它的七寸谁也做不了准,只能随机应变。 李落不敢怠慢,长吸了一口气,刀柄下垂,拱手一礼,竟是大甘武林常见的半式投报谢礼,鸣鸿刀红芒若隐若现,似乎对身前这条异蛇并没有怎么提起兴趣,有些意味阑珊。 大蛇的躁动刚起,红芒乍现之时,大蛇仿佛凝固在了山洞之中,蛇芯吞吐,一双蛇眼不离鸣鸿刀和李落左右。 众人大吃一惊,异蛇如此作态,恐怕已经察觉出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不是凡品,虽有不忿之意,但一时半刻仍旧不敢贸然扑杀,此际只怕也是心念电转,在思量考虑着是否真的要与眼前这群人生死一战。 过了良久,连同李落在内,八个人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似乎有些不满,不由李落所控的轻轻一颤,山洞静寂无声,凭空之中好像出现了一声从天籁传来的脆鸣,一只殷红胜血的云雀从鸣鸿刀中跳了出来,站在刀锋上,虽然小,却有一股比异蛇更难以度测的凶厉之气。 异蛇身躯一颤,猛然向后缩了一尺,蛇头左右摇摆数十下,终于缓缓的放低了身躯,盘延而下,蛇头与众人齐平,身上的鳞甲也收敛起来,看似怒气也渐平息了下去。 翟廖语压住如若擂鼓的心跳,悄然看了李落一眼,这次却没有再传音入密,以防激怒异蛇。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鸣鸿在手,但眼前这条大蛇却没有把握能一招制敌,倘若让大蛇腾出手脚,就算能斩杀大蛇,恐怕自己这群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李落将鸣鸿刀垂下半尺,吐气扬声道:“多谢!” 大蛇似乎听明白李落道谢之意,蛇头微微点了点。 李落见机向壤驷寒山使了个眼色,壤驷寒山缓缓退出大蛇盘踞之地。 大蛇轻轻动了动,但并没有其他异状,仍凭壤驷寒山从自己身边走开。 “我们杀了你的同伴。” 大蛇嘶嘶几声,看了一眼远处宛若鬼域的阴暗深处,抖了抖斗大的蛇头,蛇头一摆,指向此处峭壁之下。 李落会意,八个人缓缓走了过去,移步到大蛇所指的地方。 大蛇又再瞧着翟廖语手中的火折子,伸出蛇头看着头顶神秘莫测的黑暗,连番几次,颇显催促之意。 “你是让我们熄灭火光?”李落试探着问道。 大蛇晃了晃头,神态平和,如果让外人瞧见,只怕要惊掉大牙,这条异蛇通灵的几近妖孽。 “王爷?”翟廖语心有余悸,正是害怕熄灭火折子之后大蛇会暴起发难。 大蛇仿佛明白众人惊惧之意,缓缓游开数步,身躯从黑暗中抽离了出来,半个身子潜入幽潭之中,绕成一盘。 李落几人见罢倒吸了一口凉气,异蛇盘起来的蛇躯就有一丈高下,火光一照,蛇身上的金黄鳞甲散射出阵阵妖异的迷彩,好一只通灵的上古异兽。 李落敛去心头惊骇之情,命翟廖语几人散落在自己身后,随即让翟廖语灭去火折子。 火光消隐,无穷无尽的黑暗恐惧又再笼罩了过来,不过这次不等几息,突然头顶的暗处亮出一道暗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的乍眼。 几人一惊,没等回过神来,空中有重物落下的声响,破空而下。 几个人呼吸一重,连忙又退后了一步,只听身前数步外有重物狠狠砸在地面。 头顶的红光一闪,不见了踪影,四周又是一片黑暗沉寂。 姬子怒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很响,在山洞中清晰可闻。 姬子怒吃了一惊,背心一寒,险些呻吟出声。 熟悉的嘶嘶声又响了起来,众人听罢,心中微微一宽,听声辨音,这条异蛇并没有乘暗靠近几人,还在方才盘踞的水边。 到了这个时候,这催命的嘶嘶声在众人耳中竟然有了一丝欣喜之意来。 “亮灯。”李落沉声说道。 翟廖语忙不倏又再点亮火折子,由黑转亮的一瞬,水边的大蛇似乎动了动,终究还是蛰伏下来。 李落眼皮一跳,和大蛇对视一眼,大蛇眼珠微微一转,避开李落。 李落恍然,只怕就在火光亮起的瞬间,这条大蛇有暗下杀手的意思,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李落心神全在不远处的大蛇身上,还不曾留意从头顶半空落下来的是什么,就听壤驷葵惊呼一声,夹杂着相柳儿几声干呕。 李落定下心神,扫了一眼,微微一怔,随即便是一股恶寒。 从头顶掉下来的竟然是一具尸体,已摔得脑浆迸裂,碎得到处都是。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眼前这些人见过的死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怎么凄惨的也算都见识过,可身前几步外的这具尸首委实有些叫人反胃。 尸首几无寸缕,身上长满了细细的白毛,还生着形色各异的脓包,而有些脓包中竟然还有活物在动来动去,难怪相柳儿会恶心呕吐。 第八百零九章 一块虚崖 李落一望之下也不由自主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具尸首身上的惨状,比起当日在红尘宫看见谷梁泪时犹有过之。 “这是?” 大蛇似乎有些嘲讽眼前几人胆小,嘶嘶做声,晃了晃蛇头,傲然扫了众人一眼。 只是这一眼,就掩过了众人心中的寒意,不觉得都有些脸红,没想到竟然会被一只畜生轻视。 大蛇蛇口一张,生出一股吸力来,地上的尸首向大蛇移动了三尺,大蛇闭上蛇口,垂目养神。 李落几人这才明白过来,壤驷寒山愕然问道:“难道是有人喂养你?” 大蛇在身上的鳞甲上磨了磨头上的突起,不置可否,缓缓扫了壤驷寒山一眼,向着几人头顶的黑暗中指了指,便即蜷缩起来。 壤驷葵喃喃轻声低语道:“它是在给我们指路,哥哥,你说的话它还记得。” “这怎么可能!?”壤驷寒山一脸惊容,这山洞中发生的事太过妖异了,几乎让人觉得是在梦中一般。 李落略一沉吟,这个地方留的久了,难保大蛇不会心生恶念,为今之计只有先离开这里再说。 方才有人扔下这具尸首,头顶处必是出路,或许就是此山中残留的飞羽族人。 李落念及此处,轻声说道:“既然有灵蛇指路,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多谢。”最后道谢之语正是向着这条异蛇。 异蛇身躯一盘,就这样宛若凌空一般从水面上飘了出去,对地上的尸首看也没有多看一眼,只是临行之前又再瞧了一眼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便慢慢隐入黑暗之中。 “王爷,它似乎很害怕你手中的长刀。” 李落嗯了一声,垂首看了一眼红芒不在的鸣鸿刀,心中五味杂陈,长叹一声,收在背后当关中,低声说道:“能看出什么么?” 翟廖语俯下身子,耐住心中呕吐之意,仔细瞧了瞧地上的尸首,摇了摇头道:“面目全非,身上也没什么印记,瞧不出什么。” 李落抬头望着头顶上不知通往何处的虚空,暗自沉吟借助擒龙爪是否能攀爬上去。 “这条大蛇去哪里了?”壤驷葵小声问道。 “这两条蛇或许困在这里已有数百年上千年了,业已成妖,我猜这条通灵大蛇该是去找另一条大蛇蛇身去了。”翟廖语沉吟道。 “咦,难道它还会安葬同伴不成?” “不会了,十有八九它会吞噬掉另一条大蛇,我看它必是想借助蛇丹灵气脱胎换骨,化作地龙,这或许也是它不愿与我等为敌的一个原因。” “我们早些离开这里,一旦等它吞掉大蛇依旧还不能异变,它必会再找上我们的。”李落面有忧色,对这条通灵大蛇实则很是忌惮。 众人不再多说,稍做歇息,抬头仔细查探头顶这块峭壁。 这片悬崖峭壁几乎成直立的姿态,往上看黑黝黝的瞧不见顶,也不知道刚才亮起的红光是从峭壁上哪里冒出来的。 翟廖语探手摸了摸崖壁,入手湿滑不堪,冷凝的水珠下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油石一般的东西,极不好借力。 翟廖语暗自皱眉,这道峭壁的确不好攀爬,若是有军中器械倒也无惧,但此刻众人两手空空,到哪里去找这些趁手的器具。 “看来山腹中的人就是借助这里的天险困住大蛇,如果不是这样,只怕这两条大蛇早就游进洞里,将这里的人吃个干净了。” “能困住大蛇也能困住我们,有什么法子才能上到顶上?”壤驷寒山连连摇头,未免有些泄气。 “翟大哥,借助擒龙爪是否可行?” “可以试一试,不过属下这里只有一根擒龙爪,不够用。” “嗯,我背后当关中有四长四短八只钩爪,小些的用不上,其余四根可以一用。” “我这里有两根。”李缘夕冷冷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咱们后无退路,恐怕这山腹中也没有别的出路,只剩下头顶这一条道,翟大哥,动手吧,迟恐生变。” 翟廖语应了一声,从李缘夕手中接过两根擒龙爪,李落从当关中抽出机括缠绕的四根擒龙爪,不过这四根都比寻常军中常用的擒龙爪要短上许多,四支加起来的长短比两根军中将士装备的擒龙爪长不了多少。 翟廖语掂了掂轻重,抓起一根擒龙爪抛了上去,擒龙爪瞬间没入头顶黑暗之中。 翟廖语见钩爪去势将近,轻轻向内一摆,擒龙爪朝着内侧扣了过去,只听见一声生硬的铁石相击的声音传了下来。 翟廖语借势一拉,擒龙爪滑落三尺有余,卡在峭壁上一动不动。 翟廖语心中一宽,还不等说话,翟廖语只是稍稍加了加手上的力道,头上的擒龙爪竟然破壁掉了下来,显然没有落在实处。 翟廖语一怔,苦笑无语,等到擒龙爪落地之后捡了起来,正要再抛上去,壤驷寒山突然轻声说道:“等等。” 说完走近峭壁,用手扣住一片湿滑的油石,用力一拽,油石应手落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山石。 山石表面黏黏糊糊附着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但一眼望去就知绝非大石质地,无论如何是承受不住众人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片峭壁竟然是一块虚崖,除非能将峭壁上的浮层擦掉,要不然谁也不敢贸然攀上这里,一个不好就要掉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翟廖语揪了揪胡须,皱眉沉思,从这里直接攀上这处峭壁看来是行不通了,只能另找别的路。 李缘夕几人没有多言,各自散开到崖壁左右,看看有没有别的可以借力的山石。 八人左右环视了半周,俱都惊咦出声,这片峭壁像极了一个一半身子嵌入仙人峰的瓶子或是酒坛,露出岩石外的这半面颇显圆润,只是不知道高有几许。 诸人神情微微一振,如果真是这般,那瓶身嵌入岩石的地方一定有棱角,或许可以借力攀爬。 翟廖语和姬子怒一左一右,各持一支火折子疾步走过去探查究竟。 第八百一十章 峭壁暗门 少顷,两人回转,皆有喜色,看来的确和众人猜想的一样,有可以借力攀爬的山石。 众人不再耽搁,择了一处准备攀上峭壁。 进来山洞之前,几人身上的酒水吃食大多都留在山谷里了,随身带的只是少许用度,虽说眼前几人都是内力精绝之辈,可以数日不用吃东西,不过眼下境地阴湿非常,还有一个莫测其踪的上古异蛇,谁也不愿在这里多待一时三刻,只想早早出去。 翟廖语当先开路,这里也有这些油石浮层,不过众人不必完全借助擒龙爪之力。 翟廖语将擒龙爪系在腰上,小心翼翼的双手抓着左右两侧突出的山石,向上缓缓爬了上去,遇到手脚不好借力的地方,便用兵刃刮去峭壁上覆着的油石,落足之后再向上攀爬。 过了盏茶工夫,翟廖语的身影已经很难分辨了,这时从头顶垂下来一根擒龙爪,看来翟廖语已经找到可以系紧擒龙爪的地方了。 姬子怒看了壤驷寒山一眼,壤驷寒山微微点了点头,姬子怒躬身一礼,一手揽过擒龙爪,纵身跃了上去。 有擒龙爪的绳索相助,姬子怒攀岩的速度比翟廖语快出不少,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李落和李缘夕戒备四周,壤驷寒山盯着头顶暗处的动静,各有司职,处变不惊。 头上不时落下碎石杂物,正是姬子怒拓宽落脚的地方,好让身后几人上来时容易些。 过了多半个时辰,顶上传来一长两短的敲击声,看来擒龙爪绳索的长度已经到了尽头。 李落几人刚才议定,擒龙爪长度有限,未必足够一次就能攀爬到峭壁暗门附近,唯有轮番使用才可。 翟廖语提议如果峭壁上有够八人落脚的地方,便让众人先行攀附到峭壁半腰上,最后上来的人再解下擒龙爪,如此往复攀爬而上。 李落倒是不担心峭壁上有没有供众人落脚的地方,山洞潮湿,崖壁上有积水结露流下来,峭壁上肯定会有塌陷的孔洞,仔细些不难找到,不过这样一来就是只进无退的局面,如果峭壁上出现什么变故,只怕就成了一条绝路。 壤驷寒山倒是不甚为意,原本就是凶险,不妨在凶险中搏得一线生机,早些上去还能免去幽潭中不知所踪的异蛇威胁。 李落此刻也没有别的良策,便即应允,几人鱼贯而上,将壤驷葵和相柳儿夹在中间,李落持鸣鸿刀锋芒难挡,留在最末断后,如果幽潭中大蛇伺机而动,也可抵挡一二。 八人倏忽间隐没在这片峭壁之上,峭壁上也是漆黑一片,身在半空,这种仓皇无助的感觉更加真切,谁也没有出声,用尽全身精力攀爬在山腹悬崖上。 到了崖上,翟廖语和姬子怒已找到一处水滴天长日久冲刷出来的浅洞处等候。 八人落脚有些拥挤,翟廖语接过李落递过来的擒龙爪,稍稍提了提内劲,离开众人暂且栖身的地方,找寻山岩缝隙继续探路。 只可惜鼠王相赠的绳索已经掉到深潭中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若不然也不会像眼下这么窘迫。 连续数次攀爬,有惊无险,李落暗自估量,约莫离地有数十丈高低,差不多该到了红光出现的地方。 到了洞府顶端,岩石反而略略平坦了些,就算没有擒龙爪,凭借一身轻功也能立足。 翟廖语调息了几周天内劲,没想到在黑暗中攀爬这么损耗内力,微微喘息几声,低声说道:“王爷,应该不远了。” 李落嗯了一声,轻声说道:“寒山兄,咱们几个四处找找,若有通道,必会有缝隙可寻。” 壤驷寒山应了一声,转头对暗处的壤驷葵和相柳儿说道:“小葵,你们小心些,不要乱动。”说罢便和姬子怒探手在崖壁上摸索起来。 众人不知道门后是否还有人把守,没有亮起火折子,也不敢随意出声,闷头搜索起来。少顷,姑苏小娘低声唤道:“在这里!” 诸人精神一振,李落和壤驷寒山辨明姑苏小娘出声的地方,谨慎掩了过去。 几个人挤在一起,姑苏小娘身上的幽香和这幽暗的山腹一般悠远神秘,壤驷寒山不自觉的吸了几口气,就听得姑苏小娘闷哼一声,似有不满。 壤驷寒山大窘,干咳一声,好在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要不然定能瞧见此刻壤驷寒山已红了脸。 李落暗自好笑,没有做声,探手摸了摸姑苏小娘所指之地,果然有一道石门横在这里,和这里的峭壁严丝合缝,若不是姑苏小娘心细如发,说不定就会过门而不入了。 “王爷,这石门封的这么严密,不会透光,亮火折子看一看吧。” “好。” 姑苏小娘亮起火折子,峭壁半空映出一团微弱的光亮,再往上看不见山洞洞顶,往下幽潭异蛇也不知所踪,往外看也是一片漆黑虚空,好一处孤立无援的绝境。 几人压下心头烦躁之意,细细打量起眼前这道石门。 李落借机环视四周,如果说这片断崖是个瓶子,那这里恰是瓶颈,无怪山势到了这里会稍稍平坦一些。 壤驷葵几人就在数步之外,李缘夕倒悬在一根石笋上,一眼望去,几疑是这虚空中的一尊妖魔。 壤驷寒山和姬子怒暗自咋舌,李缘夕白发倒垂,容颜绝色,此时此刻,却比身下幽潭中的上古异蛇更为骇人。 姑苏小娘借着火光又再细细抚摸了石门上下,石门约有一人高,两人并肩的宽度,石门这侧看不见有任何机括的迹象,也不知道这道石门有多厚。 姑苏小娘脸色凝重,轻轻敲了敲,脸色微微一变,和翟廖语相视一眼,朱唇轻启道:“怕是有三尺厚。” 几个人微微变色,这道石门如果真像姑苏小娘所说有三尺厚,那么必定是借助机关力道才能打开,而开门的机关一定是在门后。 诸人望门兴叹,莫非又是一条死路。 翟廖语顾不得隐去声音,将耳朵伏在崖壁上,轻轻拍打石门。 第八百一十一章 石门机关 良久长吐了一口气,凝重说道:“姑苏姑娘所言不虚,三尺之数只多不少。” 壤驷寒山呼了一口寒气,低声说道:“难道要凭蛮力砸开这道石门?” 翟廖语摇了摇头道:“难,就算不会惊动门后的人,我们没有利器,再加上身处半空,脚下不实,想要破开一个能钻过一个人大小的洞,不知道要砸到何年何月去。” 众人不免有些泄气,但还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地,皆都凝神沉思,思索可以解开眼前局面的法子。 突然,姑苏小娘轻声问道:“王爷,你手中的神兵可能破开山石?” “这个倒不曾试过,不过此刀极是锋利,想必破开这些山石应该不难,你是想借助长刀利刃刺穿石门?” 姑苏小娘摇了摇头道:“如果这只是一道普通石门倒可以一试,就怕石门背后还有机关,单凭蛮力破门,属下担忧会触动机关,一旦惊动机关,恐怕这条路就真的成死路了。” 李落几人点了点头,用鸣鸿破门李落也想过,不过这道石门定是古墓中人用来防备幽潭大蛇的,一旦大蛇通灵可以爬到这里,也只能依靠蛮力撞开石门,石门被破,其后必然另有机关阻止大蛇窜入古墓中,这才是真正杀招所在。 看来这片漆黑空旷的山腹空洞中没有别的出路了,要不然这两条大蛇早就逍遥自在去了,还能留在这里为古墓中人看守门户。 “你们说这条有角大蛇是不是故意让我们上来,替它扫除这些机关暗算?”壤驷寒山突然说道。 几人皆是一愣,细想之下果然有几分可能,不免有些惊心,这头洪荒异兽到底通灵到何种地步,谁也不敢断言。 李落抛开心中疑虑,轻声问道:“姑苏姑娘,你有什么法子?” “属下对机关之术研习过一段时间,不敢说深悉其中三味,但也可以试上一试,倘若属下的法子不管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好,就依你心中所想,我们怎么助你?”李落断然应道。 “王爷,借刀一用。”姑苏小娘悠然说道。 李落没有二话,反手一拍当关,鸣鸿刀跳了出来,这个时候的鸣鸿刀没有方才显露的殷红云雀,只是一个寻常古朴长刀的模样。 李落将鸣鸿刀递了出去,姑苏小娘伸手接过,就在鸣鸿刀入手的一瞬间,一股冷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姑苏小娘手臂经脉中,姑苏小娘惊呼一声,娇躯一颤,鸣鸿刀不及脱手,整个人如若雷击,脚下一滑就要掉下悬崖。 李落骇然失色,急忙一个探身,连同姑苏小娘握刀的手一起攥在掌心,鸣鸿刀这才稍稍蛰伏下来,不过李落却被姑苏小娘带着向下坠落三尺有余。 一旁壤驷寒山和翟廖语都是应变急速之辈,遇惊不乱,一左一右扣住李落身子,稳住两人下坠之势。 便是这一缓,姑苏小娘和李落都已站住脚步,稳住身形。 姑苏小娘娇叱一声道:“好一把桀骜不驯的神兵!” 李落苦笑无语,无奈的摇了摇头。 姑苏小娘心有余悸的微微握紧鸣鸿刀,刚才的刺痛又再沿着手臂上的经脉窜了进来,好在李落从旁相助,这才勉强握住鸣鸿刀。 姑苏小娘暗叹一声,神刀不愿侍奉二主,看来想要借助鸣鸿神威,免不了还要带上李落。 “王爷,还要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嗯。”李落应了一声,轻轻将手搭在鸣鸿刀刀柄处,肌肤相接,能察觉姑苏小娘冷若寒冰的素手。 姑苏小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鸣鸿刀刺入石门缝隙之中,若是遇见阻隔,只需李落稍稍施力,多半都会应刀断裂。 姑苏小娘小心翼翼的将鸣鸿刀沿着石门缝隙探查了一遍,到了石门上方,遇见阻隔,与刚才山石凹凸不平的触感略有差别,姑苏小娘连番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大意。 良久才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机关在这里。” 翟廖语眼中神芒闪现,问道:“背龙锁?” “嗯,这道石门之后定然还有一道断龙石。” 翟廖语脸色愈发凝重,背龙锁在大甘并不少见,一些前朝古墓中多少都有此类机关,开锁的机关在门后,如果外力强行破门,门后的断龙石就会落下,封死墓道。 机关虽是简单,但极为实用,而且很不好破,背龙锁和断龙石相连的机关设计有数千种之多,没有见到门后情形之前,谁也不敢断言是用哪一种机关连接。 一旦不小心触动断龙石的机关,大石落下封死通道,再想从这石山中挖出一条通路来,只怕非得有军营将士连日连夜挖掘不可,用这个法子防止深潭中的大蛇入古墓伤人,的确最为恰当不过。 壤驷寒山虽不知道背龙锁是什么,但见翟廖语几人神色凝重,也猜出非同小可,恐怕众人是空欢喜一场,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李落对背龙锁也略有耳闻,闻言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姑苏姑娘,有办法解开石门机关么?” “很难,背龙锁虽然不算什么另辟蹊径的异术,但石门这么厚,又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稍有差池,必会被断龙石彻底封闭这里。” “翟侍卫,从石门外的岩石上挖出一个洞进去有没有可能?” “回寒山王子,这样做也有风险,建造机关的人多半会料想到有人意图从一旁破开石门,一般来说石门左右的墙壁都会连上断龙石的机关,和从石门强行破开没什么分别。” 壤驷寒山眉头大皱,沉声说道:“难不成要等到石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大蛇吞食一次据说半月之内不用再进食了,我们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 “如果从门外弄出点响声来,里面的人会不会打开石门探探究竟?” 李落怅然摇头道:“换做你我,只怕也不会打开石门。” 就在众人颇有些垂头丧气之际,姑苏小娘悠悠说道:“虽然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八百一十二章 竹阴公孙 众人尽显愕然,犹是翟廖语,不知道想起什么了,一脸诧异的看着姑苏小娘。 姑苏小娘轻柔的拂了拂鬓间秀发,淡然一笑道:“但是这个办法属下也只有五成把握,如果失手,咱们进无可进。” “五成?”李落略略沉吟,心中已有定议,不过还是征询的望着壤驷寒山。 壤驷寒山轻轻点了点头,如今境地能有五成把握脱困,已经是了不得的机遇了。 “好,姑苏姑娘放手一试。” 姑苏小娘轻吐了一口兰气,从怀中不知哪里掏出两根细长器物,似棍非棍,似绳非绳,只有米粒粗细,左右轻摆,很像一只觅食的蜈蚣。 几个人目力毒辣,都已瞧见这根细棍并不是通长一支,而是由无数小节一节节连起来的,如此看来,倒像是一根缩小许多的多节鞭。 翟廖语瞳孔微微收紧,缓缓问道:“敢问姑娘,手中之物可是公孙家的蜈蚣鞭?” 姑苏小娘轻轻一笑:“翟前辈果然见多识广,正是蜈蚣鞭。” 翟廖语吸了一口气,没有多问,此刻不该让姑苏小娘分心,只是心中的疑问却不减反增。 竹阴公孙,乃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机关世家,善设计机关,也擅长破解机关,大甘留存的很多隐秘重地都是出自公孙之手。 据说公孙家设计的机关能无风而飞,无力自行,更有传言公孙家能做出活的机关来,藏在不为外人知道的地方。 这样的传言真假难辨,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大甘四境,如果公孙家自承机关之术位列第二,没有人敢言第一。 不过近些年公孙家逐渐淡出朝野,偶尔还有门人在江湖上走动,也多是昙花一现,极其神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翟廖语也是当年在江湖上游历的时候听闻过公孙家的机关威名,原本江湖上公孙家的人就很少见,再者翟廖语对机关暗算之术也不是怎么太放在心上,不曾结识过公孙中人,倒是听说过公孙家的手段,其中就有公孙蜈蚣鞭。 公孙蜈蚣鞭是破解机关的一件奇兵利器,可以深入人手够不到的地方来探查机关。 鞭身上每一节长不过寸,通体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细丝穿连起来,灵活非常,打造的法子是公孙家的不传之秘,外人很难知晓。 倘若工夫到家,这蜈蚣鞭动起来比人手还要灵动,公孙家的传人就是靠从蜈蚣鞭上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触感来判断机关的名目和破解之法,称得上是一门奇功绝艺,只是未曾列在大甘江湖流传的奇功绝艺榜上罢了。 不单是公孙蜈蚣鞭,这公孙蜈蚣鞭的操控之术也是公孙家的不传之秘。 这门功法以能操控的蜈蚣鞭长短来断深浅,传言中有公孙先辈高人能驾驭五尺的蜈蚣鞭,神妙无方,不仅可以用来破解机关,而且还练就有一门极其难防的蜈蚣鞭法,杀人于无形之中。 不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或许已经失传也未可知。 姑苏小娘手中的蜈蚣鞭长近三尺,差不多和石门厚度一样,倘若姑苏小娘真的能将这三尺蜈蚣鞭用的得心应手,虽然还及不上传言中公孙家的前辈高人,但公孙门中只怕没有几个人能与之比肩了。 翟廖语心念急转,姑苏小娘神秘莫测,恐怕身上隐藏的秘密远比眼前看到的要多出许多。 姑苏小娘静了静心,向石门靠了过去,一只手各拿着一根蜈蚣鞭,从方才鸣鸿刀探查出的机关位置处伸了进去。 姑苏小娘没有余力稳住身形,脚下浮虚,站立不稳。翟廖语移步过去,沉声说道:“踩在我肩膀上。” 姬子怒也攀了过去,两人左右扶持会更稳固些。 姑苏小娘没有推辞,道了声得罪,踩在两人肩头,全神贯注的分辨从蜈蚣鞭上传回来的异动。 李落静静的看着屏气凝神的姑苏小娘,有些许细汗沿着白玉般的脸庞流了下来,脸上有几丝红晕,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美目中的狠杀戾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仿佛是孩童时想从一尊很难够到的糖罐中取出想吃的糖果一般,执拗中带着些微不忿和赌气,煞是动人。 如此过了一顿饭的光景,就见姑苏小娘手中的蜈蚣鞭突然颤抖了一下,似乎扣住了石门后的什么东西。 姑苏小娘神情一震,回头看着李落轻声说道:“王爷,属下锁住机关了。” 李落双眉一扬,暗赞一声,果然奇人异术不同凡响,只是姑苏小娘脸上的神色似乎更加紧张。 李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姑苏小娘虽说扣住了机关,但如果猜错了,那便是断绝了这条进入古墓的密道。 李落和颜一笑:“姑苏姑娘,若不是你,这条路与我等就是一条死路,不必太过担忧,成败自有定数,放手施展就好。” “多谢王爷。”姑苏小娘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动了动略微有些僵直的手指,抓住蜈蚣鞭,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前后左右皆有移动,只看见一双素手在咫尺方寸内上下翻飞,宛若两只穿花蝴蝶,直让人瞧得眼花缭乱。 李落暗暗揣测,这般迅疾莫测的手法,如果能化成武功,莫不是和道家天书中那奇变的斗转星移不相上下了。 翟廖语知道其中就里,公孙家这个破解机关的秘术叫隔山对,凭借的就是双手传给蜈蚣鞭的一股气,如果半途中气泄了,轻则从头再来,重则蜈蚣鞭移位,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会卡死机关,到时候别说从门外破开机关,就算到门后也未必能解得开机关。 隔山对极耗内力,不多时姑苏小娘已是香汗淋漓,不过一双秀目越来越亮,看来进展颇为顺遂。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众人的一颗心都提了上来,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姑苏小娘。 突然,姑苏小娘猛地顿住了,众人一惊,只见姑苏小娘吐气如兰,娇声喝道:“破!”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七巧连锁 随着话音,猛然向外一拽蜈蚣鞭,就听见石门吱咯响了一声,缓缓向内陷了进去。 石门一开,李落轻轻的不着痕迹的移了半步,护住姑苏小娘腰腹,此刻姑苏小娘空门大开,倘若石门里有什么暗算,姑苏小娘十有八九在劫难逃。 姑苏小娘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王爷,幸未辱命。” “辛苦姑苏姑娘了,如今可能进去么?” 姑苏小娘和翟廖语都摇了摇头,石门后的密道露出踪迹,古迹斑斑,曲曲折折的伸向大山深处,一眼望不到尽头。 密道有明显的人工刻凿痕迹,大小和石门相差无几,入目所见的数丈密道中没有火把,不过转过墙角却有光亮传过来,火光摇曳,映照的这残破古旧的密道时明时暗,阴森妖异。 姑苏小娘指了指密道顶上,几人弯下身子向上望去,在这条密道上方倒悬着一块巨石,从与侧旁岩壁咬合的曲直来看是一块方石,长五丈有余,看不见有多高。 诸人啧了啧舌,这块断龙石这么大,一旦落下,就能彻底封死这条密道。 五丈远近,如果没有借力,单凭轻功想在这么狭小的地方穿过这里,无疑是痴人说梦,除非能有大罗金仙的手段。 李落和姑苏小娘看着密道中昏暗的火光,良久姑苏小娘轻声问道:“王爷可信我?” 李落一怔,没有当即应答,静静的看着密道深处。 翟廖语心念电转,已经明白姑苏小娘话中之意,石门背龙锁已解,但还要解开断龙石的机关,如果放任姑苏小娘入内,倘若姑苏小娘真的心怀恶念,石门外的七人就会困在密道外,免不了只能重回潭底,和大蛇恶斗一番了。 “这是什么机关?” “属下初时猜测是七巧连锁,眼下看来是猜对了。” “哦。”李落淡淡应了一声,脸上不见异色,不知道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七巧连锁?”翟廖语眉头一皱,果然又是个棘手的机关。 七巧连锁以震动传力,稍有差错都会触动机关,如果让八人都进入密道,极有可能会不小心碰到机关,断龙石落下必难幸免。翟廖语暗自气闷,偏偏精擅机关之术的人会落在姑苏小娘身上。 “你自己小心。”李落轻轻一笑,淡然说道。 姑苏小娘看了看李落,嘴角挂着一丝难测真心的笑意,颔首一礼,转头望着翟廖语。翟廖语喟然叹道:“老夫不懂这七巧连锁的诀窍,就看姑苏姑娘的手段吧。” 壤驷寒山眼中异芒连闪,也瞧出李落几人间古怪的关系,知机没有多言,静静站在一旁。 “王爷,请稍候片刻,属下进去了。”姑苏小娘颔首一礼,轻轻落在石门下的密道边缘处,极其慎重小心的摸索着密道地面和侧壁,只是踏出第一步就花费了整整一炷香的光景。 石门外几人都捏了一把汗,不过此刻除了担忧机关之外,还要提防背对着众人的姑苏小娘。 姑苏小娘踏出第一步之后,余下几步快了许多,少顷,整个人都已进入密道。姑苏小娘进入密道之后,自始至终都背对着李落几人,看不见脸上的神情,每踏出一步都慎之又慎,仿佛走在针尖上一般。 过了数刻,姑苏小娘隐在石门另一侧。 姑苏小娘微微侧了侧头,让门外众人看见自己的侧脸,好看是好看,只是突然间姑苏小娘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落在翟廖语眼中,心底生出一阵刺骨寒意。 翟廖语身形一动,似乎想出手擒住姑苏小娘,李落微微抬了抬手,阻住翟廖语。 就在这眨眼之间,石门缓缓的闭了起来。翟廖语大惊失色,低喝道:“王爷。” 李落置若罔闻,眼睁睁的看着石门缓缓闭上,将门外七人阻隔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石门闭合之后再没有打开,也听不到石门后有任何动静,只能听见壤驷寒山几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缓缓流走,比起刚才初入山洞时更叫人窒息难耐,此刻还多了令人发狂的绝望和失落。 不出片刻,便听见几人的呼吸已经有些杂乱之相,魔念一生,宛若烈火燎原,再难遏制。 “有多久了?”壤驷寒山压下心头急怒之意,看似平静,实则已是到了盛怒边缘。 “一刻?两刻?是不是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王爷,不太妙。”翟廖语沉声说道。 李落一言不发,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 壤驷寒山吐了一口郁气,低喝道:“难道她想把我们困在这山洞里?” 谁也没有接言,生怕让壤驷寒山猜中。壤驷寒山按捺不住心中惊怒,便要拍打石门。 李落拦住壤驷寒山,轻声说道:“寒山兄,不可。” “不可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一路上你们神色古怪,难道她不是你们军中将士?”壤驷寒山微怒喝道。 翟廖语见状,急忙亮起一支火折子,火光映照下,门外几人脸色都已有些铁青。 翟廖语吃了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或许此刻自己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哥哥,魔由心生。”突然不远处传来壤驷葵的轻声细语。 壤驷寒山一惊,心头如同泼下一盆冷水,连忙吸了几口气,压下杂乱心绪。 抬眼望去,此时门外七人,李落神色如常,似乎淡漠了生死,相柳儿垂首不语,安静若昔,李缘夕依旧容颜冷冷冰冰,好似一块万年寒冰一般,壤驷葵虽说镇静,但是娇躯也有些轻轻颤抖。 不知道是因为洞中阴寒还是怎样,其余三人都是神色阴沉,姬子怒更是有些责怪的看着没有露出一丝异色的李落。 壤驷寒山晃了晃头,瞥了李落一眼,心生骇然,到了眼前境地,这个权倾大甘的定天王竟然还能有这样了得的镇定工夫,值此一处便胜过常人许多。 时光流逝,翟廖语手中的火折子突然熄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翟廖语攥的太紧,这支火折子似乎比刚才几支要短上不少。 第八百一十四章 进入密道 火光一灭,黑暗风卷残云般罩了过来,姬子怒发出一声闷兽一般的嘶吼。虚空中死寂无声,恍惚间耳边似乎有沙沙声从底下传了上来,像极了幽潭大蛇爬行的声音。 翟廖语闷哼一声,喝道:“小心脚下有变!” 话音刚落,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亮了起来,周身三尺笼上一层红芒。李落低喝道:“没有声音,稳住心神。”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怎么……”姬子怒怒喝一声,话还没有说完,石门突然动了一下,姬子怒连忙止住说话,死死盯着石门。 众人安静下来,以往叱咤风云的豪杰此刻却都盼着能从石门里透出哪怕是一丝的光来。 石门在众人的期盼下缓慢却没有停顿的移了开来,密道中的昏暗火光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前一后,宛若隔世。 姑苏小娘静静的站在石门另一侧,有一分惊讶,似乎没想到李落这个时候还是如此一番淡然神情。 “姑苏姑娘,机关破了?”壤驷寒山急急问道。 “破了。”姑苏小娘微一侧身,示意众人进来。此刻壤驷寒山业已平静下来,看了李落一眼,自嘲叹息道:“盛名之下无虚士,玄楼,我不及你。” 李落轻轻一笑道:“寒山兄言重了,咱们进去吧,潭中大蛇始终是个隐患,莫要让它借机窜入密道中。” 壤驷寒山点了点头,轻声唤壤驷葵三人先行进入密道,最后和李落纵身跃入密道中。姑苏小娘放下机关,石门缓缓合上。 八个人站在密道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壤驷寒山有心答谢姑苏小娘,可是方才自己却对姑苏小娘心生怀疑,脸上颇是尴尬,动了动嘴唇,叹了一口气,黯然无语。 李落和颜一笑,不管怎样,壤驷寒山都是个性情中人,如今心有内疚,这些俗套怎么也难说出口,唯有化作一声叹息。 不过让李落惊奇的是刚才壤驷葵的一声言语,如果听声无误,该是相柳儿授意,这个女子只怕不单单是壤驷葵的侍女这么简单。 刚才在潭水中与大蛇搏斗时,壤驷寒山曾让姬子怒舍下自己前去保护两人。 姬子怒身为骨雅王族侍卫,原本不该留下壤驷寒山在险境之中,没想到竟义无反顾的游走了,莫非保护壤驷葵是假,保护相柳儿才是真。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沉默寡言的相柳儿身份大有蹊跷。 “多谢。”李落打破僵局,向姑苏小娘和声示意道。 “多谢。”姑苏小娘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 两人一语一应,格外突兀,密道中几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姑苏小娘为何要谢李落。 “解开这个机关要这么久?”翟廖语讶然问道。 “久么?才不过一刻而已。” “一刻?不会吧。”几人相顾愕然,在石门外时觉得都有几个时辰一般长了。 “山中无日月,这里更甚,或许门中的一刻便是门外的数个时辰也说不定。”李落含笑说道。 姑苏小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漠然说道:“机关暂时解开了,只要不用猛力冲撞四处岩壁,断龙石的机关不会落下来的。”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断龙石就在八人头顶上,踮起脚就能摸到,如果落下,后果不堪设想。几个人不由自主的齐齐擦了一把冷汗,相视一愣,都有些赧然的笑了起来。 李落静静的看着姑苏小娘,平声问道:“你说?” “属下要功名。” “好,我许你,但有一处,我视你为军中袍泽,如果你借势乱法,我依旧不能容你。” “好,属下谨记。”姑苏小娘淡淡应了一声。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方才看似只是石门一关一张,实则已是李落和姑苏小娘的一番交锋,而这两声道谢,只怕另有用意,至于是什么,此际却无暇揣测了。 说话间八人离开了断龙石下,回首望去,不自觉还有后怕之意,不过众人都是常人难及的豪杰之辈,惊容一闪即逝,便又恢复如常。 壤驷葵走到姑苏小娘身边,轻声问道:“姑苏姑娘,你所说的七巧连锁是不是在打开石门的时候已经被你破解了?” 姑苏小娘浅浅一笑,看了一眼似未所觉的李落,淡然应道:“反正眼下七巧连锁是解了,葵公主觉得呢?” 壤驷葵一愣,微微一笑,不再多问,心中对李落和牧天狼又多了一分忌惮。 密道很长,隔着数丈有一支火把,火不大,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石门外幽潭大蛇的缘故,走了这么久并没有看到有墓中人刻意把守。 众人沿着脚下崎岖不平的石阶向山腹中走去,密道虽有斧凿痕迹,但明显是借助了山中原有的裂痕,要不然凭空凿出这么长的一条通道来,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月。 李落走的不快,一边走一边看着密道两旁洞壁上粗糙的刻画,用意生涩难懂,不知就里。 密道很长,七绕八绕的向山腹更低处延伸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前探路的李缘夕突然俯下身子,冷冷的盯着密道前端。 众人见状,知前方有变,轻轻散开,环绕在李缘夕身后。 李落提气走了过去,李缘夕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李落悄然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道石门,石门一侧站着一个行迹怪异无比的人,赤裸上身,脸上画着稀奇古怪的图案,看不清真容。 李缘夕回首看着李落,轻声询问,是要生擒还是袭杀。 此时此刻容不得李落心怀仁慈,示意李缘夕格杀此人。 李缘夕点了点头,就这样飘了出去,从身后看去,李缘夕就像是浮在岩壁上的一块石斑,如果不仔细分辨,几乎瞧不出这是一个活人,木括死卫的暗杀伏击之术果然不同凡响。 李缘夕化成的石斑飘到守卫身后,不见什么动静,这名守卫就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李缘夕伸手一脱,将守卫尸体藏在密道低矮隐秘处,一息之间便已了事。 第八百一十五章 吊着的藤瓜 李落几人走了过来,石门处只有一个守卫,没有旁人,总算是遇见活人了。 古墓固然神秘莫测,但在几人眼中已不是像方才那样的无助。 壤驷寒山连番受挫,此时胸中积压着一股闷气,寒声说道:“我倒要看看这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李落点了点头,八人缓步向前走去。 出了这道石门,身外的空间开阔起来,看上去是一个很大的石洞,天然形成,没有方圆。 洞壁上杂乱无章的开凿着很多石窟,每个石窟前有供人落脚的台阶,而这些石窟前都有木栏铁栏围挡,像是一处监牢。 几人举目望去,石窟十有八九都是空的,只有最外面的几个石窟里躺着几具不知死活的人形之物,一动不动。 翟廖语靠近一座石窟,仔细聆听片刻,低声说道:“还活着。” “和刚才被人扔下深潭的尸首一样。”李缘夕冷冷说道。 李落眼孔微微一收,这些人恐怕就是在仙人峰消失的大甘百姓,被人掳到古墓中,挣扎求死,不知道古墓中人掳走这么多大甘百姓用意何为,该不会单是为了喂饱幽潭里的大蛇。 “王爷,气若游丝,救不活了。”翟廖语沉声叹道。 “走。”李落清冷说道。 八个人稍稍停留,继续向前走去,此时不单是李落几人,壤驷寒山也动了杀心,古墓中人如此罔顾性命,的确该杀。 大约走了五十丈,到了山洞末端,有一个向上的石阶通向前方,出口平铺在顶上,是一道平门。 “一共七十八间囚牢,不知道在这里死了多少人。”翟廖语冷冽说道。 “看来这个古墓之主就是仙人峰里的魔头了,今日来一趟,怎也要为这些亡魂讨个公道,再遇到异类,咱们不必留手。”壤驷寒山沉声一字一句说道。 八人拾阶而上,平门无盖,可以从底下钻出去。 走到一半,众人齐齐止住脚步,相视一眼,凝神戒备起来。 平门外传来声响,有岩石阻隔,听的不是很真切,似乎是呻吟,又像是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般。 李缘夕留神倾听片刻,眉头微微皱了皱,一时也分辨不出平门外传来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出现的,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李落自己先抢出洞口,瞧瞧上面的动静。 李落微微一笑,这次却没有让李缘夕先行一步,向翟廖语使了个眼色,两人靠在石道两侧,一左一右缓缓向洞口移去。 洞口不大,要弯着腰才能钻出上面的地面,李落和翟廖语半蹲靠在侧壁处,小心翼翼的分辨着洞外的声响。洞门上也有火光,比起刚才众人来的路上还要亮些。 少顷,翟廖语轻轻点了点头,洞口外丈许方圆应该不会有守卫,如果有,那这个人的轻功定是绝顶之辈。 李落双眉一扬,两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翻到洞门外,兵刃都已出鞘,躬身左右护在洞门两侧。 李落极快的扫了一眼四周景致,不见有古墓异族中人。 翟廖语俯身轻轻敲了敲地面,壤驷寒山几人轻盈迅捷的跃出密道洞口,没有聚成一团,三两分开,留神戒备四周暗处。 “后面是监牢,这里又会是什么?”壤驷寒山低声问了一句。 “咦,那些石台子上怎么像吊着藤瓜一样?”壤驷葵轻声惊讶唤道。 石台异状早已落入李落和翟廖语眼中,只是离得稍稍有些远,火光昏暗,虽有轮廓,却不知道近处看是什么样子。 众人身处之地是一个狭长的倾斜空间,像两块平行的大石中间空出来的一片地方。 落脚处是平整些的地面,有六丈宽,向左右两边的暗处以一个弧形伸展了出去,没入山体岩石中。 身后是一块巨大的横石,难窥真容,该是仙人峰山中基石。 中间的空阔的地方不高,约莫两丈上下,斜斜的向上展了出去。 头顶的倾斜大石只是寻常山石,表面坑坑洼洼,还有积水从石缝中滴落下来,叮咚作响。 而下方的倾斜石面被墓中人雕刻成梯田一般的石台,极为规矩,远远望去甚是整齐。 石台不知有多宽,从底下望上去,每一层都有一丈高,层层叠叠。 壤驷葵口中所说的藤瓜正是从上面的大石上倒垂下来,有一根主藤,末端拴着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三尺粗细,五尺高矮,像是个硕大的瓜果。 圆球状的物件离石台约莫两尺,悬在空中,表面上似乎有些枝叶一样的东西,莫非真是藤瓜。 壤驷葵暗暗生疑,若是藤瓜可是太大了些,再说也从未听闻有藤蔓能在幽洞大石上生根结果的。 这些藤瓜状的物件间隔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一丈上下,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洞中没有旁人,也不曾撞见刚才遇到的异族中人。 李落闻了闻空气的味道,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不浓,轻轻的飘在空中,一闻之后还有些许提神醒脑的感觉,颇是受用。 几人瞧着眼前境况,都有些诧异,不过已然到了这里,有什么玄虚一看便知。 就在众人刚要举步之际,翟廖语突然眼孔一紧,低呼道:“那东西在动!” 李落几人心中一紧,凝神望去,果然见藤瓜在缓缓的摇摆着,这里没有风,藤瓜无风自动,必有妖异。 “你先等一等,我去看看。”李缘夕不等李落回言,悄然掩身飘了过去。 几丈的距离不过是转瞬即至,李缘夕到了藤瓜近处,猛然停了下来,身子清晰可辨的僵硬起来。 几人皆是一滞,能让李缘夕失色的事确是不多的。 李落心头一寒,生恐李缘夕中了暗算,飞身急闪而出,落在李缘夕身后,低喝道:“怎么了?” 李缘夕一指数步外的藤瓜,没有说话。 李落急忙看了过去,呼吸便即停顿下来,良久静默无声。 翟廖语和壤驷寒山也赶了过来,到了这里才真正看清方才众人以为的藤瓜蔓下是什么东西。 壤驷寒山寒毛倒立,咬牙切齿的喝道:“这是什么禽兽才能做出来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第八百一十八章 幽蓝的光 壤驷葵眼圈一红,默不做声。 李落和声说道:“寒山兄,不怪葵公主,此刻我也怕了。” “怕?怕什么?”壤驷寒山愕然不解道。 李落萧索回道:“我怕我们会在这里失手,你我也就算了,我实在是很担心。” 壤驷寒山醒觉过来,瞪了壤驷葵一眼,如果是李落和壤驷寒山,或许会被杀,或许会被擒,丢下去喂了深潭中的大蛇,但几个女子却会落得生不如死。 壤驷寒山大手一挥道:“怕什么,再有多少人我一样会将他们都杀个干净,小葵,我许你妇人之仁,但决不可拖累我们,听到了没有?” 壤驷葵轻轻嗯了一声,垂首不语。 相柳儿轻轻拉了拉壤驷葵的手,责怪的看了壤驷寒山一眼。 壤驷寒山闷哼一声,转过头不去看壤驷葵。 “好了,我看咱们还是沿着这条石缝出去看个究竟吧。”翟廖语打圆场道。 八人沿着石缝走了出去,石缝不长,但很曲折,弯弯扭扭。走了约莫一刻光景,从石缝中透过几缕幽蓝梦幻的光束,起伏荡漾。 这种光熟悉的很,仙人峰下山谷中的湖泊就会绽出这样的光线。 几人没有说话,但眼中俱有疑色,莫非这山腹中还有一座大湖不成。 依旧是李缘夕在前,翟廖语和姬子怒断后,蓝光越来越浓,众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境中的洞天一般,如果不是能摸到身边坚硬粗糙的岩石,几人都以为步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李缘夕停下脚步,向后摆了摆手,壤驷寒山探头张望一眼,在石缝前端的出口处站着两个异族守卫。 李缘夕示意众人不要乱动,独身一人悄悄移了过去,在每个守卫身后转了一圈,就这样施施然走了回来。 壤驷寒山一脸狐疑,不解的看着李缘夕。 李缘夕冷声说道:“他们死了。” “死了!?”壤驷寒山呼了一口寒气,就是李落也难掩脸上的惊容。 以往和李缘夕在一起,只见过她凶狠以命搏命的木括武道,极少见识木括死卫的暗杀之术,今日一见,才知道史书记载的传闻还难以形容木括暗杀功夫的十之一二。 壤驷寒山稳住心神,连声告诫自己,只当做见怪不怪,和李落两人来到石缝尽头,向外望了出去,这一望,壤驷寒山骇然失色,李落也神游物外,怔在当场,这里,若不是仙境,那必是妖府! 自众人进入仙人峰山腹中所见,固然光怪陆离,世所罕闻,但此刻眼睛看见的,才是真正让人停滞呼吸的景象。 这道狭缝是从半腰处裂开的,狭缝外是一个无比宽阔巨大的石洞,方才路过的石洞和眼前见到的石洞相比,简直就像一个巨人和一只蚂蚁一般。 只看这个石洞,几人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仙人峰主峰山体竟然是空的。 而这样一个罕见的洞穴中,充满了刚才在狭缝中看见的幽蓝异光,发出这种迷幻蓝光的是洞穴地下一株看似真切,却又如梦境一般的古树。 古树高几十丈,从地底冒了起来,越过狭缝,若还有天地的话,那树冠就是遮天蔽日的模样。 古树很粗,主干要数十人才能围抱起来,枝叶茂密,每一片叶子的颜色不是绿的,而是蓝色,光晕自生,游离荡漾,绝非一株应该出现在人世间的树! 李落几人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此际脑海中一片混沌,才知这世间并非只是世人所见,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奇异空间。 过了好久,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壤驷葵喃喃问道:“我们来到了什么地方?” 谁也没有办法回答壤驷葵的疑问,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了常人所知的范畴。 这么大的古树,走遍大甘深山老林也不见得能找到一株,没想到竟然会在山腹洞穴中发现。 古树有叶无花,浓密的树枝间偶尔会有枝叶窜动,似乎还有什么鸟兽栖息在这株远古奇树上。 李落定下心神,环视四周,脚下的狭缝离地面约莫还有十几丈,在陡峭的绝壁上有一条石阶小道,歪歪扭扭,险象环生的从狭缝处伸到了洞底。 狭缝以上只是岩壁,宛若一个缩小无数的苍穹,罩在这株奇树上,映射着古树散射出来的蓝光,与浩瀚夜空有几分相似。 洞底深邃,但借古树光芒可以看见地下有人迹活动,不时还有凿石刻墙发出的叮叮声,不知道这些人在洞底刻凿什么。 在这些蹒跚疲惫的劳作人群中,有一些身穿蓑衣,脸上带着铁铜面具的人在来回走动,不时有呵斥鞭笞,监视催促苦不堪言的劳工。 绕着古树,洞穴三侧都有人劳作,只有一面洞壁不见有人刻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三丈上下的白玉石台,石台上有横栏,座椅,还有琼阁。 李落神色一动,这尊白玉石台与大甘的点将台十分相似,而且大小与点将台也相差无几,若是如此,那这白玉石台该有三丈三高了。 “王爷,好像是个点将台。” 李落点了点头,疑惑问道:“翟大哥,在洞窟中修建一座点将台,这有什么传言典故么?” “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前朝皇族权贵的墓葬中曾有过点将台出现,后人猜测是有点阴兵的用意,一来昭显古墓所葬之人显赫的身世,再者有借助阴兵守护陵墓的意思。” “你们看,台子上有人!”壤驷寒山轻声喝道。 几人运足目力瞧了过去,果然看见石台上有几个人影走动,有蓝光萦绕,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人。 “台下也有人!”李缘夕冷冷说了一句。 石台下的人影比台上多出不少,中间有数十人半跪在地上,身旁站满了古墓中的守卫,手持兵刃,囚禁着跪在地上的人。 “会不会有朱智他们?”翟廖语低声说道。 “隔得太远人影难辨,要到近处才能知道是不是朱智和腾蛇营将士。”说罢,李落仔细看了看洞穴中的通道和散在山洞各处的人影,想找一条道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白玉石台几乎没有可能。 第八百一十九章 图腾神树 山洞中这样的狭缝共有三道,除了白玉石台这侧的洞壁完整如一外,另有两条狭缝出现在远处的洞壁上,狭缝出口处和李落几人脚下一般无二,有一条蚕丛鸟道蜿蜒而下。 石道很窄,弯弯曲曲,石道两旁没有可以藏身隐迹的地方,如果有谁抬头看一眼,定是一览无余,也许只有李缘夕可以凭借木括死卫的手段下到崖底,不过依旧有很大的风险。 “这里除了山石没有别的,咱们几个这么显眼,只要抬头一望就无处遁形了,要么等等看有没有机会,要么直接杀过去,依我之意,杀过去最好。”壤驷寒山冷傲说道。 这个办法并非不可取,不过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但也是最简单最快的解决办法,只要速度够快,的确有成事的机会。 翟廖语行事稳重多虑,思量片刻,轻声说道:“寒山王子所说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我想既然山腹中修建了监牢,这里的劳役百姓定会被古墓中人押回监牢,到那个时候我们可以趁乱出手,把握更大些。” 壤驷寒山面无异色,并没有因为翟廖语没有赞同自己而有羞恼之意,沉吟说道:“我们可以等,就怕他们等不到那个时候。” 说罢,壤驷寒山一指白玉石台下的人影,这个时候似乎有些骚乱,一旁的古墓守卫用兵刃驱赶戳打,和放牧一群牛羊没什么分别,“再说咱们杀了他们这么多族人,迟早会被他们发现,不如先下手为强。” “下去之后又该怎样,这些人没有力气反抗,任人宰割,十有八九是中了迷药毒物,想救出他们,恐怕要杀光这里的异族人了。”姬子怒沉声说道。 “难道他们还会送我们出去不成,这里发生的事人神共愤,只要传扬出去,朝廷不会放过他们,想必这些人也都知道这一点,一旦行迹暴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壤驷寒山扬了扬眉毛,杀气渐盛。 “擒敌先擒王。”姑苏小娘突然插了一句。 李落几人齐齐望向白玉石台,一道人影走到了石台前端,似乎在对石台下的囚徒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几个人会是异族首领么?”壤驷寒山眉头一皱,狐疑问道。 “我怎么知道。”姑苏小娘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李落轻轻一笑,岔言问道:“多少人?” “不算隐藏的人手,洞中异族之人大约五百,囚徒一千余众。”李缘夕冷声应道。 “五百不知底细的异族武士。”翟廖语暗自皱眉,单是人数上远非自己这侧的八人能比。 李落哦了一声,和声说道:“翟大哥,我听人说起过你的一段江湖旧事。” 翟廖语一愣,愕然问道:“王爷所指是?” “听说翟大哥当年行走江湖时,遇到草莽恶匪聚众烧杀抢掠,翟大哥一怒之下只借十八坛烈酒,独守险道半年有余,将三百余贼匪活活饿死在匪巢之中,一战而让天下闻名。” 翟廖语老脸一红,连连摆手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李落温颜一笑道:“这里有五百异族武士,就算他一千之数又能怎样,我们这些江湖后进一览翟大哥当年风采,说不得也想学一学,要是每人杀个三百之数,这些人却还不够咱们分的。” 翟廖语心头一震,多少有些傲意,只是心中却也惆怅黯然,终究还是老了,不比年轻时纵横天下的豪情壮志,而眼前这几个人,比起自己当年,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翟廖语心中一暖,恭声应道:“属下老迈,但有王爷之言,说不得也要试一试。” 壤驷寒山和姬子怒相视一笑,虽知李落这是战前激励的言语,但听在耳中,的的确确叫人生出一股豪气来,就算再多出数百人也不算多大的难事。 “我来打头阵吧。”壤驷寒山笑道,神态轻松自如,越是这样的心境,越是能施展出更厉害的武功。 “寒山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哦,什么事?” “擒王。” 壤驷寒山连连点头,脸上竟还有些喜色,问道:“你呢?” “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 “声东击西?好办法,只是怎样才能引开这些人的注意?”壤驷寒山沉思道,话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洞底的远古奇树上。 这株古树很大,有些枝叶几乎够到了岩壁,不过李落几人这侧的离得尚远,能看到大树根部的情形。 在古树四周,墓中人用锁链一样的东西围了一个圈,圈外偶尔有人走动,但没有一个人进到这个圈里。 每过数刻,都有墓中异族向圈中抛洒什么,神态自然看不清楚,但举止却极为尊重虔诚。 如果古墓中的族人确如李落猜测,会是消失已久的飞羽族,那这株古树极有可能就是飞羽一族的图腾神树。 李落猛然记起过来的路上,岩壁上有粗糙的壁画,其中不少图案极为抽象,没有见到这株古树前,分辨起来很费神,如今见过这株古树,其中有些图案的用意渐渐清晰起来。 按照壁画中的记载,有古墓族人祭拜这株古树的图案,该是他们的图腾不假。 不过有几幅特别的壁画图案突然在李落心中闪现,李落心中一动,莫名之间有几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弥漫过来的寒气侵入体内,钻进了骨髓背脊之中。 李落打了个寒颤,瞳孔微微收缩。壤驷寒山奇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凉意,或许是在水中待的时间有些长了。”李落敛去异色,淡然应道。 壤驷寒山应了一声,没有在意,心神全都放在这株奇树上:“玄楼,你想去到树下?” “嗯,我正有此意,这株奇树树冠很大,树下不时有墓中人行走,应该不会有事。” “玄楼,先前你内力损耗不少,不如让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和李姑娘伺机擒住石台上的异族首领。” 第八百二十章 声东击西 “多谢寒山兄美意,不过我还想借助手中长刀锋芒,如果石台上的人不是异族首领,那我就以这株古树作为筹码,要挟他们。” 壤驷寒山啧了啧舌,道:“这棵树这么粗,你还想砍断它不成?” 李落微微一笑道:“那倒不用,既然他们将这株古树视若珍宝,自然不会让它受损才是,如果我猜错了,那咱们就放手一战吧。” 李落言辞决断,壤驷寒山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不再多说,便即应允下来。 说起来只要壤驷寒山几人动手足够迅速,李落并未见得会有什么风险。 壤驷寒山举目望了一眼不算太远的古树枝叶,叹了一口气,从这株古树下借力下去原本最为隐蔽,不过古树长着这样幽蓝颜色的叶子,再加上枝叶中似乎还有异响,实在提不起跃上古树的念头。 壤驷寒山晃了晃头,如果这株奇树上有什么异物,还要留神提防。 诸人稍作商议,李落先行一步,在古树下吸引此刻洞穴中众人的注意,壤驷寒山一行七人借助擒龙爪悄悄下到洞底,潜行靠近白玉石台。 壤驷寒山和李缘夕姑苏小娘三人负责擒拿石台上的人,翟廖语和姬子怒解救这些囚徒。 不管是不是牧天狼军中将士,多救几人,胜算就更大些。 李落原意让壤驷葵和相柳儿留在上面,壤驷葵虽然心地善良,但绝非不知轻重之人,反而聪慧过人。 只是此番杀孽,未免让壤驷葵心有不忍,这个时候却不能再有妇人之仁,再让旁人分神照顾,随即执意要和壤驷寒山一同去往白玉石台。 壤驷葵武功不弱,相柳儿或许内力差些,但此女心智之坚,应变之速,就连李落也不禁暗自称奇。 两人留在这里的确难以放心,李落问过壤驷寒山之后,便让她们自己多加小心。 众人商议妥当,壤驷寒山七人隐入狭缝暗处,李落独自一人沿着石阶小道走了下去。 石道很陡,李落走的不快,似乎也没有怎样想刻意去掩藏身影。 七人的目光紧紧跟随在李落身后,若非李落固执己见,翟廖语几人万万不敢让李落轻易涉险。 岩壁虽高,但也没过多久李落离地约莫只有五丈上下。 越往下走,这株远古奇树的气势就更为骇人,枝繁叶茂不说,树身上的纹路也和寻常树木不同,似乎蕴含着天地至理,玄之又玄。 终于有人发现了李落的踪迹,愣了愣神,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叫了身旁同伴一起瞧瞧,还以为是眼花了。 李落顿住脚步,一声长啸,啸声回荡在洞穴中,宛若惊雷,震的山洞四处嗡嗡作响。 不等这些目瞪口呆的异族中人转过神来,李落鸣鸿在手,提气就这样从五丈高的悬崖峭壁上纵身飞了下来。 洞中异族醒觉来人不善,大声呼喝起来,吆喝呼喊声此起彼伏,就连远处白玉石台上的人也被惊动,定睛瞧了过来。 李落落到洞底,异族守卫口中呼喝有词,向李落落脚之地围了过来,手中所拿的兵刃良莠不齐,但有少半正是大甘寻常可见的护身兵器。 李落双目一寒,对异族守卫的呼喊声置若罔闻,鸣鸿锋芒再现,宛若一只恶龙卷入人群当中。 惨呼声随着刀光响了起来,李落心中含恨,但出手却以伤敌筋骨为主,并没有当即斩杀这些人。 受伤的异族守卫呼痛倒地,在地上翻转惨嚎,筋骨被刀锋割断,只能在地上抽搐蠕动,惨叫声响彻整个洞窟之中,将洞中所有人的心神都引了过来。 李落横刀在手,连伤数十人,惊退了异族守卫,将李落围了起来,一时却无人敢上前溺战。 洞窟中突逢异变,不单是异族守卫吃惊不已,就连这些劳役囚徒也俱都一脸愕然。 李落轻轻扫了一眼,这些劳役大多衣不遮体,有的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已经生出脓包,双目无神,脸上的污垢早已遮盖了原来的面容,痴痴呆呆的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 远处白玉石台上有人高声呼喝,听不懂在说什么,就见一些异族守卫推搡殴打着这些劳役,将这些人赶到一处看管起来。石台上的人还在嚷嚷着什么,李落提气喝道:“大甘李落,乱我神州者,当诛无赦!” 声音如虹贯日,压过了白玉石台上的人语声。 这时,劳役中有几个人先是喃喃自语,接着便喜极悲呼道:“是九殿下,是大将军来了。” 人群中先是一静,慢慢的有些骚动,身旁的异族守卫连声呵斥,更有人拿起长矛没头没脑的向说话的人戳了过去,一直到这人烂成肉块才停下手。 李落神情很冷,没有轻率破围救人,呼出一口寒气,如同一只下山恶虎,跃入异族守卫当中。 鸣鸿刀的红芒和头顶古树的蓝光遥相呼应,不知是李落看花眼了还是怎样,当鸣鸿刀红芒亮起的时候,似乎古树的枝叶蓝的更深了。 异族守卫何时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怒鬼,再加上手上的兵刃都是凡品,有些已经腐朽不堪,更有的还是拿着木棍石矛,与鸣鸿刀稍稍一碰,便即碎了一地。 没有兵刃在手,剩下的便是被鸣鸿刀刺入血肉,重伤倒地。 兔起鹘落,伤人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异族守卫见李落势不可挡,急忙大声嘶喊起来,有几个脸上画着不同图案的异族中人见状从怀中掏出什么,作势就要扔向李落。 李落剑眉一展,这些多半就是用百日兰炼制的迷药了。 百日兰名声在外,李落不敢大意,不等异族中人抛出迷药,一个旋身,跃过守卫头顶,落入古树下用不知何物绕起来的圈子里。 异族族人神色瞬间激动起来,指着李落高声怒吼,却无人踏过这个圆圈半步。 李落漠然一笑,没有理会墓中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尚有余暇打量了打量树干上的纹路。 异族守卫又惊又怒,其中几个壮汉掀开绕在圈外朝李落大声喝骂的同族守卫,扬手就要向李落打出暗器。 第八百二十一章 古树异变 李落冷哼一声,平地而起,窜入这株远古奇树上。 异族中人齐齐惊呼一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不过更让他们痛心疾首的是李落窜上古树不久,只见不少粗如手臂的树枝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树枝刚一落地,树叶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飞烟,树枝也在瞬间变成了尘土,如果不是亲眼可见,谁也不会相信会有这么奇异的事情。 吼叫喝骂声戛然而止,异族族人失神的看着眼前景象,身躯抖若筛糠,眼中惊意越来越浓,齐齐后退了数步。饶是李落心若磐石,也不禁暗自心惊,莫非惊扰到什么不该惊动的异物。 就在这时,这株古树似乎能感觉到李落斩断树枝的痛楚,树叶齐齐向上飞舞起来,整棵大树仿佛活了过来。 树叶摩挲有声,妖异诱人,宛若追魂魔音一般。 李落一听之下,险些从树上栽倒下去,手中鸣鸿刀骤然亮起,刺痛李落。 李落大惊失色,连忙运起冰心诀内劲,将将压住昏昏欲睡的恶心感觉,不过亦是有些天旋地转之感,招魂铃音! 李落连忙抓住身旁树枝,不抓还好,一抓之下,李落险些魂飞物外,树干中传来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沿着树干在流动,来势汹汹,正是向着李落所在之处。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抛弃心头寒意,厉啸一声,反手将鸣鸿刀刺入古树树干中。 就在鸣鸿刀破入树皮的瞬间,刀锋红光骤然隐去,显出古朴刀身,突然,鸣鸿刀刀身上爆出一阵刺眼的厉芒,将洞穴照亮的宛若白昼。 李落首当其冲,厉芒刺目,逼得人睁不开眼。 李落急忙闭上眼睛,再看一眼,只怕双目会被这厉芒刺瞎。 鸣鸿刀这般精芒暴显,李落从没有见过,似乎这株古树触动了鸣鸿刀不为世人所知的隐秘。 厉芒渐渐散去,刀身上的红芒又再笼罩其上,这次的红芒,红中带黑,黑中透白,好像一股本源之力,至纯至圣,却又凶吉难辨。 树干中流走的异物被鸣鸿凶芒所摄,停止下来,一息之后,潮水般逃窜了出去,带起整棵古树颤抖摇晃起来。 枝叶无风自动,似乎在浓密的枝叶中有无数生灵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 李落心知有异,不敢在树上多留,抽出鸣鸿刀,飘然落到树下,不过鸣鸿刀刀锋依旧朝向古树树干,倘若异族守卫再有异动,固然凶险,不得已还要再重蹈覆辙。 身外异族守卫呆呆的看着李落,此时眼中的惊怒杀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憎恨和惧怕,这些守卫眼中的李落和地府恶鬼没什么两样。 古树枝叶上的蓝光暗淡了许多,仿佛一瞬间被鸣鸿刀吸去了精血,垂暮飘摇。 白玉石台上的人也被眼前异变惊呆了心神,待看到古树黯淡无光,悲鸣一声,焦急惊慌的跑了过来。 刚跌跌撞撞的跑出一半,突然从洞底窜出几道身影,扫开异族首领身边护卫,其中一个人影长刀在手,刀背朝外,将两人点倒在地,朗声喝道:“住手,轻举妄动者杀!” 洞穴中,异族中人,劳役囚徒,尽都鸦雀无声,只听见古树上枝叶晃动摩挲的声音。 姑苏小娘和李缘夕一左一右护住壤驷寒山,翟廖语姬子怒两人去势不减,趁着异族守卫心神失守之际,击退看守石台下囚徒的异族族人。 翟廖语扫了一眼,神色微变,轻咦一声,没有说话。 囚徒中似有人认得翟廖语,刚要出声,翟廖语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莫要惊动此刻以古树为界博弈的两方人马。 壤驷葵也跟了过来,帮助翟廖语和姬子怒解救被困的囚徒,敛去心结之后,一身精纯的武功终于展露出来,不弱了旁人多少。 也是异族首领魂不守舍,心神全在古树身上,忽视了从暗处袭杀过来的壤驷寒山三人,若不然不会这样轻易被壤驷寒山点倒在地。 异族首领倒地之后并没有在意壤驷寒山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利刃,凄然哭泣,双手抱在胸前,恭敬虔诚的望着这株远古奇树,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是说什么。 壤驷寒山眉头一皱,不知道两人口中言语的用意,冷喝道:“啰里啰嗦,闭嘴!” 异族首领回过头怨恨的看着壤驷寒山,眼神中是心死一般的恨意。壤驷寒山心中一跳,不免有些嘀咕,看来这株古树在墓中异族心里举足轻重。 其中一个异族首领指着壤驷寒山的鼻子怒声喝骂,神情极是激动,喋喋不休,口沫横飞。 骂着骂着,此人竟对脖子上的利刃视若无睹,就要站起身来,还要再意犹未尽的呵斥山洞中的不速之客。 壤驷寒山脸色一冷,心生恼意,就要教训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异族中人。 突然,这个异族首领惨呼一声,捂着膝盖踉跄倒地,呼痛不已。 “鼓噪。”姑苏小娘冷哼一声,斜眼瞥了一记异族首领,漠然收声。 洞中异族呆若木鸡,似乎久居古墓之中,脑海中有些浑噩,只知变故,却少了应变的办法。 此时族中首领已在外人刀下,再加上李落的长刀也对这株古树虎视眈眈,异族中人惴惴不安,进退维谷,一时间僵在当场。 “玄楼,你先出来,这棵树有些古怪,别着了道。” 李落见壤驷寒山已制住异族首领,身旁左右还有李缘夕和姑苏小娘,倒也无惧有人能从这三人手中抢出活人来。 李落缓缓退了出去,离壤驷寒山三丈远近停下脚步。 异族守卫围了上来,眼中满是憎恶和惧怕,只不过投鼠忌器,虽然叽叽咕咕的议论,蠢蠢欲动,终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李落打量了一眼壤驷寒山刀下的异族首领,一个细弱高挑,一个粗壮伟岸,恰是一男一女。 女子装扮与洞中人相似,只是衣衫稍稍多了些,赤着双足,神情有些奇特,不像身旁男子这般暴怒,似乎有些迷茫。 第八百二十二章 古墓异族 男子此时正抱着腿倒在地上惨哼,便是刚才对壤驷寒山出言不逊的样子惹恼了姑苏小娘,被姑苏小娘挑起一块石头打断了腿骨,这个时候只能躺在地上,难以站立。 李落见异族女子还算镇静些,淡漠说道:“我们来救人。”说罢一指远处洞穴角落里的大甘百姓。 女子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嘴里言词不清的说着什么。 李落听不明白,试探的看了壤驷寒山一眼,如果洞中异族确如李落猜测是草海飞羽族人,或许壤驷寒山能听得懂。 壤驷寒山仔细分辨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也是一头雾水。 女子口中的话语似乎和草海几个部族有些相似,但仔细分辨的时候又似是而非,难解其中含义。 “大甘记载这里有人失踪的案卷已有一二十年之久,想必以前更多,只是你们行迹隐蔽,手段高明,没有被旁人察觉罢了,或许百年之前就有我大甘族人被你们强掳至此。 百年光阴,我不信你们没有人懂得大甘言语。” 女子还在晦涩难懂的说着什么,李落眉头一皱,留在这里越久越容易被古墓异族所趁。 李落随即向壤驷寒山颔首示意,倘若言语不通,便要挟持异族首领,先离开仙人峰山腹再说。 “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整个天下都完了。”异族女子突然用生硬的大甘言语说道。 李落几人尽是一怔,不明白这个异族女子口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句,任谁听来都有些危言耸听的意味。 壤驷寒山冷笑道:“完了?我看是你们这些异类完了才是。” 女子冷漠的看了一眼持刀在手的壤驷寒山,似是憎恶,似是惋惜,又有些无奈的说道:“无知,愚昧。” 壤驷寒山怒极反笑道:“好一个愚昧无知,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躲在这个山洞里做些什么,但视人命如猪狗,圈养恶兽,以人饲养毒草,这些事恐怕我们这等愚昧无知之人都做不出来。” “你能知道什么,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救更多的人,现在全被你们毁了,天意如此,等到将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哦,是么,原来是个先于天下人而忧的智者,失敬失敬,你且说说,你们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壤驷寒山反唇相讥道。 女子似乎有话要说,身边倒地呻吟的异族男子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随即女子冷眼看着洞穴中敌意显露的李落诸人,闭口不言,仿佛是要任由李落和壤驷寒山宰割一般。 洞中异族守卫上前几步,群情激奋的瞪着李落几人。 李落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你们在这里苟延残喘,或许有你们的道理,自然有不为我们所知的隐秘,你们不愿说,我们也不会强迫。 此来仙人峰,我们是为救人,以你二人之命换我大甘百姓脱险,不过此事我必不会善罢甘休,异日定当讨一个公道。 阁下口口声声欲救天下人,于我而言,我还没有这么大的气魄,但倘若明知有大甘百姓身陷险境却视若无睹,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人?” 女子抬头看着李落,冷漠问道:“你又是谁?” “我姓李名落,为大甘朝廷定天王,今次入山,杀你族人过百,倘若你要报仇,切莫忘了我的名字,但你们要快些,最好在我杀你们之前就杀了我。” 女子心中一冷,李落话语虽是平淡,但其中蕴含的冷冽杀意却比此刻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更让人胆寒。 女子嘴唇动了动,眼珠微微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死意。 李落心中一动,看着女子这番神情,只怕是有鱼死网破之意。 不等李落传音,壤驷寒山不着痕迹的点了女子哑穴,身下男子也难幸免,须发怒张,只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壤驷寒山向李落微微点了点头,李落心中一宽,转头向虎视眈眈的异族守卫朗声喝道:“将你们劫掳来的大甘百姓全都带过来,放他们离开这里,如果有什么异动,我们就先杀了他们两人,再和你们一决生死,到时候我必毁了这株古树。” 异族守卫窃窃私语,说话声都是李落几人听不懂的异族言语,壤驷寒山暴喝道:“闭嘴,她听得懂我们说的话,你们中肯定也有人能听得懂,莫要动心思,大不了一拍两散,各凭本事!” 说罢手下微微施力,刀锋刺入女子脖颈,一丝鲜血顺着刀身流了下来。 异族守卫一阵哗然,却没有散开包围,反而向李落几人又围了一步。 壤驷寒山心中一凉,原本和李落应合只是为了镇住这些异族,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不怕死,更不担忧这一男一女的生死。 虽说放手一战也不为惧,但想要将陷在洞中的大甘百姓都救出去就难了,一番杀戮之下,恐怕不少无辜百姓要丧命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很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 先是用异族言语说了一句,接着便是字正腔圆的大甘官话:“切莫动手。” 随着话音,一个带着面具的异族守卫排众而出,取下头上的面罩,入眼是一个干瘦的年老男子,一脸苦相,仿佛在身上压着无尽的重负一般。 老者苦笑一声,睁着昏黄的双目看着李落和壤驷寒山,轻声说道:“请恕草民眼拙,不知道王爷大驾,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李落一愣,不明白老者话中用意。老者自嘲一笑道:“老朽来到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早就不知道山外的岁月是什么模样啦。” 李落哦了一声,淡淡说道:“如今是万隆年间。” “万隆?”老者面显愕然,显然不知道万隆年号。 “当今大甘天子是前朝靖帝三子李承德,国号万隆。” 老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三殿下登基了,不知道王爷是?” “我是靖帝之孙,十三殿下李承烨之子李落。”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三年之期 老者一震,仔细看了看李落,昏黄的目光中绽出一丝奇怪的精芒来,像极了幽潭中那条被李落几人斩杀的上古大蛇的目色。 呢喃低语道:“难怪,十三殿下少年成名,文治武功皆是皇室不二之选,此情此景,王爷雄姿不弱了十三殿下当年。” 李落心中一动,淡淡说道:“你认得我父王?” 老者摇了摇头道:“十三殿下万金之体,草民怎么会认得,只是听人说起过。” 老者言语中不尽不详,只怕也是前朝中一位有记载的人物,不过既然有心掩藏行迹,李落也不便揭破,不论其他,单是帮助这些异族中人,为虎作伥,传扬出去恐怕也要晚节不保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 老者微微一愣,苦涩一笑道:“天意如此,老朽行将就木,来也好,去也罢,终归是一堆黄土,何苦再说这些旧事,平添今人烦恼。” “你不愿说由得你,眼下之局,我等不愿久留,若不为和,那就战吧。” 老者张了张嘴,良久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请王爷稍安勿躁,容老朽和他们二位说几句话吧。” 李落与翟廖语壤驷寒山相望一眼,颇有戒备之心。 老者淡淡说道:“王爷放心,只要有他们两人为人质,王爷全身而退不难。” 李落看了壤驷寒山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离开此处山腹尚在其次,朱智下落不明,眼下还不知道是不是身陷这里,倘若就这样仓促离去,的确和诸人的初衷相去甚远。 壤驷寒山卸去压在异族首领肩头的长刀,解开哑穴,退开两步,却也没有走远,兼之与异族守卫之间还有一个李落,倒也不虞异族中人能伺机夺人。 老者上前与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看似很是激烈,异族男女神情极是激动,老者反倒镇静些,只是在劝解什么。 李落几人摆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便要放手一战,虽说古墓中机关重重,异族中人还有迷药在手,但在这么短的距离之下,固然有可能最终擒下李落几人,也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过了许久,异族首领的神情才渐渐缓和了几分,言谈之中不时的打量李落,显然知道了李落的身份。 如果李落路过仙人峰而不知所踪,大甘朝廷多半要翻天了,就算踏平武陵山脉也要找到几人的下落,更遑论其中还有草海中的显贵。 两刻之后,老者看样子终于和异族首领达成一致,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移步到李落身前,躬身一礼道:“王爷,他们愿意放人。” 李落喜怒不形于色,淡然说道:“条件呢?” 老者微微一滞,似乎没想到李落竟能猜出异族首领的心思,直言应道:“大甘百姓离开这里之后,王爷不能再兴兵复仇。” “我若答应,你们可敢信么?” 老者一愣,良久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道:“王爷,这里的事固然有违天理,但其中另有苦衷,并不只是王爷看到的模样,还望王爷能宽恕一二,日后定有分晓。” “以天下为任,自然没有小事,我猜不出这其中是真是假,倘若真的有什么事动辄会影响天下苍生,不妨说给我听听,只要不违道义,我自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但这等囚禁无辜百姓,以人命饲养毒草的事,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恕我轻狂无知,必不会为我能容。” 老者疲倦一笑,道了一声谢:“王爷,不是老朽不愿意说,只是老朽困在这里三十余年,到底他们所为何事,老朽依旧一知半解,只知道他们绝非有意要残害大甘百姓。” 李落扫了一眼洞中异族,淡然说道:“好,今次我们有求于你,我再咄咄逼人只会适得其反,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倘若我还在大甘,我必会派人重入仙人峰,到时候洞中异族要给大甘百姓一个交代。 且这三年之内断不可让我再听见有大甘百姓被擒来这里,倘若还要祸害大甘百姓,休怪我出尔反尔。”说罢李落静静的看着异族女子。 女子脸色不善,含忿瞪着李落,一旁男子催促几声,询问李落说了什么话。 女子低语几句,男子勃然大怒,怒斥几声,却也没有别的异动。 “三年之期,王爷好眼力。”老者苦笑道。 “哼,一族之人困于一隅,休养生息都是难事,同族结亲,血脉污秽,三年之后,这里的人还能分辨的出是非么?”壤驷寒山不屑喝道,正是对这异族中人行止颇有微词。 异族女子冷冷的盯着壤驷寒山,壤驷寒山争锋相对,面无惧色。 老者无奈的叹息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难处,倘若李落能守住三年之期,已是仁至义尽了。 老者轻声和异族首领商议几句,这两个男女又再争辩了半晌,就见这名异族男子高声呼喝几句,围着李落诸人的异族守卫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的缓缓放下手中兵刃。 异族中人神态见缓,但翟廖语几人却不敢掉以轻心,甲子醉的威名历久不衰,谁也不敢自负能在甲子醉下幸免于难,将此二人围在当中,倘若内息有丝毫紊乱,便要先下手为强。 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些话,只见异族守卫中走出数十人,将缩在一角的大甘百姓宛若猪羊一般赶了过来。 李落眼孔一收,脸色微微一寒,此刻却不能节外生枝。 眼前洞中这些异族中人确确实实有些浑噩,心智不明,除了这两个异族首领眼神看着清明一些,其他的人多半都有残缺迷茫之感。 这样的人最为可怕,什么事都做的出来,除非是触及心神最深处的灵魂,若不然就是死也一样会视若无睹。 这些大甘百姓被赶到一处,李落没有动,翟廖语闪身飘了过去,环视一周,微微摇了摇头,其中并没有见到朱智和腾蛇营中的将士。 老者见状,恍然大悟道:“王爷可是在找人?” 第八百二十四章 谈妥放人 “大甘百姓都在这里?”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还有些关在牢笼。” 李落扫了老者一眼,老者低声向异族男子说了几句,这次男子倒没有怎么动怒,摆了摆手,示意几个异族守卫前去山中囚笼,将最近抓到山腹中的大甘中人带过来。 守卫走后,兵戈暂缓,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并没有怎么减弱,双方剑拔弩张,虎视眈眈,如果有一丝意料之外的异象,就会点燃刚刚熄灭的战火。 突然,这个异族女子生硬的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李落看了女子一眼,清冷说道:“从山外借水流进入山腹,找到暗门之后来到这里的。” 女子冷笑一声道:“胡说八道。”” 壤驷寒山朗声笑道:“阁下圈养的毒蝎和大蛇固然了得,不过看起来我们几人的皮肉硬了些,吞之不下,让你失望了。” 女子愣了愣神,脸色大变,极快的向身旁男子说了一句,只见男子脸色也是一变,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和壤驷寒山,似乎要分辨壤驷寒山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落淡淡一笑道:“大蛇通灵,山中幽潭只怕困不住它了,你们自己小心吧。” 女子嘴角轻轻抽搐,似是到了这个时候心中才有些惧怕的意味来,不知道这些异族中人和深潭中的大蛇有什么渊源。 老者亦是一愣,不过脸上闪过一丝喜意,连忙向身外这些异族守卫说了几句,只听得异族守卫齐齐惊呼一声,手中垂下的兵刃又低了一分,有些守卫瞪着李落几人的目光也收敛了许多,怀疑之中却多了几丝惊意。 女子吞了一口唾沫,颤声问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李落一望之下便已知晓,如果说这株奇树是洞中异族的图腾,那深潭之中的上古异蛇就是异族中人心中的梦魇,凡不可力敌者,多以鬼神虚化。 如果古树上不知是什么模样的鸟兽是神灵,那么深潭中的大蛇就是妖魔,一生一死,一善一恶,一样不敢冒犯。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李落先是险些毁了这株古树,此刻又听到越过深潭而毫发未损,难怪这些异族守卫会这样惊惧。 “我们合力斩杀了一条异蛇,如今洞中深潭还有一条大蛇,这条蛇生有两角,灵智已开,你们设计的断龙石未必能阻止它窜入洞府。”李落沉声说道。 女子身躯轻轻一颤,似乎有些后怕,实在难以想象一条妖孽巨蛇游荡在洞穴中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女子呼吸一重,还有些怀疑。 壤驷寒山见状冷喝一声:“别说是我们吓唬你,峭壁上的密道就是这条通灵大蛇指给我们,哼,依我看过不了多少年,这条大蛇的灵智就会远胜你们。” 女子呆若木鸡的望着壤驷寒山,一时丧失了言语。 老者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惊容,忙不倏将壤驷寒山所说的话解释给身旁异族守卫,至于有没有添油加醋不得而知。 不过只看异族守卫的眼神,眼前李落几人瞧着和深潭中的大蛇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过了好久,从一处洞穴狭缝中走出一行人来,前有异族守卫带路,中间跌跌撞撞的跟着十数人,离得太远,相貌看不真切,不过看着身形举止与军中将士极为相似。 到了近处一看,果然是朱智和腾蛇营将士,李落这才松了一口气,心神稍定。 洞中异族为李落和壤驷寒山所慑,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谈举止,也没有伺机洒出甲子醉这等奇药,此刻反而有些焦急,只盼着李落诸人能早些离开这里,送走这些瘟神。 老者环目一扫,颔首轻语道:“都在这里了,不知道有没有王爷要找的人?” 朱智面有愧色,张口欲言,李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离开这里再说,随即抱拳一礼道:“多谢。” 老者摇摇头,向异族男女说了几句,男子回了几句话,老者转向李落,有一丝宽心,也有一丝愧疚般说道:“王爷,你们可以离开这里,还请王爷莫要忘了三年之约,也给这些人留一线生机。” 李落静静的看着老者,没有说话,过了数息,李落缓缓问道:“你不随我们出去么?” 老者凄然一笑道:“多谢王爷挂怀,老朽实在没有颜面重见天日,身为大甘百姓却做了这样投敌叛国的事,问心有愧,难以立身青天白日之下,终老在这里也是老朽该得的报应。”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老者有些固执,似乎有些惧怕山腹之外的世界,不过这也难怪,在第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上个几十年,任是谁也会对外面的天地心生畏惧。 “这里隐藏的秘密你当真不知道?” “王爷,老朽要是说一点都不知道,那是老朽小人,不过老朽也只知道这个地方另有玄机,这些异族中人在隐藏着什么,而隐藏的东西或许是天外之物,那两条大蛇也是困在这里守护这个秘密的,但到底是什么,老朽却不敢妄言。” 说罢老者微微一顿,谦卑接言道,“王爷定了三年之期,对这些异族而言也有了转寰的余地,三年之中,老朽定会想方设法劝他们说出这个秘密,三年之后,倘若老朽还活在这个世上,老朽一定给王爷一个答案。” 话已至此,李落也就不好多说什么,闻言点了点头,悠然叹了一口气。 洞中的囚徒劳役都聚到了洞穴一处,惶惶不可终日,虽说此刻似乎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不过这些人尽都是一脸懵懂,浑浑噩噩,几疑是在梦里。 李落扫了这些大甘百姓一眼,或多或少都有中毒之相,有些裸露的皮肤上生着脓疮,有些已经长出白毛了,看着让人作呕。 一眼望去,除了刚被抓到这里的朱智几人,几乎难见几个安然无恙的黎民百姓。 李落一指这些人,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山洞里有毒的,留在这里时间长了就会中毒,毒入肺腑,渐渐溃烂内脏而亡。” 第八百二十五章 洞内异变 此毒无药可解,但毒性并不烈,像王爷的同伴在这里时间不长,只要离开这里,就没有什么损害。”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李缘夕突然冷冷问道:“如果离树很近会怎么样?” 老者垂下头,良久才低声应道:“一旦进到那个圈里,多半会中毒。” 李缘夕眼中寒芒暴涨,杀气如影随形,老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急急应道:“往日这株圣树下人站不了一刻光景就会中毒倒地,但王爷出入如常,或许这里的毒对王爷并不起作用,这也是他们惊惧王爷的原因之一。” 姑苏小娘冷眼看着这些战战兢兢的大甘百姓,清冷问道:“你们知道这棵大树下有剧毒么?” 没有人说话,在这一瞬间似乎连抬头看姑苏小娘一眼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所有人都低垂着头,默然无语。 李落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追究,想来也是,当时的境地中,谁也不愿放走了李落这棵最后的救命稻草,纵然知道树下有毒,也只当作没有看见,人心如此,对李落而言不算什么少见的事。 李落和翟廖语壤驷寒山对望一眼,心意已然明了,既然要找该找的人都在这里,早些离开山腹洞穴方为上策。 “解药在哪里?” 老者微微一愣,禁不住看了异族首领一眼,异族女子生冷回道:“没有解药。” “我说的并非是这株奇树树下之毒,而是甲子醉的解药。”李落淡淡说道,“以少制多,还有武功高手也身陷此处,如果不借助甲子醉,这里只怕早就被世人所知。” 女子冷哼一声,不想理睬李落,老者无奈走了过去,细声细语的谦恭劝说,许久,这异族首领两人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老者似乎有些担心洞中异族会出尔反尔,连忙命几个异族守卫取来一些甲子醉的解药交给李落。 李落接在手中,并没有仔细查看,只是随意瞧了一眼,便抛给翟廖语,暗中传音,命翟廖语和姬子怒几人先行一步,带这些人离开这里。 就在众人动身之前,相柳儿突然问了一声:“你们是来自草海么?” 异族女子回头看了相柳儿一眼,冷漠问道:“草海?” 相柳儿轻声说道:“听王爷说起过,这里的图腾和草海中消失的一个部落飞羽极为相似,我也是出身草海,所以才有此一问的。” 女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老者一震,呢喃低语道:“果然是飞羽族,没想到真的是飞羽族!” 老者收敛心神,见异族首领似乎并没有对来历暴露而心怀杀机,匆忙吩咐几个异族守卫为翟廖语带路,离开山中洞穴。 这些被擒的大甘百姓相互搀扶,惶急中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跟在翟廖语四人身后,茫然若失,也不知道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白玉石台下被擒的人也随众人一道出山,李落望了一眼,这群人恰是入山前碰到的舞阳公主一行。 李落有心询问,不过眼前境地难以分神旁顾,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和兄妹之情,等到了山外再说。 洞中囚徒劳役走的不快,反而有些慢,跌跌撞撞。 留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异族首领的眼神越来越阴沉,不知道心里在算计什么,总归没有善意。 壤驷寒山心中一动,等这些中了甲子醉的人都离开这里,此处就只剩下李落、壤驷寒山、李缘夕和姑苏小娘四个人了。 空气中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原本这株幽蓝深邃的上古奇树仿佛突然间也变得诡异起来,蓝光游离,明暗有别,映照的洞穴中阴气森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异族守卫突然间好像丧失了言语能力,尽都缄默三口,只是这样直勾勾、冷冰冰的盯着李落四人。 壤驷寒山心中打起了鼓,手心微微阴湿,此情此景,眼前这些异族中人好像是在一瞬间就由活人变成了死人,或者说是行尸走肉更为妥帖些,诡秘的让人头皮发麻。 李落也瞧出古怪,就连被壤驷寒山挟持的两个异族首领也安静下来,低着头,无声无息,如果不是还能看到呼吸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已经死了。 老者脸色大变,急忙催促道:“王爷,你们快离开这里!” 李落处乱不惊,虽知事情有异,但越是这样紧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闻言喝道:“寒山兄,你们三人先走一步。” 李缘夕踏前一步,冷声说道:“我等你。” 此时容不得李落细碎啰嗦,嗯了一声,示意壤驷寒山。 这里留下两人和留下四人没有分别,壤驷寒山微微颔首,和姑苏小娘身如急电,追着翟廖语离开的地方闪身而去。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异族男子断裂的腿骨接上,李缘夕架起异族女子,两人似缓实疾,向出口走了过去。 老者额头渗出细汗,就在李落二人挟持异族首领欲将离开这里的时候,这些异族守卫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齐齐向前踏出数步,跟住李落和李缘夕,双眼无神空洞的盯着被李落两人挟持的男女。 李落心中一冷,似乎在这个时辰里山洞中发生了什么眼睛看不到的异变,那些倒地不起的负伤异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了一丝声息,好像死了一样,而这个异变从眼前这名老者慌张的神色中可以瞧出凶险万分。 老者稳了稳心神,连忙向身后这些异族守卫不停的在说着什么,声音宛若急雨,神态惊恐。 过了几息,不知道老者祭出什么法宝,这些异族守卫终于安静下来,只是眼睛里的目光越来越透出一股死气。 李落看着眼前这些异族中人,不知何故,这种死气竟然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者见稳住这些守卫,忙不倏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向李落说道:“王爷,请跟着老朽。”说罢便向前走了出去,脚步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 李落轻轻应了一声,和李缘夕向出口走去,离出口约莫三丈处老者停了下来。 第八百二十六章 切莫回头 转身对李落说道:“王爷,老朽就送你到这里了,沿着这条道走快些就能赶上先前离开的人。”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老者脸上的汗意越来越浓,似乎有些失了方寸。李落镇静如初,平声问道:“他们两人如何处置?” “王爷,你若信得过老朽,就在这里放了他们,如果王爷执意要扣住他们,恐怕会适得其反。” “好。”李落面无异色,随手将异族男子推到一边,男子脖颈仿佛断折了一般低垂着头,了无生气。 “王爷,沿着这条道走,千万不要回头,走的越快越好。”老者疾声低语道。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走出两步,没有回头,忽然身形一顿,淡淡问道:“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老者一怔,神情愈发焦急,不过却也不好太过催促,低声问道:“王爷请问。” “方才这二人已有死志,不知道你说了什么,他们会愿意放我等离开这里?” 老者停顿数息,轻声说道:“王爷,比起他们自己的性命,这里的秘密更为重要,就算是死,他们也不愿王爷毁了他们百载辛苦。” “这株蓝色古树?” “正是。王爷,事不宜迟,快些离开这里吧。” 李落没有答话,和李缘夕快步走了出去。 就在两人身形隐入密道之前,李落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老者身上似是压上了千斤重担,身躯佝偻的几乎缩成了一团,颤颤巍巍,站立不稳,随时都要倒在地上。 而身后这些异族守卫依旧站直着身子,冷冷的盯着李落和李缘夕,眼中再不是方才的空洞无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妖异的蓝芒,触目惊心。 老者见李落回头,惶恐的险些惊呼出声,只是嘴唇再怎么嚅嗫,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李落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古树,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株古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在枝叶间爬满了数不清的异兽。 躯体和山中的猴子一般大小,只是一个个竟然长着和婴儿一般无二的脸庞,口鼻清晰可辨,眼睛很圆,没有眉毛,此时眼珠中发出和树下这些异族守卫一模一样的蓝光,静悄悄的盯着李落。 异兽身躯的末端不知道连在哪里,只能看见半个身子,尽都探了出来,浮在蓝色的树叶上,没有动静,仿佛时间停滞了,将这些怪异无端的人和兽禁锢在洞穴中。 老者眼中的惊恐越来越重,艰难的向李落抬了一下手,便即颓然跌倒,整个身子蜷缩的不及原来的一半。 突然,李落笑了笑,颔首一礼,再无停留,和李缘夕闪身离开了山腹。 进入密道之后,身上的寒意稍稍减弱了些许,不过背心上似乎有一双阴暗的眼睛盯着李落两人,仿佛在警告李落,倘若再敢回头,就要一口吞噬。 途中遇见早前引众人离去的异族守卫,一脸冷凝,对李落和李缘夕视若无睹,从两人身边经过时看也没有看两人一眼,仿佛李落两人不存在一般。 等与这些异族守卫错身而过,李缘夕低声说道:“他们好像不是活人。” 李落嗯了一声,脚下借力,疾步飞驰,手上再无凭借,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上。 一顿饭的工夫,远处一道透着亮光的石门赫然在望,门外人影晃动,见到李落和李缘夕,其中一个人影疾声问道:“玄楼?”正是壤驷寒山。 李落应了一声,和李缘夕抢出密道。这里已是山腹之外,山中尚且潮湿闷热,但恍如隔世的感觉经久不散,反而透出丝丝冰冷的寒意。 四下一片漆黑,不过头顶有疏星点点,清风徐徐,终于离开仙人峰山腹。翟廖语点起火把,照亮了四周,虫鸣鸟语,众人紧绷的心绪稍稍放缓了些许。 “什么时候了?” “该是酉时了,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原来是恶鬼归府的时候了。”李落淡淡应了一声。 壤驷寒山低声咒骂了一句,却是在埋怨这个时候的天色怎会这般漆黑。 翟廖语展颜笑道:“黎明之前向来都是夜里最黑的时候,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嗯,玄楼,不如等到天亮之后我们再离开这里吧,现在敌暗我明,山中境况不明,莫要被这些异族暗算了。” 李落微一思量,壤驷寒山言之有理,便即应了下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既然洞中异族放众人离开,眼下自然不会再出手暗算,何况这洞穴中的情形蹊跷古怪,异族中人只怕也没有余力再出山追杀李落一行。 翟廖语刚要去安抚处置这些大甘百姓,突然深幽的密道中传出一阵刺耳的机括声响。 众人一惊,壤驷寒山连忙将火把移了过去,几人定睛一看,密道中缓缓落下一块巨石,看着比入洞时所见的断龙石还要大出数十倍,也不知道是何等的人力才能设计这样庞大的机关。 众人平息静气,静静的看着大石落地,将山内山外断隔开来,如果再想从这里进山,恐怕非得凿空这座仙人峰不可。 壤驷寒山几人面面相觑,想不通为何山中异族要自绝出路,难道因为惧怕李落异日报复,这才封死这里,长眠于此。 “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路,他们不会甘心困死在山中,哎。”翟廖语喟然一叹,留下这些洞中异族,猜不出他们在谋算什么事,终究是大甘的隐患。 几人齐齐望向李落,不知道李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落神情亦是有些怪异,似乎在想什么,突地破颜笑道:“咱们不必费神猜测了,三年之后自有分晓,我们还有正事,稍事歇息,此间事了,尽早启程去东府吧。” 壤驷寒山眉头一皱,心中却也有些不以为然,难道还真能相信老者应下的三年之约。 不过李落神态平静,猜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壤驷寒山看着李落淡然自若的神情,心中一动,莫非李落最后离开山洞的时候猜出什么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害怕哥哥 翟廖语自去安抚这些大甘百姓,询问洞中所见所闻,却是一问三不知。 这些大甘百姓被山中异族擒来此处之后,男女就分开了,男的没日没夜的被异族驱使,在奇树所在的洞穴岩壁上开凿岩石,从中寻找一种蓝色的石头,找到之后,就被这些异族守卫扔进古树下的圆圈中,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不过倘若和这些蓝色岩石接触久了,身上就会生出脓疱,等到长出白毛的时候,就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女子的下场更惨,便是李落几人所见的模样,活生生被这些异族用来栽种甲子醉,生不如死。 想来山洞中还有两处地方有这些苦命女子,不过救与不救结局都是一样。 有些大甘百姓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李落的名号,生生死死,到底有多少人丧命于此,有说数千,还有说上万的,不过是夸大了些,但少说也有千余大甘百姓死无葬身之地。 李落念及此处,心中生出一股烦闷,此刻也想不明白定下的三年之期,到底是为了先救眼前这些能救的大甘百姓,还是害怕了山洞中隐秘诡异的古怪。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走到舞阳公主一行人身前,苦笑道:“欹枕,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欹枕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惜身中的甲子醉药性还没有散去,无奈的坐倒在地,一脸窘迫的望着李落。 李落扫了一眼人群中相识的雷卷和樊飞鸿,颔首说道:“雷少侠和樊少侠也在。” 雷卷脸色微红,急急抱拳一礼道:“雷卷见过王爷,没想到化外山一别,今日又能得见王爷英容。” 李落回礼一笑,点了点头,神态甚是亲和。 樊飞鸿神情有些古怪,这也难怪,当日在东府丰禾谷外,樊飞鸿还曾算计李落,没想到竟然会被李落搭救,看着李落的神色,也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依着樊飞鸿心高气傲的性子,此刻委实有些难堪。 祖冲和陆放歌皆是卓城俊杰,与李落有数面之缘,犹是这陆放歌还是大甘陆家的青年才俊,在卓城里和杨柳青并称大甘七杰之一,可是如今的模样怎还能厚颜自诩,恭敬一礼,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李落见状一笑,早先听着章泽柳在耳旁絮叨,这七人固然都有真才实学,不过性子都是高傲的很,在卓城时无不以不能和自己一较高下为憾,如今杀杀他们的锐气也是好事,免得将来吃亏。 李欹枕面红耳赤,将头埋在怀中,生恐李落出言责备。 李落见罢好气又好笑,和李欹枕见面时日不多,不过这个舞阳公主对牧天狼甚是憧憬,只身闯荡江湖,宫中流言,据说就是想能和李落一样独当一面。 李落无奈的摇了摇头,再怎么说李欹枕也是同族血亲,还是自己的妹妹,放任不理,不是一个兄长该做的事,只是没想到李欹枕竟这样害怕自己,莫非自己是吃人的妖怪不成。 李落摸了摸脸颊,和声唤道:“舞阳。” 李欹枕细若蚊吟的应了一声,道:“九哥哥。” “你是大甘的武林公主,想游历江湖也无不可,不过遇事要小心些,凡事不可冒失。 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生死有命,怨不得旁人,但你身边还有这么多好友舍命相助,非不得已不可让他们身处险境,入山之前,你们尚有三十七人,现今只有三十四人,余下三人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了?” 李欹枕眼眶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李落暗自一叹,并没有责怪李欹枕,温言劝解了几句,也没有怪责李欹枕少不更事,吃一堑长一智,未必是一件坏事,嘱托李欹枕安顿好惨死山中的江湖好友的身后事。 李欹枕乖巧的应了下来,陆放歌轻声问道:“王爷,你见到我们进山了?” “嗯,入山途中偶尔看到了,不过不知道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事。” 陆放歌看了李欹枕一眼,沉声说道:“王爷,我们听到仙人峰时常有过往行人失踪,这才起意入山一探究竟。 原本已经破开入口密道,一路上机关重重,好在有惊无险,谁曾想接近山腹深处时着了道,中了迷药,被这些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人擒住,好在王爷援手,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李落看着李欹枕,李欹枕虽有羞赧,不过免不了心怀恼意,一时大意中伏,落得眼下这般境地。 不过李欹枕一行被擒不久,并不曾看到山洞中大甘百姓的惨状,李落没有多说,只是告诫了几句,免得李欹枕得知女子凄惨的下场后留下什么心结。 “王爷怎会恰巧到了这里的?” “事出有因,我原是要往东府一行,路途中前锋营将士失了联系,机缘巧合之下入山查看。” “原来如此。”陆放歌心有余悸,倘若不是李落碰巧和众人同路,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这时,翟廖语疾步走了过来,在李落耳边低语几句。 李落神色一动,微微点了点头,向李欹枕几人温颜说道:“你们先歇息歇息,我担心解药会被洞中异族动什么手脚,天亮之后我再想办法解毒。” 陆放歌几人急忙回礼,连声道谢。 这些江湖高手固然叱咤江湖,但眼前之人却是大甘权倾朝野的定天王,不便有什么不满颜色,尽都回了一礼。 李落临行之前,望着雷卷和樊飞鸿,和声说道:“雷少侠,樊少侠,江湖同道我多不相识,欹枕亲故之中我只认得你们,日后欹枕行走江湖,还要你们多多扶持一二,并非一定要由着她的性子,倘若她有什么事做的不妥,你们也要提醒提醒她。” 李欹枕嘟了嘟嘴,这个哥哥实在是操心的很。 雷卷和樊飞鸿见李落有托付之意,不管心中有什么想法,如今总是欠了李落救命之恩,诚颜应下。 只看身旁有几个江湖高手面露异色,恐怕还有些羡慕能得李落器重托付。 第八百二十八章 朝廷钦犯 李落抱拳一礼,随翟廖语走到一边。 翟廖语轻声说道:“王爷,属下问过朱智了,他们也是偶然见到山边有人行迹诡异,原想探个究竟,没想到不小心被人算计,让人擒到了山中洞府,好在营中将士没有折损。” “有异常?” 翟廖语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王爷,朱智的武功胆识在牧天狼中也是翘楚之辈,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算计,而这些人设下的圈套很是巧妙,依我看,不像山中这些异族能想出来的手段。” 李落点了点头,朱智向来谨慎多智,要不然李落也不会让他前锋开路。 这次竟然会被人无声无息的算计,本身就有些不太寻常,显然设伏的人才智还在朱智之上,只是没想到李落会从一条绝无可能的死路深入山腹,如果李落几人也和李欹枕一样从密道进山,此刻或许也成了阶下囚。 “好,朱智的事容后再议,他在哪里?” “混在大甘百姓当中,呵,藏头露尾,生怕被我们瞧出来。” “这倒不怎么奇怪,他既然知道咱们的来历,自然知道大甘的海捕公文,朝廷钦犯,如今命悬一线,不得不鱼目混珠。” “王爷打算怎么处置他?” 李落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我有事要问他。” 翟廖语没有多问,在前引路,带着李落走到暗处几人身前停下,扬了扬下颚,示意几个垂首无语,看似寻常的大甘百姓就是李落要找的人。 李落看了几眼,这几个人安静的待在一处,默然无声,与一旁低声哭泣呻吟的大甘百姓几乎没有分别,如果不是翟廖语眼力过人,只怕就让他们给蒙混过去了。 李落望着其中一人,和声唤道:“任前辈,借一步说话。” 几人先是安静的有些死寂,许久,其中一个男子缓缓抬起头看着李落,漠然回道:“王爷是杀是剐,任某悉听尊便。”正是名动大甘的鼠王任远衫。 李落淡然一笑道:“任前辈既然无惧生死,难道不能和我说上几句?” 任远衫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盯着李落,漠然说道:“既然王爷有请,任某不敢不从,请王爷赐教。” 李落赞许的点了点头,不管这个盗墓高手艺业有什么不凡之处,但见这个时候还能站起身来,单凭这一点就知此人非是徒有虚名之辈。 “请任前辈移步。” “不敢当王爷前辈之称,王爷请带路。”任远衫冷傲看着李落,心中已存死念。 盗墓多年,不单是前朝古墓,就是大甘皇陵也盗掘过不少,这才惹得大理司发下海捕公文,悬赏近万两银子缉拿任远衫,死活不论,如今偏偏落在定天王手中,怎会还有生机。 李落走到远处一块山石侧旁停了下来,任远衫缓步跟了过来,此刻心中着实有些懊恼,倘若不是早先受了暗算,内息时断时续,难以久持,逼不得已留在这里。 原本任远衫还想趁夜色悄悄溜走,可惜一出山腹,这几个朝廷鹰犬竟然这么难对付,把守四处,一旦有什么轻举妄动,恐怕多半会被翟廖语几人当场格杀。 就算这样不显山露水的藏身人群中,还是被翟廖语认出来,七指擒纵,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李落看着任远衫,任远衫索性不再思虑过多,冷漠回望。看到李落的模样,任远衫心中多少有些惊诧,李落年纪不大,就有这样的心境,处乱不惊,劫后余生不见丝毫慌乱,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些年李落声名远扬,看起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任前辈是如何失手的?”李落并没有有意挫任远衫的锐气,率先打破僵局道。 “哼,终日打雀反被雀啄了眼,技不如人而已,不说也罢。”任远衫冷声说道,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磊落。 李落淡然一笑,直言问道:“任前辈是在他们之前被擒,还是在他们之后被擒?”话中所指正是李欹枕一行。 任远衫脸色微微一变,闷哼一声道:“任某落魄,生死在王爷一念之间,不过王爷若还想在任某临死前羞辱我,这等做法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任前辈多虑了,我无意要羞辱你。” “难道不是?”任远衫冷笑一声,抬眼望去,李落神色安静宁和,半点没有讥讽嘲弄的意思。任远衫心中一冷,收敛起脸上的异色,看着李落,良久才缓缓应道:“任某被擒早些。” “那就是说任前辈要早一步进到山腹中了,刚才我和异族首领的交谈想来任前辈都记在心里,不知道任前辈作何感想?” “王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任某愚钝,不如请王爷说明白些。”任远衫警惕的看着李落,眼珠微转,猜测李落话中之意。 李落微微一笑,索性解开任远衫心中的怀疑,一指脚边的大石,示意任远衫坐下说。 李落没有理会任远衫的狐疑猜测,径自坐了下来,轻声说道:“我觉得这山洞里藏着什么隐秘古怪。” “隐秘古怪倒也不错,大甘别处哪里还能看见这样一株蓝色怪树。”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树虽然罕见,但树只是树,再怎么稀奇古怪也是死物,生死只在天地造化之功,算得上稀奇,但并非古怪。” 任远衫脸色一凝,李落言谈举止并不是无的放矢,话语之中别有用意。任远衫坐了下来,沉声问道:“王爷不妨直言,如果我知道的,必定不会隐瞒。” “那就好,任前辈盗取的古墓帝陵不计其数,这些古墓中一定会留下对墓主人生平的记载,自然会夹杂着一些远古轶事,任前辈长于此道,或许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右。” “王爷过誉了,我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任前辈,进山之前你我有一面之缘,你曾有言此处该是有一座古墓,凡墓者,必葬于死,断然不会任凭活人生活在里面。 但这里恰恰相反,不但有人,而且还不少,这些异族中人相貌奇特,行迹诡异,与大甘诸部诸族都不相同,任前辈对这些人有什么看法?” 第八百二十九章 古墓之主 “这,王爷同行的女子不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草海飞羽一族么,看那名老者的模样,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李落淡淡应道:“那个老人只不过是借势作态罢了,我早已对他起疑了。 按照他的说法三十年前就已身陷此处,那他一定不会知道先帝的名号,靖帝的称呼是先帝驾崩之后,后人凭吊时所用的名号,他怎会知道? 百年前这里或许真的有飞羽族人曾栖息于此,不过眼下山中这些人与飞羽一族只怕没什么关系了,任前辈通晓远古之事,我不信前辈没有瞧出什么异常。” 任远衫脸色一变,沉声说道:“王爷请直言。” “好,那我也不遮遮掩掩了,方才在山中洞穴时,这名老者看似设身处地为我等着想,照他所说在山中已有三十余年,自然和这些人很熟悉,如若不然,这些异族也不会容他留在这里,而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让我们早些离开。” “这只是王爷的猜测,说不定此人的确心向王爷,不愿王爷和山中异族两败俱伤。” 李落淡淡一笑,就算任远衫心中亦有猜疑,不过这等老奸巨猾之辈不会轻易吐露口风,随即清朗说道:“任前辈不觉得此人才像真正的古墓之主么?” “王爷是说他李代桃僵?有什么破绽?” “洞穴中的异族或许有几个心思敏锐之人,但确如寒山兄所言,同族通婚,血脉污秽,时日一久这些人的灵智就会大打折扣。 看洞中这些异族的模样,如今恐怕只能听令,让他们明辨是非善恶已是很难了,但他们用这甲子醉控制劳役的手段却极为高明。 这种迷药如今在大甘江湖几乎已经绝迹,用药轻重因人而异,囚在洞里的大甘百姓有些只是寻常人家,有些还是武林高手,但无一不被甲子醉恰到妙处的散去力气,只能像个平常人一般被旁人奴役。 要不然以洞中大甘百姓之众,再加上几个心思决断的江湖高手,早就将这些人杀个干净了。” “原来是甲子醉!”任远衫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不知不觉就着了道,输在这等绝迹江湖的迷药下倒也不冤,“用药之妙,的确到了高手的境界,不错,这是个疑点。” “我此来山中是为救我军中将士,这一点并不难猜,两方人马各有凭借,我只不过扣住两人,却有十几个军中弟兄落在他们手上。 刚才这两名异族首领已心存死念,大有鱼死网破之势,没道理就能听老者一言放我们离开,最不济也可以挟持军中将士与我讨价还价,由此一点,我猜他们是想让我们早早离去,免得暴露了他们刻意隐藏的秘密。” 任远衫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心念电转,也在不停的思索洞中所见所闻。 “我要解药,只是为了试探他,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甲子醉的解药,若是有心,洞中人不难脱身,难道他真的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有所顾忌不成,倘若将我留在这里不就可以永绝后患?” “也许是因为王爷位高权重,一旦失踪,大甘朝廷必将倾尽全力搜寻,到时候这个地方可就藏不住了。” “话虽如此,但放任我离开岂不是风险更大,三年之约只是个缓兵之计,如果我不信守承诺,有的是法子遣人入山剿灭异族,不说其他,就是仙人峰所在的府衙,只需我一纸公文而已,便不算是我破誓了。” 任远衫心中一寒,李落心思缜密,方才危急情形之下竟还能考虑到以后的事,一个不留神,只怕今天自己这条命要交代在仙人峰这个荒山野地里了。 “王爷的意思是他们也不会留在这里等王爷三年?” “最多一个月,我们去的地方一定会人去楼空。” “既然如此,王爷是不是想先下手,如果是寻路入山,我也许能帮得上忙。”任远衫见李落一时半刻并没有缉拿自己归案的意思,连忙请命,只要熬过这一劫,日后再找机会逃走该是不难。 “那也不是,三年之期,是留给他们,也是留给我的。” 任远衫一愣,不解其意,愕然问道:“草民愚钝,还请王爷解惑。” “其实最让我动疑心的是最后离去时看到的东西。” “是什么?” “活死人。” “活死人?”任远衫背心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趴在自己肩头哈着寒气。 任远衫忙不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火光萦绕,人影灼灼,并没有什么鬼影。 “任前辈应该不陌生吧。”李落轻声说道。 任远衫嘴角微微抽搐,到了如今再遮掩隐藏,恐怕会惹得李落不快,而这些异常李落想必早就看在眼里了。 任远衫深吸了一口气,凝重说道:“不瞒王爷,这次盗墓,草民就是栽在一个小人手里,事后草民才想明白,这个人恐怕就是从古墓中出来的,诱草民入墓定有所图,这个人王爷见过的。” “嗯,那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气息古怪,此番并没有随任前辈出来,想必眼下还留在山中。” “就是他!”任远衫恨声说道,“探墓定穴不难,进到山中,一路上机关不少,但也算不得什么,眼见就到了墓室,竟然莫名其妙的中了毒。 墓中的机关暗器,包括毒药在内,草民都已仔细瞧过,没有遗漏,只是算漏了身边的人,实在是可恨,如果不是王爷搭救,恐怕草民的下场要比这些被奴役的大甘百姓还要凄惨。” “这么说来,任前辈早就落入别人算计中了?” 任远衫脸上闪过羞恼之意,良久颓然叹道:“错不了,这个后生也不知道怎么找到草民的,身手见识都不弱,而且还知道这座古墓的来历,草民利欲熏心,一时不查就这么掉进圈套中了,哎。” “前辈觉得,以这些异族的才智能设下这么严密的一个圈套么?” 任远衫眼中寒芒一闪,沉声说道:“难。” 第八百三十章 一个圈套 “的确很难,但如果另有人藏身暗处,指点谋算,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与前辈同行男子身上的死气,和我离开洞穴之前察觉到异族族人身上的死气如出一辙,两者必有关联。” 任远衫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疑惑,如今听李落说起便即明白过来,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费尽心思诱自己入墓,到底有什么企图。 李落猜到任远衫心中所想,平声说道:“任前辈觉得你身上什么东西是他们最想要的?” 任远衫一怔,揪了揪短须,凝神思索,半晌才回道:“草民么?难道是草民手中的古物? 不对啊,如果要这些玩意,杀人越货更划算些。难道是?”任远衫一震,眼中精芒连闪,答案呼之欲出。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不错,任前辈最为世人所知的就是一身出神入化的盗墓手段。” 任远衫轻咳一声,脸上闪过尴尬意味,垂首不语,不过心中却也明白李落说的十有八九就是被人算计的缘由了。 “前辈进出一遭,对这山中古墓有什么见解?” 任远衫长吁了一口气,李落坦坦荡荡,自己如果还想活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莫要再搪塞推诿了。 任远衫定了定神道:“先前有那个贼人先入为主,草民只以为这里是一座商朝古墓,一路走下来,里面的确有商朝机关的影子,如果不仔细分辨,几乎可以乱真。 不过现在想想,是草民被墓中财宝迷了心智,有商朝机关的模样,并非一定就是商朝古墓,有可能比商朝还要早。” 李落一怔,诧异说道:“还要早?难道是虞朝?” “最晚也不会比虞朝还近了。”任远衫沉声说道,“这些和商朝机关设计类似的地方,并不是那贼子所说的商朝工匠所为,而与商朝机关相似的原因不为其他,正是因为商朝工匠传承发扬了前朝技艺而已。” “原来如此,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只觉得密道墙上的壁画有些突兀,似乎是有人刻意画在上面的,和书中记载的古墓壁画差别甚大,这些画用意含糊不清,偏偏又能让人胡思乱想。” 任远衫赞叹一声:“王爷眼力果然不同凡响,入山之前,王爷勘破苍龙七宿的奥秘,草民还以为王爷也是此道高手。” 李落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知半解,这次只算侥幸。” “幸亏王爷能另辟蹊径,要不然这次可就真的阴沟里翻船了。” 任远衫拍了拍李落马屁,言语渐有恭敬之意,“其实这盗墓也讲究个望闻问切,高手观天相,借助山川风水走势就能判断墓穴所在。 差些的就要奔走探查,查看墓穴附近的土质,岩石树木都有学问,还要借助山野异志或是流传下来的书籍记载,十个里能探到三四个就已经算了不起了。” “这么说任前辈可以借山川星象定穴探墓了?” “惭愧,草民也只知道皮毛……”说起这些盗墓的手段,任远衫少见的意气风发,还待再说,突然看见李落含笑相望,心中咯噔一凉,额头微显汗意,暗骂一声,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任远衫连忙说道:“都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任前辈过谦了,你不必太拘谨,盗墓虽说是旁门左道,但过往兵乱之时,也不少见掘墓以充军饷的事,算不得有失颜面。” 任远衫心中一暖,若不是与李落身份悬殊,几乎有引为知己的意思。 “这座古墓我只瞧着有些别扭,但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玄虚,还请任前辈指点。” 任远衫连称不敢,沉声说道:“王爷,这座古墓不假,但真正让人吃惊的是这座古墓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两个?”李落微微一惊,聚精会神的聆听任远衫解答。 任远衫见李落这般模样,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不过眼下不是分心的时候,低声说道:“王爷,在咱们看见的墓穴之下一定还藏着另一座大墓,而这座墓才是仙人峰中真正的墓葬所在。 上面的或许是后人偶然发现,依照原有的山势古墓修建起来的,才有现在我们看到的布置。 王爷所见壁画就是其中之一,看上去有些古怪就是这个原因,因为本就不属于这些鸠占鹊巢的异族人,涂改之后,自然会乱了前人的布置,粗略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如果仔细瞧瞧,就能看出其中的蹊跷来。” “原来如此。”李落恍然大悟道。 “不过建造这座墓上行宫的人也是此道高手,与底下的古墓镶嵌的天衣无缝,真假难辨,王爷也能猜到了,这些人劳师动众的抓草民入墓,多半是地底墓穴有些机关他们难以破解,才要借助外人的手段。如果草民猜对了,那就能印证王爷的猜想,这些异族人只是傀儡而已,背后主使另有其人,要不然与世隔绝的话怎会知道大甘还有草民这么一个人。” “山腹中的蓝色古树,任前辈可有耳闻?” “没有。”任远衫仔细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王爷曾攀到树上,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异常?” “有,似乎有活物可以借助树身枝干移动,速度很快,最后离开的时候我曾看过一眼,这株古树上长满了猴子一般大小的异兽,最古怪的是都生着一张婴儿一般的脸。” 任远衫一怔,神游物外,李落口中描述的东西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只是突然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任远衫苦思良久,懊恼说道:“王爷说的草民分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李落含笑劝解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也不急在一时。” 任远衫叹了一口气,实在是记不起来了。李落悠然说道:“我猜到他们今日之后一定会销声匿迹,三年之约,是他们在骗我,也是我在骗他们。” 任远衫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没有多问,静静听李落道出缘由。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上古的秘密 “三年的时间,就看我能不能找到山中埋藏秘密的线索,这些人也许在大甘这片土地上已经传承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这个秘密一定非同小可。 如果只是一族族人守护的秘密,我倒也不是很好奇,只是我心中总有一丝不安,或许这个秘密关乎天下苍生,不单是大甘,就连北疆、西域、东海和南蛮之地悉数都会卷入其中,说不定就和上古之时一样,天地横遭劫难,有死无生。” 说罢李落微微一顿,接道,“今夜与任前辈一席长谈,我所求的实则和古墓中人一样,欲想借助任前辈的才学,三年之期,探求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任远衫一震,惊愕看着李落,没想到李落绕了一个圈子原来是想让自己替朝廷出力。 原本依任远衫的性子,对大甘朝廷向来都是深恶痛绝,避而远之,如果李落直言相请,说不得为了保命会应允下来,然后再阴奉阳违,敷衍了事。 不过眼下与李落一番长谈,任远衫也对刚刚发生的事生出兴趣,再加上被人算计在先,如果就这样算了,确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此时听李落相邀,不但没了厌恶之情,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任远衫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愈发凝重,此时此刻不是随口答应的时候,沉声问道:“王爷是想从古墓入手?” “这是最快的法子,现今留存的远古书卷大多残缺不全,就连区区一个草海飞羽族都只是只言片语,更不要说真正算得上惊天动地的秘史。 也许大甘一些世家豪族中会有一些记载,但皇宫书院中保存的却是不多,而想要了解这些远古秘闻,最快的捷径无不在当时下葬的墓穴中,一目了然,不会以讹传讹,像现在这般失真。” “王爷是要草民游走大甘四境留存的古墓,从中找到线索?” “正有此意,仙人峰中的古墓只是冰山一角,虽然你我猜测洞中壁画是障眼法,不过只要他们留下痕迹就会有破绽,就算这些壁画都是假的,但同样也是凭借基石,而这些凭借之物或许就是解开秘密的钥匙。” “除此之外,还有一株别无分号的大树。”任远衫异芒连闪,低声说道。 李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这些人行踪诡秘,不为世人所知,但现今的天下毕竟还是大甘的天下,权势而论,想来我还是要胜上一筹,倘若前辈愿意,我当从旁相助。” 任远衫一阵心动,这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盗墓了,有了定天王这座靠山,从贼盗变成了官盗,和以前大是不同。 只不过这样一来,沦为朝廷鹰犬,在江湖上传出去的名声可要差多了,但如果是为李落效命,那倒是不一样的。 任远衫转念一想,自嘲一笑,就连堂堂叫天王座下五鬼之一的姑苏小娘都栖身李落麾下,自己不过是个九流贼盗,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不过任远衫却没有即刻答应下来,既然李落有求,自然要借着这个机会讨价还价,掌握好分寸,该是能有点好处。 李落轻轻一笑,当然明白任远衫的心思,人之常情而已,犹是任远衫这等老狐狸,自然不会轻易松口:“任前辈进出的古墓不知凡几,见过的奇珍异宝远在我之上,我厚颜相求,只怕财物之类拿出来反而惹任前辈笑话。” 李落微微一顿,诚颜接道,“如果任前辈愿意相助,我会撤去大理司的海捕公文,给任前辈一个名号。不过江湖异士向来对朝廷深恶痛绝,只怕我能给的名号并不见得有什么光彩。” 任远衫心中一热,如果李落真的赐下名号,日后行走江湖扬眉吐气不说,光宗耀祖也不远了。 任远衫压下心中激荡,缓缓说道:“王爷言重了,那要看是谁给的名号,如果是王爷,江湖上没人敢说三道四。” “不过有一件事还要说在前面。” “请王爷示下。” “如果前辈在牧天狼或巡检司帐下听令,就不能再有有违法令之事发生,还有就是任前辈倘若下到墓中,切莫以财宝为重。 如果真有什么前辈心动的玩意,随手取上几件我也不反对,但墓葬地宫,盗一座就少一座,能给后人留些的就留着吧。” “这个不难,草民虽然贪财,但还不是视财如命之徒,不瞒王爷,草民积攒下来的银钱足够一生用度了,现在年近知命还在刀尖上打滚,说到底还是放不下这点虚名。” “这么说来,前辈算是答应了?” 任远衫呼了一口气,缓慢但却坚定的点了点头,道:“草民半生盗墓都是为了求财,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身下九流的本事还能用在正道上,不过草民有句话也要说在前头,请王爷恕罪。” “哦,前辈请讲。” “草民效力的是王爷,而不是大甘朝廷,这两个不能混为一谈。”任远衫字斟句酌的回道。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应声,也没有生恼的意思,点了点头。任远衫知机一礼,不敢问倘若自己不答应会有什么下场。 李落没有强迫,但人在屋檐下,如果不应了李落所求之事,任远衫只不过是个朝廷钦犯,仅此而已。 眼下时候答应起来心情要舒畅许多,没有难堪的意思,不过就因为李落没有仗势逼迫。 任远衫心里却多了几分沉重,沉思半晌,越想越觉得李落的猜测有道理,如果只是山中异族故弄玄虚,那么这个阵势可就太大了,数以千记的百姓惨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出来。 “多谢前辈援手。”李落诚颜一礼道。 任远衫连忙回了一礼,低声说道:“王爷言重了,属下担待不起,其实就算没有王爷托付,属下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要不然平白被人算计。” “前辈行事我不能妄加指点,尤其是这些以隐秘见长的行当,我更不知道其中玄妙,前辈大可便宜行事,不过要在法理之内。” 第八百三十二章 招入天狼骑 “属下遵令,属下还有一事相请。” “你说。” “望属下能造册在王爷的牧天狼帐下。” “哈哈,这有何难?我身边有一支中军骑,名唤天狼,前辈若不嫌弃,就在天狼骑听令吧。” 任远衫大喜过望,天狼骑名声在外,据说天下兵锋之利无人能出其右,其中随便揪出一个人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营中一个小将也都是武功高手,江湖游侠无不向往,而且天狼骑中不问出身,德为一,艺业为二,如果要真能进了天狼骑,的确该好好收敛自己过往的习性,莫要丢了天狼骑的颜面。 任远衫压下心头热切之意,颤声回道:“多谢王爷恩典。” 李落摆了摆手,悠然一叹道:“但愿是我猜错了。” “只怕是王爷猜中了,不管这里藏着的秘密是什么,都是大甘的一颗毒瘤,如果敢展露在晴天朗日之下,何必这样遮掩鬼祟。” “也许吧,究竟如何,还请前辈多多操劳。” 李落心中郁结难消,又记起入山前碰到的茶棚掌柜,一行人险些栽在此人手上,单是一个言语不通的异族,怎会有大甘中人为他们效力。 任远衫诚颜应下,李落随即将洞中所见的壁画能记住的一一借着火光画给任远衫看。 两人边看边聊,突然,两个人心神皆是一震,从壁画中似乎透着一个消息,抛在地上的蓝色石头看似并不是为了饲养这株古树,而更像是为了困住树上的东西。 那群阴森诡异的蓝眼猴子又从李落眼前闪过,迷茫中似乎有点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即逝,再要找寻时却又无处下手。 最黑的夜色终于散开了,天色渐渐透亮起来。 山里的清晨,风很轻,花香树静,惬意安详。 这些大甘百姓虽然逃离魔窟,眼下却还是惊弓之鸟,牧天狼诸将和壤驷寒山几人打坐调息,养精蓄锐,只留下这些大甘残民噤若寒蝉,惊恐的看着四周,不说睡觉了,就连闭一闭眼睛都不敢。 天亮之后,李落几人打量了打量四周景致,此处已是仙人峰山脚,方位是山峰南侧,景色秀丽,山清水秀。 逃出来的大甘百姓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尽都喜极而泣,相拥靠在一起,泪眼婆娑,还有些跪倒在地,痛哭了起来。 李落几人暗叹一声,都有些无言应对,这样的劫难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曾忍得下来。 翟廖语走了过来,看了任远衫一眼,微微颔首示礼,任远衫急忙回了一礼,神态颇显尊敬。 翟廖语一怔,不知道李落和任远衫谈了什么,看着任远衫的样子,尊敬中还有亲近的意思。 翟廖语没有多问,轻声说道:“王爷,这些百姓稍作歇息,现在恢复了几分力气,咱们还是早些出山,安顿好这些流民之后再多定夺。” “好,即刻动身,以免有别的变故,舞阳他们怎样?” “毒还没有解,功力大打折扣,现在勉强只能站起来,如果出山的话还要有人相助。王爷,你没事吧?” 李落展颜一笑,知道翟廖语担心自己有没有中毒,和声说道:“没事,在树下时我以当关束缚,其实并没有落地,地上的蓝色石头瞧着有些古怪,我也不敢轻易踩在上面。” “王爷,不是拿到解药了,是否可以解毒?”任远衫恭声问道。 “嗯,给他们服下解药,对了,也给任前辈取几分解药过来。” “王爷,这解药里不会动什么手脚吧?” “我看过了,没什么异常,翟大哥也再瞧瞧,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他只想让我们早些离去,如果解药有异,我定不会再守三年之期,到时候他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翟廖语试过解药,不似有动了手脚的模样,几个胆大的江湖俊杰服下之后,不多久便已恢复功力,稍稍再调息些时日,一身内功就会尽数回来。 任远衫不便留在这里,悄然告辞,李落嘱托了几句,言道出山之后会先传书卓城,让大理司撤去海捕公文,随后再从牧天狼登记造册,引入军中。 任远衫大有知遇之情,连声称谢,不管日后如何,此刻的确有些感激李落的器重之恩,立誓定要回报李落。 李落和颜相待,只说让任远衫尽力而为,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也罢,日后必见端倪。 任远衫颇是唏嘘感慨,没想到仙人峰一场遭遇,竟然成就了一番功绩。 身入牧天狼,日后在江湖上也有头有脸,不虞再有人笑话鼠王的诨号,不过心中却也暗生忌惮。 大理司的海捕公文是要奏请朝廷才能张布的,而李落言下之意,区区一纸传信就能撤下,如此权势,现今的大甘朝廷只怕不做第二人想。 任远衫此际也没有存心敷衍李落,倘若就此销声匿迹,恐怕日后要寝食难安了,不说李落麾下的其他人,单是一个姑苏小娘就不是任远衫能轻易对付的。 任远衫领着入山时剩余四人,另寻了一条山道,悄悄离去。 翟廖语看了一眼,没有做声,想必李落和任远衫之间已达成了什么盟誓,李落不说,自己不便妄加揣测,随他去了。 众人收拾停当,一路出山有这些百姓在,走的不快,到了第二日才踏出武山山脉。 出山不久遇到了在山外搜寻李落几人踪迹的钱义,李落传下军令,命朱智率腾蛇营将士稍后再赶上来,留在这里先安置这些大甘百姓,传令左近州府,妥善打点,回归故里。 李欹枕一行也告辞李落离去,离开之前,李落特意叮嘱,三年之内莫要再来仙人峰。 众人虽是不忿,但李落与洞中之人定下三年之期,看在李落的身份颜面上,这三年怎也要忍下来。 李欹枕一步三回头,眼眶微红,离别之际有些舍不得这个兄长,不过李落身有要事,不便叨扰,纵是不舍,也只好就此别过。 壤驷寒山前后奔波,甚是忙碌,不以王子的身份有所倨傲,帮了天狼骑将士很大的忙,处事井然有序,比之牧天狼诸将不遑多让。 第八百三十三章 盟城初建 待诸事安排妥帖,李落一行起意东进,钱义为先锋将,朱智赶上之后归于殿后,继续前往东府商阜。 等这些琐事处理完,天色已近傍晚,李落几人终是松了一口气,虽说耽误了不少时日,但几人的心情却还不错。 壤驷寒山凑了过来,低声问道:“玄楼,你最后离开那里,看见了什么?” 李落吐了一口气,道:“我看见了数百具行尸走肉。” 壤驷寒山低呼一声,李落轻轻一笑,没有遮掩道:“就如寒山兄所见,这些墓中的人看似活着,却和死了差不了多少,这样的情形我还是第一次得见,望之惊心。” “活死人。”壤驷寒山喃喃自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落看了壤驷寒山一眼,突然眼角扫过一块大石上安静坐着的相柳儿,此女镇静的有些让人惊讶,进出古墓还不曾看到她有过慌乱的神情,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一般。 相柳儿察觉到李落的目光,抬起头看着李落,浅浅一笑,这个笑容看上去很平常,却好像隐藏了很多让人费解的心绪。 李落颔首示礼,回头看着暮霭苍苍的仙人峰,这里埋藏的秘密,会否和天下苍生有关,三年之期,就看任远衫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 东府,初阳州。 观潮渡,这是一个让大甘东府百姓神伤哭泣的地方,当年骅兜海寇肆虐,在这里被李落所率牧天狼大军围攻入海,骅兜贼寇狗急跳墙,残杀无辜百姓两千一百七十三人,还不算这些海寇烧杀劫掠时在别处残害的大甘百姓。 岁月荏苒,当日观潮渡外的惨状一去不返,只有观潮渡外牧天狼将士为这些惨死百姓立的墓碑还在诉说着当年骅兜海寇在这里犯下的令人发指的恶行。 观潮渡往北三十里,在一处背山靠水的海湾,一年之间这里凭空建出了一座新城,盟城。 盟城眼下不算大,两边延伸入海的是两个渡口,北边的名字叫昔年,南边的渡口叫来日,中间凹进去的正是大甘朝廷依据李落上奏,开山填海,应朝廷和东海诸族结盟之约,新建的商阜耀合。 如今的盟城一派新意,南北两岸,千帆竞发,海湾正中处的楼阁商铺鳞次栉比,沿着背靠的缓山,一道一道修筑了上去,有些已经落成,有些尚在修建当中,焕发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意气。 城里人流如织,有大甘的百姓商旅,还有不少的东海族民,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盟城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当日李落受命朝廷着手修建此城的时候,便曾传书初阳东炎两州总兵顾惜朝和水师总领虞子略,以及初阳州新任知州蓝青书,言明此城不必修建城墙,依靠山势和海湾的形状自在而成。 盟城虽然受制于初阳州,但城中并没有知府或是城主,而是和东海诸族一般立盟为约,有一个耀合会。 会中以九人为首,其中除了一个是大甘朝廷降旨任命外,其余八人要么是大甘沿海一带有名望的商贾或者德才兼备的志士,再或者是东海各族推举豪杰,两者各有半数。 盟城之中的大小事务都由耀合会协商定夺,说是划城自治也不为过。 正是因为盟城大异别处的行事风格,不过一年光景,盟城在东府一带已经一跃为海商聚集之地,风头之盛,大有后起之秀的模样,在东府沿海诸州中隐然以盟城为首,比之南府宋家的渡口也不遑多让。 城中少有官兵,城外三十里,顾惜朝驻扎着一支骑兵遥遥相护。 盟城崇尚自在,加上没有城墙,这些过往商旅,大甘的或是外族的,都可以来,也都可以走。 久而久之,这些商旅都将盟城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自然不能容居心叵测之辈乱了这里的安宁,虽说还不到同仇敌忾的境地,但再过些时候,这里就是大甘和东海诸族交融的一处妙地。 盟城百废待兴,当日修建这座城池的时候,大甘朝廷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兼有李落在朝中斡旋,官府派遣工匠数万之众,凿山修路,破石为楼,数月时日就已初具规模。 后来又迁了不少商户来这里,刚开始迁商旅来的时候,多少有些用强,不少人不愿意来,倒是宋家最有远见,早早在盟城买下了好大一块地,修筑宋家的商会仓房。 明处还了李落一些人情,暗处早些在盟城生根,不论与大甘还是和东海,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到了如今,留下来的商旅尽都笑逐颜开,赚的盆满钵盈,只恨没有来的再早些。 而那些不愿来的,此刻也看到了盟城气象,费尽心思想要钻到盟城的商海中,个个争先恐后,不过总归是晚了一步。 盟城在商言商,凡事都由商旅自行决断,朝廷介入的不多,税赋也轻,不必像别处有些繁文缛节掣肘,自然的商市就繁华起来。 但有利就有害,大甘的风土人情迥异于东海诸族,行商之时这些商旅免不了磕磕碰碰,争强斗狠。 这些事李落也想过,不过并没有强求初阳官府怎样,任其自然就好,只是有一处却下了明令,倘若有人坏了耀合学府的规矩,在学府惹是生非,不论是大甘中人亦或是东海来客,定罚不赦。 耀合学府前有一块大石,上书李落亲拟的七条规矩,惩处的罚则也是极重,不过东海诸族都没有异议,反而更觉出大甘朝廷的诚意,大多时候严以律己,没有坏了耀合学府的规矩。 不过也免不了有些目空一切的东海豪杰,一旦不守规矩,往往都是东海诸族先于大甘处置这些人,有过几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耀合学府滋事,这处学府倒成了盟城中最安定的地方。 别处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盟城最繁华的一个地方,望星楼。 望星楼坐落在耀合城最中心的位置,这个最中心并不是盟城建筑的最中心,而是因为这里是盟城权利的最中心,耀合会就落在望星楼上。 第八百三十四章 狐狸精 望星楼背海望山,修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有七丈六高,一共三层,背后是一块断崖,高约有十几丈,崖底就是沧海,算起来是盟城最险要的地方了。 望星楼前是宽阔的街道,皆由平整的石板铺成,甚是气派。 与望星楼相对的是一排商铺,俱都修建的大气磅礴,没有浮华的辉煌,多是以气势为重,简单古朴中都透出一股别家没有的气韵。 如果是经常行走盟城的商旅,自然知道这几栋商铺的来头,背后的靠山都是各方响当当的角色,其中有东海扶琮汐荛两岛的楼阁,还有大甘宋家、顾家、洛家和林家的商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不是平常商旅敢惹的。 望星楼前。 好好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望星楼前却有些扫了兴致,就在楼前的广场街道上,三方人马剑拔弩张的僵持着,泾渭分明,火药味极重。再看诸人的手中都已拔剑出鞘,看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街道两旁还有稍远些的茶楼客栈里,有不少人在翘首观望,还有些不住的高声呼喊,给站在自己这边的朋友大鼓作气。再看对峙的三方人马,俱都各不相让,有些脾气火爆的都开始隔空大骂起来,好一个群情激奋。 这三方人马一眼可辨,一方是大甘中人,一边是东海豪杰,还有一方人马行装如一,衣衫胸前左侧绣着一个合字,该是耀合会自己的人手,其中有大甘高手,也有东海武士,此际神色大略有些难堪,不知道该要帮谁才是。 不过与大甘东海两股势力的人手相比,耀合会这些维持秩序的人马可就差得远了,比不过其他两方人马的兵强马壮,所以即便有人高声喝止,但没有几个人能听得进去。 东海豪杰这边人前站着一个衣着鲜艳诱惑的女子,一脸鄙夷,冷笑着抱着胳膊,打量着对面的人。 而对面大甘这边亦有一个女子面罩寒霜,厌恶非常的瞪着这些艳女,身旁站着一个俊秀挺拔的年轻男子,脸色阵青阵红,尴尬异常。 “不要脸的狐狸精,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里搔首弄姿,哼,不知羞耻!”大甘这侧的冷面女子厉声呵斥道。 东海女子闻言冷笑一声道:“自己没本事还要赖给别人,可笑,你要是怕自己的心上人移情别恋,干脆用个绳子把他绑在家里算了,省的出门在外还要担惊受怕,不过这也难怪,就你这模样的,不时时刻刻看着可就难说了。” 说罢,女子飞了一个媚眼给此刻神情尴尬的俊秀男子。 男子见罢脸色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以往只见过浪子调戏女儿家的,何曾见过这样胆大放荡的女子,竟然反其道而行,调笑起男子来。 大甘女子脸色愈发阴沉,瞪了身旁同伴一眼,勉强压下心头怒气,喝道:“恬不知耻,要你在这里卖弄风骚,没有礼仪的蛮夷之辈,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爹娘怎么教我用不着你管,你有这闲心还是管管你身边的人吧,只不过哦,嘿嘿,哼,管得住他的人,你能管得住他的心么。”东海女子讥笑回道。 大甘女子大怒,一边是怒不可遏,另一边却是娇笑颜颜,心中的怒火越来越难以遏制,女子盛怒,侧目喝道:“不许看她!” “哈哈,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一个母老虎这么训斥,这要是让你爹娘知道了,不知道心里该怎么想了。” 男子一滞,脸色确有些挂不住了,自己本也是出身大甘望族,身边女子虽有媒妁之言,不过毕竟没有过门,大庭广众之下被女子这般呵斥,任是谁也心中不忿,日后还怎么在江湖同道面前抬得起头。 男子脸色一沉,低声说道:“我没看她。” 大甘女子脸色一变,声音有些尖利起来,使性子喝道:“你还没看她,她就勾引了你一下,你魂都不见了,是不是把眼珠子抠出来贴她身上才算?” 东海女子娇笑起来,花枝乱颤,道:“哎呦,这可使不得,小女子哪敢劳你这么费神,传出去还说是我有意坏了盟城的规矩。” “臭不要脸的狐狸精,你不是自负美貌么,今天我就划破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别人。”大甘女子怒道。 纵是东海女子再怎么不以为意,但让对面女子连连喝骂,心中也渐渐生出怒意,俏脸转寒,冷声说道:“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盟城是你家开的,今天姑奶奶就站在这里,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两方人马七嘴八舌的对骂起来,其中有一些武士脸色不善,但却沉默不语,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倘若交手,便要以雷霆之势擒杀敌手,维护各自的颜面。 身外气势磅礴的高楼上,不少人在凭窗观望,有大甘世家,也有东海豪杰,各自为营,冷眼看着场中境况。 眼下此情此景,就是盟城中大甘与东海的一场博弈,不论对错,都有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耀合会奉守中立,若是两方人马按着盟城的规矩来,此际也不好太多干涉,免得偏了公允,日后更不好说话。 “好,有胆,那就依盟城的规矩,你我各出三人比试比试,输了的任凭发落。” “好。”东海女子颇显干脆,反正这件事十有八九就会落得这般结局,索性一口应了下来。 大甘女子嘲弄的看着眼前美艳女子,讥讽说道:“不如你和我先斗一场,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东海女子微显怒容,扬声就要应战,身边一人急忙低声说了一句,女子恼色一闪即逝,终是没有应声,却是知道自己的武功的确稀松平常了些。 身旁说话男子踏前一步,沉声说道:“我家小姐是万金之体,想和她动手过招,先胜过我再说吧,东海梁成,愿应首战。” “哈哈。”大甘女子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个缩头乌龟,这个时候怎么不见你的牙尖嘴利了。” 第八百三十五章 悄悄入城 东海女子羞恼生霞,俏脸殷红,胸口一阵起伏,显然是动了真火。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清朗说话:“不如这样,你们各出三人与我一战,输了的任凭我发落,可好?”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想不到有人敢横生枝节,一边是大甘望族,一边是东海豪强,听说话之人的意思还要一个人对付六个人,禁不住四下张望起来,看看是个何方狂徒,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对峙的诸方人马尽都一怔,也不约而同的寻声望了过去,只是声音虽然很清晰,但一时却找不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大甘女子一愣,娇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有胆子说话,就站出来让大家伙瞧瞧,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东海女子眉头微微一皱,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淡然说道:“你要是输了呢?” “这个我倒没有想过。” 此言一出,惹得众人更是哗然,说话的人不单口气大的惊人,而且这份狂傲恐怕在场诸人没有几人能及得上。 东海女子愕然失神,此人扬声接下这场争斗确是张狂,看来大甘和东海的高手都不放在眼中一般。 美艳女子气极反笑道:“好呀,你先出来让我们看看。” 人群一分,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一行人排众而出,当先一人是个清秀单薄的年轻男子,唇间含笑,神态友善的看着场中诸人。 不等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东海女子掩口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来人,突然忍不住扑哧娇笑起来,双手一摊,脆声说道:“我输啦,你想把我怎样?” 男子一滞,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轻咳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场外众人才开始交头接耳猜测起来,只是这样一个年轻男子就已经很让人吃惊了,更叫人费解的是东海女子刚才还争锋相对,寸步不让,这个时候竟然这么快就认输了,一点也不像东海来人的性子。 不远处的楼宇上亦传出呼声,显然认出了这个清秀男子。 大甘女子虽是刁蛮任性,但绝非愚蠢之辈,隐隐猜到眼前男子来历不同寻常,不过并不相识,看装束应该是大甘中人,随即按捺心中疑虑,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男子。 清秀男子和颜笑了笑,向东海女子颔首一礼,转头看着大甘女子,温声问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 大甘女子没有应声,大庭广众之下问姑娘闺名不太妥当,所以男子只问了问女子来历。 见女子没有应答,身边俊秀男子抱拳一礼,沉声说道:“她是初阳东炎两州总兵顾将军的妹妹。” “哦,原来是顾将军的妹妹。”男子和颜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原本顾家女子还微有得色,只是看着男子这般风轻云淡的神情,未免有些泄气。 男子展颜笑道:“顾姑娘莫要动怒,东海习俗与大甘确有差别,在我们看来似乎不妥,但在东海却是寻常可见,算不得什么,相处久了慢慢就知道了,莫说是你身边人,就连我也曾遇见过这般情形,是不是,鸠姑娘。” 东海女子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调皮的盈盈一笑,神色颇是惹得怜爱。东海诸人中有几人已认出眼前男子,齐齐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给身侧同伴听,一阵私语声响了起来,尽都神情古怪的看着眼前男子。 男子和声说道:“鸠姑娘,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啦,你不让我来么?”东海女子歪着脑袋不满娇哼道。 男子摸了摸鼻尖,这个美貌姑娘果然是难应付的很,只听着女子这样旖旎暧昧的言语,让人一听就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不等男子回言,就见扶琮的楼阁上飞身抢下来一道人影,如风般冲了进来,带起一股香风,直直向清秀男子扑了过去。 男子身后几人身形微微一晃,便要出手拦下来,男子轻轻扬了扬手,示意身后诸人宽心。 人影冲到男子身前,顿了顿,猛然抱住男子,带着些微哭意道:“你真的没事!” 男子神情甚是尴尬,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好轻轻拍了拍女子肩头说道:“累乐今挂念了,我没事的。” 半晌,女子放开男子,素手却还紧紧抓着男子衣袖,鼻头微微发红,双目晶莹泛光,似有千言万语,只是话到口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牢牢攥住男子衣袖,生恐放手之后男子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男子身后几人神情古怪的回来打量着男子和身边女子,不用说已是在猜测男子和这个妙龄女子的关系了。 男子脸上有些发烫,轻咳一声,仰首望着阁楼上观望的众人,朗声笑道:“你们这样看着不加劝阻可是不太好吧。” 楼上一阵骚动,伴着下楼发出的急促声响,这些大甘世家和东海雄杰悉数下了楼阁,疾步迎上前去,当先一人长揖一礼,朗笑道:“王爷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是宋前辈,别来无恙。”男子和颜回礼道。 男子一行正是李落八人,离开仙人峰之后快马加鞭赶赴初阳商阜,没有惊动当地官府势力,悄悄入城。 原本李落是想带着壤驷寒山几人先逛逛盟城,看看盟城的景致,不曾想刚到耀合望星楼前就看到方才一幕。 这定是艳扬东海的飞鲸盟鸠彩儿我行我素,眉目传情,恼了顾家姑娘,才惹出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的局面。 顾家姑娘俏脸发白,不说刚才出言的宋家权重长辈恭敬的模样,就是身后其余诸人,不论来历,此时都是一脸敬意。 这种敬意早已不单是宋家前辈宋晓臣的一句王爷而来,而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敬畏,还夹杂着一丝忌惮,更加映衬来人的不凡之处。 李落并没有先和这些下楼的诸方豪雄寒暄招呼,转头看着顾家女子笑道:“我和你兄长相识也算有些日子了,不敢说是知交,但也算好友。” 第八百三十六章 再见琮馥 今日之事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与东海来的同道好友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可好?” 顾家姑娘朱唇轻颤,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倒是女子身旁的俊秀男子朗声应道:“自然该应王爷一言,原本也没什么事,只是我们年少轻狂,坏了盟城规矩,理该受罚,请王爷降罪。” “哈哈,武斗争锋听说就是盟城的规矩,这样说来,是我横生枝节了。” “王爷有句话说的对,他们都是同道好友,是我们不该意气用事,咄咄逼人,其实他们已经很忍让了。”男子躬身一礼,此际神色反倒更加镇定,转头看着鸠彩儿,腼腆歉然一礼道,“对不住了。” 鸠彩儿抿嘴一笑,摇了摇头道:“没事啦,他在这里,想打也打不起来,再说了我的武功本来就不好,十有八九不是你意中人的对手,万一技不如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像她还有你惦记着呢。” 李落身边的女子低叱道:“彩儿。” 鸠彩儿半点不像李落身边女子此刻这样腼腆,娇笑揶揄道:“嘻嘻,嘿嘿,堂堂扶琮的刺背龙鱼,怎么温顺的和一只猫儿一样了,还是大甘的水土好些,都能转了一个人的性子。” 冲到李落怀中的正是扶琮乐今琮馥,当日东海一别,险些就成了生离死别。 琮馥被扶琮将士救回之后,发了疯的在东海之南的海域搜寻李落的踪影。 那段日子是整个东海流寇海盗最暗无天日的时候,扶琮的刺背龙鱼横行海上,久寻李落不获,琮馥性子本就刚烈火爆,积攒下来的怒气可想而知,遇见这些不长眼的流寇海盗,十有八九都被丢进海里喂鱼了。 如果不是东海海域幅员辽阔,再加上得知李落已经安然返回卓城,要不然整个东海都要被琮馥搅得天翻地覆。 当日海上遇险,虽然没有明证骅兜与刺杀李落和琮馥有关,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和骅兜脱不了干系,只不过看似没有口实罢了。 扶琮与骅兜之间眼下还没有反目成仇,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落返回卓城以后好像忘记了这件事,安静的让人更加心惊肉跳,就是前些日子被人擒出卓城,命悬屏山一线的事李落看样子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听到鸠彩儿的调侃,琮馥神情大窘,脸色通红,恶狠狠的瞪了鸠彩儿一眼。 两人在东海时就各不相让,琮馥长于冲锋陷阵,但飞鲸的水妖儿也不是易于之辈,据说水性之精放眼整个东海也很少有人能及得上。 在东海时两个人没少了争强斗勇,不过一旦离开东海,心里却都是记挂的很,鸠彩儿在明,琮馥在暗,倘若真的鸠彩儿落了下风,琮馥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鸠彩儿,口没遮拦,不怪别人骂你没羞没臊。” 鸠彩儿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道:“你和我打小就认识,你和他才见了几次面,而今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大甘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唉,记不起来了……” 这时鸠彩儿身边曾出言邀战的东海武士小声说道:“女大不中留。” “对对对,就是这个!”鸠彩儿叉腰娇嗔喝道。 琮馥面红耳赤,往日里也是没心没肺,嘴上不饶人的,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站在李落身边却总是说不出平常那些骂人的话,只将个脸色染的越来越红,娇艳欲滴。 李落一阵头疼,鸠彩儿曾在东海采红会上扬言要夺琮司命许下的彩头,还惹出一场争斗来。 如今到了大甘依旧还是这样一幅我行我素的模样,如今身在大甘,今天发生的事倒也未必见得就只是顾家姑娘一人的错。 “看你攥他攥的这么紧,还怕他丢了不成?这下真看见他了,你总该放心了吧。”鸠彩儿柔和的看着李落,轻声笑道。 只要有机会,鸠彩儿自然不会忘了取笑琮馥,不过在场众人不少都是久经江湖的老手,也能听出鸠彩儿言语中流露出的欣慰来。 鸠彩儿说罢顿了顿,嘟了嘟嘴,看着李落脆声说道:“大甘王爷,你可不能当个负心郎。” 四周众人大眼瞪小眼,犹是这些知晓李落来历的人,不禁暗自猜测莫非这个扶琮的乐今是李落出使东海时惹下的风流债,如今美人儿都不远万里的追到大甘了,却看李落要如何收场。 李落连声咳嗽起来,恐怕负心郎一词鸠彩儿也是才知道不久的大甘词语吧,用在这里委实让人误解。 琮馥顿足娇喝道:“什么负心郎,别乱说话!” “咦,不是么?他偷了你的心,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啦,难道不叫负心郎,难道叫偷心郎?”鸠彩儿一脸不解,迷惑自语道。 琮馥难掩羞色,放开李落,飞身到了鸠彩儿身边,一把掩住鸠彩儿香口,不让鸠彩儿再说这些羞人的话。 鸠彩儿呜咽几声,睁着一双秀目无辜的看着琮馥。 李落张口结舌,鸠彩儿如此信口雌黄,本该是要动怒才对,只是听着鸠彩儿的旖旎软语,偏又纯真自然,却倒是有点酥酥麻麻的感觉,似乎真要是生气起来,那便是有些小气了。 再者这些言辞在东海想来也算不上什么,更不该心存怨怼。 不过要再和鸠彩儿纠缠不清,难保她不会说出什么更羞人的话来。 李落念及此处,只当作没有听到鸠彩儿说话,径自向俊秀男子温颜说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年少轻狂并非是错,不过还请日后以大局为准,一旦要兵刃相见,须得有个难以推辞的理由才好,不要意气相争也就是了。” 俊秀男子微微一愣,愕然问道:“王爷不杜绝动武之事发生?” 李落哈哈一笑道:“民无自保,我要盟城有什么用?再说了,就算我说不许动武,只怕没有多少人会听吧。” 场外众人应和的笑了笑,固然有些扫兴,眼见的一场龙争虎斗就这样夭折了,不免都有些兴趣乏乏,不过眼前这个大甘王爷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世家公子 俊秀男子看了身边顾家姑娘一眼,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回禀王爷,小生徽州娄梨园。”俊秀男子恭敬一礼道。 “哦,娄公子。”李落神色一动,和声问道,“可是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的徽州娄家么?” “不敢入王爷尊耳,小生正是娄家弟子。”娄梨园含笑应道。 李落看着顾家姑娘,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一对门当户对的璧人,娄家的家风名节在大甘如雷贯耳,顾姑娘,出门在外,多听娄公子一言未必是坏事,说不定就能解了不必要的误会呢。” 顾家姑娘看了娄梨园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李落话语婉转,但顾家姑娘也该能听出李落言下之意,堂堂一个世家公子,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呵斥,就算娄梨园能忍下这口气,依着娄家高傲门风,娄梨园只怕也要吃不少苦头。 娄梨园微微一滞,颇有些感慨的意味,倘若真以家风名节而论,娄家比起江南另一个以书香扬名的世家差的远了。 在江南一带,以藏书多,重门风并称于世的除了娄家,还有一个如今已经凋零的世家,乘风好去万里山,才尽西窗百步梅的梅山祝家。 祝家与娄家的独善其身不同,当年祝家为了抗击流寇散尽家财,到头来落得家破人亡,堂堂一家之主流离失所,竟然投身商旅护卫之中,说起来的确让人唏嘘不已。 娄梨园年纪虽说不大,但确有几分赤子之心,没有应下李落的赞誉之言,暗叹一声,恭声说道:“晚生寒门当不起王爷这般赞誉,请恕晚生眼拙,不知王爷是哪位卓城尊主?” 李落正要答言,突然从望星楼中飞快的跑出一个人来,看见李落跪倒便拜,口中连呼道:“下官不知九殿下王驾亲临,罪该万死。” 这一声九殿下终于唤出了李落的身份,围观众人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终于知道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清秀男子竟然是大甘赫赫有名的定天王,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豪族和域外豪杰心服口服。 李落轻轻一笑,回了一礼,笑道:“范大人,请起。” 趴在地上的人影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是一个面容冷肃的中年男子,正是大甘朝廷派来盟城的官府中人范安微,也是卓城巡检司出身,算是李落麾下官吏,见到李落这般模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娄梨园呼了一口寒气,天气虽热,只觉得一股冷风沿着背心窜了上去,如此当街斗殴溺战,还落在了权倾朝野的定天王眼中,只怕不算什么好事。 娄梨园拉扯了顾家姑娘一把,便要拜倒行礼,李落挥了挥手,托住娄梨园,含笑回道:“身在江湖,这些朝堂之礼能免则免。” 娄梨园脸色微微一变,李落挥手只在举手之间,就有一股清和冷冽的内劲稳稳阻住自己,单是这份内力就远非自己能及。 娄梨园苦笑一声,这才知道李落方才之言并不是借势妄言,这等内力的确可以和在场高手一较高下,更不论身后几个似是闲庭信步,却又器宇不凡的随行高手了。 “九殿下,你怎么会来盟城了,下官之前没有听到朝中传信,是下官疏忽了。” “不怪你,是我让他们不要声张了。”李落说罢,微微一侧身,让出身旁的壤驷寒山和壤驷葵,朗声说道,“这位是草海骨雅一族的王子壤驷寒山,身边这位是葵公主,一路奔波风尘,范大人,还请设宴为两位骨雅贵客接风洗尘。” 众人行迹既已暴露,李落便即让范安微设宴,以大礼款待壤驷寒山几人。 范安微猛吸了一口气,骨雅使团前来卓城的事四境知道的不多,盟城里或许只有这几个世家豪族收到了消息,但却不知道竟然会到盟城一行,此刻神色各异,一半是震惊,一半是疑惑。 草海与大甘鲜有邦交,如今骨雅王室中人随李落同行,这其中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玄机。 范安微急忙一礼,沉声说道:“不知王子公主殿下真容,下官怠慢了,还请移步到望星楼暂且梳洗歇息片刻,下官这就命人备下酒菜,为几位尊客接风洗尘,请。” 壤驷寒山哈哈笑道:“范大人客气了,叨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李落这才含笑和暖的与身边诸人一一打过招呼。 宋家宋晓臣是南王宋崖余族弟,名气虽然比不上宋秋宁和宋钓啄,但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和李落在扬南城有一面之缘,算得上相识。 洛家是李落生母本家,在盟城并没有当家的人物坐镇,和李落寒暄之后便退到一边去了。 林家是一个年逾三十的男子在这里,唤作林慕枫,按辈分与萱妃相若。不过李落位高权重,身份显赫,林慕枫也不敢有什么倨傲异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李落回礼之后打量了一眼林慕枫,以前林慕枫曾来过卓城淳亲王府,相貌甚是潇洒,只是脸色苍白的很,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偶有听萱妃说起过,似乎对这个本家弟弟并不是怎么器重,还颇有微词,说是油嘴滑舌,很能讨林家家主的喜欢,在萱妃口中却是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乐今,鸠姑娘,能在盟城相聚实是有缘,不知道东海还有那些英雄在这里,请一起过来坐坐,结识结识草海豪杰,寒山兄,不知道是否方便?” 壤驷寒山摆了摆手,大笑道:“自然方便的很,哈哈,东海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天下之大,如果不是出来走走,原来我也只是个井底之蛙。” 鸠彩儿倚在琮馥身上,指着自己的鼻尖笑盈盈的说道:“我们就是东海英雄呀,哼,王爷小瞧人。” 李落莞尔一笑,望着琮馥说道:“我可没有小瞧鸠姑娘的意思,你们在东海的名望远非我在大甘的名声能比,只是冒昧相邀,有些唐突,还请不要见怪。” 第八百三十八章 九月初九 “哎呀,你说话总是这样文绉绉的,听都听不懂,有好吃的我们肯定会去啊,嘿嘿,王爷,你知道么,乐今如今有个新的绰号了。” “哦,是什么?” 鸠彩儿刚要说话,就被琮馥一把掩住朱唇,脸色羞红窘迫。 再瞧鸠彩儿一脸坏笑,两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李落哑然失笑,才是刚刚告诫不要再和鸠彩儿纠缠,如果追问下去,还不知道会从鸠彩儿口中说出什么话来。 李落朗声笑道:“多谢乐今和鸠姑娘赏脸了。”说罢又请了宋晓臣和林慕枫作陪,宋晓臣还好些,林慕枫受宠若惊,一脸喜色,连声称谢,心中却也知道李落此举多半是看在淳亲王府萱妃的面子上。 最后李落落在娄梨园和顾家姑娘身上,温颜说道:“娄公子,顾姑娘,不知两位可有闲暇?” 娄梨园一愣,没想到竟然还有自己的份,急忙应道:“请王爷示下。” “娄公子不必拘礼,李落喧宾夺主,想借范大人的酒宴做个和事佬,愿你们和东海豪杰化干戈为玉帛,若为此事,还望不要再起争端。” 娄梨园应了一声,看着身边的顾家姑娘,顾家姑娘咬了咬嘴唇,轻声说道:“小女子听凭王爷吩咐,日后和她们好好相处。” “单是言和却还不够。”李落突然说道。 顾家姑娘茫然抬头,心中生出一丝委屈,以为李落还要自己向鸠彩儿赔礼道歉。 李落微微一笑,明白眼前这个骄纵女子的心思,如果真是这样厚此薄彼,却也难以服众。 朗声笑道:“言和之后,你们还要相护扶持,顾姑娘,盟城左右你们顾家不做第二人想,但到了海上,扶琮和飞鲸的战船威力,如果不是亲眼得见,绝难想象世上还有这样了得的水师。 各有所长,也恰能各补所需,盟城内外,便要你们守护了。” 顾家姑娘一怔,没想到李落原来是这个用意,愣了愣神,有些意外,也有些别的感触,似乎想不到李落会有如此托付,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琮馥看了顾家女子一眼,腼腆温和的应了一声。 壤驷寒山点头笑道:“玄楼,听你说起过盟城的境况,有点意思。” “还要请寒山兄不惜赐教了。” “谈不上赐教,我该偷师一二才对。” 两人相视一笑,神色融洽。大甘李落与骨雅壤驷寒山这般推心置腹,不知道看在场外诸人的眼中又做了怎样的猜想。 众人就在这样和睦的气氛下赴宴,望星楼中众人畅谈说笑,宾主尽欢,虽说宴会中的人物比不得卓城时陪在壤驷寒山身边的权贵身份显赫,却有一股宫中没有的豪迈洒脱之感。 酒过三巡,席上便热闹起来了,犹是夹杂着鸠彩儿清脆的呼喝声,争锋斗酒不让须眉,杯来盏去,好一个豪放的妙人。 渐渐的,琮馥也从刚见李落时的拘谨中解脱出来,这个时候才是李落认得的扶琮刺背龙鱼。 席间以两人为尊,一个是李落,出身王府却久在军中,不管是礼仪之宴还是草莽豪聚,都是相得益彰。 另一个是壤驷寒山,贵为骨雅王子,不过看起来还是喜欢豪迈风气重些,在卓城里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不甚自在。 不说其他,就见这温文尔雅、恬淡静怡的壤驷葵也慢慢的笑出了声,几杯美酒入喉,脸色印上两朵红晕,灯下美人,煞是好看。 盟城是一座新城,城中的房屋楼阁新,路上的行人商旅也很新,而处事的法度规矩也与大甘别处不同。 现在看上去盟城的底蕴和积淀不及卓城,物也好,人也罢,似乎还都差了些,不过这看似稍逊一筹的风光人物中却透着一股新意,只待这股新意长成之日,或许会有另一番世人难以想象的盛况。 壤驷寒山颇显高兴,这一路所见所闻早已超出自己的预料。 此刻望星楼中人虽然少了些,不算李落,除了扶琮乐今和飞鲸鸠彩儿身份地位能与壤驷寒山作陪外,其余几人都差了些。 不过壤驷寒山倒不曾有什么异色,这里风轻云淡,海浪涛涛,别有一种叫人心旷神怡的舒适,比较起来的确是比卓城自在随意了许多。 李落也卸去了几分城府,安闲自若,固然到不了和章泽柳之流鬼混时的放浪形骸,总归是比卓城王府皇宫里要洒脱自在些。 壤驷寒山在盟城留了几日,随李落和范安微四处走动了走动,看看盟城日常运行,与此次草海与大甘互通商阜之事相互印证,起意借鉴一二。 再过些时候就是九月初九,盟城耀合会立会的日子。 今年的九月初九是盟城首年,为了扬名沿海诸府和东海诸族,此次耀合会广邀天下英豪齐聚盟城,声势之大堪称近年少有的盛事,再加上有大甘朝廷鼎力支持,盟城之会的确称得上东府新象。 耀合,昔年,来日三城尽都着手布置起来,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万幸此时有李落坐镇盟城,固然有人别有用心,不愿看着盟城崭露头角,不过也不敢在李落眼前坏事,免得惹怒了大甘定天王一手操持的东府盟城。 壤驷寒山逗留了数日,离盟城会的日子越近,四方豪杰越来越多,熙熙攘攘,都有些人满为患的意味。 壤驷寒山唏嘘感慨,倘若不是还有鹿玄机等在卓城,说不定就要到盟城会结束之后再返回骨雅去了。 李落几人离开卓城已经有些时日了,不单是壤驷寒山不便久留,就是李落也不能荒废了卓城里巡检司衙门的事,虽是有些遗憾,也只好定下归期,择日返回卓城。 知道李落身在盟城,两州总兵顾惜朝和初阳知府蓝青书也都快马赶到盟城,拜会李落,犹是顾惜朝,对李落的器重之情极是感激,鞍前马后,一副以李落马首是瞻的模样。 虞子略尚在重建大甘水师,抽不出身来,不过书信业已传到盟城,言道李落倘若得闲,可去往苍洱千帆渡一行,巡视大甘水师的雏形。 第八百三十九章 郎才女貌 宴有散时,李落和壤驷寒山商议,三日后启程返回卓城。 范安微几人虽然有心让李落再多留几日,也能为盟城会再添一份光彩,不过都知道卓城朝政少不得李落操劳,只好压下心中期许,不再多言。 这几日李落拜会了不少大甘的名门世家,或许是因为李落的名声所引,这次盟城会聚集了不少豪族大家。 宋家自然不必多说,宋晓臣对当日李落出使东海一事耿耿于怀,极为歉疚,如果不是宋家遇见扶琮乐今,李落想必不会有东海九死一生的遭遇,尤其是宋秋宁,只引为此生憾事,倘若李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此生就要郁郁寡欢了。 宋家已有一批人手先一步到了盟城,其中有几个少年英杰,都是李落在扬南城见过的,不知道宋家郡主花落谁家,但这些年轻翘楚都留在了南府,经年不见,俱都有独当一面之风,宋家底蕴果然非同凡响。 宋秋宁的书信也到了李落手中,言道此番盟城会宋家倾力摇旗呐喊,以谢李落当年的恩义。 除了宋秋宁已在路上外,宋钓啄和智圣宋谋也一道赴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宋家公子,宋无缺的长兄宋无方同行而来,如此阵势,的确是宋家这些年少见的大手笔。 李落望着手中书信,言辞恳切,字字句句没有提及东海观星会的事,但字里行间的内疚之情却显于颜表,看得出这个宋秋宁还是一位文墨高手。 李落看罢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盟城势盛,想来对南府米南景阳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宋崖余雄才大略,自然不会着眼于眼前的一招得失。 大甘朝廷与南王宋家的关系却也还是微妙的很。 除了宋家,大甘其余五大世家都有遣人赴会,顾陆和林家已在盟城生根,暂且不表,唐家和太叔也早已传信给耀合会,言明赴会之意,而且来的人都是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看样子极是重视此次盟城会。 范安微接到这些传书,心中不免有些惶恐不安,谁曾想竟然会引来这么多权重朝野的人物,多半是冲着李落的面子。 这要是李落在这里自然没什么事,李落不在,倘若自己招待不周,怠慢了谁家,惹人闲话事小,坏了李落的一番心血事大。 范安微的神色李落看在眼中,多少也能猜到范安微患得患失的心情,宽慰诫勉了几句,言道凡事尽心而为就好。 除了这些世家豪族外,另有一队人马颇是出乎李落意料,竟是宜州素和府来人,领头的正是素和川长子素和万策,同行而来的还有尔绣城中与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智妖骆参之独生爱女骆青鸾,如今已和素和万策喜结连理,郎才女貌,称得上是佳儿佳女。 李落原本以为宜州素和府借着卓城云妃势盛,不多久也将扬名天下,谁知道这些年过去,素和府行事一如既往的低调,虽然江湖上都知道这个云妃娘家,但并不知素和府的深浅,反是显得神秘莫测。 素和万策大婚一事李落事先并不知晓,是云妃替李落备了贺礼,过后再见李落时才告知此事。 李落没怎么放在心上,不管云妃有什么用意,但总归和素和府结有善缘,若是早先知道也会随上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这次素和府遣人赴盟城会,来的也一样悄无声息,并没有先一步知会耀合会。 入城之后素和万策和骆青鸾二人避开众人耳目,递上拜帖,等了三两日之后才传到李落手中。素和府虽然名不显江湖,但李落却怠慢不得,抽出余暇,和翟廖语两人轻装简行,去了一趟素和万策落脚的客栈。 素和府众人落脚的地方在盟城南侧一处不大的客栈里,名字也很普通,悦来客栈。 从外面看,客栈的确寒酸了些,不过收拾的很干净整洁,和素和府一样的低调,只是不知道会否这家客栈就是素和府安插在盟城的眼线。 李落两人进了悦来客栈,盟城中这个时候早已人满为患,但这间客栈里倒还很清静,几个食客细声轻语的说着话,客栈外绿树成荫,看不到海,但能听到海浪的声音,的确是一个僻静安宁的妙地。 李落并没有怎么刻意掩去行迹,刚进客栈大门,就有小二迎了上来,恭声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落环目一扫,瞧见堂中一人,展颜笑道:“我来会友。” “啊,原来客官有朋友住在这里,来,里边请。” 屋中几人抬头望向门口,其中一个英挺男子一震,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连忙起身,张口结舌的看着李落。 “素和公子,别来无恙。”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回了一礼,骇然说道:“王爷,你怎么亲自来了?” “哈哈,有朋自远方来,我怎能失礼,只是万策兄的帖子迟了好几天才被我看到,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罢李落轻轻一礼,神色和暖安详。 男子连称不敢,道:“王爷事务繁忙,还抽时间过来悦来客栈,素和府何德何能敢劳王爷大驾,王爷快请坐,我这就去唤大哥下来。” 客栈中几名食客大多都是素和府来人,只听这一声王爷,都已猜到李落的身份,盟城中眼下只有李落这一个大甘王爷。店中诸人尽都起身恭迎,李落没有入座之前谁也不敢坐下。 李落笑道:“大白天万策兄还留在屋子里么?” “一路奔波,我们还好,只是大嫂有些吃不消,歇了好几天都没有缓过劲来,大哥在屋里照顾大嫂呢。” “哦,原来如此,我看还是等等吧。”李落突然眨了眨眼说道。 男子一愣,挠了挠头,不解李落话中之意。 “万策兄新婚燕尔,你去打扰他们,岂不是自讨没趣。” 男子一怔,神情古怪的看着李落,却不曾想到李落会这样打趣素和万策和骆青鸾,随即嘿嘿一笑,只看脸上的模样,想必没往好处想。 第八百四十章 陈年旧事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轻咳,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下来:“玉堂,谁来了?” 男子正是素和万策的族弟素和玉堂,这次也有和素和万策一道过来盟城,扬声唤道:“大哥快来,是九殿下来了。” 楼上男子低呼一声,只听得一阵疾步声响,两个人影走了下来。 当先一人气宇轩昂,正是云妃长兄素和万策,身后紧跟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恬静雅致,是如今素和万策的发妻骆青鸾,不过这时脸上微微有些发红,看似该是听到李落的调侃和素和玉堂的坏笑声了。 素和万策迎了上来,脸上挂满久别重逢的喜意,长揖一礼,大笑道:“王爷,万策有失远迎,罪过。” 李落展颜一笑道:“你我就不必客气了,是我来迟了。” “怎敢说王爷来迟,是万策的拜帖迟了才对,今日还让王爷亲自过来一会,素和府着实担待不起,王爷,快请坐。” 素和万策欣喜的招呼李落入座,却也没忘了李落身后的翟廖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晚辈素和万策,见过翟前辈。” 翟廖语哈哈一笑,回了一礼:“你认得我这个糟老头子?” 素和万策微微一笑道:“翟前辈的大名晚辈早就听过不下百次了,只不过今天才是初见,终于了了晚辈一件心事。” “哈哈,怕是见面不如闻名,让素和公子失望了。” “前辈说笑了,倘若见到前辈也算失望的话,那天下间就没有几个人值得一会了,前辈也快请坐。”素和万策一指骆青鸾,笑道,“前辈,这是晚辈内子青鸾,青鸾,这是七指擒纵翟前辈。” 骆青鸾盈盈一礼,柔声说道:“晚辈骆青鸾见过王爷,翟前辈。” “骆姑娘……夫人不用多礼啦,都坐吧,这次万策兄的弟弟没有过来么?” 骆青鸾掩口轻笑道:“王爷还是叫我青鸾吧,很少有人唤我夫人的。”说罢脸色飞起两朵红晕,嗔怪的看了素和万策一眼。 素和万策哈哈一笑道:“王爷是说小戈,他倒是想来,不过被我父亲收拾了一顿,在家面壁思过呢。” “哦,怎么回事?”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伤大雅,让他长长记性也好,省得以后闯祸。这时候多半知道王爷在盟城了,估摸着肠子都悔青了,嘿嘿,咎由自取。” 李落身在盟城的事大约云妃会传书给素和府知晓,素和万策颇是磊落,并没有想要隐瞒,不过李落离开卓城的时间还不足以让素和万策在收到云妃传书之后赶到盟城,看来素和府也是有意到盟城走走。 李落微微一笑道:“万策兄有这样的兄弟之情,我倒是羡慕的很。” 素和万策脸上异色一闪即逝,笑道:“大多时候都头疼的很,小五顽劣,比起玉堂和游云差远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平日里管教的也少,好在他很听青鸾的话,省了我不少工夫。” 骆青鸾怜爱的瞪了素和万策一眼,轻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要是你能多和他聊聊,他也不会这么怕你了,哼,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做哥哥的敷衍了事,小戈可是一心以你为榜样呢。” 素和万策啧啧舌道:“嘿,他还一心想着要和王爷切磋一场呢,你怎么不说他,就他现在的模样,我都怕他出去丢素和府的脸呢。” 李落莞尔一笑道:“好,若是下次遇见素和公子,我一定和他切磋切磋。” “多谢王爷啦。”骆青鸾抿嘴笑道。 素和万策没好气的看着骆青鸾,不满说道:“他又求你了?” 骆青鸾狡黠回道:“昨个刚刚收到书信的。” 素和万策摇头苦笑不已,自从骆青鸾嫁到素和家,就极是宠爱素和戈和素和游云,时常一起出些鬼点子捉弄素和万策,调皮的不亦乐乎。 骆青鸾的心机了得,好些时候素和万策也没法子一一识破,不过有时候看破了也装作不知道,搏佳人一笑足矣。 骆青鸾虽然不重礼法,但品性不坏,素和万策也就放心让素和戈兄妹听骆青鸾的话。 至于讲究什么循规蹈矩可不是魔门中人的作风,有些时候显得有些叛经离道,不过只要没有让别人瞧见,素和万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啊,也别总惯着他,该罚当罚,难道咱们还能一辈子都护着他们不成?” “也没什么呀,就算小戈闯祸了,想法子化解就是了,不做坏事就好。”骆青鸾执拗回道,一副女儿家的模样,与当日在尔绣城中辩才无双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句话虽是柔和,但骨子里的傲气却不输男儿。 李落笑道:“以骆姑娘的才智的确容易,不过万策兄为长,总是想看着自己的弟弟能够独当一面。” 素和万策连连点头,道:“我正有此意,玉堂这一点上就比小戈强出许多,你也不能总把他藏在身后。” 骆青鸾笑颜应下,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翟廖语心中一动,和声问道:“不知道可否问一声骆姑娘令尊的名号?” 骆青鸾嫣然一笑道:“说起来家父还是翟前辈的一位故人呢。” “故人?莫非是?” “前辈猜对啦,家父正是江湖人称智妖的骆参之,晚辈曾听家父说起过,多年前家父行走江湖时与前辈曾有过交集。” 翟廖语点了点头,神色如常,笑道:“的确是一位故人,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如今令尊可还安好?” “多谢前辈挂念,家父一切都好。”骆青鸾盈盈一礼,恭声应道。 素和万策奇道:“没想到岳父大人和翟前辈还是旧识,这可真是有缘。” 骆青鸾抿嘴笑道:“有缘是有缘,不过就是和策哥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素和万策一怔,明白过来,翟廖语是白道英杰,骆参之为人亦正亦邪,但江湖中人大都将他视作邪门歪道,和翟廖语的一番交集估计不会和和气气的。 素和万策尴尬一笑,翟廖语见状朗声说道:“都是过去的事,老朽早已忘了。”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一场赌约 “不过家父时至今日还记得清清楚楚。”骆青鸾轻声应道。 几个人皆是一呆,不知道骆青鸾刻意挑起昔年昔日的梁子有什么用意,莫非是想替骆参之出头。 眼下的确有些不合时宜,再说了翟廖语曾身为大甘皇宫九卫之一,如今又在李落帐下听令,就算素和府有云妃撑腰,但是想动翟廖语怕也没几分胜算。 “这,不知道岳父大人和翟前辈有什么渊源?” 骆青鸾撩了撩发梢,轻声和语的说道:“那个时候还没有我,家父一个人浪迹江湖,偶遇翟前辈,听闻前辈好赌,就用激将法和前辈赌了一场。 至于赌的是什么家父没有告诉我,不过家父赢了,翟前辈输了一坛酒,随后家父被翟前辈追了三百余里,交手数次,倘若不是家父侥幸用金蝉脱壳之计脱身,恐怕会死在前辈手中。” 堂下众人脸色一变,这样的江湖交集已经是深仇大恨了,而此刻除了李落和素和万策之外,其余诸人都愈发的不明所以,不知道骆青鸾当面提及此事到底想做什么。 李落平淡如故,虽然知道骆青鸾聪慧过人,但心性如何却不怎么了解,又不知道当年翟廖语和骆参之之间发生过什么。 如果骆青鸾要替父出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来就置素和万策于进退两难之境,依骆青鸾的心智应当不会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来。 素和万策镇定的很,面容含笑,仔细聆听骆青鸾的言语,没有阻止骆青鸾看似轻率的话语,显是极为信任骆青鸾。 翟廖语苦笑一声,慨然叹道:“少年气盛,的确做了不少让老朽抱憾终生的事。” “前辈心有感慨,只是家父应当算不在其中吧。” 翟廖语微显错愕,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轻轻一笑,尽在不言中。无论当年的事怎样,但翟廖语毕竟是牧天狼的翟廖语,李落还不会为了顾及素和府的面子而将翟廖语问责。 翟廖语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骆姑娘没有虚言,当年我的确动了杀心,如果骆兄依旧为此事耿耿于怀,老朽自当登门请罪。” “翟大哥……” “这是属下的江湖旧事,还请王爷不要为属下求情。” “青鸾,你这是?”素和万策脸上亦是有些难色,骆青鸾似乎执意追究,可是当着李落的面说起这桩陈年旧事,委实让素和府难做。 骆青鸾轻轻一笑,柔声说道:“当年前辈与家父的赌局,虽然青鸾不知道赌的是什么,不过家父赢的手段却并不光彩。” 翟廖语大笑道:“输了就是输了,谋略也是其一,是老朽才疏学浅,识不破骆兄的计谋而已,智妖之名的确名不虚传。” “这场赌局之后,江湖上还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什么?”素和万策追问道。 骆青鸾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渐渐凝重肃穆起来,轻声说道:“随后发生的事策哥你也一定知道的。” “我知道的?”素和万策愕然,凝神思索起来。 骆青鸾定定的看着翟廖语,朱唇轻启,娓娓道来:“之后就是翟前辈单凭一十八坛烈酒,独守贼寇盘踞的一线天险地半年有余,将涂炭百姓的三百流寇活活困死在贼营之中,这一战让天下英雄都知晓我大甘还有这样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素和万策几人神情大是触动,这件江湖轶事流传久矣,不过每次听人说起的时候都免不了胸中激荡着一股难以平复的豪迈意气,男儿在世,有几人能像翟廖语这般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壮举来。 素和玉堂击案赞道:“前辈事迹一直都是我们后辈楷模,恨不能早生几年,在前辈身边为前辈摇旗呐喊。” 素和万策连连点头,颇显崇敬的看着翟廖语。翟廖语微微一愣,老脸微红,摇头苦笑道:“都是陈年旧事罢了,传的久了,也就夸大了许多,当日情形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骆青鸾柔柔一笑道:“江湖传言确有失真。” “咦,难道还另有什么隐情?” “翟前辈一战而名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中就有人说这三百流寇只不过是寻常草莽,要不然也不能让翟前辈一网打尽,殊不知这三百人中不乏江湖高手,其中有一个还是家父的同门师弟,一身武学固然不算顶尖高手,但也算得上一流好手了。” “这?” 骆青鸾没有多做解释,看着翟廖语轻轻说道:“翟前辈,当年你原本是有十九坛烈酒的,对么?” 翟廖语暗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 “那这少的一坛酒就是被岳父大人赢去的那一坛了?” “嗯,说是赢,还不如说是骗更恰当些。” 骆青鸾一点也没有给自己的父亲留什么颜面,径自说道,“家父与前辈赌酒,其实就是受家父同门师弟所托。说起来不怪前辈动了杀心,家父年少气盛,赢了一场赌局,却输了江湖道义,武功又不济翟前辈,侥幸逃得性命。 不过家父并没有走远,而是一直留在翟前辈左右,伺机想要刺杀翟前辈,只不过之前翟前辈一时疏忽,再想智取难于登天,家父枯等了一月有余,却一直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在这期间发生的事倒让家父动了疑心。” “什么疑心?”素和万策见事有转机,连忙问道。 “翟前辈独守一线天,不单是要防备山上贼寇逃下山,还要阻止山外流寇亲友的埋伏刺杀,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但翟前辈硬生生寸步不让,山外的人进不去,山里的人出不来。 而家父便想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疑心一起,家父随即悄然离开,四处打听了打听,这才知道一线天上的山贼都是死有余辜,更恨被同门师弟欺骗,家父一怒之下就撒手不理了,任凭这些山贼自生自灭,随后发生的事倒是和江湖传闻差不多了。” 素和万策恍然大悟,看看翟廖语,又瞧瞧骆青鸾,知机的没有插言。 第八百四十二章 替父道歉 “家父心性青鸾知晓的一清二楚,大度宽宏和他无缘,说得上是小肚鸡肠,记仇的很,生平从不肯吃亏,而那次吃了这么大的亏,险些丢了性命,依着家父的性子,就算当时技不如人,日后也一定会想法子讨回颜面。 只是此事过后,家父不单没有寻仇,而且很少提起这件事,青鸾问起的时候也大都支支吾吾,依青鸾看来,怕是家父羞臊,没脸提起这件事吧。” 翟廖语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北了,只好回道:“这也没什么。”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一直是家父心中的一根刺,家父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要面子,让他当面给翟前辈赔不是恐怕比杀了他还难。 所以今天有缘得见翟前辈,青鸾替家父向翟前辈奉茶赔罪,当年之事还望翟前辈不要怪罪家父鲁莽坏事。” 堂中诸人这才明白过来,都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素和万策拍了拍胸口,无奈说道:“青鸾,哎。” 骆青鸾浅浅一笑道:“怎么了,策哥以为我当真要向翟前辈寻仇么?” 素和万策嘿嘿一笑,没有应声。 骆青鸾端起桌上茶杯,恭敬奉上,轻声说道:“翟前辈,青鸾替家父赔罪了。” 翟廖语接过茶杯,猛然间一副英雄迟暮的感觉浮上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叹道:“我和骆兄都老了。” 李落笑道:“翟大哥,这一句老说的有些早了,今后恐怕少不了还要让翟大哥独守一线天,不过到时候多半不会只有三百贼寇而已。” 众人一扫早前压抑,素和玉堂连忙说道:“下次翟前辈一定要带上玉堂,让玉堂做翟前辈的马前卒。” “胡闹,难不成还要让翟前辈分心照顾你不成?”素和万策责备道。 素和玉堂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虽被素和万策责备,但也不是真心斥责。 众人尽都大笑出声,堂中气氛比之方才更为融洽。 “有一件事家父一直想知道,不知翟前辈可否解惑?” “骆姑娘请讲。” “当年前辈与家父交手的时候是不是手下留情了?” 翟廖语愕然问道:“骆兄为什么会这样想?” “家父见过前辈出手杀敌的武功,端是威力绝伦,家父自忖武功难及前辈,当日侥幸逃脱就一直心存疑惑,是不是前辈并没有全力出手?” 翟廖语哈哈大笑道:“骆兄多想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骆兄来历,只当是山贼之一,的确没有留情。 骆兄的武功虽然稍逊我一筹,但我二人也只在伯仲之间,只是骆兄智计过人,每每交手,我都是诸多掣肘,稍有不慎,只怕还会败在骆兄手上。 不过也幸亏有骆兄这番提醒,我才小心谨慎起来,如果不是这样,一线天上死的人就是我了,说起来我还要谢骆兄的。” 骆青鸾莞尔笑道:“前辈若是谢我父亲,就怕他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翟廖语和李落面面相觑,想不到骆青鸾这般不给骆参之留面子。 素和万策咋舌说道:“青鸾妹妹,怎么能这样说岳父。” “哼,有什么不行,错事是他做的,难道还不许我说么?” 翟廖语赞叹道:“骆姑娘快人快语,让我们这些古板的老头子汗颜的很,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骆兄,隔阂已消,当能共谋一醉。” “好啊,前辈一定要来呢,好让家父把偷走的一坛酒再给前辈送回来,不过翟前辈千杯不醉的酒量天下闻名,看来这次家父一定会输了。” “嘿,那可不一定。” “放心吧,这次青鸾站在翟前辈这边,家父的阴谋诡计青鸾大多都认得,一定骗不了前辈的。” 素和万策苦笑不已,骆青鸾虽是已为人妇,但依旧不改少女心性,还是这般顽皮,不过只言片语间却将牧天狼和素和府的关系又拉近了一分。 李落看着素和万策和骆青鸾,展颜笑道:“有妻如此,万策兄,我当真是羡慕你。当日万策兄与骆姑娘大婚之日我不能亲临,确有些惭愧。” “王爷言重了,朝政繁忙,怎敢劳王爷大驾,王爷百忙之中都不曾忘了送来贺礼,是万策要谢王爷才是。” 李落摇了摇头道:“刚才的话并非是我的谦辞,万策兄大婚一事我的确不知,而婚宴当日的贺礼也不是我准备的,而是另有他人,所以还要请万策兄海涵。” 素和万策一怔,随即朗声笑道:“不管是谁送来的,反正素和府受了王爷恩情就是。” “早些年我漂泊在外,卓城中有什么事,等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府中也没几个人,难免不能周全,遇到这些礼尚往来的事,大多时候都是云妃暗中操持,哈哈,这些年下来我已经欠了贵妃娘娘好些银子了。” “比起王爷的救命之恩,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话虽如此,这次既然与万策兄和骆姑娘相见,这份贺礼虽是迟了,但我一定得要补上,翟大哥,你也替我想想该送什么才好。” 翟廖语摸了摸胡须,赧然回道:“这可真是难住老朽了。” 素和万策连忙推辞,突然骆青鸾轻笑道:“我想要一件礼物。” “哦,骆姑娘想要什么?” “记得当年在尔绣过年关的时候,王爷做了一件饰物。” 李落一怔,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凤舞流霞?” 骆青鸾点了点头,娇憨笑道:“就是,原来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呀。” 李落摸了摸鼻尖,骆青鸾称之为饰物,其实只是小孩子的玩物而已,如果用此物当成贺礼,未免有些草率了,这个素和夫人果然是童心不减。 “王爷当年做的凤舞流霞很好看呢,青鸾后来花了好大的代价才从蕊儿手里换过来,原本想拆开之后学着自己做出来,只是拆了之后就恢复不成原貌了,没想到会这么难。” “哈哈,骆姑娘想学的话我教给你,虽然繁杂,但看过几遍之后就能摸到其中的门道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鬼船重现 骆青鸾摇摇头道:“青鸾还是想自己琢磨出来,那样才有意思,只是原来那个已经让我给弄破了,只能求王爷再替我做一个,策哥,好么?” 素和万策苦笑道:“你都已经说了,就算我说不行,只怕王爷也不答应吧。” 李落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这几天我还在盟城,做好了我让人送过来。” 骆青鸾轻轻一礼道:“谢谢王爷啦,只怕青鸾又打扰王爷了。” “不妨事的,这点时间总归还是有的。” “不知道王爷从哪里学来的这样精妙的叠纸?” 李落一顿,含笑回道:“一位宫中故人。” 凤舞流霞的叠纸是李落从鬼谷老人那里学来的,当年这个郁郁寡欢的老者念起流落在外的孙女时就会叠上一只,宫中的住所这些叠纸满满积攒了两个大木箱,临终前都被鬼谷老人一把火烧的干净了。 只是和李落相交莫逆,这才把叠纸的手艺传给了李落,或许是想李落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孙女,再为孙女叠上一只凤舞流霞吧。 李落心生黯然,这样的来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远在天南的素儿也不知道现今怎么样了。 素和万策不知就里,李落脸上也瞧不出有丝毫异色,问道:“王爷不留到盟城会了么?” “不了,和我一道来的还有草海骨雅一族的王子公主,不能久留,再有几天就要动身返回卓城,万策兄来的巧,要是再晚几天咱们就错过了。” 素和万策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王爷果然是不得闲啊。” 几人闲话了几句家长,素和万策并无所求,只有重逢李落的喜意,一堂众人和和气气。过了半个时辰,李落告辞离去,骆青鸾却是再嘱托了一句,让李落莫要忘了凤舞流霞。 素和万策送李落刚到客栈门口,突然远处两名耀合会的会众匆忙赶了过来,看到李落疾声唤道:“王爷,你在这里。” 来人行迹匆忙,看起来似乎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不会这样急迫。 李落微微一滞,和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禀王爷,有海商回报,好像是鬼船又重现在东府海域了。” “鬼船?这是什么东西?”李落愕然不解,以前没听说过东府海域还有鬼船这样的事。 耀合会会众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王爷,鬼船的传闻已经有好多年了,是不祥之物,现在听说鬼船重现踪影,不少前来盟城的商旅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李落眉头一皱,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沉声问道:“范大人呢?” “在望星楼,正在盘问发现鬼船的海商。” “好,我这就过去。”李落说罢回身向素和万策一礼,沉声说道,“万策兄留步,告辞。” 素和万策吐了一口气,回了一礼道:“王爷,请多珍重。” “好,你们也一样,后会有期。”说罢,李落随来人疾步离开悦来客栈,没入街上的人流当中。 素和万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骆青鸾轻轻站到素和万策身边,拉住素和万策的手,柔声问道:“策哥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只觉得王爷辛苦的很。” “权利中心,由不得他不辛苦。其实谁没有烦心事,大小之分只看心里怎么想了,咱们心中的大事或许在王爷眼中不值一提,但这些事给人的压力却是一样的,没有大小的分别。” “哦,青鸾的烦心事是什么?” 骆青鸾抿嘴笑道:“以前没有,现在嘛,哼。” 素和万策一笑,长揖一礼道:“现在为夫可是成了娘子的烦心事?” 骆青鸾脸色一红,笑骂了一声,几人转身回了客栈。素和万策暗自沉吟,东海鬼船,不知道有该起怎样的波澜。 李落和翟廖语赶回望星楼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当中围着一个商旅模样的男子,汗流浃背,诚惶诚恐的看着身边诸人。 不知道是谁看见了李落,高声叫道:“王爷回来了!” 范安微疾步迎上前去,刚要行礼,李落摆了摆手,和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堂中壤驷寒山几人也在,看见李落颔首示意,脸上的神情不是怎么轻松,看来此间的事非同小可。 “王爷,有商旅来报,说是在盟城外的海域发现了鬼船的踪迹。” 李落眉头微皱,看着楼中众人略显凝重的神色,缓缓问道:“我听他们说起过,这个鬼船到底是什么来历,能让大家这样闻之生畏?” “王爷有所不知,鬼船的传闻由来已久,有记载的不单是自从太祖开国之时起,就连残商书册中也有同样的记载。传说中只要鬼船出现的地方,就会给附近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是商船看见了,这艘商船就会把诅咒带到别的地方,祸及百姓,就算没有人看到鬼船,但海里的鱼虾也难以幸免,好多都会暴毙而亡,只有深海中的海兽才能逃脱一劫,的的确确是一个不祥之物。” “原来如此。”李落恍然大悟道,“不知道是怎么个祸及百姓的法子?” “回禀王爷,这有天灾,也有人祸。天灾就不用多说了,看见鬼船不多久的地方就会发生诸如海啸、风灾一类的灾难,能活下来的人畜寥寥无几。 人祸一事颇为神秘,有两种传言,其中之一记载一城或是一个渔村的百姓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几个疯子,不停的念叨哭喊鬼船的名字。 另有一个记载是说有百姓突然发疯,残杀同村同城黎民,就连自己的父母妻儿也不放过,就像是罗刹恶鬼一般,一场劫难下来,侥幸活命的人也不过十之三四而已。” “这样的记载很多?” “不算多,但绝不算少,大约每一甲子就会发生这样的事,而每一次都有鬼船的影子,久而久之,这鬼船的名声就不翼而飞了,在沿海诸地比起海里的龙王更叫人忌惮害怕。” “也就是说鬼船出现的时间有迹可循?” 八百四十四章 鬼船传闻 “回禀王爷,也不尽然。”场中一个相貌清奇的老者朗声应道。 这名老者是耀合会九众之一,名唤班木伦,是东府沿海一带一位素有德望的长者,原本年岁不小,有隐世闲居的心思,只是被这些商旅世家联名推举,只好出山入了耀合会,为盟城商阜出一份力。 “哦,班先生请讲。” “鬼船之说由来已久,书籍记载中大部分间隔一甲子光阴。 不过如果算上沿海这些没有记录在册的,只是渔民海商世代口口相传的事迹。 王爷,其实鬼船出现的时间并没有一个确定的规律,有可能是三年五载,也有可能是十年二十年。 不过就像范大人说的,凡是鬼船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发生血光之灾,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就好像鬼船在世上走上一遭,都要收割不少性命之后才肯罢休。” 李落微微沉吟,轻轻点了点头道:“如班先生所言那也极有可能,书籍记载往往会先入为主,一甲子的时日有可能是后人受前人所书的影响,原本没什么关联,也强被放在了一起。” 李落说罢微微一顿,向琮馥和鸠彩儿和声问道,“乐今,鸠姑娘,在你们东海可有这样的传闻么?” 琮馥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大甘商旅,轻声应道:“倒是没有鬼船的叫法,不过听他描述起来,好像是东海的拘魂船。” “拘魂船?” “嗯,你见过引魂船和引魂幡的。” 李落心神微动,点了点头。东海战船如果遇到劫难,明知九死无生,同袍将士依旧会放下一艘船和一支幡,指引失散的手足或者亡者英灵返回故里。 当日李落出使东海,路途中遇到龙吸入海的天灾,幸免于难之后琮馥曾放下去过引魂幡,所以李落对引魂船和引魂幡不算陌生。 “拘魂船和引魂船刚好相反,引魂船是指引将士亡灵返回家乡,而拘魂船传说中是把惨死海中的东海族民的魂魄拘押在船上。 每每拘魂船经过的地方,这些亡魂都会被它抓走,只有收集的魂魄够了,拘魂船才会消失不见。 而如果魂魄不够,拘魂船就不会只局限在海上的亡灵,这些海岛上和海水中的生灵都是它的猎物,只有凑足了数才能让它满意离开,可惜我没有见过它。” 琮馥竟然略显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这等凶物旁人避之不及,她看似反而有些失望。 “好一个凶煞之物。”李落低喝一声道。 “王,王爷,都是小人的错,如果不是小人撞见鬼船,也不会给盟城带来这么大的劫难,是小人的错,请王爷恕罪。”海商泣不成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道。 李落和颜说道:“你起来吧,倘若只因为看上一眼鬼船就会有这样惨无人道的杀劫,任是谁也难以幸免。 如果它有心来凑盟城的热闹,就算不是你看见,也一样会有别人看见,怪不得你。” 海商一怔,似乎有些意外,或许是此间屋子里旁人眼中的厌恶多了些,这名商人几乎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没想到李落竟会出言开解。 李落看见这名商人的模样,明白过来,无奈的说道:“你不必如此,鬼船之事已是定局,如果你担惊受怕不愿意告诉我等,我们也不会知晓这件事,说起来是我要谢你才是,范大人,重赏。” “下官遵命。”范安微唤起海商,领他下去一旁宽慰了几句,命他出去之后不要乱说,一切自有王爷在这里主持大局。 商人感恩戴德的辞别李落众人,匆匆离开了望星楼。 这件事既然已经传开,瞒是瞒不住了。李落看着宋晓臣和声问道:“宋前辈,鬼船之说你在南府时可有听闻?” “回王爷的话,确有其事。” “哦,一艘船可以飘荡在茫茫大海上,还能随处可见,倒是稀奇的很,这些鬼船都是一个样子么?” “这倒不是,过往海商所见的鬼船有大有小,大都以妖魔视之,眼下这一艘盟城海域上出现的鬼船,如果这名行商所言不虚,恐怕是最近这些年传闻中最大的一艘了。” “赶的果然巧,偏偏是在盟城会的关头。”李落一笑,仿佛没有看见楼中诸人凝重的神色,淡然问道,“盟城中人心如何?” “回禀王爷,这件事还没有大肆传开,知道的人不多,不过隐瞒不了多久,咱们还要早作打算才行。 有几个知道的人已经起意要离开盟城,下官遣人将他们扣在这里,没有走漏风声,眼下其余各处还算平静。” “数百年茫茫大海积淀出来神秘莫测的天威岂是一朝一夕或是一道官府命令可以压得下去的,算了,这件事不必遮掩,若是传开就让它传开吧。” “这,王爷,就怕到时候人心不稳,惶惶难安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事出鬼船,终了也在鬼船,要不然此次盟城会不会有好结果。” “王爷的意思是?” 李落暗自沉吟,心中颇有些难以决断。倘若起意解开鬼船肆虐的秘密,一定要花不少工夫,可是如今自己分身乏术,与壤驷寒山的归期已近,如果失信于骨雅几人,对大甘与草海不利,说起来得不偿失。 壤驷寒山心思敏锐,见李落面有难色,已猜到李落心里的念头,朗声笑道:“玄楼,事虽有轻重,但也有缓急,你做你该做的事,你我骨雅再会。” 李落一怔,愕然看着壤驷寒山,摇摇头道:“这样不太妥当,寒山兄随我同行盟城,反而让你一个人折返卓城,于理不合,此事万万不可。” 壤驷寒山笑道:“你我是过命的交情,不在乎这些俗套。 就像你说的,这大海中流传百年的威势非同小可,近海的商人百姓对这些神秘莫测的事肯定心有余悸,如果你走了,人心就更散了,还以为是你故意避开这桩杀劫,到时候如果有人再说上一两句,那这场盟城会多半就无果而终了。” 八百四十五章 送别寒山 此言一出,楼中不少人都暗自点头,这个骨雅王子坦诚豪迈,但对人心归向的把握却也非同寻常,果然是一个草海英杰。 壤驷寒山见李落并不应允,还要再求万全之策,随即大笑道:“玄楼,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样吧,你送我出城三十里,再返回盟城,如果你担心沿途安危,另遣人随我同行好了。 回去卓城之后,国师和圣上那里我自然会解释给他们,你放心。 这次回去卓城,我就不等你了,下次相见就在北疆草海吧。” “寒山兄……” “不过有一件事我离开之前要说出来。” “寒山兄但说无妨。” “你是盟城的定海神针,不可轻动,不过我猜十有八九你是不会听的,如果你执意行事,万事小心为上。” 李落心中一热,喟然一叹,诚颜应道:“多谢寒山兄指点。” “好,就这样说定了,我也去准备准备行装,明日动身,不过就算我离开盟城,盟城中的动向我还是会托人打听打听,玄楼,我等你的好消息。”壤驷寒山朗声大笑道。 李落一礼,道:“寒山兄,多谢。” 壤驷寒山大手一挥道:“无须言谢,你们先商量商量这里的事吧,我去告诉小葵他们一声。” 顾惜朝踏前一步,沉声说道:“王爷,明日让末将护送王子公主返回卓城。” 不等李落应言,壤驷寒山笑道:“再好不过,这些日子和顾将军把酒言欢,一路回去有顾将军相陪也不会寂寞了。” 顾惜朝轻轻一笑,神态甚是恭敬。 李落暗叹一声,盟城一事倾注了大甘朝廷和自己的心血,如果让一艘传说中的鬼船破坏了盟城会,只怕要再花许多年才能重建东海诸族对大甘的信任。 而盟城刚刚展现的新意顷刻间荡然无存,不说领袖东府商阜,和南府口岸一较高下,就是日后有没有海商还愿再来盟城都不得而知了。 壤驷寒山和顾惜朝都望着李落,李落深吸一口气道:“那就有劳顾将军走一趟了,请率营中将士护送壤驷王子返回卓城,我另遣牧天狼中军骑一支代为行走,一路上行军列阵以顾将军为令,如果有什么差遣,顾将军直言无妨。” “末将遵令。” “朱智。” “末将在。” “你明日随壤驷王子和顾将军返回卓城。” “末将听令。” 李落传下军令,壤驷寒山含笑看着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翌日清晨,壤驷寒山一行返回卓城,顾惜朝亲点军中精锐将士三千余众护送壤驷寒山,朱智和腾蛇营将士也跟随在其中。 天色刚亮,壤驷寒山辞别盟城诸人,动身启程。李落送出三十余里,壤驷寒山拉住马缰,朗声说道:“玄楼,不必送了,你回去吧。” “寒山兄,路途遥远,一路多多珍重。” “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别,我在骨雅等你,你也保重。”壤驷寒山一提马缰,扬声呼啸,率先疾驰而出。 壤驷葵看着李落,盈盈半礼,柔声说道:“王爷当心呢。” “多谢葵公主,相柳姑娘,后会有期。” 相柳儿看了一眼李落,突然破颜一笑,低声说道:“会的。”话刚说完,脸上的笑意就收敛了起来,恢复了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样。 李落眨了眨眼,心生愕然,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抬头看时,壤驷葵和相柳儿已追着壤驷寒山远去的背影远远离开了。 顾惜朝和朱智在李落身边微微一顿,顾惜朝轻声说道:“王爷,末将定不负所托。” 李落点了点头,和颜应道:“辛苦你了。” 顾惜朝抱拳一礼,策马追了上去。朱智亦是一礼,与众人辞别,临行之前向钱义说道:“钱大哥,一定要保护大将军的安全。” 钱义闷哼一声,道:“管好你自己,别这次又被人抓走了,还要等我们去救。” 朱智脸色一红,嘿嘿一笑,向李落重重一礼,一溜烟窜了出去。 良驹擅行,不多久远去的人影就已经看不真切了。翟廖语低声说道:“王爷,咱们回城吧。” 李落嗯了一声,和翟廖语李缘夕几人返回盟城。 盟城里这个时候一片愁云惨淡的模样,鬼船显迹的事已经传了开来,城中人心惶惶,小些的商旅已经开始早作打算,趁着鬼船还没有显露杀机的时候早早避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而这些世家大族虽然也有派人暗中做些布置,但外表看来却还没有什么慌乱情形,毕竟尚有大甘的定天王在这里。 入城之后李落并没有急着召集耀合会众和各方权贵商议此事,反而慢条斯理的和众人一起用了酒菜,闲聊了数刻,只让这些心有余悸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不过就是李落这种风轻云淡的模样,众人虽然焦急,但不知不觉的心里微微放松了些,看似这件事李落早有定计,如若不然怎会有这样胸有成竹的样子。 稍事歇息之后,李落看见众人翘首以盼的神情,轻轻一笑,不动声色的提起鬼船一事,询问诸人该要如何应对。 楼中众人一开始的时候都小心慎言,不知道李落心里作什么打算,如果自己的主意恰巧与李落心中定议相左,到时候未免有些丢了颜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渐渐的,这些权术之道就被诸人抛了开来,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东海诸族与大甘风俗不同,行事之风也大有相异的地方,大甘诸强口中所说的万全之策,到了东海诸人口中就成了胆小怕事。 这些要面子的英豪怎能容忍这般说辞,不过数刻,两方人马就互相争论起来,好在有李落在,不至于动粗辱骂,但气氛却慢慢激烈起来。 东海诸族以琮馥为首,处事的办法最为激进。 依琮馥的心思,就要派人入海,到海商所述的海域一带搜寻鬼船的下落,是凶是吉,等找到鬼船后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八百四十六章 各有主张 大甘这侧以宋林顾几个世家为首,提议稳妥为上。 鬼船事出妖异,不可不防,但行恶所为不外乎天灾人祸。如果是天灾,天威难测,只能走为上策,日后再谋个黄道吉日重开盟城会。 如果是人祸,到时候多派人提防,留意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防患于未然,只要以盟城为本,事情想来不至于会太过恶化。 两方各有主张,都有各自的道理。 琮馥激进,看似能够一劳永逸解除鬼船的隐患,不过这样行事的风险很大。 先不说入海搜寻鬼船的人能否安然返回盟城,就怕还会激怒鬼船,惹来更大的灾祸。殊不知人心之中对神秘莫测的事历来都更加畏惧,就算有人敢入海,恐怕盟城的百姓也不愿旁人招惹地府使船。 大甘中人的提议看似和缓,不过却有些任人宰割的意味,福祸难料,生死都置于这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出现的鬼船上,如果是一次两次还好,出现的次数多了,这幅员辽阔的东海只怕就成了一处禁地。 李落沉吟思索,细细考虑在场众人提出的办法,没有故作高深,如果遇到感兴趣的法子,李落就多问几句,与众人商讨一番。 争论过后,李落已有定计,不过还要让眼前这些桀骜不驯的豪杰英雄都能听得进去才行。 李落轻咳一声,座中诸人齐齐收了争论声音,注目望向李落。 盟城里的事最终要如何决断,还是要看李落。 范安微暗呼了一口长气,微微松了松心神,幸亏李落留了下来,如果只剩下自己和耀合会,把这些权重豪侠安抚下来就极不容易了,更遑论还要处置这么棘手的事。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乐今之意在于快,如果破解了鬼船的秘密,所有的事都会迎刃而解。不过这个办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水无常势,鬼船惊鸿一现,如今去哪里找,能不能找得到都不好说,说不定派出重兵入海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琮馥神色如故,并没有因为李落没有赞成而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只是鸠彩儿就没有好脸色了,神情很不友善的盯着李落。 李落看着鸠彩儿歉然一笑,没有多做解释。楼中诸人窃窃私语,大甘中人连连点头,李落所言合情合理,一旦派出重兵入海探查,盟城必然虚不设防,真要发生什么事,再怎么有心也一样落个无力的结局。 “不过,”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李落话锋一转,沉声说道,“倘若只是留在盟城等鬼船登门,这样一来我们身不由己,只能见招拆招,进退受制于鬼船,且还只能随机应变。 在兵法中虽然也有以静制动、不动如山的行军之要,但是有一点却必须知晓。” “知己知彼。”宋晓臣颔首接言道。 “正是,敌在暗,我在明。咱们对鬼船一无所知,只有书籍记载中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单凭这些难做定论,而且盟城无险可守,踞盟城而退鬼船的办法并非万全。” 场中诸人仔细想了想李落说的话,的确不管是攻是守,都要有凭借才成,如果只是捕风捉影,让别人看笑话是小,错失先机落得饮恨收场是大。 “王爷可是想折中而行?” “不错,我正有此意,宋前辈意下如何?” 宋晓臣没有马上作答,凝重问道:“还请王爷赐教。” 李落扫了场中诸人一眼,朗声笑道:“鬼船凶险,但它到底有怎样的秘密很少有人知晓,虽然有记载,但并没有人亲眼见过它行凶杀人。 这一次鬼船是路过盟城还是冲着盟城来的,眼下还不敢断言,如果只是碰巧显露踪迹,我们这样如临大敌确是小题大做了。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番鬼船重现盟城海域,我们便当它是冲着盟城而来,大家都小心为上。” “还请王爷示下。” “鬼船之说数百年的积威尚在,商旅百姓担忧惊惧情有可原,不必强求他们,这件事据实相告,愿意留在盟城的就留在盟城,不愿意留在盟城的可以离开,城中闲杂人等全部迁往修誓山后,等这件事了结之后再行返回盟城。” “谨遵王爷之令。” “范大人,派人通知城外顾将军麾下将士一声,遣三千兵将入城,驻守城中四处,入城将士定要秋毫无犯,如有偷盗行窃、扰民欺辱之事发生,当以重罪论处。” “下官这就去办。” “先不急,盟城自治,如今我的做法已经是越俎代庖,如果我的办法与诸位有什么不尽相同的地方,还请直言无妨。”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却不见有人提出异议。李落淡然一笑,径自接道:“州府将士只负责盟城守卫之责,城中其他事务仍由耀合会打点,凡事以盟城的规矩办,州府将士不得过问。” 此言一出,不单是东海岛民,就连大甘几人也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乐今,有一件事要劳烦你了。” 琮馥美目一扬,脆声喝道:“你说吧。” “这次还要借你的船和你船上将士一用。” “好。”琮馥一口答应下来,娇喝道,“你是要打探拘魂船的动向吧,我亲自带人去。” 李落展颜一笑道:“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不是乐今一个人去,我也会去。” “王爷,万万不可。”范安微几人神色一变,连忙劝道,“盟城还要王爷坐镇,王爷千万不能只身犯险,以免遭遇什么不测。” 李落笑颜应道:“此行入海搜寻鬼船踪迹可能最为凶险,也极有可能无所事事。 鬼船虚实难测,神威难辨,到底是海上安全还是盟城更安全些,只怕你我都说不准。 盟城并不是我的盟城,而是你们的盟城,坐镇一说不要再提了,此刻我在盟城是恰逢其会,如果我不在盟城,那盟城就要你们商议处事。 再说我托付乐今入海,怎好只让东海豪杰孤身犯险,出海一事就这样说定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 出海探秘 众人见李落去意已决,苦劝无果,只好作罢。李落早前出使东海,算起来已经有海上飘荡的经历,除了凶吉难料的鬼船外,其他倒也不必太怎么担忧。 耀合会和城中诸人又再仔细研讨了应对之策,虽不敢说有万全的把握,但突发异变也一一猜测了些,不至于措手不及。 范安微依照众人商议的结果安置城中百姓商旅,盟城中刚一开始的确慌乱了许多,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峻。 城中百姓慌乱过后,见耀合会和官府兵将井然有序,而这些世家豪族也没有别的异变,似乎对鬼船一事胸有成竹,再加上大甘的定天王也没有弃之不顾的意思,反而要出海一探究竟。 渐渐的民心安定下来,有一部分人去了修誓山后躲避,有些干脆就留在盟城,天塌下来总归还有朝廷和这些雄豪顶着。 这次出海战船不多,李落和琮馥挑选了五艘上好的战船,船上的水手都是东海大甘水师翘楚,弓马娴熟,足以应对天海之中的不测风云。 东海这侧,除了琮馥,鸠彩儿也软磨硬泡着上了船。琮馥没有异议,如果真要翻了船,恐怕鸠彩儿是最没有危险的一个了。 听说李落要出海,大甘不少江湖豪杰都毛遂自荐,一时间人手不见少,反而有些多了,俱是江湖中的顶尖好手,摩拳擦掌,欲图见识见识这凶名在外的海域鬼船。 高手众多,李落也不能悉数带在船上,万一盟城有事,还要这些人鼎力相助。 不过大甘几个世家豪族的人都在路上了,过不了多久,盟城中不缺的只怕就是这些一流高手了。 李落兵分两路,留在盟城中的仍旧以耀合会为主,近海海域有大甘水师传递消息,领军将领是虞子略麾下骁将言承冠,既为李落后援,也是盟城海面上的第一道防线。再向外,才是李落和琮馥所率的五艘战船。 这是个出海的好天气,此情此景和李落当日离开大甘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海上也都是这番景色,如果没有岛屿区分,只凭海水颜色深浅来判断远近,除了琮馥这些人外,在李落和牧天狼将士眼中实无二致。 船行三日,沧海茫茫,别说是鬼船了,就连寻常渔船也不曾见到。 第一天的时候还能看见海鸟翱翔,再走几天,只剩下天水一色,湛蓝蓝,青幽幽一片。 随同而来的大甘中人已从初时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只剩下满腔的恶心欲吐,比起李落和牧天狼将士来颇显不堪,想来是首次乘船入海。 素和万策压下胸口恶心意味,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说道:“原想坐过江河中的船,这泛舟入海也该相差不了多少,当真是我想错了。” 李落笑道:“第一次都会这样,再有几日就好了,骆姑娘没事吧?” “还好,幸亏有王爷配好的药,吐了几次,这会好转了许多,不过身子还是有些发虚,和玉堂一样只能留在船舱里。” “哈哈,素和公子比我初次入海时厉害多了,我随宋叔出海的时候吐的天昏地暗,别说下地走动了,就连躺在床上都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没把命都丢了。” 说话者是宋家新晋的高手,当日和李落在南王府有朋堂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高手莫争言。 此子当日试的是武科,李落相知不深,不过既然能得宋谋青睐,想必艺业定有独到之处。 素和万策苦笑摇头道:“我这个时候七魂六魄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个了。” 众人皆是莞尔一笑,素和万策的身份宋家早已知晓,自然不会怠慢了这个大甘权妃的亲兄,兼之众人年岁相仿,一路上已经熟络起来,素和万策也没有什么国舅爷的架子,言谈不见拘谨,甚是融洽。 此次李落出海,素和万策知道后便主动请缨。李落婉拒未果,也就答应下来。 素和万策原本以为到了海上还能替李落做些事,没想到就连照顾己方三人都有些捉襟见肘,好在这几日下来,眩晕恶心的感觉渐渐小了些,要不然这次出海相助不成,反而成了李落的累赘。 宋家也是鼎力相助,宋晓臣留在盟城,从旁相助耀合会安抚盟城商旅民心,另外尽遣手下高手添为李落臂助,除了莫争言外,还有两人,一个也是当日有朋堂武试中脱颖而出的年轻俊才,名叫孙昭,还有一人是宋家的外姓高手谢步遥,此际两人在另一艘战船上。 李落朗声笑道:“万策兄,这可是你执意要来的,倘若骆姑娘怪罪起来,可怨不得我。” 素和万策吸了一口气,苦笑道:“王爷就不要取笑我了,要埋怨也该埋怨我不自量力。” 琮馥从船头走了过来,冷哼一声,显然有些不满素和万策这样有气无力的模样,脆声喝道:“这都几天了,还晕船。” 素和万策一怔,脸色微红,尴尬的笑了笑,做声不得。 一旦到了海上,琮馥又恢复了以往扶琮刺背龙鱼的模样,传令行军起来比之大甘的军中将领不遑多让,而且极为凶悍,只看手下这些虎狼之辈在琮馥面前温顺的像只猫儿一般,就知道琮馥在东海的名声不虚了。 李落岔言问道:“乐今,快到了么?” “嗯,我问过那个船家了,他看见拘魂船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算算时间,再加上海流风力,大概有五天时间咱们就能搜完这片海域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是我假定拘魂船是无主之船,如果船上有人操持,那就不好说了。”琮馥沉声说道。 “乐今的意思是鬼船上有可能还有活人在?”翟廖语凝声问道。 “不知道。”琮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也没见过拘魂船,它的样子也只是道听途说,谁知道船上有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李落心中一动,望向一旁沉默无言的姑苏小娘,和声问道:“姑苏姑娘,鬼船来历你可知晓什么么?” 第八百四十八章 海中迷雾 船上几人皆都看着姑苏小娘,这个女子虽与李落同行,但极少说话,在海上漂泊三天了,还从来没有见她与旁人说话的,和李缘夕如出一辙,一样的冷若冰霜,微一的区别只是李缘夕的冷,冷在寒意,而姑苏小娘的冷却冷在阴狠。 姑苏小娘抬头看着李落,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什么,又似乎在责怪李落偏偏要问自己,不过亦是无可奈何的吐了一口气,轻声回道:“没有。” 李落哦了一声,也不曾有失望的神色,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姑苏小娘不知道也无可厚非。 “乐今,劳烦你指挥战船,尽快搜寻完这片海域。” 琮馥应了一声,自行离开,传令将士扬帆加速,莫争言也扶着素和万策入船舱歇息去了。 等诸人走远,姑苏小娘突然低声说道:“属下以前见过鬼船的记载,不过在属下见到的记载中鬼船并不叫鬼船,而称之为魔船。” 李落一怔,不解道:“魔船?” “嗯。” “魔船……”李落喃喃自语,突然心中跳出一个念头道,“难道会和大甘魔门有关?”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记载中也只是粗略了提及了一两句,并没有写别的。” 李落心中一沉,难道这些鬼船真的是有人刻意放在茫茫沧海中的么。 五天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依照琮馥计算,五艘战船已经将鬼船可能飘到的海面都找了一遍,别说是船,就连一块朽木也没有看到。 时间一天天过去,琮馥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火气渐盛,不时能听见琮馥扬声呵斥船上将士的声音。 只有鸠彩儿依旧没心没肺的无所事事,整日坐在船头,不是嬉笑捉弄李落,就是放声高歌,不过话说回来,鸠彩儿的歌声的确很动听,宛若翠鸟鸣啼,扫去了船上众人心中的些许阴霾。 七日后,依旧没有鬼船的半点踪影,琮馥放归一艘快船,与身后大甘水师将士互通了消息,盟城近海一带也没有再看见鬼船的影子,仿佛这艘鬼船惊鸿一瞥之后就神秘的消失了。 船上众人并没有因为鬼船消失而流露出丝毫欣喜的神色,不知道藏身在哪里的鬼船比起显露行迹更为凶险难测。 琮馥神情愈发阴郁,连着推演了好多次,船行的方位速度都反复推敲,几乎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 可是即便是这样,将琮馥推演出的海域范围再扩大数倍有余,仍旧不见鬼船的踪影,就好像这艘鬼船沉入了水底或是插翅而飞了。 海面上风平浪静,碧波如洗,天很清,海水中的倒影清晰可辨。看着海面下幽深安静的海水,似乎有一艘艘船只倒浮在水面之下,和海面上的战船一同前行。 时日已久,战船上的将士锐气渐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落和琮馥算算时日,不能在海上耽搁太久,要不然盟城会就赶不上了。 既然鬼船踪影全无,众人只能铩羽而归,不免有些遗憾,却也有一丝庆幸之情。 动身回程的时候看得出船上的将士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有琮馥和李落在,将士们不至于怎么害怕,但实则对鬼船仍旧心有余悸。 回程刚走了一天,清晨时分突然海面上起了雾,头天夜里还繁星可见,没想到雾起的这么让人猝不及防。 雾很重,也很深,阴湿非常,几乎能和李落当年在翠括山中遇到的大雾相提并论。 不过那个时候翠括山中的雾是被迷仙阵拘于山中难以散去,但此刻不同,海上宽阔无垠,无遮无拦,要想在海面上将雾气聚集在一处,除非有仙家的手段亦或是天地之力,单凭人力恐怕很难。 雾除了浓郁,还很安静,就这样环绕在战船四周,像是护送,又像是挟持一般,黏黏稠稠的挂在船舷边上和桅杆顶上。似乎就在黎明前黑白转瞬变化的时间里,这些雾就凭空钻了出来,仿佛是在等着这五艘战船。 战船围困在静悄悄的浓雾里,船只还在走,雾也在走,只是飘动的波澜不惊,给人一种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错觉。 琮馥座下战船当先领路,身侧微微靠后些跟着两艘战船,其余两艘战船断后。 五艘战船滑行在海面上,安静的近乎妖异,只能看见侧翼战船时而隐入浓雾,时而又冒了出来,虚虚幻幻。 琮馥一眼望去,不由自主的提起了心,就怕侧翼战船钻进浓雾之后再也出不来了。 琮馥抬头看看天色,头顶雾茫茫一片,弥漫的白雾中透着一丝丝阴气,该是浓雾中的水气凝结而成。 阴气时聚时散,变化无方,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这些迷雾。 琮馥叹了一口气,头顶天色难辨,只知道天亮了,可是航行方位一应诸物都难以分辨,只能凭借在海上漂泊多年积攒的经验和海流方向,再参照昨夜的风向滑行。 琮馥懊恼的捶了捶头,雾大也就算了,竟然连一丝风都没有,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只盼望着莫要偏离航线太远就行。 雾中仿佛整个时空都静止了,不见风,不见游鱼飞鸟,只能看见这些雾气在周而复始的变化。 一行人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时空,死寂中带着无尽的压抑,就连往日活泼的鸠彩儿也收起了歌声,神情凝重的四下张望戒备。 李落几人站在船舷边,运足目力,打量着浓雾中时隐时现的黑影,到了近处才知道这些雾中黑影只是多凝聚了几道雾墙而已。 李落神情依旧清朗,不过心中亦有些无可奈何,每逢大雾,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就在这时,莫争言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喝道:“你们快看船下的水面。” 众人急忙顺着莫争言的目光看了下去,入目幽暗黑沉一片,但同样也很平静,似乎瞧不出有什么异状。 不过几个心思敏锐之辈已经瞧出不同寻常的地方来,船下的水,仿佛成了死水,船只滑过的时候会刺破水面,泛起几圈涟漪,但没飘出去多远,这些涟漪就消失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消失的战船 再往外瞧瞧,就见这浓雾下的海面平静的像一个镜面一般,连一丝一毫的波纹痕迹都没有。 众人心中一寒,海水不比山腹谷地的死水,海里的水是活的,只要是活水,水就会动,水动了之后就会有波纹,只有这片海域的水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李落几人面面相觑,彼此眼中的疑惑越来越重。琮馥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投进了战船前方的浓雾中,沉声说道:“海上起雾之后,靠近海面的地方要比别的地方沉一些,如果没有风或者雨,海面都会很静。”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莫争言脸色有些微微发红,自嘲一笑,未免有些大惊小怪,好在这次琮馥并没有出言讥讽,要不然实不知这张脸该往哪里搁。 “那也就是说海水这个样子还算平常?” “当然不平常了。”琮馥淡然回道。 众人一滞,面面相觑,这才刚说的平常突然又变成了不平常,不知道琮馥打得什么哑谜。 “看看船舷外这些迷雾,好像跟着咱们的船在走,海上虽然时常会起雾,但这么重还这么安静的雾极其少见,平日只要日头一升起来,雾就会散了,不会像今天这样赶也赶不走。这件事本就不平常,海水纹丝不动自然也就不平常。” 众人明白过来,皆都忧心忡忡,如果连惯走海上的琮馥都说不寻常,那一定是不寻常了。原以为只是海上异景,没想到却连琮馥也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形。 琮馥眉头紧锁,扬声喝道:“起号,让侧翼战船靠过来些,断后的战船也不要离得太远,这雾有些古怪,千万不要走散了。” 扶琮将士齐声领命,号声随即响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雾太浓了,船上诸人都生出一种感觉,号声竟刺不破迷雾,没有传出多远就已经细弱蚊吟一般。 琮馥吐了口唾沫,怒骂一声,命将士加紧划船,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船上诸人谁也没有闲谈说话,小心翼翼的查看四下动静,以防突遭异变。 突然,一名将士惊声喝道:“怎么不见右翼战船了?” 众人一震,急忙望了过去,右侧船舷外迷影重重,刚才还在的战船突然间不知所踪,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浓雾当中。 “是不是雾太大,走散了?” “可能吧。”一名扶琮将士不太确定的回道。 “可能个屁,司游倦就在那艘船上,他奶奶的,这么点路都会走岔,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琮馥破口大骂,突然想起身边还有李落在,勉强换了个说辞。 不过李落几人也都能猜到琮馥要骂什么了,如果在平时,恐怕也要让李落几人侧目,只是眼下谁还有心思去想琮馥该骂什么,都全神贯注的盯着右侧虚空处,仔细搜寻右翼战船的踪影。 “怕什么来什么。”琮馥眼中杀气暴涨,厉喝道,“起号。” 苍凉的号声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比起早前要响上不少,缓慢的,但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浓雾中。 号声没有停歇,一直过了一刻有余,依旧不见右翼战船的踪影。 琮馥眼中闪过一丝隐忧,右翼战船离开众人的视线时间不长,就算走失了,这些时候也该归队了,再说就算一时赶不过来,总该回号声才对。 琮馥看了一眼身旁神情冷幽的李落,低声说道:“事情有点不对劲。”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心中一冷,莫非鬼船就藏身在这片迷雾当中。 “你有没有看到司游倦的战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李落摇了摇头道:“没有留意到,但肯定不会太久,好像就在咱们发现右翼战船消失前一瞬这艘船还在的。” “我记得我低头看海水前船还在,怎么会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你问我,我去问谁?”琮馥没好气的白了莫争言一眼,恨声说道,“和你在一起什么事都能遇到。” 李落尴尬无奈,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船上众人心中一沉,这团散不去的迷雾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船上的人。 算着时间,应该快到巳时了,雾还是没有散,更没有一丝转淡的痕迹。 东府的天气这些日子酷暑过去了些,但还是很热,不过眼下置身迷雾当中,不知道是不是心魔作祟,只觉得仿佛到了寒冬冰封的时候,无尽的寒意汹涌而至,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琮馥传令命将士调转船头,向刚才有意战船消失的地方驶去,既然没有回音,那就只能去找。 琮馥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说道:“司游倦,这次姑奶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琮馥自然知道此刻境地绝不会是司游倦本意,不过总要找个人骂骂,要不然对着浓雾发怒岂不是有些丢人了。 船头刚刚调转过来,李落心中一动,似乎觉得脚下战船是原地转了一个圈,不过看船上水手娴熟操持的模样,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就在李落思索之际,猛然间听到有人欢呼一声,大声叫道:“来了,他们来了。” 众人定睛望去,果然看见迷雾中透出一艘战船的模样,轮廓被迷雾遮掩,看的不是很真切,不过确确实实是一艘船。 扶琮将士松了一口气,高声呼喝起来。仿佛是被船上将士的呼声召唤,这艘船靠近了些许,与琮馥座驾并驾齐驱,缓缓滑行在海面上。 “司游倦这个蠢蛋怎么也不吭个声?” “嘿嘿,估计是难为情吧。”一名扶琮将士笑道。 琮馥冷哼一声,撇了撇嘴,就要重新起航,突然李落沉声喝道:“不对,这艘船不是咱们的战船!” “你说什么?”琮馥吃了一惊,神色大变,骇然问道。 “船身有些像,但更像是大甘的战船,而且也比司将军的战船要高出许多。” 琮馥心中一凉,运足目力瞧了过去,一望之下,心底透出一股刺骨铭心的寒意,这艘船绝非扶琮战船! 琮馥倒吸了一口凉气,狂喝道:“满弓,戒备,这艘船上不是咱们的人。” 第八百五十章 鬼船突现 船上将士大惊失色,应变却是极快,眨眼间弓弩利矛齐齐对准了右侧这艘死寂沉沉的船只。 船上静的落针可闻,将士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听的一清二楚。 这一刻仿佛过去了很久,窒息得让人忍不住就想嘶声大吼。 而侧旁这艘战船不温不火、不快不慢的跟在扶琮战船旁边,如果扶琮的战船快些,这艘船也会快些,如果扶琮战船慢下来,或者干脆停止不前,这艘船同样会等着扶琮的战船,诡异非常。 琮馥冷眼看着迷雾中的战船,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邪火,再者这股窒息的感觉也的确让人难熬。 琮馥提气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声音传了出去,但这艘船上别说回音了,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还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跟在扶琮战船右侧,阴气沉沉。 琮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厉啸一声,喝道:“转舵,靠过去。” “乐今,是不是仓促了些,如果这艘船就是鬼船,我们这样莽撞上前,说不定会吃暗亏。”素和万策急忙劝说道。 “哼,姑奶奶管他是什么东西,人挡杀人,魔挡杀魔。”琮馥持刀在手,指着雾中黑影盛怒叱道。 素和万策动了动嘴,无奈的叹息一声,依琮馥的性子恐怕是不会听人劝了。 骆青鸾和素和玉堂已经从晕船中恢复过来,这时也站在素和万策左右。骆青鸾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琮馥,秀眉一扬,向素和万策努了努嘴,指了指琮馥身边气定神闲的李落,这个时候琮馥如果还能听劝,恐怕只有李落了。 素和万策暗叹一声,刚要说话,李落突然平声说道:“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众人尽显愕然,不解的看着李落。 “那艘船离我们近了。” 素和万策几人一惊,入目依旧迷雾重重,不知道李落是怎么分辨出这艘船只靠近的。 李落和琮馥不同,李落对鬼神虽有敬畏,却并不相信鬼神之说。 但琮馥久在海上,见惯了一些常人智慧难以解答的异象,自然而然的对这些蕴含在天地中的神秘力量心有畏惧,不过平日里都被刚烈的性子所掩盖。 此刻有李落在身边,不知不觉的在心里竟然闪过一丝慌乱,莫名的低低呻吟了一声,恐怕连琮馥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软弱,或许是担忧又将李落置于险境之中。 李落似未所觉,朗声说道:“如今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靠过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故弄玄虚,另一个就是置之不理,等雾散去之后再做定夺。” 素和万策看看不见天日的头顶,这场雾要散尽不知道要等到几个时辰以后,在这期间让一艘阴森森的战船跟在己方众人身侧,只怕谁也没有法子安心。 琮馥的慌乱一闪即逝,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本色,狠声说道:“吊死鬼一样,真惹人讨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戏弄姑奶奶,管它是什么,杀过去!” 战船微微一顿,向迷雾中时隐时现的黑影靠了上去。 目视应该离雾中的战船不远,最多一刻光景也就能到了。 可是李落几人脚下的战船转帆之后已经追了半个时辰有余,这艘船还是身在迷雾中,难见真容,和刚才众人看见的距离似乎没有近上半尺。 几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骆青鸾皱眉说道:“难道是蜃?” “什么是蜃?” “海旁蜃气似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灵气所聚积。 传说中蜃是海中龙女吐息时所化成的虚像,能看到,但摸不到更找不到,据说有人见过满是金银珠宝和美女的宫殿,一路追了下去,最后活活困死在海上。历朝历代这样的记载屡见不鲜,有可能如今我们看到的就是一艘蜃船。” “哦,原来你说的是雾蛤。”琮馥恍然应道。 骆青鸾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和东海族民口中的雾蛤相似的传说。” 琮馥暗自沉吟,的确有这个可能。传说中雾蛤吞吐的时候就会形成漫天的大雾,还有数不清的千奇百怪的画面,出现一艘战船实在不足为奇。 “是不是蜃船一试便知。”李落沉声说道。 “怎么试?追又追不上。”琮馥泄气的回道。 “不用一定要追上它,缘夕。” 李缘夕嗯了一声,反手一抹背上的奇形长盒,一支形状古朴的长弓出现在李缘夕掌中,正是逆弓。 李缘夕微微吸了一口气,功运双臂,逆弓满弦,弓弦上的长箭就要破空飞出。 这时一旁的翟廖语低喝道:“等等。” “怎么了?”李缘夕冷漠问道。弓弦、身形、弦上的长箭一动不动,身旁几人眼孔微微一紧,齐齐心生骇然。 骆青鸾暗自咋舌,当年在尔绣城中见过李缘夕,不过当时的年关之宴上众人的心神都被天子剑所引,没有留意到冷冰身后这个沉默寡言的白发女子,到了此刻才醒觉过来,此女内力之深似乎也不弱了妖孽绝伦的天子剑多少。 扬声吐气就是散了内力,这张弓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一般的良弓,多半是神兵之属。 这样的弓弩对臂力极为苛刻,满弦都很不容易,更不要说中途吐气了。 谁曾想吐气出声之后的李缘夕非但没有晃动,而且箭离弦之前的方位都分毫不差,如此深厚的内力怎能不叫人暗自惊惧。 “用上纠声。” 李落眼睛一亮,赞道:“好办法,取船舷以下的位置,如果船上有人,不要伤及无辜。” 李缘夕卸了弓弦上的内劲,落下长箭。钱义连忙在箭矢处绑上一只纠声火器,如果落在船身上,纠声一定会引爆炸开,但如果掉进海里,就算有响声,分辨起来也轻而易举。 李缘夕不再多言,等钱义绑好纠声之后便即拉弓引弦,利箭破空飞出,去势更快,迷雾中的船影就算真的长了翅膀,也未必能快过这支离弦利箭。 第八百五十一章 一探究竟 果然,几息之后,浓雾中传回一声爆炸声响,殷红的火光从浓郁的雾气中透了过来,雾里的确有一艘船。 众人神情一振,纠声掀起的气浪将影子左右的浓雾稍稍推开了些许,借着这一丝一闪即逝的清明,船上诸人终于窥见黑影一斑。 这惊鸿一瞥,让船上众人的心猛然被揪了起来,刚才听见爆炸声响时的惊喜还没有消隐下去,就这样僵在众人脸上。 琮馥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真的不是扶琮的战船。” “难道是大甘的战船?”莫争言小声问道。 李落凝神沉思,直到浓雾将战船又再掩盖起来后才缓缓收回目光,轻声说道:“不像。” 在迷雾被纠声炸裂破开的瞬间,一艘极为古旧的船身映入众人眼帘,虽然只能看见船舷一侧丈许宽窄的船身,但建造的技艺和寻常可见的大甘东海战船都不一样,更不是航行海上的商船。 入目船身一片漆黑颜色,似木非木,似石非石,也不知道是什么打造而成的。 船舷边上有箭垛孔洞,却没有安置战船上的强弓弩箭,禁锢风帆的也不是麻绳之类,而是铁链。 这些铁链垂在船身边上,微微晃动,像一张蛛网一般缠绕在船身上下,一眼望去,好像并不是为了扣住风帆桅杆,而是为了将这艘古船锁住。 这艘船再次藏身浓雾当中,雾气比刚才更重了些,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墙,将这仅剩的四艘战船困在雾中。 “司游倦和他的船去哪里了?”琮馥呢喃低语道。 此时船上诸人心中的寒意越来越盛,就是李落也不禁暗自嘀咕,这艘船实在太诡异了。 “难道船上有人?”素和玉堂颤声问道。如果没有人,为什么当琮馥率众出击的时候这艘船会自行退避开来。 只是刚才众人所见船身的模样,虽然完好,但船舷上落满了杂物,破败不堪,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不像。”素和万策凝声应道。 “没有人,难道是妖魔在操控这艘船么?” “玉堂,不可妄言。”素和万策沉声喝道。 琮馥看了一眼身后噤若寒蝉的扶琮将士,缓缓说道:“看起来这就是你们说的鬼船了。” 出海时激昂的士气就在鬼船显迹之时消失的荡然无存,船上诸人全都屏住呼吸,死死的盯着迷雾中若隐若现的鬼船。 “王爷,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翟廖语低声说道。 纠声的威力外人不甚知晓,但牧天狼营中将士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是岩石,在纠声引爆之下也不会分毫无损,而眼前这艘船仿佛比岩石还要坚固。 李落嗯了一声,看着迷雾中的船影,突然破颜笑道:“如果鬼船连这点异象都没有,怎能享誉天下数百载,是我们小看了它。 不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番出海不就是为了找到这艘鬼船么,既然它现形了,省得我们再在海上搜寻。” “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咱们的战船没有办法靠近,那就放下小船,荡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船上弄鬼。” “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不然,鬼船若无凶险那就不是鬼船了,出海之前你我早已料到,只是这艘船出现的模样古怪了些,事出异者为妖,如果解开鬼船的秘密,盟城阴霾必将一扫而空,再说司将军座下战船不知所踪,这一趟我们非去不可。” 琮馥几人亦是心高气傲之辈,初见鬼船有些心神失守,如今听李落这般说起,猛然醒觉此行出海不正是为了找到鬼船么,倘若就这样打了退堂鼓,未免有些胆小怕事。 琮馥冷喝道:“好,我过去瞧瞧,来人,放船。” 几名艺高胆大的扶琮将士见琮馥起意下水,连忙请命,要随琮馥同去。琮馥看了李落一眼,声音转柔,轻声说道:“你留下来,船上不能没有人主事。” “自然要留下主事之人,不过我当要过去看看,乐今,你留在船上,如果有什么异变,也好能做我的后援。” 琮馥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执意不允,无论如何也要过去。 李落推辞不过,只好作罢,应了下来。 此去鬼船人数不用太过,但都要是个中翘楚之辈,李缘夕、姑苏小娘和钱义随李落同去,素和万策也不甘人后,与莫争言添为两人,鸠彩儿吵闹着也要过去一探究竟。 李落原意是要鸠彩儿留在船上,不过琮馥劝说鸠彩儿水性极佳,或许能有用武之地,加上琮馥自己,一行八人乘小船靠近鬼影,留下翟廖语主持大局。 李落扫了同行七人一眼,除了自己和麾下中军骑将士,哪一个出了闪失都难辞其咎。 素和万策看见李落神色,笑道:“王爷放心,我们几人不敢说能替王爷分忧,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万一出事,也怪我们学艺不精,这个时候无须畏首畏尾,生死之事也是平常,算不得什么。” “策哥……”骆青鸾低低唤了一声。 素和万策温颜一笑道:“我留你和玉堂在这里,青鸾,你智计不凡,或许能帮上翟前辈,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骆青鸾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你当心,你们也都要小心。” 素和万策不再多言,当先抓着绳索荡了下去。其余几人鱼贯而下,落在小船上。小船不大,刚好够八个人坐下。钱义和莫争言持浆,运力划了出去。 到了海面近处,船下的海水死寂沉沉,瞧的更加真切。 琮馥小心的打量四周,不敢有半分松懈,这里的海域实在太安静了。 小船向迷雾中的船影荡了过去,刚才李缘夕弯弓射箭,依着纠声的声音,两船之间相隔最多不出百丈,不过钱义和莫争言划了半天,船还是在无边无际的迷雾中滑行,似乎并没有离鬼船近些。 素和万策回头望去,身后己方战船也已经隐入浓雾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脚下这艘小船就夹在两座船影之间,宛若无根浮萍,游走在两个错开的时空正中。 第八百五十二章 沉睡的鬼船 船桨划水的声音清晰可闻,鬼船的影子好像近了些,又好像还是起先的距离。 “划了这么久也该到了啊。”莫争言皱眉说道。 李落心中一动,沉声说道:“钱义,莫少侠,你们两人闭上眼睛,不要看船外大雾。” 钱义闻声便即闭上眼睛,莫争言一愣,不知道李落想到了什么,不过见钱义闭上眼睛,也便合上双眼,耳中听着钱义划桨的声音,一同发力。 闭上眼睛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方死寂的空间里莫争言早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恍惚间觉得这里的时间是停滞不动的。 就在莫争言心神渐渐沉溺之际,耳旁听见琮馥娇喝声:“到了。” 莫争言一惊,连忙睁开眼睛,眼前不远处一艘寂静的黑色大船无声无息的停在海面上,仿佛是从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来的,一股蛮荒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船身锈迹斑斑,绝不是大甘造船时用的木材之类,看似在船身上还覆盖了一层别有用处的东西,此时上面已经被海水侵蚀的坑坑洼洼,还有些不大的贝壳卡在上面,看起来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也不知道这艘船是怎么在茫茫大海上幸存下来的。 几人抬头望去,从海面到船舷处约莫四丈高低,雕刻做工的手法技艺有些眼熟,但细细看去却和大甘船只不尽相同,有一股古朴醇厚的感觉。 “这艘船和你们大甘的船有些像。”琮馥扫了几眼,低声说道,“东海没有这样的船。” “这,感觉很怪,像大甘的船只,又好像不像。”素和万策皱眉说道。 “和现在看到的都不太一样,也许是很早以前的大甘海船吧。”莫争言插言应道。 “这不是大甘工匠建造的海船。”突然,李落清冷说道。 众人一怔,难道这艘船是出自哪个少有人知的部落中的造船工艺,只是没想到竟然被李落看破来历。 “王爷,你瞧出是哪里的船了么?” 李落神情悠远,眼中神芒风聚云散,好一个波澜壮阔,这其中蕴含的意味从李落口中轻轻的说了出来,却宛若平地惊雷,让船上几人头皮一阵发麻:“这艘船是残商的船。” 莫争言失声低呼道:“这怎么可能!?”话音刚落,猛然觉得如此质疑李落有些不妥,连忙轻咳一声,歉然接道,“王爷见谅,只是觉得有些太过骇人了,残商的船怎么还能飘在海上?” 李落没有在意莫争言的失态,淡然说道:“的确没有船能够在水中漂泊百年而不沉,鬼船之名当真有几分稀奇。” “会不会有人故意将船只按照残商工艺样子打造出来,混淆视听?” “有这个可能,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上去之后一望便知。”李落仰头轻声说道,不知道船舷背后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钱义抛出擒龙爪勾住船舷,试了试力道,船舷处还算结实,承受一两人的分量没什么问题。 钱义锁住擒龙爪,第一个攀了上去,余下众人不再揣测多言,悄无声息的抓起绳索爬了上去,都极其小心的不发出声响,生恐惊醒这艘沉睡中的鬼船。 琮馥留在最后,见众人上去的差不多了,轻轻拉了拉李落衣袖,低声说道:“看船身腐蚀的模样,这艘船在海里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至于有没有过百年我不敢肯定,唯一能肯定的是这艘船在海上漂流的时间非常长。” “乐今的意思是?” “就算是东海最好的船,在海里也撑不了这么久,那还要水手将士不停的修缮补救,所以说眼前这艘船处处都透着古怪,你要当心。” 李落展颜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乐今也要小心。” 琮馥应了一声,抢先一步上了鬼船。 鸠彩儿错身经过李落的时候皱了皱鼻子,娇哼道:“看见了吧,她就怕你出事,你好没良心。”说罢不理会李落无奈的神情,施施然登船去了。 李落和素和万策找地方将小船系在鬼船旁边,一前一后上了鬼船。翻过鬼船船舷之前,素和万策已在心里猜测了数十种船舷后的景象,或是血腥,或者阴森,或者是一座阿鼻地狱。 不过就在翻过船身的瞬间,素和万策情不自禁的惊咦出声,让素和万策惊讶的并不是船舷后有怎样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而是船舷背后实在太平常了,没有一丝出奇的地方。 正是这种极其寻常的平常出现在一艘诡秘的船只上,让这个平常变了味道,透出丝丝诡异绝伦的气息。 鬼船不小,比起这次出海的五艘扶琮战船都要大上许多,但逊于大甘的楼船,不过也是少见的大船了。 船舷后的天地一览无余,极为简单。船身正中处是桅杆,被铁链束缚,桅杆上没有风帆,是一支空杆。 船尾有船舵,却没有舵手,整艘船看起来空无一人,不知道是怎样的神秘力量才能让它尾随扶琮战船这么久。 李落几人小心翼翼的贴着船舷站立,虽然前方看不出有什么凶险,但鬼船凶名在外,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琮馥美目流转,看了一会,疑声说道:“这艘船建造的好奇怪,既不像战船,也不像海船,就像,就像是……” “像什么?”莫争言凝声问道。 “好像就为了在海里航行一样。” 李落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乐今,愿闻其详。” “你看,这船上虽然有箭垛,但背后没有绞绳,也没有箭钩,如果是战船,就只做了一半。 如果说它是商船也不像,商船要载货物的,船身吃水和战船不同,船舱的空间要尽可能大,好能装下更多的货物。这艘船不比咱们的战船能装多少,谁家会用这样的船做商船。” 琮馥顿了顿,指了指船舷四下,道,“但是这些排水孔设计的很精妙,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讲究的工匠,只要船不被风浪打翻,下再大的雨也没事。” 第八百五十四章 十九之数 “鬼哪有什么肉呀。”鸠彩儿艾艾期期的说道。 琮馥不满的冷哼一声,实则心里也七上八下,若不是李落在这里,恐怕也早就打退堂鼓了,不过见李落神色不改,随即强作镇定道:“收声,站在我后面。” 鸠彩儿连忙将整个身子都缩到琮馥背后,藏了起来,娇躯阵阵发抖。 琮馥神情尴尬,刚要向李落解释解释,突然身后的鸠彩儿悲悯惨呼一声,琮馥大怒,喝道:“你喊什么,还嫌不够碍手碍脚么?” 说罢转过头就要呵斥鸠彩儿,只见鸠彩儿花容失色,娇躯抖若筛糠,脸色白的宛若一张纸,嘴唇不停的颤抖,断断续续的说道:“有,有东西在我背后!” “什么!?”琮馥脸色一变,拉着鸠彩儿向后一带,手中长刀隔空划了出去,但只是将船舷外的迷雾斩出了一道缝隙,眨眼间又被迷雾笼罩,入目所见,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啊。”琮馥狐疑皱眉说道。 “真的有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鸠彩儿险些哭了出来,泪眼婆娑,委屈的看着琮馥。 琮馥本要呵斥几句,但见鸠彩儿这副可怜的模样,无可奈何的心一软,怒其不争的说道:“你说你,非要来……” 鸠彩儿低声抽泣几声,琮馥尴尬的看了看身旁众人,挠了挠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爷,眼下该怎么办?”素和万策沉声问道。 “几时了?” 素和万策抬头看天,只是迷雾当空,遮掩蔽日,什么也看不见,轻声说道:“约莫要申时了吧。” 素和万策也不敢肯定,身在这样的境地,对于时间的度测已然失了准确,或许这刻刚过午时,或许还要比申时更晚。 李落眼孔微微收紧,如果过了午时大雾还是不散,海上多潮气,时间拖的越久,眼前大雾只怕会越来越深,除非能有一场大风才能将这些雾气吹散。 “你们说这些雾会不会是鬼船之主施展的手段?”莫争言突然问道。 “他如果有这样腾云弄雾的通天手段,那我们就不必再费周折啦,他想将咱们怎样,咱们就只能怎样。”素和万策淡淡应道,沉静如初,并没有乱了方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雾气沉了,船板上的黑影愈发清晰起来,似乎离船舷边上的李落几人近了几步。 李落吐了一口气,抽出当关中的鸣鸿刀,力贯刀身,红芒再现,只是往日里百试不爽的鸣鸿刀此刻对船上迷雾中的黑影并没有什么震慑作用,而这鸣鸿刀似乎也提不起来什么兴致,红芒暴显之后便即打了个哈欠,悠哉的沉沉睡去了。 李落目如冷电,深吸了一口气,借着鸣鸿刀刀气刺醒灵台的瞬间,身如急电,破空而出。 鸣鸿刀在前,李落脚不沾地,稳稳刺入一道黑影之中。 黑影被鸣鸿一刀而断,李落并无喜意,反而有些吃惊,惊咦一声,半空中的身形没有停留,落在另一侧船舷上。 一行八人分散在船舷两侧,李落的身影在众人这侧已经看不真切了,如果不是鸣鸿刀发出的隐隐红光,恐怕都要失了李落的踪影。 琮馥焦急唤道:“你怎么了?快回来!” 李落没有应答,只是晃了晃手中鸣鸿刀,示意众人无碍。过了许久,只见对面船舷上的红芒拉出一道虚影,连同一个与甲板上的黑影一般无二的影子,远远落在桅杆上。 红芒驻足良久,这才翻身而下,落回船舷这侧。 “王爷,可有什么蹊跷?” “你们从这里看,这些黑影有多少个?” “三十六。” “三十六?不对啊,我怎么看到有四十九个之多。”莫争言讶声说道。 话音一出,其余几人脸色皆是一变,李落苦笑着看着素和万策,沉声说道:“万策兄,你往一旁多走几步试试。” 素和万策心知有异,忙不倏小心的向侧旁跨出三步,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寒气,低喝道:“至少有五六十具,怎么会这样?” “我在船舷另一侧看到了七十二道黑影,就在刚才穿过船中央的时候,入目所见的黑影位置与记忆中看到的黑影位置全不相同,还有刚才那一刀,在你们看来是否已经斩到了黑影?” 几人点了点头,在船舷这侧看去,李落和手中长刀的的确确是刺穿了甲板上的一道黑影之后才落到了船只另一侧,岂料李落苦笑回道:“这一刀也落在了空处。” “难怪王爷会惊咦出声,这么说这些黑影都是虚影。”素和万策凝重说道。 “方才站在桅杆上的时候,自上而下,甲板上的黑影却只有一十九具,好像这些黑影是在不停的推演着什么,变化无方,只是我却难以得其门而入。” “十九个?”姑苏小娘惊愕问道。 “姑苏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李落心中一动,沉声问道。 姑苏小娘看着李落,压下猛烈的心跳。 低声说道:“十九在术学之中是死数,没有变化,世间记载中一十九数推演不了其他的阵势变幻,也没有办法被阵法所包容。 如果死数小一些,就算没有用,也能被大阵融合起来,功不可攻,守无可守,但至少还可以作为惑敌耳目的用处。 只不过十九数不同,如果想强行把它糅合起来,非得要成百上千的大阵才可以,其实这样的阵已经不能算阵了,而十九数在这样的阵型里形如鸡肋,可有可无。 但是,”姑苏小娘微微一顿,缓缓接道,“在术学中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如果对术学造诣有瞒天再造的本领,那就能化腐朽为神奇,死数重生,不单可以变化,而且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奇幻变数在里面。 这样的阵法,已经超脱在现今留存的术学范畴之内,就算不是仙家的手段,也称得上是通神的能耐。” “十九数就是其中之一?” “不错,十九数就是一道分界,擅长机关算术的高手中一直有一个传说,如果有人能破解十九数的奥秘,那此人就有通天彻地之能,不该算在凡人之列。” 第八百五十五章 九宫阵 “原来如此,姑苏姑娘,是否有人已经破解了十九数的玄机?” 姑苏小娘摇摇头道:“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够破解术学十九数的秘密。” 李落颇显惊讶,实则此刻心里的震惊远超脸上展现出来的十倍。 十九数,这个数字绝非空穴来风,李落至少已在两个地方见过相同的字眼。 一个是眼下暂居卓城弃名楼的红尘宫弟子,谷梁泪的这些师妹不多不少,恰恰是一十九人。 曾听谷梁泪提起过一两句,这是红尘宫自古相传的一套剑阵,十九成阵。 当日李落听到的时候,也还曾有过感慨,没想到有人能以十九数为阵,想必是一个精妙绝伦的阵法。 不过当时李落并没有放在心上,赞叹之余,竟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虽说与谷梁泪相敬如宾,红尘宫的武学不好偷学,但如果当日能讨教一二,说不定眼下就不会这么漫无头绪了。 另一处就是李落在屏山中见到乐裳画出的道观门前的天书,在这块据说出自道家祖师白川手笔的天书中就有十九数的痕迹,不过如出一辙的是李落都没有仔细探究过,只是随意看了看。 虽然记得天书上的内容,但离开屏山之后就再也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推敲过,李落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抽不出来时间多些,还是不愿学道门秘术多些。 “术是理,理若通,则变化也就通了。 术学前辈曾有人穷极一生研究十九数之说,也有人曾以十九数为基创出过很了不起的阵法,不过只是碰巧而已,徒有其表,未有其实。 十九数之所以这样玄之又玄,最主要的一点便在于它的阵法演变无穷无尽,如果只把十九数看作一个阵法实在是太小看它了,应该称之为天道之法。 通晓十九数的高人,自然能通晓其他阵法的变化之术,借天时地利布阵宛如信手拈来。” “这么厉害!”莫争言咋舌惊叹道。 姑苏小娘淡漠一笑,道:“这些是从古书记载中读到的,到底有没有这么厉害,我没见过,也不知道。 刚才王爷说船上的黑影方位不同,数目就跟着不同,似乎是应了十九数的变化之术,属下才敢这么猜测。 不过据说有一个上古奇阵与十九数不无关系,王爷或许听说过。” “哦,是什么?” “九宫阵。” “九宫阵?”李落一怔,愕然无语。 “正是,传闻中九宫阵就是依照十九数的精髓衍生出来的奇变之阵。” 李落耳旁嗡响了一声,九宫阵竟然也出自奇门十九变,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一个在木括残城的地底,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沧海,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偏偏这鬼船又叫魔船。 当年魔门高人远赴西域,从木萧下和魔门叛徒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们要在木括宝藏中找寻一样东西,这难道和眼前所见的鬼船之间有什么联系? 李落压下心头纷扰的杂念,吐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如果这艘船上有十九奇变的奥秘,姑苏姑娘,你可能破解?” 姑苏小娘眯着眼睛看着甲板上飘摇游弋的黑影,清冷回道:“这艘船就算它前后有百年光阴,如果有人能布下十九数的阵势变化,一定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属下并没有听说百年来有哪个机关算术的大家能参破十九奇变的秘密,依属下看,王爷刚才所见的十九道黑影多半是造船的人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把戏而已。” 众人神情一振,姑苏小娘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或许有破阵的办法。琮馥急急问道:“那你能解开它么?” “不能。”姑苏小娘干脆的一口回绝。 琮馥一口气还没有咽下去,就这样憋在嗓子眼了,愣愣的盯着姑苏小娘。 姑苏小娘扫了琮馥一眼,淡淡说道:“我对算术虽然稍有涉猎,但研习并不深,比较起这些前辈高人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阵法就更弱了,乐今莫非以为我能破解这些黑影的秘密?” 琮馥嘴角微微抽搐,左右而言他,道:“这些黑影有什么用?就是想吓唬人么?” “造船者耗费这么大的心力物力,不会只为了戏耍咱们,阵法有阵眼,阵眼所在的地方或许就是这艘船的入口,这也是我想破解它的用意。” “是这样啊,难怪这些黑影看上去没什么恶意。” 李落眉头紧锁,船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出现这些黑影却更让人如坠雾中,摸不着头绪。时间缓缓流走,天色本就阴沉,这个时候就愈发有些昏暗了。不得其门而入,似乎只有强行破开一个办法了,不过依着造船者稍稍展露出来的手段,在船身内布下什么机关简直是易如反掌,此刻众人的心神皆被十九奇变所摄,谁也不敢轻言破船而入。 “回去?”终于琮馥按捺不住萌生退意。 这艘船太过古怪,再加上天公不作美,阴气沉沉,待的越久,心中越是发冷,黑影之后不知道又该出现什么样子的异象,此时似乎除了盼望这位前辈高人手下留情外没有别的办法。 李落暗叹一声,同样一筹莫展,阵法一途虽然自信还略懂一些,但这等精妙繁复的变化奇阵委实没有把握,而且造船的人未必会留下多少时间让李落细细参详。 “王爷,天色不早了,不如先回去吧,商议之后再做定夺,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实在没有法子就用战船将它拖回观潮渡口。”素和万策低声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望着这艘古怪的海船无奈叹息,就算找到了鬼船也一样无济于事,智逊一筹就只能望门兴叹。如果只有李落,或许会行险一试破船,但船上还有这么多人,万一有什么闪失绝非是李落想看到的。 虽然心有不甘,李落也只能将这些遗憾藏在心底,实在不行就依素和万策的办法,将这艘船拖回去。李落扫了鬼船一眼,正要招呼众人离去,突然,一个古怪绝伦的念头涌上李落心头,而且越来越清晰浓烈。 第八百五十六章 东海哭葬鸟 如果李落就这样下船,那么此生只怕再也不会重遇鬼船了。 念头一起,不知何故竟然像燎原烈火一般蔓延开来,冰心诀急速流转也于事无补,几乎和走火入魔一般。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们离船,在船下等我。” “王爷!”“大将军”船上几人尽都惊呼出声,实不愿李落只身犯险。 “如果就这样走了,我于心不甘,不管会触动怎样的机关,我一定要试上一试,但你们不能留在船上,在船下等我就好。” 琮馥几人执意要留下来,李落轻轻一笑道:“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留下来我会心有牵挂,一旦有意外的事,我更不好脱身。 放心好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自会离去,说不定你们无须在船下等我很久。” “大将军……” 李落一扬手,沉声喝道:“我意已决,此为军令,不得违抗,钱义,下船。” 钱义眼睛一红,闷喝一声,低声说道:“大将军千万小心。”说罢率先沿着擒龙爪下了鬼船。 素和万策和莫争言无言应对,李落平常宽以待人,少有以身份传令,但如今言辞俱厉,传以王命,素和万策和莫争言都是大甘子民,只能无奈应下,黯然跟随钱义下了鬼船。 姑苏小娘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悄无声息的荡了下去。 船上还有琮馥三人不忍舍下李落一人,琮馥更是执拗的看着李落,却是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要留下来陪着李落。 李落温颜看着琮馥,和暖笑道:“乐今,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意,这里留不得,如果只是我一人,我可以放手施为,但我的确难以分心旁顾。” 琮馥眼眶泛红,咬着嘴唇,颤声娇喝道:“李落,你真是个混蛋。”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没有应声。琮馥拉起鸠彩儿,带着哭声说道:“彩儿,咱们走,不管他了。” 鸠彩儿看看李落,又看看琮馥,恨声说道:“大甘的王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这次你出事了,乐今就真成了东海的哭葬鸟。” 李落微显愕然,随即明白过来,鸠彩儿口中所说的哭葬鸟就是琮馥的新绰号吧,只是不知道东海的哭葬鸟是个什么模样。 待琮馥和鸠彩儿下了鬼船,李落看着李缘夕平静说道:“你替我保护他们的安全。” 李缘夕没有应声,只是冷冷盯着李落,漠然说道:“我在船下等你。” “如果我和鸣鸿刀仍闯不过这道关口,或许天下间没有人能解开鬼船的秘密。”李落沉静说道。 李缘夕笑了笑,嫣然如百花齐放,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出言相劝,生死之交,只在心有灵犀之间。 李缘夕深吸了一口气,扫了鬼船一眼,似乎带些轻蔑的看了看船上四处,淡淡说道:“这里留不下你。”说罢径自下了鬼船,隐没在船外的迷雾中。 等众人离开鬼船,整个鬼船上除了李落再看不到活人,异乎寻常的安静。 李落闭上眼睛,似乎想从雾气中嗅出什么味道来。 良久,李落才缓缓睁开眼睛,身后的擒龙爪绳索已经静了下来,琮馥几人该是已落到了小船上。 李落伸了伸腰,看了一眼迷雾中的黑影,提气向甲板正中走了过去。 李落并不只是临时起意,如果建造这艘船的人是想在船上掩藏什么,那他不会只留下十九奇变这样的千古谜题。 后人登船,未必能有前人这样的惊才绝艳,只怕能认出十九奇变的也不多。如果解不开谜题就不能入内,这艘船再有如何惊世的工艺也经不起岁月侵蚀,而船上的秘密终有一天会随着这艘船永远沉入海底,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果然随着李落缓步前行,这些黑影在不停的变化,李落已经无暇分辨此刻有多少道黑影,倒是记住了几个变化。李落不敢推演,一旦推演,只怕会沉迷其中而不自知。 李落绕着鬼船甲板走了一圈,竟然没有触动任何机关,也看不到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李落暗自称奇,隐隐感觉建造这艘船的人不单是斗智,而且还在斗心。可是这艘船就这么大,绕上一圈也花不了太多工夫,到底这印记刻在什么地方。 李落不死心的又查看了一周,依旧一无所获。天色渐渐暗沉下去,不知道是李落的错觉还是怎样,这艘船似乎开始缓慢的移动起来,如果再找不到蛛丝马迹,要么只能离船归去,要么便随着这艘船迷失在茫茫大海中。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落找遍了甲板上的每寸地方,除了污垢什么也没有,或许只剩下强行破开这一个办法。 李落微微调整内息,不能在船上待的太久,既然没有门,那就凿出一条通道来。 李落抽出鸣鸿刀,看了看脚下,整个船身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缝隙,在哪里落刀都是一样。 李落正要提气破开船身,突然心中一动,如果是一艘寻常海船,那船舱有一个入口该是在船舵之下。 这个地方李落仔细找过,只有船板,没有门,如果说船身没有异常,那该有门的地方没有门岂不正是不寻常的地方。 李落念及此处,闪身而出,落在船舵之下。眼角闪过一丝微动,李落心中一寒,船舵无人掌控,竟细微的转动起来,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持着鬼船船舵一般。 李落收回目光,船舵多半与船舱中的机关相连,如果姑苏小娘都没有办法破解,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全神贯注的盯着船舵下这个本该有舱门的地方。 入目狼藉残破,锈迹斑斑,李落盯着这些污渍看了许久,轻轻用鸣鸿刀将船板上的污垢刮去。 从鸣鸿刀上传来的感觉很奇特,仿佛船板似木非木,似金非金,但总归难挡鸣鸿刀的锋锐,黑色的锈斑应刀掉落下来。李落不敢太过用劲,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刮去船板上覆盖的黑斑。 第八百五十七章 消失的壁画 约莫刮去了九层黑斑,李落神情一变,呼吸不由自主的重了起来,这里竟然有字迹! 李落大振,再无停顿,极其小心的将黑斑下的字迹都显露出来。 入目所见的字迹让李落哑口无言,这里的字与大甘一脉相承,但细微处略有差别,果然应了李落的猜想,写下这些的字的人是前朝残商时期的古人,而字中的含义让李落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字刻在一块尺许长的铜板上,写着:蠢材,破解不了本尊留下的奇变阵法,只能用这种愚夫的法子找到这里,后人之智,已经凋零到这般田地了么。 李落苦笑一声,却没有办法辩解,如果真有比肩这位前辈智贤的手段,的确不用这样费时费力。 李落恭敬一礼,不管这位显然已经作古的前辈高人能否看到,但能布下这等奇变阵法,理该受得起李落这一拜。 取下铜板,铜板背后有一个精巧手环,过去许多年了,手环色泽明亮如初,冶炼的手段只怕还要胜过大甘最高明的工匠。手环下也有字,这次没有长篇大论,只写了一个拉字。 李落稳了稳心神,功聚左手,鸣鸿刀横在胸前,运劲将手环拉了出来。 入手很轻,李落始料未及,似乎手环背后并没有连着什么重物。 铜环应手掉落,背后又露出一块铜板,上面依旧有字,写着:让你拉你就拉,当真愚不可及,要是本尊还活着,非给你一个大耳刮子。 李落瞠目结舌,没想到纵横天下这么久,今日竟然被一个已死去多年的人连番嘲弄,偏生还有口难辩,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李落取下铜板,无言叹了口气,两块铜板大小如一,李落轻轻将两块铜板放在一起。 铜板刚刚放下,就听见一声脆响,李落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两块铜板竟然莫名其妙的吸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块,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以为是一块完整的铜板。 李落眼皮一跳,将两块铜板拿到手中,原本光滑如镜的背面入手竟有凹凸不平的感觉。李落连忙将铜板翻了过来,定睛望去,铜板背面并没有显露什么字迹,但凹凸依旧。 李落轻轻用手抚摸过去,心中此刻只剩下感慨,却已没有心思叹息了。 铜板背后的凹凸不平竟能连接成字,写到:看你还是个知道礼数后辈小子,没有乱扔本尊笔墨,也算是有缘人,本尊就告诉你进入船舱的办法,不过进到此间凶吉难料,后生小辈看你福缘了,本尊去也。 李落怔怔无语,这等机心看似细微,却环环相扣,如果是常人看到鬼船之主留下来的讥讽言语,倘若心有愤慨,多半会将铜板随手扔在一边,如果是这样,就真的是与鬼船隐秘失之交臂了。 铜板上的字迹写着进入鬼船船舱的机关,恍惚间李落有一瞬失神,这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前辈高人惊才绝艳不说,看似游戏人间,但是这最后一句本尊去也,读在李落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股惆怅孤傲之意经久不散。 李落依照鬼船之主留下的指引,找到机关所在,在一侧墙壁上有十九个小巧精致的齿轮,破解的办法在铜板中也有提及,不过并没有直言详解,而只是写了破解的办法,至于能否破解还要看后辈有缘人是否有这个才学。 李落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前辈高人果然还是心高气傲,就算留下另一道进入鬼船的门路,但也不愿就这样轻易让人进入其中,未免有些小气。 破解的办法难不倒李落,可以说巧合的很,演算之法与李落当日破解道观天书奥秘术出同源,虽然繁杂,但李落已经推演过一次,这次驾轻就熟,没有费太多工夫就已解开机关。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道观天书,沧海鬼船,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李落抛开心中杂念,留待日后细想,现今之时还是早些解开鬼船的秘密为上。 李落依次按照详解出的算术结果将十九个齿轮归位,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响声从船舵下传了出来,一道小门吱咯的滑了开来。 门后漆黑一片,有台阶,却不知道通往哪里。但鬼船就这么大,就算这位鬼船之主真有通天彻地的绝学,也不至于会在船舱中藏下另一方乾坤来。 李落没有贸然入内,而是在门口等了片刻。 从门后飘出的空气有些潮湿霉气,但没有什么异味,似乎还有通风的设计,这样鬼斧神工的造诣李落不敢多想,这艘鬼船上任一处机关设计就足够大甘工匠研习一生的。 亮起了火折子,李落缓缓钻入船舱。 门不高,只有四五尺上下,要弓着身子才能入内。李落小心翼翼的沿着台阶走了下去,台阶吱呀作响,听在耳中格外清晰,似乎下一刻就会断裂,但响是很响,却没有破裂的迹象,百年光阴,似乎唯独遗忘了这船舱中的天地。 船舱中的空间不算很大,有一个长三丈,宽不足两丈的隔间,靠近入口的地方借着亮光可以看清隔间两侧安置着两排书架,上面放满了竹简玉帛,没有其他俗物。 有些书架已经腐朽坍塌,将藏书撒落一地。隔间地下铺着一张绣工精绝的地毯,上面已经积满了厚厚一层浮灰,但是纹路依旧非常清晰,是一幅龙游九天的图案,栩栩如生。 李落收起鸣鸿刀走了进来,到了这里,李落不虞鬼船之主再设下什么机关埋伏,如果此人本意如此,有的是机会在踏足鬼船内里之前算计闯入者。 李落将火折子举高了些,仔细查看隔舱侧壁,侧壁上有画,火光一亮,只见画上的印记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开始慢慢消融。 李落吃了一惊,这是颜料遇到空气流动自然而成的挥发之相,不过看消失的速度,应该还暗藏着别的手段。 李落急忙走到画前,意图在壁画消失之前看看这艘鬼船到底记载了什么千古隐秘。 第八百五十八章 画中的人 第一幅画上画的是一座高山,四周有群山环绕,映衬的中间这座高山卓尔不凡。 画功不甚考究,但行笔极有妙处,寥寥数笔就将这座山的气韵表露无遗,丹青之道李落虽然不敢苟同,但传神之效却是李落生平仅见。 山顶有宫殿之类的建筑,只不过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落在画中,就有一股洪荒苍莽的古朴意境传递过来。 李落惊讶不已,这竟是一座云顶天宫,记忆中并没有从大甘流传的书籍中见到过与眼前情形类似的记载,不论是山川异志还是山林奇闻都找不到这样的一处地方,似乎有些超脱五行的感觉。 画上再没有多余描述,也没有字迹注解,李落不敢多耗费时间,移步到第二幅画作之前。 第二幅画也画了一座高山,四周亦有群山围绕,几乎与前一幅如出一辙,但李落一眼望去,就知道这座山与刚才看到的山峰完全不同。 这种不同并不是两座山峰形状有什么区别,而是作画之人所要传递的意境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眼前这座山同样很高,很险峻,山顶也有云顶天宫,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这座山和山外群峰透出来的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如果说第一幅画是孤傲,那么这幅画就是阴冷死寂,仿佛是这方世界的尽头一般。 李落看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股寒意早已超过了生死,仿佛有一种高不可攀的无奈和绝望,这种心境就算李落在海上或是屏山中都没有过,是一种纵然明白了生死却还是惊惧无助的绝望。 李落脑海中空白一片,只看了两幅画,心底泛起的惊恐就已经将李落包围了起来,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就像是一只困在网中的鱼,走不脱,逃不了,明知结局却仍然无路可走的失落无奈。 李落猛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中泛起的寒意,闭上眼睛稍作调息。 一呼一吸沉重的宛若闷雷一般,额头背心已经冒出阵阵冷汗。 如果有人站在李落当面,只怕也要大吃一惊,此刻的李落脸色苍白的胜似一张白纸,苍白中带着狰狞,脸颊微微抽搐,谁能想到不过区区两幅画就能让叱咤风云的大甘定天王如此失态。 李落勉强稳住心神,抛开这幅让人魂飞魄散的画,转而走了一步,来到另一幅画前。 李落站定之后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方才看到的画如同一只恶魔一样印在李落心中,不知道下一幅画会不会也是这样让人难以承受。 这一刻,李落犹豫了,生出就这样掉头离去的念头,不过幸亏冰心诀仍在,感受到李落激荡起伏的心绪,冰心诀快速流转起来,将李落紊乱的内息收拢下去。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带着一丝慌乱,缓缓睁开眼睛,第三幅画。 看到第三幅画的瞬间,李落欣慰的长长叹息一声。 这幅画没有方才触目惊心的痛楚,画上第一次出现了人迹。 有两批人分列两侧,面容并不真实,朦朦胧胧,有些像大甘朝堂,当中上处还坐着一个人,分不清男女,看似地位极为尊贵。 画上人的穿着与大甘不同,也不像四境异族,更不是残商的服饰,李落从未见过。 画中两侧的人像是在争论什么,画中央少了尺许大小的一块,不知道是李落耽搁的时间里颜料消失了还是作画的人故意没有画上去,空出了这块地方。 李落眉头一皱,心中冒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古怪念头,这对立相向的两批人中间的东西就是这幅画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钥匙,只是不知道是作画的人遗漏了还是刻意为之,将这幅画的玄机藏在了云山雾里。 画消融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李落好奇心起,急忙去看下一幅画。 看过了三幅画,右侧墙壁已经过去了一半,快要到隔间的另一头。 入目的第四幅画是一张星图,李落愕然不解,这幅星图很是繁杂,但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从星图中看出端倪,和现今流传的星图并没有大的出入,只是更为精确,应该是将好几幅星图融合叠加在了一起。 在这幅星图上有三十六个墨点,不知道代表什么。 每一个点都在一幅星图上,如果这样算起来,那这幅繁杂的星图是由三十六个星图重合而成。 李落暗自咋舌,这样的星图制作起来非常困难,虽然有些画蛇添足之感,但想要将星象位置画的分毫不差,画功就不必说了,单是这份算术绝学早就失传了。 看过第四幅画,李落心中的疑惑更甚,这幅画与前面几幅完全不同,画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不知道作画的人想要传达什么意思。 突然,李落恍然大悟,自己只看了一侧墙壁上的画,这些画该是左右分布的,讲述的肯定是鬼船的来由,以偏概全,难怪有这种突兀的感觉。 李落脑海中天人交战,是看完最后几幅画,还是回去将前面几幅画的用意串联起来。 这幅星图就在李落看过之后半数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剩余的时间显然不足以让李落查探完所有的壁画。 如果看完最后几幅画,但是画作之间的含义晦涩难解,不知道壁画上蕴含的深意,只怕穷其一生也找不到破解其中奥秘的机会。 但如果能领悟前面几幅画的意思,知道一些缘由,或许能推敲出之后的事来。 这些念头在李落心中一闪即逝,李落意定,便要转身再去看看隔间另一侧的壁画。 火折子随着李落转身之时绕了半周,火光洒向隔间暗处,一个东西,或者说不算是东西的物件落入李落眼角。 这一瞥,让李落身上的寒毛根根倒竖起来,呼吸一滞,火折子竟从李落手中滑落,掉了下去。 李落急忙反手一抄,将火折子接在手中,只是出手拿捏的有些不稳,左手抓到了火焰上,手指传来灼热的刺痛,万幸有这股痛意,才将李落从失魂落魄中揪了出来。 第八百五十九章 白衣女子 李落顾不得吸气,急速后退了三步,鸣鸿刀已落在了右手掌中,红芒若隐若现,蓄势待发。 进来这里之前,李落猜测过里面可能见到的景象,壁画、书籍都在李落意料之内,但眼前这个,却绝不在李落预料之中。 李落头皮一阵发麻,口中阵阵发苦,木括地宫,仙人峰古墓,论规模哪一处都远胜这艘鬼船,但这艘鬼船中带给李落的震撼却百倍于其他两处。 在隔间另一端的地上,一个蒲团上,一个白衣人静静盘坐,没有声息,没有动静,就像一座雕像,与这艘鬼船融为一体。但李落知道这绝非雕像,这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没有人能雕刻出与真人一模一样的雕像来,人像眼皮上的睫毛,唇上的痕迹,发丝,每一处都是真的,就算是一具活死人也不该这样传神。 如果这尊人像突然活过来,李落虽然吃惊,但绝不会到这般惊骇动容的田地。 自己的听觉武功李落还是有些自信的,就算不是当今首屈一指的武功高手,但至少也不会弱于他人多少。 进来船舱之后,这里除了李落并没有别的声息,如果是人,那多半只是一具尸首,但什么尸首能这样长久维持原来的样貌,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李落紧了紧抓着鸣鸿刀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是人?” 问完之后李落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白衣人自然没有应答,船舱中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异响。 李落怅然无语,难道是因为这些年背负的东西太多,果真如壤驷寒山所说,如今行事已经有了畏首畏尾的犹豫,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李落自嘲一笑,心境平和下来,将火折子举起,缓步向白衣人走了过去。 到了近处,李落微微压低目光,暗呼一声得罪。 蒲团上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赤足,秀足小巧精致,玉润珠圆。 白衣很薄,不知道是什么丝线织成,看上去极为柔滑,但轻薄了些,并不能掩盖女子的玲珑娇躯,从外看去,胴体几乎一览无余。 让李落难堪的是这女子竟然没有穿亵衣,像是有心无力的用轻纱遮盖着这具躯体。 不知道白衣女子在船舱中待了多久,就算地上积满浮灰,但女子身上一尘不染,的确有些诡异。 这一层白衣若有若无,平添了几分旖旎诱惑的味道,让人不忍直视,却偏偏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香艳的情形李落并非没有见过,章泽柳很是喜好,没少拉着李落花天酒地。 不过李落对这些酒池肉林的勾当不怎么感兴趣,可有可无,往往都是以平常心看待。 遇见风骚放荡的女子,李落多是敬而远之,不以为恶,毕竟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同样不以为喜,自然更不会和这些女子颠鸾倒凤,做些苟且之事。 裸身的女子李落见过,且还不算少,在李落眼中,只是一具具或许有辛酸的白肉而已,李落不曾看轻,但也不会看重,如此而已。 但此刻船舱中的这具躯体却让李落有些许燥热心跳的感觉,冰心诀流转都无法压抑这股邪气,似乎这具胴体能挑起人心底深处最远古的兽性。 李落轻咬了一下嘴唇,借助疼痛从这种揪心不舍的沉迷中醒觉过来,将目光投到女子脸上。 初见女子容颜的时候,李落心中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 这张脸极其的晶莹剔透,仿佛能看见玉容之下的白骨,妖异非常,很难把这张脸和血肉之躯联系起来,好像是水滴的灵气,或者是花香的妖气凝结而成,反正不像人间能有。 秀眉,琼鼻,唇耳,发丝,都透着一股水的气韵,像一滴水珠,又像一片海,有露水的随遇而安,有小溪的温婉秀美,有镜湖的柔媚动人,有江河的锋芒傲气,还有沧海的深沉冷静。 静中有动,在这张看似安静的脸下面,似乎还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暗流,容纳百变,一旦展露,就会是怒海波澜,可以摧毁一切。 这些矛盾繁杂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妖异,而这个白衣女子本身就已经诡异非常,如今再和她的面容相衬,更加让人惊心不已。 不知道怎样的历练才能造就如此集动静快慢、温柔肃杀等等诸般矛盾于一身,但却又能出奇的融在一起,就好像这个女子和船下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可以容纳百川。 很少有女子能让李落这般沉迷揣测,更不要说是一具生死难辨的人像。 白衣女子处处透着神秘妖异,更极其古怪的出现在这艘诡异的鬼船上,原本就云山雾里的鬼船隐秘,此时又增添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李落见到不少惊为天人的女子,眼前此女,惊艳的竟能让李落舍不得收回目光,或许只有谷梁泪自愿卸去解忧水毒性后的雨后初晴才能与之相较。 白衣女子双目紧闭,宛如入定坐化一样。李落暗自告诫,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探手轻轻碰了碰女子脸颊。李落脸上一热,幸亏没有旁人在这里,如果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李落心存什么龌龊的念头。 从手指传回来的触感有些软,有些绵,像是人的皮肤,只是皮下骨肉更像是水质,细滑万分。 李落微微皱眉,莫非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种处理尸体的秘术,能将一个人做成这个模样。 李落又将手按到女子脖颈处,没有脉搏血行的迹象,肌肤相接,女子的身子不算冰凉,还有一丝温气,和海上的温度差不了多少。 李落悠然一叹,这个白衣女子虽说没有气息,但李落可以肯定生前必是活人,芳华之龄便有这样的结局,未免让人有些唏嘘感慨。 等李落定下心神辨明女子没有内息之后已过了一刻光景,李落举起火折子望向隔间侧壁,随即暗叹一声,这一耽搁,墙上的壁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侧墙面空空如也,李落看过的四幅画也不见了,只留下黯淡的船身。 第八百六十章 似曾相识 李落上前细细查看侧壁,墙面上干净的似乎从来没有被画上过任何痕迹,等李落认定墙上再没有别的机关之后只能无声的叹息遗憾,不知道错过了怎样的奇闻密事。 遗憾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看到未必是福,没有看到未必是祸。 李落收敛心神,小心的翻看散落在船舱地上的书卷。 李落随意看了几本,这里的书有些是残商文字,有些是西域文字,还有些李落没有见过,但没有一卷是用大甘的文字。 书卷记载的内容包罗万象,李落只捡了能看懂的几卷书瞧了瞧,有记载星象占卜和记载机关算术的,还有闲闻趣事的山林野史,应有尽有,另有一卷竟是床笫之间的春宫图,此间主人涉猎之广,的确让李落有些汗颜。 看着满屋藏书,李落眼前闪过一个景象,一个孤单人影就坐在这里,身处孤舟,身外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这个景象是没有声音的,只能看到这个人影坐在船舱中翻看这些书籍来打发时日,等时辰到了,人影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李落环视船舱一周,左右各走了几步,忽然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去,将火折子放在一旁的书架上。 这里有蜡烛燃烧后留下来的痕迹,没有被岁月吞噬,火折子就放在当年放蜡烛的地方。 李落这个模样怪异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契合,就好像影像中的人影就是如今的李落。 李落背靠着船舱侧壁,一只手自然而然的垂了下去,碰到了一册书卷。 李落捡了起来,轻轻拭去书卷上的灰尘。这是一本神话闲经,讲述了一个住在云霄上的神族旁支的故事。 李落略略瞧了几眼,对于神话故事李落向来不怎么留意,比起这些虚幻神话,李落更愿意看几卷山野异志。 书卷的字迹有残商的影子,李落能认出十之三四,或许大甘留存的书卷中也有讲述这个故事的,不过李落没有读到过。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没想到手边会是这样的一册书卷。 李落将书册放在一边,又坐了半刻光景,这才伸手去取火折子。 就在手指碰到火折子的前一瞬,李落猛然一震,在书架朝向里侧的支杆上有刻划过的痕迹。 李落急忙取来火折子仔细分辨起来,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兼之被霉气侵蚀,有些难以分辨。 字迹上还有几个竖道划痕,似乎写下这些字的人有心再毁了这些字迹,但不知出于那种考虑,仍旧留了下来。 字迹是残商文字,与铜板上的文字出自同一个年代。 字迹深浅如一,看得出在刻下这些字的时候这个人神智清晰,并不是临死前起意刻下来的。 字迹分辨起来很难,只有七个字,但其中三个已经没有办法再看清了,只有剩下的四个字勉强能认出来,一个空字,一个岛字,还有两个字连在一起,连山。 李落茫然不解,不知道这四个字有什么含义,唯一连在一起的连山二字,是代表一个地方,还是一座山的名字,或者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族落? 李落难有定论,只觉得看过四幅画和这四个字之后,鬼船上隐藏的谜团越来越扑朔迷离。 进到船舱之后大约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李落记挂尚在外等着自己的琮馥几人,不便留在这里太久,起身便欲离开船舱。 不如就依素和万策的办法,将这艘鬼船拖回观潮渡,解体之后这里的秘密自然会大白于天下,也好解开悬在盟城商旅心头的忧虑。 李落瞧了一眼隐在暗处的白衣女子,幽幽一叹,刚踏出一步,只听见一声像是绳索断裂的响声从脚底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阵机括声响,整艘船突然一颤,船体四周传来阵阵规律的颤抖,这踏出的一步似乎触动了整艘鬼船的机关。 李落心中一紧,船舱忽然一暗,李落抬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进入船舱的门已经不见了踪影,将李落封在这里。 李落脸色一变,取出鸣鸿刀就要破墙而出。 就在这时,铺在地板上的毯子正中出现了一个暗门,缓缓升起,滑到了一边,露出一个看上去深幽不见底的洞口。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这艘鬼船机关环环相扣,进来容易,只怕出去就难了。 如果强行破门,不知道这个鬼船之主还设计了怎样的机关,倘若他要李落留下,还不如静观其变为上。 李落走到浮现出来的暗门前,探头望了一眼,里面有光,透着丝丝幽蓝之色,有点像仙人峰古墓中那株上古奇树散发出来的光芒。 李落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个船舱隔间,应该还不足鬼船一半的高度,看来隔间之下另有乾坤。既来之则安之,李落收敛心神,换上一支新的火折子,小心翼翼的沿着暗门台阶下到鬼船另一层。 这一层几乎占据了鬼船过半的空间,整个船舱底层中放置了数不尽的机关连轴。 在中央处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像一块岩石,上面长满了看似杂乱却有迹可循的触手,每一根触手上都连着三五不等的齿轮。 这些齿轮大小不一,小的比常人指盖还要小,大些的有数尺方圆,做功极为精良。齿轮咬合的极其严密,连轴纵横,由许多铁链紧固串联。 这是个庞大繁杂的机关空间,一眼望去有些眩晕窒息的感觉,李落还从来没有在别处见过这样精巧绝伦的机关。 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层幽蓝的光芒之中,发出蓝光的正是正中处这块看似岩石的东西,像是一块巨型蓝色宝石,迷幻绚烂,宛若夜空中的一枚朗星。 李落抬头望去,这处空间顶部挂着许多瓷瓶,用一根细绳固定在头顶上,微微有些摇晃,看着瓷瓶摆动的模样,似乎里面还装着什么东西。 李落眼孔一收,这里处处透着神秘,鬼船之主留下进入此间的暗门,但不敢断言此人是出于善意。 第八百六十一章 惊世妖颜 李落借着蓝光和手中的火折子,打量了打量此间四处。 铁链很多,机关连轴错综复杂,几乎没有道路。李落沿着空隙绕过蓝色巨石,突然看见在蓝色巨石的背后放着一个白玉长盒,长三尺,毫光毕显,竟是一块少见的美玉。 李落心中一动,在这里放下这只玉盒,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鬼船的起源来由。 玉盒没有锁,看似可以轻易打开。李落驻足端详,暗自沉吟是打开还是避而远之。 就在李落沉思之际,一个声音,一个本不该有的声音从暗门处传了过来:“如果是我就不会碰那个盒子。” 这一声人语出现的极为突兀,如果是平时,纵然是李落只怕也要惊的魂飞魄散。 不过见过了鬼船中诡异难测的壁画和船舱中没有声息的白衣女子,似乎李落都有些麻木了,虽然吃了一惊,但并没有刚才的失态。 闻声抬头看了过去,纵使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依旧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喝道:“你醒了?” 暗门前站着一个白衣身影,正是李落刚才看到的白衣女子,此时双目已经睁开,不含一丝感情的盯着李落。 女子宛若没有实质一般飘了下来,站定之后扫了一眼李落手中的鸣鸿刀,眼中少有的闪过一丝波澜,随即消隐不见,淡淡问道:“你是谁?” 李落闷哼一声,轻声回道:“大甘李落。” “大甘?大甘是哪里?” 李落一怔,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姑娘不必装神弄鬼,我的确看走了眼,但绝不相信有人能死而复生,姑娘年岁与我相仿,不会不知道大甘是什么。” “是么。”女子轻轻拂了拂发梢,忽然身形一淡,竟然从这些杂乱繁复的机关锁链中直直冲了过来,一只手直取李落双目。 李落只觉得眼前一花,女子的手已到了身前三尺外,这些横七竖八的机关连轴竟然不能阻挡女子分毫,仿佛这名女子的身体是云烟凝结而成,可以穿过这些实物。 李落一惊,此女身法之快平生仅见,比之楚影儿还要胜过一筹,举刀应变已经来不及了。 李落松开火折子,左手扬了上去,以从道观天书上领悟的绝学斗转星移对敌。 女子快,李落却也不慢,咫尺方圆,眨眼间两人已交手数十招。 李落心中寒意渐盛,此女招式辛辣诡谲,又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灵气,无孔不入,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更见得心应手。倘若不是李落习得斗转星移的绝技,只怕就要饮恨收场。 十招过后,女子飘然退了出去,这次李落才看清女子的身法,身子宛若无骨,可以从任何匪夷所思的空间角度辗转腾挪,倘若眼力稍稍差些,恐怕就要以为这是鬼魂之体。 女子退的很轻松,方才一番试探,确是这女子占了上风。 女子打量了一眼船底四处,幽幽说道:“难怪敢只身来到这里,果然艺高胆大。”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落沉声问道。 火折子已经熄灭了,但蓝光依旧,船底并不暗,只是有些妖异。 蓝光萦绕下,女子的惊世容颜更显妖艳,如果她真的是一个鬼魂,那李落还能好受些,但这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更叫李落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人?嘻嘻。”女子轻笑出声,没有接言。 “姑娘的内功武学是我生平仅见,但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或许我的武功不及你,但姑娘若想以鬼神自居,还是省些唇舌吧。” “你该信的。”女子淡然应道,不再理睬李落,呢喃低语道,“没想到困在这里这么久了。” “你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行告辞。”李落沉声说道。虽说不信鬼神之说,但这样一艘装满隐秘的鬼船,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李落神色不变,实则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走?你能去哪里?”女子漠然说道。 “从哪里来,自然从哪里出去,莫非姑娘还要强留我不成?” “来的容易,出去却已无路,如果你能轻易走出这天罡鬼船,那我倒是佩服的很。” 李落心中一紧,女子神色并不像无的放矢,果然应了自己的猜测,鬼船之主让人进来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咦,姑娘不是在这里困了很久么,难道没有看到?” “我被困于此,并不是我可以自由出入,这鬼船之中对我有诸般禁锢,如果我能看到就不必问你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只是原来如此么?” 李落淡淡一笑道:“姑娘此时不再说你是鬼非人了么?” 女子轻轻一笑,并没有生恼,淡然说道:“天罡鬼船不是依靠人力航行在大海之中。”说罢,女子一指蓝色巨石,缓缓说道,“这块大石也不是这个天地中该有的,而是天外之物。” 李落一惊,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蓝色大石,难怪这么迷幻怪异,原来是天外陨石。将这块巨石放在这艘鬼船上,不知道鬼船之主有什么用意。 “这块巨石能感应星辰变化,带动这些机关,让鬼船按照固定的轨迹航行在大海中。” 李落闷喝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白衣女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说鬼船是借助星辰之力?这怎么可能!” “你还是不信?”女子讥讽的看着李落,摇摇头道,“古辈圣贤的手段你又知道多少?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其实女子说起鬼船借助星辰之力的时候,虽是匪夷所思,但已经不由得李落不信了。 鬼船以天罡为名,恰有三十六数,与船舱壁画上的星点不谋而合,再加上沿海传闻,鬼船并非只有一艘,相互印证下来,就算女子所言有些夸大,但正如她所言,前辈圣贤的手段自己又能度测出几分来。 女子见李落一脸震惊骇然之色,神情稍缓,轻声说道:“这些鬼船出自一位至圣先师之手,此人惊才绝艳,千年难得一遇。 建造了三十六艘鬼船,以天罡星宿为名,设计三十六张星图,每一艘都按照天上的星象轨迹航行在茫茫大海中,常人可遇而不可求,只要天上的星辰不落,这些船只就会一直漂流下去,直到船身腐烂沉入海底。” 第八百六十二章 云顶天宫 李落回过神来,苦笑一声道:“我果然是井底之蛙,以肤浅之学妄自揣测前辈高人的通天手段,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么说你信了?” “姑娘所说虽然惊世骇俗,但听上去确有几分道理,这位前辈能呼应天上星辰的绝学只怕早已失传了,请教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你问我?” “姑娘对这艘船的来历知之甚详,该是知道这位前辈的出身来历吧。” 女子没有回答李落,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李落洒然一笑,先舍而后取,如果自己再遮遮掩掩,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了,和声说道:“我看到了四幅壁画,不过这些画很快就消失了,墙壁上应该还有别的画,只不过我没有看到。” “可否相告?”女子眼睛一亮,追问道。 “前两幅画着两座山,山顶有云顶天宫,没有注解,不知道是在哪里。” “云顶天宫?”女子皱眉沉吟,自言自语道,“古怪,其他两幅呢?” “还有一幅是宫殿,里面有人,似乎在争辩什么。” 女子脸上的疑惑之色一闪即逝,淡淡接道:“还有一幅是什么?” “一张星图。” “星图!?”女子低呼一声,眼中冷电流窜,冷冷盯着李落道,“什么星图?” 李落一愣,没想到女子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看来这幅星图大有蹊跷。 李落不愿妄做小人,直言回道:“看似是很多星图重合而成,上面有三十六个星点。” “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星图?”女子追问道,眼中闪过一丝热切,复又归于平静。 李落静静的看着白衣女子,缓缓说道:“你想从鬼船上得到什么?” 满船隐秘,李落猜不出鬼船之主到底在隐藏什么,耗费这样庞大的人力物力,背后一定会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而眼前女子善恶难辨,凡事还要小心为上。 念及此处,李落没有说起在书架暗处看到的四个字,却想知道女子心里有什么盘算。 白衣女子冷漠的看着李落,李落淡然回望,神情坦荡,似乎默认了星图一事。 “你当真记下星图了?” “如果确如姑娘所言,星图有三十六数之多,三十六张星图叠而为一,这有多庞杂想必我不说姑娘也能猜出一二,再者我查看这幅星图的时间不足半刻,假若我说记下了,姑娘你信么?” 女子眼中杀机涌现,冷寒的盯着李落,像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就在李落以为女子要出手之时,这名白衣女子突然散去了身上的杀气,转头看着别处,淡淡说道:“我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与你无关。还有这里看到的东西你最好不要说出去,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李落淡淡一笑道:“鬼船横行沿海,乱民心社稷,是祸非福,自该大白于天下。” 女子冷漠说道:“你如果一定要说那就随你,不过这艘鬼船承载的岂是区区一个民心社稷?你当真无知。” 李落一滞,并没有因为女子的斥责而心怀不忿,女子神色幽冷,看上去并不像是危言耸听。 “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李落愕然不解道。 “生死的时辰到了。”女子诡异一笑,让李落不禁心中一冷,握住鸣鸿刀的手暗暗紧了一分。 随着女子话语刚落,突然头顶一个瓷瓶掉落下来,砸碎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李落眼皮一跳,看了过去,从破碎的瓷瓶中流出一些液体,有些青黑颜色。紧接着发生的事让李落瞳孔微微一紧,只见船舱底板如冰雪放入沸水一般溶解开来,只怕要不了一时三刻,船底就会被瓷瓶中不知名的液体侵蚀殆尽。 李落暗呼了得,这一个瓷瓶就这么厉害,如果头顶的瓷瓶都掉落下来,恐怕这艘鬼船也撑不过几息光景。 李落的念头还没有落下去,突然,顶部这些瓷瓶似乎感受到了李落的心思,竟然轻轻晃动起来,看上去摇摇欲坠。李落骇然变色,倘若这些瓷瓶全都破碎开来,船底裂开,海水倒灌入内,只怕会被沉船带入海底,气绝而亡。 李落心念电转,白衣女子早先有言上去的路已经不通了,与其自投罗网,不如另辟蹊径,相比其他或许破开船舱侧壁更容易逃生些。 鸣鸿刀红芒亮起,李落再无停留,就要破开鬼船船身侧壁,急迫之中不忘回头向白衣女子喝道:“随我出去。”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随你送死么?” 李落眉头一皱,颇有些不耐烦,这个女子虚虚实实,言不由衷,猜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女子清冷说道:“我是为你好,这艘鬼船除了船底,其余船板和船身上都有隔层,隔层中的东西或许你也听说过。” “是什么?” “雷电石。” “雷电石!?”李落连声轻咳,这个时候的心情不知道该是震惊或者该是恐惧,到最后竟然是无奈占了上风。雷电石,是五行炼金之中的秘药,只要一遇到水,不管是成滴的水还是空气中的水雾,只要沾染上一丁半点都会爆炸,而爆炸的威力远在纠声惊雷之类的火器之上,只不过因为人力难以掌控,所以很少用在军营之中,倒是有些皇宫贵族的陵墓中会用到此物,以求玉石俱焚的效用。 “竟然在船上放置雷电石,这,哎。”李落长叹一声,鬼船之主好大的胆量。 “很少有他做不到的事,所以我奉劝一句,若想寻死,自尽会是上策,只不过我倒不愿你死得这么早。” “星图?” 女子淡淡一笑,道:“你死了,只怕我也活不长了。”说罢女子看了一眼头顶倒悬的瓷瓶,轻轻说道,“还有半刻,该走了。” 李落凝声说道:“如果接住这些瓷瓶是否就可以化解此劫?” “时辰一到,你以为这些瓶子还需外力才能裂开么?”女子反问一句,顾不得再嘲讽李落,鬼魅的身法再现。 第八百六十三章 船舱爆炸 这次是去到蓝色巨石另一侧,抬起秀气的素手,轻轻按在船底舱板上,淡淡说道,“你如果不想死,可以离我近些。” 李落此刻除了听白衣女子的话似乎没有别的路可以选,自从女子醒来之后,李落便被她牵制的束手束脚。 李落绕过船舱中的机关连轴,闪身站到女子身边。 女子没有抬头,轻轻的用手抚摸船底,突然素手一顿,缓缓一压,就见船底舱板出现一个数倍大于女子手掌的掌印,玉掌中的脉络都清晰可辨的印在舱板上。 李落暗自一惊,这个女子好深厚的内劲,看起来还在自己之上。 掌印入木极深,肉眼可以看到掌印上一道道裂纹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开来,是船舱外的海水挤压而成,眼看就要冲开舱板涌入鬼船中。 女子看着李落,轻声说道:“后会有期。”说罢双手合在一起,娇喝一声,重重击在掌印上。 舱板发生一声刺耳的响声,海水带着木状碎片倒涌而入,一个近两尺粗细的孔洞出现在船底,海水激射而出,扬起了一道数丈高低的水柱,险些碰到了倒悬的瓷瓶。 就在船底破开之时,整艘鬼船发出了一声难听的闷响,船身一颤,不规则的抖动起来。 李落心中一紧,此时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就在李落回头看向船底裂口时,突地心中一寒,刚才还在裂口边上的白衣女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落飞快的扫了船舱一眼,没有白衣女子的踪迹。 李落不及细想,猛一咬牙,运劲向裂口趟了过去。 只是让李落所料未及的是船舱裂口处海水倒涌的力道非常大,几乎有万斤之力,刚踏出一步就被海水冲了回来,也不知道白衣女子是怎么潜到船舱之外的。 李落别无他法,鸣鸿刀急速斩落,将裂口阔到五尺有余。 海水涌入船舱的速度更快,眨眼间船舱中的海水就要没过李落双腿。 鬼船不堪重负,沉闷的响声如同爆竹声连绵不绝,而水中还有一股暗流冲了过来。 李落神色微变,这股暗流来势汹汹,凝而不散,不用多想这定是雷电石爆炸产生的水浪。 看似只是一处雷电石被海水引动,如果整艘船的雷电石都被海水引燃,李落有死无生,此刻就看是谁更快一步。 李落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海水中,朝着海水涌入的裂口潜行过去。 李落功聚双臂,手指扣进舱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海水的重压越来越大,如果稍稍松手就会被海水推回船舱中。 好在李落将裂口破开许多,海水的力道比之刚才小了许多,勉强能稳住身躯。 李落不敢向裂口直行过去,只能沿着船底,一步步挪到裂口边缘,从裂口的最外侧借力绕出去。 鬼船下沉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海水中夹杂的木屑铁屑如同狂魔乱舞,在李落脸上和脖子上留下数道血痕。 李落趴在裂口边缘,将整个身子都趴在舱板上,一只手探出裂口,绕到船舱外侧,扣住船身,施力将身体向外拉出去。 海水冲刷在脸上宛若刀割一般,如此运劲,内息损耗更快,李落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只能先逃离船舱再说。 多半个身体已经探出船舱外,海水乱流横冲直撞,李落想要睁开眼睛极为不易,只能凭借手掌的感觉逃出鬼船。 终于将整个身子从裂口中抽了出来,鬼船在不断下沉,李落贴在船底,随鬼船向海底沉了下去。 此刻并非李落不想早些离开鬼船,只是鬼船下沉,卷起的暗流将周遭丈余之处吸往鬼船附近,一旦这个时候鬼船中的雷电石炸裂,恐怕就算大罗金仙也难逃一死。 李落心念电转,再拖下去局势只会更凶险,与其等死,不如行险一搏。 就在李落正要向外游去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暗流,凶猛的撞向李落。 身体在海水中辗转腾挪大打折扣,李落来不及躲闪,只能功聚后背,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身后暗流传来的力道大的惊人,李落喉间一甜,张口喷出一口血水,比起内家高手的雷霆一击犹有过之。 暗流席卷而过,呼啸着卷起身不由己的李落冲向海底。 暗流中夹杂着无数碎裂的船板,万幸李落是在船底,向下飞舞旋转的碎木还算齐整,而鬼船船身两侧数丈范围内尽是细碎的木屑铁屑,被雷电石炸裂带起,像一支支毒针,汹涌无情的刺向四周。 倘若李落就在当下,多半要被这些利刺刺成了马蜂窝,有什么护体神功也一样无济于事。 不过此刻的李落也绝不会好受多少,身受暗流猛烈一击,五脏六腑险些移位,胸口如同火燎一般疼痛,竟有脱力的感觉。 更凶险的是这股暗流带着李落直直沉向海底,暗流杂乱无章,将李落肆意抛洒,任凭李落数度腾挪依旧无法稳住身形,宛若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飘零无助。 内息将乱,压在胸口处的力道越来越重,这种窒息的感觉李落以前也曾经历过。 入水越深,这股力道就越大,两耳渐渐听不到身外的响声,嗡嗡作响,整颗头颅几乎要裂开一般。 李落心智仍在,这个时候越慌乱就越是自绝生机,不过眼下也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 突然,乱流中什么东西抓住了李落发髻,提着李落向暗流外游去。 李落挣脱不了水中暗流,大半原因是因为无处借力,如今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借着这微薄之力,李落轻轻晃动,从暗流卷起的漩涡中挣脱了出来。 海水中的暗流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只能看到一团团裹着碎裂断木的海水翻滚呼啸而去。 几息之后,乱流过处便回复平静,宁静的宛若一个梦境。 鬼船碎裂的极其彻底,整艘船几乎找不到一块三尺见方的船板,有些没有被暗流带入海底的碎木书卷漂浮在海水中,摇摇晃晃,轻微的抖动着,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悠闲。 第八百六十四章 劫后余生 蓝色巨石带着机关连轴沉入了海底,这块天外异石却不知道能否再有重见天日之时。 看着鬼船分解的惨烈模样,这个鬼船之主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留下这艘鬼船,如果不是白衣女子指点,此番李落在劫难逃。 抓着李落发髻的力道在李落挣脱暗流漩涡之后便轻轻隐去,李落回头望去,只见鬼船中的白衣女子静悄悄的定在李落身后。 白衣飘飘,四下游荡,李落皱了皱眉,将目光转到一旁。女子身上的衣衫原本就极为单薄,入水之后,几乎透明了一般,玲珑有致的娇躯近乎全裸在李落眼前,香艳是极为香艳,只是来得不是时候。 白衣女子见李落转过头看向别处,嘴角扬起一丝轻笑,轻轻退往大海深处。 李落微微一惊,除非是鱼,若不然谁也不能在茫茫大海中生存,女子如果退走,没有船只接应只怕凶多吉少。 李落伸出手想去拉住白衣女子,只是水性不佳,蓦忽间女子就消失在黑沉沉的海水中。 李落一怔,黯然叹息,不过女子神情如常,应该另有盘算吧。 鬼船已毁,定然波及到在小船上等候自己的琮馥几人,莫要被雷电石伤着了。 李落向海面上游去,游到鬼船炸裂的地方,很巧的那本神话摹本就飘在李落眼前,书卷的材质该是经过特殊淬制,落水之后并没有溶解毁坏,而书卷上的字迹墨点还清晰如初,看似是为了免受海上漂流时被海水湿气所侵蚀。 李落随手将这本书卷纳入怀中,没有停留,奋力游了上去。 透出第一口气的瞬间,李落有一种宛若隔世的感觉。 只不过劫后余生的意味李落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急忙运足目力搜寻起琮馥几人。 鬼船已经不见了,海面上空空如也。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了鬼船的缘故,这片海域上的雾似乎散了些,没有之前那么浓郁。 鬼船之主可以借助星辰之力驱使船只在海中航行,那这场浓雾会不会也是他设计的手段,碰巧被李落几人遇到了而已。 李落不愿再妄自揣测,这个鬼船之主的智计手段不是常人可以度量,最后的玉石俱焚出于什么目的,李落不敢断言,只是鬼船的秘密依旧没有头绪。 海面上的碎木不多,看起来是鬼船沉入海水中之后才炸裂的。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琮馥几人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落抓起一块稍大些的船板,借力漂浮在海面上,喘息几声,不禁失笑无语,似乎一到海上总会遇到这样九死一生的事,看来命中注定不能近水了。 起风了,海面上不再是一片死寂,海浪上下起伏,带着李落时起时落。 李落半仰着身子靠在船板上,筋疲力尽,在水中的时候还好些,一旦离开水面,这种脱力感觉和当日漂流在南海时一模一样。 身旁不远处传来划水的声音,李落侧目望去,只见一道水线宛若最精于水性的游鱼一般荡了过来,几个起伏就到了李落身边,从水中探出一只手揽住李落,娇声呼喝道:“找到了,在这里!” “鸠姑娘……” “别说话,你受伤了,要不要紧?”鸠彩儿急忙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道:“你叫我不要说话,我是答你还是不答你呢?” 鸠彩儿俏脸一红,笑责道:“看你还有力气说笑,应该是没事,总算找到你了,再迟一会有人就要急疯啦。”说罢将李落轻轻扶到船板上,带着李落向一旁远处游了过去。 李落懒懒的躺在船板上,低声说道:“谢谢你们。” 鸠彩儿没有回头,嘻嘻一笑,轻快灵活的在海中游弋。 李落望着鸠彩儿宛若无物的穿行在海水中,悠然一叹,是否抽些余暇,好好练习练习水性呢。 小船就在远处停泊等待,琮馥和姑苏小娘不在船上,也一同下水找寻李落的踪影。 钱义几人等在船上,一脸惶急,只是水性不佳,入水之后找不到李落不打紧,恐怕还要这三位精通水性的女子搭救。 小船被水底爆炸掀起的海浪推出了好远,幸亏李缘夕和姑苏小娘察觉到鬼船异象,将小船划出丈许之地,要不然怕是会被沉船连累。 鬼船下沉的速度很快,李落在水中时觉得时间很长,不过在海面上也只是数息工夫,鬼船就没了影子,接着就是一阵连绵的爆炸动静,海面上波涛汹涌,水花四溅。 一切都来的非常突然,从异响声传出,再到鬼船开始下沉,而后的爆炸,前后不过数刻就已尘埃落定。 琮馥面如死灰,如果不是鸠彩儿几人死命拦住,恐怕就要闯入鬼船沉没的地方去找李落了。 鸠彩儿将李落带了过来,素和万策几人齐声高呼起来,都是恍若生死之隔的欣喜。 钱义连忙俯身将李落拉上小船,疾声问道:“大将军,你受伤了?” “不打紧,拉鸠姑娘上船,乐今和姑苏姑娘呢?” “她们下水找大将军去了,末将这就唤她们回来。”说罢钱义纵声长啸,传音水中两人李落已平安归返。 李落稍做调息,站起身看着海面四处,心中有一丝不安,那个神秘女子极是妖异的消失在这片海域,敌友难辨,不知道会否对琮馥和姑苏小娘不利。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海面上出现两道身影,正是琮馥和姑苏小娘。 船上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莫要李落脱险了,又让这两个人再出什么闪失。 琮馥和姑苏小娘上了小船,琮馥死死的盯着李落,胸口一阵起伏,嘴角不住的颤抖。 李落和颜一笑道:“你想骂我就骂吧。” 琮馥仿佛突然之间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两行清泪沿着秀美的脸庞滑落下来。 琮馥用力的擦去脸上的泪珠,似哭似笑的说道:“你回来了,我骂你做什么。”说完别过头不去看李落。 鸠彩儿冲李落做了个鬼脸,转到琮馥身旁细声劝慰起来。 船上的气氛有些古怪,素和万策几人面面相觑,知趣的装作没有看到。 第八百六十五章 鬼船的秘密 只是这艘小船就这么大点地方,又怎能看不见听不到。 众人之间有些尴尬,李落轻咳一声,看着姑苏小娘温颜说道:“也谢谢姑苏姑娘。” 姑苏小娘拧着衣衫上的积水,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素和万策与钱义莫争言相视一眼,素和万策身份特殊,这个时候只能是他岔开众人的尴尬。 莫争言使了个眼色,素和万策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桩用处,随即和声问道:“王爷进去鬼船了?” “嗯,进去了。” 素和万策这一问果然有奇效,琮馥止住抽泣,留神倾听起来,不过依旧没有回头。 莫争言神情一振,急忙问道:“王爷,里面情形如何?” 李落叹了一口气,苦涩回道:“鬼船里面的情形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很古怪,也很神秘。” “啊,这?” “万策兄,莫少侠,你们可曾听说有人能借力天外星辰,为船只指点航线方向么?” “什么!?”船上几人齐齐失色,大吃一惊,琮馥也忍不住回过头来,一脸惊诧的看着李落。 李落轻声说道:“据说鬼船就是凭借星辰之力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中,不倚重风力,更没有人力,这样的事原本我也不信。” “王爷的意思是鬼船单靠星辰之力就可以自由航行,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莫争言张口结舌道。 “天下之大,奇人异术不知凡几,今日之前就算有人说起我也不会相信,不过看过鬼船之后,我却找不到别的解释。” 船上几人呆呆失神,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惊世骇俗的奇闻,而且就在几人眼前发生。 如果换一个人,只怕众人都要嗤之以鼻了,不过说出这些话的却是大甘定天王李落,由不得几人不信。 “王爷,这艘船上没有其他人?”莫争言不死心的问道。 李落心中一动,白衣女子告诫李落不可说出鬼船内中详情的话语浮现在脑海中,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鬼船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鬼船分上下两层,一层藏书,一层是机关,这些机关是我生平仅见,精妙绝伦。 半生所遇之中,不管是皇宫内苑还是五湖四海,还没有一处能出其右,可惜都已沉入海底了,除非天海倒转,只怕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李落隐去壁画和星图一事,略略将鬼船大致情形说了一遍。 此刻不便说的太多,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会有什么后果李落无法预见,还是小心为妙,等日后有其他端倪时再说。 “王爷解开鬼船的秘密了?” “没有。”李落怅然应道,“看见了些,只是心中的疑团更多了。” 李落此语并非是故意搪塞,扶琮战船为什么无法靠近鬼船,鬼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迷雾中,这场大雾是自然而成还是另有玄机,李落没有一丝头绪。 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只怕鬼船中遇到的神秘女子也未必知道这些奥秘,而她所说的取回本属于她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在鬼船消解之前会否已经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还是说她想要的东西就是李落看过的那张星图。 诸般杂念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却更加杂乱不堪。李落重伤之后,兼之心神损耗,脸色愈加苍白。船上几人没有再追问,还是先回去战船疗伤为当务之急。 琮馥定下心神,就要操舟返回战船,李落轻声说道:“还有一事要劳烦乐今和鸠姑娘。” “什么事?”鸠彩儿眨巴着眼睛笑盈盈问道。 “把船再划回鬼船沉没的地方,那里有不少散落的书籍,能找到的还请打捞起来,或许能用得上。” “容易,不过书都泡在水里了,捞上来还能看么?” “鬼船中的书册好像都有过特别炼制,入水不惧,应该还能看的。” “好。”鸠彩儿干脆的应了下来,钱义连忙划桨,莫争言也帮了一把,转眼小船就到了鬼船沉没的海域。鸠彩儿也不多话,翻身入水,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激起,像极了一条海鱼,没入海面之下。 琮馥放心不下,也紧随鸠彩儿身后下到海中,搜寻散落在水中的书卷。姑苏小娘暗叹一声,好不容易将衣衫拧干了些,又要下水,早知道就不费这个力气了。 三个美艳女子宛若美人鱼一般在海面上下翻舞,这等情形只怕别处是见不到了,极是惊艳诱人,让船上几个男子大饱眼福,不过多的还是汗颜,让女儿家操劳,此时此刻堂堂七尺男儿无所事事,委实不是滋味。 少顷,水中散落的书卷都被三人收拢起来,李落扫了一眼,还不到鬼船藏书的十之一二,不过在这场烈焰狂暴之中能留下这些已经难得可贵。 鸠彩儿双手攀着船舷,半个身子还在海水中,娇声说道:“就这些了,没有啦。” “嗯,鸠姑娘辛苦了,快上来。”李落伸手欲拉起鸠彩儿。鸠彩儿嘻嘻一笑道:“你拉她吧。”说罢一个跃身,轻巧的落在船上。身后跟着的琮馥看了一眼李落伸出的手,撇了撇嘴,还是扬手拉住李落,借力上了船。 素和万策随意翻了翻捞出来的书卷,半数书册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不过尚有半数的确如李落所说,字迹仍然清晰可辨。 素和万策没有去看书卷中记载的文字,抖了抖水,笑道:“还可一看,可惜了,要是鬼船不沉,这些书都能留下来。” “王爷无碍就已经万幸了,那还能奢求这些呢,只是好好一艘船怎么说炸就炸了。”莫争言摇头叹道。 “进入船舱之后不小心触动了鬼船机关,确如莫少侠所言,能活着出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鬼船的火器当真了得。”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说起雷电石,免得徒添琮馥几人的心结。 风起之后雾散的很快,几十丈外的海面勉强都能看清。扶琮战船缓缓靠了过来,想必也察觉到水底不同寻常的震动。 第八百六十六章 不请自来 李落几人上了战船,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意,犹是骆青鸾,紧紧抓着素和万策,又是担忧,又是欣喜。 李落宽慰一笑,好在众人都平安回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这片海域笼罩的迷雾散去了大半,天色将晚,有些许晚霞余光从头顶暮霭中钻了进来,给战船披上了一层让人迷醉的异彩。 战船没有即刻启程返回盟城,尚有一艘船下落不明,不知道流落到这场浓雾中的什么地方了。 等雾散之后,才不过几刻,扶琮将士就找到了失散的袍泽战船,原来两艘船离的并不远,同处一片海域,只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所阻,始终无法重遇。 琮馥怒不可遏,一只脚踏在船舷上,指着对面船上的司游倦娇声呵斥,满腔的邪火和不顺心悉数迁怒到司游倦身上。司游倦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不敢还嘴,恭敬的听着琮馥高声责备。 船上一众将士暗暗苦笑,看起来平日里没少被琮馥训斥。 鸠彩儿吐了吐舌头,冲李落皱了皱鼻子,言下之意琮馥这个模样都是因为李落。 李落摸摸鼻尖,只装作不解其意。 好一顿酣畅淋漓的呵斥,琮馥发完火之后这才消了气,神情和缓下来,命司游倦归航。 回头一看,只见李落几人尽都神情肃穆的望着自己,俏脸一红,嘟囔道:“看我干什么。”说罢急匆匆的走到战船另一侧去了。 风平浪静,倦鸟归巢。战船缓缓向盟城驶去,鬼船的秘密到底有没有解开眼下已经不重要了,众将士看到了,李落几人也上去过,还曾亲眼目睹鬼船沉没,剩下的事只是想想该告诉盟城百姓多少,安定民心而已。 用过晚膳,众人闲谈几句,李落有伤在身,告辞独自回了船舱歇息。 今夜的夜空很宁静,也很明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在迷雾中昏头转向,此时夜空中的朗星显得格外亲近。 李落拉了拉衣衫,晚间的海风还是有几分凉意。 李落来到门前,当关中的鸣鸿刀似乎震了一下,李落没有在意,推门而入。 房中有些暗,没有掌灯,平时这个时候会有中军骑将士点上蜡烛风灯,但今天似乎忘了。 李落不甚为意,忘了就是忘了,自己本就不喜欢这些权势的排场,自己可以动手何必非要别人去做。 李落点起蜡烛,茶还温着,刚换上不久。 李落倒了一杯茶,突然手一顿,又再多倒了一杯,回头望向床榻。 一个宛若幽灵一样的白影静悄悄的盘坐在床上,见李落回头看了过来,轻轻说道:“你不惊讶?” 李落放下茶壶,淡然回道:“还好。” “我想借你的船上岸,不知道可不可以?” 李落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不愿你留在船上,你待怎样?”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低声应道:“你是主,我是客,当然客随主便,如果你不愿我留下,我只能走了。” “鬼船上你救了我一命。” “一半一半吧,假如我不救你,我会被你连累的。” “在海底漩涡中你也有援手之德。” “呵呵,碰巧而已,再说海水暗流也不能把你怎样。” “姑娘艺业不凡,轻功更是精绝,想瞒过我不难。不过既然来找我,我自然不会让姑娘再回到海上,你留在船上,是我谢过姑娘鬼船中的相助之情。” “你知道我会上船?” “这片海域百里之内我们都查探过,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姑娘除非是海中仙灵,要不然想活着离开恐怕不容易吧。” 白衣女子轻笑道:“仙灵?不该是妖灵才对么?” “仙灵也好,妖灵也罢,我也要回去,带姑娘一程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我没有料到姑娘会找到我的住所来。” “你以为我会上别的船悄悄藏身,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了。 这间屋子虽不说有多舒适,但很宽敞,住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李落眉头一皱,淡淡说道:“孤男寡女,与姑娘名节不好,姑娘如果喜欢这间屋子,我出去也是一样,没人会进来打扰你。” 白衣女子淡淡的哦了一声,缓缓说道:“大甘的王爷,令出必践,自然没人敢打扰我,不过这样一来难免惹人怀疑。 这艘船是别人的船,船上的人也不是王爷自己的人,再说你手下几个侍卫都是少有的武功高手,我不想泄露行踪,如果有人不小心看见我,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姑娘是威胁我。” “怎会,我寄人篱下,不过是个不速之客而已,怎敢威胁王爷?我只是说了我的难处,不知道王爷有什么难处?” “姑娘不必用激将法,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自会平安带你回去,至于名节一事姑娘也大可安心,我守几次夜也就是了。” “守几次夜自然没什么,不过你总要回来的,空着一间屋子更让人生疑。你也大可安心,我栖身于此,没有鸠占鹊巢的打算,你便当我不在这里就好。” 李落皱了皱眉,道:“这怎么行?” “这也没什么不行,只要你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又怕什么?” “姑娘如此刻意掩藏行踪,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白衣女子直言不讳,淡然回道,“不过既然是秘密,我也不能告诉你。” 李落一滞,哑口无言。 “如果想在小小一艘船上隐去行迹,就算没有高手,要不伤及无辜也不容易。” 李落冷哼一声,这样一个诡异绝伦的武功高手藏在战船别处,李落的确难以安心,眼下也没想着喝破女子行踪,无论如何白衣女子都有相救之义,如此反复小人李落还不屑为之。 白衣女子见李落神情数变之后归于平静,轻笑道:“我可以留在这里了?” 李落嗯了一声,吐了一口浊气,道:“姑娘还是先穿好衣服吧,一旁的柜子里有我平日换洗的衣服,眼下只能将就些。” 第八百六十七章 同处一室 说罢李落又加了一句,“海上风凉。” 女子笑了笑,随意拿出一套李落的衣衫穿在身上,盖住勾魂摄魄的胴体,走到屋中一角,轻声说道:“不必理睬我。” 说罢就这样盘膝坐了下去,闭目调息,一如鬼船船舱之中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会否是李落多想了,看上去要鲜活许多。 李落苦笑一声,转身出了屋门,找了些吃的送了回来,就算妖灵也要吃饭才行。 白衣女子与李落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在同间屋子里住了下来,两人虽同处一室,但井水不犯河水,极少说话。 李落并没有去问白衣女子名讳,她若不说,只当是萍水相逢。白衣女子多半时间都在闭目养神,盘膝打坐,似乎在鬼船上也受了些伤,不过外表看来却瞧不出有什么异常。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鬼船船舱,又是怎么进到鬼船之中,与鬼船之主有什么渊源,李落的确想知道,不过问起来白衣女子未必愿意说,总不好用强逼迫。 鬼船事了,琮馥急令将士快些赶回盟城,以免民心不稳,惹出什么乱子。此行出海搜寻鬼船,无论鬼船隐藏的秘密是什么,又关乎怎样的天下浩劫,但此刻对盟城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化解盟城百姓对鬼船的恐惧。 李落对这件事已有定计,只等回去盟城后命初阳州官府彻查。其实也不难猜,鬼船固然诡异神秘,但只是一艘船,并不是什么神惧鬼惊的妖魔,而只是它隐藏的秘密才有可能是真的惊天动地。 既然是秘密,自然是有人要知道,有人想掩藏,更多的人不想让别人知道。 如此一来,不小心看到鬼船的人就成了这些人的心头之患,再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未必是理法可容。 船上几人不乏心智高绝之辈,诸如素和万策夫妇二人,都已多少猜到鬼船诅咒的由来,恐怕是有人故意掩盖鬼船才不惜以残忍手段乱人视听,再或者这些诅咒本是竞口相传的骗局而已。 李落暗自思索,一定有人夸大其词,但因为偶遇鬼船而遭受无妄之灾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只是不知道这个白衣女子是否也曾染上无辜百姓的鲜血。 战船归程很快,再有一两天就到了近海大甘水师船队布守巡视的海域。 船上诸人多少都有些归心似箭的心情,见过鬼船还能活着回来,足够酒后茶余炫耀很久了。 风劲,船快,李落几人正坐在船舱中闲聊,突然一名扶琮将士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躬身一礼,回报道:“乐今,前面有两艘船向咱们靠了过来,看样子是冲着咱们来的。” 琮馥惊咦一声,道:“看清是哪里的船了?” “这个,”扶琮将士微微一顿,扫了李落一眼,“好像是大甘的船。” “大甘的船?水师斥候?” “不是,没有旗帜,是私船。” “私船?”琮馥打了个哈哈,两艘船,如果真要不怀好意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大咧咧说道,“行了,知道了,我出去瞧瞧。” “乐今,一起去吧。”李落含笑说道。 琮馥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不用怕,两艘船而已,这是海上,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叫他们有来无回。” 李落轻咳一声,轻声说道:“乐今,我就是怕这个。” 鸠彩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余几人也忍俊不禁。琮馥脸色飞红,瞪了李落一眼,冷哼一声,掉头出了船舱。 这两艘船来的不慢,显而易见是冲着李落和琮馥所率战船而来。 琮馥虽说不将这区区两艘战船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轻敌视之,令麾下其余四艘战船排开阵势,如果来人有什么异动,就要让它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两艘船很快就到了扶琮战船前方,不是战船,看样子只是惯走海上的商船。不过现在天下四境都不太平,商船上也有弓弩利器,有些比起一般的战船来还要更具威势,眼前这两艘商船便是如此。 琮馥脸色冷幽,冷冷盯着眼前这两个不速之客,不过并没有怎么担忧,只要不被来船近身,有的办法击沉来犯之人。 两艘船也明白不宜靠的太近,到了扶琮战船数十丈外就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船头人影晃动,有不少人引颈眺望。李落将两艘船仔细瞧了一遍,眉头微微一皱,来的竟是熟人。 “这些是什么人?”琮馥问道。 李落沉吟片刻,道:“两艘船上的人不少我都认得。” “你认得?找你的?” “或许,乐今,靠过去吧,如果只是偶遇,打声招呼咱们就走,如果是来找我,问问他们所为何事。” “好。”琮馥没有二话,传令扶琮将士扬帆前行,余下四艘战船停在原处戒备。 战船缓缓驶了过去,到两艘船前十丈处停泊下来,恰恰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不等李落出言寒暄,只见左侧这艘船上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朗声笑道:“王爷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李落轻轻一笑,抱拳一礼道:“有劳木前辈挂念,晚辈甚好,多谢。” 这艘船上的人竟然是大甘显赫江湖的魔门高人,领头者正是木萧下,身后几人俱是魔门高手,九娘和白姓男子赫然在列。 木萧下神色古怪的瞧着李落,目光不着痕迹的滑过李落身后的素和万策,落回了李落身上:“早前听闻王爷身在盟城,木某人匆匆赶到盟城,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又听闻王爷已乘船入海,哈哈,要见王爷一面可是不容易啊。” “哦,木前辈千里迢迢赶来盟城,可是有事找我?” “也没什么紧要事,只不过是想和王爷攀攀交情罢了。” 李落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如果是别人说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木萧下这个魔门巨枭,就是万隆帝也未必放在眼里,怎会做出这样不合身份的事来。 “如此是晚辈失礼了,等回去盟城,还请前辈赏脸,晚辈该向前辈赔罪才是。” 第八百六十八章 宋家公子 木萧下哈哈大笑道:“不敢当,王爷言重了,哦,对了,莫要让木某人喧宾夺主,冷落了旁人。”说罢望去另一艘船。 李落暗吸了一口气,今天来的人都不是易于之辈。 右侧这艘船上人多势众,丝毫不逊色于木萧下所乘之船。 当中站着一个白发儒生,面含轻笑,闲散自然,正是和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绝顶高手雍大先生,而身旁相伴的几人亦是不同凡响,有言心和男儿装扮的流云栈两人,唐梦觉也在其中,此际神色有些凝重忧虑,见李落看了过来,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最让李落分神留意的是站在雍大先生左手边的年轻男子,这个人第一眼望去,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有世家豪族的雍容华贵,也有江湖游侠的快意恩仇,双目开合之间平淡安逸却又智计暗藏,并不见寻常江湖俊彦的顾盼生彩,而是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隐隐和一旁的雍大先生有些相近。 虽说还不到雍大先生的火候,但李落几乎可以一言断定,雍大先生在此子这般年龄的时候绝没有这等境界,就连一旁的唐梦觉都被比了下去。 这样一个人再去看他的样貌如何,那只不过是买椟还珠罢了。此刻三艘船上群豪鼎立,虽然没有聚齐天下英杰,但在这里的都可算得上人中龙凤,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能盖过此子神采。 不管是唐梦觉还是魔门白姓男子,就算是李落,在某一个地方总感觉差了此子少许。 再加上此子酷肖化外山红尘宫李落见到的宋家男子,诸般巧合放在一起,此子的身份呼之欲出,也正是李落屡次欲求一见而总是失之交臂的大甘年轻英杰之首,宋家公子宋无缺。 看着这位宋家公子,李落暗暗生出忌惮之心。此子的确该以劲敌视之,但此刻在李落心中竟然隐隐排斥这种念头。 李落暗呼了得,日后宋家与牧天狼兵戎相见,只怕也未必能讨厌起这个人来。 单以风采而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李落半生所遇人中,极少有人能给李落这样奇特的感觉,或许只有夜霜镇的小青姑娘才有类似的感觉。 更让李落吃惊不已的是在这样一个古怪的时间和古怪的地点和宋无缺见面。 宋家公子面含微笑,算不上善意,也没有什么敌意,平常中带着些特别的用意,让人分辨不出这位惊才绝艳的宋家公子在想什么。 在几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道服的清瘦老者,双目微闭,相貌很是普通,并没有因为木萧下和李落而让神情有丝毫波动,宛若天边的一缕闲云,或是朗日余晖,的的确确到了道法自然的境界,比起雍大先生来一点也不逊色。 翟廖语看见雍大先生这侧船上的几人,脸色一变,呼吸一重,传音道:“王爷,后面的道士好像是道家前辈逍遥子。” 李落心头一沉,今天的事竟能惊动大甘武林中以闲云野鹤名扬天下的道家至圣逍遥子,恐怕不是为了出海和李落打一声招呼这么简单的。 逍遥子身旁还站着一个纯真动人的女子,是唐家妹子唐糖,此时正好奇的望着李落几人,冲着李落甜甜一笑,模样儿甚是乖巧。 李落抛开心头疑虑,恭声说道:“前辈李落见过雍大先生,唐兄,流公子和言姑娘。” “哈哈,老朽山野之人,王爷就不必客气了。”雍大先生和颜回了一礼,和暖一笑道。 “怎么不见大和尚前辈?” “老和尚不知道去哪里化缘了,这次王爷是见不到他了。” 李落暗自沉吟,看了看这两艘船上的人,眼下似乎是雍大先生这艘船上高手最多,不过木萧下身边也有不少沉默少言的绝顶高手,相比起来,李落这边人数最多,但论起高手实力却是三方人员中最弱。 李落吐了一口气,和颜笑道:“今天真是很巧。” “的确很巧。”木萧下扫了一眼雍大先生,淡淡回道。 李落心中一动,不知何故木萧下的口吻有一种淡淡的冷漠意味,似乎和李落不愿太近。 魔门虽然声名狼藉,但这些年中与李落的关系还算融洽,李落数次蒙魔门援手,说起来是有恩于李落,不过今时今日,似乎这些往日的情分都要抛开一边了。 “看起来似乎是天意如此。”雍大先生含笑应道。 李落心念电转,如果是为了天下社稷,魔门和大隐于市不会走到一起,不过眼前情形感觉很怪,好像这两支势同水火的武林牛耳要同气连枝,向站在他们对面的李落发难。 李落心沉似水,过往云烟匆匆闪过,李落暗忖还没有做什么事要惹得魔门和大隐于市兴师问罪,而大隐于市这侧唐宋两家也牵扯其中。 依着李落和唐家这样的关系,唐梦觉却只能微微点点头,看来这件事小不了,或许还在大甘的社稷之上。 “没想到雍大先生会有天意如此的感慨,晚辈愿闻其详。”李落洒然一笑,和声应道。 雍大先生看了一眼木萧下,和缓问道:“我想问王爷一句。” “前辈直言无妨。” “在王爷心中,世间万物什么最大?” 李落一怔,愕然不解其意,不过也没有推辞,沉吟片刻,淡淡回道:“这个我倒是没有仔细想过,方才稍作回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事能称得上最大一说,时间不同,心境不同,事情也就不同,因人而异,因时而异。” “哈哈,我以为王爷会说天下社稷和苍生黎民为最。”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瞒前辈,这些话如果是一个忠君爱民的志士说出来,我倒觉得贴切些,但晚辈自忖还没有这样的境界。 如此炎炎烈日之下如果有一个冰甜瓜果和一份关乎苍生社稷的奏章,我能有取舍,但我一定会喜欢冰甜瓜果多些。 所为和所想十有八九是不一样的,看透世俗的人会将所想变成所为,率性自然,但这样的人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 第八百六十九章 护短的王爷 世人求生,大多都要藏起自己的心思,不管是虚情还是实意,免不了作假,这世间礼法不也是因此而生么?” 说罢李落微微一顿,轻笑道,“古往今来记载下来的人物都是藏起自己本来面目的人,所以雍大先生这一问晚辈的确答不上来,若说当下,似乎想要一杯清茶的念头最大。” “哈哈,王爷果然语出惊人,老夫受教了。” “不知道前辈心中此刻最大的是什么?” “说来惭愧,我也想是一杯清茶。不过就像王爷说的,不得已心中想的还得要藏起来不可。” “既然王爷认为该有取舍,自然缘起大小之分,如果因时而异,并不是什么好事。”言心轻声接道。 李落笑了笑,道:“的确如此,言姑娘严于律己,不过我就差得远了,所以也是因人而异。” 言心眉头微微一皱,此子心性向来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光明磊落的近乎无赖,有时候却又固执的让人心生不忍,但是杀伐决断却在一息一瞬之间。 在李落心中,家国天下或许有他自己的衡量,猜得出部分的人不少,但没有人猜得出全部。 雍大先生身旁男子轻咳一声,展颜笑道:“王爷之名我早有耳闻,只是今天这样的见面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 这时,莫争言唤的一声二公子终于落实了来人身份,宋家的天之骄子宋无缺。 宋无缺轻轻点了点头,和颜应道:“莫兄,辛苦你了。” 莫争言脸上的尴尬颜色一闪即逝,应了一声,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莫争言虽不认得木萧下,不过宋无缺和唐梦觉来意难以分辨,总归不是为了叙旧。 “无缺公子,相逢不如偶遇,没有什么不合时宜,幸会。”李落深深看了宋无缺一眼,抱拳一礼道。 宋无缺回了一礼,神色潇洒自如,难怪会有冠绝诸子百家的称誉。 “今日与王爷谋求一见,也是为了取舍而来。” “取舍?莫不是大甘朝廷和天南宋家也有取舍的纠葛?” 宋无缺和言心相视一笑,似乎有些心心相印的意味。李落莫名的泛起一股心烦,随即暗暗吃惊,没想到只是三言两语之间竟然会生出嫉妒怨恨之心,莫非是因为除却大甘皇子的身份,李落实无自信能与宋无缺一较高下而生出的不忿之心。 李落神情数变,突然醒悟过来,过往听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就算自己并不在意,然则种种言语早已在心底生根,如今乍见一个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年轻俊杰,无怪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攀比心思,其实就算强过自己又能如何,他总归是宋无缺,而自己也只是李落罢了。 宋无缺看见李落的神色变化,刚有一丝淡漠,突然又见李落归于平静,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暗赞一声,朗声笑道:“单是天南宋家和大甘朝廷的纠葛,无缺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武林前辈不远万里乘舟入海,今日前来是为别的事。” “哦,既然来了,还请诸位明言。” “王爷艳福不浅,身边这美貌姑娘倒是不少。”木萧下身边一个冷肃英俊的中年男子岔言漠然说道。 这个男子李落也已留意到了,只看他能站在木萧下身侧,便知也是一位魔门巨枭。 这个男子样貌风流倜傥,卓尔不凡,背负双手站在船头,神情极是冷傲,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似对李落几人隐隐有几分敌意。 “怎么,你瞧不起我们?”琮馥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这些人拦路不说,还这样阴阳怪气,说话也不痛快,这个时候又指责李落贪花好色,如何能不让琮馥暴怒。 中年男子仰首打了个哈哈,冷声说道:“这里是大甘,还轮不到你们东海来人在这里指手画脚,扶琮乐今固然称绝东海,在这里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姑奶奶就这么说话,你能怎样!”琮馥娇叱道。 “不能怎样,只是奉劝乐今而已,乐今愿意听也罢,不愿听也罢,与我何干?” 李落双眉一扬,淡然说道:“尊驾有句话说的对,这里是海上。”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李落言下之意就算武功再是了得,不过海上不比陆地,这里是琮馥仗义成名的天地,一旦动手,未必能占着什么便宜。 李落看着面含阴狠的中年男子,心中不禁暗自称奇,此人言辞咄咄逼人,似乎和李落有什么旧怨。 不过李落的仇人不少,新仇旧恨加起来恐怕连李落自己都理不清,怪的是木萧下的神态,多日不见,为何今日如此冷漠,似乎有意让身边之人为难李落,不知道木萧下到底在盘算什么。 “原来王爷也是护短之人。” “如果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再论其他只是笑话,尊驾似乎对我颇有微词,如果你我有什么恩怨,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好,王爷曾派人在蜀州杀过一个人。” “蜀州?”李落一怔,看了唐梦觉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王爷承认就好。” 李落失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认的,当日是我分身乏术,要不然我也会手刃此人,这件事天下皆知,算不得隐秘。” “哼,王爷果然目中无人,你可知你派人杀的人是谁?” “哈哈,一个采花淫贼而已,身份来历我不甚知晓,再者我也不想知道,死在我手上的人成千上万,如果每杀一人我都要知晓他的宗族家谱,那我也不必做别的事了。”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狠毒杀意,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我血亲子侄,江湖中的事有江湖规矩,王爷插手江湖恩怨,这笔账当要算在王爷头上。” 李落清冷如故,淡淡说道:“也好,那就算在我头上吧,你如果要寻仇,找我不难,不过尊驾子侄罔顾大甘律法,所作所为死不足惜,如果再有一次,我一样会杀他。” “好一个罔顾大甘律法,王爷可知你身后的女子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如此自欺欺人。” 第八百七十章 十招之限 “如果王爷真的有心维护朝廷的颜面,这种人杀一百次都不多。”中年男子冷冷的看着李落身后的姑苏小娘。 “人是我杀的,只怪他技不如人,你若有心,择时不如撞日,在这里替他出头也可以。”姑苏小娘冷漠应道。 “贱妇住口,叫天王身下的一条狗罢了,不要以为躲在大甘王爷的营帐里就能苟且偷安,我倒要瞧瞧你能躲多久。” 李落脸色一寒,平声说道:“不知道尊驾的武功是否也和你说话的口气一般大,李落请教。” 姑苏小娘一怔,似乎没想到李落会率先邀战,低声唤道:“王爷,属下……” 李落微一扬手,朗声说道:“我既然应下你入中军骑,该做的事我自当要做,不必多言。” 木萧下轻咳一声,缓缓说道:“王爷,江湖恩怨与朝堂纷争不同,姑苏小娘杀人无算,枉死的人更不在少数,王爷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得罪武林同道?” “木前辈,过往江湖之中我承蒙你的恩义颇多,只是今日我想不出前辈为何要兴师问责。姑苏姑娘恰逢其会,今时今日,不妨道明来意,单是姑苏姑娘一事还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再者,”李落望着中年男子,漠然说道,“要问责牧天狼麾下将士,你未必有这个胆量。” 中年男子怒形于色,喝道:“好,本尊就领教领教王爷的大罗刀法。” “哈哈,曹门主既然有此雅兴,不如就和老夫过上几招,让老夫也领教领教欲仙门的冰火神功是不是名不虚传。”翟廖语朗笑接言道。 “哼,七指擒纵的翟大侠,竟然也为了一个妖女出头,着实可笑。”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心中却也有些忌惮之意。翟廖语成名还早在自己之前,武功精绝,一旦动手,绝对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劲敌。 翟廖语不以为意,和声说道:“王爷,他是欲仙门门主曹明远,是江湖上一个成名人物。” 李落哦了一声,淡淡说道:“蜀州之时,与那作奸犯科之徒只交手一招,还不曾领教冰火功的高明,今日也该见识见识江湖中的绝技。” “你想怎么领教?” “十招为限,如果十招之内你我分不出生死,我许你向姑苏姑娘寻仇,倘若此战过后还有欲仙门的人设计暗算姑苏姑娘,只要我没有死,休怪我辣手无情,我杀一人从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下次再战绝不会只是我一个人。” 曹明远脸色一变,李落显然已动了真火,十招之限,怕是要生死相见。李落或许敢杀曹明远,但曹明远恐怕还没有胆量敢杀李落,或是能杀得了李落。 木萧下神情幽冷,不见喜怒,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事不关己的高深莫测。 “尊驾是移步这艘船,还是我过去?”李落冷声说道。 在场诸人想不到李落说战便战,固然有些轻率鲁莽,但自有一股旁人难及的傲气。 这场邀战,起因在蜀州,李落与曹明远交谈之时并没有看唐梦觉,说起来唐家和欲仙门之间的恩怨远在李落之上,不过此时此刻,唐梦觉脸色极为难看,有些愤懑,亦有些内疚,但还是没有出言,想必有什么难以言明的苦衷。李落既已猜到,也不想让唐梦觉难堪,索性将此事揽了过来。 剑拔弩张,琮馥见机悄然传令给扶琮将士,随时应变出战。只是这两艘船上的人都是大甘武林中顶尖的高手,就算扶琮将士再怎么长于海战,恐怕也难有胜算。 就在这时,雍大先生叹息一声,和颜说道:“王爷,你这是何苦,承担这些本无须承担的事,并不是明智之举。” “前辈忠言晚辈铭记于心,我并非圣贤,只是个凡夫俗子罢了,能担当多少我便担当多少,晚辈愚钝,前辈也该知道的。” 雍大先生苦笑摇头,李落之言所指正是当日翠括山中的云妃,既然连云妃这样的人都可以一力承担,那姑苏小娘又有什么不可以。 流云栈悠悠一叹,神伤不已,似乎有些不忍,多的却还是无奈。 “王爷的取舍有王爷的道义在其中,可是王爷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王爷不在了,你麾下的牧天狼天下间还有什么人可以执掌?”言心忍不住劝道。 李落淡淡一笑道:“李落鼠目寸光,看不了这么远,今后的事自有它的定数,如果我不在了,我还能管得了什么。诸位看的远,而我只能瞧见近处的人,立意不同,境界自然差了些,就当我是一块朽木吧。” “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琮馥娇声喝道,无惧眼前这些大甘武林的翘楚雄豪。 “哈哈,乐今稍安勿躁,如果能不动手,何必一定要动手呢。”木萧下哈哈大笑道。 琮馥脸色阵青阵白,寒声叱道:“说打的是你们,说不打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想怎样?” “如果要交手不急在一时,也要理清之后再动手不是么?” “还请赐教。”李落阻住盛怒的琮馥,淡然回道。 “王爷要回去盟城?” “正是。” “听闻王爷此番出海是为了传言中的鬼船?” “不错。” “王爷既然起意返回盟城,想必已经见到鬼船了。” 李落一震,原来是鬼船,魔门与大隐于市联手出海,莫非就是为了鬼船。鬼船船舱中的壁画和那张星图突然从李落心头闪过,李落心中一寒,如果真是如此,鬼船中的秘密该有怎样的起源,竟能让大隐于市和魔门不惜与李落反目成仇。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淡淡回道:“见过了。” 木萧下纵声长笑,沉声喝道:“王爷果然已经见过了。” 李落沉默无语,静静的看着木萧下,没有多问,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看不出心中的喜怒,似乎对鬼船漠不关心一般。 木萧下颔首一笑,似是赞许李落如此沉静,笑问道:“不知道王爷对鬼船一事怎么看?” “木前辈只问我怎么看,难道不是要问我看到了什么?” 第八百七十一章 鬼船所见 “哈哈,问王爷怎么看,是有求教解惑之请,如果问王爷看到什么,那今天的举动就落实了逼迫的意思,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李落冷冷看了一眼两艘船上的故人,面容虽然还很平静,但眼神却已沉寂下去,有一种欲吐未吐的冷漠和傲然,勉强融合在清秀苍白的脸上。 “不知道。” “不知道?”木萧下眼孔微微一收,沉声问道,“王爷的不知道是指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去想,鬼船中的东西超乎我的认知,日后等我想明白了,如果有机缘我会告诉木前辈,现在我却不知道鬼船中有的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木萧下缓缓点了点头。 李落的答案模棱两可,说了与没说一样,不过木萧下似乎已经满意这个答案,没有再追问。 “木前辈找的东西在鬼船中?”李落突然问道。 木萧下一怔,与李落在木括残城相遇时曾告诉过李落自己在找一样东西,如今李落问起,木萧下不置可否,含糊回道:“也许吧。” “敢问王爷在鬼船里看到了什么?”木萧下身旁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男子咧开嘴嘿嘿一笑,貌似憨厚,笑容可掬,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奸猾阴险。 不顾木萧下方才言辞中的逼迫之语,直言询问李落在鬼船之中的所见所闻。 乍见说话之人,险些让人以为是大了一圈的袖里乾坤朱家,不过比起朱家,此人显得更加谦卑,甚至有些愚笨的意味。不过能站在木萧下身侧的魔门巨枭,只凭相貌辨人,恐怕死到临头都不自知了。 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耳中传来翟廖语的传音入密声:“王爷,说话的人叫昌万斗,江湖人称地灵仙,据说也是魔门一脉中的掌门,不过属下也不知道他的底细。 传闻中此人精于生意买卖,家财万贯,是个很难缠的角色。江湖上听不到有谁和他有仇,不过依属下猜测,仇家该都被他杀人灭口了。” 李落神情不变,静静听着翟廖语急速道出此人来历,心中却有另一道惊雷响彻脑海。 就在翟廖语传音之时,另有一股轻柔细微的声音飘进李落耳中,是个女子声音,但只要听过一次就不可能再忘记,正是船舱中那个神秘难测的白衣女子轻轻传音道:“还请不要告诉他们你见过我。” 声音很清晰,李落险些就要回头看一看这个白衣女子是否就站在身后。 而身后诸人,就连李缘夕在内,竟然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状,这样的内家绝技简直是骇人听闻。 李落一时间被白衣女子的诡异武功所引,没有余暇细想昌万斗的询问,只是怔怔站在船头出神,神情冷幽,看在昌万斗眼中却有些轻蔑藐视之感。 昌万斗嘻嘻一笑,搓了搓手,不以为意的说道:“看来王爷不愿意说,可惜了,那不知道鬼船现今在什么地方?” 李落充耳不闻,依旧未有所动,突然脸上的血色骤然隐退,李落闷哼一声,抬头看着昌万斗,平声说道:“你问完了?” 李落如此异状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怔,不知道是有人暗算李落,还是李落有暗疾在身,旧伤复发。琮馥吃了一惊,忙不倏靠近半步,仔细盯着李落的脸色。 “这娃儿学了端木老弟的刀法,没想到连端木老弟的性子也学了七七八八,这模样当真像的很。”一个须发皆白的瘦高老者老气横秋的说道。 木萧下嘴角一动,轻轻扫了另一边雍大先生几人一眼,默然无语。 李落眉梢发髻上似乎结上了一层寒冰,望之可怖,冷寒说道:“既然问完了,那便领教欲仙门绝技,曹门主,请。” 曹明远一愣,骤然变色,没想到李落竟穷追不舍,当真要应了这一战。木萧下亦是有些微微失色,方才岔言之举,就是想绕开这个结,没料到李落竟然会旧事重提,还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木萧下淡淡一笑道:“王爷豪气干云,当有大甘先帝之风。” 李落纵声长啸,啸声中夹杂着愤懑孤单的激昂之意,撕裂了这一片海域。 啸声止,李落朗声喝道:“大甘李落,技承枯寂岭大罗刀,请赐教。” 曹明远脸色数变,如今骑虎难下,倘若不敢应战,半生积累的名声一朝尽毁,魔门之中历来弱肉强食,只怕欲仙门门主的位子坐不稳了。 曹明远长吸了一口气,脸上闪过狠厉之色,就要扬声应战,突然,一个声音横空插了进去:“大罗刀凶厉绝伦,是大甘江湖顶尖绝学,碰巧无缺也是用刀,见猎心喜,王爷可否赏脸与无缺切磋几招?” 场中诸人皆是一愣,不单是魔门高手,就连雍大先生也有些惊讶,万万没有料到宋无缺会突然邀战。 唐梦觉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无缺,你这是何意?” 宋无缺含笑望着李落,朗声说道:“天下高手用刀者不知凡几,承蒙江湖同道错爱,宋家刀法也添为其中之一,但王爷的大罗刀威名之盛不在我宋家之下,王爷位高权重,难得一见,无缺岂能错过这样的机会,也想试试无缺手中的纵横刀决比之王爷的大罗刀相差几何。” “宋公子,现在不是比武争锋的时候。”言心眉头轻皱,低声劝道。 “择时不如撞日,今日一别,再与王爷相见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了,无缺冒昧,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宋无缺丝毫无惧,坦坦荡荡的看着李落。 “都好。”李落冷漠回了一声,反手一拍,鸣鸿刀跃入掌中,一股森寒刺骨的杀意以李落为中心,向四周散了出去。 这股杀意除了冰冷恐怖之外,还有一种欲将癫狂的狂乱,大异平日李落施展大罗刀决时的死寂沉静。 杀意荡开,众人齐齐变色,雍大先生双目一凝,比之翠括山一战时,李落的内功刀法俱有精进,只是今天从刀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格外狂躁嗜血。 第八百七十二章 龙争虎斗 鸣鸿刀业已察觉到李落的心思,雀跃跳动,鲜红的云雀上下翻舞,逐渐连成一片,一只血凤就将破影而出。 曹明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刀招未出,但刀意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呼啸在三艘战船之间,仿佛要倒转了这一方天地,如果真要面对这样的惊世刀法,曹明远实无信心能全身而退。 “刀唤鸣鸿,南王世子,小心。”李落目中泛起一阵血红颜色,状若成魔。 身后翟廖语几人也耐不住李落身上散发出来的凶狠杀意,尽都退后数步。 琮馥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从不曾见过李落这样可怖的模样,似乎在李落体内锁着一只沉睡千年的洪荒凶兽,一旦挣脱枷锁,便要涂炭天下苍生。 宋无缺面露讶色,眼中爆出一阵精芒,没想到李落的大罗刀已到了如此境界,不过却没有惧意,这个时候倘若有半点退缩的怯意,只怕就要血溅鸣鸿刀下。 宋无缺抽出腰间长刀,微微一笑道:“多谢王爷指点,来人,将船靠过去。” “不必了,箭!”李落冷啸一声,身如急电,带起一抹冷艳的红芒向宋无缺身处之地闪了过去。 两船相隔十丈有余,就算李落轻功近乎妖孽,能越过这十丈之距,但落到宋无缺所乘海船时也必是力竭之时。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都在一线之间,李落这般鲁莽狂妄,确确实实让在场诸人都生出一股陌生感觉。 宋无缺一扬手中长刀,全神贯注的盯着李落跃起的身影,突然神情一凝,疾声喝道:“你们快退开。” 说话间只见半空中的李落身形猛然拔高数尺,错眼之际,似乎李落在空中顿了一顿,人随刀,刀随意,宛若一道惊鸿,直直刺向船头处的宋无缺。 先于李落一步的是一支利箭,贯穿船舷甲板,箭羽不住颤抖,发出一阵阵蜂鸣声响,正是出自李缘夕的逆弓。 宋无缺来不及惊叹这一箭之威,数丈外,刀还没有近身,但刀气已刺得眉心一阵发寒。 刀影背后是一双目暗红嗜血的眼睛,若是能抽处空闲,宋无缺倒想比较比较是刀芒红些,还是目色更胜一筹。 这一刀将船头丈余之地悉数笼罩了起来,李落说战便战,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仓促的让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唐梦觉苦涩一笑,和言心几人退开数步。 这场龙争虎斗的蕴意不仅仅是江湖用刀年轻高手的争锋,也代表了大甘天下两股可以左右时局的势力之间的首次碰撞,结果如何,谁也不敢预料,不过一旦分出胜负,这天下又该多事了。 宋无缺暴喝一声:“精彩!”掌中长刀翻然跃上,横刀一割,就将这空处一分为二。 这一刀有破开虚空的错觉,正是宋家纵横刀决的横刀刀意,比起李落凶厉狂乱的大罗刀丝毫不落了下风。 殷红的刀意被生生破成上下两段,只是鸣鸿刀锋芒的确难以阻挡,宋无缺破开刀意,刀势却还没有散,唯有退开两步,散去逼人的刀劲。 宋无缺一退,李落已抢到船舷横木上,一言不发,没有理会断开的刀意,鸣鸿再转,这断开的大罗刀刀意上下轮转,一为阴,一为阳,互有关联,却又独木成林,向宋无缺罩了过去。 宋无缺脸上的笑意早已隐去,这样的对手一生难求。 一股苍天不负的豪气骤然涌入宋无缺心头,不由自主的长啸出声,手中长刀似快非快,似慢非慢,横刀未落,又划出了一线竖芒,将眼前这阴阳流转的大罗刀意分割成四块。 似乎不管是什么刀法,在宋无缺手中都能被纵横刀决分割开来,就像远古大神分开天地一般,而执掌纵横刀法的宋无缺就成了这一方天地中的神。 船上众人瞧的如痴如醉,这样的对决百年难得一见。 大罗刀狂霸之名响彻江湖,到了李落手上少了几分张狂霸气,多了几分阴柔,只不过其中的凶险丝毫不曾衰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借着鸣鸿刀透出一分我行我素的灵动。 反观宋无缺的纵横刀决大气磅礴,纵便是纵,横便是横,没有其余的旁枝末页,处处都透着一股坦坦荡荡的浩然之气,似乎是在说天下诸般武学,到了这把刀面前只是一纵一横而已。 李落刀势一起,流云栈突然幽幽一叹道:“好孤单的刀法。” “你说什么?” “没什么。”流云栈轻轻一笑,留神看着场中争斗的两人。 言心暗自一叹,这个师妹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日后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劫难。 曹明远似乎为了一吐胸中闷气,暴喝一声道:“好一个纵横刀决。” 宋无缺心如止水,手中长刀亦有异彩连连,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看在鸣鸿刀下分毫无损,就算不如鸣鸿刀通灵,也必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这一纵一横固然精妙绝伦,但宋无缺心中的震惊却没有人能看得到。 生平交手不下百次,但还从来没有在第一招时就同时施出纵刀和横刀刀决的。 更让宋无缺惊讶的是纵横刀决虽然将李落的大罗刀意割成四块,看似溃不成势,只是李落仿佛没有瞧见一般,这分开的四处刀势借势以轻重、缓急、远近、奇正四种刀意施展开来,各自为营,仿佛有四个人施出了四种不同的刀法,神乎其技。 宋无缺长笑一声,没有再维持纵横之势,长刀一收,复又探了出去。 一声脆响接踵而至,宋无缺手中的长刀尚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找到了鸣鸿刀锋芒所在。 纵横刀意已破,刀锋相接之下,宋无缺退后了一步。李落身形一晃,虽然不曾后退,但也不能趁势出招。 眼力稍差的只以为是宋无缺被李落破解了纵横刀法,而只有深悉大罗刀隐秘的这些前辈高手才明白实则是宋无缺看破了李落以虚实一决施出的四种刀意,避虚击实,找到了李落刀法中暗藏的杀机,这一招以退为进的妙处丝毫不在李落虚虚实实的大罗刀法之下。 第八百七十三章 纵横刀法 李落身在船舷,退无可退,脸色冰冷的不含一丝感情,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也不见调息内劲,鸣鸿刀再次疾刺了出去。 此番出招,除却方才惊鸿一瞥的阴阳刀决不曾显出踪影外,其余大罗刀意悉数重现江湖,好一个惊世刀法。 宋无缺也没有半点逊色,纵横刀决呼啸在这方天地之间,所有的刀意内劲,只要能找到纵横交汇的地方,都能被纵横刀决破开,难以成势。 纵横刀法说起来简单,只论刀意,就只有一纵一横,但要练到宋无缺手中这般境地,已经不单是靠勤习就能习成,没有悟性灵性,恐怕穷其一生也难及宋无缺十之一二。 想在杀机四伏的大罗刀中找到纵横交汇之处,胆识、眼力、心境、内功缺一不可,当日扬南城中宋无心施展的纵横刀决固然已经登堂入室,但比起宋无缺来却还是差了许多,盛名之下无虚士,大甘年轻一代中能与宋无缺相提并论的果然很少。 场中两人兔起鹘落,凶险万分,李落刀刀不离宋无缺周身要害,似乎有意要分出生死。 宋无缺沉静自若,交手至今还没有失却初时那份雍容大度之气,比起李落散发出充斥在这片海域中的杀气,看似还要胜出半分。 场中两人争斗未息,场外诸人心念急转,各自在盘算计议。 木萧下眼中有一丝惊喜,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沉思。 雍大先生也细细打量着李落和宋无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近人的笑意,目光充满睿智,饶有兴趣,却还不曾失却童真一般。 “老友,怎么样?”雍大先生耳旁传来道家至圣高手逍遥子的传音询问。 “很不错。” “呵呵,参悟大罗刀阴阳一决,能以阴阳流转的法门施展不同的刀法刀意,这个大甘皇子好高的悟性,可惜刀法中还有些杂念,不够纯。” “这和他的出身来历脱不了关系,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不过就是因为这些杂才更难应付,端木沉舟手中的大罗刀固然了得,但终究有迹可循,而此子手中的大罗刀却更难捉摸,枯寂岭后继有人了。” 雍大先生微微一顿,传音道,“宋小侄的纵横刀决也不差,能将至简的一纵一横修炼到这般田地,就算宋崖余也没有这个悟性。世道历练不同,领悟也不同,大罗刀和纵横刀决的确是南辕北辙。” “大罗刀善攻,纵横刀强于守,这两个人一个错生在大甘皇室,一个错生在宋家,碰巧还同处一时,也不知道是天下之福还是天下之祸。” “福祸之说也如同这阴阳流转一般,今日之祸未必不是来日之福。” “依你看,宋家后生的纵横刀决能不能守得住大罗刀?” “不好说。” “你是说大罗刀的生死一决?” “果然瞒不过你,大罗刀除了阴阳流转之外,其余诸般刀意都已施展出来,唯有生死一决徒有其形,未有其实,此子在等。” “以兵法入道,这个李家的王爷有些门道。” “逍遥兄,这时候可不能袖手旁观,在大罗刀出手之前,你我一定要阻止两败俱伤的局面出现。” “善哉,善哉,牛鼻子老眼昏花,倒觉得宋家小子的纵横刀决要强上半分,大罗刀未必能破得了。” “如果是比试武功,我也觉得纵横刀决会胜上一筹,但如果要分生死,我却不敢下此断言,生死一决,此子之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用到这等境界。” “既然老友有这样的想法,那老道就助你一臂之力,这两个娃儿妖孽到如此地步,看来我们真的老了。” “杀念一起,生死只在转眼之间,迟一步就来不及了。” “早些分开,免得素道友的徒儿这么担忧。” 雍大先生微微一叹,就算言心再怎么蕙质兰心,终究还没有勘破情关,随即温声说道:“这样棋逢对手的较量难得一见,你们留心瞧瞧。” 言心轻轻一震,雍大先生既然还有心让几人留意李落和宋无缺的刀招绝艺,那便是说眼下还有把握解开这个局面,随即安定心神,轻轻吐了一口兰气,也不曾掩藏自己心中的担忧记挂之情,俏然望着刀影中的两人。 大罗刀繁复多变,险、恶、凶杀劲气四散飞舞;纵横刀决至简至纯,万般刀法,入手之后只是简简单单的纵横之道,的确称得上刀法之中罕有的绝学。 大罗刀阴阳一决惊鸿一瞥,再没有重现其踪,而生死刀决亦是蛰伏暗藏。 刀意相接,是试招同样也是搏命,宋无缺凝神应对排山倒海之势的大罗刀,刀招虽然凶险万分,但总能化解的了。 不过数招之后,宋无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似乎李落在鸣鸿刀下藏着什么,仿佛是一头和李落体内一般无人的洪荒凶兽,冷冷的窥视着,舔舐着。 刀影转动的很快,转瞬间李落和宋无缺已交手十余招,若说早前的过招是为了试探,那这之后便是杀招了。 鸣鸿刀一引,李落怒啸一声,在完全不依常规的情形下后撤一步,刀意一泄,宋无缺的纵横刀决锋芒毕显,收无可收,随着李落后退的身形狂涌而出。 雍大先生脸色微变,眼中精芒一闪,李落这一退,并不是挡不住纵横刀法,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刀便是生死胜负。 雍大先生的声音传入激战的两人耳中:“停手吧。”说罢两道身影以常人难辨的速度落在两人之间,一个人大袖一扬,将纵横刀决引向一旁。 另一人双手合十,绽出一朵佛前莲花,迎向李落的鸣鸿刀。 李落面无表情,鸣鸿刀一顿,雍大先生预料的生死刀意并没有出现,这一招竟然还是虚招。 鸣鸿刀绕了一个半圆,再看时刀身已经隐入当关中藏了起来。 李落负手而立,静静的望着船上诸人。雍大先生一愣,哈哈大笑道:“好一招以虚击实,王爷终究还是没有施出生死一决,好一个大罗刀。” 第八百七十四章 他的心乱了 宋无缺眼中讶色一闪即逝,李落想必早已知道雍大先生和逍遥子不会任凭两人分出生死,这最后一招,不单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这两位绝顶高手。 不过宋无缺亦有些遗憾,李落的最后一招倘若真以生死相搏,宋家的纵横刀法能否接的下。 “宋家纵横刀决果然了得。” “王爷的大罗刀也不差。” 宋无缺和李落相视一眼,虚空中似乎还有战意在游走激荡,这一战未能分出生死,下一次就更加凶险了。 “诸位还欲如何?” 木萧下一声长笑将众人错综复杂的思绪引了过去,朗声说道:“此行不虚,此行不虚,叨扰王爷不少时日,木某人还要在海上漂流些日子,盟城会前必会至盟城一行,到时再去拜会王爷。” “木前辈后会有期,若我在盟城,必当一见。” “好说,后会有期,告辞。”木萧下挥了挥手,身下船只缓缓退了出去。 来的突兀,去的也是洒脱,果然有魔门我行我素之风。 “乐今,传令,返回盟城。” 琮馥娇喝一声,五艘战船转眼即止,迎接李落。 “前辈,海上风大浪急,请多珍重,李落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辞。”李落清冷说道,转身便欲返回扶琮战船。 “王爷留步。”流云栈忽然轻声唤道。 李落一顿,回过头来看着流云栈,半晌破颜一笑道:“流姑娘有什么事么?” 流云栈俏目一瞬不瞬的望着李落,朱唇轻启,低声问道:“王爷,刚才你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记起一些别的事而已。” 流云栈抿着嘴,显然不信李落的搪塞言语,不过也不再多问,轻轻一叹:“那你走吧。” 李落一怔,微微有些慌乱,流云栈看似无忧无虑,纯真可亲,不知何故,李落总感觉此女似乎能瞧见自己心中藏着不愿让旁人看见的秘密,这里果然留不得。 李落抱拳一礼,一言不发的跃回扶琮战船,遥遥传声道:“宋公子,你欠我一场相会。”说罢头也不回宛若逃避一般匆忙辞别而去,只是这番逃避的模样并非是因为宋无缺,而是因为流云栈。 扶琮战船渐渐远离,雍大先生抚须微笑,最后被李落算计了一招,非但没有恼色,反而有些欣喜,这个大甘王爷总能有出乎意料之举。 “他的心乱了。”言心轻声说道。 “心乱了,刀却没有乱,定天王融兵法入刀法,如今在他手上的大罗刀已经不是枯寂岭的大罗刀了,这种大罗刀法非他莫属,百年之后,便成绝响。”宋无缺朗声笑道。 “看来他也猜到了什么,要不然不会以刀法逼出心中郁结的。” “如果定天王不说,没有人能迫他说出来,最后一招我也以为是生死之意,没想到还是虚实难测。 今天有雍大先生和逍遥子前辈在,他不能杀我,我也不能伤他,不过下次相遇时就不好说了。” “宋公子欠定天王一场相会,这是什么意思?”流云栈轻声问道。 宋无缺眼中闪过一丝伤痛,轻咳一声道:“或许有意和我再续这场未尽之战吧。” 流云栈哦了一声,没有追问,只是心中知道李落此语绝非是为了这场没有完结的争斗,如果李落有意如此,他一定不会说出来的。 李落的最后一招真的只是虚实刀决么?流云栈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只是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一招,李落不但骗过了在场诸人,而且骗过了他自己,虚实一招的背后就是生死刀意,如果不是有雍大先生和逍遥子前辈在,或者只有一人,这一刀一定会斩出去的。 宋无缺怔怔出神,避风亭,自己终究失信未去,那个灯火烂漫处的寂寞人儿,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伤心欲绝。 “我们为什么不能直言相告?”唐梦觉淡淡说道,只是话语中的一丝忿然无奈却显露无疑。 “唐兄,你……” “欲仙门姑息养奸不算,竟然当着唐家的面将这件事归咎于王爷,王爷有恩于唐家,如此行事,唐某着实是一个小人。”唐梦觉郁闷难消,寒声说道。 “唐少侠。”雍大先生含笑唤道。 “前辈。” “这件事兹事体大,未到尘埃落定之时谁也不能说,唐少侠离开蜀州之前想必唐家老祖有告诫与你吧。” 唐梦觉叹了口气,苦涩一笑,熄灭了心中怒意。 “唐兄,这件事你和我只知道些粗枝末叶,长辈护佑,不想我们早早背负这些,但就算是定天王也同样未必背负的起,不告诉他或许更好,如果不是这样,咱们何苦和魔门中人联手演这场戏。 小不忍则乱大谋,欲仙门与唐兄的恩怨无缺不会坐视不理,唐兄若与曹明远一战,愚弟必为掠阵。” 唐梦觉吐了一口气,苦笑道:“多谢。”只是心中的苦闷并没有因为宋无缺的开解消散多少,李落离船之前也不曾多看唐梦觉一眼,或许在李落心中已有怅然难言之情吧。 “武山仙人峰中,此子收归鼠王任远衫之辈,看来他已经起了疑心,只待日后机缘到时再告诉他就好,现今还是静观其变。”雍大先生悠然说道,谁也没有瞧见雍大先生眼中划过的一丝隐忧。 扶琮战船。 李落有些疲惫落寞的返回战船,寥寥嘱托了琮馥几句之后就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姑苏小娘缓步走了过来,低着头,有些漠然的说道:“王爷。” 李落哦了一声,回头看了姑苏小娘一眼,淡淡一笑道:“没事,他们来此是为了鬼船一事,你我最多只是引子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鬼船一事别人怎样我不好过问,但牧天狼中切莫传出风声。” 姑苏小娘嗯了一声,径自离去。李落突然觉得有些困顿,鬼船虽然沉没了,但李落知道它仍然存在着,就在世人不经意间露出头角。 李落悄然返回船舱,船舱中的神秘白衣女子不见了踪影,该是趁乱离船了,不知道现今身在何处。 第八百七十五章 冰山一角 李落竟然没有觉得意外,不愿想,也不愿知道,心中泛起阵阵无助乏力的感觉,只想可以一醉方休,不问世事。 就在刚才,李落没有刻意的忆起船舱中的壁画时,一个早前被李落忽视的地方突然跳了出来。 在那张满是沉寂死意的壁画中,山下有一棵树,刚开始看的时候李落并没有在意,心神全被壁画中的意境所摄。 直到刚才李落才猛然醒觉,山下林中的树像极了仙人峰中那株远古奇树,虽然画的并非脉络清晰,但的的确确极为相似。 这一切风马牛不相及的零散事,仿佛有一道李落看不见摸不着的线将它们串连在起来,李落不知道线头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如果管窥蠡测,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李落一阵头痛,这个深藏在大甘四境的秘密,李落一点也不想知道,不过冥冥中这个秘密却缓缓闯进了李落视野之中。 李落倒在床榻上呆呆出神,天下为棋,可是棋盘在哪里,有多大,李落也渐渐迷失了。 床榻一侧的案几上放着一张纸笺,是白衣女子的留言,字迹娟秀,上面写着:多谢。 写到这里的时候白衣女子似乎停顿了一下,又在多谢两字之后写下:想想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李落喃喃自语,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去盟城之后,李落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急迫感,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每逢夜深人静之时便让李落喘不上气来,人前时却依旧还是以往的风轻云淡模样。 鬼船一事李落并没有多做解释,只将入海所见挑拣了些可以说的告诉给盟城百姓,言明鬼船业已沉没,至于盟城之会,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想走的也不横加束缚干预,任其去留。 李落如此行事,不单是盟城百姓,就是城中这些显贵望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随后李落传令初阳州知州蓝青书,命其暗中遣官府捕快去以往有鬼船行凶之事发生的村落渡口详查,查人为主,查事为次。 另传书卓城大理司,责令大理司彻查鬼船一事。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或许是因为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盟城有些背景势力的商旅大族都收到了消息,稍加推测,结论不言而喻,鬼船作恶十有八九是人祸而非天灾,看似是有人借鬼船的名头乱大甘朝纲。 消息一经传出,盟城人心突然间转了风向,本不愿走的更加不会走,原想走的也留了下来,看看事态会有怎样的进展。 这些日子李落很少再见外客,和范安微及耀合会商议一些盟城日常事宜,倒是当日随李落出海的素和万策几人甚是忙碌,几乎每天都有人投帖拜会,多半是刺探刺探鬼船一事的隐秘。 李落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出海众人,除了琮馥性格豪迈不假言辞之外,其余几人都是心智卓绝之辈,无须李落指点,该说什么或是该怎么说自有分寸,鬼船余威尚在,但并不像以前那样让人闻风丧胆,民心渐渐安定下来。 盟城会会期将至,不见木萧下踪影,但雍大先生一行已赶回盟城,不管是出自哪种用意,大隐于市的前辈高人在盟城多逗留了一两日,却不曾与会李落就飘然离去。 时日虽短了些,知道的人也很少,但等到这件事隐秘的悄悄传扬出去,只论江湖道上就没有人敢小瞧了盟城会。 万事停当,李落心中的阴郁越来越浓,渐渐有些反噬之意,盟城不能再留了。 李落突然起意返回卓城,范安微有些惊讶,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李落是大甘的李落,并非区区一个盟城会能将李落束缚在这里。 李落将盟城诸事交代给范安微和耀合会,而后设宴,盟城中各方豪强齐聚一堂,李落举杯言谢以示相助之情。 除了琮馥一人闷闷不乐外,席间众人畅谈欢笑,对盟城日后兴旺之势赞不绝口,似乎盟城一跃成为东府最大的商阜指日可待。 李落瞧着琮馥郁郁寡欢的模样,心生不忍,可是终究卓城的天地并非适合东海的刺背龙鱼遨游,纵然有内疚和遗憾,也只能将这些放下而已。 鸠彩儿极是不忿,干脆恼了李落,李落派人数度去请,都吃了闭门羹,连面都没有见到。 直到后来李落亲自去了一趟,这才赏了李落一个薄面,只是依旧没有给李落什么好脸色。 李落哭笑不得,尴尬之中倒有一丝难得的暖意。 此次设宴还来了几位李落的故人,与李落和牧天狼有同阵之情的初阳门诸人也来到了盟城,裴代扶和秦雨涵带着林百鸣赶来盟城赴会。 几人都是旧相识,而且翟廖语和裴代扶交情匪浅,彼此颇为热切。 李落亲自敬了裴代扶几杯水酒,让初阳门众人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也让旁人有些眼红。 宴席过罢,翌日清晨,李落辞别众人,率麾下诸将马不停蹄的赶往卓城。 李落归心似箭,少有这样急迫的心绪,但让几人始料未及的是李落心中的不安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这一次,出事的是巡检司少卿,堂堂九卿之一的宗伯杨万里。 归程过半,还没到卓州境内,李落接到密报,朝廷降罪巡检司少卿,枢密院参知杨万里,此时已被押解入狱,择日裁决。 这件事事出极为突然,没有前因,却有后果,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波谲云诡,竟能这么快这么仓促让杨万里下狱。 密报中所述朝廷定的罪名很大,藐视皇权,残害皇亲国戚。 李落心中一寒,没想到动静如此之大,一旦落实了杨万里的罪名,就算能逃过一死,只怕也要让出巡检司少卿和枢密院参知的位子,这样一来,动的是巡检司的根基。 传来的密报不是来自枢密院,也不是朝廷公文,而是沈向东与李落所设天干地支这股隐秘力量传来的消息。 枢密院就不说了,群龙无首,只怕此刻已被旁人把持。 第八百七十六章 当街问斩 朝廷的公文一定会落到李落手中,只是不知道是杨万里定罪之前还是定罪之后了。 李落将密函交给翟廖语,翟廖语看过之后神色大变,带着怒意喝道:“朝廷无道,残害忠良!” “翟大哥,慎言。” 翟廖语闷哼一声,却掩不去眼中的愤怒之意。 “我知道他们迟早会对巡检司动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急。”李落冷幽说道。 “王爷,你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巡检司?” “眼下还不知道,不过谁都有可能,巡检司在卓城一天,就有人寝食难安,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几个人联手。” “杨大人的罪名不小,王爷,咱们还是快点赶回卓城吧,早些救出杨大人。” “不知事出缘由,选在你我不在卓城的时候动手,看来这次他们志在必得。” “既然他们敢冒险算计杨大人,一定是有万全的把握,王爷,这次咱们要小心了,一个不好,只怕要把巡检司的基业都搭进去。”翟廖语神情凝重的说道。 “嗯,不过他们未必猜到我们会临时起意赶回卓城,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事在人为,一定要先于杨大人落罪之前赶到卓城,翟大哥,传令钱义他们,昼夜兼程,路上不在有半点耽搁。” “属下遵命。”翟廖语沉喝一声,匆匆向牧天狼诸将传令,日夜赶路,一定要在事情难以挽回之前回到卓城。 卓城,定天台前。 自从李落当年兴师西域之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聚起这么多人了,有卓城内的黎民百姓,也有富商官宦,都围着定天台窃窃私语,不时的指指点点,有人忧虑,有人好奇,有人惊讶,还有人窃喜。 人群之前,站着几个白衣丧服之人,当中是一个泪眼婆娑,摇摇欲坠的*****身旁伴着二男一女三个年轻人。 男子双目红似喷血,双拳紧握,身躯不住的发抖。 一旁的女子神色是诸人中最镇静的,没有盛怒惶恐之态,只是掩不去那一抹让人心碎的哀伤和绝望。 女子身边站立的男子有些茫然,身子也在抖,只是这样的抖并非是因为定天台上形色狼狈颓废的杨万里,而更是因为害怕和恐惧。 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朝廷命官,乃至九卿之一的当朝权贵在定天台上被朝廷问罪当斩,而这一次竟然落在一心为大甘社稷的宗伯杨万里身上。 定天台上有三人监斩,当中一人正是七皇子英王李玄慈,身旁两人,一个是禁军骁将霍裁乱,一个是卓城新贵太傅义子凌孤眠。 李玄慈闭目无语,脸上阴沉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间这样看似缓慢却又极快的消逝了,凌孤眠抬头看看天色,附耳低声说道:“王爷,时辰到了。” 李玄慈缓缓睁开眼睛,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着急下令行刑,缓步走到跪在定天台上的杨万里身侧,俯身低语道:“杨大人,时辰到了。” 杨万里凄然一笑,抬头看着被凶神恶煞般的禁军将士阻在人群外的四人,张开满是裂口的嘴笑了笑,双目中蕴含了歉疚和遗憾,终是不能和自己的妻儿终老,也不能看着杨柳青成婚生子。 好在烟儿嫁人了,章泽柳虽不算有才有识,但他该是能善待烟儿吧,只是烟儿心高气傲,自己偏偏又遇到这样的事,千万莫要钻了牛角尖才好。 至于爱妻柳氏,这辈子不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欠她的恩情下辈子再慢慢偿还吧。 “杨大人,你还有什么未尽之言不妨告诉本王,本王一定办到。” 杨万里缓缓垂下头,轻咳几声,涩哑着说道:“多谢王爷,如果九殿下回来了,还请告诉九殿下,老夫没有负他所托。” 李玄慈神情一暗,重重点了点头,道:“本王定会告诉玄楼,大人放心去吧,大人的家人本王一定会全力护佑,就算大人不在了,卓城里也不会有人敢动他们一根寒毛。” “王爷,时辰要过了。”凌孤眠走到李玄慈身后轻声说道。 “本王知道。”李玄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凌孤眠神色不变,神情看上去亦是有些沉重,望了台下杨门柳氏和杨柳青几人,萧索一叹,退后了几步。 “王爷,时辰不能耽搁,皇上和太后还在等王爷回去复命。”霍裁乱上前沉声说道。这个禁军悍将一脸肃杀,无悲无惧,似乎早已看透了卓城里的生生死死。 李玄慈长叹一声,目光避开人群中的杨家众人,在定天台前环视一周,吐气扬声道:“时辰已到,行刑!” “夫君!”杨门柳氏悲鸣一声,软倒在地。 杨万里哈哈大笑道:“夫人,好好送我一程,莫要让人小瞧了杨家,来世我去找你,柳青,柳烟,照顾好你们娘亲。” “爹。”杨柳青暴喝一声,双手猛然抓住禁军将士横起来的兵刃,鲜血顺着利刃流了下来,杨柳青似未所觉,就想冲上定天台。 杨万里厉喝一声:“逆子,住手,乱刑场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不想想你娘和烟儿么,退下!” 杨柳青一滞,劲气一散,让这些被杨柳青推的东倒西歪的禁军将士趁机挡回人群之中。 只不过这些将士但却不敢用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还有一个让大甘天下闻风丧胆的定天王李落,一旦李落回城之后追究起来,恐怕又有不少人要死于非命。 杨万里直起单薄消瘦的身躯,挺直腰杆,朗声说道:“杨某无愧天地,生是大甘人,死是大甘鬼,动手吧。” 李玄慈退开几步,刽子手上前摘下罪状牌,扬起了手中的鬼头刀。刀光很寒,映着朗日格外的刺眼,李玄慈闭上眼睛,这一刀下去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远处响了起来,来势汹汹,听在场中诸人耳中有一种震天裂地的摧城之感。 凌孤眠和霍裁乱脸色皆是一变,马蹄声透着一往无前之势,莫非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法场。 第八百七十七章 有人劫法场 人未至,鬼头刀先行一步,夹杂在柳氏绝望的哭声中向杨万里脖颈处落了下来。 比哭声更快的一支利箭,破空无声,去势之疾几乎有缩里成寸之能,电光石火之间稳稳命中了半空中的鬼头刀。 这一箭快的连离得稍稍有些远的凌孤眠和霍裁乱两人都来不及反应,长箭刺中鬼头刀之后去势不减,生生从鬼头刀中刺穿了过去,带起鬼头刀没入定天台上行帐木柱中半尺有余。 长箭刺入木柱之后,箭羽一阵轻颤,突然箭身寸碎裂开,鬼头刀这才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箭的威势将场中诸人都惊住了,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远远一把长剑弯出一道流彩异芒,钉在行帐另一侧的木杆上,随着长剑同行而来的是一个清朗中带着疲倦的声音:“剑名星宿,刀下留人。” 马蹄声戛然而止,几道人影从围观众人头上跃了过来,一个不长眼的禁军将士惊呼道:“有人劫法场!”话音还没有落,便被人影中一个武将打扮的女子抬脚踹下了定天台。 李玄慈大喝道:“玄楼,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李落一行,李落飘然落到定天台上,连日连夜赶路,沿途没有一丝停歇,终于在这把鬼头刀落下之前赶回了卓城。 入城之前,呼察冬蝉早已候在城外,带上了星宿剑,却是牧天狼中有人传信,让呼察冬蝉在城外接应。 这自然不会是远在万里之外的沈向东授意,那便只能是蛰伏卓城的殷莫淮了。 李落一脸风尘,倦意之下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如初,看着李玄慈淡然说道:“七哥,竟然是你监斩。” 看到李落之后,李玄慈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苦笑道:“你不怪我吧。” 李落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不怪,这件事并非是什么好差事。” “玄楼,谢了。”李玄慈无奈叹息道。 李落颔首一礼,看着一脸惊愕的杨万里,眼中闪过愧疚之意,沉声说道:“斩刑?竟然不曾想给杨大人留一具全尸。” “王爷,末将等奉旨监斩,时辰已到,还请王爷不要让末将难做。”霍裁乱抱拳一礼,沉声说道。 呼察冬蝉不满冷哼一声,挑衅的看着霍裁乱,身后李缘夕几人杀意暴显,八道目光宛若冷电一般盯在霍裁乱身上,纵然是久经生死的霍裁乱也不禁背心发寒,微微退后半步,戒备的看着杀意宛若实质的李缘夕、姑苏小娘、翟廖语和钱义四人。 “王爷,末将有皇命在身,请恕末将无礼,来人。”霍裁乱沉喝一声,身后涌上手持兵刃的禁军将士,严阵以待,只是刀剑都微微垂了下来,不敢向着李落。 呼察冬蝉冷笑一声:“人多欺负人少么?” 似乎是为了应和呼察冬蝉这一句嘲讽,定天台下突然散发出一股冲天而起的杀气。 这股杀气比之李缘夕几人犹有过之,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也难以抵挡这股冷寒的杀意,不由自主的让开了一个丈余的空处,空处当中静静的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霍裁乱。 人群散开,仍有不少人留在原地,李玄慈眼孔一紧,今日行刑,就怕会出什么意外,除了禁军守卫之外,都卫都骑都有将士在暗中盯着,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高手混到近处却没有被自己察觉,看着声势定然是李落麾下牧天狼无异。 李落神情如常,看着霍裁乱淡淡一笑道:“霍将军,你很聪明。” 只是寻常一句话,听不出是褒奖还是贬义,但霍裁乱听完之后额头的冷汗却流了出来,就是与呼察冬蝉几人争锋相对之时也没有这样的神色。 霍裁乱这样行事或许是为了朝廷的圣命,但恐怕是演出来给别人看多些。 李落已亲临法场,除非霍裁乱真的不怕死,要不然在李落走一趟皇宫内苑之前杀了杨万里,只怕自己也不会有几年活头。 李玄慈眉头一皱,这些帝王脚下的权术耳熟能详,固然有些不满,但也同样无可厚非。 李落反手一引,没入木杆中的星宿剑突然一阵轻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一般飞入李落手中。 定天台下的人群发出一声惊讶的叹息,只是惊讶于这等神乎其技的武功,而霍裁乱和凌孤眠却是另一番感触,擒龙引凤,这已是内家顶尖绝学,虽不敢说交手过招能有什么大用,但如果不是内功精绝者绝无可能施展。 星宿剑入手,李落神情冷幽难辨的看了一眼剑身,又望向霍裁乱。 霍裁乱一惊,单膝及地,跪拜行礼:“末将恭迎御驾。” 身后禁军将士见李落擒出星宿剑,不敢怠慢,尽都跪倒行礼。 李落将星宿剑交给身后的呼察冬蝉,看着李玄慈,沉声说道:“七哥……” 李玄慈一扬手阻住李落说话,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去吧,我等你回来。” 一旁凌孤眠低声说道:“王爷,只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出了事本王一力承担,与你和霍将军无关,守好法场就好,别的不要问,也不要说,明白么?”李玄慈话语之中有些气恼,言辞俱厉。 李玄慈窝窝囊囊的领下这样一道圣旨就已经很不满了,当日弟兄三人破了商正衙门的案子,如今明武王已命丧黄泉,时至今日,这些人就开始算计让李玄慈和李落形同陌路了么。 “七哥,多谢你了。”李落诚颜一礼道。 “不必谢我,有些事该有点担当才好。”李玄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李落身后的呼察冬蝉,微微一笑道,“有劳牧蝉郡主了。” 李落看着呼察冬蝉轻声说道:“你守着杨大人,翟大哥,随我进宫。”两人齐声领命。 李落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冷冰,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杨家众人时稍稍停顿了一下,很轻柔的在唇边弯出一抹浅笑,示意几人暂且安心。 这微微一笑,让那株海棠树下的倩影心中勉强竖起来的壁垒瞬间分崩离析,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章泽柳身上。 第八百七十八章 熟悉又陌生 杨柳烟有些疑惑,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李落,随后又很慢很慢的将眼神移开。 李落轻咳几声,转身去往另一边。或许是日光的缘故,李落鬓间的白发似乎比平时还要白上几分。 大甘皇宫,避尘轩。 万隆帝既没有在长明宫,也不在寝宫安歇,就在朝廷正要处斩九卿宗伯的当口,万隆帝正和一群妃子美人,流连于避尘轩的酒池肉林之中寻欢作乐。 莺声燕语,软语盈香,在门外好远都听得清清楚楚,嬉笑声,旖旎呻吟,还有戏水玩耍的声音,好一处帝王家里的太平盛世。 李落和翟廖语到了避尘轩外被拦了下来,拦住李落两人的是万隆帝的心腹内侍米苍穹。 看见李落突然出现在避尘轩,米苍穹脸上闪过一丝没有掩饰的惊讶之意,恭敬一礼,细声说道:“不知道王爷回城,小人失礼,请王爷恕罪。” 李落回了一礼,平声问道:“米公公客气了,皇上在这里?” “正是。” “还请米公公通传一声,李落求见圣上。” “这?”米苍穹面有难色,无奈说道,“能否请王爷稍等片刻,圣上正在沐浴,后宫众妃也在里面,这个时候怕是不太方便。” 李落看着米苍穹,沉声说道:“米公公,现在这个时辰,我来所为何事你不会不知道,如果是平时等也就等了,但是今天的确等不得,还请米公公帮忙。” “这,哎,王爷的事老奴可不敢乱猜,王爷稍候片刻,老奴这就去里面瞧瞧。” “多谢米公公。” 米苍穹颔首一礼,进去了避尘轩,不过半刻,便匆忙出了避尘轩,汗颜回道:“王爷,实在是不巧的很,皇上此刻的确不能见外人。” 李落眉头一皱,说不准是米苍穹进去之前还是在他进去之后,避尘轩中隐隐传出一串串时高时低,时大时小的呻吟声。 这种声音在宫闱之中并不稀奇,正是颠鸾倒凤时宫中女子发出,听闻教坊之中有专人指点,这种挑起皇上情欲的呻吟几乎如出一辙。 “王爷,你是再等一会还是怎样?”米苍穹毕恭毕敬的问道。 李落沉默无语,翟廖语不禁有些气闷的问道:“米公公,难道不能想想办法?” “呵呵,翟侍卫,你也在宫里待过,皇家子嗣为重的道理想必不用小人多说,皇上好不容易来了兴致,这个时候断了皇上的兴致,小人问罪是小,万一折了龙种,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翟廖语气结,时间不偏不倚,就好像算计好了再等李落一样。 “多谢米公公,我在这里等。”李落淡淡说道。 “这,好吧,小人得罪了,小人这就命下人奉茶落座,若是有机会,小人一定告诉皇上王爷求见。”米苍穹躬身一礼,退回了避尘轩。 翟廖语脸色颇是难看,米苍穹话说的虽然漂亮,但不过是宫里常见的推脱之词罢了。 “王爷,有戏么?” 李落摇了摇头,米苍穹躲入避尘轩中,恐怕在李落离开这里之前未必会再出来。 避尘轩中后宫嫔妃云集,眼下只怕放荡的很,米苍穹正是因为李落不敢强闯入内,这才有恃无恐。 “王爷,咱们怎么办?” “等等看。” 翟廖语一愣,明知无果还要白白浪费时间,猜不透李落心里在做什么打算。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避尘轩中的呻吟仍旧断断续续,似乎还有女子乐极之后发出的呢喃喘息,**诱惑。 翟廖语有些焦急,不时抬头看看天色,虽然英王答应保护杨万里,但是如果李落好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恐怕法场之中会生出别的变故,最甚者便是牧天狼营中将士与禁军起了冲突,这番罪责一旦落实,纵然是李落也一样难辞其咎。 翟廖语想到这里,猛然醒觉或许米苍穹避而不见的用意就是为了让牧天狼落下口实,法场之中定然会再生事端,只看李玄慈能压制多久了。 翟廖语看着坐在一旁的李落,李落有些出神,呆呆的抬头望着天空,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但如果说李落没有想到这一节,翟廖语却是不信,只是猜不出的是李落明知米苍穹有意拖延仍然无动于衷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果然应了李落和翟廖语的猜测,除了偶尔出来的宫女和内侍之外,避尘轩中再没有旁人出来。 就是这些宫人见到李落也只是恭敬一礼,不敢说话,匆忙跑了出去,仿佛避尘轩外的李落是一只吃人的妖兽一般。 李落脸色愈加冷幽,看不出有什么愤恨恼怒之意,只不过另有一股格外难耐的肃杀寒意。 “王爷,时间不早了。”翟廖语低声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长身而起,淡淡说道:“似乎除了劫下法场之外,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恐怕就在等咱们去劫法场。” “法场劫也便劫了,没什么紧要。”李落望着避尘轩笑了笑,“只是没料到卓城会离我这么远。” 翟廖语一怔,一时没有明白李落话中的意思。 李落转身和翟廖语正欲离去,突然,从避尘轩中传出一个温柔娇软的声音:“九殿下,你回来了。” 李落和翟廖语回头望去,避尘轩门口,一个倾城倾国的女子俏然而立,美目含情,温文尔雅的打量着李落。 “云妃娘娘。” 两个人隔得不远,看的也很真切。云妃梳洗过后不久,秀发还没有干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令人心醉的暗香。 而李落只是这样风尘仆仆,疲倦不堪。 云妃和李落相视一眼,似乎都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这种新奇的情绪还是首次。 “九殿下要去哪里?” “求见圣上没有结果,我正打算离开这里。” 云妃抿嘴浅浅一笑,轻移莲步,走到李落身前三步外站定,轻声说道:“九殿下,你好大的胆子。” “贵妃娘娘此言何意?” 云妃埋怨的盯了李落一眼,道:“九殿下莫非以为本宫猜不到你要干什么吗?” 第八百七十九章 倘若你敢 李落淡然一笑,和声说道:“职责所在。” 云妃幽幽一叹,柔声说道:“进来喝杯茶吧。” “不用了,多谢娘娘。” “你放心好了,偏殿离圣上还远,有本宫为证,不怕有人乱说的,总比你鲁莽行事要好。” 李落微一思量,道了一声谢,诚颜应了下来。云妃看着李落身后的翟廖语,颔首一笑道:“却要让翟侍卫在外稍候片刻啦。” “娘娘言重了。”翟廖语回了一礼,心中颇是感慨,此时此刻,没想到竟然会是云妃施以援手。 李落随云妃进了避尘轩偏殿,入耳所闻的声音更加清晰。 云妃脸色微微一红,羞色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恨意。 李落似未所觉,神色如常,仿佛不曾听到这些让人心神不定的********茶是清茶,在此刻的避尘轩里难得可贵。 “不知道九殿下对如今的处境有什么感想?”云妃抿了一口茶,淡然问道。 “不会更好,不会更坏。” 云妃讶然一笑:“没想到九殿下到了如今还有这般定力,不会更坏,本宫都不知道你是自欺欺人还是胸有成竹了。” “在我立意巡检天下之时,我早已料到了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只不过背后的人胆子小了些,没有对我出手而已。” “对你出手?天下间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胆量。 不管怎样,圣上第一个便不会答应,不过九殿下身边的人倒是可以动动,断了九殿下的手足,九殿下独木难支,又能成什么气候。” “娘娘留下我不是为了教训我吧?” 云妃轻轻一笑,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脸上看出什么。 不过这张清冷如昔的脸庞下看不出丝毫喜怒,唯有悠然叹息道:“只有你我在,我也不必自称本宫,我问你,你可是想劫法场,违抗谕旨?” “有这个打算。” “好,你果然还是你,不过这样一来恰好中了别人的圈套,现在卓城里乱象已成,各方人马翘首以盼,就等你落入算计之中,你明知如此还要执意行事,难道就舍不下?” “有些事舍得,有些事舍不得,今日舍了杨大人,明日我便舍得别人,长此以往,我不是我,谈何江山社稷。” 云妃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惊动的不单是圣上,就连太后也惊动了,三次宣皇上往长寿宫,一定要严惩杨大人,你说,这件事还能有什么转机?” “娘娘怎么看?” “我怎么看重要么?” “杨大人落难,事为次,人心为主,要想先解局,必先解开人心。” 云妃惊讶的看着李落,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的思虑当真异于常人。 杨大人问罪一事事出有因,前因后果我也知晓,因巡检商正衙门余孽一事牵连出小福王,只是没想到小福王会这般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委屈,悬梁自尽,你该知道小福王在太后心中的分量。”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应道:“小福王是我至亲叔父,太后有四子一女,皇上为长,我父王次之,牧王之后就是年纪最小的小福王。 皇叔为人无争无求,性子随和,在皇室之中人缘很好,更得太后喜爱,若说他与商正衙门的事有关我也不信。” “连你都不信,可想而知卓城中有怎样的风闻了。 巡检司是国之利器,但是你不在卓城一天,这把利刃便成了双刃剑,伤人伤己,这次的事看似裁决的是杨大人,但实则对付的是巡检司,巡检司之后就只剩下你了。 朝野内外都在传言,你有巡检司在手,皇权之下无人不是你刀下鱼肉,今次查了小福王,下一次会是谁?是宫中的几位殿下,还是别的皇亲国戚?” “娘娘也是这样想?” “我怎么想的已经无关紧要了,不过杨大人这次的事我没有插手,不曾落井下石,但也不想牵扯其中。” “哦,愿闻其详。” “你当真猜不到么?”云妃顿了顿,清冷接道,“我也不必瞒你,你权势震主,眼下的卓城如果没有圣上在,要么是你死,要么是他们死,而这其中或许便有我的下场,所以我乐见巡检司栽这个大跟头,在卓城你可以只手遮天,但这样的权势却要在我可以承担的范围之下。” “既然如此,娘娘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云妃轻抚秀发,淡淡说道:“只因为你回来的很突然,乱了卓城里的棋局,所以杨大人未必会死得了。” “所以娘娘才决定助我。” “不,我改主意了。”云妃俏脸一沉,“我是素和府的素和图云,你是大甘李家的九殿下,你我从来不是一路人,而九殿下也从未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自己人,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我要帮你,也一定是顺手而为,绝不会与后宫诸人为敌。” 李落错愕无语,茫然看着云妃。云妃似乎很满意李落这样的神情,眼中精芒连闪,柔声问道:“你失望了?” 李落落寞一笑,道:“或许不算失望,只是听娘娘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总是有些莫名的失落,不知道我该怎样娘娘才会觉得我诚心相待?” “九殿下啊九殿下,我并不是怀疑你不曾诚心待我,只是你我身份不同,所处之地也不同,仅此而已。” 李落苦笑一声,张口刚要说话,云妃突然美目一转道:“除非……” 李落一愣,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我**后宫。” “什么!?”李落身子一颤,云妃这一言宛若惊雷一般让李落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样诛九族的话语竟然从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口中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纵是李落也难以置信,心中五味杂陈。 云妃看似说笑,但这个笑话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只看云妃神色,莫非竟是七分真,三分假! 好像说出这些话的不是云妃一般,云妃神色镇定的让李落有些心寒:“倘若你敢,我便舍下素和府,舍下贵妃的身份,以死助你成事。” 第八百八十章 难以服众 李落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是羞恼,该是厌恶,还是该责备,只能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望着云妃。 偏殿虽没有旁人,但隔墙有耳,云妃竟然丝毫没有畏惧,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许久,云妃和声说道:“茶凉了。” 李落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茶水洒出了些许,沾湿了衣袖。 云妃漠然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厉颜呵斥,拂袖而去呢,你还是比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好上些。” 云妃将茶杯中的茶水洒在地上,又换上一杯温茶,淡淡说道:“我的时间很多。”言下之意李落却没有余暇在这里喝茶养神,如果云妃袖手旁观,李落又能怎么倒转这里的乾坤。 李落轻轻放下茶杯,展颜轻笑道:“我在盟城见到万策兄和嫂夫人了。” “哦,是么?”云妃有些讥讽意味的看着李落,莫不是想用和素和万策的交情来要挟自己。 “万策兄很好,与骆姑娘也是一对璧人。” “那又如何?” “我不想娘娘舍弃不愿舍弃的东西,只求娘娘莫要与我为敌就好。” 云妃一滞,眼中怒意涌现,恨恨瞪着李落。 李落长身而起,吐了一口浊气,朗声说道:“臣李落,求见圣上。”声音清晰明朗的传入避尘轩中,稳稳盖过轩中的打情骂俏声。 旖旎软语骤然一顿,避尘轩中静的落针可闻。 云妃胸口一阵起伏,冷寒的盯着李落。 少顷,便听得从轩中传来一阵嘈杂,万隆帝欣喜叫道:“楼儿回来了,快进来,哈哈,回来的正好。” 云妃冷声问道:“你既然有这个办法,刚才为什么还要离开此地?” 李落和暖平静的看着云妃,没有说话。 云妃一愣,生生将心中的怒意掩盖了下去,李落等的或许就是和自己说这一番话吧。 偏殿外传来宫中内侍急促的脚步声,云妃神色一收,恬静安逸的坐在桌边。 这次来的人还是米苍穹,见到李落和云妃独处偏殿,微微一愣,恭声回道:“圣上宣王爷入内觐见。” 李落淡然望着米苍穹,和声说道:“米公公,你我终究也不是一路人。” 米苍穹一滞,垂首不语,装作不解其意。 云妃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和米苍穹,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丝玩味笑意,起身离开避尘轩,并没有随李落进去。 李落进了避尘轩,后宫诸妃都已回避,万隆帝还慵懒的躺在池水中,地上一片水渍,还有些来不及收走的嫔妃衣衫。 “好你个玄楼,怎么去东府这么久,回来也不告诉朕一声。” 李落恭敬一礼,和声回道:“皇上,玄楼也是今天刚回来卓城。” “回来就好,朕听壤驷王子说过了,怎样,东府商阜的事都办完了?” “幸未辱命。” “哈哈,好,果然是朕的楼儿,来来来,坐下说,这里也没有外人。”万隆帝开怀大笑道。 李落在水池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万隆帝似乎忘记了还有处斩杨万里一事,和李落闲谈起来。 过了一刻,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皇上,玄楼这次鲁莽闯宫,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万隆帝大手一挥,大笑道:“还有什么事要你亲自开口求朕的,你说。” “皇上,玄楼是为宗伯杨万里而来。” 万隆帝一怔,这才想起今日处决杨万里的事,从水中坐起了身子,凝神看着李落道:“你不说朕当真忘了这回事,楼儿,这件事不是朕不替你和巡检司说话,只是杨万里做的事大逆不道,朕不得不罚他,你不会怪朕吧。” “儿臣怎敢怪责皇上,只是杨大人是玄楼麾下左膀右臂,玄楼所请也并非是要皇上赦免杨大人死罪,只是想求皇上给玄楼七天时间,七日之后,是生是死玄楼绝无二话,也算玄楼给巡检司上下一个交代。” 万隆帝沉吟半晌,道:“玄楼,宗伯逼死小福王,这件事朕无论如何都不能姑息,倘若不杀杨万里,只怕你和朕苦心经营的巡检司也要付之东流。 朝廷百官微词甚重,这些天朕也是不堪其扰,而且这件事是太后亲自授意的,朕也不能不顾及后宫和咱们李家啊。” “玄楼明白,的确让皇上为难了,虽是不情之请,但杨大人忠君为国,操守名节玄楼敢用性命担保,这些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皇上明鉴。” “朕明白你的苦心,当日禁军押解杨万里时,朕才知道你将两块免死金令其中一面赠予了杨万里,不过杨万里并没有用免死金令保命,而是将免死金令交给了禁军将士,值此一处,朕便不信他会心存逆反之意。 只是此案证据确凿,的确是他杨万里失察在先,小福王无辜蒙冤,这件事皇室上下莫不震动,就算朕想为巡检司说话,也是有心无力。” “皇上的难处玄楼明白,只是玄楼刚回来卓城,尚且来不及和杨大人说上几句话便要阴阳相隔,如此一来,玄楼恐怕要失信于巡检司,日后再难服众。 玄楼是为私心相求,还请皇上能多给玄楼七日时间,玄楼也好打点巡检司上下,至于七日之后是生是死,玄楼任凭皇上降旨,甘愿亲为监斩。” 万隆帝肃穆思索,良久无语,“七天,够么?” “尽心而为,不求为杨大人脱罪,只愿杨大人能安心,也好让自己也能安心。” “好。”万隆帝沉喝一声,道,“七天就七天,既然玄楼亲自开口求情,如果连七天时间都不给你,朕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依朕看,不如给你十天时间吧,善后之事你自己看着办。” “多谢皇上,十日之数太多了,玄楼恐朝堂之上会再起波澜,七天足矣,其实七天和十天也没有太大分别。” “就这么定了,来人。” “小人在。”米苍穹从外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静候圣命。 “你去刑场一趟,宣旨,杨万里处斩一事押后七天,七天之后另行传旨,不得有误。” 第八百八十九章 出城文牒 前些年的时候还有西戎前来卓城的商旅暗中带些银子周转用度。 但今年往来的商旅明显少了许多,也很少有人再送来银钱,以往交情匪浅的一些商贾尽都避而不见,似乎在躲着自己一般。 如果不是前几日一位有些私交的西戎商人说漏了嘴,只怕羯城到现在也不知道,原来是朔夕城有人暗中弄鬼,告诫西戎行商莫要和羯城走的太近,时至今日,羯城都还蒙在鼓里。 等到羯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更是如坐针毡,朔夕有变,自然是西戎有变。 西戎中有人不愿再让羯城回去,羯城一旦安然返回朔夕,必然会动摇西戎王权,有些人不愿看见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羯城气的险些吐血,为了保全西戎入卓城为质,竟然还落得如此下场。 这些过河拆桥的奸妄小人,羯城恨不得食其肉彻其骨,思虑深处,是否这些所谓的暗中指点就是出自西戎如今的王上羯可天,如果当真如此,再过几年,那这个天下再无羯城的立足之地。 就在这个时候,从朝廷一名官吏手中换到的出城文牒无异是雪中送炭,虽说这一纸公文耗尽了羯城所有的细软银钱,但总算能活着离开卓城了。 原本羯城心中还有怀疑,不过来人的一席话就打消了羯城所有的疑虑,却是朝中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吩咐,命羯城回返西戎之后,想尽办法在狄州牵制牧天狼,而大甘这侧也会有人暗中相助。 羯城还想再问,却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好不客气的一顿呵斥,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妙,如若不然,就怕不能活着离开卓城。 羯城一惊,隐隐察觉这其中或许已经牵扯了大甘的皇位权利之争。 来人再三告诫,现今之时是离开卓城的最好时机,巡检司和枢密院大乱,李落和他的牧天狼忙的焦头烂额,顾不上已是一堆烂泥的羯城。 要不然依着李落的心性,最多不过是派人暗杀羯城了事,再随意找个水土不服的借口罢了,难不成大甘朝廷还会为了一个早已没什么利用价值的落魄王上而甘冒风险追查李落。 羯城虽说这些年被磨去了不少锐气,但怎么说也是曾经叱咤一方的枭雄,当机立断,尽早离城,前途凶险,但总算是有一个机会,好过留在卓城等死。 出城文牒上的官家之词做的可圈可点,显然是朝中这位贵人费了些心思。 言明西戎已是大甘属国,这些年安分守己,没有二心,羯城入城为质久矣,朝廷开恩,准许羯城回乡祭祖云云。 但也在文牒中写明羯城祭祖之后,待诸事停当之日还要返回卓城,限定一年之期,倘若逾期不归,朝廷将追究问罪。 羯城看罢,心里暗自讥讽,放虎归山却还当自己是一条狗,招之则来,到时候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留在朔夕,大甘鞭长莫及,又能将自己如何。 那个时候李落这个狗贼只怕也一样自身难保,说不得要凭借回蒙和拜火之力,在狄州与牧天狼再决高下。 眼下这个时候,羯城忧心最甚的还是朔夕城。 羯可天虽然胆小怕事,羯城在的时候大多时间都唯唯诺诺,不敢有什么异言,但毕竟当上王上也有好几年了,人心会变,尤其是这些身处权势顶峰的人物,权力之毒,胜于猛兽百倍。 这名大甘小吏颐指气使的教训了羯城几句,无非是要羯城安分守己,感恩戴德如何,之后收足了羯城的银子,这才满意离去。 除了准许羯城离城的公文名碟之外,另有人暗助了一块通关令牌,进出大甘州府可以畅通无阻,看似朝中这位权贵也不愿这件事太过招摇,引起李落和朝中大臣的注意。 羯城不敢怠慢,决定即刻出城。 杨万里落罪一事也听说了,乱局自然不会太久,李落既然已经返回卓城,不会任凭巡检司和枢密院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七日之后,只怕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囚禁羯城的守卫将士已然受过旁人打点,没有刁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羯城离开了城东这处守卫森严的院落,只是今日这些守卫似乎面生的很,除了几个以前见过的将士外,其余的都是些陌生面孔。 如此轻易离开,羯城的确有些放心不下,不过怀中的公文名碟白纸黑字,朝廷的大印做不了假。 就算大甘朝廷反悔,保住一命还是绰绰有余,再者还有一些把柄在手,万一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自己活不成也要拉上别人陪葬。 羯城暗自发狠,有朝一日,一定要踏马卓城,以洗这些年所受的屈辱。 卓城与羯城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或许更见繁华和腐朽了。 但羯城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卓城此刻草木皆兵,街上巡查的兵将比以往多了三成,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因为宗伯和小福王的事。 如今留在羯城身边的只剩下三个西戎死士,一国王上如此落魄,不免让人唏嘘感慨。 羯城一行绕开大路,悄无声息的向城西不疾不徐的驾车驶去,路上也曾遇到都卫临检,不过有通关令牌在手,有惊无险,缓缓驶出了城门。 这一路,让羯城走的提心吊胆,短短数个时辰,竟然好像走了半年光阴一般。 与此同时,弃名楼侧旁的院落里,殷莫淮眯着眼睛透过树荫看着当空的朗日,淡淡问道:“羯城走了?” “刚刚离开城西。”一名天狼骑将士沉声应道。 “那些看守羯城的将士可都处置妥当了?” “回禀公子,冷少侠几人已将这些人悉数灭口,咱们自己的人安排出了卓城,暂且在袁将军营中栖身,不会出什么差错。” “甚好,死了的将士都做好样子了?” 这名天狼骑将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低声说道:“没有纰漏,全数扮成被羯城下手毒杀的假象,其余一些与此事无关的将士大将军授意先一步都支开了。” 殷莫淮淡淡一笑道:“你们的大将军果然还是心肠软了些,不过也好,有生有死才不会让人起疑心。” 第八百八十一章 一个死局 “这……”米苍穹看了万隆帝一眼,低声说道,“皇上,圣旨已下,如此传令只怕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有人说什么让他来找朕说,玄楼既然已在卓城,巡检司出了纰漏,自然该玄楼去问一问,这点事朕还担的起。”万隆帝不耐烦的喝道。 “小人领旨。”米苍穹连忙应下,不敢多言。 李落看着米苍穹轻声说道:“米公公,劳烦和翟侍卫一起走一趟。” “不敢当王爷劳烦之语,小人这就去。”米苍穹匆匆一礼,转身出了避尘轩。 “玄楼。” “臣在。” “朕答应你缓上七天,不过太后那里还要你亲自走一趟,明白么?” “玄楼明白,这就过去长寿宫向太后请安。” “玄楼,这其中的分寸你自己当心,不要和自己人为敌。”万隆帝苦口婆心的劝道。 李落诚颜应下,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七日光阴,如何才能扭转这必死的一劫。 长寿宫里,太后脸色很不好看,李落不敢多说什么。小福王深受太后恩宠,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让太后大动肝火,没有株连杨万里九族已经很客气了。 李落没有替杨万里辩驳,只是求太后可以宽限七日,一来巡检司若有未尽之事,也好和李落交代交代,再者杨万里毕竟受命李落,也算是李落尽一份心,至于七天时间若想推翻这件事,恐怕是痴人说梦罢了。 太后不说应允,也不说不允,铁青着脸喝退李落,这也是应了李落的七日之请,只不过心中却是极为不满,显然也将李落怪责在内了。 出了宫,李落没有再去瞧瞧杨万里,有牧天狼军中将士回报,杨万里重被关入天牢,押后行刑。 围观的人都散了,就在米苍穹和翟廖语亲传圣旨的瞬间,巡检司和杨万里的一场风波便移到了李落身上,只是背后的对手依旧还是扑朔迷离。 李落和牧天狼诸将返回了城东弃名楼,如今弃名楼里的人多了起来,原本的院子稍显得有些拥挤,溯雪就将街对面的几处院落也买了下来,用的据说是溯雪自己攒下来的银子。 楼里的女子大都手巧,这几处院落单说舒适,反而比弃名楼更胜一筹。 到了弃名楼,李落回府安顿下呼察冬蝉几人,便独自一人悄悄去了临院。 树荫下,殷莫淮安静的躺在藤椅上翻看着几本案卷,不时咳嗽一两声。 天气刚刚转凉,正午时分还有些热意,但殷莫淮已经穿的不少了,纵然如此,也能看见稍显臃肿的衣衫下单薄瘦弱的身子。 “殷兄。”李落轻轻唤了一声。 殷莫淮一怔,放下卷册,惊咦道:“王爷回来的好快。” 李落没有让殷莫淮起身,快步走到殷莫淮身边坐下,和声说道:“我也是临时起意赶回卓城,没有等到盟城会结束,的确是巧的很。” 殷莫淮坐起了身子,哈哈一笑道:“王爷这一巧,坏了卓城不少人的算计。”说完微微一顿,接道,“你救下宗伯了?” “没有,我只求了皇上押后七日。” “七日光阴,不容易。”殷莫淮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管设下此局的是什么人,他必会假定你就在卓城,即使有你坐镇也一样无法力挽狂澜,这个局一定是个死局。 不过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布置出来的局面,竟然没有用在你身上,看来在背后出手的人还是很忌惮你。” “我倒是想让他们冲我来。” “如果要对付王爷,一击不中就会露出马脚,没有万全的把握前的确不好妄动。 宗伯和他的枢密院也同样是眼中钉肉中刺,扫平这个障碍,日后对付起王爷来也方便些。”殷莫淮淡淡说道。 “殷兄,杨大人的事我大略知道些,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别的玄机,还请殷兄赐教。” “小福王的案卷我看过,滴水不漏,而且有一事,不管小福王是被人利用,又或者是存心而为,的确与商正衙门有关,这一点宗伯并没有查错,只是后来的事出乎他的意料,恐怕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牵着鼻子?殷兄的意思是?” “呵呵,王爷该不会相信巡检司中的人都是为国为民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吧,难免有些有心人藏身其中,宗伯没有看出来罢了。” “如今可有解局的办法?” “这件事风波最大的就是小福王不堪受辱自缢身亡,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大有群起攻之之势。 成于斯败于斯,再查商正衙门余孽只怕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但在小福王身死一事上却还可以做做文章,只不过七月七年的时间或许可以,七天的时间,请恕莫淮直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用瞒天之计救下宗伯,想要脱罪,很难。” “小福王是我叔父,依他的性格,我实在想不通竟然会自缢身亡。 人一旦死了,就已尘埃落定,活着的人再怎么猜测也没有办法对质,这件事看似破绽重重,但这些破绽在小福王身死之后就不再是破绽了,我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有这般能耐让小福王心甘情愿的自尽。” “也许是邪术,也许小福王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小福王是这个死局中最重要也是最不重要的一环,他死了,这个局才能继续做下去。” 李落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殷兄既已看透,为什么不提醒杨大人?” 殷莫淮淡淡一笑,倒也没有在意李落话中的责备之意,平声应道:“我已提醒过宗伯,不过就算他听了也未必能应付的了,有些事是他被人牵着鼻子走,有些事干脆是别人推着他走。 宗伯其人是有一腔赤胆忠心,太平盛世之时也许是一位难得的好看,不过在如今飘摇动荡的时局下,让他身处如此高位,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空有枢密院这样的利器在手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倘若不是有王爷在,我猜宗伯早就凶多吉少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 国之利器 李落暗自叹息一声,杨万里忠勇有加,为人也极是正直,但就像殷莫淮所说,临敌应变的确是差了些,当日成立巡检司时,李落才会让章荣政从旁相助,倘若杨万里有章荣政一半的奸猾,想必今时今日就不会有身死的凶险。 “王爷,枢密院于宗伯而言只是权宜之计,宗伯固然能成些事,但他太过正直,伤人伤己。 权术一途,定生死也分胜负,都是权利为先,这些王爷比我还要清楚。过刚则不及,宗伯出事乱的是巡检司的基业。” “殷兄的意思是要舍弃杨大人?现在这个时候恐怕有些晚了。” “的确晚了,与其说他们是算计宗伯,还不如说窥视的是枢密院。 枢密院是国之利器,也是杀器,只要掌控了枢密院,就掌握了大甘半数的耳目,这种权势谁能不眼红?也许比起牵制巡检司还要迫切。” “如果是殷兄,事到如今你会怎么做?” 殷莫淮揉了揉肩膀,淡淡说道:“如果是我,我会静观其变,看看背后是谁在算计巡检司和牧天狼,宗伯并未是枢密院参知的最佳人选。” “殷兄所言确有道理,论枢密院,殷兄这样的人执掌最为合适。 不过就如殷兄说的,枢密院是国之利器,没有资历名望只怕坐不稳这个位子。 这些年朝廷虽无明令,但历朝历代执掌枢密院的不是三公九卿之属,也是皇亲国戚,就算朝中重臣能当上枢密院参知的也不多。 当年我为了平乱,不得已让杨大人初掌枢密院,实无合适的人选,当年如此,如今也是如此,除非我敢再接下枢密院的差事,让殷兄为我暗中打点。” “哈哈,王爷如今是众矢之的,就算皇上有心,朝廷也不会答应。 巡检司,牧天狼,再加上一个枢密院,那皇上还不如把大甘的天下也一并送给你了事。 所以说正因为如此,王爷才一定要保下宗伯?” “嗯。”李落沉声应是,心里却悄悄藏起来杨柳烟的影子,没有让殷莫淮知道。 殷莫淮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你的思虑虽然与我不同,但也无可厚非。 这次就算宗伯能够侥幸脱罪,枢密院参知的位子也许同样朝不保夕了,既然你还想救下这个无用之人,那就不妨试试剑走偏锋吧。” 李落没有动怒,轻声说道:“我刚回来卓城,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如果想剑走偏锋,就算能瞒过这些人,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够。” “哈哈,所以王爷要借我的手来剑走偏锋么?” “我正有此意,不知道殷兄意下如何?” 殷莫淮睁开眼睛,悠然说道:“狄州丢了三座城池。” “我听说了,是被回蒙所占,临夏城也在其中。” “这三城本不该丢的,也不可能丢。” 李落神色一暗,狄州如今尚有二十余万牧天狼大军,领军的还是沈向东和云无雁,牧天狼没有踏马回蒙,只是不愿在于蒙厥交恶之前自损实力而已,论战,如今的牧天狼早已今非昔比,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让回蒙占去狄州三城。 “朝中有人上奏,言道西府狄州不必过多屯兵,奏请朝廷下旨削减牧天狼将士,要削减多少我并不知晓,不过据传有近十万之数。牧天狼的精锐削减十万,一旦蒙厥兴兵,大甘用什么来抗衡?定北军么?” 李落沉默无语,朝堂上的事瞒不过李落耳目,削减牧天狼屯兵之数由来已久,数次都有朝中重臣提及,西府如今兵戈战罢,没有必要再留存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 当日李落率部与狄杰兵合一处,曾遣散老弱病残十几万之众,即便如此,朝中这些人仍然不知足,却是在说牧天狼空耗国库粮饷,如果不是西府战火重燃,兼之牧天狼重振狄州农牧商旅,说不定真会被朝廷降旨。 “你执掌天下重权已久,可惜,杀的人太少了,党同伐异虽为天下人所耻,但权力之争,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我应该杀谁?” “你真要我说?” 李落长叹一声,平声说道:“没关系的,我也想听听殷兄的见解。” “朝堂之上不外乎文武,文以太傅凌疏桐为首,武以淳亲王为尊。 武暂且不说,你毕竟是淳亲王的儿子,虎毒不食子,终有香火之情,但凌疏桐此人两面三刀,朝堂之乱与他不无关系,这种人留下他只是祸患,早一日除去,早一日安心。” 李落苦笑一声道:“太傅位列三公,岂是想除就能除去的。” “当年的太师一样位列三公,权倾朝野,还不是被你一夜之间连根拔起。现在朝中这些人,怕你多过敬你,长此以往终会惹出乱子。 扬南论道我听人说起过,王爷,你与我不同的是你只会在事发之后动手,而我则更愿意是事前出手。如果你能一直留在卓城,依你的才智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乱,但卓城可是你能留得下的么。” “虎无伤人意,人有杀虎心,先是太子,再是明武王,事到如今都算在我的头上了,作茧自缚,委实可叹。” “王爷明白就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爷奔波数载都不及枕边一席话。” “多谢殷兄指点,不过如今还要先解了杨大人倒悬之危。” 殷莫淮无所谓的说道:“好,既然王爷有此意,那我就拿起这把刀。” “殷兄要怎么做?”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方法,王爷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李落长身而起,微笑说道:“好,我先回府一趟,明日清晨之前,你我当要议定这非常方法。” 殷莫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李落走出数步,突然站定,问道:“殷兄既然不想帮杨大人,为什么要设计将小福王一案延后半月有余?” “我答应助你,何苦又让你不痛快。半月之期,你如果能回来,也算是我给你的一个交代,如果回不来,正好遂了我的心意,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可惜。” 李落展颜一笑,抱拳一礼,悄然返回了弃名楼。 第八百八十三章 再死一个王爷 弃名楼中一切如常,墙外是一个天地,墙里又是另一个天地。 满园春色,无忧无虑,在卓城别处的确找不到这样一个自由自在的院落了。 少女玩耍,美人笑谈,这一切又能在李落肩头担当多久,李落不敢想,夜深人静之时或许也曾想过就这样一走了之。 书房中,李落闭目沉思,巡检司因为杨万里问罪一事几乎处于停滞,不过还有章荣政操持,还不至于乱了阵脚。 枢密院已是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好在万隆帝暂且还没有任命新的枢密院参知,只让纪王和英王两人安抚枢密院衙门,倒还有几分周旋的余地。 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李落回过神来,和声说道:“进来。” 来人轻轻推开房门,是谷梁泪,端着一碗清粥,进屋之后看着李落,温声说道:“晚间你也没有吃东西,喝碗粥吧。” 李落展颜笑道:“有劳谷梁姑娘了,多谢。” 谷梁泪放下粥碗,轻声说道:“还在想外面的事?” “嗯。” “尽心就好了,结果如何自有天定。”谷梁泪轻轻拉过一把椅子在李落身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要盯着李落喝完这碗粥才肯罢休。 李落心中一暖,举起碗几口就吃了个干净。 谷梁泪笑道:“慢点吃,小心烫着。” 李落看着温婉恬静的谷梁泪,心中却有一股深深的内疚。 曾几何时,这个女子只是自己道义相救,实无男女之情,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心里想的多的还是那株海棠下的身影。 而如今丽人已为人妇,眼前这个李落甘愿领受朝堂上下耻笑责骂的女子却成了自己的妻子。 但李落何尝又尽过半点丈夫的责任,只是自欺欺人的在找一些借口,用所承担的骂名重负来推脱掩饰,实际上这个孤独的女子承受的非议恐怕比起自己还要多些。 李落怔怔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依旧带着面纱,似乎那绝世容颜只许让李落一人看过。 李落伸手想揭开谷梁泪的面纱,伸到半空突然停住了,脸色一红,连忙轻咳一声,将手缩了回去。 谷梁泪轻轻一笑,和李落成婚这么久了,两个人倒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谷梁泪轻柔拂开面纱,嫣然一笑。 这一刻宛若梦中,李落神情一阵恍惚,猛然扑向谷梁泪怀中。 谷梁泪微显愕然,身子微微一动想要躲开,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躲,任凭李落抱住自己。 谷梁泪脸色羞红一片,心乱如麻,只当李落要做什么。岂料李落只是紧紧的抱着谷梁泪,将头埋在谷梁泪怀中,呢喃低语道:“我好累。” 谷梁泪一惊,捧着李落脸颊的手突然觉察到一丝温热,这个显赫的定天王竟然在自己怀中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迷茫。 谷梁泪呆呆愣神,或许见惯了李落风轻云淡,成竹在胸的模样,原来在他背后也有这样软弱的时候。谷梁泪轻轻揽住李落,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的拍了拍李落肩头。 一路奔波劳累,入城之后也没有休息,李落就这样在谷梁泪怀中沉沉睡去了,呼察冬蝉破门而入的时候也没有醒过来。 呼察冬蝉入屋一看,见谷梁泪在书房里,惊呼一声:“王妃。” 谷梁泪连忙嘘了一声,柔声说道:“他睡着了。” 呼察冬蝉嘿嘿一乐,还说早前看着李落和谷梁泪两个人这么别扭呢,原来背过人偷偷亲热。 呼察冬蝉忙不倏捂上嘴,压低声音说:“嘿嘿,你们先聊,我晚点再来找他,嘻嘻。”说完轻手轻脚的拉上房门,院中还传来呼察冬蝉隐隐传令声,让钱义朱智守好书房,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谷梁泪哭笑不得,不过心里亦是感慨,或许就是这些袍泽手足才让李落这么舍不得放不下。 三更时分,弃名楼临院密室。 李落,殷莫淮,冷冰,李缘夕,翟廖语,楚影儿齐聚一处,商议如何解决眼前的死局。 殷莫淮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说道:“七天的时间找出线索肯定来不及,为今之计只有做出点线索,真真假假,才有可能瞒天过海。” “怎么做?”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解局,这个局就要做的越大越好,盖过杨大人的死局,让朝廷没有话说。” “这只怕不容易吧。”楚影儿冷声说道。 “当然不容易,他们设下这么大的一个死局,逼死一个王爷,还能有什么事会比小福王身死更让朝廷震怒的?”翟廖语沉吟道。 殷莫淮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那就再死一个王爷,一个不够,就再多一个。” 翟廖语倒吸了一口寒气,这个羸弱男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一语可定朝中王爷生死,倘若不是有先天隐疾,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从哪里入手?”李落神情不变,平声问道。 “一是皇权,二是国基。皇权暂且不用考虑了,就算我说出来王爷也不会采纳,那么就只剩下动摇国之基石一个办法了。” “殷兄的意思是通敌叛国?” “哈哈,看来你我想到一起了。小福王一案朝中上下盯着的人太多了,想做手脚难于登天,与其事倍功半,还不如另外找出些事来。” “南王宋家?”翟廖语凝声问道。 “宋崖余要是这么好对付,就不会和大甘朝廷僵持这些年了。” “子虚乌有的事绝难将南王拉下水,此番要以假乱真,须得半真半假,如此一来,只有一个人。”李落神色冷幽,沉声说道。 “西戎,羯城。”冷冰寒声说道。 殷莫淮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赞道:“冷少侠猜到了,不错,唯有羯城和西戎才能吸引朝廷的目光。 西戎虽然国弱力微,但他毕竟是大甘的世仇,朝廷不会置之不理,而且七天的时间,就算我们做出什么可以乱真的假象,朝中这些人也不蠢,当然会猜测是牧天狼做的手脚,一个不好,反而会连累王爷和牧天狼。 第八百八十四章 让谁入局 但西戎不同,朝堂之中除了王爷,谁敢说知晓西戎根底,到时候王爷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翟廖语眼睛一亮,击掌赞道:“羯城蛰伏卓城多年,早就不安分了,听说暗中游说朝中重臣,意图重返朔夕,哼,这次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商正衙门和西域商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羯城透过商正衙门暗中谋算也是情理之中,旁人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小福王,那就让他被人利用了吧,自缢是真也是假,到了这一步,朝中自然有人会替我们猜测这其中的缘由。” “还缺一个人。”冷冰漠然说道。 “再让谁入局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就看王爷想让谁入局吧。” 翟廖语几人看着李落,李落轻咳一声,清冷说道:“梁王。” “梁王?”翟廖语一滞,露出思索神色。 “商正衙门一案,梁王是弃卒,已被软禁在卓城王府之中,如果说他与羯城买通朝中重臣有关,不难。” “可是梁王已无权势,他要想算计与世无争的小福王恐怕不太容易。” “翟大哥可还记得官山围猎,圣上遇刺一事?” “记得。”翟廖语神色微变,隐隐猜到李落心中的计议。 “当年官山一案之后,朝廷不了了之,实则我已怀疑梁王其人,只是找不到证据证明他与圣上遇刺有关,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梁王的一举一动,用他做替罪羊水到渠成。” “可是,梁王并没有刺杀圣上的动机啊,就算圣上不幸蒙难,大甘的皇位也轮不到他坐。” 李落静静的看着翟廖语,平声说道:“的确如此。” 翟廖语一怔,脸色大变,沉声喝道:“所以梁王背后另有其人!” “放虎归山,让羯城和西戎在西府牵制牧天狼也就合情合理了,所图的就是大甘的天下。” 翟廖语心中一寒,这个局当真不小:“那梁王背后?” “哈哈,翟侍卫莫要贪心,权斗纷争不比江湖决斗或是沙场胜负,想要一战建功绝非易事,只要让朝廷怀疑梁王受人指使,就足矣让我们反客为主。 也该让朝廷替牧天狼出头斗一斗,要不然单凭王爷和牧天狼岂不是太吃亏了。”殷莫淮傲然笑道。 “我们只要破局救人便可,至于其他的事,日后慢慢再来梳理,眼下有三件事要做。” “请王爷示下。” “第一件事要逼走羯城,坐实前因;第二件事是要让朝廷相信梁王与此事有关;第三件事也是最难的一件,巡检司查出事关小福王的证据已被证实是假,现在我们要让这些假的证据重再变回真的,而皇叔也的的确确是被人利用。” “还有一件,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卓城内外都要牧天狼亲自动手,不能借他人之手,以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梁王与羯城勾结可能是假,但与刺杀皇上有关的证据却得是真的才行,如此才能掩盖宗伯的失察僭越之罪,这就要看王爷这些年准备的如何了。” 李落颔首说道:“当可一用。” “那就好,七天的时间虽然看似难有作为,不过如果王爷不做做样子,只怕更让人生疑。” 李落和颜一笑道:“好,我就在卓城四处走走。” “他们想必知道王爷不会这样束手就擒,一定会派出得力人手暗中查访,能有迹可循的也就只有小福王身死这个疑点了。” “翟大哥,你和楚姑娘最熟悉卓城,这件事就由你们二人去办,越隐秘越好,不必担心背后主使会不会看破你们的行踪,如果他们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也不会设下这样的杀局。” “属下遵令。”翟廖语和楚影儿齐声领命。 翟廖语沉声说道:“或许动用卓城江湖道上的势力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翟大哥言之有理,可以去半分楼打听打听消息,或许能听到些什么。”李落点头应允。 “王爷在明,翟侍卫和楚姑娘在暗,多吸引卓城中人的注意就好。” “也就是说明处的王爷与暗处的老朽和楚姑娘都是徒有其表,第三股人手才是真的。”翟廖语神情一振,转头看向冷冰和李缘夕。 殷莫淮轻轻一笑:“李姑娘还是要跟在王爷身边的,至于冷少侠,这番算计能否成事还要看冷少侠能不能暗度陈仓。” “你让我逼走羯城?”冷冰冷冷说道。 “未必一定要逼走他,就算是你带上一具死尸,只要从卓城外回来,我就有办法算计他。”殷莫淮平淡接道,“我会让牧蝉郡主在卓城外接应,这一次冷少侠和牧蝉郡主才是成败的关键。” “假亦真时真亦假,殷兄的布局是要我和翟大哥在必要的时候乱假成真?” “哈哈,早知道瞒不过王爷,我正有此意,查案就是真的查案,只不过能查出多少就看天意了,等卓城中人摸清我们底细的时候,大约也未必有时间反制了。 七天时间,既是掣肘,也是机会。” “冷公子这边人手不足,中军骑可以分出几人,但多几人少几人怕是有人能看的出来,我让姑苏姑娘帮你,不过我与姑苏姑娘相交不深,冷兄你自己当心。” 冷冰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只有冷少侠和姑苏姑娘两人,太少了。”殷莫淮摇摇头道。 “足矣。”冷冰冷声回道。 “如果只是杀人,我觉得冷少侠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不过这次是做局,人要杀,更要造势,单凭冷少侠一两人有些势单力薄。” 李落眉头轻皱,牧天狼天干地支散在各处,卓城里此刻并没有多少人,巡检司和枢密院的人手也难堪重任,除了从中军骑中抽出几个武艺高强的将士外,眼下确实没有别的良策。 殷莫淮看了李落一眼,嘴角轻轻一扬,淡淡说道:“其实还有几人最合适不过了。” 几个人都是一愣,现在就这些人手,难道李落麾下还有别的隐秘高手。 殷莫淮静静的看着李落,平声说道:“就看王爷舍不舍得了。” 第八百八十五章 用人不疑 李落一怔,恍然大悟,殷莫淮口中所指的高手正是红尘宫甘琦和她的师妹们。 李落曾暗中叮嘱甘琦保护殷莫淮,以殷莫淮的才智猜出甘琦武功深浅应该不难,再加上谷梁泪震惊卓城武林的玉手点将,虽是女子,却也不弱了天狼骑中的高手。 殷莫淮见李落面有难色,轻轻一笑道:“王爷,她们人已在弃名楼,身在江湖,你若事事都要保护她们,还不如让她们早些了解大甘的江湖和天下,就算你不在了也好有自保之力。” 李落沉吟半晌,心中实不愿谷梁泪一门介入朝堂纷争之中,不过殷莫淮说的话确有道理,一旦进了弃名楼,又怎能置身事外。 李落黯然说道:“我先和谷梁姑娘商议之后再说吧。” “也好。”殷莫淮不置可否,淡淡说道,“诸位也去休息准备吧,天亮之后各行其是,王爷,你不妨让巡检司和枢密院再乱些。” 李落点了点头,翟廖语几人告辞离去,准备应付接下来七天之中的天翻地覆。 “这次要杀很多人了。” “王爷当真只是为了救一个杨万里?” “殷兄何出此言?” “区区一个宗伯,王爷甘愿舍弃梁王这条鱼饵,不惜与西戎反目,如今还搭上牧天狼的前程,好大的代价。” “殷兄不也一样倾力助我么?”李落岔言说道。 “此招得失,未必可定满盘输赢,我倒也愿意看见王爷能狠下心肠来。” “世事无常而已,我也难以独善其身。” “哦,此去盟城看来王爷另有感触。”殷莫淮淡然一笑,转言问道,“你信得过他们?” “殷兄以为呢?” “哈哈,我生性多疑,王爷用人不疑,这是你我的分别,寒生冒昧了,王爷请自便,我还要再歇息歇息。” 李落看着眼前这个惊才绝艳的天妒之才,说不得只好再借助鬼老的瞒天十术,看看能否延长些殷莫淮的阳寿。 处斩杨万里一事押后七天,万隆帝给了李落一个情面,太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朝廷百官也不敢多加非议,毕竟杨万里算是李落的人,无论如何大甘朝廷也要给李落这份薄面。 这件事一天之内就已经传遍卓城内外,有人惊,有人喜,有人忧,还有人暗暗讥讽嘲笑,但却没有敢小看,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落在李落身上,七天,或许真会发生什么乾坤倒转的事。 忧愁的人自然是以杨家为最,李落虽然将处斩杨万里一事延后了七天,但在这七天里能出现什么转机谁也说不准。 杨柳青心急如焚,数次求见李落,都被李落借故避开,没有相见。 气的杨柳青七窍生烟,偏生又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只能期盼李落有覆手为雨翻手为云的手段。 整个朝堂都在窃窃私语,猜测李落会如何行事。 李落似乎很平静,只是拜会了几位朝中重臣,将巡检司积攒的政务稍事整理,交给章荣政打理。而后入枢密院,与纪王英王两人闲聊了几个时辰之后,这才将小福王自尽的案卷收归起来,仔细推敲其中缘由。 自李落重回巡检司,卓城中巡检司衙门,枢密院,大理司,连同李玄慈麾下都卫都护各司衙门都忙碌起来,所有有关小福王一案的卷册尽都汇集在李落桌前,足有一座小山。李落每隔一个时辰便会传出一道王令,井然有序,以前过往种种线索头绪,包括商正衙门在内,全都梳理了一遍,几乎到了掘地三尺的境地。 但是从各司衙门收集来的证据看,的确是杨万里失察,小福王就算与商正衙门贪腐一事有些关联,但涉案并不深,绝到不了让巡检司大动干戈的地步,依大甘律法,最多也不过是罚俸而已。到底当日杨万里为何会大张旗鼓的问责小福王,这巡检司和枢密院的手谕是怎么从杨万里手中传出去的,只怕杨万里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看着眼前这些卷册,李落不禁暗自叹息,不论是谁看过这些案卷记载,都会认定是杨万里僭越行事,也不知道杨万里究竟看到了什么,还是什么也没看到,莫名其妙之际这件事就失控了。 此刻的卓城,明处只有李落一人在忙碌查案,其他的人多数是在旁观观望,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卓城,天牢里。 杨万里腰身依旧挺直,不过神情有些憔悴,一脸沧桑暮气。 “杨大人。” 杨万里一愣,瞧着牢门外的李落,急忙上前几步,脚步已经有些蹒跚老态,纳头就拜,赧然说道:“王爷,罪臣有负王爷所托,万死难辞其咎。” 李落暗叹一声,双手虚扶,和声说道:“杨大人,没有到最后一刻这件事就还没有到见分晓的时候,眼下论罪早了些。巡检司和枢密院的案卷记载我都仔细看了看,杨大人,究竟是什么事将你和巡检司引到了小福王身上?” “王爷,罪臣一手将巡检司置于如今这种境地,委实没有脸再说什么。”杨万里气短自责道。 “杨大人不必如此,这件事和我不无干系,眼下虽问罪的是杨大人,只怕下一次就轮到我了。” 杨万里一怔,长叹一声,有些英雄气短的颓然说道:“王爷,罪臣查的起初和小福王没有丝毫关系,原本只是在查官商是否有囤积货物,哄抬物价,或者与朝中权臣勾结扰乱商贸的事。当日罪臣查到一个大甘官商,名字叫徐进,在官商中很不起眼,行事也极为低调,但不论是货物还是银钱进出都很庞大,奇怪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按说在官商中应该很有名望才对,可是罪臣仔细盘问过好几个大甘官商,都对此人知之不详,最多也不过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罢了。罪臣动了疑心,不查则已,查到的东西简直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李落眉头一皱,轻声问道:“怎样?” “回禀王爷,这个徐进不但有行贿之举,而且有通敌之嫌,最可怕的是罪臣跟踪线索一路追查下去,竟然发现此人与大甘皇室中人有很隐晦的关系。” 第八百八十六章 内有奸细 “小福王?” “小福王是这些线索第一个指向的皇族中人,而紧随其后应该还有旁人。” “行贿之事屡禁不止,时有发生,暂且不说了。这个徐进的通敌之嫌,通的是什么敌?” “这个就是罪臣在追查的事,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断王爷的牧天狼军也是徐进资敌的消息之一,只是还没有等罪臣找到确凿证据的时候,随后发生的这些事微臣也没有预料到。” 杨万里微微一顿,低声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牵扯到大甘皇室,微臣不敢贸然惊动朝廷,只有先暗中查访。原想等有些眉目之后再和王爷商量,所以并没有告诉别人,怎知会有这样的结局。” “为何巡检司和枢密院的日常书案记载都没有这件事?” 杨万里苦笑一声,道:“王爷,这就是罪臣老眼昏花,小福王身死,禁军接管巡检司和枢密院之后,罪臣才发现手中竟然没有关于徐进这个名字只言片语的记载,所有摆在明处的证据竟然不过是和商正衙门一案藕断丝连的一些琐事。 罪臣原本打算兵分两路,一路追查徐进,另一路追查皇族之中与徐进有关系的人。 微臣越查下去,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徐进好像是个鬼影子,只有名字,但没有这个人。 等罪臣起疑时便传来小福王自尽亡故的消息,一切都太过巧合。 小福王出事之后,从巡检司搜出不少微臣的手谕,恕罪臣愚钝,罪臣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签发下这样的手谕,但白纸黑字俱在,却是多了几个,也少了几个。” “是追查问责小福王的手谕?” “正是。” “多了几个,又少了几个……”李落暗自沉吟,道,“杨大人还能想起巡检司或是枢密院中谁能见到这些手谕?” “王爷的意思是巡检司和枢密院有奸细?” “有奸细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不会假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安插在这两司衙门中的。 杨大人,这次的事环环相扣,看似简单,但既要能伸手入巡检司和枢密院,又能算计皇叔,这样的人很难对付,一不小心就回天乏术了,切记。” “王爷,罪臣明白轻重,小福王身死,明面上是被罪臣逼死的,这件事做不得假,怪只怪微臣有眼无珠,看不清背后的虚实,王爷也不必大动干戈,罪臣有负王爷,但初心未改,如果能以臣一死让背后的人显出踪迹,也算臣死得其所。” “杨大人稍安勿躁,不到最后一刻,怎能轻言生死!” 杨万里自嘲一笑,喟然叹道:“在牢里这么久,微臣也终于想明白了,可叹当日章大人劝微臣弃案不查的时候,臣还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如今再想,只是臣目光短浅,看不透卓城里的真假虚实。” 李落和颜一笑,轻声说道:“皇上恩准押后七日,这七天里李落一定会想法设法替杨大人鸣冤脱罪,要分生死也不在当下,杨大人,请等我几日。” 杨万里没有推辞也没有言谢,沉声说道:“罪臣多谢王爷,不论生死,微臣不后悔与王爷一番相交。” 李落轻声劝慰了杨万里几句,径自离开天牢。 出了大牢之后,不用李落怎么仔细分辨,就能看见不远处有人影鬼鬼祟祟的转来转去。李落淡然一笑,是时候布局了。 皇宫,月诸湖。 几个人站在井亭边,随意的用手中的点心喂着湖中的游鱼。游鱼五颜六色,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听说玄楼这几天在查宗伯的案子?”纪王李玄郢淡淡问道。 “四哥没有听说么?”十皇子晋王李玄悯轻笑问道。 “听说了。”李玄郢将手中的点心整个抛入湖中,拍了拍手,看着一旁沉默少言的李玄慈,淡然说道,“就不知道玄楼查的怎么样了。” “个中详情我也不甚知晓,九弟是来找过我,问了问宗伯杨万里的事,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是么?我听人说起玄慈的都卫和都骑两营这些天都有奔波,莫非是玄慈自愿的?” 李玄慈眉头微微一皱,叹了一口气道:“四哥,九弟亲自所请,兄弟一场,无论如何也该帮玄楼一把,四哥可是觉得不妥?” 李玄郢打了个哈哈道:“怎会不妥,玄慈多虑了,换做是为兄也一定会帮玄楼这个忙的。就像七弟说的,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兄弟一场,不管这件事结局如何,能帮上忙的不妨帮一把手。” “四哥,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变化?”李玄悯沉吟道。 “变化?这谁说得准,这件事闹得眼前这般地步,想要善了只怕不易了。” “杨大人一向尽忠职守,怎会做出这样有失分寸的事?实在是让人想不通。”慧王李玄泽面有忧色的说道。 “五弟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什么蹊跷?”李玄郢平声问道。 李玄泽连忙说道:“愚弟不敢乱猜,只是杨大人这些年所作所为朝廷上下有目共睹,的确是一位良臣,却因为这件事身陷牢狱之中,不免让人有些唏嘘感慨。” “哈哈,杨万里是一位良臣,难道皇叔就是坏人不成? 皇叔的为人如何我不说你们也知道,福王王府你是没有去,如今愁云惨淡,李家王府竟被一个朝官逼得家破人亡,这件事还小得了么?” “四哥教训的是,哎,这个宗伯的确有些过分了,连不问世事的皇叔都不放过,还不知道他下一个想查谁呢。” “清者自清,如果身正就不怕影子斜,宗伯僭越,只是没想到皇叔性子这么刚烈,何苦要自寻短见,说出来也就没事了。” “七弟此言差矣,皇叔是受不得这股冤气,堂堂李家王爷,要一个外姓人来查处问罪,那还要宫里的内府有什么用? 难不成这后宫之中也要他巡检司来指手画脚? 我看是父皇给玄楼的权责太大,玄楼毕竟出身王府,还知道规矩,而下面这些人委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件事如果不彻查到底,只怕朝中这些文臣武将都不怕咱们放在眼里了。” 第八百八十七章 宫中四妃 “依我看宗伯这次难逃一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单是父皇雷霆震怒,就是太后也惊动了,就算不死,恐怕宗伯的封号也该易主了。”李玄悯轻声说道。 几个人一静,小福王和宗伯的生死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小福王还好些,不过是人死灯灭,而宗伯落罪,这空出来的巡检司少卿和枢密院参知一职可是要动动心思才行,尤其是巡检司中,最好还是不要让李落一人独大好些,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但是玄楼从父皇和太后那里求来七天,不会只是为了走走过场,而后再处斩杨大人这么简单吧?”李玄泽疑惑不解道。 李玄郢脸色一凝,淡漠一笑道:“那还能如何?怎么说杨万里都是玄楼的人,替他鞍前马后,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 不过玄楼一世英名,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样无理取闹,皇子的面子难道还能胜过天子的颜面不成,让父皇收回圣命,到时候让人笑话的就不是玄楼一个人了。” “郢儿,你们在聊什么?”突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声音,扬声唤道。 李玄郢几人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宫总几人权妃联袂而来,当中是三人,有云贵妃,瑜贤妃,还有李玄郢生母曦昭容。 这曦妃原是昭容,只是现在一众皇子在李玄旭赐死之后以李玄郢为长,万隆帝便擢升曦妃为德妃,添为宫中四妃之一。 而另一空缺多年的淑妃也已补上,是当朝骠骑大将军卫国公常渊之女常庭燎。 此女与卓城中的闺阁秀女不同,听闻善弓马骑射,是个女中豪杰,也不知万隆帝转了什么性子,竟然大改以往喜好,纳入宫中便赐了淑妃,只不过这淑妃的淑字看似和这个新晋后宫权妃扯不上关系。 李玄郢几人连忙一礼,齐声应道:“儿臣参见贵妃、德妃、贤妃娘娘。” “起来说话吧。”或许是母凭子贵,曦妃一扫多年来的谨小慎微,颇显雍容华贵的和声回道。 “是。”李玄郢几人站到一旁,让过诸位皇妃入亭。 珠玉脆响,带过一阵香风,云妃微不可查的扫了一眼站在几人身后垂首不语的李玄泽,和声问道:“不知道几位王爷在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说几句闲话罢了。”李玄郢恭敬回道。 云妃抿嘴一笑道:“看来是我们几个打扰诸位王爷观景的雅兴了。” “娘娘言重了,月诸湖风景秀美,入秋以来这湖水更好看了,让我们几个流连久了些,或许是我们打扰了几位娘娘的兴致。” “月诸湖的景色美,也只有我们几个看看罢了,多看一眼少看一眼也没有什么,哪有打扰不打扰的。” “怎么不见父皇?” “你父皇昨夜睡的晚,今个身体困倦,云妹妹刚侍奉圣上安歇,是本宫起意过来瞧瞧月诸湖的秋景。”曦妃柔声说道。 “啊,父皇日理万机,可别累坏了身子,儿臣晚些时候去看望看望父皇。”李玄郢急急说道。 “郢儿有心就好,晚膳时分再说吧,这会就不要去惊扰你父皇了。” “是,儿臣知道了。” 云妃美目流转,扫了在场几位皇子一眼,和声问道:“玄楼没来?” “没有,这个时候九弟怕是忙的很,没有工夫入宫了。”李玄郢恭敬说道。 “忙?”云妃淡淡一笑,道,“怎么每次听到都是玄楼很忙,难道这大甘朝廷里就他一个忙人不成?” 云妃话中隐含讽刺不满意味,场中诸人皆是一愣,自从云妃入宫以来,李落一向对云妃礼敬有加,云妃能到如今的地位,说起来与李落的呼应不无关系,怎么现今之时云妃反而有怨言了。 “这,近来宗伯出事,九弟是巡检司卿,无论如何也没法子置身事外,操劳些也属寻常,请娘娘明鉴。”李玄慈恭声回道。 “哦,玄楼莫非还真想替宗伯翻案?逼死了小福王,没有株连九族已经是皇上宅心仁厚了,他倒是不识趣的很。”云妃冷声说道。 众人猜不透云妃话中之意,是故意试探在场诸人还是和李落生出隔阂,不过一个是大甘手握军政大权的王爷,一个是天子眼前的宠妃,两个人谁也不便得罪,只能含糊其辞。 “云妹妹说的是,本宫看这个宗伯也是有些目中无人,查案都快查到皇上身边了,就怕长此以往连我们都要受制于巡检司了。”曦妃一脸不快的说道。 李玄郢轻咳一声,道:“玄楼做事有分寸的,这种事想必玄楼知晓轻重。” 曦妃一怔,没有再说。云妃浅浅一笑道:“姐姐,咱们还是别问了,后宫不可干政,问多了反而不好,宫外的事就让他们去操心吧,咱们侍奉好皇上也就是了。” “云妹妹说的是,难怪皇上这么宠爱妹妹,姐姐早这么多年入宫,还是没有你看的清楚。”曦妃和缓笑道。 “随口问问而已,也不算干政,这件事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想不听都难。总算就要了结了,九殿下一回来就让皇上押后七日重审,也不知道这七天的工夫又要生出什么事来。”瑜贤妃惋惜说道。 “这件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含冤自尽的小福王,还能生出什么事来,九殿下这是自讨苦吃。”云妃淡然说道。 “不过九哥做事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以前平息太师谋反作乱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么?”李玄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嘿,如果是九弟的话还真不好说。”李玄泽笑道。 几人神色微微错愕,不由自主的暗自猜想,如果是李落,这件事会生出什么样的变化来。 “听说玄楼去枢密院了?”云妃突然问了一句。 李玄郢和李玄慈相视一眼,不解云妃这一问的含义,李玄慈恭声回道:“是,玄楼调阅了枢密院近三个月之内的公文往来。” 云妃淡淡的哦了一声,神情玩味,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刻,月诸湖的井亭里弥漫着一股怪异难言的味道。 第八百八十八章 另有打算 卓城,太傅府,书房里。 灯前坐着两人,太傅凌疏桐和太傅义子凌孤眠。 “依依近来可好?” “回父亲大人,依依身子无恙,只是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将养了几日,如今已经全好了。” “为父就依依这一个亲生骨肉,孤眠,我视你为己出,一定不能辜负我的厚望。” 凌孤眠诚颜应道:“父亲放心,孤眠一定不会让依依受半点委屈。” “嗯,是你的话我放心,孤眠,现今之时凡事都要小心从事,千万不可大意,日后不愁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多谢父亲大人,孤眠没有其他奢求,只愿能照顾依依一生一世就好。” “孤眠,难为你了,你和依依刚有子嗣不久,这些日子你要代为父多照料依依,她要是使性子,你也要多担待着点。” “孩儿明白,父亲放心,依依通情达理,孩儿能得偿所愿是前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孤眠珍惜还来不及呢,怎会有什么不耐烦。”凌孤眠恭敬笑道。 “那就好。”凌疏桐慈爱的看着凌孤眠,话锋一转,沉声问道,“卓城这几天有什么动静?” “似乎并没什么异常,定天王这些天一心查案,不过也只是翻翻以往的案卷记载罢了,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孤眠,大甘朝廷谁都可以小瞧,但唯有这个定天王小瞧不得。 当日太师作乱,数载谋算竟在一夜之间被定天王连根拔起,一败涂地。此子善忍,心思难测,大意不得。” “是,这些天孤眠小心查访,定天王除了行刑当日进宫之外,再没有入宫,没有听说他与后宫联手。 朝中只是动用了巡检司和大理司查案,也曾求助七皇子的都卫和都骑两营,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措,枢密院也没有动静,如今还是在四皇子和七皇子掌控之中。” “这只是假象。”凌疏桐眯着眼睛冷声说道。 “假象?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定天王在卓城这么多年,深悉官场之道,而且对兵法颇有研习,他做的这些事,恐怕是给朝廷看的,背后一定另有手段。” 凌孤眠露出思索意味,沉声应道:“听父亲大人这么一说,似乎这些天只看见定天王一个人在忙碌,他麾下牧天狼安静的有些异乎寻常,就连身侧几个高手也深居简出,很少露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处是他吸引卓城中人的注意,背后这些人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七天时间想要翻案,就算是定天王也未必有这样的能耐,我担心他另有什么打算。” “会不会定天王故意引蛇出洞,舍弃杨万里而别有所图?” “有这个可能,现在谁看杨万里都成了一招死棋,卓城上下盯着的是杨万里背后的枢密院和巡检司少卿这两个位子。巡检司少卿就算了,但枢密院参知眼红的人着实不少,定天王自然不会拱手相让,等到杨万里处斩之后,卓城中围绕着枢密院又将是一番风波。” “父亲大人,你说宗伯会不会死里逃生,这一次逢凶化吉躲过一劫?”凌孤眠露出思索神情道。 凌疏桐讥讽一笑道:“七天时间,难道堂堂一个大甘亲王的命就只值七天? 如果真是这样,那大甘的天下就真的是他的一言堂。 这件事就算有人有心算计杨万里,想凭区区七天时间解开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不足为虑。” “父亲,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隐秘?”凌孤眠谨慎问道。 凌疏桐看了凌孤眠一眼,淡淡说道:“我并不知晓,不过杨万里平日里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行事肆无忌惮,以为有定天王庇护就可以万事大吉,这次出事也算他咎由自取,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凌孤眠哦了一声,低声说道:“其实在孩儿看来,枢密院参知和巡检司少卿倒还不是最重要的。” 凌疏桐颇有兴趣的颔首问道:“你说说看,什么是眼下最重要的?” “父亲,眼下对咱们太傅府最重要的是中书省。”凌孤眠小心打量了凌疏桐一眼,轻声接道,“还有中书令。” 凌疏桐脸皮微一抽搐,凌孤眠这一句恰是说到痛处,如今尚在李落手中的中书令已然成了凌疏桐的一块心病。 李落执掌巡检司,又有中书令在手,虽无中书令监之名,却有中书令监之实,万隆帝的意思一目了然,就算是掌管天下政务的中书省也要受制于李落。 而凌疏桐只是可有可无的领了一个监法司少卿的职位,这个位子固然权重,但对于三公之一的太傅而言就有些形同鸡肋了。 最可气的是还要在太师狄杰手下做事,区区一介莽夫,不过是因为和李落走的近些,竟然就得此重任,如何能不让凌疏桐心有不甘。 凌疏桐脸色转寒,半晌无语。凌孤眠低声说道:“父亲,这一次或许是个机会。定天王根深蒂固,要想动他的根基只怕不易,再说与我们也没什么益处,但趁势收归中书省不失为一个良机。” 凌疏桐眼中厉芒一闪,思索片刻,显然已有些心动,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而且不必父亲出头,朝中自然有人会站出来生事,到时候父亲大人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凌疏桐老怀大慰,抚须瞧着凌孤眠,赞赏一笑,却是在盘算该如何做的不动声色。 这七天,注定是卓城里夜不能寐的七天。 羯城做梦也没有想到准许自己出城的公文竟然会如此突如其来的落在自己手上。 自从被牧天狼押解到卓城之后,羯城这些年在卓城受尽冷眼,人来人往,尽都是想在自己身上榨些银钱出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每每被这些大甘狗贼取笑嘲弄,而自己还要陪着笑脸,稍有不慎便是百般刁难,当真活的还不如富贵人家的一条狗。 这几年里花在卓城这些官吏小人身上的银两几乎掏空了羯城所有的积蓄,就连一个寻常守院的大甘兵将都敢给羯城白眼。 第八百九十章 羯城遇刺 “是,冷少侠和姑苏姑娘先一步在城外候着了,羯城插翅难飞。” “嗯,不过也要小心行事,我不怕羯城走脱,只怕被别人看见。 这件事做的越隐秘越好,如果有什么意外,先下手为强,无须担忧王爷那边,如果王爷问责下来,就说是我说的。” “属下明白。” “去吧。”殷莫淮轻轻闭上眼睛,挥了挥手道。 天狼骑将士躬身一礼,颇显敬畏的看了殷莫淮一眼,悄然离去。 城西,官道上。 羯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心头大石稍稍放了下来。 只要离开卓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这个天下终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羯城吐了一口浊气,只想纵声长笑,一泄心头愤懑。 马车极快,羯城归心似箭,这个地方委实不愿再留上一时半刻。 马车中,羯城闭目养神,踌躇满志,却还有点余暇心思想想这些年在卓城的所见所闻。 虽然羯城心底对李落憎恨无比,但实则不减畏惧之意,只可惜这个朝廷腐败不堪,空有良将而不能用。 朝廷昏庸,百官结党营私,只求利,不为国,这样的朝廷就算没有外敌,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如果让自己回去朔夕,定要引以为戒,励精图治不可。 就在羯城脸上渐渐浮上笑意的时候,突然马车一顿,只听得驾车的死士一声闷哼,接着就是坠地发出的一声闷响。 羯城还不知道马车外发生了什么事,良驹忽然失控,就听到车轴发出一阵难听的吱咯声,整架马车猛然侧翻了出去。 羯城脸色大变,双手猛击窗栏,飞燕投林般从马车车窗窜了出去,困在卓城多年,这一身武功倒没有怎么落下。 落地之后,羯城心中就是一寒,仅有的三名死士已有一个命丧黄泉,余下两人一左一右护在羯城身侧,一脸杀意的盯着身前不远处的五人。 这五人俱是蒙面,其中几名身形窈窕,似乎还是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羯城厉声喝道。 当先的挺拔蒙面人没有作答,自顾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动手。” 说罢一道剑光直取羯城面门。 羯城大吃一惊,这一剑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剑气肆虐,还没有近身就刺得脸上一阵生疼。 两名死士虎吼一声,迎上这道剑光。 只是率先出手的蒙面人身边同伴也没有闲着,两人飞身而出,接下两名死士。 交手刚刚一招,这两名死士心中便是一沉。 两个蒙面人一人使短剑,另一人使长剑,使短剑者剑招凶厉狡诈,阴险非常;使长剑者的剑招纵横掠影,剑招大气磅礴,招式精妙竟是生平仅见,难以抵挡。 除此之外,余下两名蒙面人掠阵,防备羯城几人逃走。 羯城心中一沉,顿觉不妙,隐隐察觉似乎落入了算计之中,只是已无余力猜测。 眼下这个蒙面人剑术精绝还在另外两名蒙面人之上,每一剑羯城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勉强接下来,而羯城已然察觉此人已是手下留情,如若不然,恐怕早就伤在这把泛着青幽寒光的长剑之下。 羯城左支右绌,勉力维持,突然眼角闪过一丝鲜红,急忙扫了一眼,就见使短剑的蒙面人猛然抢入西戎死士三尺之内,一把短剑宛若毒蛇一样缠上死士,招招凶厉,不离死士胸腹要穴。 这名死士已是到了强弩之末,原本也精擅伏杀之术,可是到了这名蒙面人眼前,一身杀人的技艺粗浅的如同三岁孩童一般,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的余地。 短剑招招见血,西戎死士却也没有惧意,仍旧竭力拼杀。 蒙面人似乎有些不耐,短剑一引,从西戎死士身旁划过,露出背心。 西戎死士一振,举刀就要斩向蒙面人后心。 突然,从这名蒙面人肋下窜出一根数尺长的细线,似鞭非鞭,绕在死士拿刀的手腕处。 死士心中一寒,不等变招,只觉手腕一痛,一只手连同手中兵刃齐齐和身子分开,被这道细线生生割断。 死士狂怒欲吼,只是话音还没有来得及吐出来,蒙面人手中的短剑就从脖颈背后刺了进去,贯穿头颅,又从死士嘴里钻了出来,这一声怒吼便在剑刃中分崩离析。 羯城如坠冰窖,这几个拦路的杀手武功高的出奇,就在这名死士丧命的同一刻,另一边也分出生死。 蒙面人手中的长剑忽然飞速旋转起来,荡开死士手中兵刃,持剑的手仿佛消失不见,只能看到一道龙卷而起的剑影,没入死士胸口,无声无息的了结了一条性命,看着出手,竟似和冷冰的影剑有异曲同工之处。 使长剑的蒙面人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山林之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脆声说道:“有人来了。”果然是个女子。 羯城宛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大喊道:“救命,来人啊!” 身前蒙面人冷笑一声,漠然说道:“暂且留你一条狗命,莫以为我真的会让你离开卓城。” 说罢长剑一挑,羯城早已力尽,手中的兵刃被长剑毫不费力的挑飞了出去。 蒙面人欺身而上,一只手猛拍在羯城胸口。 羯城惨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心中一片凄然,这一掌已经震断了身上经脉,武功被废,就算回到朔夕又能怎样。 蒙面人不再理会脸色死灰的羯城,极快的将地上的两具尸体装入麻袋中,又再掩去地上的血迹,在马蹄声到来之前飘然离去。 羯城颓然倒地,一天之内,先是大喜,再是大悲,苍天果真要这般捉弄人么。 马蹄声响了起来,远处传来几个人谈笑的声音:“郡主的箭术当真了得,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啊。” “哈哈,邵将军有所不知,在牧天狼军中郡主的箭术都是出了名的,就连王爷也颇为赞赏呢。” “那是那是,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不过邝将军的箭术也不弱,胜过邵某许多。” “邵将军过誉了,论箭术我可及不上你,不过喝酒倒还能和邵将军拼一拼。” 第八百九十一章 压回卓城 “哈哈,今天满载而归,我让手下儿郎再打上几壶好酒,咱们一醉方休,就不知道郡主可否赏脸,咱们的猎物大半可都是郡主猎到的。” “有什么用,气人,邵将军,多打些酒来,喝醉了才好,省得回去不招人待见。”一个含着怒意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 先前说话的两人似是愣了愣,其中一人赔笑问道:“什么事惹郡主发这么大的火?” “还不是前几天定天台前的事,我不过是和霍裁乱吵了几句,哼,就要罚俸。 最可气的是那个,那个王爷,不替我说话也就算了,还责备了我一顿,这几天好生气闷,赶巧碰上邝将军和邵将军出来打猎,也算能消消心里的恶气。” “郡主,这个,大将军也是好心,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我不管,他说我就是他的不对,可气,可恨,咦,怎么有辆马车倒在地上?”女子惊咦一声道。 说话间一行人快马疾驰到官道边翻倒在地上的马车旁边,羯城面如死灰,浑噩绝望的不知道看着哪里。 十几匹战马将羯城和马车团团围了起来,当先是一个英挺女子,正是呼察冬蝉。 身旁两人,一个是卓城城西朝廷调遣的牧天狼守军领将邝立辙,而另外一人竟是卓城都骑营三名副将之一的邵禁昭,此时也是一脸诧异的盯着瘫倒在地的羯城。 呼察冬蝉眉头微皱,不过看着似乎心情不大好,娇声叱道:“喂,你怎么了?” 羯城闻声一震,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只听呼察冬蝉娇呼一声,柳眉倒竖,寒声喝道:“羯城,是你!” 邝立辙也大吃了一惊,和邵禁昭相视一眼,两人各自一挥手,身后卸去戎装的军中将士围了过去,阻断羯城前后左右,另有几名兵将散开在四周,手扶刀柄,戒备的看着官道两端。 今天的城西官道有些太过安静了,少见行人,大异往日。 呼察冬蝉见羯城闷声不吭,大怒道:“羯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离城,来人,给我拿下。” 身后几名如狼似虎的将士上前就要擒拿羯城,羯城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厉声喝道:“尔等谁敢!我有朝廷公文在手,特许离城,你们是要造反不成?” “荒谬,一个西域反贼竟然血口喷人,说我们造反,你当真以为我们大甘的将士都是纸糊的,拿下!” “谁敢过来!”羯城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举在头顶大喊道,“朝廷公文在此,谁敢不信!”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看样子羯城真的有朝廷公文在手,不过这怎么可能! 西戎与大甘征战几十年,结怨早在百年之前,这样的深仇大恨朝廷如何还能准许羯城离开卓城,没有将羯城千刀万剐已经是很难得了。 邝立辙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莫非他真的有朝廷公文在手?” 邵禁昭也是有点瞠目结舌,心里着实不信,不过看着羯城有恃无恐的模样,看上去不像作假。 疑声说道:“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咱们还是看看吧,万一真是朝廷公文呢。” 呼察冬蝉俏脸铁青,这几日积攒的怒火眼看就到了爆发的边缘,寒声一字一句的说道:“哼,妖言惑众,以为我会上当么。 今天我就斩下你的脑袋带回卓城,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朝廷公文。”说完跃下战马缓缓向羯城走去,一脸杀气。 邝立辙和邵禁昭大吃一惊,连忙下马拦住呼察冬蝉,齐声劝道:“郡主三思啊。” “三思个屁,大甘死在他手里的人还少么,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诛杀此贼。” “郡主,万万不可。”邝立辙急出了一头冷汗,慌忙拉住呼察冬蝉。 沉声说道,“如果这道公文是真的,那咱们可是死罪啊,郡主,就算你不怕死,可是还有邵将军和麾下儿郎,这个罪责万万担待不起的。” 呼察冬蝉怒火填胸,但终还是强忍了下来,没有出手斩杀羯城。 邝立辙和邵禁昭齐齐松了一口气,邵禁昭更是骇然,这个大甘唯一的军中女将杀气竟然这么烈,难怪能坐稳长水一营领将的位子。 邵禁昭凑了过来,低声说道:“要不还是先瞧瞧公文真假再说吧。” “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呼察冬蝉怒声问道。 “这……”邵禁昭和邝立辙面面相觑,如果是真的话,难道就这样放过羯城,让他离开卓城?只怕到时候呼察冬蝉第一个不答应。 不过邵禁昭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自己也是领兵之将,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牧天狼在狄州与西戎苦战数载,战死沙场的将士不知道有多少,埋骨异乡的不在少数。 这等大仇在军中向来都极为看重,如果就这样放了羯城,让呼察冬蝉和邝立辙怎么对黄泉之下的袍泽弟兄交代。 羯城神色狰狞的看着呼察冬蝉几人,厉声喝道:“还不让开!” “毁尸灭迹?”呼察冬蝉狠声说道。 邵禁昭心头一寒,这个牧蝉郡主果然是个狠角色。 羯城脸色大变,带着一丝惊恐的叫道:“你敢!?” 呼察冬蝉讥笑看着羯城,冷冷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邝立辙连忙说道:“郡主,不行啊,要是他真有公文在手,咱们杀了他瞒不了多久。” “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先拿下他,等问明白了再说,顶多就是一顿责骂而已,总好过杀人吧。”邵禁昭急忙劝解道。 呼察冬蝉冷哼一声,道:“好,就依邵将军的,先押回卓城。” 羯城心胆俱裂,此番回去卓城,不说能不能再离开,恐怕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看着靠过来的将士,羯城嘶声喊道:“我有朝廷公文在手,你们这是抗旨不遵!” 将士脚步一滞,回头看着呼察冬蝉三人。 呼察冬蝉冷笑一声,猛然抽出腰间长剑,寒声说道:“有公文了不起么,星宿剑在此,见剑如面君,你的公文就等着在长明宫念给别人听,来人,拿下。” 第八百九十二章 局外之局 众将士见呼察冬蝉擒出星宿剑,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扑了上去将羯城五花大绑,押送到呼察冬蝉身前。 羯城还在不停喊叫,呼察冬蝉凤目一冷,扬手就是几个耳光,厉声喝道:“鼓噪。” 这几击耳光打的很快,就连邵禁昭也没有看清呼察冬蝉已不着痕迹的点了羯城哑穴。 “哎,这,郡主,眼下该怎么办?”邝立辙苦笑问道。 “回城,面见圣上!” 邝立辙和邵禁昭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呼察冬蝉的火气这么大,只是呼察冬蝉有星宿剑在手,两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邵禁昭苦笑无语,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今天本该邵禁昭轮值休息,前几日是邝立辙相邀出城打猎。 这卓城城外镇守三军领将之中,就以邝立辙最是平易近人,与都骑营的几个领将关系都还不错,虽然算不上什么深交,但也是可以一起喝酒谈笑的朋友。 再加上都骑营上头的英王李玄慈有意与牧天狼交好,手下这些将士自然看得出来,有意无意的也就和牧天狼几将拉拉交情。 原本邵禁昭只想打完猎好好喝上一杯了事,怎知道会遇到这等事来。 不过邵禁昭却没有细想呼察冬蝉怎会这么凑巧的出来城西散心,照呼察冬蝉和邝立辙的说法,是呼察冬蝉出城找邝立辙诉苦水。 今个的打猎是邵禁昭提议的,不疑邝立辙,也便没有多想,只是这个时候心里却有些发苦。 邝立辙挠挠头,为难的说道:“郡主,我是城外领将,朝中没有宣旨,这样进城不太好吧。” 呼察冬蝉素手一挥,脆声说道:“我知道你为难,算了,你别去了,邵将军,你陪我走一趟吧。” 邵将军一脸苦相,这可真是何苦来哉。 “邵将军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人是我绑的,星宿剑也是我拔的,到了朝堂上你替我做个证就行,剩下的事有我担着。” 邵禁昭脸一热,一咬牙,沉声说道:“好,末将就和郡主走一趟。”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进城,他奶奶的,我倒要瞧瞧这公文是从哪个衙门传出来的。” 呼察冬蝉咬牙切齿的怒吼道,像极了一只发怒的雌豹,说罢翻身上马,押解着羯城疾驰而去。 邵禁昭摇头苦笑,向邝立辙拱手一礼道:“邝兄,这酒看来要下次喝了。” “无妨,些许小事,下次我来备酒。”邝立辙摆摆手回了一礼,面带忧色,压低声音道,“邵兄,还请千万看着点郡主,别让她捅出什么大麻烦来,多谢了。” 邵禁昭苦笑无语,这活除了牧天狼营中那位王爷,天下怕是没有几个人能看得住她的。 邵禁昭叹息一声,打马离去。 等呼察冬蝉和邵禁昭不见了踪影,邝立辙脸色的忧色瞬间收敛不见,低喝道:“手脚麻利点,不要留下任何破绽。” “是。”身后几名将士有条不紊的将马车四周细细布置了一番,就算是公门里的高手来也一样瞧不出什么痕迹。 邝立辙眼中厉芒一闪即逝,嘴角挂着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和帐下心腹悄然离去。 同一天,大理司。 翟廖语忧心忡忡的看着一脸苦涩的大理司卿聂奉鸿。 “聂大人,当真什么都查不出来?” 聂奉鸿叹了一口气,颓然说道:“翟侍卫,这些日子大理司上下几乎都把卓城翻了个底朝天,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手头上有的都是以前查到的,的确是没有别的头绪。” 翟廖语长叹一声,涩声说道:“今天就满七天了。” 聂奉鸿压低声音道:“听说翟侍卫前些日子一直在追查小福王的死因,也没有什么消息么?” 翟廖语一怔,看了聂奉鸿一眼,淡淡说道:“聂大人果然耳目通灵,卓城上下有什么风吹草动想瞒过大人的眼睛的确不太容易。” 聂奉鸿打了个哈哈,听不出翟廖语这一句是夸奖还是别有用意,但翟廖语身份尊崇,虽然如今不再是九卫之一,却是李落心腹,这等人物,大理司虽然不惧,但也绝不愿开罪。 “查了,只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聂大人,若非如此,翟某也不会在大理司守上一天一夜,这件事眼下翟某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聂奉鸿也陪着翟廖语叹息一声,无奈应道:“本官也是一样,本官虽和杨大人只是君子之交,但王爷亲传口谕,如果本官能查到什么,绝对不会隐瞒的。” “聂大人言重了,翟某还要多谢这些天大理司上下奔走相助之情。” “翟侍卫客气了,不过眼下该怎么办?王爷可有什么口讯?” “没有。”翟廖语仿佛有些无力的迟暮之感,叹息一声道,“哎,听天由命吧。” 聂奉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莫非杨万里一案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大人,卑职聂千愁有事禀报。” “哦,进来。” 门外走来一个一脸苦色的老者,正是大理司总捕聂千愁,入屋之后看到翟廖语,微微一惊,抱拳一礼道:“翟侍卫也在。” 翟廖语回了一礼,和声说道:“聂总捕,好久不见。” 聂千愁咧嘴一笑,看了聂奉鸿一眼,欲言又止。 屋中两人都是心思通明之辈,知道聂千愁有事禀报,大约是当着翟廖语这个外人的面不好明说。 翟廖语淡然说道:“聂大人,我先走一步。” “等等。”聂奉鸿突然扬声叫住翟廖语。 大理司苦查无果,眼瞅的七天之期将过,在这件事上大理司虽然没什么纰漏,但近几年大理司和李落的关系可算不上怎么融洽,尤其是商正衙门一案,如果不是李落网开一面,追究下去的话只怕聂奉鸿这个大理司卿吃不了兜着走。 无论如何李落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小福王一案就算查不出什么也要以示姿态,免得惹恼了李落后患无穷。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一座宅子 聂奉鸿念及此处,沉声喝道:“有什么进展,翟侍卫是自己人,不必忌讳,当面说。” 聂千愁看了翟廖语一眼,垂首说道:“回禀大人,属下无意中查到小福王王府一个管家在城南买了一处民宅。” “这有什么稀奇?”聂奉鸿疑惑不解道。 “这个管家出身宫里,是个太监。” “太监?”聂奉鸿一怔,露出思索神情。 “正是,此人自小就入宫了,在宫里也算有名有姓,但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 聂奉鸿眼中精芒一闪,皱眉看着聂千愁,心念电转,冷喝道:“还不快去查查看。” “是,属下这就去。”聂千愁躬身一礼,正要离开。 翟廖语突然说道:“不知道聂总捕是否方便,翟某想一起过去瞧瞧。” “这?”聂千愁不敢专断,望向聂奉鸿。 “翟侍卫放心,这点事大理司还是能办妥的,不必费神跑一趟城南了,如果有消息本官马上派人通知你。” 翟廖语萧索应道:“多谢聂大人,或许未必能有什么结果,不过没有到最后一刻还是要试一试,枯等消息太难熬了,请大人见谅。” “这,好吧,那本官就得罪了,劳烦翟侍卫也走一趟。 千愁,你去前堂叫上常大人一起去。 翟侍卫,本官来不及去城南了,过会还要入宫面圣,只能让他们和翟侍卫走一趟。” “岂敢劳大人大驾,多谢。”翟廖语和声答谢,和聂千愁离开了官邸。 出门之后,翟廖语望着身前的聂千愁,神色冷幽的淡淡一笑,随即敛去笑意,这个恶疾缠身的男子当真沉得住气。 同一刻,李玄慈面露凝重,凝神沉吟,久久难做决断。 都卫密探得到消息,大理司在城南发现一处小福王府的秘密居所,暂时不知内里详情,但大理司已尽起高手,连同翟廖语一起奔赴城南,欲做最后一搏。 李玄慈此刻左右为难,这件事朝廷上下的口风都是杨万里僭越行事,有违朝纲。 这些说辞骗骗无知之辈还好,但却瞒不过李玄慈这样身处皇权纷争中心的人。 李玄慈暗自叹息一声,如果杨万里真的落罪处斩,枢密院又落在别人手上,到时候李落会怎么想,又该会怎么做。 能设下这个局的人不多,但偏生李玄慈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静观其变,说不定事了之后李落就会怀疑是自己和别人联手算计。 如果去了,恐怕这背后真正谋事的人会将李玄慈视为李落一脉,日后若有机会,定然是要铲除的。 天子脚下,就算顾及皇威和宗族之情,但权力面前,这些香火亲情到底还能留存多少,李玄慈实难断言,这些年死的皇子王爷不少了。 “王爷,咱们是不是也派出人手去瞧瞧?”都卫总领陆随风沉声说道。 “人是要去的,只是谁去才好。”李玄慈沉吟道。 陆随风心中一冷,已然明白李玄慈心中的顾虑,思索片刻,低声说道:“王爷,不如让属下去吧。” 李玄慈看着陆随风,淡淡一笑,眼中神色有些奇怪,亦有些赞赏,和声问道:“你去之后该要怎么办?” “回王爷,属下只是恰逢其会看看而已,至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自然是该大理司和翟侍卫判断的,咱们都卫插手太深也不太方便。” 李玄慈缓缓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如果有什么消息,那个时候想必王爷已经在宫里了。 卓城有事,都卫没有风闻,这个似乎有些说不过去。”陆随风低声回道。 “好,你去一趟,多看看就好。” “属下明白。”陆随风躬身一礼,带着一队都卫将士匆匆赶往城南。 李玄慈望着陆随风的背影若有所思,虽然这件事看上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巧合,但李玄慈心中隐隐感觉不会这么简单,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极有可能会扭转此刻卓城里的乾坤。 李玄慈吐了一口浊气,冷然一笑,还是早些入宫,看看今日朝堂上会发生什么事。 陆随风率众过去的时候翟廖语和常定松已在城南这处隐蔽的院落前了,远远就能听见常定松苍劲有力的传令声:“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给本官砸碎了找,掘地三尺,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大理司差役捕快凶神恶煞的扑将过去,一瞬间尘土飞扬,好好一座院落数刻之间就已拆解的片甲不留。 近百名大理司好手在院落内外仔细翻找,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放过。 陆随风一行还没有走到近前,常定松和翟廖语已察觉到都卫来人。 常定松眯着眼看了陆随风一眼,眼中精芒一闪即逝,大笑道:“什么风把陆大人吹过来了,哈哈,稀客。” 陆随风抱拳一礼,笑道:“常大人,下官有礼了。” 常定松一摆手道:“不必客套,你我在卓城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知道有什么动静一定瞒不过你们都卫营。” “惭愧,如果不是常大人声势浩大,我们都卫当真不知道大理司的动静,咦,这宅子有什么蹊跷么?” 常定松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怎么,陆大人是真的不知道?” 陆随风摇摇头道:“的确不知,不过就连翟侍卫都惊动了,看来这里大有玄机。” 翟廖语淡淡一笑,没有出声,都卫终还是派人过来了。 常定松冷哼一声,漠然说道:“这是小福王府一个下人暗中买下来的,至于有什么本官也不知道。” “哦,原来如此,那就等等看,常大人不会怪罪下官不请自来吧。”陆随风和声笑道。 “陆大人言重了,本官怎敢怪罪你这个七殿下器重的都卫总领,一起等吧,有没有玄机稍后便知。”常定松淡淡说道。 翟廖语看了常定松和陆随风一眼,都卫掌管卓城城内巡查缉盗之事,大理司同样有这样的职责,不过不限于卓城一地罢了。 平日里都卫营和大理司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一是为权,二是为利,明争不多,暗斗不少,面和心不合,这已是卓城人尽皆知的秘密。 第八百九十四章 一间密室 早些年大理司势盛,怎么说巡查缉盗本就是大理司的本分,都卫营在卓城里处处受制,捞不到什么油水。 但自从李玄慈执掌都卫营之后,卓城都卫水涨船高,渐渐有压制大理司的意思,大理司敢怒不敢言,日子着实难过了不少。 谁也不愿到手的肥肉落在别人嘴里,自然互有倾轧,不过也不乏联手的时候,说到底都是听命上头的意思行事。 常定松是大理司少卿,论官职在陆随风之上,只不过陆随风背后的靠山是英王李玄慈,常定松就算对陆随风有什么不满,英王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也不敢将陆随风怎样。 陆随风刚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从院落中飞身掠出一人,沉声喝道:“大人,找到了。” 正是聂千愁,落地之后看见站在常定松和翟廖语身侧的陆随风,双目精芒一闪,拱手一礼道,“陆大人也来了。” 陆随风和颜一礼,仿佛没有听见聂千愁的呼声,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翟廖语暗自一笑,这几人演的一处好戏,只怕心里各有盘算,多半是故意让自己看的,如此一来,不管结局如何,李落都不能迁怒这两个衙门了。 “找到什么?”常定松神色微变,疾声喝道。 “一间密室。”聂千愁沉声回道。 “密室?”常定松皱了皱眉头,若非这处院落真会藏着些什么,随即朗声说道,“好,翟侍卫,陆大人,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四人快步入院,少顷,只见院落之中突然一乱,大理司和都卫营的将士忽然有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意味,不过脸上却也有些茫然不解,似乎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密室在后门旁边的一间柴房下,机关极其隐秘,从外边看瞧不出有什么异样,如果不是常定松传令掘地三尺,将这座地下密室生生挖了出来,恐怕就要失之交臂了。 四人进了密室,进去的快,出来的更快,只是进去时的淡然神色却被此刻一脸的惊恐所替代,就是翟廖语也不例外。 常定松脸色大寒,猛吸了几口气,神情数变,沉声喝道:“聂兄,马上去请大人过来。” “大人这会只怕进宫了。”聂千愁极快的回了一句,轻轻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进宫了也得叫出来,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你我谁都难逃一劫,快去!”常定松呼了一口寒气道。 陆随风的脸色也极为难看,这座密室突然暴露在翟廖语、大理司和都卫营面前,让众人措手不及,就算是曾经的九卫之一翟廖语,如今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陆随风心念电转,这个时候再要抽身事外可是来不及了,唯有先声夺人或许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陆随风念及此处,转身向身边一个心腹低喝道:“快去请王爷过来,就说此事十万火急。” “属下遵命。”这名都卫营将士抱拳一礼,和聂千愁一前一后向城北疾驰而去。 此去来回城北城南需得数个时辰,在这几个时辰里,这座不起眼的院落却成了风暴降临前的风眼,宁静中透着狰狞。 翟廖语看了一眼皇宫方向,脸上抉择取舍的难色一闪而过,终是黯然一叹,没有离开,而这个时候身在皇宫的李落恐怕要到终了才能知道这件事了。 常定松眼神微微一收,看了翟廖语一眼,高声喝道:“守住四周,一只老鼠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理司诸人齐声领命,分散四方,虎视眈眈的打量着院落内外。 差役将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都能猜到一定是在密室中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如若不然,断然不会让这几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骇然失色。 常定松用冷漠的笑意掩盖过心中的震惊,淡淡说道:“我们三人谁都走不了了,也好彼此做个见证。” “那是自然。”陆随风长吸了一口气,勉强一笑,只是这个笑容比哭强不了多少,苦涩难言。 城南异变之后,卓城中却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不过朝堂上下并没有因为城南密室中的秘密还没有暴露出来而显出几分轻松来,这一刻,已到了应李落所请押后行刑的七天之限。 按规矩长明宫是有早朝的,不过因为近些年万隆帝起的甚晚,这早朝慢慢变成了午朝,偶尔还夹杂着晚朝。 有些变了味道,不知道定下这些规矩的李家祖宗看到如今的模样会有什么样的感慨。 今个就是晚朝,万隆帝要应了许给李落的七日之期,这七天时间该当是要给足的,所以名正言顺的将早朝延后。 不过万隆帝始料未及的是或许因为有心事,这一天早早就醒了,午间虽然有些困顿,但总是睡不踏实,有些心慌难耐的意味。 撑了一天,到了午后夕阳西斜时分,万隆帝便有些困倦的厉害,不住的打着哈欠,睡意朦胧的看着长明宫下的百官朝臣。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米苍穹尖细的呼喝一声,零散有几个朝官呈上几页奏章,可有可无的奏请几句。 万隆帝兴趣乏乏,随意答应或是询问了几句,便将奏章随手放在一旁。 殿中一静,百官朝臣屏息静气,静候今日真正上朝的这一刻。 “启奏,呈奏章。”米苍穹连呼三声,殿中无人应声。 不少重臣王侯都偷偷瞄了几眼在人群中仿佛有些怅然若失的李落,这一天的晚朝实则等的就是李落的一纸奏折。 米苍穹也瞧了瞧李落,李落似乎有些神游物外,默不做声。 万隆帝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说道:“没事就散了吧。” 米苍穹凑到万隆帝耳边低语几声,万隆帝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终是提起了一丝精神,望着李落唤道:“玄楼。” “臣在。”李落从沉吟思索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从诸官中走了出来,恭敬的行了一礼。 如今长明宫里的站位中李落算是排的靠后了。 第八百九十五章 星宿剑出鞘 自从被万隆帝撤去骠骑大将军一职,到如今牧天狼虽然还是李落主事,但不知道是万隆帝忘了,又或者另有打算,迟迟没有让李落官复原职的意思,而今还是个陪戎副尉。 幸亏还有巡检司卿这个身份,李落这才在长明宫有一席之地,要不然单凭一个王号,卓城里有的是辈分高过李落的大甘王爷,怎也轮不到李落的份。 “玄楼,七天之限已到,宗伯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万隆帝沉声问道。 李落张了张口,神情颇显疲倦,终了一收满脸的倦意,平声说道:“回禀圣上,巡检司上下已交接妥当,杨大人先前所查案卷都已整理完毕,没有遗漏。” 朝中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几个与李落相熟的朝中重臣眉头微微一皱,李落如此一说难道是宗伯一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果然就见万隆帝微微沉吟片刻,凝声问道:“玄楼,朕问你,这七天之期中宗伯杨万里犯案一事你是否还有别的话说?” 李落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启禀圣上,各司衙门封存的案卷无误,臣无话可说。” 此语一出,殿上略显杂乱,不少人交头接耳,各样的心思,各样的神色都有,李落这一言便是的的确确将杨万里推上了断头台。 万隆帝似是松了一口气,脸色竟然好看了些许。 点了点头道:“好,既无异议,那就按国法行事,此事早些了断,免得乱了各司衙门的司职。” “臣等遵旨。”殿上诸人齐声应道,纵然有心为善者也知此时大势已去,再难有转机。 “玄楼。” “臣在。” “宗伯怎么说也是你巡检司的人,这次问罪论斩,你出面不妥,暂且回避吧。 另外巡检司的事还是要由你来操持,这件事终了之后倘若有人还要再生事端,朕严惩不贷。”万隆帝声色俱厉道。 此刻殿中众臣都明白万隆帝的心思,虽然处斩杨万里,但李落却要毫发无损的保下来。 不过万隆帝此言一出,倒是有几人脸上的神色颇是难看,都到了如今田地,万隆帝依旧不愿损伤李落的根基分毫。 李落恭敬一礼,谢过万隆帝厚待之情,略带些怅然之色道:“皇上,臣当日所请,如果杨大人定罪,臣当为监斩,这些事原本就是臣该做的事,臣自当承担下来,请圣上恩准。” 万隆帝一怔,也明白李落的心思,此刻满朝文武只怕没有人愿意领受这监斩的差事,谁知道会不会被巡检司和李落记恨,而李落早非吴下阿蒙,惹得李落为敌,恐怕大甘朝廷之中没有几人能睡得下安稳觉了。 万隆帝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有所为,有所不为,堂下这半鬓白发的李落果然当得起自己这些年的厚爱。 万隆帝深吸一口气,眼中精芒一闪,就要传令,突然听见长明宫外传来宫中另一位权重内侍常公公的声音:“报,宫门外有人求见。” 万隆帝一愣,百官也是面面相觑,竟然有人敢惊扰朝政议事,这可是冲撞朝纲的大事,动辄就是生死的大罪。 只见殿前米苍穹眼中闪过寒色,厉声喝道:“谁人敢在宫外喧哗!” 常公公闪身入殿,目不斜视,跪倒在地,细声说道:“启奏圣上,宫门外牧蝉郡主持星宿剑求见。” 殿中诸人,连同万隆帝在内齐齐望向李落,李落亦是有些茫然,愣愣的看着常公公,似乎并不知道呼察冬蝉为何会持星宿剑闯宫求见。 “哼,圣上御赐的星宿剑落在旁人手中,这成何体统,李落,治下不严,以后好好管教管教你麾下这些人。”李承烨冷然喝道。 李落张了张口,黯然应了一声,仿佛有些不堪重负的模样。 “算了,怎么说牧蝉郡主也是我大甘第一女将,功勋在身,还是朕的义女,些许小事就不要追究了。”万隆帝摆了摆手,神情颇是和蔼的大度说道。 “来人,将牧蝉郡主挡在宫外,宫门重地,岂是可以乱了规矩的。”米苍穹尖声传令道。 殿中几个权重大臣眉头微微一皱,这个米苍穹可是有些越俎代庖之嫌了,不过万隆帝脸上也没有什么异色,纵有不满也不便说三道四。 也有人已经起疑会否是李落故意横生枝节,背后有什么别的手段,自然乐见呼察冬蝉被挡在宫外。 只要等万隆帝传下圣旨,至少杨万里一案就将尘埃落定,一国之君,岂能在一件事上连番出尔反尔,如此一来,国君威严何在。 “这,启奏圣上,牧蝉郡主已将星宿剑出鞘,挡回去恐怕不太妥当。”常公公恭声说道。 殿中一片哗然,星宿剑是天子所赐,当日万隆帝交予李落之时就有下斩朝臣,上监天威的意思,见剑如见君。 而星宿剑出鞘就更了不得了,大甘祖训,持剑者于宫门之外长剑出鞘,就有与天子当朝理论之责,正其身,明其目,倘若天子为难,避而不见,就是坏了祖宗的训示。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决计不小,只不过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手持天子圣物入宫求见的,渐渐的被人淡忘了,如今听常公公这么一说,诸人才觉出这件事的确不能草率轻视。 “目无法纪,当真是不明礼教,看来还是收了圣剑才好。”米苍穹细声说道。 声音不大,除了万隆帝,靠前些的几名文武之首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齐齐闪过不愉神色。 米苍穹固然身份不凡,但说到底只是一个后宫太监,平日借着万隆帝耀武扬威也就罢了,竟然当面搬弄是非,天子圣物岂是一个宦臣可以妄加非议的。 果然就听太师狄杰冷哼一声道:“牧蝉郡主固然有些鲁莽,但未必没有要事,要不然也不会持剑入宫面圣,这是大甘先皇定下的规矩,米公公你这目无法纪一说从何而来?” 狄杰一言点醒了万隆帝,不管牧蝉郡主所为何事,但祖宗的训示不能忘,就算摆摆样子也好,事后也可想方设法弥补,但若是留下话柄,这可是让天下人诟病的说辞。 第 八百九十六章 冬蝉面圣 万隆帝扬手止住还待反唇相讥的米苍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是责怪米苍穹不识轻重。 米苍穹一惊,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敢多说。 “皇上,牧蝉郡主是定天王帐下骁将,不如让定天王出殿问问缘由,如果真有什么要事,到时再见不迟。”太傅凌疏桐一脸正色的说道。 万隆帝看了李落一眼,颇显意动。 李落暗叹一声,这些年的歌舞升平早已消磨了万隆帝的锐气,不过是区区一把星宿剑,难道还能凭这把剑改朝换代不成,那倒是太抬举这把星宿剑了,到如今竟连见上一面都有些畏首畏尾。 殿中几臣连连点头,似乎太傅的说法很有道理一般,只是个中心思李落已然明了,就是怕呼察冬蝉是李落埋伏的棋子,只要李落一离开长明宫,在李落回殿之前,处斩杨万里的圣旨一定会落下来。 李落赧然一笑,看着凌疏桐和声说道:“太傅大人,你这是置我于进退两难之地。” 凌疏桐愕然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星宿剑曾是天子佩剑,是先祖之物,别处也就罢了,但在宫门之前星宿剑代表的是大甘先祖英灵,你让我代圣上一见,说轻了是我窥视皇权,说重了那是我有忤逆谋反之意啊。” 凌疏桐心中一凛,两种说辞哪有什么轻重,随便一处都是掉脑袋的大事。 殿中诸人尽是一怔,虽有私语却不敢妄言。 大甘律法中固然没有代天面见先祖圣物的罪名,只是朝中不成文的规矩历来是先祖圣物只有当朝天子才能恭迎,就算李落代劳,岂不是应了李落代天监国的话语。 如此一来,空悬许久的太子之位莫非还要落在李落身上不成。 李落这一言虽然没有国法支撑,但挑不出毛病,而看着李落的神色,似乎并不知道呼察冬蝉宫外求见是为了什么事。 如今巡检司正值多事之秋,李落作茧自缚,现今已有如履薄冰之相,太傅一句看似合情合理的进言此刻反倒成了蓄意陷害李落一般。 凌疏桐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急忙一礼,惶恐说道:“微臣失言,请皇上降罪。” 万隆帝苦恼的挥了挥手,没什么心思问太傅的罪,提气喝道:“让牧蝉郡主进殿吧。” “是,小人领旨。”常公公爬起身来,站在长明宫外高声喝道,“宣牧蝉郡主进殿。” 声音一道一道传了出去,想必不多时呼察冬蝉就会持剑入殿。 米苍穹低声传令,命殿中禁军加强守卫,生恐有什么意外。 万隆帝不满的瞪了米苍穹一眼,责备米苍穹多此一举,难道李落麾下勇将会在长明宫行凶不成。 殿中诸人神色各异,怀疑和不解的打量着着同样是一头雾水的李落,只是没有几人愿意相信李落当真不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就算狄杰几人也不例外。 不过眼下这个关头倒也没有人敢再提起杨万里的事,就算万隆帝再怎么疏于朝政,这个时候再提,就有着急逼迫的意思。 十有八九万隆帝会起疑心,如此一来反而不美,都是打定主意,不管呼察冬蝉所为何事,也定要在退朝之前落定了杨万里的事。 少顷,呼察冬蝉面若寒霜,当先入殿,身后还有两人,一个是都骑将领邵禁昭,身侧架着一人,正是一脸颓废死意的羯城。 饶是呼察冬蝉胆大包天,入殿之后见到满朝文武却也有些心慌,不过待看见百官之前的李落,胆气一壮,脆声喝道:“末将呼察冬蝉,拜见圣上。” 口中有拜见之意,但没有跪拜之实。 殿中众臣不以为意,呼察冬蝉出身牧州科库族,有先帝不跪的恩赐,已然是无可厚非,再加上手中的星宿剑,要是真个跪下了,反而让朝堂之上的天子不知道该怎办才好。 万隆帝起身一礼,和颜说道:“平身。” 呼察冬蝉一愣,连连摆手摇头道:“皇上,哎,父皇,你别站起来呀。” 许是呼察冬蝉这样没有机心的神情让万隆帝心中一宽,莞尔笑道:“冬蝉,你有星宿剑在手,朕理该要起身恭迎的。” “啊!?”呼察冬蝉茫然不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星宿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归鞘。”李落低叱一声道。 呼察冬蝉忙不倏将星宿剑收回剑鞘之中,万隆帝这才坐回龙椅,和颜悦色的问道:“冬蝉,你入宫见朕是有何事?” 呼察冬蝉让开身后两人,一指羯城,俏脸生寒,朗声说道:“我是为了他才来的。” 殿中已有不少人认出羯城,皆是一脸惊讶,不知道这个西戎的阶下囚是怎么会撞在呼察冬蝉手里了。 “羯城?”几个朝中重臣脸色微微一变,静观其变。 万隆帝有些愕然不解的望着殿中面如死灰的羯城,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下面跪着的是什么人?” 米苍穹附耳轻轻说了一句,万隆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西戎的王上,他怎么招惹到你了?” 最后一句却是问向呼察冬蝉,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皇上,羯城私自离开卓城,被我们在城外截获,他自恃有一份朝廷颁发的公文在手,可以准许他离城。” 呼察冬蝉很是干脆,没有拖泥带水的将城外发生的事略略说了一遍,之后玉容转冷,幽寒接道,“皇上,冬蝉仗剑闯宫,这件事是冬蝉目无尊长,理该受罚。 但冬蝉就想知道,我们大甘与西戎征战几十年,在西府三州的土地上埋葬了几十万不能魂归故里的大甘儿郎,好不容易才打下今天的基业。 这个人手上沾满了大甘百姓的鲜血,让他苟活,是朝廷恩深义重,但为什么还要准许他返回卓城?冬蝉不服!” 随着呼察冬蝉的一声断喝,殿中诸人神色风云变幻,这番话从一个战场厮杀中归来的将领口中说出格外的铿锵有力。 文臣还好,武将脸上都有凝重神情,除了些充数之辈,诸如太师狄杰、卫国公常渊和淳亲王李承烨这些人,谁没有袍泽弟兄,谁又没有见过惨死在沙场上的兵将? 第八百九十七章 真假圣旨 基业不易,不管如何看待李落和他的牧天狼,但沙场浴血决计是假不了的,听完呼察冬蝉这一席话,都有同仇敌忾之意,战场归来,总该还是有些血性的。 殿中一静,没有人敢说话,这个时候说错了话就是和满朝武将为敌,谁会嫌自己的命太长。 不过也有几个才智高明之辈暗暗惊讶,这个呼察冬蝉向来是以勇猛善战,再加上大甘第一女将的名头扬名卓城内外,倒没有人说起呼察冬蝉的心智应变如何。 今日一见,才知此女口才心智当真了得,闯宫一事在她口中不过是个目无尊长,少不更事,偏偏还是个郡主,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这样一来,就算事后责罚那也是李家的家事了,罚轻罚重已经无关紧要。 万隆帝身处皇权正中已有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关系,龙颜一寒,扫了身侧米苍穹一眼,漠然问道:“可有此事?” 这只是个看似寻常的举动,不过瞧在殿中有心人眼中却有另外的含义。 万隆帝不问朝臣百官,反而先问米苍穹,如此这般,只怕从宫中传出的谕旨不少是米苍穹代拟的。 米苍穹轻轻摇了摇头,同样不知就里,不过就算米苍穹知晓,这会怕也一样会装作不知道。 “太傅,可有此事?”万隆帝喝道。 凌疏桐一颤,忙不倏跪倒在地,高呼道:“皇上,并无此事。” “没有?那这道圣旨是从哪里来的?”万隆帝眉头一皱,脸色颇为不善。 羯城自从城外遇伏之时就已经知道掉进了卓城中某个人设下的陷阱里,只是到底是谁算计的却扑朔迷离。 满朝文武,都是一副看着死人般的神情望着羯城,私自离城,若是走了也就走了,但被人抓了回来,卓城中恐怕难有羯城的立足之地。 不单是万隆帝,有的是懈怠渎职的衙门和与羯城有所牵连的朝廷命官欲置羯城于死地。 羯城也是枭雄之辈,明白眼下自己的处境,临危不惧,转念之间就已定下对策,淡然说道:“我怀中的圣旨是有人赠予我的,让我即刻赶回西戎。” 羯城故意加重了即刻二字,正是点醒万隆帝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而且还是一枚有用的棋子而已,此时此刻顾不得以前的种种布置,先保命要紧。 “是谁给你的圣旨?”万隆帝寒声问道。 羯城摇了摇头,恭敬回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赐我圣旨的只是一个小吏。” “哦,这个人是谁?” “中书省下的一名书史,名唤郭谦。” 凌疏桐脸色大变,惶急回道:“皇上,微臣冤枉,微臣的确不知道此事。” 万隆帝沉吟不语,殿中几个权臣颇为轻蔑的看着太傅凌疏桐,这只是羯城的一面之词,就吓得凌疏桐这样惊慌。 殊不知中书省下有两百书史,难免不会有被人利用之辈,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万隆帝淡淡说道:“太傅先起来,来人,唤这个人入宫问话。” 米苍穹极快传下圣命,命禁军将士去往中书省直接锁了这名唤作郭谦的官吏,带入宫中问话。 羯城一脸坦然,从怀中取出圣旨,双手奉上,恭敬的放在身前。 现今之时,羯城只能舍弃赠下圣旨的权贵,先渡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只要万隆帝暂且不追究私自离城一事,这件事又闹得满朝皆知,这背后之人再想动手恐怕也要顾及一二。 不过羯城没有想到的是或许背后谋算的人根本没有考虑之后的事,人在长明宫也就足够了。 凌疏桐小心翼翼的看了万隆帝一眼,恭声说道:“皇上,可否让微臣看一看这卷圣旨?” 万隆帝点了点头,凌疏桐急忙上前拿起圣旨,神色恭敬的缓缓打开。 旨意明了,一目了然,羯城凭此出城无可厚非,似乎还是呼察冬蝉理亏了。 不过如果当真这是真的圣旨,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 万隆帝已然不会承认是自己传的圣旨,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中书省背下这个骂名,其中后果如何,不用多想凌疏桐也猜得出七七八八。 凌疏桐冷汗直冒,半晌没有出声。 “太傅,这道圣旨可有什么异常?” “这,回禀圣上,恕臣愚钝,微臣看不出什么来。” “是真是假?” “看似是真,不过也有可能是以假乱真的手段,需得内府之人仔细分辨分辨。”凌疏桐亦是老奸巨猾之辈,既不说是真,也不说是假,倒让内府工匠来判断。 一国玉玺,自然极难仿造,特殊暗记、成色深浅都有讲究。 而让内府工匠分辨圣旨真伪也暗藏玄机,如果万隆帝一心想查明此事,多半会直接宣内府官吏入殿,当面判断,而后断定是真是假。 如果万隆帝有意遮掩,自会将圣旨送入内府,分辨之后再传回回话。 这个时候回转的余地就大出许多,就算朝廷要查,也可以先说圣旨是假的,事后再慢慢探究。 “送入内府,研判之后速速回报。”万隆帝沉声喝道。 凌疏桐松了一口气,交出手中圣旨,退到一边。 凌疏桐已有八九分相信这卷圣旨是真的,不过也不说破,没来由惹上这桩祸事。 心念一动,凌疏桐面有疑色的看了一眼默不做声的李落,心中疑虑渐重,只怕不会是一个私自离城这么简单。 “不管圣旨是真是假,哼,此人断然不能离开卓城,免得让我大甘将士寒心。”万隆帝厉声喝道,随即转和,“冬蝉,你还有别的事么?” 呼察冬蝉看了羯城一眼,杀意一显,摇了摇头道:“没有啦,我就是气不过这件事才闯宫的,皇上,你怪我么?” 万隆帝哈哈大笑道:“朕怎么会怪你,到底是从沙场拼杀过来的,有情有义,朕心里高兴的很,来人,厚赏。” 赏赐一事自有米苍穹安排,万隆帝面有得色,这样一来天下人就该称赞天子圣明,另一面也可以送李落一个人情,不管怎样,处斩杨万里一事总让万隆帝觉得亏欠了李落。 第八百九十八章 官制长盒 百官朝臣齐声恭贺,其中不乏聪慧之士,羯城一事要紧的是圣旨是真是假,而不是羯城的去留。 不管是那种境地,呼察冬蝉仗剑闯宫,为免天下将士寒心,羯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卓城了。 只是就算有人明白其中轻重,见万隆帝如此模样,大概是想遮掩过去,至于今日过后会有什么风波,只要留有时间,自然会有对策。 朝堂上只见百官歌功颂德,却无人点出其中玄机,就算圣旨是假,呼察冬蝉有莽撞行事之嫌,但万隆帝既已厚赏,自然不会再罚,闯宫的事就算揭过。 纵然有人还想生事,不过比起宗伯一案,呼察冬蝉闯宫只是一件小事,值此关头自然不能因小失大,都是一副难得糊涂的模样。 羯城暗自冷笑,只是想到如今沦为阶下之囚,心中的愤懑着实难以消解,对李落更是恨之入骨,倘若不是大甘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定天王,这卓城的皇庭万隆帝又能坐多久。 万隆帝心情大好,米苍穹借机耳语一声,万隆帝微微点了点头,和声说道:“既然没有别的事,冬蝉,你先去偏殿等候,朕今日怎也要给你和西府将士一个交代。” “谢皇上隆恩。”呼察冬蝉没有多言,恭敬一礼,和邵禁昭押着羯城去了偏殿。 出了长明宫,邵禁昭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此事虽然与自己关系不大,但天威难测,要是万隆帝震怒,只怕稀里糊涂就送了性命。 邵禁昭心有余悸,苦笑道:“这样的结果末将实在没有预料到,哎,万幸圣上明察秋毫,要不然可就麻烦了。” 呼察冬蝉不置可否,轻声说道:“就不知道圣旨是真是假。” 邵禁昭心中一冷,假如圣旨是假,轻则是两人有眼无珠,责罚了事,但如果要从重论处,恐怕就危险了。 邵禁昭脸上显出忧色,这趟浑水可是趟错了。 呼察冬蝉看了邵禁昭一眼,抿嘴笑道:“邵将军,你能陪我来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是圣旨是假的,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承担,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就好。 其余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人逼问,你就说是我用星宿剑逼你一起来的。” “这……”邵禁昭张口结舌,虽然有心这么做,但是在美艳动人的呼察冬蝉面前就这么一口应承下来,似乎显得有些胆小懦弱了。 呼察冬蝉展颜一笑,轻声说道:“邵将军不要觉得为难,怎么说我也是皇上义女,有郡主的名号在,他们不会将我怎样,最多就是收回星宿剑罢了。 但是我怕有人拿将军泄愤,那可就是我连累了你,这样的事冬蝉不愿意看见,再说了邵将军还欠我一顿好酒呐。” 邵禁昭心头一热,或许是在卓城久了,习惯了尔虞我诈明哲保身,曾几何时,初入军旅的时候,自己何尝没有过这样的血气豪情。 邵禁昭有些羡慕的看着呼察冬蝉,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的牧天狼军营中会是怎样的光景。 邵禁昭诚颜低语道:“郡主,酒管够。”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意气相投,经过这件事,邵禁昭与牧天狼几将的关系悄然近了一分。 呼察冬蝉闯宫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无伤大雅,反而助了万隆帝的兴致,长明宫中的气氛稍稍和缓了些。 诸人各怀心思,几个皇子相顾无言,都看着神情如昔的李落。 看样子李落好像真的与此事无关,如果呼察冬蝉是李落授意行事,些许小事还不至于能分散朝堂之上的注意。 李玄郢松了一口气,眼珠一转,朗声说道:“父皇,内府辨别公文真伪一来一回要费点工夫,不如趁此余暇将方才未尽之事议定吧。” 半数朝臣纷纷点头,李玄郢也有自己的算计,一众皇子中虽然以自己为长,但手中并无实权,后宫根基也浅,如果能将枢密院这块肥肉抓在手中,还怕这些趋炎附势之辈不来归附。 万隆帝嗯了一声,和声说道:“也好,就依郢儿……” 就在这时,异变又起,只见从后殿闪出一人,正是九卫之首萧百死,身如急电,对米苍穹阻拦视若无睹,疾步走到万隆帝身侧,跪拜一礼。 在万隆帝一脸愕然之际,嘴唇轻动,竟是传音入密的绝技。 万隆帝刚听了一两句,脸色大变,猛然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怒喝道:“此事当真?” “回禀圣上,人就在外边,所有账册密函都已封存,没人敢轻启。”萧百死沉声应道。 万隆帝怒火中烧,脸色一片铁青,龙袍无风自动,竟到了怒不可遏的境地,冰冷说道:“让他们进来,萧侍卫,你亲自去。” “微臣领旨。”萧百死躬身一礼,退出了长明宫。 万隆帝面沉似水,一双眼睛上下扫视着殿中百官,眼中的杀意宛若实质,压的众人透不上气来,一国之君的威势的确不容小觑。 殿中百官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竟然让万隆帝动了这么大的怒火,莫非这才是李落的杀手锏。 不过再看李落,李落也是一脸沉思,似乎在猜测发生了什么。 大殿上落针可闻,万隆帝脸色越来越阴寒,都能凝出寒霜来。 过了一会,殿外几人施展轻功疾驰而至,这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只是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当先一人是英王李玄慈,左右两人分别是大理司卿聂奉鸿和翟廖语,身后还有一人是都卫总领陆随风,手中捧着一个官制长盒,上面贴着大理司和都卫的封印,印红似血,似乎昭示今天的卓城将是一个流血的日子。 几人入殿,刚要拜倒行礼,万隆帝大喝道:“呈上来!” 萧百死从陆随风手中接过长盒,疾步走到殿上龙椅前,双手呈上。 万隆帝眼中杀意一显,喝道:“左右退开。” 米苍穹一滞,眼孔微不可查的收紧了些许,不敢怠慢,打发龙椅左右的内侍散开,自己也退到一边,垂首不语。 第八百九十九章 圣上震怒 “打开。”万隆帝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 萧百死将长盒封印破开,殿下百官看不清长盒中有什么,待万隆帝从中拿出一物,百官这才看见原来是书信账册一类,不知道关乎何等大事。 万隆帝随意挑拣了几封书信看了看,随着翻看的书信越来越多,万隆帝脸色越发的阴冷,双手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待看过一封密信之后,万隆帝长身而起,将龙椅一旁案桌上的茶杯盘碗一袖扫到地上。 这一声杯碗碎裂的声音仿佛是从百官心头响起,宛若惊雷,满朝文武齐齐跪倒在地,冷汗直冒。 万隆帝走下龙庭,手中的书信几乎被捏成一堆废纸,脸色铁青,眼中寒光四射,冷冷的打量着满堂文武重臣。 “英王,这些书信从何而来?” 李玄慈早知此事轻重,连忙将来龙去脉详述一遍,随即收声不敢多说。 “这么说这些书信你都看过了?”万隆帝冷冷问道。 李玄慈心头一寒,急忙说道:“启禀父皇,儿臣只看了几封,已知此事兹事体大,不敢再耽搁,就和聂大人一起将这些书信封存起来,后面的没有看。” 说到最后,李玄慈的声音已经细弱蚊吟,生恐万隆帝迁怒到自己头上。 “好啊,好的很,竟然都算计到朕的头上了,当真好的很。” 万隆帝虽然连声称好,只是话中的杀意不减反增,显然动了真火,“朕的这个兄弟,当真死的很好。” 此语一出,文武百官心中的寒意更胜,看来小福王身死的背后还隐藏着了不得的惊天巨变。 万隆帝来回踱步,突然望向默然无语的李落,恨声说道:“朕许你一个巡检司,让你为朕巡检天下,你倒是说说看,这些年你巡检出了什么名堂!”说罢将手中书信扔到李落肩头,一脸怒意的看着李落。 李落将书信展开,略略看了几眼,自然知道这封书信的虚实,连声轻咳,脸色惨白。 “李落,你说,是不是连你都在算计朕!”万隆帝咆哮喝道。 “臣不敢。” “不敢!?你若不敢,那你就是个庸才!” “父皇,这件事和九弟其实没什么相干。”李玄慈硬着头皮说道。 万隆帝瞪了李玄慈一眼,李玄慈一惊,俯低身子不敢再说。 万隆帝胸口一阵急速起伏,厉喝道:“牧王。” “臣在。” “你和英王、大理司彻查此事,七日为期,如果查不出什么,提头来见。” “臣等遵旨。”李承文看了一眼一脸苦涩的李玄慈和聂奉鸿,无可奈何下只有应了圣旨。 “退朝。”万隆帝大袖一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明宫,留下殿中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长盒中封存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李承文一言不发,从萧百死手中接过长盒,没有和殿中任何一人说话,向李玄慈和聂奉鸿使了个眼色,匆匆出了长明宫。 李玄慈和聂奉鸿相视一眼,俱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意,收敛心神,向殿中诸人团团一礼,也匆忙离去。 难怪晚朝时没有见到李玄慈和聂奉鸿,原来另有紧要的大事。 三人离殿,陆随风和翟廖语也被李玄慈唤了过去,不虞与百官交谈,长明宫中此刻只有李落知晓个中缘由。 李玄郢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九弟,出什么事了?” 李落张了张口,疲惫苦笑一声道:“四哥,请恕九弟无礼,这件事我不能说,七日之后就见分晓。” 李玄郢哦了一声,没有强逼李落,也明白问了李落多半是不能说的,或许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猜疑、忧虑、惊惧充斥在朝堂上下,没想到杨万里一案还牵扯出惊天大变,闹得卓城内外无人不知的宗伯一案竟然就这样丢在一旁,无人理睬,就是有人想重提旧事,这个时候和自寻死路差不了多少。 固然有些索然无味,但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恍惚间有几分朝不保夕的感觉。 呼察冬蝉也被打发出宫,羯城重新被软禁收押。 呼察冬蝉不着痕迹的冷冷一笑,随李落回去了城东弃名楼。 弃名楼临院,密室中。 殷莫淮哈欠连连,有些困倦不振的问道:“这么说没事了?” “算是吧。” “哈哈,皇上看似责备你,但满朝文武大臣却只让你一人瞧了一眼密信,有意让你早作准备,果然待你亲厚有加。” “这个局,有些残忍。”李落长叹一声道。 殷莫淮不置可否,淡然说道:“事是真,既然有人敢做,哪有什么残忍之说,就让他们查吧,可惜了,为了将牧天狼抽身事外,还要搭上羯城这条鱼饵,白白养了这些年。” “固然有些可惜,但也算不得什么,只要能解开卓城此刻的危局,也只能舍弃他了。” “这的确算不上什么,不过现今之时你锋芒毕露,虽然种种迹象都与你无关,不过卓城中这些人大概也会猜测是你手段高明而已。 再加上万隆帝朝堂上说的话可圈可点,只怕皇上已经怀疑是你做的手脚,如若不然,这查案的人选怎也有你一份。 这么一来,此事幕后之人定然更加忌惮你的手段,日后对付起来就更难了。” 李落淡淡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更难就更难吧,如果太容易,岂不是让殷兄有些无聊了。” 殷莫淮轻轻一笑,神色清冷,不过怎也掩不去眉宇之间的一抹傲色。 天下纵横、沧海风云,落在殷莫淮眼中,不过都只是一枚枚棋子罢了。 这七天,卓城里的局势用草木皆兵或者风声鹤唳都难以形容万分之一来,商正衙门当日惹出的乱子与此刻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各司衙门人人自危,就因为朝堂上万隆帝一句算计到了天子头上,如此这般任是谁也难逃一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三日过后,渐渐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圈子里传出了只言片语,这次李玄慈和聂奉鸿几人碰巧查到的事关乎到万隆帝的生死。 第九百章 一滩浑水 这个时候才有人恍然大悟,难怪万隆帝会有这么大的怒火。 与弑君比起来,杨万里犯的事小的不能再小了。 和外面的乱象不同,弃名楼依旧风轻云淡,楼中人就算知道了,一墙之隔,也不关自己的事,管他潮起潮落呢。 牧王几人不遗余力,自然也是不敢怠慢,不过查什么,能查出多少却都在李落和殷莫淮算计之中,恰恰应了殷莫淮的话,该是时候让朝廷替牧天狼出出头了。 牧王原以为羯城只是恰逢其会,谁知道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来羯城也和这件事有关,小福王别院密室中有羯城行贿的账册,所谋就是能有朝一日离开卓城,返回西戎。 但是让牧王几人心惊肉跳的是这些书信背后似乎若隐若现的埋伏着另一道身影,这个人身份看似还在暴露出来的小福王和梁王之上。 小福王别院中的密信追查下去共计三事,其一是羯城行贿谋事,图的是重返西戎,背后另有朝中权臣指点,只是不知道是谁。 虽无明言,但一定有口谕相传,只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一二。 一旦羯城返回西戎,大略是要连拜火回蒙,剔除牧天狼这支扼守西域诸强东进的拦路石。 李承文心中也有疑虑,当日长明宫中这环环相扣的局是有人设计的,这个人或许有可能就是李落。 不过追查下来并没有牧天狼的踪影,就算有,也一定藏的极深。 李承文纵然怀疑,没有明证,也摆不到台面上来。 再者这件事谋的是大甘的国基,就算牧天狼从中做了手脚,也是有益于大甘的江山社稷,旁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话说。 而且羯城和卓城权贵算计的西府牧天狼大军,自然不可能是李落在背后操纵,哪有这等自残的事,只待将羯城这一桩事查清,牧天狼便已经置身事外,隔山观虎斗。 羯城此人心性坚忍,认清如今自己已是一枚弃子,索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这些年所谋所为和盘托出,施出全身解数将卓城的水搅的越浑越好。 还将当日出城所遇之事也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用心就是要将李落也拉下水。 只可惜羯城打错了算盘,李承文和李玄慈岂是易于之辈,万隆帝在朝堂上一举一动的含义都能猜得出来,百官重臣,只让李落一人提前知晓此事,偏又不让李落插手其中,用意昭然若揭,敲打之余就是不愿李落有什么闪失。 看守羯城的将士也找到了,据说死相极残,简直不忍直视。 其中有几人是都卫营出身,这下可惹恼了李玄慈,如果不是羯城还有用,恐怕早就大刑伺候。 羯城也是有口难言,明知人不是自己杀的,但说出来没有人会信,反而更惹人生厌。 说起来还是姑苏小娘的手段太过阴狠,杀几个素未蒙面的将士竟和与这些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就是冷冰见过也不禁有些侧目。 值此残杀大甘兵将一桩事,羯城恐怕就难以再生离卓城,能否活命,还要看看这次的水够不够浑了。 至于那个传书的中书省书史,的确有个名叫郭谦的官吏,不过羯城接旨当日,此人就在中书省中没有离开过,有同僚十几人为证。 羯城听罢,万念俱灰,原来当日见到的只是旁人假扮的,这道圣旨倒成了羯城的一面之词。 不过这道圣旨的确是真的,到底是什么人从中弄鬼,这背后的玄机耐人寻味。 其二就是朝党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一事,羯城没有遮掩,大理司和都卫数日工夫就拿下了数百贪官污吏,涉及各司衙门,就连巡检司都有这等蛀虫,再加上密信中搜刮出来的点点滴滴,合到一处,却不是个小数目。 李承文三人这个时候可不敢再起什么异心,倘若让万隆帝知晓,绝非区区责骂就能了事的,再者耳目众多,想要掩盖也很难,索性事无巨细,悉数报给万隆帝。 万隆帝正在气头上,大笔一挥,一个鲜红的杀字传了下来。 一时间卓城各司衙门鬼哭狼嚎,牵连之众,数倍于商正衙门一案。 这一案倒抵了巡检司数年之功,论斩的不在少数,削去官职的,发配边疆的,以及下入大牢的算下来有好几百之多。 这一场乱世重典,让卓城各司一扫往日颓势,无心插柳之下却让诸司衙门焕发了几分生机,这倒是李落始料未及之事。 别院密室中的银钱不多,追缴的赃物只有区区几万两银子,还及不上商正衙门亏空的零头。 不过这些账册中记载的数目远远超过这些,至于流入谁家,一年半载怕是理不清的。 小福王涉案深浅难以判断,李承文不便多说,只报给了万隆帝定夺,很是隐晦的提了一句或许小福王是被人利用了。 万隆帝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想必不会太为难小福王府,怎么说万隆帝和小福王也是一母同胞,多少还要顾及太后的心思。 最后一件就是此番惊天巨变的根源,眼下只有一个梁王暴露行迹,但谋的事是万隆帝的性命。 密信所载正是当日官山行猎的一鳞半爪,虽是隐晦,但已经足够了。 只是这件事结案太难,梁王不过是个庶出王爷,商正衙门一案之前虽然有些权势,但就算谋害了万隆帝,大甘天子也轮不到梁王,背后一定另有他人。 牧王三人如履薄冰,一个不慎就是身死的危险。李玄慈几乎把皇族内外在心里骂了个遍,但也没有办法,无奈之下只好悄悄去了趟弃名楼,向李落求教。 李落诈做不知,只磨得李玄慈没了脾气,无奈之下只好抛出已经亡故的明武王李玄旭。 李落暗叹一声,明武王身死之后却也不得安宁,不过也看得出来牧王三人实在是不敢再查下去了。 李玄慈此来多半是试探试探李落的口风,如果李落默许,朝中其他地方再打点打点,牧王和英王自然会想方设法将这件事压下去,要么再送到万隆帝面前。 第九百零一章 刀剑相争 李落不置可否,也没有什么异色,李玄慈心中大定,告辞离去。 等到李玄慈离开弃名楼之后,冷冰在书房找到李落,冷声问道:“不查了?” 李落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不能再查了,再查下去就真的会伤及大甘根本,现在的大甘禁不起这样的波澜。” “哼,是万隆帝担当不起吧。” 李落苦笑一声,怅然无语,冷冰心智高绝,怎能看不出这些玄机。 如果没有万隆帝流露出来的些许意思,给李玄慈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言结案,这一番追查下来,万隆帝怕了。 李落强打精神,倒没有丝毫因为冷冰言语不恭有什么不满,朗声说道:“经过这件事,圣上一定会时刻提防,此人再想算计我,三五年之内该是不会再起事端。” “你有头绪?” 李落轻轻一笑道:“有些头绪。” “明武王或许有份算计你,但绝不会只有他一个人,算来算去也就是宫里的几个王爷,你既然已经有头绪了,无须我多言。 只是这个人的势力不会比你小多少,你胜在手中的剑锋芒难挡,只不过在卓城里施展起来阻力重重,满朝文武,面合心离的大有人在,就是站在你这边的也未必能与你推心置腹,你自己小心。” 李落一怔,愕然望着冷冰。冷冰话语不多,很少有这样苦口婆心的时候,难道冷冰另有打算。 冷冰看着李落,良久无语,半晌那万载寒冰般的脸庞如春风拂过一般消解开来。 李落莫名一伤,黯然说道:“你要走?” 冷冰淡淡说道:“你猜到了。” “几时?” “今夜就走。” 李落一扫眉宇之间的不舍,朗声笑道:“好,我送你。” 冷冰看着李落,破颜一笑,突然放肆的大笑起来,喝道:“李落,你不枉我与你相交一场。” “天高地远,兄欲走,弟不留,切莫忘了回来看看我。” “婆婆妈妈。”冷冰大袖一挥,只是眼角的暖意经久不散。 “我此生除剑之外再无他物,李落,你叫我一声兄长,我当你是我兄弟,如果大甘朝堂容不下你,不妨和我仗剑笑傲江湖,我等你。” 李落眼眶有些湿润,畅怀笑道:“我可是大甘显赫的定天王,带着我闯荡江湖,岂不是到哪里都不方便了。” “哈哈,你的王侯身份在我眼中和粪土一般无二,我有何担心。”冷冰笑语道,说完微微一顿,探手抓住李落肩头,和暖接道,“你自己当心,莫要让我失望了。” 李落嘴角一扬,鲜有的露出放荡不羁的神态,笑道:“你小瞧我。” 冷冰莞尔,摇头说道:“我如果小瞧你,我就不会应你这一声兄长。”说罢长身而起,断喝道,“告辞。” “等等。”李落连忙站起身来,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冷冰。 “有事?” “有,你如果要游历江湖,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冷冰一愣,问道:“什么事?” 李落将东海鬼船,仙人峰古墓,木括残城,还有道观天书种种往事悉数告诉冷冰。 冷冰神色一凝,这些天马行空的事连在一起,似乎有什么比一国一朝还要庞大万分的秘密藏在其中。 冷冰玩味的看着李落,淡然说道:“你想我查一查?” 李落摇摇头,轻笑道:“我自有打算,无须冷兄分心,不过你若想试剑,这是个去处。” “也好,似乎有点意思。”冷冰冷傲一笑,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了,还请冷兄前院一叙。” 冷冰眼睛一亮,大笑道:“好,这份离别之礼倒是别致,我便试试你的刀法到了什么境界。”说罢当先离去。 李落取过当关,随后跟了过来。 到了前院,天色已黑,不少人已经歇息了。 甘琦还在院中巡视,弃名楼的守卫之责如今多半落在红尘宫诸女身上了。 甘琦见冷冰和李落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抱拳一礼,就听李落和声说道:“甘姑娘,掌灯。” 甘琦一愣,不过没有多问,唤过几个师妹相助,点亮前院灯火。 冷冰扫了甘琦一眼,冷声说道:“你留在这里。” 甘琦一怔,不解其意,疑惑的望着李落。李落含笑说道:“不要离得太近。” 甘琦似有所悟,退开几丈,又悄声告诉身旁几个师妹,让她们赶紧叫起已经歇息的师门姐妹。 冷冰长剑出鞘,剑气冲天而起,李落也不甘人后,鸣鸿刀跃入掌中,随手将当关抛在一旁,凝神看着冷冰和他手中长剑。 冷冰纵声长啸,剑若惊鸿,刺破了这一方天地,与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交织在一起。 冷冰的这一声长啸,惊动了府内上下,谷梁泪和端木沉舟也赶到前院,定睛望着场中这一番龙争虎斗。 剑映寒,似飞雪寒冰,借剑势直上云霄;刀胜血,似深海魔影,翻转腾挪,杀意纵横。 这一场势均力敌的刀剑之争让弃名楼中人看的如痴如醉,几乎喘不上气来,从来没有想到剑原来可以这样施展,而刀可以这等玄妙难测。 鸣鸿刀以阴阳诀为基,十法为本,大罗刀没有一丝隐藏,招招凶厉,幽寒中带着几丝道法自在的随意,信手拈来便是招,随手而去便是势。 而这把青幽长剑却也不曾落了下风,仿佛是万仞高山上的寒冰,任凭暴风狂雪,依旧孤傲如初,不寻天道,但求一个剑道,万法归一,只在一剑。 红尘宫中女子都以剑为器,印证冷冰此刻的剑术意境,往日所学都有茅塞顿开的迹象,福缘不同,眼力不同,感触也有深浅,但这样一场淋漓尽致的刀剑相争,放眼整个大甘都不多见。 甘琦眼中神芒闪现,似乎要将冷冰出手的一招一式都记在心里,只是冷冰的剑如果看几眼就能记下,那就不是大甘的天子剑了。 甘琦渐渐有些沉迷其中,就在这时耳旁突然传来谷梁泪天籁般的传音:“剑非剑,人非人,道非道,不可道。” 第九百零二章 何时再见 甘琦猛然醒觉过来,舍弃精髓而求皮毛,岂不是和缘木求鱼一样蠢了。 甘琦连忙收敛心神,仔细揣摩剑中的意境,此刻已不单只看着一道剑光,就是红芒刀影中的意境也极有借鉴。 等到甘琦明白过来,瞧出个中三味,心中不免骇然,这一把剑,一柄长刀,到底是怎样的妖孽才能练就这样惊世绝技。 端木沉舟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阴阳刀诀,自己都不曾踏足的大罗刀境界竟然在李落手中重现,大罗刀必将在李落手中大放异彩。 端木沉舟修习大罗刀年深日久,看过李落掌中的刀招,心中豁然开朗,阴阳诀再也不是遥不可及,假以时日此决唾手可得。 剑和刀都以寒意为胜,但却大相径庭。 冷冰的剑是一股与天争锋的寒,有傲视天下群雄的意境,纵横开合,不亚于天威之下的狂风暴雨,是动的寒;而李落的刀则是一种深不见底,如同沧海一般的幽寒,任你风浪再大,雷电交加,我却海纳百川,无惊无惧,无喜无悲,是静如死寂的寒。 剑来去无踪,刀风轻云淡,不论是刀招还是剑意,都已近了极致。 旁观众人心有所感,这样的刀剑合在一处,天下间再没有什么能阻挡锋芒了。 一顿饭的时光,剑影一收,刀招也自隐去。冷冰长笑一声,闪身而起,大笑道:“再会时你的刀莫要输给我的剑。” 李落一礼,缓缓回道:“后会有期。” 冷冰几个起落,没入府外夜色之中。遥遥传来冷冰的歌声: 寒风萧萧, 飞雪茫茫, 前路漫漫那歌儿新, 回首往心中, 往事如烟云, 空留雪中情。 歌声隐去,人已不在。李落驻足眺望,满是为冷冰放下远去的欣喜。 楚影儿走到李落身边,已从刚才的神摇目眩中醒觉过来,有些怅然的问道:“他走了?” “嗯,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再见。”李落洒然一笑,并没有因为冷冰的突然辞别有多少遗憾,反而很高兴,舍得下才能拿得起,这样的冷冰让李落心中隐隐有了几分向往和羡慕。 李落回头望去,红尘宫诸女都在凝神沉思,想从刚才一战中多悟出几分来,有几人干脆盘膝坐在地上,入定思索。 其余这些不识武功的美艳女子没有这些感触,只是有些遗憾失落。 冷冰虽是不假颜色,拒人千里之外,但丰神俊朗还在李落之上,谁家女儿不惆怅呢。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惊扰院中诸人,看着谷梁泪和暖一笑,又向暗处的端木沉舟点了点头,转身回去房中。 冷冰离去是弃名楼的大事,但在卓城却没有几个人在意,这个关头都在盯着龙庭上的万隆帝。 七日之期查这件案子远远不够,万隆帝又宽许了一月光景。 一个月之后,此事才算渐渐平息下去,这还是牧王几人刻意为之,要不然不知道要查到何年何月去。 杨万里的事已经不算什么了,李落从中斡旋,万隆帝大笔一挥,免了杨万里的死罪,官复原职。 朝中自然有人不满,不过杨万里也是受人陷害,这已是定局,没有人敢说什么,哪怕多说个一两句,怕是定天台上问罪处斩的就是自己了。 万隆帝勉励了杨万里几句,天子自是不会给朝臣认错,即便这样杨万里也是感激涕零,更添了几分以死报国的忠心。 太后那里定是有些不满,不过这件事干戈很大,小福王身死并不是杨万里本意,而且幸亏是杨万里暗查小福王,这才引出梁王一众人来。 如此一来,杨万里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后宫中也就无话可说,当然少不了李落还要再打点上下。 宗伯府上下一片欢颜,杨万里九死一生,柳氏又哭又笑,让杨万里和杨柳青兄妹好一番劝解。 杨万里洗清罪名之后就向李落投来数封拜帖,李落思量片刻,没有理会,外人看来似乎是李落有些愧对杨万里,这才避而不见。 不过有一个拜帖李落拿在手中久久没有放下,是章泽柳的书信,请李落入府一叙,却是杨柳烟想要答谢李落奔波之情。 就在李落神游物外之际,甘琦突然求见,入屋之后静静站在一旁,还是有些拘谨。 李落和颜一笑,道:“甘姑娘找我有事?” “嗯。”甘琦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柔月姑娘。” “柔月?”李落微微一愣,眉头轻轻皱了皱。 “柔月姑娘有几次早出晚归,形迹可疑,甘琦怕她别有用心,偷偷跟踪过一次。”甘琦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脸上没有责怪的神色,接道,“那次她进宫去了。” “入宫?”李落一怔,平声问道,“没有看错?” “没有。” “这件事有没有告诉谷梁姑娘?” “有,是二小姐让我来告诉王爷的。” “好,以后这些事先告诉谷梁姑娘,如果我不在楼中,可由谷梁姑娘定夺。” 甘琦应了一声,问道:“那柔月姑娘怎么办?” “暂且不必理会,我知道了。” 甘琦告退刚要离去,李落唤住甘琦,和声说道:“在弃名楼里你们和我一样,不是外人,事事不必太过在意我,也无须这么拘束,想做或是该做的事,做了就好。” 甘琦咬了咬嘴唇,轻声应是。 李落暗叹一声,红尘宫门下还是这样恭敬生分,只怕和自己不无关系,随即心中一沉,喃喃自语道:“入宫?难道朝雨慕云楼中不止一个宋家?” 冢宰府。 章泽柳没有功名,虽然成了家,但眼下还待在冢宰府,享受这里的荣华富贵,每日里醉生梦死,倒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 李落劝过几次,但章泽柳依旧我行我素,也就只能由着他了。 宗伯府的拜帖李落没有应,但是章泽柳的邀请却应了下来,或许是有李落的私心,想看一眼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儿。 李落入府拜会,章泽柳早早等在门口,见到李落就放声大笑起来:“好你个李落,我以为连我都请不动你的大驾呢。” 第九百零三章 章府别院 李落温颜回道:“你这里有好酒好菜,我为什么不来,反正也吃不穷你。” “哈哈,你就是天天来,我也养得起你。” 李落摇头苦笑,好一个口无遮拦,卓城上下恐怕也就章泽柳一人敢这样在李落面前这样说话了。 章泽柳一把揽住李落肩膀,热切说道:“可算逮住你了,你时常云游四海,见上一面都难,今个咱弟兄好好喝上一杯,不醉不归。” “自当从命。”李落笑道。 两人旁若无人的走进内府,府中侍从尽都瞠目结舌,想不到自家这个整日里尽想着惹是生非的少爷竟然敢在当朝权贵的定天王面前如此放肆,看李落的神情,竟也是一点也没有在意。 章泽柳拉着李落直直进了内府后院,这个地方李落不算陌生,年纪小的时候来过很多次了。 以前装饰富丽堂皇,奢侈的有些俗不可耐,现如今倒是雅致了不少,飘飘然有几分出尘之意,想必是那杨柳烟受不得这些俗物,点缀了一二,比起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章泽柳甚是自得,指着满院风景贼兮兮的说道:“李落,你瞧瞧,怎么样,变化很大吧?” “嗯。”李落点了点头,由衷称赞了几句,笑道,“比起你以前的狗窝来可是有天渊之别了。” 章泽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哼哼几声道:“那是你没眼力,怎能看出我胸中的乾坤。” “咦,怪了,你这院子想当年又乱又俗,倒不知你的乾坤藏在什么地方,你的乾坤恕小弟眼拙,当真是瞧不出来。” 身旁几个婢女闻言噗嗤笑了出声,显然也领教过章泽柳所谓的乾坤。 章泽柳一瞪眼,喝道:“笑什么笑,一样没有眼力,哼,还不快去准备。” “少爷,都准备好啦。”一个模样机灵的婢女娇笑道。 章泽柳虽然骄奢淫逸,但驭下倒不怎么苛刻,也不是性格古怪残忍之辈,再加上杨柳烟为人和善可亲,这院子里的侍女下人渐渐也放开了些,讨个口彩,章泽柳也不会真个动气。 章泽柳摆摆手,不耐烦的喝道:“知道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说完也不理会这个婢女,和李落去了后院一处幽静雅致的地方。 这个地方李落以前也来过的,原来有个名字叫万灵院,是章泽柳取的名字。 名字倒没有显得怎么俗气,风景也是极好,冢宰府财大气粗,城东府苑胜过冢宰府的不多。 除了万灵院这里,冢宰府一府之地中还有七处盛景,并称为冢宰八福图,每一个都有妙处,梅竹菊兰,各胜擅场。 章荣政自从投身巡检司,自然知道树大招风的坏处,狠心将两处别苑让了出去,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万灵院风景上佳,不过当年这里可是乌烟瘴气,好好一处人间美景,被章泽柳塞满了从外头买来的稀奇古怪的走兽飞鸟,当真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这就是万灵院这个名字的由来。 不说这些禽兽吃喝照应,就是每天的黄白秽物都要不少人收拾,冬天还好些,到了夏天简直是臭不可闻。 章泽柳这个败家子曾用熏香成堆成堆的点燃驱赶过万灵院里的异味,也就只有富贵如冢宰府才能舍得下这么大的手笔。 李落以前还有些可惜了这处清静雅致的地方,让章泽柳弄得如此乌烟瘴气。 不过今日一看,万灵院里的走兽飞鸟都已不见了踪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偶尔还有一两只灵动小兽或是炫彩飞鸟,该是当年那些奇珍异兽中住惯了冢宰府,留在这里不走的。 但见云下有山,山中有树,树旁有水,水中又倒影着云彩,百丈方圆的院落布置的错落有致,雅致中不乏灵秀之气。 云显白,恬静安逸;山钟灵,笑看朝夕;树苍劲,随遇而安;水柔媚,烟光荡漾。 这山水画卷一样的盛景,虽不见得有多大,但自有方圆天地在其中。 能在细处看到雕刻打磨的痕迹,但半点不损精巧风雅的气息,输了自然,胜了别致,倒也当得起冢宰八景之一。 至于这些鸟兽去了哪里,李落没问,章泽柳也就没说。言语中提及章荣政将十之一二的冢宰府割了出去,归缴国库。自从章泽柳成亲之后,章荣政知晓这个儿媳性子雅静,故将这座万灵院送给了章泽柳夫妇。 风有些寒,层林尽染,寒蝉凄切,不过万灵院里倒还是绿意盈盈,落叶知秋,不过也只是稍稍显出几丝秋意,并不怎么浓。 万灵院西南一侧,有三株两人合抱的大树,苍劲挺拔,身后矮树秋草,众花捧月般绕在三株古树身外,点缀着繁花簇簇,很是好看。 再往前些是一块巨石,离地面有两丈高,石下就是湖水,微风拂过,似有万千银鱼追逐嬉闹一般。 这里是万灵院风景最佳的一处,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大石上有一个修建极显精巧的亭阁,映月阁。 进了万灵院,章泽柳带着李落直直向映月阁走了过去,偶尔指点指点此际院中的景致,颇有得意。 李落也不会虚应了事,若是章泽柳牛皮吹的大些,便毫不客气的戳破,章泽柳笑骂几句,倒也没有什么羞恼。这里景致虽美,远近虚实也有沟壑,但多半和章泽柳没什么关系了。 到了映月阁前,有两个人影已等在这里了,白衣白裘,柳腰如絮,仪态万千的望着放浪形骸而来的章泽柳和李落。 章泽柳老远就看见门外两人了,挥挥手笑道:“柳烟。” 杨柳烟福了福身,衣很白,脸也很白,只是脸颊上透着一丝红晕,娇艳欲滴,不知道是不是那株海棠化形而成的精灵,我见犹怜。 李落也早已瞧见了,脸上神色不变,和颜悦色,看不出有丝毫异状。 杨柳烟柔声说道:“王爷,少爷,你们来了。” 李落微微一怔,这两人一个叫名字,一个称呼少爷,听起来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之感,有些怪异。 第九百零四章 上好酒席 李落转念释然,就算听起来再怎么怪异,也总好过自己和谷梁泪彼此。 李落回了一礼,温颜笑道:“劳章夫人在外等候,罪过,还请见谅。” 杨柳烟平淡的嗯了一声,身后婢女便要跪倒行礼。 李落洒然一笑,长袖一甩,一股柔和清凉的内劲已经托起这名婢女,含笑说道:“珠儿姑娘不必多礼。” 珠儿一愣,没想到李落竟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章泽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大笑道:“走,进去说,边喝边聊。”说罢当先大摇大摆的进了映月阁。 杨柳烟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不满,只好轻声说道:“王爷请,怠慢之处还望王爷莫要责怪。” “章夫人多虑了,我与泽柳少小相识,不必讲究这些俗礼,随意就好。”李落和颜一笑,拱手为礼,跟着章泽柳进了映月阁。 身后杨柳烟轻咳一声,似乎带着一丝痛意,忧伤凄迷的看着身前人影。 珠儿轻轻拉了拉杨柳烟,低声轻语道:“小姐。” 杨柳烟用手轻轻揉了揉心口,心绪难明的应了一声,在外悄然站立了一会,这才和珠儿进了映月阁。 映月阁中已备好了一桌上好的酒席,极尽奢华,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有几道菜肴就是宫里也不见得有,章泽柳这次相邀李落确是花了些心思的。 两人坐下之后,原是古来礼法,杨柳烟不能与章泽柳和李落同桌饮酒,传出去名声不好。 不过这次是杨柳烟谢李落相助宗伯脱难,礼敬几杯水酒还是在情理之中。 珠儿替三人满上酒,垂首站在一边。 章泽柳扬了扬手,道:“珠儿,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是,奴婢就在外面,老爷有事就吩咐奴婢。”珠儿应了一声,向李落躬身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映月阁里没有旁人,章泽柳看了杨柳烟一眼,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杨柳烟举起一杯酒,望着李落柔声说道:“王爷,这杯酒是妾身替父亲敬的,这样道谢虽是诚意不足,但还是要谢谢你,妾身无礼,先饮为敬。” 说完杨柳烟一饮而尽,许是喝的有些急了,呛的连声咳嗽,脸上骤然飞起两朵红云,娇艳欲滴。 章泽柳心疼的说道:“哎呀,你慢点喝,别急。” 李落微微一笑,神情自若,喝了这杯酒,算是应了杨柳烟的一句道谢,坦然说道:“我的确有救宗伯大人之心,只是有心无力,难得头绪。 这次杨大人能转危为安,实则有苍天护佑,皇上圣明,不至于让良臣蒙难……” 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章泽柳很不忿的打断。 章泽柳咧了咧嘴,白眼一翻,道:“得得得,打住了,我听着都牙疼,什么时候这么假惺惺了。” 杨柳烟莞尔,掩嘴一笑。李落一怔,摸了摸鼻子,大笑道:“你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哪里有假话。” “嘿,我就不信这次宗伯大人脱罪不是你施的诡计。”章泽柳贼眉鼠眼的眨着眼睛说道。 “不是。”李落一口回绝。 章泽柳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说道:“也是,我知道轻重,如果真的是你那还了得,不是你最好,杨大人命中有贵人相助,至于贵人是谁,那就不关我们的事,来,喝酒,我也要敬咱们大甘的定天王一杯。” 杨柳烟轻轻替李落斟满酒,暗香盈袖,李落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身离远了些,颔首称谢,取过酒壶,不必再劳章家夫人忙碌。 李落和章泽柳同饮了一杯,李落满上酒,笑颜说道:“这一杯是我敬你们,上次婚宴时人也多,事也多,倒不曾说上一句贺喜的话来,今天借花献佛,恭祝泽柳和嫂夫人百年好合。” 杨柳烟脸色一白,章泽柳似未所觉,一把拦住李落,笑道:“不忙,不忙,你我兄弟这些年就无须多说了,现如今我家老头子和杨老爷子都在你手下为官,这一杯酒就算是我们做儿女的替长辈敬你一杯,官场沉浮,尔虞我诈,不乏暗室欺心的事,将来我两家的老头子就托付给你了,不管怎样,别让他们吃亏。” 只听说过托孤的,倒没有见过将自家老爷子向外托付的,也就只有章泽柳这样的浪子才能说的出口。 李落哈哈一笑道:“好,理该如此。” 章泽柳喝完酒,啧了啧嘴,自顾自说道:“酒过三巡才够味道,玄楼,这酒如何?” 李落赞道:“醇馥幽郁,尾净余长、香纯如幽兰,是万中无一的好酒。” “有眼力。”章泽柳甚是高兴,得意洋洋的说道,“这酒是北府壶觞州的青州从事,三十年佳酿,哈哈,不错吧。” “青州从事?”李落微微一愣,摇头叹道,“你我相识多年,又不是三年五载的初交,太奢侈了,成家之后就是立业,嘿,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杨柳烟俏脸上也露出吃惊之意,壶觞州的青州从事名扬天下,是酒中王者,味美自不必多说,更难的是取之不易,单是富贵人家未必能尝得到如此美酒。 据说取用此酒还有时机之说,须得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应和之时才能得偿所愿,稍有不慎,酒质就会掉到下品中去,酒虽然还是美酒,不过酒韵不在,落了下乘。 其中玄机不为外人所知,当真是玄之又玄,除了壶觞白家,旁人很难说的清楚。 壶觞州是大甘北府一州,青州从事名扬天下,自然免不了要进贡宫里,李落以前见过此酒,也喝过几杯,的确冠绝百酒。 宫中最好的一坛青州从事据说是八十年陈酿,是酒中极品。李落当年喝的不过五十年陈酿而已,至于是上中下哪一品,如今早已没什么印象了。 杨柳烟只是听说过这个素有奇名的美酒,但宗伯府不比冢宰府,今日却是首次尝到。 偶尔可见的青州从事最多也不过是十年上下,三十年的极少,价值千金一点也不为过,如果是品质高些的价格更贵,而且可遇而不可求,纵然是富贵之家也未必能碰得到。 第九百零五章 忆往事 章泽柳漫不经心的哼哼几声,一副败家子的模样,大咧咧说道:“酒再好也要和该喝的人才算得上好酒,要不然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几坛佳酿。” 李落无言应对,看着杨柳烟苦笑道:“看来嫂夫人以后有得操心啦。” 杨柳烟看了章泽柳一眼,淡淡一笑,没有应声。 章泽柳嘿嘿一笑道:“这几坛酒是我家老爷子许久以前存下来的,放在府中有些年头了,说起来不算有什么花费。” 李落莞尔说道:“原来这酒是你偷出来的。” 李落也没有怎么在意,当年几人一起厮混时,章泽柳没少从冢宰府偷偷拿酒出来喝,只不过那时候没见过青州从事而已。 “哈哈,放心吧,取酒出来我家老爷子早已知道,就算他事先不知情,酒被你我喝了,想来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谁让你是大甘的王爷,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呢。” “也好,如果章大人问起来,你便这样说就好。”李落朗声回道。 “来,别只顾着喝酒,尝尝这些菜味道如何。”章泽柳殷勤的招呼起来,绝口不提吃喝之外的事。 酒过三巡,菜知五味,章泽柳天南海北的胡扯起来,从小时候刚刚认识李落时说起,以前的种种荒唐事让杨柳烟听的直皱眉头。 当年的王城四少行事放荡不羁,无法无天,要是换作寻常人家,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杨柳烟也有些奇怪,脑海中的李落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和兴致勃勃的章泽柳口中描述的人联系到一起,看着李落的神色,似乎还有些快意,莫非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提起往事,章泽柳和李落都有些缅怀,还有些怀念,在当年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可是年华逝去,回首再望时却总有那么一丝遗憾。 往事下酒,这酒喝起来很快,六坛酒不多时就见了底,章泽柳已是推杯换盏,醉眼朦胧,不过尚在兴头上,还要再喝。 杨柳烟不得已劝说了几句,章泽柳嘿嘿一笑,不敢反驳,却是央求着杨柳烟能准许再喝几杯。 李落也有些醉意,不过看似比章泽柳要好上些,青州从事入喉容易,但后劲绵长,留有醉意,只不过非但没什么头痛昏沉之感,反而是有飘飘欲仙的酒意,果然是酒中之最。 “柳烟,我们能不能再喝几杯?” “王爷是客,你该问王爷,问我做什么。”杨柳烟柔声回道,面生红晕,有些不胜酒力,虽然不过是浅尝辄止,但看样子比章泽柳和李落更为不济。 李落含笑看着二人,神色很宁静。 “玄楼,难得今天有兴致,要不你陪我再喝一杯?”章泽柳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柳烟一眼问道。 “好。”李落微一沉吟,应了下来。 杨柳烟正要唤珠儿再取些酒来,就听章泽柳低声说道:“柳烟,我书房里有个经雨阁箱,你记得么?” 杨柳烟点了点头,倒是记得章泽柳的书房里有这么个箱子。 “柳枝经雨重,杨色带烟深,这个名字称得上意境十足,莫非你还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呢?”李落玩笑说道。 这两句诗带着杨柳烟名讳中的三字,杨柳烟脸色一红,似有幽怨的看了李落一眼,猛然一惊,急忙将心头杂乱的情绪压了下去。 章泽柳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柳烟,帮我去书房取一件东西来。” “什么东西?” “八十年的青州从事。” 章泽柳话音一落,李落和杨柳烟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八十年的青州从事固然少之又少,但只能算是奇物罢了,还不至于让两人变了颜色。 在大甘,青州从事是贡酒极品,内务府盯的很紧,五十年以上的就只能宫里才有,别处若是藏有这等佳酿,不为人知还好,就怕露出风声,这就是欺君的大罪,只要有人心存恶念上报朝廷,不死也要脱层皮。 历来卓城有这等年份的青州从事都是从宫里赏赐出来的,但是章泽柳手中这一坛怕是不在此列。 章泽柳似也知道轻重,酒意散了些,压低声音道:“这坛酒我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手,藏的提心吊胆,今个干脆喝了了事,省得日后麻烦。” 两人甚是无语,章泽柳贼胆包天,这要是让朝廷知道,就算有冢宰府护佑也一样少不了一番风波。 章泽柳贼兮兮的说道:“酒是好酒,但上不了台面,只好让柳烟亲自跑一趟了,要不然不小心传出去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你也知道怕。”李落哈哈一笑,轻轻摇头道,“不必了,这坛好酒留着你日后再喝吧,再说了哪有让嫂夫人劳碌的,休要提了。” “没关系的。”杨柳烟瞥了章泽柳一眼,若是有心取酒和李落一起喝,早就先拿过来了,这个时候才说起,多半是找个借口有话和李落说。 杨柳烟唤来珠儿,相扶着出了映月阁。 李落神思闪动,没有再出言阻止。 “从这里去我书房来回要半个时辰,没有柳烟在这里,你我说话方便多了。”章泽柳没心没肺的说道。 “怎么,成家之后没有以前自在了?”李落笑问道。 “岂止不自在了,简直是水深火热,酒喝的也少了,想找个妞儿唱唱曲也不成,说是扰了清静,他奶奶的,好好一个日子过的和出家的和尚一般,无趣的紧。”章泽柳苦着脸说道。 “哈哈,如今有人管了,定是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自在,不过也好,省得你惹是生非。”李落不以为意的应道。 “倒也不是说管,嘿,自从我们成婚之后,我和柳烟救没在一间屋子里住过。” 李落一愣,惊讶的看着章泽柳,章泽柳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一坛酒,替李落满上,自己又满满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如此模样,李落更加认定让杨柳烟前去取酒不过是堂皇之语,府里未必有一坛八十年的青州从事。 章泽柳见李落一脸讶色,醉态酩酊的摇摇手。 第九百零六章 我要学你 似是有些不如意的说道:“玄楼,你说说看,我娶一个菩萨回来供着是何苦来哉,没意思,当真太没意思了,说又说不得,管也管不着,有点什么事吧还得瞧着菩萨的脸色,哎,我是后悔了。” “是么。”李落一笑,不置可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替两人满上酒樽。 这坛酒很快就见底了,李落神色淡然的听着章泽柳东拉西扯。 等着第八坛酒启封,章泽柳这才收敛了几分心神,压低声音说道:“凌孤眠娶了凌依依,你知道么?”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道此事。 “那你知道凌依依已经给凌孤眠生了一个儿子了。”章泽柳神情古怪的看着李落。 李落哦了一声,只觉得有些头疼,莫非这件事终究没有遮掩过去,让旁人瞧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李落暗叹一声,只当作首次听说,平声应道:“这个我倒是没有怎么留意,太傅府人丁兴旺,也是幸事。” 章泽柳看着李落,玩味说道:“你当真是这么想?” 李落看了章泽柳一眼,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如果当作是我知道,那就不必说了。” “啧啧,这么说我就当你不知道了。”章泽柳阻住李落话头,深吸了一口气,寒声说道,“凌孤眠有了子嗣当然是好事,咱们眼热不来,不过有件事倒是他们太傅府做的太不地道了。” 李落苦笑道:“我可以不问么。” 章泽柳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就是你不问我也要说。” 章泽柳微微一顿,凝声喝道,“凌孤眠的这个儿子捂得很紧,很少有人见过,不过巧的很,他们家一个奶娘是程子遥家里一个老仆同母异父的妹妹,不小心漏了点口风出来,就算她凌依依刚出你王府就怀上凌孤眠的孩子,她的这个儿子还是大出好几个月。” 李落满饮一杯,笑道:“或许只是巧合而已,襁褓中的幼儿大几个月或者小几个月实难分辨,说不定是凌家小儿先天满盈吧。” 章泽柳冷冷一笑道:“这些话糊弄糊弄凡夫俗子还好,但你我没必要藏着掖着,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这些隐婆一望便知,很少会看错。 李落,是不是正因为这样你才一定要不顾天下人非议,将凌依依休出家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我便要凌家付出代价,让天下人耻笑太傅府的龌龊,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容这些小人兴风作浪。”章泽柳恨恨说道。 “兴风作浪?”李落眉头一皱,莫非太傅府的手已经伸到冢宰府了,“这件事除了你和子遥,是否还有别人知道?” “没有了,这厮胆子太小,吓得魂不守舍,前几天跑出去投奔亲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如果不是呢?” 章泽柳哈哈大笑道:“如果不是就最好了,我倒要看看凌家有什么手段,能压的下这杀头的大罪。” “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将太傅府与冢宰府卷了进去,你可想好了,此事并无明证,只是猜测而已,一旦不能定罪就难以善终。” “哈哈,我又有何惧?且看大哥的手段。”章泽柳自信满满的说道。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并不想如此。” “你怕我作茧自缚?” “这是其一。” “其二是什么?”章泽柳目露凶光,聚精会神的盯着李落。 李落好像没有看见章泽柳眼中凶狠的神色,悠然说道:“喝酒吧。” 章泽柳猛一拍桌案,暴喝道:“我就猜到你一定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也不会在那个节骨眼上休了凌依依。 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荡妇,做出这样不守妇道的事,还要你来替她承担这些骂名,真是岂有此理。”章泽柳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起来。 李落反倒平静的很,无喜无悲,和章泽柳喝了几杯酒,淡然说道:“凌依依怎么说也算是和咱们自小相识,只不过生在侯门,婚姻大事做不了主,不过和你我一样都是牵线木偶而已,能顺手为之也好,总算是有少小相识的香火之情。” 章泽柳却还是不曾消气,怒声说道:“凌依依和凌孤眠做下苟且之事,当真不要脸的很,这一对狗男女,不除之难消我心头之恨。” “算了吧,我本就不是凌依依的意中人,这不过是朝堂上的勾当而已,何苦为难了一个弱质女子。 是也好,非也好,既然已经过去了,我们就不必再打扰他们的清静,至于太傅么。”李落眼中寒芒一闪,洒然回道,“我如果在,他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章泽柳有些气闷,见李落执意不允,还是要顾及与凌依依的相识之情,心里的确有些不痛快,不过也不好拂了李落的意思,只能连声催促喝酒。 酒喝的很急,李落初时没有怎么在意,喝到最后,纵然是李落也有些力不从心。 章泽柳打着酒嗝,拍着李落肩头,有些放肆的说道:“玄楼,我不骗你,自从我娶了杨柳烟,我真的连一次都没碰过她。” 李落亦是有些醉意上涌,坏笑道:“莫非你转了性子,不喜欢杨家姑娘这样的佳人了?” 章泽柳知道李落话中的取笑用意,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左右而言他道:“今天我喝了很多酒。” “哈哈,你可是担心嫂夫人回来了耳提面命的收拾你。” 章泽柳摇摇头道:“非也,只是有些话我非得借着酒劲才说的出口。” “喝酒壮胆,是什么话你且说出来听听。”李落有些好奇的看着章泽柳。 许是用酒杯喝起来不够尽兴,章泽柳举起酒坛咕咚咕咚猛喝了几大口,骇了李落一跳,连忙拦下章泽柳,这个喝法,只怕一顿酒下来就要搭进去半条命了。 章泽柳双目赤红,呼吸之间都是呛人的酒气,伸手抓住李落手臂,沉声说道:“玄楼,我要学你。” “学我?学我什么?”李落愕然不解道。 第九百零七章 酒后真言 “我要学你,休妻。”章泽柳哈哈大笑道。 “娶了杨柳烟,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如意,我章泽柳本就是个登徒浪子,喜好寻花问柳,不管是什么出身,只好模样好的,我就想拉上床戏耍温柔一番。 有这样一个菩萨在家供着,我能去哪?当真憋屈的很。 我家老头子凡事都让杨柳烟做主,再有几年,这个家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 瞧着她病怏怏的模样就让人生厌,早些打发她走最好,反正成婚以来我也没碰过她,算不上耽误她的清白,玄楼,你怎么说?” 李落出神半晌,悠悠一叹道:“你喝醉了。” “我没有。”章泽柳硬着脖子喝道,“你听我说话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像喝多了的样子么?” “不像。” “那不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这番话在你心中已经重复了许多遍。”李落静静的望着章泽柳,眼中清朗的神色让章泽柳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章泽柳咧嘴笑道:“你这话倒也在理,我是想过很多次,可是一直不敢说出口,这次原本想借着杨大人失势休了她,省得瞧着她碍眼,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是你说有些话要借助酒力才能说出口,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说也罢,我叫你一声大哥,莫非你应不起这一声?” “玄楼,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 “你到底是想怎样?”李落打断章泽柳,静静相望。 章泽柳一滞,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是不停的喝酒。 李落没有阻拦,良久之后一把夺过章泽柳抱起的酒坛,将坛中酒一饮而尽,咳嗽几声,朗声说道:“你这些话是要骗我还是要骗你自己,却有什么是你不敢说的?” “好,你让我说,我有什么不敢。”章泽柳似乎豁出去了,摇摇摆摆的站起身,指着李落喝道,“我知道你喜欢杨柳烟,早前是我没有留意到,只当是你心里有苦,陪我醉酒诉苦罢了。 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多少次都是在听到杨柳烟之后你才会这个样子。 还有你从没有叫过我大哥,就为了让我善待她,叫我声大哥,这一声老子都等了多少年了,终于听到了,可是听到后我更觉得心虚。 你娶了凌依依,我敢一万个肯定你不喜欢她,至于为什么,我怎知道! 直到你休了凌依依,我就知道你当真是喜欢柳烟,她或许也喜欢你,奈何造化弄人,最后反倒嫁给了我! 你既然能为了一个凌依依担起不该你担的事,我为什么不行!? 杨柳烟人虽在我府中,我知道她的心不在这里,索性我就成全了她,也成全了你,只要我休了她,她再去你的弃名楼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李落怔怔的看着章泽柳,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郁气,似乎只有冲破血脉禁锢才能吐出来一般。 章泽柳见李落脸色有异,也是吃了一惊,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是你让我说的……” 话还没有说完,映月阁的屋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来,杨柳烟俏脸阵红阵白的看着屋中狼藉的章泽柳和李落,珠儿一脸吃惊的盯着章泽柳,似乎从这一刻才认得这个人一样。 李落心神悸动,竟然没有察觉到屋外来人,醒觉过来的时候两人的说话却已经落到了杨柳烟耳中。 阁中一静,杨柳烟俏脸生寒,走到章泽柳身前,扬手就是一记耳光,颤声叱道:“我可是那下贱女子,要你们在这里推来送去? 不用你这么麻烦,我自会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一了百了。” 许是这一巴掌激起了章泽柳的傲气,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拽过杨柳烟,指着李落大声说道:“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今天就想让你瞧瞧我这兄弟,他做的事不用我费力气去说。 他喜欢你,他没有说,我替他说,你若是不喜欢他,今个是我自作多情,来日任你怎么责骂都好,你要是喜欢他,你怎能忍心!?” 杨柳烟俏脸一白,摇摇欲坠,只是这两个字又怎是这么容易能说出口的。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也就是这样了吧。 眼前情形,诡异突然,便是李落也措手不及,连喝了数杯烈酒以掩饰此刻的慌乱。 珠儿悄然将屋门掩了起来,轻轻退了出去,离去之前看了章泽柳一眼,心中生出一丝震惊敬佩来,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竟然有如此豪气的一面,当要叫人刮目相看。 章泽柳说完这些话,有些脱力般坐倒在地,口齿不清的疑声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杨柳烟轻咬朱唇,看着李落。李落萧索无语,漠然笑了笑,轻轻说道:“他醉了。” “嗯。”杨柳烟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柔和之意,望着东倒西歪的章泽柳,低声接道,“他是醉了。” “我没醉!”章泽柳大喝一声,终于压制不住体内的酒意,沉沉睡了过去,偶尔有几句梦呓,说的不是李落,就是杨柳烟了。 这些酒早已超出了章泽柳的极限,如果不是因为心里的这桩事,有两个章泽柳也经受不起这么多的酒,早就该醉的不省人事。 映月阁中只剩下李落和杨柳烟,气氛有些古怪。 李落扫了章泽柳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只听杨柳烟柔声笑道:“王爷可是想和他一样醉酒过去么?” 李落一愣,没想到此时的杨柳烟还有这样的镇静,更被杨柳烟看破心中念头,只好用一声轻咳掩饰此际的尴尬。 杨柳烟没有追问下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笑了出声,眼中的神色像极了情窦初开时的娇羞动人,让人心醉不已。 这一笑,让李落的心神有些恍惚,万般过往未得一人相伴,而此刻眼前人近在咫尺,或许能有什么仙家法宝可以定住这一刻的乾坤,让心里的一丝温柔可以稍稍留的长久些。 杨柳烟的脸庞在模糊和清晰中流转了好几次,李落渐渐沉迷了进去。 第九百零八章 一曲终了 杨柳烟在初时的愤怒之后有了羞赧和懊恼,娇羞痛惜,更有为章泽柳的一句你怎忍心而心神摇曳,不过纵然再是不忍心,却还得有一人狠下心来。 杨柳烟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酒,责怪的摇了摇头,稍事整理,轻轻说道:“王爷,让我替你斟一杯酒吧。” 李落心中一疼,疼的果然痛快,有一种酣畅淋漓的苦楚,这些年苦心遮掩,终在这女子落寂无声的一句话中狠狠的撕了出来。 李落似乎难以遏制胸中的苦痛,又或者酒喝的多了,伏案咳嗽起来,久久没有起身。 杨柳烟似未所觉,静静的替李落倒满了一杯酒,神情平静的宛若映月阁外烟波浩渺的静湖一般,只是素手带起的涟漪却也暴露了此刻激荡难安的心绪。 “王爷。”杨柳烟轻声唤道。 “嗯。” “往事如烟,过去的终不会再回来了。” “的确如此。” “王爷生性不喜欢争,淡泊如水,皇权你不愿争,天下亦不愿争,只可惜就算王爷不愿,也总有人会将这些推到王爷身上。” 李落收敛心神,轻轻一笑道:“倒也不算我不争,只是有些事争与不争结局早已注定,有些时候不争也是另一种争而已。” 杨柳烟安静的看着李落,和声说道:“他的心性不坏,其实有时候想起来在卓城里难有他这样的人了。 我原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王爷会和他们这群人相交莫逆,现在看来总算是明白了,你和他有些地方很像呢。” “哈哈,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我本性也未必算什么良善之辈。” 杨柳烟朱唇微张,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终了只是化成一息长叹:“有些事我不该问。” “有些事你问了我也不能说。” 杨柳烟神情一暗,柔声说道:“他让我取酒过来,如果这是一坛想喝的酒,定是早就准备好了。” 李落洒然说道:“太着痕迹,一定瞒不过你。” “我只以为他有事要和王爷单独来说,只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我也没有想到,哈哈,说起来是泽柳的胆小了些,这些话如果说的再早一些,或许杨姑娘就听不到了。” “不,他的胆量很大,我虽不喜欢他,但在这件事上确让我刮目相看。” 杨柳烟似是耐不住如此压抑的气氛,悄然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先扶他回去了。” “也好……” “你等我。” 李落一怔,章泽柳已醉得不省人事,正欲起身告辞,却被杨柳烟截住。 “我有话要和你说。”杨柳烟幽然说道。 李落轻咳几声,低声说道:“我留下来只怕多有不便。” “今日之后,我便是冢宰府的少夫人,这些话除了今天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杨柳烟定定的望着李落,言语虽轻,却不容李落质疑。 李落黯然一叹,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喉,虽是烈酒,但也不能让李落感到有一丝刺痛,这一刻已然有些麻木了。 “你担得起么?”杨柳烟幽冷问道。 李落沉默半晌,突然展颜笑道:“好,我留在这里,听完之后我会离开。” 这句离开一语双关,既是离开冢宰府,也是要离开与章泽柳和杨柳烟的纠葛。 杨柳烟借故扶章泽柳回去屋中歇息,未尝不是留些时间整理此际杂乱难平的心绪。 杨柳烟嗯了一声,起身去唤映月阁外的珠儿进来。 转身的瞬间,有一滴泪,很小心的流了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李落眼中。 李落黯然神伤,轻轻摸了摸掌心,一缕情意,如跗骨之蛆一般盘绕在李落身上。 此刻的杨柳烟,容颜清冷,透着些许孤寂单薄,只是深处却是伤心无望的彷徨。 杨柳烟匆匆离开了映月阁,酒宴已经凉了,李落枯坐了半天,往事如烟,如走马观花般从眼前闪过,不留意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这些事越想越让李落心中烦躁,李落抓起桌上的酒坛,也不用杯盏,就这样将一坛烈酒一口气喝的一滴不剩。 李落起身走到窗前一只古琴前坐了下来,也不是无意,更不是故意,琴声激荡,一曲刺沁寒绕着窗外烟波荡漾的湖水传了出去。 琴声很疾,满园树枝飞叶竞相追逐应和,就连水中的沉鱼似乎也受到琴声的浸染,不时跃出水面,想要打破这一面虚实相隔的明镜。 在这琴声的天地里,一方诸物在这一刻似乎都是为了琴声而存在。 悠扬处如大漠孤烟,激昂处又似雨打枇杷,快慢流转之际只在抚琴之人心念一转之间,来无踪,去无影。 如果先听了琴声,再去看身旁的花草,就算是杂草蔓枝,一瞬间也在琴声中活了过来,就像是仙家撒豆成兵的手段一般。 刺沁寒是一支宫曲,诉的是急变之中的生与死,或许写下这首曲子的人是个刺客,或者是个将军,又或许是一位宫门外的乱臣贼子。 曲意很冷,但变化诡异多端,因为曲谱寒了些,宫廷宴会之中极少有人弹奏刺沁寒的,不过教坊中琴艺大家考较之中便有这一首刺沁寒。 教坊中固然会有人指尖灵动不逊于李落,但想要弹出这样冷冽生死相随的刺沁寒,除了李落,天下间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一曲终了,被琴声卷起的风雨也慢慢沉寂了下去,这座万灵院又缓缓恢复到了平日的模样,只有几个府中侍女还痴痴呆呆的望着远处的映月阁,没有从刚才的琴声中回过神来。 弹完这一曲,李落稍稍平静了些。 心不再乱了,只可惜疼痛还在,没有撕心裂肺的猛烈,却有刻骨铭心的绵长。 屋门轻轻推了开来,杨柳烟回转,脸上的神色安宁了很多,幽幽的仿佛罩着一层迷雾,一时让人看不真切。 “好一首刺沁寒,百年之内定成绝响。”杨柳烟轻声说道。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杨柳烟已经换了一身外衣,玄黛鹤氅,素水披肩,更加显得冷凝淡然。 第九百零九章 拥入怀中 李落眼孔一紧,别过头望向窗外,湖面的烟波如同眼睑上笼罩的水雾,迷迷离离。 李落背对杨柳烟站在窗边,似乎是为了让章府下人看见,又或者是难以面对眼前决然的杨柳烟。 杨柳烟幽幽暗叹,往日里惯了一肩担天下的身影,如今也有了些飘飘摇摇,只不过当断不断,日后的纷扰更加害人。 “这一次家父幸亏有王爷援手,才能侥幸留得一命,这份恩情,柳烟此生不忘。” “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圣恩眷顾,自然会逢凶化吉,和我却没有多大关系。”李落没有回身,望着窗外沉声说道。 杨柳烟似未所觉,径自说道:“这次为救家父,王爷舍去的暗子不少,其中又以天子左右的这一招棋最为可惜,只为了救家父一命……” 李落猛然转过身,寒声喝道:“我说了和我没关系,你还想说什么?” 杨柳烟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李落只觉得胸中郁气难消,突然看见杨柳烟脸上凄然苍白的神情,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扭在一起,如果不是这样,恐怕说不出这样淡漠清冷的话语来。 李落心中一热,那道用高墙厚土筑起的城墙倏忽间有了一丝裂缝,所有压在心底的情绪悉数迸裂出来。 李落再也按捺不住,身形一闪,在杨柳烟惊诧绝伦的神色中紧紧的抱住了杨柳烟。 杨柳烟低沉的呻吟了一声,李落抱的不算太紧,却很稳,就像是存在了万年一样,而这一次相拥,也似乎足足等候了一万年。 杨柳烟同样无法维持数刻前的清冷决然,泪如雨下,整个身子轻轻颤抖着,仿佛要融化在这个怀抱之中。 泪温热,人却有些发烫,两个人就像是飘在云中,四周没有着力的地方。 就在即将沉溺于这种感觉的一瞬间,杨柳烟咬住衣衫,呢喃低语了一声:“泽柳。” 声音很轻,杨柳烟也不能确信自己到底有没有吐出这两个字来,不过怀中的人身躯却僵硬了起来,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能感到一股离愁的黯然和失落。 就在这个时候,杨柳烟再也忍不住心里的伤痛,哪怕是天翻地覆,这一刻只想紧紧的抓住眼前的人。 造化之功往往就在眨眼之间,杨柳烟还不曾揽住李落,李落轻轻一退,放开了怀中的杨柳烟,长袖一挥,映月阁的屋门应手而开,正是李落不敢再与杨柳烟同处一室。 门外没有人,珠儿在远处探了一下头,又忙不倏缩了回去。 “对不起。” 杨柳烟摇了摇头,稳住身子柔声说道:“是我该要谢谢你。”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拱手一礼道:“告辞了。”说罢就要离去,杨柳烟急忙唤道:“王爷留步。” 李落一顿,轻声问道:“夫人还有别的事?” 杨柳烟玉容一暗,缓缓说道:“还有一事,是为了枢密院。” “枢密院?” “枢密院执掌天子耳目,手握重权,家父生性耿直,却不是枢密院参知的最佳人选。 柳烟耳闻王爷曾命人提点家父一二,只可惜家父未必听的进去,长此以往,恐怕王爷救得了家父一次,未必能救家父一世。” “夫人可是想让杨大人抽身?此事不难,如果杨大人想……”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柳烟打断。 杨柳烟看着李落,很腼腆,很欣慰,好像还带着一丝邀功一般的雀跃,悠悠说道:“我并不是让家父置身事外,而是家父在明处,我在暗处,我要代我父重掌枢密院。” 李落一惊,讶然望着杨柳烟,杨柳烟轻轻的笑了,低声说道:“我嫁入冢宰府之日起,就一直在等下定决心的这一天,如此看来,就是今天了。” 杨柳烟咬了咬嘴唇,带着厚重的幽怨和恨意,又有不舍和不甘,“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又或者担心什么,不过,请君珍重。” 李落怎么回的弃名楼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回来之后倒头便睡,一直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一场酩酊大醉,只觉得心慌气短,可惜脑海中的麻木已然退去,似乎还要比喝醉前更清醒些。 李落挣扎着刚要起身,就听身旁不远处谷梁泪柔声说道:“你醒了。” 李落一怔,脸色一白,极少有这样愧疚难耐的心情。 谷梁泪靠着桌边坐着,打了个哈欠,轻轻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脖子,起身走到李落身边将李落扶了起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李落没有应声,愣愣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嫣然一笑,道:“怎么了?” “你没有戴面纱。”李落喃喃说道。 谷梁泪俏脸微红,道:“屋中无人,戴着太气闷了。”说罢扫了李落一眼,道,“你不愿意么?那我戴上好了。” “没有。”李落连忙说道,只是谷梁泪美目传神,李落不免有些心虚,轻轻将头别到一边。 “你先喝口水,我去打些水过来,你洗漱一下。 溯雪已经熬好粥了,一会拿过来喝上些就好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谷梁泪没有应允,轻轻拉过被子盖在李落腿上,又去了一旁忙碌取水。 李落静静的看着谷梁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谷梁泪脸上似乎有一分怨怒,还有些萧瑟。 李落心中一疼,莫非是醉酒之后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谷梁泪打好了水,端了过来,轻声说道:“洗洗脸吧。” 李落举目望了一眼盆中水,水面摇晃,恰恰将李落和谷梁泪倾城倾国的容颜映了出来。谷梁泪一夜不曾安稳歇息,耳旁还有一丝乱发,格外能撩动人的思绪。 水面一动,人影也在动,习惯了在镜子里解发佯狂,在镜子外面看去,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谷梁泪见李落望着盆里怔怔出神,不解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你来卓城很久了,还没有去过别处走走吧?” “嗯?” 李落抬头望着谷梁泪。 第九百一十章 长安镖局 满含歉意的暖暖一笑:“午间过后,我和你去城南走走。” 说完不等谷梁泪回应,李落就把头埋在水中,似乎有些枯燥无趣,还在水里吐起了水泡。 谷梁泪微微一愣,娇笑一声,用一根玉润手指拎起一滴水,调皮的滴进了李落的衣领。 年关这一天刚刚过去,卓城里的喜庆气氛还在浓处,昨夜喧嚣才稍稍有些许收敛,玩闹了一夜的卓城百姓这个时候大多都在睡梦之中,街上的爆竹花纸散落了一地,闻着还有火药硫磺的味道。 一年之中难得有这样老少同堂、妇孺皆欢颜的时候,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平常百姓,总归是要在一年里的这个时候好好放纵一番,抛开往日的愁思,留待来年再说。 不过也有人闲不下来,清晨天色刚亮,一支镖旗悄悄出了卓城城西城门,转道北上,向卓城北岸昆江渡口上原渡奔驰而去。 如果是大甘江湖道上的老手,自然认得这支镖旗的不凡之处来。 镖旗不大,四尺方圆,上面绣着一个安字,其余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这支镖旗却是属于卓城三大镖局之一的长安镖局。 长安镖局坐镇卓城,与福源镖局、仓镇镖局同属大甘镖行的牛耳之列。 与仓镇镖局背靠朝廷不同,长安镖局是大甘江湖上一支不容轻视的势力,镖局上下多是江湖中人,与朝廷关系不深。 但纵然是朝廷衙门往往也要给三分薄面,不为其他,长安镖局与卓城半分楼交情莫逆,镖局之主中州剑韩越与半分楼楼主释纤巧是结拜弟兄,一手藏风追影剑名震天下,就算是在藏龙卧虎的卓城也是排得上的高手宗师。 长安镖局中有大镖头四人,镖头二十七人,镖师更是多如牛毛。 而这三十一人无一不是江湖顶尖高手,单说武力已能和大甘名门大派一较高下了。 这些年大甘江湖上已经很少再见到长安镖旗,不过长安镖局的名声不坠反升。 出了卓州,这长安镖局的镖旗可比仓镇镖局和福源镖局的名号管用多了。 如果不是不开眼,江湖宵小之辈大多都会绕着走,极少有自寻死路的,不说长安镖局占据大甘数州镖局六成的分号同盟,单是半分楼和走苦帮这两支势力,就已能让这些心怀不轨之辈望而却步。 福源镖局来历最是神秘,处事极为低调,从不张扬行事,在外也没有分号,但一样不容旁人小视。 福源镖局立山门已有近百年,比起长安镖局和仓镇镖局都要久远。 百年以来,但凡是福源镖局接下来的镖,至今还没有失过一次,就是长安镖局和仓镇镖局也叹服不已,值此一处,就知福源镖局的不凡。 而让福源镖局名声鹊起的一桩事是在三十年前,受托押送镜州镜湖宁家之物,半途走漏风声,镖还没有过武陵山便被一伙江洋大盗所劫。 这次失镖几乎让福源镖局赔的倾家荡产,但福源镖局硬是一声不吭的扛了下来。 而后三年,福源一脉踏足大甘一十七州,据说还曾远赴海外,将当年劫镖的十九个绿林大盗悉数斩杀,而其中有三人更是名噪一时的大盗巨枭。 此役之后,大甘群雄无不侧目,就连朝廷衙门都惊动了。 镜湖宁家更是为福源镖局所折服,不但退还了当日福源镖局的所有赔款,并且言明日后宁家往来大甘诸州的财物皆由福源镖局承担,就连官府都插手不上。 要知道从宁家出来已不是寻常珍宝了,灵丹妙药不计其数,更有江湖黑白两道趋之若鹜的塘荷脂,只不过自从福源镖局接手以来,却没人能从福源镖局手上劫去一星半点。 福源镖局的底蕴外人很难估量,怕是只有福源镖局中人才能知道一些底细,不过丝毫无损福源镖局名列卓城三大镖局之一的地位,就连长安镖局和仓镇镖局也礼让三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长安镖局也有数代传承,以师徒传承为主,如今镖局之主韩越正是第三代掌旗。 先辈浴血拼杀换下来的基业,到了韩越手中才算真正发扬光大,卓城中与半分楼相互扶持,江湖上和走苦帮结为同盟,一时名头无二,稳稳占据了镖行的半壁江山,单以势论,三大镖局中却是长安镖局要胜上一分。 长安镖局算起来已有五六十年了,从最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到现今模样,称得上是一步一个血迹闯出来的名号。 江湖上的勾当鲜有能逃过长安镖局眼睛的,人脉宽广、积淀之深朝堂上也有忌惮,如此一来才有大甘朝廷一力扶持的仓镇镖局出面抗衡一二。 不过就算有朝廷压制,仓镇镖局却还是难及长安镖局的威势,官面上自然以仓镇镖局为尊,但到了江湖上,这些绿林好汉大多都不买仓镇镖局的账,倒是长安镖局如鱼得水,很是吃得开。 韩越知晓轻重,韬光养晦,处处让仓镇镖局一分,明面上给足了朝廷面子,背地里也甚少做什么手脚,再加上处事公断,朝廷也就由着长安镖局雄踞卓城,未曾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当然也是有些顾忌长安镖局势力的意思,不敢逼迫太甚。 长安镖局不像仓镇镖局接的多是官家营生,也不像福源镖局接的镖不多,虽然从无失手,但想让福源镖局接镖却不容易。 只要不是有违国法,长安镖局来者不拒,不管是死镖还是活镖,俱都接得。 价钱也算公道,一来二去,名声自然就响了起来。 自从韩越接掌长安镖局以来,卓城的总堂已经很少出镖了,每逢出镖皆是大事,小一些的镖多是让堂下镖号应承,最多也不过是遣几个镖师镖头出面护镖,卓城总堂大多时候只起到一个震慑的用途。 寻常的重镖长安镖局会派出一两个镖头,再带些镖师也就足够了,总堂中的大镖头已有多年没有押镖随行,而上一次长安镖局派出大镖头还是在五年之前。 第九百一十一章 莫问来路 这一次出镖,长安镖局派出了总堂四大镖头之一的瞬息千里毛空,率镖头五人,镖师十三,趟子手三十二人押镖,随行众人中除了长安镖局诸人外,还有半分楼麒麟堂堂主周放和白虎堂堂主冯震鸣,可以说是高手云集。 这还只是明镖,暗处埋伏左右的高手恐怕还有不少。 显而易见这次出镖非同小可,端了称得上是这些年长安镖局所接重中之重的大镖了。 镖行一行不疾不徐,张弛有度,不知就里的人一眼望去只当是寻常押镖,没什么异常。 马上镖头镖师看似闲散无事,不过眼神开合之际精芒四散,冷冷打量着沿途所见。 虽然刚出卓城不久,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长安镖局规矩森严,没有人懈怠。 出城走了大半天,无风无浪,四方平安,但镖行戒备不减,便有人觉得有些无聊了。 一个年轻男子,背上背着一把长剑,俊眉朗目,打了声哈欠,向一旁马上的短须中年汉子轻声说道:“王大哥,你说咱们这次保的是死镖还是活镖?”说完扫了一眼队尾处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人,镖局的人是知道的,年纪不大,看上去甚是文弱。 马车外有六名侍从,虽然不知道这个文弱少年会不会武功,但这六名骑士都有一身不弱的艺业,较之镖局里的高手也不遑多让。 王姓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其中一个俊雅男子和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王姓男子心中一凛,忙不倏颔首一礼,转头低喝道:“镖局有镖局的规矩,莫问来路,不该咱们知道的别乱打听。” 年轻男子不置可否,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瞧着眼中神色只怕是在暗暗取笑王姓男子迂腐了。 王姓男子暗叹一声,身旁之人是长安镖局的青年才俊,名叫卫翼,能从长安镖局近百分号高手中脱颖而出,在这等年纪就能在长安镖局二十七镖头中占据一席之地,一身武功自是不弱。 尤其长于轻功,镖局上下能在轻功上胜过卫翼的确是不多了。 只是年轻气盛,偏生又有些本领,自然就有些目中无人,不过也不算讨人厌,除了恃才傲物外倒也没什么坏毛病,若是再能沉稳些,那这二十七镖头中当也属得上位列前茅的人物。 王姓男子借机敲打一二道:“小翼,接什么镖,能不能接,自有堂中几位斟酌,只要镖接下了,咱们就一定要安全送到,死镖活镖都是一样,不该琢磨的事就不要乱猜,免得浪费心神。” 卫翼轻笑一声道:“我明白,王大哥你放心吧。” 王姓男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过了少顷,卫翼就又按捺不住枯燥乏味的路程,低声说道:“王大哥,不管怎么说看起来这次押的镖非同小可,咱们镖局多少年都没劳动几位大镖头了,这次竟然让极少离开总堂的毛老爷子亲自出山。 除了咱们几个,还有二公子随行,啧啧,看起来后面车上的东家来头不小啊。” 王姓男子瞪了卫翼一眼,不过心里却深以为然。 王姓男子的眼界可是高过卫翼不少,行走江湖已有数十年了,自然知道这里面的深浅。 早些年间王姓男子曾跟随毛空走过几趟镖,知晓长安镖局四大镖头之一的毛空的秉性,甚少有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 王姓男子扫了一眼最前一架马车车辕上佝偻着身子抽着旱烟的毛空,此老辈分极高,就连长安镖局之主韩越也一向礼待有加,一手七十二路空明透穴手罕逢敌手,而轻功身法更是精绝,是长安镖局少有能胜过卫翼的轻功大家。 自从出了卓城,毛空便坐在马车上不停的抽着旱烟,显然是在琢磨镖行的路线。 如此凝重肃穆的神色比起当年王姓男子同行时要胜出不少,自然卫翼所说此行之人来头不小当非虚言,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必惊动半分楼两位堂主同行了。 “王大哥,你说东家身边这几个人武功怎么样?”卫翼向后撇了撇嘴,传音问道。 王姓男子知晓卫翼习性,倘若不解了他的疑惑,只怕这一路上耳根子就清静不下来了。 只好压低声音道:“小翼,不是我危言耸听,这几个人进退暗含法度,已经不是寻常的江湖中人,肯定是哪个世家或是大帮大派出身。 而且这六人的兵刃俱不相同,应该不是师门中人,虽然有心掩藏一身艺业,不过偶尔流露出的举动也能猜出各自的武功高下,深浅我不断断言,但至少有两个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尤其是那个冷眉男子,只怕毛老也未必能胜。” 卫翼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喝道:“这么厉害?” “这只怕还是我说小了,江湖上高手层出不群,切莫坐井观天小瞧了天下英雄,就是半分楼里的两位堂主,你我能在他们手下走上几招?” 卫翼点了点头,神色一凛,压下心头好奇之意,留神四下动静。 王姓男子和颜一笑,颇是欣慰。 镖局中人虽是凝神戒备,倒也没什么惧色,长安镖局的名声是一场场厮杀中积攒而成的,如今一行中这些人就算是龙潭虎穴也敢一闯了,犯不着疑神疑鬼,乱了自家方寸。 车马不疾,到了第三日晚间时分,一行人来到了昆江上原渡口。 天色已晚,昆江江面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对岸,江上有孤帆飘荡,不过离岸都是不远,江面中心甚少有船只的踪影。 冬日风大,上原渡不缺过江大船,只是昆江宽逾百里,虽说不至于有翻船的危险,但风向不对,稍稍偏出些,到了对岸少说也要多赶百里的路,还不如到了天亮之后辨明风向再乘舟渡江。 毛空下了马车,和周放冯震鸣商议了几句,周放两人也同意明日再渡江,不过此行另有事主,镖局中人面上也要知会东主一声。 毛空走到后方马车前,打了一个稽,将此间行程告诉了马车中的男子,男子倒是好说话的很,没有异议,只让毛空安排便好。 第九百一十二章 暗领密旨 听到东主明理,毛空稍稍松了一口气。 毛空的眼力自然不是王姓男子和卫翼能比,早就瞧出马车上的人非富即贵。 这样的世家公子向来不好伺候,如果执意渡江,又是东主,纵然是长安镖局也不好拂了东主的意思,要是为了些许小事闹出不合来,日后路上可就麻烦的多了。 一行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客栈掌柜见了这些江湖豪客并没有多少吃惊的意思,看起来是瞧的多了。 而且和长安镖局众人颇为熟识,毕竟还没有出卓州地界,此间客栈就算不是长安镖局的布置,也必定认得名闻天下的长安镖局。 镖局这次带了两架马车和四辆骡车,押镖的货物不算太多,不过比起这些死镖,似乎还是这个活镖来头更大些。 客栈离江岸不远,年关刚过,路上行人很少。 上原渡家家亮灯,生根在这里的大甘百姓依旧还在年关的喜气中,爆竹声阵阵,街上还有几个幼童欢笑奔跑,自然少不了远处家中慈母呼唤回家的声音。 大堂中镖行诸人围坐喝酒聊天,马车上的男子和六名侍卫独坐一桌,偶尔有几句交谈,大多时候只是静静的喝着茶。 长安镖局这边毛空和周放冯震鸣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几天的行程。 镖局五个镖头和一个劲装男子坐在一处,喝酒谈笑,比起这些镖师和趟子手倒显得文雅多了。 卫翼扫了角落中静默少言的年轻男子七人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二公子,那几个人什么来头?” 被问的男子身上穿着镖师的服饰,孔武有力,眉宇间傲气暗藏,双目顾盼生威,正是长安镖局的少主韩进。 这是长安镖局的规矩,纵然韩进出身不凡,但想在长安镖局立足,也须得一步一步爬上来才行,倘若不是众望所归,这长安镖局日后的当家未必就能落在韩家子弟身上。 韩进微微摇了摇头,看似也不知晓这几个人的来历。 不过韩进眼中稍有疑色,当中的年轻男子瞧不出虚实,像是个教书的小先生多些,不过身旁这六人给韩进的感觉却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碰到过这样的人物。 王姓男子摇头不已,看起来白天说的话卫翼就算听得进去,过一会也忘的差不多了。 一旁一个精瘦大汉笑道:“小翼,感情王二哥没告诉你。” 卫翼一愣,这才醒觉过来,嘿嘿一笑,故意不去看王姓男子的脸色,手脚勤快的替几个又再满了一杯酒。 “算了,王湘,不要说小翼了,我也有点好奇,不过小翼啊,咱们自家弟兄说说没事,你可千万不能冒失打听东家的来路。” 一个一脸横肉的壮汉闷声说道,看着相貌和市井屠夫一般无二,壮如铁塔。 王湘哼了一声,壮汉也没什么异色,自顾和精瘦男子谈说,说了没一会竟然扯到青楼女子身上,惹得身边一个三十许的妇人颇为不满,冷寒的盯了壮汉一眼。 壮汉一缩脖子,忙不倏告罪道:“罪过,这张臭嘴着实欠抽,忘了辛久娘也在这了。” 辛久娘厚眉薄唇,有些风韵,不过煞气颇重,闻言冷冷说道:“铁屠,你这么识趣,不如就让我抽几下。” 铁屠连连摆手摇头道:“那不成,你抽一下我这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那还敢让你抽几下。” 韩进莞尔一笑道:“哈哈,辛大姐也就说说,还会真动手不成,不过铁大哥,你这胆子也太小了。” 铁屠嘿嘿一笑道:“俺这胆子也有大的时候,得分人,在辛久娘面前当真是大不起来啊。” 辛久娘讥讽的瞧了瞧铁屠,不再理睬。这时毛空嘶哑唤道:“魏驹。” 精瘦汉子忙放下酒杯,走到毛空身侧,抱拳一礼道:“毛老爷子。” “今晚你守前夜,王湘守后半夜,其余的人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寻船渡江。” “好嘞。”魏驹应了一声,回头看着王湘笑道,“王二哥,后半夜我也守了吧,还没出卓州界,我一个人能应付。” “魏大哥,我和你一块守夜。”卫翼自告奋勇道。 不等王湘回言,毛空低喝道:“凑什么热闹,虽然还没出卓州界,但咱们也马虎不得,就这么定了,都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好赶路。” 几个人齐齐一礼,没有多话。毛空起身向韩进微微颔首示意,径自回房歇息去了。 酒足饭饱,众人各司其职,自去安顿。 周放走到角落七人身前,和颜一礼,神色颇显尊敬,轻声说道:“公子也早些休息吧。” 清秀男子回了一礼,和声说道:“好,少顷我自会回去屋里,辛苦周堂主了。” “岂敢,公子言重了。”周放又再一礼,告退离去。 堂中众人散去,只剩下清秀男子七人。 “大将军,这个周堂主认得你?” “嗯,有过一面之缘。” 一行七人正是李落和麾下天狼骑六将,此次借长安镖局掩人耳目北上,却是朝中另有图谋。 年关一过,朝中有一件大事迫在眉睫,正是当日骨雅使者言及的商阜开通一事。 万隆帝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议定出使人选,是慧王李承泽和淳亲王领了这件差事。 不过万隆帝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暗处另遣李落先行一步,瞧瞧草海诸族的人心动向,一明一暗,免得被草海诸族算计。 李落没有推辞,应了下来,对草海诸族实有忌惮之心,而且这次朝中重臣皇子之中竟是李玄泽出使北疆,隐隐透着几分怪异。 李落领了万隆帝的圣旨之后便安排北上一事,这次行事不能大张旗鼓,要瞒过天下人的耳目。 大甘与草海通商一事牵扯甚广,恐怕不少人不愿看到大甘与草海诸族关系缓和下来,诸如西域诸强和大甘四境别有用心之辈,倘若大甘与草海交恶才能坐山观虎斗,这两国一旦摒弃前嫌,说不得就没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 第九百一十三章 搭船公子 不过要瞒过天下人的耳目很难,宫中知晓李落暗中北上的恐怕也有数人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会先传到宫外谁的耳朵里。 李落与殷莫淮商议一番,绕过朝廷府衙,混入江湖之中悄然北上。 万隆帝赐下数箱金银财宝,以备议事时的不时之需,其中有一物价值连城,倘若传扬出去,就算是朝廷之物,说不定也有人敢铤而走险。 这一物一真一假,万隆帝动了动心思,明处说由李玄泽和李承烨携宝北上,实际上却是让李落带着真品暗度陈仓。 携带数箱财宝北上确是有些招摇,李落便起了借江湖镖局的念头,恰巧早前和半分楼有一分情面尚在,随即暗中请半分楼相助。 释纤巧心思通明,已猜出个大概来,商正衙门一案李落有恩于半分楼和七大寇,释纤巧有心还了这个人情,传信长安镖局押了这趟镖。 其中详情隐瞒不说,只让长安镖局务必将这趟镖平安送到,另遣周放和冯震鸣二人随行北上,从旁相助。 “不知道翟大哥现在到什么地方了?”朱智轻声说道。 这次北上,李落身边六人除了钱义和朱智外,余下四人都算是生面孔,穷奇营领将侯西来,勾陈营领将金屈卮,诸怀营领将应峰,蛊雕营领将尚黎。 这四人能从三十余万牧天狼大军中脱颖而出,领天狼骑一营,一身武功皆是翘楚之辈,丝毫不逊色于江湖上的年轻俊彦,如今若是放入江湖之中,不出几年定能闯出一番名号。 “翟大哥该是会在前面等我们吧,这会说不定已经在秦州了。”侯西来低声说道。 朱智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早些休息吧。” “嗯。”李落应了一声,各自回去房中歇息。 李落推开房中窗户,远眺着昆江。 今夜有月,江面倒影月光,如碎玉一般起起伏伏,江面远处笼罩在一片烟气暮霭之中,安静的透着一分洪荒远古的气息。 寒风拂过,水面荡漾,看着是不停的在动,只是瞧在眼中却静的仿佛停滞了一样。 李落收回目光,神色冷凝,不知道这次北上途中会遇到什么人和什么事。 到了第二天,镖局众人寻船渡江,年关刚过,过江的船只不多,不过长安镖局自有计议,约莫是在动身之前就已安排妥当,王湘和辛久娘出门不久便寻来过江的船只和操船的人手。 船不算大,刚巧装得下马车和镖局一行人。 无须李落几人动手,就有这些镖师和趟子手将一应诸物都搬上了船,韩进也在其中忙碌,丝毫没有因为身份特殊而懈怠偷懒。 渡船让马匹骡子占了半数,周放初时尚有疑虑,只怕李落出身王侯之家,恼怒了与畜生同船渡江。 不过李落神色清朗,没有异色,看似也不甚在意,身旁几将也面不改色,周放这才放下心来。 船家正要拔锚扬帆,突然从岸上传来一声高呼:“船家,留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从江岸一排杨树后急匆匆跑出来一个人,一身书生打扮,跑的气喘吁吁,边跑边不住的大叫,示意船上诸人稍候片刻。 周放眉头一皱,疑声问道:“搭船的?” “看起来像是。”铁屠挠了挠脑门,不以为意的说道。 “在下以为不必等他,让他再找一艘船渡江。”周放沉声说道。 “这个时候找船过江怕是不太容易。”魏驹平声说道。 就在这时,天狼骑诸怀营领将应峰走了过来,含笑一礼道:“我家公子有言,诸位以江湖规矩行事就好,该怎办就怎么办,不必忌讳我等。” 周放几人齐齐回了一礼,王湘几人望着毛空,如果依着往日江湖道义,举手之劳帮衬也就帮衬了,还能结下一份善缘。 但今时不同往日,出发之前韩越言辞凿凿,此行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神态凝重却是近年之中少有。 毛空自然猜到其中轻重,这趟镖多半不能以常理度之。 毛空念头一转,沉声喝道:“小心为上,不要理会此人,动身吧。” 镖局众人再无二话,纵然有几人心有不忍,但令下之后就只能遵从,岸上之人的高声呼喊只当作没有听见。 “嘿,这书生手脚够快的。”卫翼回头瞧了一眼,讶声说道。 原本船只已经缓缓向外漂了出去,不过还没有移出三丈来,船身突然一震,定在离岸不远的江面上。 锚绳瞬间拉的笔直,发出一阵拉锯一般的刺耳声响,锚绳另一头已被方才呼喊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绑到了岸边木桥上,生生将镖局众人所乘之船留了下来。 船上几人脸色皆是一沉,这样的举止就算没有敌意,也绝不为旁人所喜。 卫翼脸色一寒,杀气若有若无的放了出去。 毛空仔细瞧了岸上书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寒意,漠然说道:“放他上来。” 周放和冯震鸣暗暗点了点头,众人行迹已露,如果就这样斥退此人,说不定此行意图更加让人起疑,不如将这个人留在船上,倘若当真别有用心,说不得就要用些手段了。 王湘挥了挥手,船只缓缓靠了过去。书生模样的人连声在桥头嚷嚷,竟似是对船上众人不等他有诋毁怨言。 镖局诸人虽然不满,但多是城府深重之辈,脸上瞧着都是一般淡漠神色。 船到近处,还不等毛空问话,只听见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叫道:“各位船家,快让我上去!” 毛空神色如常,淡然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将我等船只拴在桥头有什么指教?” “啊,你们是要渡江吧,刚巧我也要过去,咱们一起走吧,刚才我叫了好几声,你们怎么都没人答应。”书生不满说道。 “公子哪里人氏?渡江是要去往何处?” “咦,我就借船过个江,又不是犯人,你们还怀疑我不成?”书生一怔,有些气恼的说道。 “哈哈,公子息怒,如今年关刚过,路上行人本就不多,公子好巧不巧的碰上我们,我们有疑心也是人之常情。”周放朗声说道。 第九百一十四章 自大书生 “哼,本公子读的是圣贤书,堂堂君子,岂是什么龌龊小人! 你们不也是年关之后就赶路么?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们呢。”书生嘟囔喝道。 “这位公子说的很有道理,既然我怀疑你,你也怀疑我,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韩进沉声说道,挥了挥手,镖局中趟子手就要斩断锚绳,索性不要锚绳了。 书生一惊,大喊大叫起来,这个时候找一艘渡江的船难于登天,赶不上眼前这艘船,只怕要等到数天之后才能碰到一艘,这还得要看运气。 “公子是哪里人氏?要去哪里?为什么这个时候赶路?”毛空话语中不含一丝感情的又再问了一遍。 书生颇是羞恼不忿,不过也听得出毛空言语中的不耐烦,如果这次还遮遮掩掩,船上的人十有八九会斩断锚绳,渡江而去。 书生勉强压下心头不满,脸色难看的说道:“我是秦州望梅府人,这次是从卓城赶回望梅府家中去的。” “秦州望梅府?”船头几人脸上稍稍闪过一丝疑问,随即隐去不见。 “让我上船。”书生语气压低了许多,隐约含着几分委屈的意味,不过还是一般无二的颐指气使。 毛空微微点了点头,便自转身离去,看样子是要告诉李落一声。 书生刚一上船,还不等他抱怨几声,船上诸人都各自散开,操舟的操舟,安抚马匹的安抚马匹,竟然没有人再理会这个书生。 书生愕然无语,一口闷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来,愣在了当场。 少顷,一声马嘶引回了书生思绪。 这书生抬头望了一眼,看见船上的马匹骡子,一脸厌恶,忙不倏掩起口鼻向船舱中走去。 进了船舱,毛空几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书生自顾无人的扇了扇口鼻处,嫌弃说道:“要是知道船上还有这些个牲畜,我还不如再等等别的船呢。” 话音刚落,就听得不远处一人猛喝一声:“他奶奶的,真他娘惹人厌,扔到江里算了。” 说话的正是铁屠,正恶狠狠的瞧着书生。 书生一惊,却是不甘示弱的瞪了铁屠一眼,不过目光刚一触碰就如同斗败公鸡一般缩了下来,不敢多说,故作矜持傲然的在船舱一角坐了下来。 毛空和王湘几人看也不看书生一眼,在一张地图上指指点点,算计到了对岸之后找哪一处渡口破冰靠岸。 书生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见没有人留意,小心的从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个麻油纸包着的小纸包,从里面掏出什么,极快的塞进嘴中咀嚼起来。 船舱中诸人皆是失笑不语,固然书生这动静和做贼一般小心的很,只是麻油纸包中的味道却先一步飘了出来,闻着该是卓城城南有名的飘香脱骨鸡。 这桩美食名气很大,价格倒不怎么贵,长安镖局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尝过,剩下的几个人多半就是对鸡肉深恶痛绝,不愿入口的。 “这位公子请了。”就在书生小心翼翼吞食的时候,周放突然问了一句,吓得书生一个哆嗦,忙不倏把麻油纸包塞回了包袱,正襟危坐。 看了周放一眼,眉头便是一皱,显然还在埋怨周放刚才的说话,拉着脸问道:“你有什么事?” “公子是秦州望梅府人?” “刚才本公子不是说了么?怎么,你不信?” 不等周放回言,就听到一声冷笑:“望梅府?什么兔子不拉屎的地,信又怎样,不信又能怎样?” 书生大怒,回头望去,见铁屠正一脸冷嘲热讽的和身边几人取笑,言语中极见挖苦之能,将秦州这个望梅府说的一文不值。 书生脸色阵青阵白,极是恼怒,但也不敢上前理论,只是冷哼一声,色厉内荏的说道:“井底之蛙,秦州望梅府名动天下,你知道什么?” “呦,是么,公子爷,你倒是说说秦州望梅府怎么就名动天下,老子怎地就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铁屠哈哈大笑道。 书生气血上涌,大声叫道:“不说别的,秦州望梅府的万梅园是天下奇景,号称万梅之祖,大甘谁不知道!哼,你不知道是你见识浅罢了。” “万梅园,好像听过这个名头,不过最多也就是一处附庸风雅的地方,名动天下倒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周放淡淡说道。 书生冷冷一笑,似是瞧着一块冥顽不灵的朽木一般望着周放。 讥笑说道:“你又知道什么,望梅何家的万梅园哪里是你等世俗凡夫俗子能够揣测的,不怕告诉你,何家每五年一度的品梅盛会就在不久后。 届时不单是江湖豪杰、文武才俊,就连官府中人都会过来捧场,百年难得一遇,各路英雄济济一堂,像你们这样的。 哼,别说是我瞧不起你们,怕是连前山山门都进不去。” 周放也不生恼,失笑道:“百年难得一见?公子不说是五年一期么,算下来百年间也能瞧见个二十次了。” 船舱中诸人听及周放言语皆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铁屠笑的最为放肆。 书生一时不慎落了话柄,被众人好一顿嘲弄,愤懑不已,瞧着眼色,竟是已经将周放怀恨在心了。 “说的这么厉害,跟你有屁关系?好像你见识过这个什么什么会的玩意。”铁屠嘿嘿笑道。 “我当然见过,哼,我家中就是望梅何家一脉,家母是何家出身,品梅会我见识的多了。”书生含怒叫道。 周放与毛空冯震鸣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才种种,只是为了故意试探此人根底,并非是有意留难。 再者秦州望梅府或许算不上怎么出名,但望梅何家的万梅园名动天下倒也不假,就算稍稍有些夸大,的确也算说的过去。 望梅何家是大甘一个古老世家,源远流长,虽说名气不及大甘六大世家,但传承丝毫不弱,记载中大甘开国之初就已经留存于世,说起来比起太叔、林、洛几家来还要早上不少。 望梅府是秦州最北端,再往北就是北府鄞州。 第九百一十五章 稍作试探 望梅府与鄞州一山之隔,这座山叫万里云雪山,说有万里是有些夸大其词,但绵延千里却还是有的,山顶终年积雪,高耸入云,险峻非常。 这座山在大甘山川记载中也颇有名声,有一桩异处,一山两侧分开南北山麓,靠南一侧树木繁盛,山涧流水幽谷比比皆是,有奇珍异兽藏身其中,只看景致,端可称得上是一处仙家福地。 但北山这侧截然相反,自山顶而下,除了黑石之外,入眼四境一片荒凉,无草无树,鸟兽绝迹,宛若一个死寂绝境一般。 历朝历代都有人探究其中缘由,但每每都是无果而终,这万里云雪山的一生一死,阴阳两隔就在大甘流传开来。 万里云雪山绵延伸展,几乎占据了望梅府一府边境,从望梅府北上北府诸州极为不便。 不过巧的是这座山正中处有一道裂缝,似乎是天神见不得南北隔断,这才施展大法力将这座大山从中破开,从南至北,一线天开。 从这条道北上能省下来数月时间,过往行人很多,是北府一条极为重要的官道。 望梅何家落脚之处就在万里云雪山山脚,这条通往鄞州的天道恰恰从何家庄横穿而过,借着这条天路,何家便是有进无出,不敢说富甲天下,但养育一方宗族却是绰绰有余。 这样的地界眼红的人当然不少,不过何家屹立此处数百年,自然有过人之处。 北府多擅长使枪的门派,其中就有秦州战门和鄞州的唐家堡。 北府门派用枪多行霸道,当年李落习枪时沈向东曾对北府枪法有所指点,其中又以战门和唐家堡为个中翘楚。 但沈向东还曾提及,在北府诸地,除了这几家以枪法著称的门派外,另有一家也是以枪法见长,不过此门门人行走江湖多是以文会友,论武的倒是不多。 枪法的名声不显,江湖中人也甚少知晓其枪法绝艺,不过门中实力比之战门和唐家堡只强不弱,而这家就是望梅何家。 或许是何家自诩世家底蕴,行事往往都是先文后武,时间一久,难免会有人对何家枪法有些轻视。 不过只看望梅何家北有唐家堡,南临战门,但这些年过去,任是谁也难以雷池一步,足可见何家的实力。 书生所说的何家万梅园就坐落在万里云雪山七峰之一的朝木山山顶。 这座朝木山也极为奇特,山腰处崎岖陡峭,但到了山顶处山势反而平缓了下来,没有尖峰绝仞。 山顶正中是一座云顶天宫,便是何家万梅园中心所在,沿着宫殿向四下延伸开来的就是万梅园九道山门,每一道山门都成一个浑圆大圈,将万里云雪山南山北麓都囊括其中。 最为奇特的是寸草不生的山峦北侧,被万梅园山门纳进去的地方竟能成林,生长的草木就是何家万梅园的寒梅。 万梅园中除了寒梅再无其他,以万梅为名却是说的少了,单是九道山门的第一道关门里所栽种的寒梅树就远不止万数。 万梅园中的景致到底如何李落几人并不曾亲眼得见,但是听人说起过,奇山奇景奇树,以梅扬名,冠绝天下,有天下梅树之祖的称号,想来是不会差的。 望梅何家每五年都要在万梅园举办一场品梅会,广邀天下英豪,不问出身来路,白道英杰也好,黑道枭雄也罢,尽都邀上朝木山,传闻中可得莫大的机缘。 书生不知深浅,哪里是周放几人的对手,三言两语中就漏了底。 其人的确和何家有些关系,家中老母姓何不假,不过就算此人强撑脸面的义正言辞,但背后的心虚却逃不过长安镖局几人的眼睛。 稍作猜测,书生家中就算与何家有关,也不过是庶出远支一类,这次匆忙赶回望梅府,言语闪烁中似是和万梅园的品梅会有关。 看样子这些无人照拂的何家旁支也要在品梅会中寻些机缘,只是这机缘到底是什么,书生守口如瓶,一时分辨不出是他不知道或是不愿意说。 知道此人来历之后,长安镖局几人都放下心来,干脆没了兴趣,铁屠就是正眼也懒得再看这名书生一眼。 周放随意一礼,自去别处,也不再理会书生。 书生自讨了没趣,免不了絮叨说着几句万梅园的品梅会有多么了得。 不过此行众人心思不在望梅何家身上,只是借道北上而已,品梅会如何倒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听的烦了,就有人呵斥了几句,书生一脸恼色恨意,拂袖起身,不愿留在船舱中。 刚出船舱,江上寒风阵阵,透心刺骨。 书生打了个寒颤,四下一张望,除了这处船舱,旁边还有一处,舱门紧闭,看着是个可以留人的地方。 书生急匆匆跑了过去,周放刚巧出了船舱,见书生跑向那处,脸色一寒,闪身拦住书生,低喝道:“你乱跑什么,回去!” 书生一愣,懊恼嚷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江上这么冷,我能到哪里去,还不得找地方暖暖身子。” “那也不能乱闯,外面冷,你自可以去前面船舱中待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前面?哼,跟那群人待着简直是有辱斯文,我不去。”书生哼哼唧唧道。 周放的脾气倒是好的很,心中虽有不耐,但脸上此际还没什么异色,和声说道:“公子既然是读书人,就该知道非请勿入的道理……” “咦,莫非是内眷?”书生眼睛一亮,探头张望一眼,高声叫道,“望梅何家小生求见,叨扰之处还请莫怪。” 周放脸色骤然一冷,杀意暴涨。 书生只觉得身上冷了许多,却不知何故,还自一脸杂色的望着周放身后的船舱。 “周兄,他是谁?”说话间舱门推开,从里走出一人,正是朱智。 周放抱拳一礼道:“惊扰朱兄了,他就是刚才要借船渡江的那人。” “哦,原来是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朱智饶有兴趣的扫了书生一眼。 第九百一十六章 何家总管 周放微微一惊,朱智脸上虽然没有什么不满神色,不过身后船舱中的人可不是寻常之人,要是怪罪下来,不单是长安镖局,恐怕半分楼也一样担待不起。 周放心念电转,正要回言,这书生反而大呼小叫起来:“江上风大,我想要个地方避避风,谁知这人非拦着我,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周放脸色一黑,若不是有朱智看着,只想就这样把这个书生扔进昆江里喂鱼。 朱智哑然一笑,明白过来,此子口口声声的待客之道,只怕是只看别人,并不自省其身。 随即莞尔笑道:“不巧的很,我家公子正在此间休息,公子还是去别的地方吧,既是同船而渡,也算有缘,公子这般喧宾夺主可是弱了望梅何家的名声。”说罢向周放颔首一礼,径自离去。 书生忿忿不平,还待鼓噪,周放神色大寒,冷声说道:“你若是再这样寻衅滋事,莫怪在下无礼了。” 书生一惊,叫道:“你想干什么?” 周放冷冷盯着书生,一语不发。 书生心生不安,叫道:“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想图财害命不成!?” 说罢紧紧抱着背上的行囊,防贼般盯着周放,惹得周放心头火气,如同拎起一只小鸡一般将书生扔回了前舱,命长安镖局两个趟子手好生看着,再敢鼓噪,便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书生看着不怀好意的江湖恶客,有心无胆,终是没有再多说话,只是背地里不知道在怎么骂周放。 船到了昆江对岸,众人卸下货物马匹,这书生一溜烟跑的没了踪影,自上船到下船,竟然没有道上一声谢,委实无礼的很。 不过也没有人在意,只当是碗里的一只苍蝇,虽是恶心,但要动气可就划不来了。 月余之后,一行人踏入望梅府地界,年关已过,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沿途可见江湖中人,与镖局诸人方向一致,看来是去何家的万梅园赴会。 长安镖局名声在外,路上遇见不少江湖中人寒暄问候,有些是认得的,有些是慕名而至,亦不乏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给足了长安镖局面子。 这些江湖中人见此番走镖竟有长安镖局四大镖头之一的瞬息千里毛空坐阵,不免暗暗猜测长安镖局这趟又押了什么贵重的财物,不过也没有人打听询问,免得惹人忌讳。 卫翼甚是自得,瞧着长安镖局的威名,一荣俱荣,颇是意气风发。 只不过毛空几个久走江湖的行家里手却不敢大意,真正的江湖巨枭只怕未必会将长安镖局放在眼里,礼让三分也只是看在长安镖局背后的半分楼和走苦帮的面子上。 如果知道周放和冯震鸣就在其中,说不定会打个照面,单是长安镖局,最多也不过是遣一两个门人过来打声招呼而已。 马车不慢,不几日就到了梅山县。 梅山县地处秦州最北端,并非望梅府首府,不过此县扼守要道,县郡中较他处更为富饶一些,再加上一个望梅何家,名声反在望梅府首府之上。 沿途所见,这梅树三五步便有一株,有新苗,也有古树,虬龙盘绕,颇显仪态。 此前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山川田野尽是银装素裹,梅花阵阵,也分辨不出是雪更白还是梅花更艳,只是行走其中,闻着簇簇花香,让人心旷神怡,怡然自得。 天下以梅山著称的有两处,一个是天南梅山祝家,一个便是这里。 天南梅山在祝家家破人亡之后已淡出江湖,而如今只留下这处的梅山芳香依旧。 此去北府并没有限定日期,李落也不急着赶路,和镖局一行缓缓北上,欣赏沿途风景,只看这漫山遍野的梅花胜雪,也有不虚此行的感觉。 这些日子下来卫翼和天狼骑几将也熟络起来,少年心性,偶尔轻狂一二,指点江山,和朱智几人有说有笑,只差称兄道弟了。 马车进了梅山县县府,这里是北上要道,多年前已有长安镖局在此地经营,供过往人马歇脚,顺道也打探打探道上的消息。 不过长安镖局在此地落脚生根,自然不能背着何家行事,这处落脚的地方何家是知道的,底蕴不同,这些年两股势力相安无事,各自为奉礼,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镖局众人刚刚落脚,还不等送去贺礼,何家的人先一步到了诸人落脚的平安客栈,来的人身份也不小,是何家外务总管何善堂。 何善堂在客栈外通禀了一声,毛空和韩进几人迎了出去。 何善堂年近不惑,一脸精明神色,双目炯炯有神,开合之际精光四散,显然也是一位内家高手。 “哈哈,竟然是毛老前辈亲自出山,稀客稀客,何某有失远迎,恕罪。”何善堂抱拳一礼,朗声笑道。 毛空回了一礼,请何善堂入屋一叙。 何善堂叹了一口气,一脸苦色道:“毛老前辈,不是晚辈推脱,这几天咱们这个小小县府来了不少江湖同道,您老也知道,晚辈就是个跑腿的命。 听府里小辈说起前辈大驾,这赶忙过来拜会一声,免得失了礼数,过一会还要去别的地方,想叨扰前辈一口热茶,只可惜没这个福分,还望前辈见谅。”说罢深深一礼,礼数神态丝毫挑不出毛病来。 镖局中人听何善堂说的风趣,都笑了起来,初见时的一分隔阂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何三叔,小侄给你请安了。”韩进含笑说道,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何善堂眼睛一亮,大笑道:“是韩二公子,怎么你也来了?多年不见你父亲了,怎么样,这些年武功又有精进了吧。” “托何三叔的福,家父武功是否精进小侄的确不知,不过身子还算硬朗。” “好好,有机会去卓城看望看望韩兄,当年一别,如今也有七八年未见了。” “那就一言为定,小侄一定向家父带到。” “真是岁月不饶人呐,一眨眼贤侄都已是一表人才,英武不凡,韩兄后继有人,足慰平生了。”何善堂感慨说道。 第九百一十七章 初雪梅花茶 “哪里,何三叔过誉了,小侄只是借着家父余荫而已。”韩进谦恭回道。 何善堂含笑看着毛空,道:“这次贤侄是随毛老前辈出来见识见识么?” “正是。”韩进看了毛空一眼,笑道,“小侄江湖阅历浅薄,这次磨着老爷子带我出来闯荡闯荡,嘿嘿,只要不给镖局添乱就心满意足了。” 何善堂赞叹一声,道:“长安镖局能在卓城这龙虎齐聚之地站稳脚跟,的确有过人之处,不像何家,这些年固步自封,如果不是江湖同道还给几分薄面,这日子可就难过的很了。” 说罢一拍脑门道,“只顾着叙旧,忘了正事,来。” 何善堂向后招了招手,一个机灵的年轻武士捧来一个香木长盒,何善堂接在手中,双手奉上:“毛老前辈莅临陋地,府中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玩意,这是今年新产的梅花茶,还望诸位笑纳。” 听闻何家只是送了点茶叶,卫翼几人不知就里,不免有些轻视,不过毛空和韩进皆是闪过讶色,这份礼说重不重,但绝不算轻。 梅花茶是望梅何家一绝,是大甘茶道之中的异类,取梅花炮制,梅香不散,入水之后更为香醇。 久喝此茶有养心静神的功效,寻常人家可遇而不可求,就算到不了价值千金的地步,价值百金还是有的,在卓城中颇有名气,不少人趋之若鹜,只为了闻一闻梅山的梅香。 梅花茶炼制的手法是何家不传之秘,犹以当年的新茶为贵,每年出产也不过数百斤,多是被何家赠给好友贵人,市面上很少能见到有卖的,若是打着旗号贩卖的多半都是滥竽充数的假货。 梅花茶也有高下之分,上品据说是初雪梅花茶,茶香更纯,传闻中还有别的效用。 但初雪梅花茶极少,年份不佳的时候最多也只能有个数斤,长安镖局自然还领受不起,不过眼前这份当年的新茶也是不俗了。 毛空摇头叹道:“这份礼可是有些重了,老朽几人路过宝地,本该先去拜会才是,这下非但让何总管百忙之中跑了一趟,还有这样的重礼,长安镖局受之有愧,万万不敢领受。” “唉,毛老前辈言重了,我们何家与长安镖局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毛老前辈若是不收,那晚辈可就交不了差了,只能请大哥再跑一趟。” 毛空略略沉吟,原本备好的贺礼看起来有些小气了,还得再准备准备,随即沉声说道:“如此那老朽就收下了,等安顿好了,老朽亲自登门拜谢。”说罢接过香木长盒,交给一旁的韩进。 “好说,对了,府中三日后设宴款待江湖同道,到时还请毛老前辈和诸位英雄不惜一行,晚辈倒履相迎。” “这……”毛空回头看了一眼客栈内堂,和声说道,“这次老朽押镖北上,能否等个三日还要商议商议,不过无论如何长安镖局都领下了这份情义。” 何善堂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道:“明白,晚辈不敢强留,不过若是时间充裕,一定请告诉晚辈一声,说不得也要请诸位英雄替我何家撑撑场面。” 这时从客栈中走出两人,向何善堂抱拳一礼,其中一人朗声说道:“多谢何总管盛情,毛老爷子,三天的时间该是无碍,恰逢何府盛会,晚辈几人也想开开眼界,不知毛老爷子可否准许?”正是周放扬声出言。 毛空眼中讶色一闪即逝,看来里屋的东家也知道些江湖规矩。 如果过而不入的确不太妥当,若是大度些的或许能体谅一二,但要是心胸狭隘之辈,这无疑是削了自家颜面,日后在江湖上只怕又多了一份恶缘。 何善堂双眉一扬,先不看周放一身劲气内敛,只论武功恐怕比起自己也不遑多让,而更让何善堂吃惊的是周放这一举动,询问是假,传令是真,莫非来头还要大过毛空。 何善堂正颜一礼,谨慎问道:“请恕何某眼拙,不知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晚辈周放,这位是在下大哥冯震鸣。”周放并没有隐瞒,直言回道。 “周放,冯震鸣?”何善堂略一沉思,猛然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敢问可是麒麟穿花,木落白虎,名震卓城的半分楼麒麟堂和白虎堂两位堂主?” “哈哈,没想到何总管也知道在下薄名,叨扰之处还望何总管莫要见怪。”周放含笑应道。 何善堂吸了一口气,眼中颇显凝重之意。 半分楼可不比长安镖局,天子脚下的堂堂名门,与朝中权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时候还要比别处的名门大派更加不容小视。 何善堂急忙一礼,沉声说道:“何某的确不知有半分楼英雄驾临,何某一定告诉家兄知晓,不论如何,多谢诸位赏脸。” 说罢团团一礼,接道,“诸位远道而来,何某就不再打扰了,过后再来拜会,告辞。” “何总管不送了。” 何善堂几人匆匆离去,看似是要早一步禀告何家主事之人知晓。 卫翼看着周放,羡慕的说道:“周大哥,你的名声真大啊。” 周放摇了摇头,笑道:“些许名声,委实算不得什么。” 卫翼只当是周放自谦之语,岂知周放此刻却在想,如果望梅何家知道长安镖局这次押镖的东家是谁,恐怕要惊的睡不好觉了。 韩进见状微微笑道:“小翼,这你就不知道了,想当年半分楼在卓城刚立足不久,周兄在城南泰安老街以一人之力力挫蛇堂和和气会数十高手,无一人能跨过周兄一步,其中不乏江湖高手,听说还有叫天王麾下的杀手。 我还是听我父亲说起过,那一战可让卓城武林再无人看小瞧周兄了,半分楼能有如今的威名,都是释楼主和周兄冯兄一兵一卒拼杀出来的,要不然你以为呢。” 卫翼一脸向往的看着周放和冯震鸣,转即哼了一声道:“可惜,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卓城,要不然一定和周大哥一起谈笑杀敌,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九百一十八章 街边小店 毛空瞪了卫翼一眼,冷喝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卫翼一脸不忿,不过也不敢顶撞毛空,站在一旁生闷气。 几人莞尔一笑,周放和颜笑道:“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和小翼联手退敌。” 卫翼转忿为喜,大声说道:“周大哥,这可是你说的,不能骗我。” 周放哈哈笑道:“不骗你,不过,” 周放话锋一转,沉声接道,“小翼,江湖上能人异士不知凡几,不说别处,蛇堂你也知晓,想当年在卓城也是风光无限,但一夜之间就片瓦不存,行走江湖武功固然重要,但大多时候都要多动动脑筋。” 卫翼撇撇嘴道:“那不是被官府出面剿灭的么。” 周放耐着性子压低声音说道:“话虽如此,但当日聚义堂发生的事想必你也听说过,一指破了朱家的袖里乾坤,小翼,你在这等人物手下能过得了几招?” 卫翼张了张口,垂头丧气的说道:“怕是也接不下一招吧。” “知道就好,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练练武功。”毛空叱道。 卫翼抬头看了毛空一眼,丧气说道:“知道啦。” 韩进哈哈一笑,拍了拍卫翼肩头,笑道:“别多心,周大哥是怕你将来吃亏,这样的宗师高手放眼大甘也不多,好了,别哭丧着脸了,赶紧收拾好行李。”说完揽着卫翼进了客栈。 毛空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 “算了,毛老爷子,小翼心性不错,假以时日也能独当一面。” 毛空脸色转和,看了客栈内堂一眼,低声问道:“留在这里三日,东家那边没说什么?” “放心,小侄怎敢自己做主,这是东家的意思。” “哦,看来东家很通情达理,这样也好,能省不少事。” 周放意味深长的说道:“东家知道的事可不是咱们能以常理揣测的。” 毛空一愣,若有所思的望着周放。 周放哈哈一笑,道:“毛老爷子,咱们也进去歇歇吧,赶了这些天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说罢让了毛空先行一步。 日后和李落同行的时日还长,虽然不能直言说明李落的身份,但偶尔提点几句,免得日后埋下祸端。 诸人在梅山县住了下来,到了第二日,又见望梅何家登门造访,此次除了何善堂之外,还有何家少主同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礼数极重,府中人人侧目,长安镖局携半分楼双雄入梅山县一事不翼而飞,不敢说人尽皆知,但稍稍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平安客栈来往的江湖中人瞬间多了起来,周放周旋之余隐隐有担忧之意,人声嘈杂,你来我往,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得李落不喜。 就在周放惴惴不安之际,李落先一步去梅山县府各处游赏去了,借着几日闲暇走走看看,再来梅山也不知道要到那年那月了。 梅山县县城不大,街道两旁的楼宇房舍修建的颇为整齐,南北通透,道路虽然不宽,但并不拥挤,有纵横交错的小巷将城中主道连接起来,不论是东南西北,信步而至,也大都能去到想去的地方。 城中梅香四溢,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一株梅树,有些开在院中,有些散在街角,还有些就在信手拈来的道边。 早寒的梅花已经开败了,不过大半梅树才刚刚吐蕊,肆意招展,点缀的偌大一个梅山县飘飘然多出几分仙气。 梅山县本属北地,但城中建筑多显精巧,雕梁画栋的手法也以秀气柔美见长,不像北府别处的府郡,反而像江南水乡多些。 李落信步闲散的走在城中,兴之所至便停下脚步驻足半晌,看够了这些宁静祥和的美景后又转去下一处,随着花香,停停走走,好一个惬意。 到了晌午时分,李落和朱智几人随意找了处街边小店,要了几道当地的菜肴吃了起来,虽说比不上卓城里的美味佳肴,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朱智几将难得的放松心神,久在行伍朝堂之中,就是睡觉时多半也要半睡半醒,留神有没有骤起异变,在这里就无须多想这些。 此处没有人认得李落和牧天狼诸将,只当几人是踏雪赏梅的游人,偶尔还会有人颔首轻笑,招呼一声,颇是悠闲。 饭菜用的差不多了,朱智刚要去付了银子,店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嘈杂的声音,纷纷扰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安逸。 李落几人转头望去,却是个乞丐模样的年老男子,身上穿的衣服又脏又破,似乎有数年也没有换过,还没有进屋,只站在店门口就能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这名乞丐正和店家纠缠不清,李落听了几句,似是乞丐上门乞讨,店家图个吉利,取了些吃食端了出去,哪知这乞丐并不知足,又是嫌饭菜不好,又是嫌弃没有酒水,当真是把这家酒馆当成了自家的一般,甚是无礼。 初时这店家还有些耐性,不过见这个乞丐纠缠不清,也就没了好颜色,大声呵斥了几句。 乞丐面不改色,竟然赖在了店门口,路上行人见状不免指指点点,有些想进来吃饭的路人干脆绕道别处去了,就是店中一些还没有吃完的食客也耐不住阵阵恶臭,匆忙结完账,掩鼻离去。 李落瞧了片刻,淡然说道:“咱们走吧。” 朱智扔下银子,起身随李落向店外走去。 堂中小二又是作揖,又是赔礼,生怕坏了自家店里的名声。 李落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刚要跨出店门的瞬间,乞丐突然一个趔趄,向李落冲了过来。 朱智和钱义眼中厉色一闪,挡在李落身前,将乞丐推了回去。 还不等朱智扬声呵斥,这乞丐竟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哭天喊地的叫道:“打人啦,没天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智哪里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不禁微微一愣,气极反笑道:“谁打你了。” “没打我,那我怎么倒在地上了,难不成老叫花子有毛病,大冷的天坐在地上乘凉么?” 第九百一十九章 门前乞丐 酒馆掌柜也是一脸无奈,向李落赔了一礼,招呼小二将这人赶出去。 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二上前就要架起乞丐,没想到这乞丐好像屁股生根了一般,在地上挪来挪去,怎么也不愿起来,身子不偏不倚的挡着李落身前道路。 每每腾身之际,就有一股臭味袭来,让朱智暗暗皱眉,该不会是什么要命的毒药吧。 李落双眉一挑,阻住便欲出手的钱义,平声说道:“他想要什么?” 店家摇头苦笑道:“客官是不知道,这叫花子口气大的很,又是要饭菜,又是要梅花酿,你瞧瞧,都成这样了还挑三拣四的,晦气。” 李落盯着坐在地上的乞丐瞧了几眼,这会乞丐叫唤的声音更大了,店外围着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乞丐更来了兴致,一口咬定是李落撞了他,死活赖在地上不起来。 “掌柜的,给他一坛梅花酿,算在我们账上。”李落淡淡说道,向朱智微微示意,不欲在此地久留。 朱智冷眼扫了乞丐一眼,冷哼一声,掏出银子递给酒馆掌柜。 乞丐见赖到了酒食,也不再嚎啕大哭了,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老叫花子这身子骨那禁得起你们这么撞上一下,光是酒食还不够,怎么也要赔上叫花子几两银子,万一涝下什么病根,也好抓几服药吃吃。” 李落哑然失笑,这样无耻之辈当真少见。 酒馆掌柜艾艾期期的说道:“倒霉,晦气,客官,要不你赏他几个铜板打发算了。”正是要李落息事宁人,脸上也马上换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朱智剑眉一张,面有怒色,冷然扫了酒馆掌柜一眼,如此人心,皆是各扫门前雪,急急忙忙抽身事外,的确让人心冷。 掌柜见朱智面含冷意,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说,退后了两步,竟是不愿再沾染这个一身臭气的乞丐。 李落神色一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几分恍惚。 乞丐见似吃定了李落,盘腿坐在地上,冷笑着看着李落。 李落没有出声,朱智几人一时也不敢贸然动手,不过外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要是不小心几人的行踪落在旁人眼中,确是会坏了大事。 围观众人不明所以,李落几人虽说没有穿着什么锦衣华服,但气度却掩盖不了,再加上叫花子一脸苦相,三言两语的竟然都开始指责起李落来,似乎已经认定是李落几人恃强凌弱,脸上渐渐浮现出鄙夷神色。 朱智和钱义几人相视无语,奈何惹着这一身骚,确如酒馆掌柜所说,当真是晦气的很。 李落暗叹一声,看了地上的乞丐一眼,望着酒馆掌柜平声说道:“替他拿上一坛酒,如果还是这副模样,你大可去报官。 梅山一会,天下四境皆有人来,官府不管,望梅何家也必不会容这等寻衅滋事之辈。” 酒馆掌柜嗯了一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朱智不耐烦的喝道:“银子拿回来。” 酒馆掌柜一震,连忙点头哈腰的唤小二取酒过来。 乞丐想不到李落如此强硬,怨恨的瞪着李落。 李落也不回避,淡淡说道:“善念无大小,倘若挟善心行恶,那善便不是善,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你如果心有不忿,可去衙门诉状。”说罢不理乞丐,向门外走去。 乞丐身形一动,还想纠缠,突然身躯就是一僵,旁人不知就里,乞丐眼中却闪过一丝惊骇欲绝的惊意。 就在李落踏足的一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从乞丐身上漫过,脖颈后的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乞丐咽了口口水,眼睁睁瞧着李落洒然离去。 就在这瞬间,乞丐心里明明有一种感觉,如果再敢缠着李落不放,只怕会有身死的凶险。 围观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议论几句也就散去了。 乞丐等李落几人走远才骂骂咧咧出声,向李落几人的背影吐了几口唾沫,只是没有人看见乞丐眼中闪烁的异芒。 离开酒馆,几人没了赏花的兴致,辨明方位,向平安客栈走去。 转过一个街角,李落突然一顿,朱智几人也是一脸戒备的盯着前方大石上的一道人影,恰是方才刚见过的乞丐。 乞丐抱着酒坛咕咕喝酒,边喝边摇头叹息:“这算什么梅花酿,和猫尿差不多,呸。”喝一半,吐一半,旁若无人,看似有几分游戏江湖的神态。 李落也只是微微一顿,视若无睹的向前走去。路过乞丐身边的时候,乞丐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自言自语的说道:“娃儿,你这酒太差了。” “好胆!”钱义杀气一显,冷冽喝道。 朱智、应峰、尚黎三人散在四周,将乞丐遥遥围了起来,神色不善的盯着放荡不羁的乞丐。 这是一处僻静小巷,左右无人,乞丐面无异色,自顾自的砸吧着嘴,嘟嘟囔囔的评说手中这坛梅花酿。 许是喝的不甚如意,竟然把酒坛扔在地上,酒坛裂开,酒水流了一地,看着至少还有半坛。 乞丐抬了抬眼,瞧了瞧一脸冷寒杀意的钱义,嘲弄说道:“还是个练家子,怎么,想杀老叫花子灭口?” 李落背身而立,静默无语。 乞丐面无惧色,不过心中着实有些打鼓,方才那一闪即逝的死意绝非钱义此刻散发出来的杀气能及,眼前这几人不知来历,不过就算凶险,也只能试一试了。 “难道这酒不好还不让人说不成?”乞丐眼珠飞快转动,冷笑说道。 “酒也许不是好酒,但这一坛酒是我买下来给你,酒钱虽说不多,却也是一厘一毫攒下来的,尊驾既然不喜欢这坛梅花酿,何必要装腔作势,让我买酒?”李落淡淡说道。 “嚯,瞧你的样子挺有气派,原来是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是老叫花子倒霉,碰上你这样一个穷鬼。”乞丐毫不客气的讥讽道。 钱义怒吼一声,就要出手教训这个乞丐。 李落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道:“尊驾下盘功夫颇有些火候,显然也是江湖中人。 第九百二十章 一场机遇 既然拦住我等去路,自然是有话要说,就不必再这样藏头露尾,徒做小人,免得被我等耻笑。” 乞丐眼色一凝,冷哂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娃儿。” 李落也不动气,摇了摇头,淡漠说道:“阁下以乞丐行装掩人耳目,看来是见不得人。 这里是何家盘踞之地,你这样小心翼翼,我猜该是怕见到望梅何家的人。 不管你有何居心,但你我道不同,我不拦你,你也莫要阻了我等去路。” 乞丐脸色微微一变,复又隐去,玩世不恭的说道:“小娃儿,别以为走了几天江湖,就能猜得出江湖中的事,你还嫩点。” “哦,是么,那我就不猜了,阁下拦下我等有何指教?” “哈哈,这话中听多了,你看老叫花子装腔作势,娃儿,你怎知你不是在装腔作势?” “尊驾言之有理,论起装腔作势,我怕是反驳不得。”李落淡淡应道。 乞丐眼中精芒一闪,无疑是个有内功根底的高手。 朱智心中了然,方才就已怀疑这个乞丐的身份,如此一看,定是别有用心。 钱义四人纹丝未动,既没有收紧,也没有散开,一如方才模样。 乞丐赞叹一声:“进退有序,处乱不惊,娃儿你这几个手下有些门道。” 李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堂堂牧天狼中军骑下将士,也用不着听一个江湖乞丐的恭维。 “老叫花子瞧你顺眼,想送你一份机缘,不知道你敢不敢接?”乞丐怪眼一翻,大刺刺的说道。 “不敢。”李落坦然应了一声,和声说道,“寒冬风凉,尊驾还是再寻一坛酒暖身吧,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乞丐一愣,着实没想到李落回绝的这样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看样子竟然连半点兴趣都没有,这一肚子腹稿可就没了用武之地。 “等等。”乞丐扬声喝道。 朱智回头揶揄说道:“怎么,没了酒钱还想让我们再买一坛酒给你?” 乞丐眼中厉色一闪,慢条斯理的说道:“老叫花子受用了你一坛酒,这份人情怎么也要还了你,免得传出去有人说老叫花子倚老卖老,惹人笑话。 机缘你可以不受,但老叫花子却还是要说给你听,说完之后,你我就两清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尊驾大可不必,我虽是穷了些,但一坛酒也还买得起,尊驾的机缘就留给有缘人吧,只不过这个有缘人不是我。” “品梅会。” 李落一顿,停下脚步。 乞丐一脸得色,老气横秋的说道:“怎么,感兴趣了?老叫花子看你们也是习武之人,想必也是为了万梅园的品梅会而来,这份机缘抵你那坛酒如何?”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平声说道:“我没多少江湖阅历,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过,有前辈高人游戏江湖,浪迹风尘,兴之所至便是机缘,如此说来,尊驾就是传闻中的江湖异人了?” “娃儿以为呢?”乞丐一脸傲色道。 李落回过身来,神色平静,并没有乞丐期许的那份惊讶,淡淡说道:“我没有见过,今日才算大开眼界,这么说尊驾是故意刁难我等,就是为了给我这份机缘?” “娃儿,你的性子很合老叫花子的脾气,哈哈,不错,老叫花子的确是故意为难你,莫非你以为老叫花子当真买不起一坛酒?怎样,江湖和你想的不一样吧。” “恕我轻狂,如果这就是江湖,那也不外如是。” 乞丐脸色一变,惊讶的看着李落,难道自己看走了眼,这几人一点也不把何家的品梅会放在心上。 “传闻中是有江湖高人游戏风尘,洒脱自在,但这是他们的道,并不是我的道。 机缘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求人也是求心,我的机缘在我堂前幕后,也在我身旁相扶相持的兄弟手中,旁人或许能给我机缘,我又何尝不能给旁人机缘,如果是一心相求的机缘,便已经落了下乘,不过是看轻了自己。” 乞丐惊愕无语,半晌说道:“娃儿好大的志向,好大的口气,这送到手边的机缘也弃之不顾,果然称得上一个轻狂。” “是么?人生在世,所遇机缘如过江之鲫,区别只在有大有小,有明有暗,如果但凡一份机缘都要握在手中,终了不过了乱了本心罢了,我也只是刚刚开始学着放下,放下了才能拿得起,不知道尊驾还有什么指教?” 乞丐似有所悟,心神恍惚,瞬间又压了下去,神色怪异的看着李落。 沉默半晌,清冷说道:“也罢,算老叫花子多嘴,不过老叫花子言出必行,听不听在你,只当是老叫花子对牛弹琴。” 说完乞丐深吸了一口气,淡淡接道,“万梅园的品梅会以机缘愚弄天下英雄,什么入得山门越多,机缘就越大,老叫花子早就看不顺眼了。 这里是一封密函,可以破解万梅园前六关,娃儿若是要去万梅园瞧瞧,不妨多往里面走走,看看这万梅园里的梅花和别处的有什么不同。”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看也不看的扔在地上,随即挠了挠身上的虱子,摇摇晃晃的径自离去,没有半点留恋,似乎不愿再看一眼朽木不可雕也的李落。 等乞丐没了踪影,朱智瞧了一眼地上的牛皮纸,眉头一皱,低声问道:“大将军,你看这乞丐打的什么主意?” 李落微微一笑道:“如果真有这般洒脱,就不会一路从平安客栈跟着我们了,别有用心不假,依我看旨在品梅会,未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由他去吧。” “哼,行事鬼鬼祟祟,还真当自己是江湖前辈了。”应峰冷笑一声道。 “要是翟大哥在或许能看出他的底细,不过末将几人就差了些。”朱智赧然说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这有什么,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而已,咱们本就不是江湖人,不知道也不为怪,走吧,明日何府大宴之后就该动身启程了,管他是什么机缘。” 第九百二十一章 藏云谷 “这份密函怎么办?要不要转交给何府中人?”尚黎沉声问道。 李落摇了摇头,道:“那也不必,我们和何府萍水相逢,如此行事怕是更让人起疑。 不过望梅何家能有如今的底蕴传承,自然有他自己的手段,你我插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这份密函就放在石下,咱们一走,差不多他也该回来瞧瞧了。” 朱智嘿嘿一笑道:“真是布鼓雷门,可笑至极。”说话间手不闲着,抬脚将牛皮纸扫到街边,搬来一块大石压在上面,拍拍手和李落诸将扬长而去。 这只是匆忙间的一个过客,过境无痕,没有人在意。 何府大宴李落没有前去凑热闹,留在了平安客栈。 毛空带着韩进,与周放冯震鸣二人一道赴宴,携厚礼而去,颇显重视之意。 周放客气邀请李落同去,不过想来李落不会在这种境地下抛头露面,只是浅尝辄止,李落推辞之后也没有再勉强。 这场大宴之后才算拉开品梅会的序幕,有人摩拳擦掌,有人胸有成竹,也有人忧心忡忡,都在琢磨数日后朝木山上的万梅园。 不过梅山县中的气氛与李落诸人无关,大宴过后,镖局众人收拾行装,继续沿道北上。 出了梅山县,沿途所见不少江湖中人或是世家子弟都结伴而行,赶往朝木山万梅园。 长安镖局混迹人群之中,虽说不算鹤立鸡群,但也甚为显眼,尤其是知道有半分楼高手也在此行走镖人中,没有来得及在何府大宴中打上一声招呼的,都凑过来寒暄几句,耽误了些许工夫。 梅山县往北不远就是万里云雪山山脚,到了这里,直行北上就出了秦州地界,转到向右,沿着山路而上就是何家的万梅园。 刚出府城不久,李落就看到了这一道天神造化的缝隙,远远望去极是震撼,笔直入云的连绵苍山在这里被拦腰截断,绝非人力能够开辟出这样一番惊天动地的盛景。 远山青霞宛若丹青妙手的神来之笔,端可称得上是风生谷口猿相叫,月照松头鹤并栖。 直到走到这道一线天前,就算以往来过的长安镖局几人也屏住了呼吸,敬畏的看着天地伟力而成的奇景。 断山一左一右,像两尊远古巨神一样守护着这道关门。 往头顶看,奇峰入云,一眼瞧不到顶,只能看到沧桑的大石一块沿着一块,一道沿着一道,层层叠叠的堆了上去。 绝壁极为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不要说是人了,就算猿猴也一样难以落足,只有振翅而飞的鹰雀才能勉强找得到一处栖身之地。 往前看,是一道宽近十丈的山缝,横穿万里云雪山而过。 说是山缝有些言不如实了,倒是更像一个峡谷多些。 谷中地面很是平整,该是历年都有修葺,道旁石缝里长着些矮树枯草,在风中摇曳晃荡。 峡谷中风不小,但烟气不散,听毛空说起,这道峡谷中的烟雾终年不散,虽说贯穿而过几乎是一条直线,但从山谷这侧顶多也就能瞧出百十来丈,再远些就笼罩在缥缥缈缈的云雾中了,这道峡谷的名字唤作藏云,来由便是如此。 藏云谷也算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都有屯兵于此,不过关口在山外北侧,南侧依着秦州这端倒是没有兵将镇守。 当年太祖攻打残商,兵强马壮,但在此处也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还是以智计著称的奇才华无心以火攻破了此关,幽州雄兵才得以南下。 如今百年之后,峡谷中前朝的腥风血雨在这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南侧一些裸露出来的残石还记着当年的刀光剑影。 自大甘立国之后,太祖有感此地易守难攻,便废除了万里云雪山南麓雄关,只留下北麓一处阻挡外敌,现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去往万梅园的山路就在离峡谷不远的地方分岔了出去,隐入一旁山林密草当中。 上山的路很窄,已经不能骑马了,只能徒步而行。此刻山道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五成群的闲谈耳语,许是想凑足了人手再上山。 周放诸人与沿途相熟的江湖故人挥手作别,也有人盛言相邀,请几人一同上山瞧瞧。周放含笑婉拒,只道此行另有他事,不便在此地久留。 别过众人,镖局一行策马前行,卫翼一脸遗憾,万梅园的品梅会素有耳闻,这次路过此地,竟然不能亲眼目睹,着实有些憋闷。 卫翼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撺掇韩进一起上山开开眼界。韩进也有些心动,不过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含笑摇头,告诫卫翼不要节外生枝,免得让毛空听见了不喜。 车马到了藏云谷前,谷口立着一块巨石,与右侧山体连成一线,高逾十丈,石面被风雨洗刷的极为光滑,透体青黑,竟是一块整石。 李落扫了一眼,突然目光一凝,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心神,目不转睛的盯着谷口这块大石。 周放察觉有异,笑问道:“公子,怎么了?” “这块大石有些古怪。” 周放瞧了一眼,倒没觉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一旁铁屠插言道:“好叫公子爷知道,这块大石不是山这边的石头,是山那边的石头。” “咦,这有什么分别么?”周放讶声问道,今次也是第一回来这藏云谷。 铁屠嘿嘿一笑道:“周大侠有所不知,这藏云谷有几十里长短,再往前走,差不多到中间的地界,左右峭壁上有一道线,北边的石头就是这副模样,发青发黑,南边的石头是白中透黄的颜色,明显的很,就像是老天爷把两座山给拼在了一起,所以我才说这石头是山那边的,不是山这边的。” 周放一脸惊讶,李落也神情微动,天地之间当真有这样鬼斧神工之地。 朱智赞叹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是不来这里,怎知道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地方。” “嘿嘿,那是,所以这藏云谷也有人叫它黑白道。 第九百二十二章 如何破关 就是因为石头的颜色。公子爷,这石头北山那边多得是,咱们过去再看?” 李落哦了一声,目光却还是没有收回来。 当先开路的镖局中人见后面没有跟上来,毛空和魏驹不明所以,策马返回。 毛空望着李落和声问道:“公子可是有事?” “毛老爷子,这石面上画的是什么?”李落一指青黑大石,沉声问道。 毛空扫了一眼,淡然应道:“这石头上画的是何家万梅园,当中的据说是万梅园正中处的琼楼宫殿,不过很少有人进去过,江湖传说不多,算是何家一处隐秘之所。” “晚辈愚钝,也曾听说过何家品梅会,却不知道这品梅会和画中的宫殿有什么关系?” “老朽年轻时也去过一次万梅园,不过没有进到里间,知道的大多都是道听途说,公子要是不急,老朽慢慢说给你听。” “还请前辈解惑。”李落诚颜一礼道。 毛空摆了摆手,道:“谈不上什么解惑,老朽去万梅园已经是三十年前了。 这万梅园前后左右都成圆形,由外及里据说有九道关门,一关绕着一关,九关之后就是这宫殿所在。 每逢品梅会,何家广邀天下英杰登山赏梅,凡是能让何家发帖相请的豪侠贤才都能进到第一关。 这第一关里梅树成林,繁花如海,的确是个好去处。 何府中人在此地设下美酒佳肴,名为花间宴,供前来的江湖同道和世家子弟赏花风月。 酒是上等的梅花酿,茶是梅花茶,佳肴也是不凡,其中有一道菜叫石龙翻,更是菜中极品,有一坛梅花酿,再加上一道石龙翻,就算在品梅会中寻不到什么机缘,也一样不虚此行。” “毛老爷子,什么是石龙翻?”卫翼一脸好奇的凑了过来,闻声问道。 毛空瞪了卫翼一眼,环目一扫,镖车都被卫翼几人围成了一个小圈,这会急不可耐的过来听听向往的品梅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毛空知晓卫翼心性,若是不让他知道,恐怕就该急的抓心挠肝了。 行走江湖,知道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也不是坏处,毛空也就没有再斥责卫翼,况且李落似乎也不着急赶路。 毛空瞪了卫翼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接言说道:“这石龙翻大甘别处是没有的,名为石龙,其实是一种鱼,不过这种鱼和咱们平常见到的鱼大是不同,这石龙鱼不是生活在水中,而是栖息在山里泥石中。” “这怎么可能,哪有鱼能离开水的?”卫翼一脸怀疑的惊呼道。 “小翼,别打岔。”王湘拉了拉卫翼衣袖,示意卫翼莫要大惊小怪。卫翼急忙闭嘴,极快的看了毛空一眼。毛空看似并没有责备之意,显然当年第一次听到这种事的时候也和眼下的卫翼差不多吧。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知道的也不过是一鳞半爪而已。”毛空淡淡说道,突然看见李落一脸平静,心中一动,讶声问道:“莫非公子听说过这种奇物?” 李落轻轻一笑,也不作伪,直言应道:“晚辈以前在书上读到过关于这种石龙鱼的记载,其形似鱼,腹下生有两爪,外表看来的确和水中游鱼一般无二,据说是上古奇兽潭渊的后裔。 潭渊入水能游,入土则眠,千年前已经没有人再见到过,不过这种石龙鱼倒是留存了下来。此鱼极善寻找山中水源,传说有人借助石龙鱼探寻水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的确是一种奇物。” 卫翼撇了撇嘴,嘟囔道:“书上说的能信么?书呆子。” 毛空眉头一皱,就要呵斥。李落哈哈一笑道:“书上的记载的确会有失真,石龙鱼也许擅长寻找水源,但如果说有人能借石龙鱼搜寻水脉,怕是很难。” 毛空吐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公子言之有理,不过老朽早前还不知道石龙鱼有这么大的来头,当真是闻所未闻,公子博闻强识,老朽佩服。” “前辈言重了,晚辈也是纸上谈兵,让诸位见笑了。”李落和声应道。 其实这石龙翻李落曾在宫中尝过,味道的确极其鲜美,肉质入口即化,醇香留齿,宫宴中也不常见,再加上此鱼仅有望梅何家才能寻得到,送到卓城也是数月之后了,想必这味道还是及不上万梅园中的鲜品。 李落神色淡然如昔,不过毛空也知道李落意不在石龙鱼,如此平心静气,只不过是为了解开卫翼心中疑惑罢了。 毛空轻咳一声,和声接道:“万梅园中除了第一关外,如果要想进到下一关,就不是随便能让人进的,需得破关之后才能去到下一关中。” “破关?怎么个破法?”卫翼急急问道。 “关无常关,法无常法,有些关口考验的是才学,有些关口考验的是武功,听说还有考究机关算术的,五花八门,当真比科举应试还要繁杂。 不过每一关俱是不同,往年考较的和下一次多半不同,纵然有人想多闯几次,如果没有真才实学,往往也只能铩羽而归。” 李落微微一愣,朱智和应峰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亦有愕然,如果真是这样,那前几日在梅山县碰到的乞丐何以敢如此肯定能够破解六关,倘若真有这等手段,那其中的玄机确有些耐人寻味。 “该是如此,要不然何家设下这品梅会就有些变味了。”周放颔首应道。 “毛老爷子,当年你闯到了第几关?”卫翼一脸希冀的问道。 “惭愧,说起来不怕你们笑话,只过了第三关就后继不足,唯有知难而退。”毛空苦笑道。 “嘿嘿,这有什么难的,要是我就换个地方溜进去,万梅园如果真有那么大,何家还能到处派人守着不成。” 毛空摇了摇头,道:“并非像你想的那么容易,万梅园自下而上每一关都成一个圆形,两关相接的地方是一道石阶,半黑半白,有十丈高下,平如镜面,想翻过去也不容易。 第九百二十三章 万梅园请帖 就算你轻功卓绝能攀得上去,只是过去之后还是梅林,除了漫山遍野的梅花树,再没有别的东西。 如果喜好梅花的景色,看看倒也无妨,如果没那个兴致,冷冷清清的有什么好看,还不如在下面喝酒品茶来的自在。 再者何家品梅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未尝没有人和你一样的心思,但直到如今江湖上也没有传闻,恐怕那梅林中另有玄机,许是好进不好出。” 如果是破关而过,何家中人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另辟蹊径的多半难以鱼目混珠,卫翼想了想也就熄了这个念头,压低声音问道:“老爷子,何家不是说闯关之后就有机缘么,您老当年破了两关,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 毛空闻言怔怔出神,似乎有些缅怀,良久没有接言。 韩进岔言笑道:“不是说万梅园中的机缘各不相同么,你知道这些也没用,兴许丢给你石龙翻的菜谱,难不成你还要学着当一代神厨?” 卫翼一呆,一脸苦色,连连摇头。 众人不禁莞尔,倒是颇为佩服韩进的口才和眼力,能够不着痕迹的化解眼前尴尬。 突然,毛空咳了一声,淡然说道:“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江湖秘闻,老朽当年得的机缘就是这七十二路空明透穴手。” “什么!?”诸人皆是一震,就连李落也不禁面露惊意。 毛空能仗着七十二路空明透穴手在江湖上闯出名号,虽说未必上得了奇功绝艺榜,但也算得上是江湖少见的绝学,如此看来,这何家好大的手笔。 李落几人还好些,长安镖局诸人都惊讶的合不拢嘴,不管是卫翼还是铁屠魏驹之辈,此际眼中都是精芒闪现,如果能有一手绝艺,未必不能一鸣惊人,名扬江湖。 李落对这些武功秘笈不怎么感兴趣,只是何家这般张扬行事,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毛空见镖局几人蠢蠢欲动,双目一寒,冷声说道:“别动什么心思,何家的品梅会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如果没有请帖,到头来不过是望门兴叹而已。 当年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救过一位何家子弟,这才得了一张请帖,你们莫以为万梅园是想来就能来么?如果真是这样,何家有多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般挥霍。”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毛空能得一本武功秘笈,或许是何家有意还了毛空的救命之恩。 卫翼的一腔热气被毛空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摇了摇头,兴趣乏乏的去了一边收拾镖车。 “原来去万梅园还要有请帖才行。”李落喃喃自语道。 周放心中一动,剑眉一扬,和声问道:“公子想去万梅园么?” “原本是想去看看,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规矩,这次就算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周放和冯震鸣相视一笑,周放朗声笑道:“也是巧了,在下手中刚好有两张万梅园的请帖。” “咦,周大哥怎么会有请帖的?”韩进惊咦问道。 “昨日赴宴,何大公子倒是送了在下两张请帖,原本是想让周某和冯兄走上一遭,不过咱们身有要事,这万梅园却是去不了了,但这何家公子有言送出之物不能收回,刚巧留在身上。”说罢从怀中掏出两张请帖,当中一个篆体梅字,虬曲苍劲,像极了一株千年寒梅,跃然纸上。 李落微微失神,莫非是天意如此。周放看着李落沉声说道:“公子若是想去,请帖倒是无碍,不过请恕在下无礼,这有些不妥。” 卫翼听见周放手中有请帖,急忙窜了回来,眼巴巴的瞧着周放手中的帖子,只盼着李落不去了,好让请帖能落在自己手上,闯闯万梅园,看看能否碰到毛空当年那般的机缘。 李落明白周放话中之意,身为大甘权倾朝野的定天王,贸然去这样一处地方,万一有什么闪失,半分楼上下难辞其咎。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心念既动,自然不会再犹豫,眼前这座朝木山上的确有牵动李落心神的地方,随即缓缓说道:“周兄,你陪我走一趟吧。” 朱智几人相顾无言,知道李落心性,倘若李落意定,多半不会半途而废。朱智踏前一步,低声说道:“公子千万小心。” 李落和颜一笑道:“知道了。”说罢转头望着周放,和声说道,“周兄,这是何家赠予你和冯兄的请帖,却不知换成我会否有什么不便?” “不会,帖既是缘,品梅会择帖不分人,只要有请帖在手,谁去都是一样。” “只是这样厚颜借用了冯兄一张请帖,只怕今后未必能还的上。” 冯震鸣含笑摇头道:“一张请帖而已,说不上借不借。” “哼,冯大哥武功高强,未必看得上何家的品梅会,你去能干什么?”卫翼不满说道。 周放眼中一寒,清冷说道:“小翼,你我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不会说第二次,武功招式有繁简之别,但不见得繁简分别就是高下的分别。 曾有人以太祖长拳十招之内让我俯首认输,如果有一天你到了这种境界,就会知道招意强于招式。你见过哪个宗师高手比武切磋是凭借招式定胜负的,都是招意的分别。 倘若你一心只求其枝叶而忘记根本,武道一途,一生难入高手之列。” 卫翼愣神,一路同行从来没见过周放这样声色俱厉的时候,半晌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方才周放一席肺腑之言能听进去多少。 李落唤过朱智,命其和镖局众人先行一步,到山外屯兵军营左近等候几日,稍后自会和周放赶过来。 朱智沉声应了下来,稍作安排,自己和应峰侯西来留在镖车左右,钱义、尚黎和金屈卮在朝木山下接应,以防有什么不测。 诸人在藏云谷谷口分道扬镳,李落和周放沿着山间小道向朝木山上走去,毛空一行押着镖车先行出谷。 山林中积雪未消,这个时候上山的人本来不多,不过这条去往万梅园的山道上路人稀稀落落,尚还有不少。 第九百二十四章 一道天险 路上有江湖豪侠认得周放,攀谈几句,有意同行。 周放瞧了李落一眼,李落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离开卓城之前李落和朱智几人稍作乔装,就是遇到卓城相熟的人,如果只是擦肩而过,一时之间未必能认得出李落来,到了梅山县,更不虞有人能识破李落的身份。 山路颇是陡峭,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尽,雪上有足迹,粗略看起来该有数百人攀上了朝木山,李落和周放算是靠后些,回头看去,山间小道已被林木遮挡,听不见人语说话声。 周放神色如常,不过心中也有不解,不知道为什么李落会突然起意赴何家的品梅会。 何家固然有些底蕴,但与李落的出身相较也算不得什么,如果说李落觊觎品梅会中的机缘,周放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只怕另有什么引动李落心神的地方。 李落和周放闲谈了几句,便不再出声,安静的走在朝木山中,只是此刻李落心里却不像脸上展现的如此平淡。 入谷前的惊鸿一瞥,在那座大石上刻画的万梅园正中处的琼楼玉阁,竟然和李落在鬼船第一幅壁画中所见的云顶天宫极其相似,只是小了不少,但笔墨之下几乎如出一辙。 就算不是出自同一门,建造万梅园宫殿的前人工匠也一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座云顶天宫。 不管是天意还是巧合,李落也一定要去万梅园看上一看,倘若有幸破开九关,说不得也要问上一声何家这座宫殿的来历。 林中很静,风声入耳,有鸟兽的踪迹,或许也没有想到积雪未消之时有这么多山外来人,尽都四散抛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的足迹。 沿着山路向上走了数个时辰,树木渐渐稀疏下来,约莫已在谷口平地之上七八百丈高的山腰了。 山间的道路越来越崎岖,诸如李落周放这样的武功高手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此行赴会的还有不少不识武功的人,再往上走就有些吃力了,多是一旁的何家中人或是江湖高手搭一把手,扶上一扶。 何家品梅会与人数多寡无关,能得何家发帖相邀的人也定非等闲之辈,别看人群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文人墨客,说不定破关的时候能提点几句,侥幸多破开一关也是好事,眼下能帮一把就帮衬些,反正也不算怎么费工夫。 李落和周放几人原本走在最后处,走着走着反而越过了不少人。 身旁一个劲装男子一脸惊意的看着周放和李落,尤其是李落,自山下而上,非但不见气喘吁吁,似乎就连呼吸也没有乱上一分。 周放还好说,毕竟也是卓城有数的高手,但李落名不见经传,只看相貌也是寻常,气息中也觉察不到内功深浅,竟然是个内家高手,而且内息绵长,一点也不弱于周放。 劲装男子吸了几口气,惊诧说道:“诸葛公子好深厚的内力啊,向某还真是看走了眼。” 李落轻轻一笑,却是用了一个假名,唤作诸葛捭阖,闻言笑道:“向兄内功也不弱于我。” 向姓男子摆了摆手,喘了一口气道:“哪里,比起你和周兄来差远了,半分楼果然卧虎藏龙啊。” 周放没有多说李落来历,这向姓男子还以为李落也是半分楼中的高手,周放没有说破,有半分楼遮掩,李落这样的武功高手也就不怎么惹眼,毕竟有半分楼的名头在那里,任谁猜想半分楼也不会派出弱手前来赴会。 过了山腰,草木骤然一空,眼前是一道左右看不见边际的高山巨石,几乎直立在众人眼前。 头顶百丈开外浮云朵朵,将山顶景色藏在身后。沿着山石,有一条栈道宛若盘龙一般环绕在悬崖峭壁上,从底下看上去给人一阵阵眩晕的感觉。 有几个不会武功的文人一脸土色,坐倒在地,大口的喘息,手脚无力,无论如何也攀不上这道天险绝境了,如果不是身旁有人扶着,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这样滚下山去。 有些艺高胆大的江湖高手已经先一步踏上栈道,不过栈道入口处聚集的人更多,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闲庭信步淡然自若,也有人一脸惧意,神情凝重的打量着这道天险之地。 李落瞧了瞧绝壁上的栈道,是被人生生从峭壁上开凿出来的,以坚木为阶,一端没入山石之中,另一端悬空探在云雾之下,当真是险之又险,稍有不慎摔下去,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探出半空的这一侧用铁链连在一起,三五步有一支竖杆,勉强算作登山的依仗,不过在山间寒风中摇摇晃晃,看的久了,只觉得脚下踩着的山石也跟着摇晃起来。 栈道外已经有人忍不住呕吐起来,烂泥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牢牢的抓着左右能借力的石头或是灌木,似乎连抬头看的勇气也被山中寒风吹的荡然无存。 “云阙虚冉冉,风松肃泠泠。”李落心有所感,低吟一句。 “什么?”山间风大,李落说的又轻,周放没有听清楚,问了一声。 “没什么,我在想山顶的琼楼玉阁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周放也颇有感触,点点头道:“这万梅园我也是第一次来,当真是险峻非常,也不知道要花多少人力才能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开凿出这条天道来。” 李落心中一动,周放的话提醒了自己,这样一道天险,如果没有举城之力恐怕很难完成,不曾听说何家有过这样张扬的举动,似乎这条栈道很早就已经在这里了。 李落仔细瞧了瞧栈道靠山的一侧,虽说何家历年中都有修缮,不过开山的痕迹被风雨侵蚀的斑斑驳驳,看起来像是有数百年的年头。 “周兄,何府的品梅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江湖上也是这几十年中才传出名声的,再往前些时候有没有这桩品梅会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楼主知道些来历吧。” 第九百二十五章 相扶上山 李落哦了一声,没有追问,心中隐隐有一丝猜测,追溯起源,也许这条栈道还要比大甘立国更早些。 这时一个何府门人模样的年轻男子上下奔走,扬声高呼,神态甚为谦逊恭敬,请同行身手了得的江湖高手帮衬一把,莫要让谁失足坠下悬崖。 栈道险峻难走,不过这些赴会的人也没有什么不满神色,何家的品梅会自来都是恭迎有缘之人,发帖之后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的何家也不会勉强,但凡到了此地的多少都有准备,或许真是这样,才能显露出品梅会的不凡之处。 何家子弟一眼瞧见人群中的周放,眼睛一亮,急忙走了过来,长身一礼道:“周大侠,你来啦,真是太好了。” 周放回了一礼,含笑说道:“何少侠,又见面了。” 何家男子连忙摇了摇手,笑道:“哪敢当周大侠这样的称呼,唤小弟晚唐就好。” 周放瞧了几眼驻足不前的几个不识武功之人,和声说道:“不知道有什么周某能效劳的?” 何晚唐一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晚唐冒昧,还请周大侠相助。” 周放微微一笑,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周放爽快说道:“好。”说罢一指两个几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说道,“我二人扶他两人上山。” “嘿,也算我一个,那个人就由我来扶着吧。”向姓男子一指另一边一个稍微好些的中年儒生说道。 何晚唐大喜笑道:“多谢周大侠,向大侠,只有我们几个上下奔走,可就要耽误不少工夫了,晚唐谢过三人援手之德,等到了万梅园,晚唐一定敬诸位一杯梅花酿。” “好说,不用这么客气,何公子你去瞧瞧别处吧,我们三个不用费神操心。”向姓男子豪迈说道。 何晚唐又再一礼,看了一旁安安静静的李落一眼,诚颜问道:“请恕晚唐眼拙,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不敢,在下诸葛捭阖,随周兄同来。”李落学着江湖中人抱拳一礼道。 何晚唐恍然大悟,和声说道:“原来是半分楼的诸葛少侠,得罪了。” 周放和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何晚唐告罪离去,去别处招呼。 在栈道前耽搁了数刻工夫,大半人群才开始攀山而上。 李落和周放扶起这两个浑身乏力,抖若筛糠的男子,如果不是两人伸手搀扶,一松手便要瘫倒在地。 李落扶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看起来比李落稍长几岁,此时脸上的神情的确不怎么好看,颇显吃力。 男子脸上虽有惧意,但神色还算镇定,多半是很少爬过这么高的峻岭,有些气息不畅,喘不上气来。 李落和颜说道:“这位兄台,我扶你上山吧。” 男子拱了拱手,喘着气道:“多,多谢。” 李落轻轻一笑,缓缓渡出冰心诀内劲,稳住男子紊乱的气息。 冰心诀窜入男子经脉,此人的确不会武功,李落不觉有些好奇,似乎这品梅会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相邀,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道理。 男子紊乱的气息渐渐的平稳下来,脸色也好看了几分,感激的向李落点了点头,赧然说道:“哎,烦劳公子帮忙了。” 李落摇了摇头,示意无妨。不远处周放和向姓男子各自搀扶一人,已经先一步踏上了栈道。 周放回头看了过来,李落扬了扬手,让周放先走一步,不必等着。 这名男子在李落扶持下上了栈道,有冰心诀相助,方才的虚脱乏力已悄然隐去,步伐轻快了许多。 男子不明就里,以为是身旁有人,胆气壮了些才会如此,不过亦是不住的道谢,看似礼教甚严。 栈道从下面看就已经让人有些窒息担忧了,这一踩上去更加叫人心虚。 脚下木阶吱咯作响,好像下一声吱吱咯咯中就会断裂一般,着实让这男子提心吊胆。 不过走了几步,虽然吱咯声还在,但脚下的木阶看起来也很坚固,有些颤颤巍巍,但没有哪一块被人踩断了的。 走了盏茶工夫男子才算放下心来,和李落交谈了几句。 男子名叫卢浩然,原是贡州人氏,也算是出身世家,不过家道中落很久了,现如今不说和六大世家相较,就和府郡中一些寻常富家比较也多有不及。 但既然能得何家相邀,必然也有过人之处,男子没有说,李落也没有多问,萍水相逢而已。 如此上山比刚才慢了许多,走走停停。过了一个时辰,卢浩然有些疲倦,李落便停下来歇息片刻。 冰心诀虽然神妙无方,但卢浩然没有武功根底,长此借助冰心诀提气凝神,只怕日后会落下什么隐疾。 李落收回冰心诀内力,卢浩然脸色一变,只觉得周身上下仿佛散了架一般,如果不是李落扶着,当真就要摔下悬崖。 卢浩然大惊失色,心砰砰直跳,脸色骤然惨白一片,实则也有些后怕,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走过来的。 栈道外寒风萧萧,风聚云散,绝壁外的虚空中仿佛有什么魔力在窥视遨游。 卢浩然瞧了一眼栈道外的绝空,深幽幽看不到底,头晕目眩,好像有一股吸力要将自己拽下悬崖。 李落抓住卢浩然肩头,和声说道:“卢公子,不要看下面。” 卢浩然心中一凛,忙不倏收回目光,重重点了点头,不敢再看,靠着木阶调整呼吸。 李落环目四望,上山的人影拉长了许多,有些才不过百丈上下,早先踏上栈道的或许这会已经身在万梅园中了。 栈道上的众人大多谨慎前行,但也不乏存心卖弄的轻功高手,如飞燕投林般掠过栈道,呼啸而去。 这些人很是惹眼,自然免不了别人的冷眼厌恶,但也没有人出声冷嘲热讽,大多是一副养精蓄锐的模样。 李落暗自沉吟,何家品梅会来者之中不论品性,不纠文武,破关之后就有机缘相赠,如此种种,的确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第九百二十六章 公孙婉清 而这种蹊跷李落相信江湖上定然有人能看得出来,不过时至今日江湖中依旧沉寂无声,看来除了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机缘之外,更有什么可以打消旁人不轨之心的手段。 悬崖外风萧萧,雪寒寒,天色有些暗淡,朗日余霞在云间雾里若隐若现,了无几分生气。 身在半空之中,风簇云拥,很有些飘然若仙的感觉。 放眼望去,天地豁然开朗,只觉得眼前所见似乎宽阔了许多,而众生芸芸下的人和事,都显得微不足道,只不过都是天下之中一个眇乎小哉的匆忙过客。 远处那道横断穿过万里云雪山的藏云谷,也不知道屹立在这片土地上多少年了,又看尽了多少沧海桑田潮起潮落。 李落心神被此刻眼前的景致所夺,神游物外,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走还是不走,不走就让开路。” 李落回过神来,说话的是个虬须大汉,很不客气的瞪着李落,责怪李落挡了他的去路。 李落歉然一笑,向外跨出半步,和声说道:“对不住了,请。” 虬须大汉见李落让出里侧而不是让出外侧,微微一怔,赞许的看了李落一眼,咧嘴一笑,点了点头,神色和缓了许多。 李落见卢浩然休息的差不多了,便继续赶路。 两人刚刚起身,突然从头顶上传来一声惊叫,底下栈道上的行人还不明就里,只见一个黑影从空坠落下来,夹杂着惊骇欲绝的呼喊,竟是有人不小心失足掉下悬崖。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应变神速兼又武功高强之辈要么离的太远,要么就是身处栈道上方,眼看谁也来不及援手,只能眼睁睁瞧着此人落向栈道外的虚空绝境。 李落神情一紧,顾不得掩藏身手,将卢浩然推到靠山一侧,身如凌空鹰隼,脚下微一借力,合身扑出了栈道外。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呼声未落,只见一道索影,迅若奔雷,电光石火之际缠上了坠崖人影,索影微微一颤,将此人甩向了栈道,拿捏的恰到好处,眼力腕力皆是妙到巅峰,如果差上毫厘,恐怕就要空手而归了。 只是这道索影虽然救了坠崖之人,但却让李落扑空,身子已处在云雾当中,脚下没有借力,而这使鞭的高手也来不及再挥出手中长索。 栈道上众人急忙噤声,骇然望着半空中的李落,周放更是惊恐失色,如果李落坠下悬崖,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竟然看见李落百忙之中回头望了一眼使鞭的武功高手,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神色,就这样滴溜溜一转,从虚空中飘了回来,一起一落,宛若行云流水,没有带起丝毫云烟。 栈道上的人一脸震惊的望着李落,想不出这世间竟然会有如此鬼神莫测的轻功绝技,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时间没有人举步,就这样惊诧狐疑的望着李落,倘若不是李落活生生站在这里,几乎以为李落是山中鬼怪。 不过眼力过人之辈自然不会相信世间有凌空虚渡的绝学,李落定是借助了什么别的手段,只是隐秘了些,不为旁人察觉罢了。 挥鞭救人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面如冠玉,明眸如月,皓齿红唇,原是个女扮男装的浊世佳人。 女子看着李落,眉头微微一皱,朗声说道:“大家小心些,尽量靠里面走。”说完深深瞧了李落一眼,转身走去。 等此女走了之后众人才收敛心神,缓缓向山顶的万梅园走去。 卢浩然担忧欲绝的望着李落,等李落回转之后才压下心头惶恐,一把拉住李落,颤声叫道:“诸葛公子,你,你,你吓死我了!” 李落哈哈一笑,和颜说道:“没事,让卢公子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卢浩然擦了擦额头冷汗,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担心李落。 “嘿,小哥好俊的身手。”方才越过李落两人的虬须大汉挑起大拇指,敬佩的看着李落道。 李落抱拳一礼,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是那个使鞭的少侠好高明的武功。” “哈哈,竹阴公孙家的天之骄子,这样的身手也是情理之中。” 李落心中一动,竹阴公孙,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略略沉吟便即恍然大悟,原来是公孙传人,难怪有如此精妙绝伦的鞭法。 当日李落和翟廖语几人探山仙人峰时,姑苏小娘破开密道的背龙锁,凭借的就是公孙家的不传之秘蜈蚣鞭。 李落听翟廖语说起过几句,公孙家除了擅长设计机关和破解机关外,鞭法也是一绝。 不过此女手中的长索有两丈长短,当然还不是公孙家的蜈蚣鞭,传闻中只要能操控五尺长短蜈蚣鞭的高手已经是鞭法宗师之辈。 此女鞭法精绝,但火候还差了些,驾驭三尺长短的蜈蚣鞭该是有可能,但这两丈长索,那就有些骇人听闻了,怕只是护身武器,说不得身上还藏着另一支公孙家传的蜈蚣鞭。 “原来是公孙传人,难怪,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请教兄台。” 虬须大汉粗豪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别见外,什么事你说。” “我听说公孙传人很少行走江湖,江湖上知晓公孙威名的人不少,但见过公孙传人的不多,怎么好像此人很有名气一般?” “哈哈,听起来小兄弟这几年没怎么在江湖上走动啊。” 李落轻轻一笑,嗯了一声道:“确是如此。” “咱们边走边说。”虬须大汉挥了挥手,此时瞧着李落颇为顺眼,便详详细细的说道,“公孙家的确威名远播,早些年间门中传人是不怎么踏足江湖,但这几年有一个公孙传人突然冒了出来,动静很大,不出三年就闯出了名号,武功高超,在江湖上有名有万。” 虬须大汉抬了抬下颚,指着前方女子,“就是她,江湖人称醉心索的公孙婉清。 第九百二十七章 梅林酒宴 这小娘们武功高的出奇,长的还好看,要是和她动手过招,还没出手身子骨就得先软上几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多半就来不及了,啧啧,所以才叫她醉心索。 哎,醉心索下心先醉啊。”虬须大汉怅然叹息道,脸上还有几分陶醉,果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落莞尔一笑,看大汉的样子,说不定还是公孙婉清的倾慕者:“原来是这样,只是公孙家突然遣门人行走江湖,不知道有什么缘故?”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听说这小娘们在找人,还是个男人,我呸,十有八九是个负心汉,这要让老子逮到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让这么个可人儿抛头露面,活该千刀万剐。”虬须大汉忿忿说道。 李落随声应了几句,心中却不做此想,或许有别的缘故,不过最好别和姑苏小娘扯上什么关系。 也许是虬须大汉说话声音大了些,公孙婉清似有所觉,回头瞧了几眼李落三人。 李落和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公孙婉清眉头一皱,别过头没有理睬。 李落没有在意,倒让虬须大汉取笑了几句,不过显然将李落瞧成同道中人,颇有同病相怜的意思,让李落哭笑不得。 天色越来越暗,终于在探手能摸到第一缕云霞的时候,李落扶着卢浩然攀上了朝木山峰顶。 傍晚的雾气更重了些,远处隐隐约约藏着什么庞然大物,被云雾笼罩,看不真切。 但一行人刚刚落脚山顶,一股股清香欲醉的梅花香味扑面而来,将诸人一路上的辛苦乏倦一扫而空,只觉得有一股透心而来的清朗舒适,不管在山道上如何埋怨,到了这里就都生出不虚此行的念头来,沉浸在花香中久久发不出声音。 卢浩然贪婪的吸了几口香气,沉醉其中,就连李落几时走开都没有觉察到。 周放见到李落,呼了一口寒气,固然花香扑鼻,但周放却没有沉迷其中,反而有些后怕,低声说道:“王爷,太危险了。” 李落轻轻嘘了一声,笑道:“周兄,你我兄弟相称,没事的,累周兄记挂了。” 周放谏言几句,当真是怕李落又再只身犯险。 李落含笑应下,方才救人时已放出背后当关中的相思,扣在悬崖边的铁链上。 相思极细,再加上李落一起一落极是迅捷,旁人没有留意到,便有人以为李落真有这样鬼神莫测的轻功绝艺。 就在众人沉醉于花香云海之中时,从云雾中走出一人,一声朗笑:“诸位辛苦了,何家上下多谢诸位贤才驾临寒舍,备一杯水酒,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请。”说罢作势欲请众人去往身后云雾之中。 随着男子这一声长笑,不远处突然亮起无数风灯,如真似幻,迷影憧憧,将山顶笼上一层虚无缥缈的仙气。 但见云雾时重时轻,遮挡的风灯烛火的光亮明暗交织,流云若素。 云雾流淌之际,便可以从雾气薄些的地方瞥见一株静谧悠然的梅花树,宛若一个千娇百媚的绝世佳人,掩口轻笑,流盼含情。 周放低声说道:“他是何家大公子何山雪。” 李落点了点头,这位何家公子仪表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雍容自在,显见是阅历颇深之辈。神态不卑不亢,不过于亲近,但也没有孤傲不群,谦和有礼,颇显大家之风。 众人客气一二,似乎能透过云雾闻到梅花酿的酒香,诱惑难挡,三三两两欢颜笑语的步入云雾之中。 穿过云雾,大约五十丈远近,一行诸人到了万梅园前。 宫灯挑亮,树下随意摆着酒桌,美酒佳肴,琳琅满目,更让人大感意外的是酒席中的菜肴俱都还冒着热气,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显然何家是动了些心思的。 原本有些首次登上朝木山的江湖才俊还有怨言,此刻见了何家如此布置,也俱都消了几分怒气,招呼相熟的朋友一起入座,把酒言欢,灯下赏梅。 月隐冬寒,但在山顶这里,寒气似乎被这梦幻般的意境冲淡了许多,暖洋洋的让人沉醉其中。 酒席设在梅林之下,既有热闹,又有幽静。 身旁梅树恣意招展,花间树梢有流云飘荡飞舞,虽无歌舞,但这些云雾缥缈,像极了天阙之上的仙女,长袖善舞,款款柔情。 众人不约而同的生出端坐天宫之上的意气来,不论是谁都被此刻身外景色感染,一些文人墨客便忍不住吟上几句诗,一派仙家神态。 梅花林下没有刻意修整,山是山,石还是石,处处透着自然。 林间有数十只火盆,驱赶潮湿寒气,酒席就错落有致的安置在火盆左右,粗略看去就四五十之多,众人围坐,算下来此来万梅园的当也有三百余众。 天色已晚,风灯火烛的光亮都不能及远,最多也只能照亮百丈方圆,远处就隐在了云雾当中。 但就是眼前能看到的景色已是绝美,不知道到了清晨这万梅园该是怎样的一副盛景。 李落和周放,还有同行而来的向姓男子坐了一桌,同桌还有几个与周放有过数面之缘的江湖同道,笑语谈说,甚是融洽。 少顷,何晚唐也凑了过来,添了一个座位,诚颜道谢李落三人的援手之德,颇有几分宾主俱欢的意味。 周放绝口不提明日闯关一事,和向姓男子几人聊些江湖上的闲闻趣事。 李落静静的坐在一旁,偶尔说上一两句话,虽然有些陌生,但也没有拘礼束缚,比起往日来更显随意。 “哈哈,周兄,你果然还是来了。”这是何山雪走了过来,朗声笑道。 周放起身一礼,何山雪摆手笑道:“如今咱们是在朝木山上,那管什么礼数,来来来,在下要好好敬周兄几位一杯,听晚唐说起,上山时幸亏有诸位不辞辛苦相助,这份心意山雪记下了。” “举手之劳,何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杯梅花酿足够相抵了。”周放笑道。 何山雪落座,招呼同席众人满饮一杯,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 第九百二十八章 梅花酿 不管是谁,何山雪都能叫得上名字,而且还知道这些江湖豪客的成名之事,不着痕迹的恭维几句,虽说诸人不甚在意,但听起来也是极为受用,这位何家公子的确有过人之处。 何山雪看着李落和声说道:“这位诸葛公子今日该是第一次碰面,恕山雪眼拙,这久仰一词不说也罢,在下敬你一杯。” 李落展颜一笑,道了声不敢,举杯和何山雪同饮了一杯梅花酿。 席间的梅花酿比起梅山县酒馆中的梅花酿实有天渊之别,入喉香醇,后意绵长,就算稍有不及青州从事,那也是难得一见的酒中佳品。 “诸葛公子也是师出半分楼么?” “我出身卓城,和半分楼有些渊源,不过还算不上师出半分楼。” 何山雪哦了一声,神色如常。 江湖各大门派势力很多都有明暗一说,半分楼虽然名声很大,但有时候半分楼的名头说不定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到非不得已,这些暗子不会道明自己的出身来历。 何山雪猜测李落或许也是如此,不再追问,如果非要追根问底,只怕还会惹来半分楼的猜疑。 周放岔言笑道:“何兄,在下委实有些汗颜,原本言之凿凿不来赴会,最后还是不请自来,让何兄见笑了。” “哪里的话,周兄能来我是求之不得,当日你说不能来的时候我可是很遗憾呐,这下总算放心了。”何山雪朗声说道。 “只要何兄不怪我等叨扰就好。” “怎么会,来,山雪再敬诸位一杯。”说罢何山雪就要举杯。 周放拦了下来,和声说道:“何兄,你我就不要客气了,这里这么多同道中人,你若是每一席都要喝这么多酒,只怕明个就起不来了。 何兄盛情,周放铭感于心,异日你来卓城,在下一定和何兄好好喝上一场,不醉不归。” 何山雪也没有勉强,周放体恤,不便推辞,也便应了下来,不过的确如周放所言,这梅林当中倘若每一席都要喝上几杯,就算何山雪酒量不弱,多半也要醉得不省人事了。 “也好,就依周兄所言,到时也要请诸葛公子赏脸一叙。” “一定。”李落含笑应道。 “家父在那边陪着几位江湖前辈,晚些时候我让家父过来和周兄聊聊。” “哈哈,怎能劳烦长辈过来,理该在下过去敬前辈,何兄忙你的,我和晚唐贤弟过去一趟就好。” 何山雪略一沉吟,应了下来,让何晚唐带着周放过去,同席还有一位声名颇著的江湖豪侠也一道前去。 何山雪告罪一声,转去招呼别人。 少顷,品梅会佳肴之最的石龙翻端了上来,众人一尝皆都赞不绝口。 向姓男子连连招呼李落尝尝,李落道了一声谢,尝了几口,虽说烹制的手法未必能胜过宫里,但味道之鲜的确要胜出一筹。 不多时,一桌酒菜就下去了七七八八,周放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和何家家主聊些什么,还是被席间的江湖好友拉住喝酒去了。 李落用完饭菜,起身活动了活动,没有走远,只是稍稍离开了些,站在烛光可及的地方,仔细的瞧着盛开的梅花花朵,怔怔出神。 再往前三步,烛光仿佛突然间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明暗分界极为明显,甚是奇异,更加映衬的万梅园神秘莫测。 栈道下方,朝木山苍翠的树木都已绝迹,也不知道这些梅花树是怎么生长在绝壁之上,且能开出如此艳丽的花朵来。回头望去,花树,花香,云雾,烛火,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颜色,想必那些仙家宫阙也就是这般模样吧。 李落正在沉思之际,眼前云雾突然一散,数步开外的一株梅花树下显出一个人影,李落一失神,险些以为是花中精魅,呼吸微微一重。人影醒觉过来,回头望了过来,李落借着烛火才看清,原来是公孙婉清。 公孙婉清似乎也没想到有人能走到离自己这般近才听到动静,眼神中微微闪过戒备之色,待看清是李落之后,眉头果然又皱了起来,不过没有说话,淡淡的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看李落。 李落汗颜,瞧着公孙婉清的神情,只怕定是把自己当成了寻花问柳的登徒浪子,尴尬一笑,轻轻退了回去。在李落退去之前,却看见这个动人的女子将梅树下的花瓣收拢在了一起,轻轻的堆在树下,清冷孤单。 酒席散去,众人陆续回去何家备好的帐篷中休息,养精蓄锐,也有人睡不着觉,散坐在火盆边上,各自想着心事,遥想明日会有怎样的一番境遇。 翌日清晨,第一缕晨光刚刚透过天际如薄纱一般的云彩落在朝木山山顶的时候,万梅园已经开始有熙熙攘攘的说话声,看起来好些人都没有睡安稳,早早等着天亮。李落倒是无碍,早年在军中时,刘策几人就曾和李落说起过,越是紧要关头,越该放松心境,要不然不到第二天正午就会困顿难捱。 这座万梅园比起决战沙场来怎也要轻松许多,等到周放前来呼唤的时候李落才走出了帐篷。虽说昨天夜里李落对朝木山山顶的这座万梅园多少有些猜想描绘,只是从帐篷里走出来的瞬间李落却还是有些微的失神。霞光映照下的万梅园美的出奇,梅花簇簇,如雪如絮,远远望过去的时候这些梅花都连成了一线,白得让人目眩,就像是天边的云彩困倦之后浮在了朝木山上,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天上的云白些,还是万梅园里的梅花更胜一筹。整座朝木山便因为这些不计其数的梅树梅花绽放出一阵阵毫光瑞气,宛若仙境。 昨夜的花香等到了这个时候恍惚间更加香醇醉人,满园盛景,美的让人窒息,山和树似乎分不清到底是天然形成,又或是人力而为。 从万梅园最外处向里望去,地势渐走渐高,约莫进去百丈,一道白石砌成的围墙拔地而起,高逾十丈,平滑非常。 第九百二十九章 千年古梅 隐隐约约能映出墙外的梅花林,就算再是轻功卓绝之辈,如果不凭借外力也决计攀不上这道石墙的。 石墙后的景致在石墙外瞧不真切,只是眺望过去,石墙背后还有另一道石墙,里面的一层高过外面的一层,如此层层叠叠盘旋而上,该是应了九道关门之数。 九道石墙之后就是朝木山最高处,亦是这座山顶万梅园的正中所在,如果能破解九关,那里或许就是山下青黑大石上刻画的奇异宫殿所在。 不过此刻望去,一道道石墙围绕的中心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包围了起来,隐隐有几分扭曲之感。 似乎那一处地方是在另一个时空中一般,玄之又玄,任凭再怎么运足目力都看不清楚,就是映在脑海中的境况也是阵阵虚空迷雾,无法成像,愈加显的万梅园神秘莫测。 李落环目一扫,身旁众人不止一人有惊疑不定的神色,皆都面露凝重担忧的瞧着朝木山山顶,看来都已觉察到山顶的异常。 周放低声说道:“这座万梅园有点古怪。”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万梅园神秘难测,百年来引得不少江湖豪侠趋之若鹜,却依旧没有能解开万梅园的秘密,只看眼前这些江湖豪客、世家公子和寒门异士,此时恐怕都多了几分一探究竟的意气。 昨夜的栖身之地还只是在万梅园外,眼前不远处的第一道石墙果然是万梅园的第一道关口。 这道关口,上的来朝木山的人都可以踏入其中,算是何家给应邀而来的江湖同道一份薄面。 何家中人扬声招呼诸人入内,言辞亲近,已是在万梅园第一道关口之后备下了饭菜,礼数周到。 李落和周放两人跟随在一行人最后,缓步向关门处走去。 身外就是漫山遍野的梅花树,花团锦簇,遮天蔽日,行走在崎岖的山道里有一种置身花海的感觉,天地间的每一寸每一尺都被无尽的花瓣花香填充的严密紧实,没有一丝缝隙。 越往关门近处走,就越能感觉到这道白石围墙的巍峨耸立,比之卓城城墙也不会差出多少了,也不知道在朝木山山顶如何会有这样一处险境绝峰。 如果是人力而成,李落从石墙上瞧不出丝毫人为雕琢的痕迹,倘若是天然形成,天地造化之功的的确确让李落大开眼界。 石墙上裂开一道缝隙,内中有一条仅供两人并肩而行的小道蜿蜒而上,显然是关门之内高过关门之外许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极为险峻。 李落和周放来到白石关门之前驻足仰望,周放赞叹一声,讶然说道:“好一座万梅园,不出卓城,不知道天下原有这么多奇山异水之所,此山之奇,也该在大甘之中有一席之地。” 李落颔首称是,不过心神多半放在万梅园第一道关门左侧的一株老梅树上。 这株梅树有两人合抱之粗,通体焦黑,仿佛被烈火烧过一般,树身也只剩下了一半,从中断开,树冠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树干。 但最为惊奇的是树干顶端斜着展出一支一尺长短的新枝,梅枝上开着一朵梅花,色泽饱满,晶莹欲透,比起一旁的梅花更要皎洁三分。 李落暗自称奇,这株梅树只看枝干似乎已有千年之龄,不想会遭此劫难,如今重生枝叶,看似有破而后立之相。 何晚唐看见李落和周放驻足于关门之外,笑颜迎了上来,见两人一脸惊奇的望着这株千年古梅,笑道:“周大侠,诸葛公子,这株梅树是万梅园外院诸梅之祖。 何府记载据说已有千年之龄,整座万梅园中这样的古树最多不超过一掌之数。” “咦,这么说万梅园中还有千年古梅?” 何晚唐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其余的千载古梅树都在万梅园中,万梅园外就只有这一株了。” “当真了得,万梅园号称万梅之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周放由衷赞道。 “这株梅树为什么会变成这等模样?” “嘿,诸葛公子有所不知,这株古梅小时候我就见过,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有点独木成林的意思,只可惜十年前一场暴雨,巧不巧的让雷击了,通体焦黑,好端端一株梅花树就剩下半截。 族中长辈都说是这株梅树活的时间太久,有点灵成妖的迹象,所以这天地才降下雷劫,断其去路。 原本族中是要将这株古梅斩断丢弃的,可不知什么原因就这么耽搁下来了,而让族中上下都没有想到的是去年这株残树竟然抽了新枝,今年就开了花。 这样的事晚唐闻所未闻,这株古梅也成了万梅园中的吉兆,哈哈,我看谁也不如周大侠和诸葛公子这么在意这株古梅,说不定两位就是我们万梅园吉兆昭示之人呢。” “枯木逢春,的确是吉兆,看来今次的品梅会尊府一定能得偿所愿。”周放和声说道。 何晚唐双眉一扬,轻轻一笑,恭声应道:“鄙府福缘浅薄,只能仰仗天下英雄,会否能够得偿所愿,还要看这次来的诸位英雄是否先能得偿所愿。” 周放不置可否,没有多言,和李落向关门走去。 李落入关之前心有所悟,回头看了一眼这株古梅,只怕未必一定是枯木逢春,天雷降劫事出有因,或许是死灰复燃也说不定。 关里关外,石墙两侧,除了梅花还是梅花,几乎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李落看在眼中,隐约这内外两侧的梅花似乎有些不同之处,是什么一时半刻却分辨不出来。 李落对何府万梅园种种机缘没什么兴趣,倘若这次不能得偿所愿,日后也需得另外寻一番机缘,看一看万梅园中的宫殿到底是什么来历。 周放依旧陪在李落身边,神情淡然,也没有将万梅园的机缘之属放在心上。 “周兄,我随意走走,倘若这万梅园真有机缘,不妨试一试。”李落和声说道。 第九百三十章 第一关棋局 周放洒然一笑,望着李落:“在诸葛公子面前也无需遮掩,我的机缘乃至半分楼的机缘就在眼前,得陇望蜀,到头来得不偿失。” 李落展颜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周兄既然如此说,那你我还是该好好见识见识何家的品梅会。” “理该如此。” 周放与李落相视一笑,静静站在梅花林中,气定神闲,四周梅花衬托之下更显不凡,有几分卓尔不群之感。 不时有人对李落两人指指点点,便是何家诸人也频频注目,亲和善意之中隐隐有几分殷切期盼之意。 用过早膳,众人之中就有人按捺不住,急匆匆前去破关。 过去不多久,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从前方不远处的梅花林中传了过来,李落和周放愕然不解,寻声走了过去,只见一群人围在第二关关门之前议论纷纷。人群中镇定些的虽有凝重神色,但还算神情自若,却也有一些人颇显激动,愤懑不满,失望之情显于颜表。 周放稍稍打听了打听,待听到缘由之后亦是一愣,苦笑说道:“看来我也要止步这道关口前了。” “咦,周兄何出此言?” “方才一位江湖同道所言,这道关门前的守关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天涯四友中棋先生的同门师弟,考较的是棋艺,哎,我对棋艺算不上一窍不通,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看起来这运气的确差了些。”周放摇头失笑道,也没想到万梅园中首先碰到的竟会是棋先生的师弟。 “棋先生。”李落一怔,记起当日和云妃南下时在清河河畔沉香树下遇到的白衣老者。一场棋艺交锋,李落兵行诡道,侥幸胜了一招,自此之后再没有和这位棋先生有过交集,不曾想今日到了秦州望梅府梅山县境内的朝木山,竟然会遇到棋先生的同门师弟。 “正是,棋先生的棋艺精绝,在大甘天下中不做第二人想。这名守关的前辈虽说名气不及棋先生,但与棋先生有同门之谊,想必一身棋艺也非同寻常,公子若要破关也要小心为上。”周放轻声说道,言语之中几乎已经熄了破关之念,索性便这样放开,免得心有不甘。 “周兄,现在就说破关无望有些言之过早了,你我看看再说。”李落含笑说道。 周放神色如常,点了点头,和李落站在人群外望着关门前的情形。白石围墙前摆放着一张低矮桌案,焚香静心,当中放着三个棋盘,两个棋盘上已落了不少黑白子,余下一个棋盘空无一子。桌案后端坐着一个灰衣老者,面容苍老,身形消瘦,但有一股宁折不弯的倔强,似乎极是执拗一般,此时一脸肃穆的望着桌上棋盘。 李落听身旁同行诸人议论了几句,此老名讳不详,江湖人称棋癫,嗜棋如命,差不多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此老一身棋艺的确已经超凡脱俗,堪称国手大家,在棋艺上的造诣之深甚少有人能与之比肩。 此番同行之众,有人多少知道些万梅园品梅会的隐秘之事,往年中棋癫守关大多是在第四关之后,像如今这样守在第二关的绝无仅有。要在棋艺上胜过棋癫的少之又少,就算有人精通棋艺,但也未必能胜过此老,如此一来只能止步于此。便有人暗自诽谤何府小气吝啬,这次品梅会只怕是徒有其表而已,何家许是肉疼五年一次品梅会赠出的机缘太多,才出此下策,将众人阻挡在万梅园第二关之外。 围观诸人议论声不绝,但也有人面露清冷傲然,显然是自信在棋艺上可以与棋癫抗衡一二,纵有些凝重,却还不至于乱了心绪,失去战意。 棋局上黑白分明,犬牙交错,通晓棋艺之辈三三两两围在一处,对着棋盘指指点点,不过一时之间还没有人轻率闯关,看似是要谋定而后动。虽说万梅园破关并没有限制次数,但在天下英雄面前铩羽而归毕竟不算什么有面子的事。不过那些对棋艺一窍不通之人只能是大眼瞪着小眼,如果不是有何府中人就在此间,只怕多半会破口大骂起来。 何山雪不在人群中,和一个面容俊逸的长者先一步进去了万梅园关门之内。离去之前李落曾有远远一瞥,这名长者相貌与何山雪有几分相似,问了问周放,果然是何府当家家主何夷。两人离去之前神态谦和,言道在关门之后恭迎诸位江湖同道大驾,只看如今众人的模样,恐怕早已开始在心里暗骂何府表里不一了。 李落无欲但有求,定睛瞧了瞧棋癫身前的两幅残局,瞧了几眼,不免轻咦了一声。 “诸葛公子,可是有什么玄妙?”周放低声问道。 “这棋局有点古怪,好像不是在求胜负。” “不求胜负?那会是什么?” “我也不敢断言,似乎是求棋局变化之术,和寻常棋局略有不同,布局落子的纵横开合也别有意境,或许是我棋艺不精,瞧不出其中的玄机。”李落沉吟道。 周放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在卓城素有才气名声,琴棋书画也是王侯公子必修之课,李落对棋局不会陌生,只是不知道造诣深浅,能不能破的开棋癫摆下的残局了。如果周放知道李落曾与天涯四友中的棋先生有过一场棋局交锋,棋道上虽然略有不及,但应变急智犹有胜之,眼下就不会这样担忧了。 李落望了一眼四周诸人,人群中有几人面露冷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显然这以棋破关其中另有玄妙,并不见得一定要在棋力上胜过棋癫。 就在李落思索之际,突然听到身旁有人低声说道:“真没想到今年棋癫前辈会守住这一关,的确有点出人意料。” “杨兄,小弟听说伯父五年前来过这里,不知当时的情形如何?” “惭愧,愚兄也是听家父说起过只言片语,不过家父曾有言各人的机缘不尽相同,前次所闻未必是今次所见,所以说也做不得准。” 第九百三十一章 棋癫前辈 “哪里,杨兄一脉数年之中都能得何家相邀,这可是不多见,就算杨兄未必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这何家也是对杨兄门中另眼相看啊。 伯父所言与咱们这次遇到的不见得一模一样,但借鉴借鉴定是错不了,杨兄,你就别吊小弟的胃口了。” “哈哈,这个好说,好说。”这位杨姓男子似乎颇为受用身旁好友的吹捧,有些自得之意。 周围几人也都惊诧的寻声望了过来,留神聆听着五年之前的品梅会男子之父有怎样一番境遇。 杨姓男子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听家父说起,五年前品梅会何府守关众人中亦有棋癫前辈,不过不像这次出现的这么早。 当年棋癫前辈该是在第五关,也是有两幅残局和一张棋盘。 闯关之人可以选择破解残局,也可以与棋癫前辈在棋艺上一较高下。 其中的分别是倘若要在棋艺上与棋癫前辈一决高下,唯有得胜才能过关,不过如果选择破解残局,不一定要解开棋局才能过关,能不能闯过去全凭棋癫前辈一言而定,有时候刚下到一半,莫名其妙的就破关了,嘿,的确有些蹊跷。” 诸人俱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也都稍稍松了一口气,既然并非一定要在棋艺上胜过棋癫,那这破解棋局可就是暗藏玄机了,能不能过得去只在棋癫一句话,想必何家做点什么手脚别人也无话可说。 杨姓男子的同伴恭维了几句,询问当年杨家尊长闯到了第几关。杨姓男子含糊其辞,没有多说,言语中不详不实,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愿启齿。 不过李落并没有轻视此人,杨门一脉能得何府数度相邀,定有过人之处,只看杨姓男子夸夸其谈的模样,的确容易让人小瞧了,不过背后城府却未必就是眼前所见。 李落听罢,了然于胸,难怪这棋局看起来有些古怪。周放摸了摸下颚,望着李落,自嘲一笑道:“莫非我这样也能过去?” 李落莞尔一笑,传音说道:“咱们先等等,少顷有人破关之后你我再闯关不迟。” 周放嗯了一声,随遇而安,淡然瞧着关门前各色人群。李落轻轻打量了打量四周众人,目光投到关门前的老者身上,心中暗暗沉吟,何家如此大异往日的安排会否和当日梅山县碰到的乞丐有关,莫非是何家觉察到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布置。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便有人按捺不住上前破关,果然是选择了破解棋局,极少有人愿在棋艺上与棋癫争锋相对。 不过也不乏艺高胆大的桀骜之辈,要凭借棋艺堂堂正正与棋癫一较高下。此时就有一个白衫男子漠然端坐在空无一子的棋盘之前,微微一礼之后一语不发的望着棋癫。 棋癫面无异色,颔首一礼,似乎也不愿多话,嘶哑说道:“如果还有谁要破解棋局闯关的就一起来吧,免得误了诸位的工夫。” 棋癫此语虽显得有些狂妄,但以其在棋艺上的名头,当也有自傲的本钱,三人同时闯关总比一个一个来要快上不少,再说棋癫分心旁顾,说不定还能多出几分机会来。 此语落罢,就有人当仁不让的上前应战,似乎有些不忿棋癫如此轻看众人,不过眼底却掩盖不住一丝窃喜。 棋盘上黑白交错,无声无息,却暗藏凶险。 李落瞧了几眼,当中处这个白衫男子的棋艺远胜左右两人,只是破解残局与正面对弈不同,如果不能另辟蹊径破开残局所布置的沟壑,那每落下一子实际上都没有超出设下棋局之人的算计,若以心神而论,左右两侧这两个人几乎难以让棋癫分神,所虑者只是这位白衫男子。 不过这白衫男子虽然也算棋道高手,但毕竟稍逊棋癫一筹,如果棋癫分心,或许还有机可乘,不过眼下已是步步维艰,被棋癫所持黑子逼在棋盘一隅,难以成势。 过了顿饭光景,白衫男子黯然一叹,弃子认输。棋癫缓缓点了点头,也不客气,直言说道:“你如果破解棋局还有几分机会。”说罢扫了两侧破局之人一眼,冷淡说道,“两位不用再试,这两幅残局你们解不开,请了。” 两人一脸羞恼的瞪着棋癫,有一人还自厚颜强辩,棋癫冷哼一声,也不多话,寥寥数子,就将对面之人击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轻而易举却又半点没有手下留情。 闯关之人羞愤非常,含恨望着棋癫,脸色阵青阵白,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从来路返了回去。何家一人急忙跟上前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梅花林中。 这一幕过罢,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闯关,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有人上前破关,不过都显得小心翼翼了许多。 周放瞧了半晌,低声向李落问到:“诸葛公子,这在棋艺上比试高低比破解棋局要难么?”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并不是这样,棋盘争雄拼的是真才实学,但破解棋局不同,如果知晓棋局变化,自然可以应势而为,解局一方往往要以数倍之力才有可能搏得一线生机。” 周放哦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也察觉出其中的古怪来。 两人闭口不言,静静的看着棋盘之前人来人往。 两个时辰过去,能得到棋癫认同闯过这一关的刚满十数,而且无一人是凭借棋艺闯过此关的,都是破解棋局到落三五十子的时候,棋癫推盘,冷声言道可以过关,至于胜负如何,除了棋癫之外,只怕在场诸人没有几人能看的明白。 每试一局,棋癫便会复盘如初。 纵然有人侥幸破关,落下的一枚枚棋子分分明明,旁人也看得一清二楚,但过关之后,两幅残局再也下不出一样的局势来,不乏有人好行小惠,想要借着前人才智闯过这一关,不过不等落下三子,便被棋癫的棋子割裂的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一心二用 单以棋艺而论,就算棋癫比不得当日清河河畔所遇的棋道宗师棋先生,却也相差无几。 李落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时分,如果棋癫依旧如此铁面无情,今次三百余众能过的了这一关的十个里未必能有一人。既然已经有人闯过了这一关,李落也不愿再耗费时日,如果每一关都要花上一天工夫,长安镖局和天狼骑众将该是等不起了。 李落念及镖行诸人,低声向周放说道:“周兄,你我试一试吧,能否过得去就看棋癫前辈愿不愿让开这条路了。” 周放坦然说道:“诸葛公子,棋艺非我所长,露丑不如藏拙,免得让人小瞧了半分楼。” 李落展颜笑道:“周兄放心,如果只是考较棋艺,我多少有些把握,虽不敢说一定能破关,但试一试总归没什么坏处。” 周放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英杰人物,见李落这样说,便不再推脱,笑道:“好,我听你的。” “周兄,得罪了,一会你选左侧棋局,我以内功传音告诉你落子的位置。” “不敢,不过我虽不甚知晓棋癫此人,但他既然是棋先生的同门师弟,一身武功想必也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只怕传音入密不好瞒过他的耳朵。” “的确如此,不过你我要是离的很近,有心算无心,棋癫前辈未必能看出端倪。” 周放一愣,惊咦问道:“诸葛公子,你是要?”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道:“周兄,你我一同破关吧。” 周放眼中异色一闪即逝,暗赞一声了得,没想到李落竟然也要效仿棋癫方才分心数用之法。棋癫身前左右两侧是残局棋局,中间这一张是空无一子的棋盘,三张棋盘的排布并不是直线,而是扇形,这样棋癫以一敌三的时候不用左右移动,侧身足以落子。但如果李落要顾及周放这一局,自然不能绕过中间的棋盘而去选择右侧棋局,如此一来相隔甚远,还要避开身处正中的棋癫,的确是难上加难。为保左右兼顾,唯有中间这张棋盘了。 周放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现在?” “嗯。” 周放环目一扫,此刻恰无人上前,随即朗声说道:“半分楼周放、诸葛捭阖,领教棋癫前辈绝艺。” 场中一静,众人私语几句之后尽都屏息静气,凝神望着周放和李落两人。 李落心中一动,同在天子脚下,固然觉得半分楼名重江湖,但实则并不算怎么在意,如今看来,半分楼在江湖上的名声的确称得上如雷贯耳。此番品梅会或许有人名望不弱于周放,但论起身后的势力,只怕半分楼已属前列了。 棋癫难得的抬头看了一眼周放,拱手半礼,淡漠说道:“原来是卓城半分楼的俊杰,请。” 周放与李落相视一眼,周放沉声说道:“前辈棋艺精绝,晚辈难及万一,斗胆以二敌一,请前辈不惜赐教。” “嗯,好。”棋癫面无异色,挥了挥手,依旧还是这幅冷若枯木般的神色。 周放径直走到左侧棋局前坐了下来,李落随后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了正中棋盘之前。 场中诸人齐齐吸了一口寒气,不曾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半分楼诸葛捭阖竟然要在棋艺上与棋癫决一胜负,不管成败如何,这个时候却没有人小看半分楼,也就只有半分楼中人才有如此气魄。 李落与周放两人落座,右侧棋盘前没有人入座,生恐惹得半分楼不喜,便是与周放两人同行上山的向姓男子也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上前。 棋癫扫了李落一眼,垂下目光,一语不发,持主家之礼让李落和周放先行落子。 李落也不再多虚套,颔首一礼,率先落下一子,等棋癫应招之后周放才落下一子,一前一后,颇有心计。 李落落子如风,打算以速度求胜,实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些浸淫棋道数十年的行家里手,如果让他们步步为营,就算最终能胜,少说也要花上好几个时辰,唯有打乱他们的步骤,乱中求胜,以应变急智乱其乾坤,才有得胜的把握。 李落一快,周放也跟着快了起来。 刚开始棋癫还是这般不疾不徐,不过过了数刻,场中便有人议论起来,只看局势,似乎是李落和周放每落一子,棋癫都要仔细考虑之后才能应招,慢了数筹。 棋癫对场中议论声充耳不闻,依旧见招拆招,攻守兼备,心境没有丝毫波澜。 李落讶然,没想到此老的心境如此稳固,这一招却是无功而返,李落也不急恼,落子依旧很快,神情淡然如昔。 三人中最轻松的当属周放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瞧出点名堂来,不过等落下十几枚棋子之后,这黑白交错的景象就让周放头晕脑胀,索性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依令行事。 棋盘上背局临虚,正是一副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分白黑,一枰何处有亏成的景致。梅下煮酒博弈,原本也是一桩美事,要是没有李落这样落子如风的急迫就更显得恰到好处了。 李落身前棋盘落子已过半数,每每都是李落落下一子之后,棋癫思量少顷,才会应下一子,而后便是周放落下一子,如此往复。 棋到中盘,李落突然更疾,等棋癫落子之后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紧随其后便会落下一子,而周放这边也是同样的快,只要棋癫应子,那么周放便会再下一子,步步紧逼,到最后就成了李落和周放落子之后等着棋癫应子。 棋癫固然心境稳固,只是长此以往这心里也不是滋味,被两个小辈如此相逼,就算最后赢了,只怕别人也不会这么看。 对弈从开局到现在,棋癫声势上已经差了周放两人许多,再加上围观诸人幸灾乐祸,免不了添油加醋的冷嘲热讽,就算是心如止水的棋癫也多少有点心烦气乱,几乎不为外人所查的渐渐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第九百三十三章 棋局相融 这微妙的变化旁人或许难知就里,但局中的周放和李落却察觉的一清二楚。 就见周放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笑意来,棋癫眼孔微微一紧,轻轻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两个江湖后起之秀,当真是不能小觑。 场中精于棋道的高手留神揣测借鉴李落和周放的棋艺,这两人落子的风格手段截然相反,几乎有水火难容的意思。 李落这侧棋盘上胶着非常,宛若一个泥潭,将对手的棋子死死缠住,固然有些赖皮,但不失为对付棋癫的妙计。 反观周放这侧,残局局势突变,刀光剑影,已到了招招见血的地步,如同狂风暴雪,稍有不慎就会输的一败涂地。 周放落子有生有死,已接近百枚,如果是往常,多半都该破关而去。 不过眼下棋癫似乎动了真火,非要决出个输赢来,脸色愈加冷凝,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对手。 更让棋癫懊恼不已的是,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棋局,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有一股难言的意味,莫名其妙的这两个棋局会重叠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虚虚实实。 有时候突然会失神将另外棋局中的后招思虑带入另一个棋局中,自乱阵脚,而眼前这两个风轻云淡的后辈小子仿佛是在看自己的笑话,棋艺虽然不弱,但也有破绽可寻,可气的是棋癫心境受扰,数次的破绽都不曾抓住,白白错失了良机。 周放心神不在棋局上,三人间你来我往的交锋瞧的一清二楚。李落以棋子为媒,斗的是人心算计,从初时的落子快慢再到棋盘上似曾相识又似是而非的布局,都是攻心为上,将棋癫一步一步引入布下的圈套之中,单论这些谋略之道,棋癫远非李落的对手。而棋癫心绪也渐渐开始有变,诚然痴于棋道,棋艺精绝,却输于变化,以癫为名,的确名副其实。只不过这一场较量,李落未必愿意输,而棋癫一旦输了这一局,却不知道他能否破得了自己心中这一关。 棋局到了尾声,周放看了李落一眼,和声说道:“前辈,晚辈这一局还请前辈点评一二。” 棋癫一怔,猛然惊醒过来,周放棋盘上的残局已经面目全非,落子一百有余,早已超出往常对弈之时,有些变化就连棋癫自己也不曾想到,都是见招拆招罢了。 李落双眉一扬,明白周放心意,正是担忧棋癫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此老心性坚毅大出李落意料,在这样不利的情势下还能攻守兼备,棋艺之高超乎寻常,倘若不是有李落的算计,单凭棋艺多半不是此老的对手。李落隐隐有一种感觉,棋癫在棋道上的造诣好像还要胜过棋先生,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总有些缺失的感觉,不够圆润通达。 “哈哈,前辈棋艺高超,晚辈不是前辈的对手,也请前辈点评一二。”李落推子认输道。 周放一愣,没想到李落这般豁达,如果李落没有定天王的身份在,想必自己也一定会与他相交一场。 棋癫怔怔的望着眼前棋盘出神,良久才摇了摇头道:“这两个棋局,我点评不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是过关了还是怎样,总该有个说法才是。”在场诸人三言两语的议论起来,神色不善的望着棋癫。 棋癫冷漠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怅然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朽迟暮,两位俊彦棋艺不凡,老朽自认掂量不出来,这就请入关吧。” 众人一片哗然,周放固然素有名气,但从不曾听说周放竟然还精于棋道,半分楼有如此底蕴,果然是皇城脚下的武林牛耳。 周放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拱手一礼,谦逊几句便不再多说,如果不是担忧李落独自一个人入关,怕有什么不测,依着周放的傲气,怕是不愿以这等法子破关。 李落起身一礼,棋癫一动不动,还在揣测推敲着眼前棋局。李落微微一叹,轻声说道:“前辈,有一句话晚辈斗胆相告。” 棋癫抬头看着李落,淡淡应了一声,也不说可以,也没有反驳不耐之意,似乎事不关己一般。 “听说前辈与棋先生师出同门,早年间晚辈有缘见过棋先生的棋艺,前辈的棋艺与之相比,似乎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不过根基深厚为晚辈生平仅见,看起来还要胜过棋先生一筹。方才晚辈两人的确是以二敌一,前辈一心求全胜,心中没有可舍弃之物,所以胜无可胜之下难得一胜。但如果前辈不求胜,只求黑白二子,这两幅棋局只怕我们早就输了。前辈痴于棋,晚辈极为佩服,赢是棋艺的乐趣,输未尝不是,前辈以为呢?”说罢李落长身一礼,和周放拾阶而去,只留下棋癫一人宛若梦中惊雷,愕然怔在当场。 破关之后李落二人没有驻足停留,梅花依旧,只是这个时候李落的心神渐渐移到了何府品梅会上,花再美,不过都是花开花谢,百载之后,自己也归于尘土,这些梅树林多半还是在的。 这里与墙外相比清静了许多,几乎听不到人语声,早先进来的十人已不知踪影,一墙之隔,墙外的嘈杂声骤然消失,身处此间,万籁无声,似乎连花瓣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李落和周放沿着地上扫开积雪露出的小道走了过去,大约走出数百丈远近,万梅园第三关已然在望。关门的模样与上一处几乎没有分别,微一的区别就在破关之地。这一关关口前没有人阻拦,关门两侧各有一个木楼,一个匾额上写着文字,一副匾额上写着武字。 周放扫了一眼,沉声说道:“关分文武,有意思。” 李落淡淡一笑道:“周兄,你意下如何?” “哈哈,我师从半分楼,自然是想试一试武楼。” “好,咱们去武楼看看何家这一关有什么名目。” 两人相视一笑,淡然自若的向武楼走去。 第九百三十四章 少年张狂 雪地里残存着一些足迹,看起来去往武楼的要稍微多些。 到了武楼前,周放推开楼门,不等看清屋中情形,突然间一道刺目寒光迎面而来,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寒光亮起的瞬间,就有一股冷冽的杀气压在眉心处,传来阵阵刺痛之意。 周放双眉一展,冷喝一声,竟然没有避开寒光,反而踏前一步向寒光迎了上去。 就在这道寒光几乎要破开周放头颅之际,极其诡异的轻颤起来,就像是平滑如镜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阵阵涟漪,这道寒光突然碎了开来,就在与周放眉心处毫厘之间的空处忽然隐去踪迹,宛若不曾出现过一样。 寒光消隐,屋中传来一声轻喝:“月钩,住手。” 说罢急匆匆走过来一人,正是何家大公子何山雪,一脸歉意的向周放诚颜一礼,转头向身旁三步外一个锋芒毕露的英挺少年郎厉声责道,“入屋为客,父亲可是这般教导你咱们何家的待客之道么?还不快给周兄赔礼。” 英挺男子面无惧色,双目炯炯有神的打量着周放,朗声说道:“大哥,是我听你说他是卓城半分楼中的英雄豪杰,师出名门,小弟有心一试,如果他名不符实,看不破小弟这一枪的虚实,这座武楼不进来也罢,早点去文楼碰碰运气更好。” 何山雪愕然无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虽是长幼有别,但似乎何山雪对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郎没有多少管束之力,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周放抱拳一礼,神情颇显歉意。 周放面无异色,不过心里多少有些恼意,这样目无余子,就算再怎么少年英雄也难免惹人不喜,而这个少年郎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是跃跃欲试的盯着周放。 周放纵然有再好的脾气,此刻也没什么好脸色,淡然说道:“这一关怎么过法?” 不等何山雪出言,这名英挺少年便即朗声接道:“能接得下我十招就算过关。” “十招?” “不错,就是十招。”英挺少年傲然说道,极为自信,不过方才出手一枪的确可见枪法造诣,收放自如,在如此年纪下便有这样了得的武功,的确也算得上一个武学妖孽之才。 周放神情清冷,并不曾有反唇相讥的意思,口舌之利倒不如手底下见真章。此子与何山雪兄弟相称,但眉宇间和何山雪并无相似之处,未必有血缘之亲,不过一身武功比起何山雪只高不低。 单手持枪,斜靠在身后,枪身幽寒刺眼,但还胜不过此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锋锐厉芒,只瞧一眼,仿佛就有和刚才一般无二的寒气透体而来,很是惊人。 何山雪暗叹一声,赔笑道:“周兄,他是我族中幼弟何月钩,少不更事,还请多多见谅。” “哪里,我们既来破关,就该依此间的规矩,半分楼周放领教何公子绝艺,请。” “果然爽快。”何月钩见猎心喜,截住何山雪客套言语,长枪一扫,一指楼中左右,朗声说道,“我使枪,这里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钯十八般武器,除了奇门兵刃之外应有尽有,请周大侠选一门趁手的兵器再来动手。” 周放洒然一笑,点点头道:“倒是公平的很。” 何月钩傲然笑道:“何家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周大侠成名不易,刀枪无眼,小心了。” “哦,有劳何公子操心。”周放微微扫了一眼四周,武楼虽然有个楼字,但只有一层高。 入屋之后甚是空旷,十丈方圆,除了两旁侧壁处的兵器架子和三根一人合抱粗细的木柱外再没有别的物件,连一张桌椅都不曾有,简单异常。 楼中俱是木制,不见泥石,脚下的地面也铺了一层木板,若是借力不均就会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 木板上和木柱上有利刃割刺的印记,此处看来是动过手的。何月钩见周放留意屋中兵刃痕迹,哈哈一笑道:“周大侠,在你们进来之前武楼已经有七个人来过,现如今这七人都去文楼了。” “要过此关须得文武全才才可以么?” “非也,这一关不论文武,只要闯过一楼便可。” 周放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着实有些惊讶,之前闯过棋癫镇守这一关的十人周放多半都认得或是听说过,其中有几人武功确属江湖一流好手之列,倘若在此子手下难敌十招,看起来这个何家公子在枪法上确确实实有过人之处。 “好,那我就领教何公子的枪法绝艺。”周放虎背一张,战意暴显,踏前半步,气劲紧紧罩在何月钩身上。 何月钩眼睛一亮,不退反进,迎着周放踏出一步,争锋相对。一时间武楼中剑拔弩张,两人如同弓上利箭一般,一触即发。 “且慢。”何山雪扬声喝道。 何月钩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大哥,你还有什么事?” “周大侠和诸葛公子是何家贵客,周大侠武功不凡,月钩不可造次,这一关该是让周大侠和诸葛公子过去,切莫生事。”何山雪沉声说道。 何月钩瞥了何山雪一眼,冷哂道:“大哥此言差矣,这怎么叫生事!江湖上沽名钓誉之辈多了,谁知道这些所谓的名声是怎么来的,如果他们真有本事,难道还怕我手中长枪么!?” 何山雪脸色微微一变,低喝道:“月钩,无礼!父亲早知你这性子会闯祸,这才让我跟着你,莫非你连父亲的话也不听了?” “大哥,别怪我多嘴,家中上下除了姐姐的话,别人说的我想听就听,不想听的,哼,也没什么打紧。再说了这品梅会自有品梅会的规矩,过不过得这一关是由守关之人说了算的,父亲要是这么不放心我,还不如让大哥你来守关,就不用操这些闲心了。” “你!”何山雪容颜大怒,脸色阵青阵白,不知何故却强忍着心头火气,怒目而视。 第九百三十五章 何家长枪 何月钩振振有词,一脸傲然,半点也不在外人面前给自家兄长留些颜面。 周放和李落面面相觑,算起来和何山雪已经有数面之缘,何家大公子待人接物皆有分寸,没想到竟然在自家人手中折了这么大的脸面,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只看这两个兄弟间说话的口吻,似乎还有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何月钩扬了扬嘴角,斜眼看着周放和李落,冷笑道:“就算这位周大侠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谁知道别人有没有狐假虎威蒙混过关的,想进万梅园,就该拿出点真才实学,要不然江湖上还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得来呢。” 此语一出,周放和何山雪皆是神色大变,犹是周放,先是诧异,后是惊悚的看着何月钩,何月钩还是这样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实不知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李落哑然失笑,不知道此子枪法到底到了什么境界,但目中无人的狂傲确是天下少有,至少李落早几年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模样。 何山雪气极反笑道:“好好好,月钩,是不是我这样也不该进万梅园?” “如果要我说实话,大哥要不是何家人,从我这里多半是过不去。” “你!?” “何公子不用为难,能不能过,该不该过,十招之后就见分晓,很快的。”李落忽然朗声插言道。 周放见李落扬声出言,颔首一礼,微微侧了侧身,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何山雪尚在气头上,没有留意到周放这个怪异的举动。 李落看着何月钩温颜一笑道:“大漠山如雪,燕山月似钩。雪山温雅,钩月肃杀,果然各有千秋。周兄,这一场不如让我先来吧。” 周放没有应声,微微沉吟,谨慎的看了一眼何月钩。何月钩淡淡说道:“谁先来都一样,早晚而已。” 李落展颜笑道:“刚才周兄问何少侠十招之限,其实还有另一个含义。” “什么?”何月钩讶声问道。 “一种是我接不下何少侠十招,另一种是何少侠施展不出十招。” 何月钩一怔,勃然变色,大声喝道:“好胆,那就看看你我到底谁强谁弱。”说罢重重将长枪横扫,发出呼啸声响,勉强压住心头怒火,瞧了李落身后长盒一眼,寒声说道,“你可以随意挑选一把武器,也可以用你自家的,随便你,选好之后就动手吧。” 周放扫了一眼楼中兵刃,目光落到何月钩手中长枪上,有意提醒李落道:“北府武学以刚猛为主,其中枪法一道是天下一绝,秦州的战门和鄞州的唐家堡便是其中翘楚。 不过江湖传闻望梅何家的枪法与别处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韬光养晦名不见经传而已。今日有幸得见何家枪法绝艺,却不知与江湖传闻相比如何。” 何月钩傲睨喝道:“待会你就知道了,别磨蹭了,实在没有趁手的兵刃,空手也无不可。” 李落淡淡说道:“既然何家有枪法绝艺,碰巧我也学过几天枪法,借此机会也让何少侠瞧瞧我的枪法如何。”说完缓缓走过去,从兵器架上取下来一支长枪,试了试,比疚疯要轻出一些,倒也算一件利器。 李落持枪在手,没有理会何月钩眼中的讥讽意味和周放何山雪两人眼中的惊讶愕然之情。 李落轻轻一挥,长枪一颤,前一刻还是一个清秀文弱的世家公子,突然间这武楼中的空处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无底漩涡,一条上古凶蛇静静的趴在漩涡中,冷冷的打量着场中诸人,欲将择人而噬。 几乎是在眨眼的工夫,李落前后判若两人,阴冷刺骨。 这种冷和何月钩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傲不同,这种冷寒之意仿佛是一股杀伐死气凝结而成,没有多余的言语姿态,只是安静的盯着何月钩的性命。 何山雪脸色瞬间大变,就在气劲散开的刹那间,何山雪已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李落手中长枪散发出来的杀意,这样的杀意绝非勤修苦练就能得来,而是历经生死之后才能积淀出来的杀意。 何月钩首当其冲,只觉得身上骤然一冷,心神一变,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半步。 李落轻轻一笑,杀意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淡然说道:“请。” 何月钩脸色一寒,如果是真的江湖对决,此刻已经输了一招,倘若李落借方才何月钩失神之际出手,何月钩一时半刻未必能扳的回来。何月钩恼色一闪,冷哼一声:“雕虫小技。”说完横枪一扫,挑向李落胸前。 何山雪神情凝重,急忙扬声喊道:“月钩,小心些。”何山雪虽说与何月钩不睦,但心里还是担忧的很,犹是在李落昙花一现的杀气之后更添忧心。 何月钩长枪在手,宛若一只出匣猛虎,人不见人,枪不见枪,从旁望去,这些难以计数的枪影连成来了一道洪水或是一座嶙峋苍山,摧枯拉朽的向李落罩了过去。 周放暗自一惊,何月钩目无余子,但枪法绝艺的确不凡,这样霸道的枪法在江湖上的确不多见了。 周放不禁有些担心,若是比武相争,周放倒不担心李落会输,毕竟大罗刀下罕逢敌手,但换了用枪就不知道李落能否接下这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 李落清冷如昔,眼中划过赞叹之意,一提长枪,枪身如同一缕青烟一般迎了上去。 烟虽轻,但似乎重愈千斤,任凭对面狂风暴雨却难动摇其身形分毫,薄如轻纱,迤逦温婉的阻住何月钩手中长枪。 如果说何月钩的枪法是举重若轻,那李落手中枪法便是举轻若重,两人截然相反,却又泾渭分明,一时难分伯仲。 何山雪神情微微一紧,半分楼卧虎藏龙,的确了得。要知何月钩可是何府中一个异类,天资绝艳,就连何夷一向也是听之任之,少年意气,偏生武功天分极高,自小便很少遇到敌手,养成了这样目中无人的性子。 第九百三十六章 霸王回马 如果能借机敲打敲打未尝不可,不过万一在李落枪下稍有折损,恐怕何夷也难善罢甘休。 就在何山雪患得患失之际,李落的枪法一经施展,好像有一股别离愁怨之意萦绕在枪尖,不知不觉的感染了何山雪和周放的心绪,忧愁、惋惜、悔恨,诸般杂念如雨后春笋冒上心头。 只不过持枪在手的何月钩仿佛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攻杀犀利,没有丝毫停顿。 两人交手三五招,李落眉头一皱,枪影背后的何月钩冷若冰霜,最叫人惊疑的是何月钩的眼神,平淡的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这种眼神李落不算陌生,以前也曾有人在自己脸上看到过。 不过不同的是李落藏心,心境取舍变化之后才会有这样平静冷漠的眼神,而眼前的何月钩似乎并非由心入招,反而像是修习了什么斩断七情六欲的内家心法,对敌之时便摒弃所有的杂念,一心而战,生死之外再无喜忧波动。 如果真有这样的内家心法,的确称得上是神乎其神。 何月钩手中长枪久攻不下,愈见狂暴起来,整座武楼都充斥在暴虐绝伦的气劲之下。 反观李落手中长枪依旧轻如云纱,便在何月钩枪影遗漏的地方裹上一层凄迷悠然的意境,像极了三月烟雨,润物无声却又久久不绝。 周放和何山雪两人都退开了数步,以免被气劲波及。 何山雪和周放脸上都有惊讶神色,何山雪知晓何月钩枪法上的造诣,的确没有想到李落竟然会丝毫不落下风。 而周放则是惊讶李落除了刀法了得之外,在枪法上也有这样惊人的艺业,也不知道这位朝堂上的定天王到底还隐藏了怎样的秘密。 “九招了。”周放突然扬声喝道。 何月钩眼中冷芒一闪,长啸一声,手中长枪猛然一收,满楼狂傲的枪意悉数敛在了丈许长短的枪身上,幽寒刺骨。 此消彼长,凄迷枪意漫了过去。李落微微一惊,这样的变故并不是李落本意如此,反而像是被何月钩引了出来一般,再要变招却是来不及了,索性便任由长枪施展,罩向何月钩。 何月钩狂笑一声,枪身绕着身后一转,将身前面目全都暴露在李落枪影之下。 不等何山雪失色,只见身后长枪宛若闪电一般疾刺了出来,刺破了李落布下的重重气劲,直取咽喉。 这一枪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迅若奔雷也难以形容万一来。 枪尖前端的空处肉眼可辨的生出三四个漩涡气流,噼啪作响,将迷离忧愁的枪意一扫而空。 就在这个时候,李落突然闭了闭眼睛,枪身一斜,自下而上迎向气劲漩涡。 每刺出一枪,李落手中的枪身就斜上一分,也不知道两支长枪相击了多少计,李落掌中长枪几乎横了过来,变成了长棍一般挡在胸前。 李落神色不变,低喝一声,枪身平平上举,一阵刺耳难听的利器划在钝器上的声音传了出来。气劲漩涡已经隐去,只见何月钩手中长枪的枪尖沿着李落掌中长枪枪身划了过去,溅起一道火花。 周放和何山雪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招杀招固然惊世骇俗,但李落破招之法也惊险万分,稍稍有一丝不慎,枪尖若是划到枪身外,只怕就是血溅当场的结局。 火花闪的很快,几乎就在弹指之间从枪身上飘了过去。李落身形不停的急颤,枪尖突跳,但是怎么也逃不出枪身上的寸许之地。李落微微侧身,长枪斜斜向侧上一引,何月钩手中长枪枪尖从李落肩头越了过去。 何月钩微显茫然,似乎没有想到这必杀的一枪竟然会落空。就在何月钩心神分散之际,李落身形一顿,双目一展,突然有一股大异枪意的凌厉杀气透体而出。 这股杀气比起刚才显露出来的杀意还要浓烈百倍,恍惚间周放和何山雪都有一种错觉,仿佛置身在修罗沙场一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何山雪额头冷汗瞬间渗了出来,高声唤道:“诸葛公子手下留情。” 李落没有动,何月钩也没有动,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李落眼中一如何月钩方才一般平静死寂,过了半晌才缓缓消解开来。何月钩脸上血色尽失,眼神稍显慌乱,又再镇定下来,只是却没了刚才那样的锋芒毕露。 李落轻轻收回长枪,缓缓说道:“十招了。” 何月钩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招已过。”何山雪急忙上前抱拳一礼,恭敬说道,此刻心中的惊骇之意尽数流露在脸上。 李落淡淡一笑道:“那么我们可以过关了?” 何山雪看了一眼沉思出神的何月钩,沉声说道:“自然是过关了,多谢诸葛公子手下留情。” “何公子客气了。” “你的枪法叫什么名字?”何月钩突然涩哑问道。 李落看了何月钩一眼,平声说道:“恨别离。” “恨别离?”何月钩一怔,怅然神伤的喃喃低语道,“霸王回马敌不过别离之恨,哈哈。”说罢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凄然难言。 何山雪见何月钩如此模样,如果不能马上静心调息,说不定会走火入魔,急急说道:“此关已过,两位请入关,今日若有得罪之处,异日何府必将登门道歉。” 周放和李落相视一眼,不置可否,回了一礼,穿过武楼而去。 出了武楼,周放长出了一口气,赞道:“好枪法!” “的确不弱,这般年纪就有这样了得的枪法,不用多久大甘江湖又将多一位天纵之才。” “哈哈,我是说王爷你的枪法了得。” “我?”李落哑然一笑,“没办法,战场厮杀,如果没有一件趁手的长兵器,只怕早已埋骨他乡了。” 周放哈哈一笑,和李落闲聊几句,向下一关走去,不禁心中暗暗猜测,如果是自己遇到这一招霸王回马,能否像李落这样全身而退。 少时两人来到了第四关前,这一关比起前面两关温和了许多,是用许多木条搭成的高塔。 第九百三十七章 空无一人 过关的条件也很明了,这座高塔之中纵横的木条有虚有实,如果能抽出其中十根虚木就算过关。 这倒难不住李落和周放,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各自取出了十根木条,安然过关。虽说两人花费的时间相差无几,不过周放隐隐有感于心,怕是李落刻意等了些时候,免得太过引人注目。 等过了这三关,天色渐渐暗了起来,一路上没有遇见先前闯关的人,或许已经破关而去,或许没能破关,被何府中人引到了别处。 梅园中风灯隐藏在花间,美轮美奂,不过经历了这一天的事,这美景背后似乎有些什么奇怪的味道,若隐若现,透着几分让人难以安心的意味。 关门前自有营帐,菜肴酒水一应俱全,正是备好了款待闯关而来的江湖异士。周放和李落商议了几句,今日天色已晚,梅园之中明暗难辨,还是待天亮之后再行闯关,随即找了一处营帐待了下来。 周放试过酒菜,没什么异样,和李落随意填饱肚子。忽然,周放惊咦一声,向两人来时的路上一指,轻声说道:“有人来了,嘿,还是熟人。”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从梅树花间走过来五人,看似也是闯关而来。其中有两人李落认得,一个是公孙婉清,另一个竟然是在昆江渡河时遇到的书生。 “他怎么也来了?”周放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问道。 李落哦了一声,心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公孙婉清还好说,此女武功不弱,公孙家的底蕴未必会输给何家,有什么藏而不宣的手段也属正常,但这个何家公子听长安镖局几人诽谤过几句,不知礼数,很是惹人生厌,没想到也能破关而入。 李落心中微动,要么此子便真的是一个藏而不露,欲图一鸣惊人之辈,要么就是这次的万梅园品梅会当真有什么变数。 “咦,看样子他们要连夜闯关。”周放低声说了一句。 “嗯,随他们去吧。”李落不为所动,淡淡应了一声,转而和周放相视一眼,却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疑色。 这一夜李落和周放都没有怎么合眼,陆续有人入关而来,听起来似乎人数不少,也不知道棋癫守的第一关怎么会在李落两人离去后变的这么容易了。 清晨,两人稍事梳洗,往万梅园深处走去。路上脚印杂乱,有深有浅,来人轻功高低不一,少说也有几十人进来这一关了。 李落和周放没有说话,却也猜到万梅园有变,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变故。 不多时李落两人就来到了第五关前,脸上皆有惊容,这一关关门前竟然没有人看守,空无一人,不见守关的人,更不见闯关的人,好像一夜之间这里变成了一座空城一般。 周放疑惑不解,仔细看了看四下,风平浪静,但却给人一股心神不宁的感觉。 “王爷,有些不太对劲。”周放沉声说道。 “嗯,是有些奇怪。” “咱们进去瞧瞧?” 李落沉吟少顷,点了点头道:“好,既然来都来了,看过之后再作计议。” 周放朗声笑道:“也对,岂能空走一趟,再说真要是什么龙潭虎穴咱们也要闯一闯,周放不能随王爷征战沙场,在这里能与王爷并肩而战也不枉此生了。” “周兄言重了,只怕日后你我并肩作战的时候还不少呢。”李落和暖一笑道。 周放哈哈大笑,当先开路。两人脚程很快,过了第五关之后,不曾想第六关前也没有人守关。李落和周放俱是艺高人胆大,纵有猜疑,但脚下不慢,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第七关前。 到了这里,李落和周放不约而同的放缓脚步,神情稍显凝重。梅花依旧,天白,花白,雪也白。 李落微微仰头看着身旁一株梅树,沉吟思索。周放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叶花瓣,放到眼前瞧了瞧,递给李落:“剑气。” 李落留神望着掌中花瓣,不是开谢之后落在地上,而是被利器割断,切口平整宛若裁剪出来的一样。 要知花瓣轻柔,斩断容易,但能留下这么整齐平整的端口极难,显见这枚花瓣遇到的人是一个绝顶高手。 李落点了点头,虽说并不能像周放分辨的清是剑气还是其他兵刃,但也能瞧出此人出手不凡,缓声说道:“好快的出招。” “嗯,的确很快,半分楼中能用出这么快的剑的人也不多。” “周兄,你瞧这株梅树。”李落指了指身旁梅树,沉声说道。 “梅树?有蹊跷?”周放抬头仔细打量了打量李落所指的梅花树,枝繁花茂,外表看起来寻常的很,只是万梅园中不起眼的一株梅树而已。 李落轻轻上前用手摸了摸树干,突然运掌为刀,将梅树树干从中劈开,区区血肉之躯,竟不亚于长刀利器。周放眼孔一收,微微吃了一惊,又将李落的武功造诣高看了一眼。 周放眼中的讶色还没有散去,瞥见断开的梅树,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怎会这样!?” 李落凝重说道:“我只觉得这株梅树有些古怪,内中情形也没有想到。” 这株断开的梅树树干中的经络已经寸寸裂碎,周放用手捻了捻,细微些的木屑差不多只有半寸不到,最是让人惊奇的是树干外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而里面竟已经破碎不堪,如此阴柔歹毒的内家掌力实属少见。 树上梅花虽仍开的绚烂,但根基已绝,不过数日就会衰落枯死。 “周兄,这是什么掌法?” 周放皱眉沉吟道:“江湖上以阴柔见长的掌法也有一些,但能让外表看不出一丝异常来当属罕见,此人不单掌法了得,而且内力也极为不弱,这样的高手屈指可数。” “我曾经听说有一种掌法叫摧心掌,中掌者也是这般模样,会否就是这样的武功?” 周放点点头道:“确有此事,不单是摧心掌,还有化骨绵掌,流沙心经种种江湖绝学,都是走的阴柔路子。” 第九百三十八章 小心他的剑 不过想要有这样的效用,少说也得二十年以上功力不可。 这样的人物要么就是名动江湖的高手,要么雄踞一方,有什么动静江湖上都会传开,难道有谁来了这里?” “周兄,依我看咱们也不必猜了,进去一看便知。” “好,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周放沉声说道,待看到这株梅树之后,周放也不禁多了几分沉重之感,会无好会,宴无好宴。 李落和周放刚穿过第七关,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周放眼色一凝,低喝道:“有人在交手!” 李落分辨了分辨,轻轻说道:“有何家公子长枪破空的声音。” 周放眼眉一挑,凝声说道:“气劲绵厚,如沙海涌动,是流沙心经。” 两人相视一眼,转过十几丈的梅树林,劲气相击的声音清晰可辨,夹杂着低语人声,果然有人在第八关关门前生死相搏。 周放和李落再无迟疑,举步走了过去,不过走的不算太快,免得让关门前不知道是谁的江湖高手视为敌意,惹来不该有的麻烦。 穿过梅花林,眼前一空,百株梅树四散折断,大煞风景。关门前人群三分,一多两少。 多的这边约莫有二三十人,将第八关关门团团围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手云集。 除了正在和何月钩交手的中年人,人数最多的这群人中有两人最为引人注目。 其中一个是年过半百的男子,一脸阴寒,头戴高冠,灰衣长袍,眼中精芒流转,冷漠的望着关门前交手的两人。 另一个是一个青衫书生,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剑穗有三尺长短,几乎和剑身一般长,面如冠玉,神采不凡,不过煞气很重,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的盯着何月钩。 一边稍远些的地方另有几人观战,和周放相熟的向姓男子也在其中。 这几人不足十数,神情变幻莫测,有惊意也有忧虑,敌友难分。 昨夜得见的公孙婉清也在其中,此时正一脸肃杀的望着关门前。 关门前这侧人数最少,除却力战中年男子的何月钩外,还有何山雪何夷父子,不过眼下的情形都不算好。 何山雪已然负伤,抚胸靠在一株折断的梅树上喘息,身上血迹斑斑,腰间的长剑已经出鞘,斜插在地上,剑身上也有血迹,也不知道沾染了谁的鲜血。 而何夷更是不堪,左臂已断,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白的和梅花一样,脸色不时扭曲,狰狞非常。 场中的何月钩也不好过,身上多处负伤出血,一身衣衫几乎被血水浸染,不过战意不减,手中长枪肆意纵横,看似负伤之后更加激起了心中杀意,招招取敌要害。 不过对手的这个中年男子亦是江湖绝顶高手,单凭一双肉掌便抵住了何月钩的长枪。掌劲呼啸,将周身三尺之地悉数罩在气劲当中,任凭枪影排山倒海一般,一时却难以近身。 李落和周放环目一扫,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身首异处。 高冠男子脚下还躺着一个,正是何晚唐,半身染血,生死不知。 关前众人看见李落两人走了进来,都露出戒备神色,何山雪眼睛一亮,高呼道:“周兄,诸葛公子。” 高冠男子神情一冷,身旁一人急忙在男子耳边低语几句,高冠男子神色微微一变,目如冷电般扫向周放和李落,平声说道:“原来是半分楼的英雄,不才何朔,这是何府家事,还请两位莫要插手。” 周放和李落面面相觑,不知道怎样的家事要闹得兵戎相见,一时间也不好应声。 周放抱拳一礼,含糊应了一声,向姓男子扬手呼道:“周兄,这边来。” 两人不明所以,无奈之下只好先到观战这侧站定。 高冠男子见状,神情微微一松,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何山雪见周放和李落似乎没有插手的意思,神色黯淡,仿佛熄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向兄,这是怎么回事?”周放低声问道。 向姓男子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到这里了,哎。” 周放惊愕的看着向姓男子,都已有人命丧当场了,事情原委怎会还不见明朗。 向姓男子示意了一下高冠男子,压低声音说道:“这位自称是何家中人,昨日周兄和诸葛公子破关之后,过了几个时辰突然领着一批高手闯入万梅园,一言不发就擒下了棋癫前辈,随后进了万梅园里间。 我等不明就里,见无人守关,心生好奇也就跟了进来,哪知这里面已经动上手了。 不过这人也没有驱赶我等,只说有些家事要解决,此间事了还会奉上厚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对了,公孙姑娘进来的早,或许知道些什么。” 公孙婉清责怪的瞪了向姓男子一眼,不过眼下几人看似同处一条船上,说不定还要联手,没好气的回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昨夜破关后一路到了第五关前,正想破关,没想到这些人就来了,也是一言不发,守关之人视若无睹,任凭他们就这样进去了。 等我再要闯关的时候,这守关的人大异前面几人,反而让我进来,说的话也和他听到的一样,只要不插手何家家事就必有机缘相赠。 一路走来,只有在第七关前遇到了些事,守关之人似乎和他们起了争执,不过都被他们辣手擒杀了。”说罢公孙婉清微显惊容的望了一眼负剑男子,看起来尚还有些心有余悸。 周放和李落相视一眼,猜到两人在第七关前看到的花瓣该是出自此人之手,能让公孙婉清面露惊意,想必这出手一剑定是惊世骇俗。 负剑男子似乎觉察到李落和周放的眼神,转头扫了过来,冷哼一声,眉头微微一皱,不再看向两人。 公孙婉清低声说道:“小心他的剑,很快。” 李落似有所觉,不知何故,这名负剑男子好像和冷冰有一丝相似的气息,就连神情也有些相近。不过比起冷冰的冷傲,这个负剑男子还差了些。 第九百三十九章 追命阎罗 周放道了一声谢,心念电转,与李落传音商议应对之策。 李落神色冷淡,并没有出手解围的意思,与何家诸人只是一面之缘,再说也不知道孰是孰非,贸然出手只怕会适得其反,心中所图之事眼下和这些人看起来还没有什么纠葛,不如等事态明了之后再做定夺。 “对了,周兄你们不是先入关了么,怎么会走在我们后面?” “昨夜在关前歇息了一晚,没想到竟然错过了。” “哦。”向姓男子应了一声,没有多问。诸人不再言语,留神盯着场中两人的厮杀。 何月钩攻势迅猛绝伦,但看在李落几人眼中已经有些强弩之末的感觉,久攻不下必将被中年男子所趁,看样子内力耗损甚巨,这样猛攻之下都没有法子近到中年男子身前一尺,落败之局已定。 中年男子依旧不温不火,嘴角挂着一丝淡漠的笑意,瞧在何月钩眼中格外的讽刺。 倘若不是何月钩将落在地上的梅花花瓣扫在空中,花瓣飞舞,左右盘旋,借机可以看清中年男子藏在掌力中的暗劲,要不然恐怕已经伤在中年男子手中了。 向姓男子叹了一声,惋惜说道:“这个少年使的一手好枪法,要不是他,恐怕何家父子早都命丧在此了,只可惜来的人人多势众,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枪法犀利狂霸,但内力毕竟还是不足,十招之内,胜负既定。” “周兄,这几人你可有耳闻?” “半分楼和何家交情不深,何家除了当家几人认得外,其余的人多半不识,此人自称何朔,我以前并不曾听闻,不过场中对战的这个中年男子的确大有来头。” “哦,他是谁?” 周放微微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此人姓覃,单名一个冲字,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覃冲!?怎会是这个凶人!”向姓男子惊呼一声道。 周放嗯了一声,公孙婉清见身旁几人都露出惊惧戒备神色,不免动了好奇之心,轻声问道:“周公子,这个覃冲是什么人?” “公孙姑娘初入江湖不久,没听说过覃冲其人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日后姑娘行走江湖,一定要小心此人。” 周放顿了一顿,接道,“此人原本是个杀手,折在他掌下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而且无一弱者,最惊人的是他杀人时从来都不用暗招,而是堂堂正正的登门杀人,杀人之前一定会提前告诉要杀的人。 早些年间江湖上亦有依仗武功嗤之以鼻的高手,不过到头来都成了他掌下亡魂,再后来但凡是他要出手的江湖中人,无一不望风而逃,可是不管藏到哪里都难逃一死,江湖人称追命阎罗。” “杀手?”李落微微一愣道。 周放若有所指的看了李落一眼,点点头道:“对,早些年间他出身叫天王一脉,不过后来与叫天王分道扬镳,依着叫天王的凶性本是不会善罢甘休,可是覃冲离去之后非但没见叫天王将覃冲怎样,而且两个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叫天王凶焰再盛也要避之三分,由此可见此人的一身艺业。” “叫天王!”公孙婉清低低自语一声,不过众人的心思皆被覃冲凶名所摄,没有人留意到公孙婉清的异样。 “叫天王一脉不是已经烟消云散了么,嘿,这些人杀人无算,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向兄慎言,叫天王一脉虽说已绝迹江湖,但覃冲尚在,也不知道他和叫天王有什么关系,落在他耳中不是什么好事。” 向姓男子点了点头,急忙收口。周放有半分楼的靠山,不必担忧覃冲,但换作自己可就不好说了,万一覃冲顾念旧情,找上门来可就是在劫难逃了。 “叫天王真的死了么?”公孙婉清忽然轻声问道。 向姓男子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那还有假,江湖传闻是被大甘定天王斩杀于棉州万花小院,这件事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秘密。” “定天王……” “是啊,一个定天王,一个叫天王,一字之差,不过一个真王,一个假王,嘿,有趣。” 周放轻咳一声,沉声说道:“胜负已分。” 诸人定睛望去,就见何月钩后力不济,枪法中有了流转不畅的破绽。 覃冲岂能错过,扬手一拍,一股掌风带起一缕花瓣刺穿枪影,轻轻印在何月钩胸前。 何月钩也是了得,危急时刻往后一倒,化解了覃冲五成掌力,不过剩下五成尽数落在了身上,身形应掌倒飞了出去,落在白石台阶上,脚下微见踉跄,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凶狠的盯着覃冲。 覃冲拍了拍手,并没有乘胜追击,淡淡说道:“小兄弟大可放心,覃某还没有施出流沙掌劲,死不了。” “哼,你也不用得意太早,如果不是我功力未复,早就让你血溅当场。” 覃冲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后生可畏,你的枪法不错,再有十年或许我未必能胜得了你,不过现在么,就算再有一战,你也一样是我手下败将。” 何月钩啐了一口,沉默不语,暗自调息残存无几的内力。 不过周放和李落却知道何月钩并非无的放矢,倘若还能施展出霸王回马的绝招,不见得能胜过覃冲,但让他血溅当场该是有几分把握。 何月钩瞧见人群中的李落,冷冷盯了一眼,挺直了身子,挡在关门之前,不过任谁看来都是困兽犹斗,大势已去。 “这次来赴会的有不少该是和何家颇有渊源,怎么没有人出手相助?” “少侠有所不知。”一旁一个劲装大汉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看何朔身边的人,有好几个都是何家本家的人,今个这事没准真的是何家家事,咱们几个和何家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要是插手反而坏事。 这次品梅会中和何家父子交情莫逆的几个江湖好手,进了万梅园就不知所踪,说不定已经被他们给下手杀了。” 第九百四十章 勾结外人 “那倒未必,何家家门之争,未必敢牵连太广,多半是把这些人暂时囚禁起来,等到事了之后再放出来,到那时何家父子已经不在了,加上又是何家家事,外人也说不出什么。”周放淡淡说道。 “周大侠说的有道理,我说怎么到这的只有这点人,感情别的人都去别处了。”大汉恍然大悟道。 “我看他让咱们进来是想有个人证吧,嘿,有心思。”向姓男子咧嘴一笑,神色轻松起来。 周放和李落脸色不变,或许何朔真有向姓男子所说的用意,但也怕节外生枝,与其分散人手对付这些江湖高手,还不如都放进来,许以厚礼,事成之后再作计议,如此一来,眼下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说不定何朔这些人还会翻脸变卦。 何月钩落败,何山雪和何夷已无力再战,胜负分明,但何朔却没有擒杀三人,只是冷嘲热讽,奚落何夷。 “他们在等什么?”周放皱眉不解道。 话音刚落,就听何夷寒声喝道:“何夷,交出令符,我饶你不死。” 何夷哈哈大笑,喘着气嘲弄说道:“白日做梦,令符爹二十年前没有交给你,现在我更不会交给你,你死了这份心吧。” “好硬的嘴,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不过是顾念你我之间的兄弟情义,这才没有用强逼迫,哼,等用了搜魂彻骨的手段,看你还有没有这样宁死不屈的骨气。”何朔阴恻恻说道。 “兄弟情义?”何夷讥讽说道,“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能让人笑掉大牙,你如果还有兄弟情义,就该放手下山,令符不是你该得的东西,爹多年前就曾给我说过,你野心太大,如果让你执掌令符,何家必定家破人亡。” 何朔咬牙切齿道:“这个老匹夫,死都死了还不忘咬我一口,可恨,该死。二弟,你这是逼我动手!” “哈哈,你不是早就狠下杀手了么。”何夷看了一眼断臂,冷笑说道,“不过令符就算我死也不会交给你。” “这是你找死,那就怨不得我了。”何朔寒声说道。 “何兄,何必浪费口舌,把他交给我,再硬的嘴也有他求饶的时候。”覃冲戏谑说道。 “一丘之貉,你竟然勾结外人擅闯万梅园,何家列祖列祖不会放过你。”何夷嘶声喊道,眼中却有惧意,倘若落在覃冲手上,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是外人,那他们又怎么说?”覃冲一指人群中的何府中人,淡淡说道。 何夷压下心头怒意,望着何朔身旁的老者,厉声喝道:“三叔,我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待我!” 老者摇了摇头,惋惜的说道:“何夷,你只知道循规蹈矩,固步自封,空有一座宝山却不敢用,何家有你这样的人当家主才会家破人亡,如今是该换换家主的位子了。” “满口胡言,你贪财好色,爹早就说过你不堪大用,看在你是我长辈的份上,这些年我好吃好喝的供奉着,没想到你竟然以怨报德,早知如此,我就该将你逐出何家。” 老者脸色一变,怒斥道:“竖子尔敢,供奉?说的好听,老夫怎么说也是何家长辈,竟然还要听命何善堂这个小辈,他何德何能,哼。” “你把善堂怎么样了?”何夷厉声问道。 “哈哈,不必心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了。”老者放声大笑道。 “你!”何夷一急,眼睛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老者洋洋自得的说道:“鼠目寸光之辈,老夫只是稍稍给他透了点口风出去,他就乱了方寸,哈哈,不过也算死的痛快,没有受什么苦,自家子侄,老夫这点善心还是有的。” “恶贼,你不得好死。”何夷狂怒喊道,只是中气不足,话还没有说完就连声咳嗽起来,血水沿着唇边流了出来。 李落认出这名老者恰是在梅山县碰到的乔装乞丐,刚才赶来的时候老者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又装作没见过李落,不过却没有逃过李落的眼睛。 想来定是老者告诉何善堂有人在城中泄露万梅园守关一事,何善堂忧心品梅会,出府探查,被何朔趁机刺杀,断了何夷的左膀右臂。 “三叔果然好计策,如果不是今次品梅会一下多出这么多能过关的人,想必还引不出府里这些老顽固,声东击西,哈哈,栈道已毁,他们想上山可就难了,到时候只要令符到手,何家就是我说了算。” “什么?栈道毁了?”李落这侧数人窃窃私语起来,看着何朔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善。 何朔淡然一笑,道:“诸位放心,我自有下山的办法,难不成我还要把自己也困死在万梅园不成。” 众人这才定下心神,不过眼中的戒备神色又重了几分,何家同室操戈,可不要连累了自己。 “棋癫这个顽固不化的糟老头子,险些坏了事,哼,要不是大侄当机立断,拿下棋癫,还真不好将这些老东西引下山去。”老者恭维了一句。 何朔漠然一笑,看着何夷淡淡说道:“二弟,你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早就忘了江湖凶险,你以为把棋癫放在第二关就能坏我的事么,你太天真了。” 李落和周放相视一眼,看起来昨夜万梅园暗流涌动,危机四伏,没曾想两人起意留了一晚,还能避开这么多的变故。 何夷说完之后,周放身后有数人脸色皆是微变,想来也是领受到了城中游戏人间的江湖前辈赠下的机缘,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闯过数关。 这个设局并不难解,只是何朔几人盯住了人心之中的欲念,再有什么破绽,在人的欲望面前也就看不见了,或者看见了也当作没有看见。如果是李落这样无所求,便不会身陷局中而不自知,成了何朔的帮凶。 昨夜人来人往,破关的人多了,自然会引起何家高手留意,再加上何府内应煽风点火,将镇守万梅园的高手骗下朝木山。 第九百四十一章 万梅园令符 何朔再毁去栈道,等到山下高手攀上万梅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那个时候大局已定,何家换主,而何朔何家嫡亲的身份看来也不假,到时候万事休矣,乾坤已定。 剩下站在这里诸如李落周放凭借自身才学闯关而来的人,和何家交情不深,分辨不出谁是谁非,不会贸然插手何家家事,余下的就只有何朔口中所说的令符,此乃眼下危局的关键所在。 何夷面如死灰,颓废凄凉,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处心积虑,所求的不过是万梅园的令符,只可惜这枚令符不是谁都能拿得起的,你无福消受。” “哼,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当年老匹夫将我逐出家门不算,还派人追杀我,要不是我福大命大,假死脱身,那还有我活到今天的时候,虎毒不食子,哈哈,老匹夫当真比老虎还没有人性。”何朔睚眦俱裂的喝道。 “你又能好到哪里?你我血溶于水,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取我性命,不过这次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死之后,天下再没有会知道令符的下落。”何夷淡淡说道,脸上闪过一丝决然意味。 何朔脸色一变,疾声喝道:“有人要见你!” 何夷惨然一笑道:“你不用多说,不论是谁来,令符我绝不可能给你。” 何朔阴森回道:“见过之后再说不迟,带她们出来。” 人群中一个锦衣男子长啸一声,就听见关门外也传来啸声相合。 何朔神情怪异的看着何夷,冷冷说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少顷,梅林中走出一行人,五六个劲装武士推搡着几名妇孺走了进来,何夷原本还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突然间脸色大变,怒吼道:“何朔,你好狠的心肠!” 行人走进,当中一个白发老妪上气不接下气的悲呼道:“夷儿,这是怎么了?” “娘!”何夷双眼发红,挣扎着想要起身,不过负伤太重,猛然咳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周放身边几人于心不忍,颇有微词,纷纷议论起来,便有三两人不齿何朔如此行迹,就想扬声呵斥。 周放微微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他们有人质在手,伤了人就不好收手了。” 老妪颤颤巍巍的站在雪地中,一脸惶急,身旁有两个****左右搀扶,勉强站定身子。 三人身后还有一个秀美女子,怀中似还抱着一个婴儿,此时也是一脸惊慌失措,宛若惊弓之鸟一般打量着场中诸人。 女子突然看见人群远处抚胸喘息的何山雪,吃了一惊,花容色变,惊叫道:“夫君,父亲,你们,这是怎么了?” 说完跌跌撞撞的就要跑上前去,被身旁一名武士挡了回去,低叱道,“找死,回去!” 许是女子这一个冲撞,惊醒了怀中婴儿,哇哇大哭起来,撕心裂肺。 何山雪也已看清来人,脸色几乎扭曲到了一起,嘶声大喊道:“恶贼,你敢动她们一根寒毛,我和你们势不两立。” 起身想要奔到女子和怀中幼儿身前,只可惜有心无力,绊倒在地,滚到了何夷腿旁,鲜血、白雪和地上的泥水混到了一起,触目惊心。 婴儿哭声越来越大,何朔脸色愈加阴沉,寒声喝道:“再让这小兔崽子这么哭嚎,别怪我心狠手辣。” 秀美女子吓得一个哆嗦,急忙捂住婴儿小口,连声哄劝,这才止住哭声。 何夷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指着何朔鼻子,连说了几个你字,却是字不成句。 何山雪蠕动了几下,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向着周放和李落叫道:“周大侠,诸葛少侠,救救她们,求你救救她们,山雪结草衔环,一定不会忘了半分楼今日的大恩大德。” 周放暗叹一声,半分楼是大甘武林中的白道翘楚,今日之事如果没有见到也就罢了,但是看见了总不能不过问,身边几人更是一脸希冀的望着周放,隐隐有以周放马首是瞻的意思。 周放上前一步,不过也没有离得太近,抱拳一礼,沉声说道:“前辈,晚辈不知你和何家主有什么恩怨,不敢妄言,但祸不及妻儿,还请看在江湖同道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 何山雪大喊之后,何朔脸色稍有凝重,半分楼的名声毕竟还是小看不得,而且向来以白道自居,今日之事不插手怕是难了。 何朔身旁诸人都露出戒备神色,只有覃冲和负剑男子一脸冷淡,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放。 何朔暗骂一声,原本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惹来周放,虽说不惧,但是和半分楼结下梁子,日后就算当了何家家主,也免不了让半分楼找上门来。 何朔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回身看着老妪,淡淡说道:“好久不见了。” 老妪一愣,一脸茫然,身后一个****面露惊意,似乎认得何朔,又有些不敢确认,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何朔。 老妪无助的看着何夷,惊声问道:“夷儿,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闯进万梅园,还把你和山雪伤的这么重?” “哈哈,老祖宗真是贵人多忘事,也怪不得你,怕是你当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何朔仰天长笑道。 ****猛然惊醒,惊叫道:“是你,你是大哥,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说罢宛若见了鬼一样惊恐的盯着何朔。 何朔呛然一笑,喝道:“不错,我是死了,怎么,很意外么?小妹。” 老妪这才回过神来,张口结舌的用手指指着何朔,厉声叫道:“何朔,原来是你这个逆畜,你,你怎敢下这样的毒手?” “毒手?笑话,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哼,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早就没有再当何家家主的资格,痛快点交出令符,我或许会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何朔不再理会一脸怨恨的老妪,望着何夷冷冷说道。 第九百四十二章 陈年旧事 何夷心神大乱,早就忘了一旁的周放,却也难怪,落入何朔手中的几人,一个是自己生母,一个是自己亲妹,还有成婚近三十年的发妻,亦是何山雪亲母,而后边的年轻女子和怀中幼童正是何山雪嫡亲亲人,如何能不让何夷方寸大乱。 何夷嘴角不住抽搐,哑声说道:“大哥,你真的会放了她们?” “大哥?哈哈,何夷啊何夷,你还是怕了,放心,只要你交出令符,我自然会让她们苟活于世。” “何朔,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啊,你不得好死,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留下你这个祸根。”老妪嚎啕大哭,指着何朔破口大骂。 何朔怒气一显,却又强行压了下去,没有吭声。 李落心中微微一动,看起来这个何朔行事虽然狠辣,但始终还顾念了一丝香火之情,如果不是何夷不肯就范,何朔未必会出此下策。 何朔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寒声喝道:“何夷,你再这样冥顽不灵,休怪我无情。” 何夷还不及说话,就听得老妪絮絮叨叨的咒骂起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贼,就该千刀万剐,和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一起去死!” 何朔脸色大变,怒不可遏,回身就给了老妪一记耳光,打得老妪披头散发,吐出了一颗带血碎牙。 周放这侧便有人含忿怒喝起来:“堂堂男子,对一个老人下手,算什么东西!” 周放也神色冷凝下来,沉声说道:“前辈,怎么说她也是你的长辈,如此做法岂不是让天下群豪寒心,就算你拿了令符,怕是你也坐不稳这何家家主的位子。” “好好好,好的很,诸位都是英雄,原本我不想说这些丑事,今天我就说出来,让你们辨一辨这里面的是非黑白。” 老妪微显慌乱,尖声叫道:“畜生,你又想编什么谎话!” 何朔冷冷的看了老妪一眼,漠然说道:“怎么,二娘,你也怕我说出你的丑事么?” “你休要血口喷人,老身有什么丑事!”老妪气急败坏的叫道。 “哈哈,你以为可以做的天衣无缝,哼,痴心妄想。何夷,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何夷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赧然一叹,垂首不语。 “好,你不说我来说,何家上下异口同声,都说是我娘败坏门风,勾栏下人,是一个人尽皆夫的荡妇,我娘含冤受辱,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活活打死。 哈哈,我原也是何家少主,谁知一夜之间就成了过街老鼠,背负如此骂名,竟然还有人说我身上流的不是何家的血,我呸,老子也宁愿身上不流这样的脏血。”何朔神情激动,几乎是怒吼着说出了这番话。 关门前众人静的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曲折故事。 老妪忿忿骂道:“胡言乱语,说的好像是何家冤枉了你娘一样,她可是被你父亲亲手捉奸在床,还能有假?你不怨你娘不守妇道,却还怀恨何家,真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住口,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老狗,当年你不但害死我娘,还害死了余伯。 我娘和余伯情同兄妹,怎么可能做出苟且之事!就是你,眼红何家主母的身份,又要替你儿算计何家家主的位子,你便设下毒计,先传出流言,再挑拨他和我娘的关系,而后你又给我娘和余伯下药,伺机报信,让他前来捉奸。 可恨老东西目不识人,竟就这样亲手打死了我娘,累得余伯也难以善终。 如今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你可知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隐姓埋名,每天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哈哈,此仇不报,我何朔誓不为人!”何朔状若疯癫的狂笑起来。 场中诸人面面相觑,方才的义愤填膺悄悄散了下去,眼下还不敢断定真假,但倘若是真的,那今日之果,便是往日老妪造的孽。 “你信口开河,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竟然敢连你娘的丑事都说出来,你,你,你……”老妪脸色阵青阵白,惊怒交加,一口气喘不上来,连声呕吐起来。 何朔收起笑声,冷冷说道:“你能做出这样的事,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胡说,你有什么证据?你说啊,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逆子啊,老爷,你九泉之下可怎么瞑目啊。”老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喊起来,悲天跄地。 何朔看也不看老妪一眼,漠然望着何夷,冷声说道:“小时候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也从来没有嫉恨过你,你行事瞻前顾后,和我不同,不过你也该记得我在我娘死之前的模样。” 何夷愣了愣神,缓缓说道:“是,我记得,大哥年轻气盛,但从不乱来,大母过世以后你就变了,行事越来越偏激,杀性也越来越重,后来才被爹逐出了家门。” “如果不这样只怕我早就死了。”何朔讥讽一笑道,“只有我当不成何家家主,我才能保住性命。 他越是厌恶我,我才能苟活下来,原本以为他将我逐出何家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要斩草除根,派人追杀我,对外宣称是我以前的仇家寻仇,虎毒不食子,他连我都不愿放过,我只恨他死的太早了。” 何夷一脸惊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大哥,你说的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实话告诉你,今天她们谁我都可以放,但是你娘我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要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周放颇是为难,看了李落一眼,如今有些进退不得。 何朔含忿说出这些话,但也未尝不是道明其中缘由,说给周放和李落听的,眼下旁观诸人,所虑者也就周放寥寥数人了。 虽说这的确只是何朔的一面之词,但观其神色,言之凿凿不似作伪,没人会轻易编造亡故生母的丑事。万一真如何朔所言,倘若周放和李落还要出手相助,到头来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 第九百四十三章 偷袭暗算 周放黯然退后半步,默不做声。 老妪见场中诸人已经淡去了方才群情激奋的模样,脸色一变,大叫道:“何朔,你满口胡言,编造这些谎言骗人,你娘不守妇道何府上下人尽皆知,做出这等丑事,你还有脸口口声声要篡夺何家家主的身份,颠倒黑白,老身都替你感到羞耻,难道你连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么?” “要证据是么,哼,张叔,你说说看,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何朔冷笑说道,转头望向人群最外面一个面罩黑巾的瘦小人影。 人影叹息一声,拉下面罩,何府中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何夷三叔也露出惊容,匪夷所思的看着面罩下一脸皱纹的老者。 老妪脸色骤变,失神片刻,厉声叫道:“张布,你竟然背叛何家,我何家那点对不起你了,你说!” 名唤张布的老者步出人群,走到何朔身旁,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何夷父子,疲惫叹息道:“十年前大公子找到老朽的时候,刚开始说的话老朽也不信,只是后来……” 张布微微一顿,又叹了一口气,萧索说道,“算了,陈年旧事不说也罢,你们就当是我这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背叛了何家,不过何家家主的位子本来就是属于大公子的,老朽背弃信义不假,但大公子名正言顺,没有话说。” “张布,你疯了么?老身哪点对不起你了,今天你会和这个逆畜联手来对付何家?” “何家没有对不起老夫,但大母待我更是恩重如山。余伯其人我也知道些,最重名节,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当年事出之后我也有怀疑,但府中上下似乎都已认定,老夫人微言轻,说出来也已经于事无补,没想到这一拖就到了今天。 说老夫背叛何府也无不可,今天替大母做完这件事后,老夫自然会去宗祠谢罪。” 何夷怔怔的看着张布,脸上除了方才的惊慌神色之外,多了一丝怀疑,呢喃问道:“娘,张叔说的是真的么?” 老妪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何夷,骂道:“夷儿,你也疯了么?怎么会相信这两个恶贼说的话!” “可是,可是就连张叔也这么说……”何夷瞧见老妪眼中的凶芒,喉中一噎,说话戛然而止。 “如今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张布颓然摇了摇头,“老朽当不起这一声张叔,何夷,你交出令符吧,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山雪他们。” 何夷果然如何朔所言,优柔寡断,不知道要怎办才好。 何山雪倒是硬气,沉声说道:“爹,事到如今,孩儿的生死已经无关紧要,何家不能失了骨气。” 说完望着张布,寒声接道,“张布,你吃里扒外,何家容不下你这等小人,此刻我父仍是何家家主,从今以后,你和何家再无瓜葛,倘若我不死,我一定取你性命。”何山雪陈词激昂,不过眼底深处却有一抹散不去的哀伤和痛心。 张布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年,苦笑一声,凄然说道:“少公子骂得好,就算少公子不说,老朽也没有颜面再留在何家。” 说完顿了一顿,侧身向周放一礼,低沉说道,“周大侠,老朽知道半分楼向来行侠仗义,不过今天何家的事缘起二十年前,是非公断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之事还望莫要插手。” 周放微微拱手,没有应声,却也不会因为张布这一番不尽不详的言语就轻信他人,神色清冷的看着何朔几人。 “插手又能如何?”负剑男子突然冷哼一声,挑衅的看了周放一眼,寒声说道,“半分楼的手伸的太长了,这里不是卓城,不该管的事最好离得远些。” 周放神色如常,淡淡一笑道:“尊驾言之有理,半分楼从来没有想管天下事的意思,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本分,和周某在与不在半分楼没什么关系。 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若有不公之事,难道阁下以为这天下就只有一个半分楼么?” “很好,那就看看你们半分楼有没有这个本事。”负剑男子冷冷一笑,杀气遥遥锁住周放。 何朔眉头微微一皱,不愿在这个时候与半分楼中人反目,淡然说道:“好一个天下人管天下事,当年我生母惨死何家时,为什么没有人出来管一管?何夷,我也不想和你再多废话,马上交出令符,我可以饶你儿一家性命,如果你再冥顽不灵,哼。” 何夷茫然若失的看了看身边躺在地上的何山雪,又瞧了瞧被挟持的老妪几人,神色数变,脸颊不停的抽动起来,似乎内心之中在不断的挣扎,屡次话到口边却还是咽了回去,没有说出令符的下落。 何朔脸色越发阴沉,不过没有逼迫太甚。 李落微微诧异,到底这两人所说的令符是什么东西,到了眼前境地,依着何夷柔弱的性子竟还能守口如瓶,而何朔虽已胜券在握,但似乎也在忌惮着什么,不敢过分相逼,只怕已经超出了令符下落的担心。 就在这时,突然负剑男子宛若鬼魅一般闪身而出,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隐约好像看到男子动了动手。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只见何月钩冷喝一声,长枪急飞,迅若奔雷一般刺了出去。 枪影也很快,在空处似乎和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发出金石交击的声音。 负剑男子还是和刚才一般无二的模样,长剑也还在身后,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神色道:“想不到你还有一战之力。” 场中诸人这才如梦方醒,齐齐吸了一口寒气,就在刚才这弹指之间,负剑男子已出了一剑,而何月钩也接下了这一剑,只是这一剑太快,几乎没有人看清负剑男子出手。 何月钩冷冷一笑,扫了一眼地上很茫然的何山雪,淡淡说道:“偷袭暗算,小人行径。” 负剑男子脸上恼色一闪,语气转寒道:“你也不要得意,此刻你还能站着,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杀你之心而已。 第九百四十四章 花枝破空 何家主怜你才学不易,原想放你一条生路,你莫要不识抬举。” “是么,那我还得多谢你们看得起我了。”何月钩讥讽嘲笑道。 负剑男子脸色大寒,冷叱道:“找死!” 何朔忙不倏扬声说道:“月钩,你与何家并无血亲,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早些让开路,日后我重掌何府,必不会亏待你。” 何月钩冷冷说道:“我是我,谁当何家家主与我无关,但想闯进万梅园,就得先问问我掌中长枪答不答应。” 负剑男子神色不愉,冷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家主,何必再同他废话,擒下他再说。”说罢猛然欺身上前,背上长剑发出一声轻吟,只取何月钩咽喉。 剑光森寒,宛若流星一般眨眼即至,值此一剑,便知这负剑男子方才未尽全功,不过是试探罢了。 何月钩厉啸一声,喝道:“来得好。” 话还没有说完,长枪已迎上长剑。 枪影不减,狂暴依旧,不过男子的剑的确快的惊人,一收一放,几乎看不见剑身,只能瞧见剑光闪烁,但剑在哪里,就是目光也跟不上如此快的剑影。 枪势被剑光割的七零八落,无复与李落一战时的锐气,不至于马上落败,但已然处于下风。 周放呼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难怪此人这般狂傲,剑上的造诣果然非同寻常。” 李落嗯了一声,负剑男子的确是少见的用剑高手,不过这么快的剑李落也见到过,比起眼前男子还要胜出三分。 长剑迅疾,剑光飘忽不定,招招不离何月钩要害,不过下手之时还有分寸,伤敌为主,杀人为次。 何月钩原本不该如此不济,只是连番苦斗,内力大耗,兼之刚才又被覃冲击伤,内力更加流转不畅,出招之时便有些凝滞,守多攻少,败相已成。 负剑男子面带冷笑,长剑翻舞,剑短枪长,此时枪影却被剑光围在数尺之地,任凭何月钩数次想要突围而出,拉开些距离,只可惜都无果而终。 何月钩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勉强坚持,不过若想反败为胜却难于登天。 负剑男子如同猫戏老鼠一般不慌不忙,数招过后,就在何月钩身上留下了数道剑伤。 何月钩大怒,强提了一口气,长枪一颤,枪身突然一收,不等众人看清,一道刺目寒光便从身后冒了出来,对身前尺许外的长剑视若无睹,玉石俱焚般刺向负剑男子。 这一枪的速度比之剑光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是李落和周放见识过的霸王回马。 负剑男子脸色一变,想不到何月钩强弩之末还有这等凶狠绝伦的杀招,厉啸一声,长剑一摆,绕着枪身盘旋而入,刺向何月钩胸前。 这也是何月钩负伤在身,这一招霸王回马已经十去七八,并没有显出和李落交手时枪尖的气劲漩涡,被负剑男子手中长剑收拢进了剑光之中。 杀招来的极快,只是虎头蛇尾,招式不曾用老,就被男子长剑扫开,不过还是将男子半支长袖搅的碎烂不堪,手臂上也划出了几道血痕,鲜血淋漓。 负剑男子看了手臂一眼,恼羞成怒,怒喝一声,长剑呼啸,此番是含怒出手,剑势之快犹胜刚才三分,竟是要将何月钩毙于剑下。 何朔吃了一惊,疾声叫道:“仇公子剑下留人。”话音未落,何朔闪身而出,想要挡下男子杀招,不过身形怎也快不过剑光,慢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枝梅花花枝破空而至,不偏不倚的点到长剑剑尖处,发出一声劲气交击的闷响。花枝应声寸碎,不过余劲却将长剑挑飞了半尺,堪堪避开何月钩身上要害,只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数寸长的裂口。 负剑男子一愣,猛然转头盯着周放,一字一句的说道:“是谁?”虽说是一句询问,但一双眼睛却森寒的看着周放,此间诸人除了周放,怕是没有别人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何朔见解了何月钩身死之危,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心中随即就是一颤。 负剑男子的武功何朔是知道的,除了剑术之外,内力也不弱。 花枝破空,后发先至不说,还能挑开长剑,这等功力已属绝顶高手之列,心中不免就是一沉,莫非周放终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周放神情不变,似乎没有看见负剑男子敌视的目光,哑然一笑道:“在下可没有这么好的内力。” 负剑男子眼孔一紧,冷冷的打量着周放身旁几人,花枝来势定是从这群人中飞出的,不是周放,那还会有谁! 覃冲亦是有些讶然,缓缓说道:“想不到少侠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覃某瞧着面生的很,敢问尊姓大名?” 负剑男子顺着覃冲的目光望了过去,神情一冷,漠然说道:“是你?” 李落淡淡一笑,道:“得罪了。” 这时周放身边几人才知道原来是李落出手,俱是一惊,李落就站在几人身旁不远,可是谁也没有瞧见李落出手。 公孙婉清美目异芒连闪,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落。 何朔脸色阴晴不定,心念电转,不知道李落接下来要做什么。 负剑男子杀气渐盛,冷声说道:“何家家事半分楼也要插手么?” 何夷父子心生期盼,何夷更是有些祈求的望着李落和周放两人,只是李落随后这句话却让何夷的心坠入冰窖。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道:“在下并无插手之意,不过何前辈既然已经胜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能手下留情,不要伤他性命。” 周放心中一动,李落原是动了惜才之心,不想看着何月钩命丧当场。 何山雪大呼道:“周大侠,诸葛公子,你们难道要见死不救么?半分楼名扬天下,没想到也是这样凉薄之辈。” 周放缓缓说道:“何公子,半分楼虽然有些薄名,但身在江湖自该守江湖规矩,插手何府家事不是半分楼该做之事,再者此间是非曲直我也分辨不出谁对谁错,半分楼倘若出手相助,你说我是该帮你还是该帮他们?” 第九百四十五章 令符不见 “冠冕堂皇之词,我看你是怕了他们才对。” 周放叹了一口气道:“何公子不必激将我等,今日之事我只能厚颜相请,但望何前辈能看在同宗的份上网开一面,少些杀孽而已。” 何朔见李落和周放并无援手之意,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刚才李落出手着实叫人吃惊,眼力、内力俱是不凡,倘若真要相助何夷父子,胜负可就难说了。 何朔拱手一礼道:“原来如此,周大侠果然是宅心仁厚,既然半分楼出面,释楼主的面子怎样也是要给的,好,我便应了你,只要何夷交出令符,除了与我有血海深仇的贼婆之外,其余的人我可是饶他们不死。” “哼,半分楼有什么了不起!”负剑男子冷哼一声,漠然盯着李落,有意和李落一较高下。 “半分楼再怎么样总比你们这些乘人之危的恶贼要强出百倍。”何山雪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落和周放相视苦笑,到了这个时候,何山雪还不忘挑拨离间,欲图将半分楼牵扯进来,不过也算是人之常情。 负剑男子怒气大盛,看样子就想出手,何朔忙不倏低声耳语了几句。 负剑男子闷哼一声,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寒声说道:“我记下你了,日后必将讨教一番,你叫什么名字?”语气极是不善。 周放神情如常,平声说道:“尊驾记着我也是一样,倘若日后想寻仇,大可来卓城找我,必不会让尊驾空手而归。” 负剑男子置若罔闻,依旧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淡然一笑道:“在下诸葛捭阖,周兄,倘若他来卓城找你,不妨告诉我一声,若我在卓城必来赴约。” 周放洒然一笑,颔首应下,两人风轻云淡,却似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何山雪见状,惨然一笑,终究还是在劫难逃,虽说何朔应了周放一言所请,但何家易主,天下之大,哪里又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何朔不虞再生变故,上前一步,喝道:“何夷,他们是死是活,就看你愿不愿意交出令符。” 何夷凄凉的扫了何家诸人一眼,颓废不堪,嘴角一动,良久却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 何府几名女眷都变了颜色,一名****悲声呼喊道:“老爷,你就把令符给他们吧,妾身死了也不打紧,可是山雪他们还年轻,咱们的孙儿才刚出生啊,你难道就这样狠心要他们死么。” 一旁老妪抬手给了****一个耳光,厉声叱道:“住口,何家的事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夷儿自有主张,你以为交出令符你们就能活命么。” 说罢眼珠子一转,却是再打自己的算盘,一日何夷不交出令符,何朔就未必会动手杀人,一旦交出令符,别人生死不说,何朔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有杀母之仇的自己。 何夷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眼下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要如何定夺取舍。 “爹,孩儿陪你一起死。”何山雪凄然说道。 何夷看着何山雪,老泪纵横,浑身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群蠢人,为了一个令符争的头破血流,哼,连令符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还在这里演戏。”何月钩冷哂道。 话音一落,场中诸人神色皆是一变,犹是何府中人,宛若平地惊雷,心神大震。 何夷更是神色巨变,面如死灰般看着一脸冷漠的何月钩。 何朔心中一紧,疾声喝道:“何月钩,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万梅园的令符早就不在你们何家了,哼,装腔作势,以为用令符就可以苟活求生么?”说罢,何月钩脸色一寒,叱道,“这样的何家有何德何能执掌万梅园令符!” “你!”何夷指着何月钩,一脸恨色,只是抖若筛糠的身躯却显露出此刻惊惧的心神。 何月钩冷冷扫了何夷一眼,不含一丝感情的说道:“这些年过去,看来你们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望梅何家,哼,不过是看守万梅园的仆从而已,何时起万梅园成了你们何家之物?” 场中诸人神情各异,没想到变故之后还有变故,照何月钩的说法,堂堂望梅何家竟然只是看守万梅园的下人,万梅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何月钩,你把话说明白,何家怎会是看守万梅园的人!?”何朔须发怒张,厉声喝道。 就算何朔对何府深恶痛绝,毕竟根在何府,对何府爱憎难辨,但是心底深处依旧以何家身份为傲,可是这样的何家竟然还只是万梅园看管之人,说的难听些就是一条看门狗,如何能不让何朔失态。 “你若不信,不妨问问他。”何月钩冷漠说道。 何朔一眨不眨的盯着何夷,高声喝道:“何夷,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夷双目失神,喃喃低语道:“大哥,令符早在爹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失落了。” “什么,你!?” 何夷垂首凄然苦笑:“为了一支不在何家的令符,让你我兄弟反目相残,爹啊,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么?” 何朔呆若木鸡,心神大乱。 何月钩冷笑一声,平声说道:“不如我来替你说,这令符不过是万梅园之主暂借给你们何家的,而你们何家先祖立下重誓,世代守护万梅园。 谁知到了何中手里,竟然对万梅园起了觊觎之心,此等狼子野心之辈岂能容他染指万梅园,不过是念在何家先祖的面子上,这才留你等至今,要不然天下间早就没有何府了。何朔,说起野心来,你倒是和何中很像。” “竖子尔敢!” “有何不敢?”何月钩嘲弄一笑道,“这些年可有何府中人能进得了万梅园藏梅之地么?” “怎么没有,难道你不是……”何朔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收口,惊骇的望着何月钩,张了张口,涩声说道,“你原来不是何家人!” 何月钩漠然无情,何山雪呆呆的看着何月钩,梦呓般说道:“月钩,你不是何家人,那你是谁?” 第九百四十六章 悠扬的琴声 “哦,看来你爹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也算难为他了,幸亏你爹安分守己,不像你祖父那般志大才疏,但你何家丑事牵连万梅园便是不该,这一次前仇旧账也该算算了。” 何夷仿佛没了生气,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瘫倒在地。 何朔惊怒交加,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悲怒狂喝道:“骗子,都是骗子,我忍辱负重几十年,到头来却只是一场骗局,你们这些人都该死。” 何朔极尽疯癫,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覃冲悄然扣住何朔肩颈要穴,用功低喝道:“何兄,静心,找到令符,何家还是你的何家,万梅园也是你何家之物。” 何朔一顿,神色热切起来,眼中爆出精芒,大叫道:“对,对,只要我找到令符,万梅园还是我的,何家也是我的。”说罢眼中凶芒毕露,恶狠狠的盯着何月钩道,“交出令符,我饶你一命。” “哈哈,你饶我一命?何朔,你当真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何月钩狂笑道。 覃冲淡淡说道:“何少侠枪法不弱,不过要胜过我和仇兄弟的剑都难,还敢大言不惭,莫要逼我再出手,这一次就不是点到为止了。” “是么,你可以试试看。”何月钩敛去笑声,高深莫测的看着覃冲几人。 覃冲见何月钩这样有恃无恐的神色,心里也有些嘀咕,难不成何月钩还有什么依仗。 负剑男子极是不耐,冷声说道:“断了他的手脚,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覃冲看了一旁亦有些云山雾里的周放和李落一眼,和声问道:“不知半分楼的两位怎么说?” 不等周放回言,何月钩冷冷扫了李落一眼,哼了一声,道:“多此一举。” 李落哑然失笑,摸了摸鼻尖,摇头不语。 覃冲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个何月钩如此帮手,眼瞅的高手不为己用,一心求死,那就怨不得自己了。 覃冲和负剑男子相视一眼,打了个眼色,就要出手。 突然关门内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刚才还一脸傲色的何月钩忽然收敛狂傲姿态,躬身聆听。 琴声很动听,像极了这万梅园里的梅花,孤芳自赏,与雪争艳。 琴声刚起,场中这些内力精深之辈不约而同的生出一种错觉,琴声下,梅花,梅树,流云,乃至树间的迷雾都活了过来,而场中这些人显得格格不入,似乎下一刻就会被这些死物吞噬的一干二净。 覃冲脸色微变,惊疑不定,琴声中仿佛整个万梅园都活了过来,草木皆兵,一座宛若仙境的梅花园顷刻间成了一座杀阵,而进入这座万梅园的人生死已在抚琴之人的手中。 琴声来的突然,数息之后便即消隐无踪。 覃冲身形微微一晃,冷汗已沿着背心流了下来。再看诸人都好不到哪里去,就连李落和周放也微微变色。 等到琴声不见之后,何月钩这才恢复之前的神态,不过却多了一份惊讶,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良久才缓缓说道:“你们可以进去,家姐要见你们。” 众人心神被琴声所摄,一时没有应声。 何月钩嘲讽说道:“不是口口声声要万梅园的令符么,怎么到这个时候反而不敢进去了?” 覃冲不为所动,凝神思索这万梅园里的古怪。 何朔心智杂乱,几十年支撑着自己的信念一夕之间荡然无存,如今已经失了常心,只想进去看一看何月钩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闻声怒吼道:“进去就进去,就凭你能拦得住我们么!” “我的确拦不住你们,但这里是万梅园。” “万梅园又怎样,区区几株破梅树而已,一把火烧了这些梅树,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何月钩神秘一笑道:“你们何家从来都不知道万梅园到底是什么。”说完竟就这样让开关门,先一步飘然退了进去。 何朔长啸一声,也不招呼身旁之人,急匆匆冲了进去。 覃冲和负剑男子相视一眼,压下心头疑虑,也跟了上去。 周放扫了身旁众人一眼,沉声说道:“此关之后凶险不明,诸位可自行决断,若想进去就进去,若是不愿,还是到万梅园外等候。” 诸人神色各异,不少人却也蠢蠢欲动,好奇的想要瞧瞧万梅园中藏着什么隐秘。不过方才的琴声诡异非常,一时间也不敢轻易拿主意,机缘虽好,总归是要有命消受才行。 一个男子低声问道:“刚才的琴声这么古怪,周大侠,可否请你指点一二。” 周放微一沉吟,平声说道:“到底是谁人抚琴,在下不敢断言,不过此人的手段如此了得,只怕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若是诸位进去,如果我能援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不过我猜不到内中虚实,只能各安天命。” 人群中诸人议论纷纷,谁也不敢轻易拿定主意。 李落和声接道:“如果要进去这里,诸位切莫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如果有什么凶险,早一步脱身为上。 先前进去的三人此行志在必得,动手过招极有可能,不管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如果没有把握,请诸位原路退回。” “就怕进去容易,出来不易。”公孙婉清清冷说道。 李落和周放微微一怔,周放暗叹一声,道:“这也有可能。” 众人脸色一变,关内之人既然敢这样放人进来,自然会有后招,公孙婉清的话十有八九错不了,如果再有这样一曲勾魂摄魄的琴音,能否活着出来的确就像周放所言,只能是各安天命。 一名男子摇摇头道:“算了,在下还是不进去了,武功不及周大侠和诸葛公子不说,要是那两人起了杀心,恐怕要把命留在这里,还是去万梅园外等着吧。” 话音一落,数人连连点头,起意离开这里,免得卷入何家这无妄之灾。 几个人定下心神,打算结伴离去,临行之前,方才说话的男子向周放抱拳一礼道:“周大侠,你多半是要进去看看的,还望小心,我们在万梅园外等你。” 第九百四十七章 最后一关 身旁几人也连声叮嘱,有几分同命相连的意味。 周放回了一礼,含笑应下。一行人告辞离去,旁观的这群人中,除了李落和周放,就剩下公孙婉清和向姓男子二人要随两人一同入关。 周放看了公孙婉清一眼,公孙婉清淡淡说道:“你不用操心我,要是有什么危险,无须周公子出手相救,如果出不来也是我技不如人。” 周放洒然一笑,公孙婉清主意已定,看似进这万梅园另有所图,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招呼几人向关门处走去。 关门外何府中人和何朔带来的援手围作一团,何朔和覃冲负剑男子先一步闯入万梅园,余下的人有些群龙无首,乱糟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见周放四人走近,皆露出如临大敌的模样。 周放看着张布,拱手一礼道:“诸位是要进去还是要留在这里?” 张布脸色沉静,哑声说道:“看来周大侠是要进去了。” 周放点了点头,也没有遮掩,直言说道:“不错,我想进去看看。” “这是咱们何家万梅园,你一个外人进去做什么。”人群缝隙中一个书生不满嘟囔道。 周放定睛一看,果然是在昆江渡江时遇见的何府书生,昨夜混入万梅园,刚才周放心神大半放在何朔几人身上,倒不曾留意到藏在人后的书生。书生此际面露恼色,极颜吝啬,忿忿不平的诽谤,竟然还在记恨周放当日。 周放哑然一笑,没有应声。被何家诸人称之三叔的老者瞪了书生一眼,示意莫要多事。书生还自有些风言风语,不过知道周放来头不小,纵然暗地里咒骂不已,但终是不敢惹怒周放。 张布微微叹息一声,老态龙钟的说道:“没想到一切竟然会是这样,今日之后,有没有何家又有什么分别,周大侠要进去就去吧。” 周放扫了一眼尚且被擒为人质的何府女眷,沉默不语。张布见状淡淡说道:“周大侠放心,老朽不是嗜杀之辈,里面的事没有定论之前,老朽不会让人伤她们一根寒毛。” 周放颔首一礼道:“那就好,前辈不进去了?” 张布凄凉一笑道:“不进去了,何家都是外人,我这个何家的外人还进去做什么。” “也好。”周放抱拳一礼,拱手作别。何山雪负伤极重,不过挣扎着站起身来,扶着何夷,看似也要进去。两人相护扶持,步履蹒跚。周放于心不忍,刚要上前扶上一把,何山雪冷冷说道:“怎敢劳周大侠出手相助,我自己能走。”却是怀恨周放方才没有出手相救。 周放一滞,百感交集。李落平声说道:“周兄,算了,人各有志,不必强求,走吧。”说罢当先步入关门之后。 周放怅然无语,摇了摇头,抛开心头杂念,跟随李落进了万梅园最后一关。 万梅园,第九道山门前。 这里的梅树比之外面的要粗上不少,随处可见百年之龄的古梅,有一些看样子已经接近千年之龄,万梅园号称万梅之祖,如果不来到这里还有人觉得是言过其实,但看过这里的梅树,只怕谁也生不出反驳之心来。 李落和周放脚下很快,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赶早不赶晚,是吉是凶就该见分晓了。 转过十几株古梅老树,第九关已然在望。周放举目扫了过来,瞳孔微微一紧,呼吸微不可查的慢了下来。 关门前覃冲和负剑男子凝神戒备,就连身后周放几人过来也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四只眼睛一眨不瞬的盯着关门处一个盘膝而坐,腿上搁着一张古琴的白衣人影。 白衣人脸上带着一个绣着梅花的面具,露出一双美目,一瞬间含情脉脉,一瞬间冰寒刺骨,另一刻又是闲散慵懒,竟然没有一刻眼神是定下来的,变幻莫测,就算天上的流云也没有这么多的变化,颇显骇人。何月钩垂首恭敬的站在蒙面人身旁,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覃冲两人身前不远处倒着一个人,正是何朔,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生是死。看覃冲和负剑男子的神色,想必此人定有惊人手段,要不然不会一个照面就让何朔失去知觉。 白衣人纹丝未动,轻轻说道:“都进来了么,月钩,启阵,再有人乱闯,就杀了吧。”声音轻灵悦耳,是个女子,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冷的让人心寒,在这抚琴女子口中,杀人似乎和一呼一吸一样寻常。 何月钩应了一声,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周放微显愕然,不知道女子说的启阵是什么意思。不过李落神情微微一变,不着痕迹的瞧了瞧身旁梅林,就在女子话音刚落的瞬间,这些梅树根下似乎有缕缕白雾冒了出来,不过是眨眼之间,白雾就将梅林地面上的积雪尽数覆盖,缥缥缈缈。 周放也察觉到地上的异常,神色一变,惊疑不定。白衣女子淡淡说道:“雾里没有毒,一时半刻你们死不了。” “装神弄鬼,你以为本公子是第一天闯荡江湖么!”负剑男子色厉内荏的喝道。 “万梅园中我就是鬼神,装神弄鬼也不算错。”女子缓缓说道。 “鬼神?”负剑男子耻笑一声,道,“那本公子就让你成真正的鬼。”说罢长啸一声,人随剑走,划出一道惊鸿,只取女子面门。 在这样快的剑下,场中诸人明明还能看清白衣女子轻轻抬手拂了一下面具旁的散发,再展开时葱葱玉手上多了一支发簪。也没看见女子如何出手,女子手中的发簪突然间凭空消失了,伴随负剑男子的一声闷哼,剑招半途而废,再看肩头,赫然钉着那支发簪。 就在负剑男子出招的同时,覃冲悄然抢了过去,掌劲暗藏不露,一出手就是流沙心经的杀招,竟然不顾江湖道义,以多敌寡不说,还暗算白衣女子。 周放大怒,喝道:“无耻。”不过让周放骇然失色的是话音刚落,负剑男子已负伤倒飞了回去。 第九百四十八章 百年的枷锁 覃冲更加不济,白衣女子一招迫退负剑男子,美目一转,平静的看了覃冲一眼,覃冲只觉得背心一寒,那还敢再出招,忙不倏退了回来,比起负剑男子还要多退出半步,脸上血色尽失,宛若见了鬼一样盯着白衣女子。 覃冲咽了一口唾沫,惊魂不定的看着白衣女子,勉强一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们不是在关门外争来争去要见我么,我就让你们进来,有什么话就说,再晚就迟了。”白衣女子轻笑一声道。 覃冲心中一凉,脸上阴晴不定,决计没有想到万梅园中竟然还隐藏了这样一个绝顶高手。 何朔的武功虽是比起武林宗师要差些,但也不弱于江湖一流高手,竟然连白衣女子一招都接不下,就连女子如何出手都不曾看清。 负剑男子总算好了点,知道女子是以暗器伤人,不过可惜的是明明知道,却依旧看不见,躲不开。 负剑男子忍痛拔出肩上发簪,扔在地上,神色略显惊惧的望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悠然说道:“你放心我的暗器从不用毒,但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次我只伤了你用剑的手,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杀了你。”语气亦如平常的冷淡,可是这个时候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个纤弱女子。 负剑男子自视甚高,这刻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周放倒吸了一口凉气,白衣女子的暗器手法闻所未闻,江湖上以暗器成名的高手不少,周放也会过一些,但和眼前女子相较,一个个好像粗鄙的成了三岁孩童一般。 梅树后走出两人,正是何夷父子。何山雪搀扶着断了一臂的何夷,瞥见场中诸人喜忧难辨的神情,微微一愣,便即死死盯着关门处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视若无睹,淡淡说道:“这里的人来齐了。”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的望着白衣女子。 何山雪明知有异,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声喝问道:“你就是月钩的姐姐?” 白衣女子点了点道:“不错。” “好,那我问你,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是假你难道不该问你父亲么?” “我要听你亲口说!”何山雪双目赤红,嘶声吼道,“多少年了,何家为了万梅园任劳任怨,一个品梅会,何家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 就算像他说的,我祖父有不轨之心,可是何家有什么错?你们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何家自相残杀,你们好狠的心啊!” 白衣女子心绪平静如初,淡淡说道:“你只看到何家明处做的这些事,又何曾知道我们救了何家多少次,如果不是我们,何家早就不存于世。 更何况何家先祖曾发下血誓,凡何家之人必将誓死护卫万梅园,可惜时至今日,你们何家又有几人做到了? 你们只看到你们想看到的,得到你们想得到的,便理所当然的奢求抱怨,到了今天,何家和万梅园缘尽于此,今日之后,你们何家和万梅园再无瓜葛。” 何山雪大怒叫道:“你胡说,你到底是谁,万梅园是我们何家所有之物,岂是你想拿就能拿走的,交出万梅园!” 白衣女子失笑道:“你们何家之物?那我问你,你知道万梅园有多少株梅树,有多大,有多高,万梅园里面到底有什么?你要是能答上一个,我把万梅园让给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何山雪张口结舌,白衣女子问的几个问题一个也答不上来,还待再强辩,何夷黯然叹息道:“山雪,别说了,万梅园的确不是咱们何家之物,她说的没错。” “爹!” 何夷摆了摆手,望着白衣女子,苦笑道:“这样也好,没了姑娘相助,何家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从江湖上消失,不过能解了这数百年的枷锁,让何家自在些日子,我死也无憾。” 白衣女子看着何夷轻轻说道:“你在何家也还本分,就算今日你我缘尽,也该好聚好散。” 何夷怅然若失,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白衣女子看了场中诸人一眼,淡淡说道:“今天是万梅园最后一次品梅会,今日之后,品梅会将绝迹江湖,诸位能来到九关之前,都算是有缘人,万梅园行主家之礼,送诸位一场机缘。 过了今天,万梅园将重启护山大阵,如果再有人敢闯万梅园,格杀勿论。” 周放一愣,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原以为这里会有什么凶险,没想到白衣女子竟会如此大方,不问来路,就送众人一场机缘,可惜了折返回去的江湖豪杰,白白错过了机会。 白衣女子似乎察觉周放异色,淡淡说道:“来与不来也没有关系,今日在万梅园的人都有薄礼相赠,你们大可安心,想好了再说吧。” 周放微显惊愕,此女光明磊落,处事颇显大家之风,确是难得的很,随即歉然一笑,颔首一礼,以示谢意。 “果然豪气,覃某佩服,只是这机缘可有限制?”覃冲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问道。 “没有,只要是我万梅园有的,我自然不会吝啬。”白衣女子轻声应道。 覃冲冷冷一笑道:“好,既然如此,倘若我要万梅园的令符呢?” 在场诸人皆是一振,如果白衣女子真有刚才说话的那般大气,赠出令符,岂不是整个万梅园都将落入旁人之手。 众人定睛望着白衣女子,静观女子作答。 “也无不可。”白衣女子波澜不惊的回道。 覃冲一惊,不过是出言挤兑,没曾想白衣女子竟似半点没有把万梅园令符放在心上,这样无所谓的神色反倒让覃冲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白衣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覃冲深吸了一口气,喝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 覃冲眼睛一亮,再看何夷父子和负剑男子脸上皆绽出异色,揣测着白衣女子话中之意。 覃冲眼珠一转,冷冷说道:“好,那我就……” 第九百四十九章 心中疑惑 话音未落便被白衣女子打断:“今天万梅园流的血不少了,我不想再杀人。” 覃冲脸色一变,怒喝道:“姑娘什么意思?” “令符我可以赠出,只当令符到了你手,便算我应誓,但你能不能留得住令符,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覃冲胸口生出一股闷气,气急喝道:“你!?”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只说赠出机缘,也没说过不能收回机缘,如果你自觉能留得住,那也没什么关系。” 覃冲吃了个闷亏,烦闷不已,见过女子的暗器,换作自己只怕一样躲不过,到头来恐怕要落个人财两空,添做梅树下的花肥。 周放莞尔一笑,颇有些感慨,想不到凶名远扬的追命阎罗竟然会被一个妙龄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偏生还敢怒不敢言,有趣的很。 场中诸人各自盘算思索,一时间谁也没有轻易说出心中所愿,只怕说的轻了,白白浪费了这场机遇,说的重了,多半有命求财,无福消受。 白衣女子未觉不耐,依旧恬静的盘膝坐在梅树下,很有耐性的等着。 过了半刻,向姓男子和周放低语几句,踏前一步,朗声说道:“在下向百杵,这次来万梅园,是想能得一番机缘,既然姑娘有先前之言,在下就厚颜相请,望姑娘成全。” “你说。” “我想求一招绝艺,日后行走江湖可以扬名立万,闯出一番名号来。” 白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人之常情,算不上厚颜相请,我可以许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向百杵一喜,没想到白衣女子这么好说话,忙不倏应道:“我的武功全在掌上,想求一招掌上绝学。” 白衣女子微微沉吟,淡淡说道:“好,我这里有一本掌法秘笈,名为伏虎,掌法一共三式,如果你能练成,想必成名不难。” “多谢姑娘相赠。”向百杵躬身一礼,虽然不知道伏虎掌法的来历渊源,但出自万梅园,想必也不会太差。 向百杵得了掌法秘笈,不再多言,退后几步,喜形于色,显然极为高兴。 公孙婉清看了看一旁尚未出言的周放和李落,轻声说道:“我也有一事相求。” 白衣女子点点头,示意公孙婉清但说无妨。 “我想找一个人的下落,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找人?” “嗯,他是我哥哥,叫公孙无忌,七年前离家出行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找了他三年,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能有办法么?”公孙婉清声音轻颤,带着几分期盼,又有几分害怕的望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歉然说道:“我甚少离开万梅园,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也不认得几人,让我寻人却是找错了,此事我爱莫能助。 不过你既然在江湖上行走,不如多结交些耳目通灵的同道好友,诸如你身旁这位,听说出身不凡,请他相助都胜过我百倍。” 公孙婉清神情一暗,虽说心里有所准备,但听到白衣女子这番话也免不了伤心,遗憾失落显于颜表,心神激荡之下险些落泪,楚楚可怜。 周放心中一软,轻声说道:“公孙姑娘,等离开这里了你不妨告诉我详情,我在江湖上还算有几个朋友,多一个人打听就能多一分希望。” “多谢周公子。”公孙婉清收敛心绪,诚颜一礼道。 周放摆了摆手,和声说道:“姑娘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而已。” “是啊,有半分楼打听消息,比你一个人自己找把握大多了,到时候我也帮一把手。”向百杵热心劝解道。 公孙婉清嗯了一声,轻轻道了一声谢。 “这件事我没有办法答应你,不过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我看你身法有龙蛇之姿,又是出身公孙世家,我这里有一卷鞭法精要,就赠与你,假以时日,说不定你也能化蛇为龙,成就一番鞭法造诣。” 公孙婉清颔首称谢,不过神情依旧黯然,比起这鞭法精要来,还是自己的哥哥最让人牵肠挂肚。 白衣女子淡漠如昔,静静望着周放和李落。 周放摸了摸下巴,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朗声笑道:“原本还想化解万梅园中的纷争,没想到姑娘有如此胸襟,武功更远胜于我,是在下狂妄了。”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哪里,公子有心了。” “不过来都来了,怎也不能空手出去,哈哈,不知道在下可否讨上些初雪梅花茶,带回去也让家中兄弟尝尝万梅园里梅花的醇香味道。”周放朗声笑道。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公子原来也是个雅人,此事不难,初雪梅花茶我这里还有一些,就送给公子了,公子豪迈,我也不好敝帚自珍,万梅园还埋着几坛上好的梅花酿,也一并送给公子了。” 周放哈哈大笑,连声称好,虽说白衣女子胸襟不凡,但周放也不弱了半分楼的名声,果然是江湖俊杰,自有旁人没有的气度。 “这位公子想要什么?”白衣女子看着李落平声问道。 “我?” “嗯,你在关前救了舍弟一命,万梅园理该报答。”白衣女子淡淡说道。 “谁要他救我。”何月钩不忿嘀咕道。 “月钩,不可造次,这位公子武功强过你,既有救命之恩,你该道谢才是。” “我……”何月钩气结不满道。 “你要怎么?”白衣女子清冷问道。 何月钩一滞,别看刚才狂傲不羁,但到了白衣女子面前恭顺的和一只猫儿一般,不敢拂了白衣女子的意思,勉强拱手一礼道:“多谢你了。” 李落含笑摇头,神色如故,和声说道:“我有一事相求。” “哦,你也有事相求,莫不是也要寻人吧?” 李落洒然一笑道:“不是,我想请姑娘解我心中一惑。” “是什么?如果我知道的,我定会告诉你。” 周放也留神倾听,李落突然起意赴会,约莫就是为了心中疑惑,此时周放也想知道李落心中的疑惑是什么。 第九百五十章 讨教一招 李落神情肃穆,沉声说道:“我想请姑娘告知山下大石上画着的云顶天宫的来历。” 白衣女子一怔,眼中的漠然闲散瞬间敛去,半晌没有应声。 何月钩一脸惊讶的望着李落,神色数变,颇是难解其中意味。 良久,白衣女子才淡淡说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随口一问罢了,传闻此画出自万梅园,想必姑娘知道它的来历。” “我的确知道这幅画的来历。”白衣女子语气转冷,反问道,“莫非你在别处见过?” 李落沉默不语,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静静的看着白衣女子。 周放眉头轻轻一皱,看来这幅画中藏着什么秘密能惊动李落,一定不会是小事。 周放搜刮脑海中的记忆,大甘别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宫殿,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秘闻奇谈。 在场诸人脸色惊疑不定,不曾想李落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就让白衣女子如此忌讳,想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我知道,但我现在不愿说,公子最好换一个,万梅园中的机缘在大甘别处未必能碰得到。”白衣女子冷漠说道。 “多谢姑娘,不过我心中疑问就此一处,其他机缘我并不在意,姑娘若是为难那就算了,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姑娘告诉我之后,再收回机缘也无不可。”李落坦然应道。 白衣女子眼中微显惊讶之色,淡淡一笑道:“公子好胆量。”说罢并没有即刻答复,转头看着覃冲几人,淡淡说道,“你们呢,可有想好?” 负剑男子心中愤懑难平,仰天长笑道:“好一个万梅园,仇某领教了,哼,日后定当再来万梅园领教姑娘绝艺,今日的恩怨暂且记下,异日连本带利一并讨回。”说完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哼,不识好歹。”何月钩冷哂嘲弄道。 白衣女子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打开阵法,放他出去。” 何月钩应了一声,依旧不见如何动作,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负剑男子远远离去,身形隐没在云雾之后。 “该你了。”白衣女子望着覃冲淡淡说道,声音很轻,但听在覃冲耳中恍惚间有些催命勾魂的错觉。 覃冲神色一紧,望了一眼地上到了此刻还是不见动静的何朔,脸色阴晴不定,似乎还在掂量着该不该索取万梅园令符。 “雾大了,下山不易。” 覃冲闷哼一声,冷冷的盯着白衣女子,寒声说道:“覃某再领教姑娘一招绝艺。”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好,我便遂了你的心意。”说完轻轻从怀中取出一把三寸长短的秀气小刀,平声说道,“你看好了。” 覃冲微微俯身,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白衣女子素手中的小刀。 白衣女子淡然一笑,挥手射出飞刀。 覃冲脸色一变,紧接着又是一愣,这把飞刀飞的很慢,大异刚才刺伤负剑男子的出手,在场诸人都看的真真切切,想不出这么慢的一把飞刀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就在众人愕然不解之时,飞刀突然变速,像是虚空中有力道送了一程,飞刀倏忽间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到了覃冲眼前三尺外。 覃冲心中一寒,不过心神全在飞刀上,不至于措手不及,功聚双掌,流沙心法狂涌而出,扫向飞刀。 眼看气劲就要罩住飞刀,这把数寸长的小刀忽然解体,分成了数枚暗器,有些像是飞蝗钉,有些像暗青子,还有些透骨钉,还有些干脆就是稀奇古怪的模样,根本叫不上名字。 飞刀解体之后四散飞了出去,有快有慢,有曲有直,还有一支竟然绕了一个圈,刺向覃冲后颈。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飞刀分解之后看清其中并无机括布置,竟然就只凭女子手劲生出这些变化出来,每一支都取要害或是气劲难及之处,眼力、臂力、腕力,妙到巅峰,几乎是数个暗器高手同时出手,骇人听闻。 覃冲脸色大变,哪敢再有留手,使出十成功力,将全身上下围了起来,稍有不慎就要死在这夺命追魂的暗器之下。 周放数了数,一共十二支暗器,每一支就刁钻绝伦,更可怖的是这十二支暗器无一相似,根本不敢想一个人如何驾驭的了这些繁杂的暗器。 覃冲肝胆俱裂,怪叫连连,勉强将这十二支暗器挡在身外,还不等覃冲松口气,突然眼角一亮,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银针直刺咽喉,看见时已穿过流沙心经布下的气劲,就这样施施然的夺命而来。 覃冲惊骇欲绝,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银针刺到了咽喉上。 覃冲双目一黑,就觉得喉间一疼,暗叫一声此命休矣。 场中静了下来,静的仿佛时间凝滞了一般。覃冲缓缓睁开眼睛,差点喜极而泣,自己竟然还活着,连忙探手一摸,银针刚刚刺破肉皮,就这样颤颤巍巍的挂在咽喉处。 覃冲劈手拔下飞针,宛若蛇蝎一般抛在地上,连退数步,大口喘息了几声,压下心头惧意,拱手一礼,头也不回的匆匆出了万梅园,留下几人瞠目结舌的望着白衣女子出神。 这样匪夷所思的暗器手法,所有人都是首次得见,李落暗自苦笑一声,看起来自己还是无知了些。 最后这一道暗器并不是力竭,而是白衣女子未存杀心,要不然地上躺着的又要多出一人了。 白衣女子没有理会众人惊惧的神色,淡淡说道:“还有你们。” 何夷回过神来,苦笑一声道:“老夫违誓在先,哪敢厚颜求什么机缘,多谢姑娘不杀之恩。” 白衣女子淡淡嗯了一声,受了何夷赔罪之礼,便是放下了何家和万梅园的恩怨,从此相忘于江湖。 “你呢?” 何山雪还没有从刚才这惊世骇俗的绝学中醒过神来,等白衣女子问起时猛然一震,惊惧的看着白衣女子。 “你还没有接下上辈恩怨,想要什么就说吧。” 何山雪脸色数变。 第九百五十一章 随我进来 大声说道:“我不稀罕你的机缘,何家顶天立地,没有万梅园也一样,爹,咱们走。” 白衣女子淡淡说道:“何公子傲气可嘉,不过今日你我缘尽于此,你们何家是生是死,是兴是败,和我再没有半点关系,今日一别,此生不会再见,你当真要这样么?” “我……”何山雪只想就这样拂袖而去,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心中取舍难断。 何夷轻轻用独臂拉了拉何山雪,无奈说道:“山雪,爹已经是废人了,何家日后还要靠你,你想想何家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吧。” 何山雪呆了呆,垂头丧气,良久才涩声说道:“我,我,哎,我想求何家枪法。”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道:“明智之举,我应你,倘若这四十九路惊梅枪你都能悟透,何家即使没了万梅园也一样能在江湖上立足。” 何山雪凄然无语,随即怅然一笑,何家经此一役,名声如日落西山,但根基尚在,如果卧薪尝胆几十年,说不定还能重回世家之列。 何夷望着躺在地上的何朔,小心问道:“不知我大哥是生是死?” “他没死,只是被我封了穴道。” 何夷松了一口气,道了一声谢,向何山雪说道:“山雪,扶起你大伯,咱们走吧。” 何山雪怒哼一声,喝道:“爹,你还管他做什么,要不是他,咱们何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何夷摇头苦笑道:“山雪,你错了,何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大伯只是让这些事爆发的早了几年,也万幸何家有这一番劫难,如果是数年之后,爹想都不敢想,何家也许就真的片瓦不存了。” 何山雪一滞,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何夷劝道:“心要放宽些,现在的何家还能禁得起什么波澜,你大伯毕竟是咱们何家的人,有一人相助总是好的,等下了朝木山,爹会让出何家家主的身份,山雪,到时候你要好好帮着你大伯,你知道么?” “什么!爹,你怎会这样想!”何山雪惊怒叫道。 “山雪,你该长大了。”何夷疲倦的说道,话语中有无尽的无奈和伤心。 何山雪被何夷的情绪感染,安静了下来,想了想,认命的叹息了一声,架起何朔。 何夷向白衣女子恭敬一礼,目中含泪,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衣女子悠然一叹,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何夷嘴角嚅嗫几下,终了化作无声的叹息,低低说道:“保重。”说完和何山雪步履蹒跚的向外走去。 李落突然扬声说道:“何前辈,梅山县非何家久留之地,尽早打算为上,关外那株梅树尚可枯木逢春,何家未尝不可。” “多谢诸葛公子赠言,老夫也有这个打算,日后江湖上还请看在往日情面上呼应一二,老夫感激不尽。”何夷回身重重一礼,迟暮的让人唏嘘不已。 何山雪看着周放,神情凄苦,低声说道:“周兄,刚才对不住你了。” 周放感慨万千,抱拳一礼道:“日后若有什么事,倘若何家看得起我,不妨知会我一声。” 何山雪点了点头,三人慢慢的走出了万梅园。 周放和李落相视苦笑,不过眼中都有一丝敬意,没想到这个看着软弱的何家家主,到了最后关头竟然能有这般决断,当真是了不起。 “人都走了,你们也走吧,月钩,送客。”白衣女子清冷说道,拨弄了一下琴弦,单手拍地,宛若轻云一般飘进了关门之后,遥遥传出一句声音,“你进来。”说的却是李落。 李落和周放面露惊容,怔怔望着白衣女子远去的身影,这样一个惊才绝艳宛若鬼神的女子,竟然难以站立,莫非真是天妒英才。 何月钩冷哼一声,不满喝道:“有什么好看!” 周放几人连忙别过头去,非礼勿视,的确有些冒昧。 周放定下心神,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李落,沉声说道:“诸葛公子。” 李落轻轻一笑道:“没事,周兄在万梅园外等我。” 周放原本不怎么担心李落,只是瞧过白衣女子这样闻所未闻的身手之后,也不禁有些担忧起来,不过李落既已定议,自己再说什么怕也是不会听了,只好低声说道:“小心。” 李落应了一声,目送周放几人离去。何月钩也随几人一道出了关门,对李落独身入关不以为意。 人走了,这梅园安静的有些难捱,险些让李落就这样掉头离开。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扔下心头杂念,缓步向最后一道关门内走去。 眼角瞥见被负剑男子随手丢在地上的发簪,李落捡了起来,掏出怀中手帕,将发簪上的血迹擦干。 发簪样式古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做工极为精致,入手温热,似乎不是一件凡物。 不过毕竟是女儿家的随身物件,李落不好多看,收在怀中,进去之后也该还给白衣女子。 万梅园最深处。 李落拾阶而上,走了不多久就穿过了第九道关门。 刚一越过这道白石石墙,突然有一阵温热暖暖的和风吹了过来,夹杂着扑鼻花香,让李落有片刻失神,只以为是到了天南的阳春三月。 李落环目一扫,怔怔的愣在当场,这一处山水让人流连忘返,久久不愿意移开眼睛。 入目当先看见的便是梅花和梅树,不过这里的梅花比起外面更加饱满,花瓣晶莹剔透,单单只有一种白色,偏偏让人生出绚烂的感觉,多姿多彩,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每一株梅树的白都不尽相同,层层叠叠,给人无穷无尽之感。 每一枚花瓣上都绽出一丝丝白色的毫光来,满园梅花竟然不像是天然之物,而是玉琢雕刻而成。 这里的梅树比起关外更显古老,数株千年树龄的老树恣意招展,映雪怒放,每一株树冠都有半亩方圆,遮天蔽日,身处树下几疑头顶上是一个梅花编织而成的华盖宝伞,如梦如幻,分不清哪样的是梦境想象,哪样的又是当真存于这个世上的。 第九百五十二章 梅园正中 梅林悠远安静,一时看不清这里有多少株千年古梅,更看不清有多少株梅树,只见每一株千年古梅身边就有数十株梅树环绕,固然显得小了许多,不过每一株却也不输于关外的梅树,只怪正中处的古梅太大了些。 这里的梅树除了宝光瑞气的梅花花色,竟然还透出了几分绿意。 李落定睛望去,只见梅树枝头,梅花身下,已悄悄抽出了一根根嫩小的新叶新芽,迎风摇曳,似乎也一样迷醉在无边无际的花海幽香之中。 梅树下有雾气腾腾升起,宛若云霞,挂在梅花花瓣上就一个个凝成了水滴,像一串串珍珠或是一滴滴眼泪,妖娆的轻轻依偎着花瓣,添了几分旖旎冷艳的气氛。 李落一怔,感慨一声,没想到朝木山山顶竟然会是一处温泉所在,让这云外苍穹下的绝峰隆冬不寒,宛若身处春风深处,暖暖洋洋。 耳旁有流水叮咚的声音透过花香传了过来,轻灵悦耳。 不知道是不是李落心神被此间风景所魅惑,只听得这些入耳的水声,透过花间大石,溅入水潭,又流过些不知道是怎样的布置,汇集而成了一首悠扬动人的曲子,久久流转不停。 似乎这些音调音色没有一处是重复的,千变万化,稍稍往左右移上一步,听在耳中的声音就霍然迥异,简直是巧夺天工。 李落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上前两步,拨开一株梅树垂下的梅枝,举目一望,果然看见一条条小溪,时聚时散,穿梭在梅树边的白石黑石缝隙中,环绕回转,不知疲倦。 溪水水面上冒着热气,李落离得虽远,也能察觉到湿热之气,看似水温还是不低,也不知道这些梅树是如何活下来,而且还长的这般繁盛。 这里的梅树和这里黑白零散的大石,还有这些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的溪流,看上去极为自然,一点也没有人力的痕迹,一个起落,一个旋转,或是一个伸展出去的枝叶,都仿佛在这样一处院落里等候了千年,宛如千年前初见时候的样子。 李落不知不觉的愣住了,不知何故,这个地方虽然首次得见,却给了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像有一种刻在骨肉中的记忆,陌生而又熟悉。 李落恍惚间轻轻的沿着树下小径就要走过去,突然身后传来白衣女子清冷又带着一丝惊讶的呼唤声:“留步。” 李落一震,猛然回过神来,咬了咬舌尖,压下心头惊讶疑虑,转身望去,只见白衣女子静静的坐在一个木制轮椅上看着李落,眼中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特别,一时间让李落分辨不出白衣女子究竟在想什么。 白衣女子取下了脸上的梅花面具,李落原本只是坦然去看女子的相貌,好看或是丑陋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只当李落看清女子容颜之时,脸色不由自主的大变,带上一份惊骇神色,数息之后才遮掩下去,只是眼中震惊的余劲尚在,盘旋少顷,才渐渐隐没了下去。 李落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颔首回礼,道了一声得罪。 白衣女子脸色异色一闪即逝,轻声问道:“你见过我?” “没有,我并不曾见过姑娘,今天是初见。” “哦,是么,那我定是长的很丑。”白衣女子清冷说道。 李落一怔,想不出白衣女子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难道也会在意自己容貌。 面具下的白衣女子很清秀,一颦一笑,一眉一唇,都极为工于心计,拿捏的恰到好处。 固然比起云妃这样的艳和媚来要差上一筹,不过却有一股很少一见的纯澈轻灵,如果当真要说起来,那就是眼前的白衣女子多了仙气,少了凡俗的烟尘。 女子脸很白,仿佛是在梅花林中待得久了,也被梅花染上了花色。 脸颊有些消瘦,或许是因为下肢暗疾,有些病态的嫣红。 身子也单薄了些,坐在这个轮椅上显得小巧的过分了些,实难想象的出这样一具瘦弱的身躯如何能发出那般惊天动地的暗器。 李落洒然一笑道:“单说容貌,姑娘当属人上之姿,千人之中怕也难有一个,怎么会算作丑。” “哦,果然如此的话,那你就是见过和我很像的人。”白衣女子淡淡说道,语气虽柔,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落轻咳一声,没有应声。白衣女子心思极是敏锐,只怕这样的人内心深处也最为敏感,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多半就能察觉出来。 “我很好奇你会在什么地方碰见像我这样的人。” 李落淡然一笑,缓缓说道:“或许是我看错了。” “也好,我这样的人还是少见为妙,能少见一次就少见一次,见过我的人又有几个会有好下场。”白衣女子漠然说道。 李落一怔,就听白衣女子淡淡说道:“你推我过去。” 李落应了一声,走到白衣女子身后,平稳的推起轮椅,向梅花深处走去。 白衣女子后颈露出一抹韵白肌肤,冰清玉洁,没来由的让李落心中一荡,转即移开眼神,看去身外别处。 梅林不小,道路更是曲折多变,每到一处岔路,白衣女子便轻声告诉李落左右。 走了百步,李落心中一动,这花间小道似乎暗含一种玄妙繁复的阵法,而这个阵法竟然还给李落熟悉的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盏茶工夫,白衣女子朱唇轻启,说了一个右字。 李落微微一顿,便有那么一丝犹豫,只听白衣女子悠悠一叹,道:“转左。” 李落苦笑无语,显然白衣女子已察觉到自己认得这座阵法,只是再怎么小心谨慎,终究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约莫走了数百丈,梅树渐渐稀少起来,透过梅枝花瓣看见有飞檐琼楼,该是到了万梅园正中之地。 “就是那里了,过去吧。” 李落推着轮椅,穿过梅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五十丈方圆的温湖赫然出现在面前。 第九百五十三章 九宫八卦阵 水气袅袅,湖泊当中有一块巨石,几乎占据了小湖半数水面。 巨石上有一个精巧阁楼,两层高,极显秀气,宛若仙家宫阁不小心流落到了凡尘。 李落乍见小楼,愣了愣神,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你失望了?” 李落吸了一口气,平声说道:“这座小楼精巧非常,美轮美奂,不过若说失望倒也有些。” 这座小楼固然精美,但是比起山下大石上刻着的云顶天宫的模样的确小的太多了,似乎还不及百之一二,看上去像是有人依着云顶天宫的模样建造了一座缩小许多的楼阁。 如果说山下大石上刻画的是宫殿,那么眼前这座小楼差不多就和孩童的玩具一般。 白衣女子神情如常,抬起玉指指向楼阁前的一座小亭,清冷说道:“去那里。” 李落扫了一眼,虽说湖岸离水中楼阁不远,但并无栈桥之类的通道,须得凌空跃过去才行。 如果是李落一人,单凭轻功也可一试,不过倘若带着白衣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多半要抱她起来,这样可就有些不容易了。 白衣女子也不答话,忽然用手一拍轮椅扶手,就这样直直的飘了起来,身形不疾不徐,悠然的飞向湖水对面的小亭子。 李落瞳孔微微一收,轻功身法自己也下过一番苦功,当年楚影儿在身边时曾说过,轻功一道分为快慢两种。 一种为快,江湖上以轻功扬名的高手多半都是如此,身法越疾越好。 另有一种却是反其道而行,讲究一个慢字。 这个慢和寻常的慢不同,虽不以快取胜,但却比快更难。 身法一经施展,随时随地都可以变化,落脚之地,曲直回旋皆可以审时度势,千变万化。便如楚影儿所说,轻功求快易,求慢难,细微处更见功力,慢中有快,虚实不可度测。 眼前白衣女子的轻功身法显然已经到了极致,虽然看似慢,但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只是快到极致,反而会慢了下来。 这样的轻功造诣放眼整个江湖也许已经无人能出其右,便是楚影儿也只是摸到了轻功之慢的门槛,不如这个白衣女子这样举重若轻,信手拈来。 就在李落分神之际,白衣女子已经稳稳落在小亭中一张石椅上,回首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李落。 李落洒然一笑,将轮椅放在一处平地上,纵身提气,荡过湖水,也落在了亭外,不过比起白衣女子的随意来确确实实要差上一筹。 白衣女子见李落过来,微微一笑,和声说道:“想不到你内力深厚,轻功也不弱。” “姑娘过誉了,比起姑娘的轻功身法我还差了许多。”说罢李落不免扫了一眼女子双腿,颇有些喟然感慨,这样一位天资精绝的轻功宗师竟然脚不能走,的确是造化弄人。 白衣女子淡淡说道:“我的腿在小时候就不能动了,只能靠双手和轮椅去别的地方。” 李落脸色微微一红,赧然说道:“姑娘见谅,我并无轻视怠慢之意。”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白衣女子拂了一下秀发,清冷说道。 “不知道姑娘身患何疾?”李落忍不住问道。 “我下身经脉不通,没有知觉,故而难以行走。” “断脉之症?”李落惊讶问道。 白衣女子亦有些惊讶的望着李落,轻声问道:“你知道断脉之症?” “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李落据实回道。 白衣女子神情淡然,心绪没有分毫起伏,嗯了一声。 “我曾得一位岐黄前辈指点,他曾说起过断脉之症,也许能有办法医治。” “是么?”白衣女子淡淡应了一声,“既已注定,医好医不好也没什么打紧,如果我能走,未必能练就如今的轻功身法,谁能断言这是福是祸呢。” 李落一叹,诚颜说道:“姑娘心境果然不同凡响,平心而论,我的确不敢想象姑娘不能走动,却能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轻功绝艺,值此一处就胜过常人千百倍,佩服。” “这也不算什么。”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岔言问道,“你还要问山下石上云顶天宫的来历么?” “嗯。” “我会告诉你么?” 李落展颜一笑道:“姑娘若是不想告诉我,想必不会许我进来。” “那也未必。”白衣女子狡黠一笑,神情又再一变,有些不该这个年龄的沧桑神色浮上俏脸,悠远说道,“千百年间,加上你,一共只有十七个外人踏足这里,你是第十七个人,也许是最后一人也说不定。” 李落一愣,不解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白衣女子并没有回答,淡淡说道:“我先问你。” “姑娘请说。” “你认得梅林中的阵法?” 李落微一沉吟,洒然回道:“认得。” “哦?你见过还是怎样?” “我见过,”李落微微一顿,直言接道,“且有阵图在手。” 白衣女子美目一亮,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淡淡说道:“这么说公子也是一位有缘人,不知道公子手中的阵图叫什么名字?” “九宫八卦阵。” 白衣女子长出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难解,似乎一瞬间将世间百态都从脸上一一闪现而过,良久才悠远回道:“九宫八卦,重现人间,浩劫将起,福兮祸兮。” 李落一怔,颇显讶色,不知道白衣女子口中所说的福兮祸兮有什么缘故,只瞧白衣女子神色凝重悠远,不免也让李落心生疑虑,没道理这白衣女子危言耸听,吓唬自己。 李落沉声问道:“姑娘所说福祸难料,却不知有什么说法?还请姑娘明言。” 白衣女子似乎还在思量什么,闻言淡淡说道:“公子看到那块大石么?” 李落不解其意,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接道:“凡入万梅园者皆要留下姓名,这块大石上刻有此前入园的十六人名号,公子若想求一个答案,还须得先留下自己的名字。” 第九百五十四章 大石留名 李落恍然大悟,这也不算什么刻意为难之举,诚颜应道:“既然是万梅园的规矩,我自当遵从。” 说罢李落走了过去,大石背面刻着此前进入这里的十六人姓名,第十五行赫然写着鬼谷二字。 李落一望之下愕然数息,这才明白难怪在万里闲云中鬼谷老人要花上许多笔墨来描述断脉绝症,而且还设想了数种医治的方法,只是成算不高,皆是剑走偏锋,凶险非常。 李落初见鬼谷老人花费极多的篇章描述断脉之症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如今看来竟是他到过万梅园,见过断脉之症。 想来遇见这等罕见的绝症而没有医治的办法,依着鬼谷老人的性子绝难袖手旁观,定会想方设法,不过早年间有没有付之行动就不得而知了。 白衣女子飘身而至,见李落盯着鬼谷两字怔怔出神,轻声问道:“怎么,你认得他?” 李落嗯了一声,道:“我与鬼谷老人算起来有师徒之谊。” “原来如此,难怪你知道断脉之症。”白衣女子平淡说道,脸上无悲无喜,明知鬼谷传人在此,看似这心绪却丝毫没有生出波澜。 李落看了淡然如昔的白衣女子一眼,此女年纪与自己相仿,该是差不了几岁。 鬼谷老人囚禁入宫的时候李落年纪不大,算起来鬼谷老人见过此女该是在被胁迫入宫前不久,不过那个时候江湖上已经传出消息,鬼谷老人也曾东躲西藏了一段时日,这等关头,为什么还要甘冒奇险赴品梅会,难道是为了一桩虚无缥缈的机缘? 或者说这其中还有什么李落不知道的隐秘。 “鬼老在所著医书中对断脉之症有诸般详解,医治的法子也有一些,想必是为了医治姑娘。” “哦,他有心了。”白衣女子淡淡说了一句,却是漠然的有些让李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言。 白衣女子不再多说,俏目风云变幻,瞧着大石上刻着的十六个名字。 李落无奈,只好也跟随着白衣女子的目光看了过去。 最上一行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而且刻下的字绝非大甘文字,更不是前朝残商。 字迹比起甘商两朝还要久远许多,风骨依稀一脉相承,但文字蕴含之意想必已有天渊之别。 字迹古老,岁月流逝,但眼下还能分辨,似乎有万梅园中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加深这些刻痕,如果不是这样,这块大石上的字迹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李落自上而下看了过去,越是向下,石上所刻的字迹渐渐能猜出十之七八。过了第十行,所用的字就算不是残商文字,也一定不会相差太远。 李落看着看着,总觉得这块大石上刻着的名字有些奇怪的意味,似乎透着几分古怪和凶险,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仅仅隔了一层窗户纸,想探手捅破,只是却又无力着手,格外压抑难忍。 在看到第十三行时,李落突然双目一紧,神情未变,只是袖中的手却悄悄握紧了起来。 这里有一个名字,没想到又看见了,而且这次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冥冥之中似乎不该出现的两个字竟然就这样出现在李落眼前。 连山。 这两个字如果在数年之前李落本不会在意,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个地方,但简简单单的连山二字,先是出现在东海鬼船上,如今又刻在了万梅园中的大石上,如果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任是谁也难以相信。 李落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眼下终于知道连山二字代表的一个人,一个曾破开万梅园九关,踏入万梅园腹地的江湖奇才,莫非东海之上纵横叱咤的鬼船就是出自此人手笔。 念及此处,李落心头大震,猛然忆起当日在鬼船上遇见的那个神秘诡异的白衣女子。 同样是一袭白衣,同样是变幻莫测的神色,区别仅仅是鬼船上的白衣女子神态万变,而眼前的白衣女子眼中仿佛包容了世间万般感情,妖异之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呼应,玄之又玄。 李落神色数变,呼吸变化急促,白衣女子已然觉察到李落异状,不过这次出奇的没有多问,似乎并不想知道李落到底知道些什么。 “姑娘可是知道这块大石上刻下名字的人的来历?” “嗯,我只见过两人,不过但凡进入这里的前辈高人都有记载,我的确知道些他们的来历。”白衣女子也不作伪,直言应道。 “倘若我问其中一人的来历,是否便不能再问这座宫殿的渊源了?” 白衣女子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机缘就是机缘,如果得寸进尺,机缘就不是机缘了,公子莫非也和世人一样如此贪心?” “贪欲之心世人皆有,我只是一介俗人,自然不能例外,让姑娘见笑了。” 白衣女子淡漠一笑道:“你若想知道这石上其中一人的来历也无不可,取舍只在公子心中,如果你想问人,问我就好,如果你初心不变,就在石上留下你的名字吧。” 李落洒然一笑,没有多想,和声说道:“当是为求心中疑惑而来,至于前辈风采,日后再想别的办法吧。” 白衣女子浅浅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之意,轻轻嗯了一声。 李落上前一步,端详了几眼这块历经风霜的苍石,神情肃穆,抽出背后当关中的鸣鸿刀,工工整整的在石上刻下李落二字,随即收刀回鞘,站在白衣女子身旁。 白衣女子瞥了一眼李落背上当关,微显讶然的问道:“公子手中这把刀可有名字?” “刀名鸣鸿。” “鸣鸿刀?”白衣女子微微一愣,有一瞬失神,悠然一叹,别过俏目静静的看着大石上留下的名字。 李落安静相候,女子神色不变,看样子像是第一次见过李落这个名字,平静的就好像瞧着花间流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 李落莫名其妙的有一丝失落,这种争强好胜的心境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李落心中了。 第九百五十五章 何为天下 李落哑然失笑,当真是有些轻狂无知,白衣女子出行不便,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了些许虚名生出这般失落错觉。 “李落。”白衣女子朱唇轻启,呢喃低语。 “是,江湖无名之辈,添在这块大石上的确有些不伦不类,徒扰前辈英名,在下汗颜。” “是么?”白衣女子淡淡一笑。 “其实不刻上去也可以的……” “堂堂大甘的定天王,名震四海,朝堂江湖皆有耳闻,呵呵,我听说有这样的传闻,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这样的人物看起来这块大石上的名字也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锋芒了。”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 李落张口结舌,脸色一红,白衣女子口中所说的几句话正是当日在化外山红尘宫中为了破解谷梁泪的誓言,李落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放肆狂语,没想到这个白衣女子竟然知晓这桩往事。 李落轻咳一声,颇有些尴尬窘迫之色,摸了摸鼻尖,刚才一句自谦之言这个时候反而显得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 白衣女子敛去脸上的揶揄之意,淡淡说道:“我虽然甚少下山,但江湖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些,王爷的名字这些年在大甘响的很,想不听到都难。” “扰了姑娘清静,得罪。” “嘿,你这个人倒是有意思,这如何又能怪得了你。” 白衣女子说完这句话又安静了下来,李落也没有出声,只能听见院中清风拂过的沙沙响声,梅花飞舞,落英缤纷,落在小溪水面上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 过了半晌,白衣女子才缓缓说道:“你要问山下石上刻着的宫殿来历?” “是。”李落直言不讳道。 “我从一出生就待在万梅园,这座万梅园既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囚笼,没事的时候我总会胡乱猜想,当我遇见第一个破关而入的人时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让姑娘失望了?” “我不知道。”白衣女子悠悠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怅然,又有些缅怀,轻声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子,或者我想的会是什么样子。” 李落心中一伤,白衣女子言语虽是平淡,只是话中却有一股难以散去的孤单寂寞,这种寂寞和李落身处繁华喧闹之中的落寞截然相反,却是一样的让人伤心黯淡。 “但我遇见了你,而你更问出了这个我本来不愿回答的问题,偏偏你还是一个看似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或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问了,如果我答了,我也不知道到底会是福是祸。” 白衣女子一改方才游刃有余的模样,颇有些犹豫难断的颜色。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说道:“姑娘既然觉得这一切是命中注定,不妨随心所欲,如果姑娘愿意说,那便请告诉我,如果不愿意说,依姑娘的暗器绝艺,只怕我也只能黯然退去。 说便是说了,做也就做了,世事无常,窥测天机的事大多是庸人自扰而已。” 白衣女子娇笑出声,道:“所以我才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哈哈,姑娘的评语却也不差,我半生张狂鲁莽,有人说我嗜杀,有人说我专权跋扈,也不少说我冷血无情的,但姑娘这句评说的的确确是我首次听到,多谢。”李落诚颜一礼道。 白衣女子掩口轻笑,眉宇间的冷色稍稍开解了少许,和声说道:“原来你也是个寂寞的人。”说罢轻轻一指一张石椅道,“既然要听故事,不妨坐下慢慢听。” 李落也不客套,随意坐了下来。 白衣女子想了想,似乎想不出该从何说起,稍事整理,才缓缓吐言道:“你想知道这座宫殿的来历,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 “在王爷心中天下是什么?” 李落一愣,恍惚间似乎有谁问过相似的问题,李落转念一想,记起当初雍大先生也有类似的提问,只是眼前白衣女子所问和雍大先生言中之意该是风马牛不相及。 李落想了想,沉声说道:“天下一词实属泛泛,苍天之下尽数都在其中,地域而论,东南西北万里内外莫不都是天下,山川河流,人畜鬼怪也在天下之中,社稷之属,有命数运数,顺势逆势,得失寡众,诸般百态,皆可用天下一词涵盖。 如果真要论起天下,我倒觉得一为岁月,二为界域,除此之外,天下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当中,所谓的人心归向,江山社稷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赞许的看着李落,轻声说道:“王爷的眼界的确不凡,世人口口声声说天下如何,但实际上看得见的往往只是身边的寸许之地,王爷能看见一个变字,就已经胜过旁人许多。” “姑娘言重了,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话是这样说,但其实于我而言,看得到的也只有身边的人和事,说这些话反而有些自欺欺人,姑娘听过便罢。”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不再追究,轻声说道:“那我就取天下一支,问问王爷口中所说的界域。” “界域?” “嗯,王爷以为天下的界域在何处?” 李落心中一动,似乎闪过了什么念头,但一时还抓不住,见白衣女子有此一问,沉声应道:“我所见的天下界域是以大甘为中心,西域、北疆、东海、十万大山之南皆在界域当中。” “对,也不对。” “请姑娘赐教。” “既有界域一说,自然也就会有破界之言,天下四境,我们看到的只是我们见过或听说过的,四境之外王爷知道多少?” “这个我的确不甚清楚,只知道西域的落日山脉,北疆草海,东海最远处见过汐荛岛民,至于十万大山,我虽有心一行,但时至今日也不过是在山外打了一个转而已,算起来怕是只有大甘几州才称得上熟悉些。” 第九百五十六章 一个故事 “王爷倒是坦率的很,天下确有王爷方才所说的诸方天地,只是落日山脉之后,草海尽处,东海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还有十万大山割断的天外一方有什么,世人多不知晓,流传的记载也都是些臆测妄语,着实可笑。” “愿闻其详。”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这个故事王爷可愿意听么?” “故事?” “嗯,我从书中看到的,既然是故事,也许是真的,也许就是茶余饭后的无稽之谈,真假难辨。” “听。”李落含笑应道。 白衣女子俏目流盼,瞧着湖面梅花倒影,娓娓道来:“这个故事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的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在那个时候,这片大地上还没有大甘,也没有这片梅花林,是否有天下苍生也说不准。” 李落讶然一笑道:“果然很久。” 白衣女子白了李落一眼,李落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尖道:“姑娘请说。” “在那片天地中东南西北各有一物与天地同寿,一个在太阳归巢的地方,一个在日月照不到的沧海尽处,还有一个据说是藏在天地极北的连绵雪山之下,另有一个在苍穹之上,是每天里第一缕晨光照亮之物。” “咦?果真如姑娘所说,那这四物便是分列大甘东南西北四处,恰是落日山脉之西,东海深处,草海尽头和十万大山之中了?” 白衣女子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想不到王爷这么没有耐性,有这么多疑问。” 李落一阵汗颜,闭口不言。 “传说中相伴夕阳的奇物和沧海深处的奇物从来没有生灵可以靠近,这些记载只是后人猜测而已。” 白衣女子说罢,扫了一眼李落满脸的疑惑不解,轻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没有生灵可以靠近,有或者没有都是空穴来风,不过这个故事和这两处没什么关系,而是和余下两处有关。” 白衣女子顿了顿,接道:“极北之地的奇物,还有最先与日月同辉的奇物却各有一族看守,这些暂且称之为人吧。 他们不知道岁月,不知道冬夏交替,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如今又在哪里,只是这天地奇物存世之后,突然有一天里,他们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这个世上,世代守护着他们的宿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就这样过了很久,有人生出了去看看外面天地的心思,这样的念头一旦萌生,便如同烈火燎原一般势不可挡,终于有人走了出去,在天下山川中游历了很多年。 有一天,这两个部族的人遇到了一起,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除了自己,这片天地之中还有别的生灵与自己相差无几,从刚一开始的戒备,慢慢的这两个部族的人开始试探着相识,而后相知,久而久之互为照应,便在一个谁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生活了下来,彼此照应,对抗天地之间的一些远古异兽和天灾人祸,繁衍生息。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如果只是这样,或许现在的天下会是另一番景象,或许便没有你,也没有我。 只不过天地造化从来不是以人的心思为念,终于有一天,这些原本生活在一起相安无事的人起了分歧,不知缘故,可能是因为天地降罪于他们,惩罚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宿命,又或许只是因为谁家的牛羊吃了别家的稻田,这些分歧竟然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 传说中没有记载,只知道最后这些人全都分道扬镳,又返回了各自最先离开的地方,就好像他们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之中。 而后才慢慢有了先民之祖,刀耕火种,建国立邦,久而久之的流传了下来,到了如今的大甘。” 说完,白衣女子停了下来,良久没有言语。李落微露诧异,愕然问道:“没有了?” “没有了。” “这两个部族可有名录?” “王爷相信这个传说?” “眼下我实无定论,不过姑娘既然称呼它为传说,自然是信也可,不信也可,不是么?” “嗯,王爷所言不差,既然是传说,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没什么要紧。”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这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传说,只是听在耳中似乎有一种奇异难辨的意味,好像有什么东西揪着李落的心神,想告诉李落什么,却又难以分辨。 李落眉头微皱,轻声问道:“其中一族可是名为苍凛?” “苍凛?王爷为什么会这样问?”白衣女子眼中异芒连闪,平声问道。 “随口问问罢了,如果不是就算了。” “哦,原来如此,也许是叫苍凛吧。”白衣女子含糊其辞,浅浅一笑道。 李落神色不变,只是心中却生疑惑,白衣女子言语之中不详不实,仿佛信口一说而已,似乎李落怎么想都可以,却是将一个故事诉说的愈加扑朔迷离。 苍凛一语并不是李落随口一问,而是当日在鬼船上李落偶然得到的那本记载了上古神话的书卷上的记载,书中便是描述了一支居于云霄之上的神族,和白衣女子口中所述有几分相似,李落这才有此一问,不过得到的答案依旧是这般模糊不清。 李落看着白衣女子,微微思量,直言问道:“请恕我愚钝,这个故事与万梅园中的宫殿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山下大石上刻画的宫殿据说就是依着远古异族之物仿制而成。” 李落微露愕然,环目一扫,身后楼阁小巧别致是有,但磅礴之处难及石刻万分之一,怎么也联想不到远古之时耸立在天地之间的云顶天宫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白衣女子看似不想多说,神情渐渐清冷了下去,淡淡说道:“王爷可是不满意这个答案?” “说不上有什么不满意,不过的确与心中所想相差甚远,如果姑娘口中所说的传说是真,那么这座宫殿来历委实惊人,不过姑娘既然称其为传说,我确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 第九百五十七章 心中执念 “王爷既然进了万梅园,为何偏偏对这幅石刻壁画如此留意?” 李落洒然一笑道:“算是我心中执念吧。”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没有追问,看似对李落心中执念没什么兴趣,只是心中作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姑娘今日重启护山大阵,封闭万梅园,不会单单是为了何家吧?” “王爷以为会是什么?” “姑娘胸有乾坤,何家离心想来早已逃不过姑娘的眼睛,时至今日才与何家割袍断义,似乎该有别的缘由。” 白衣女子神情悠远,漠然说道:“王爷所料无错,何家离不离心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算得上事出有因,但不会是今日结局的根源,封园也是无奈之举,归根结底却还在我身上。” “此话怎讲?” 白衣女子俏目流转,似乎有些无奈,悠悠一叹道:“如果王爷知道了,便要应下因果,王爷不会后悔么?”说罢白衣女子不等李落回言,便即轻声接道,“自万梅园建成之日,我辈先祖就世代守护着这里,或许是天命如此,族中人丁不兴,到了现今,一族之中就只剩下我和弟弟两人。十年二十年中我们二人还可以看护万梅园,只是总有一天会有血脉断绝之时,到那个时候万梅园封与不封已经没什么分别了,便如王爷所说,世间万物都只是沧海一粟而已,除却岁月界域还能留下什么呢。” “姑娘既已知道这般结局,为什么一定要守着这座万梅园?” 白衣女子看着李落,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在等。” “等?” “嗯,等我宿命终结的那一天。” 李落微微一愣,凝视白衣女子。这个清丽佳人,孤单守着万梅园,却不知道是守着万梅园里埋藏的什么秘密。 白衣女子悠然抬起头,望着枝上梅花,静静说道:“我的确很想知道王爷在哪里见过像我这样的人。” 李落和颜一笑,直言应道:“我曾在天南一处边陲小镇遇到一个女子,她虽与姑娘容貌不同,但神色却有相似之处。” “天南?” “嗯,一个名叫夜霜镇的地方。” “夜霜镇。”白衣女子低吟一句,神色渐渐冷幽下来,没有明言,但神色已有逐客之意。 李落长身而起,诚颜一礼道:“叨扰姑娘良久,是该告辞了,姑娘还请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静静的看着李落。 李落暗自一叹,想起鬼老医书中所载断脉绝症的医治之法,所用手段的确有偷天换日之效,但李落自忖眼下却还达不到鬼老的医术境界,如果强行医治,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反而害了眼前女子的性命,而且书中记载的几味灵药早已绝传大甘多年,有两三样李落闻所未闻,纵是有心,眼下却无力医治。 白衣女子似乎看穿了李落心思,淡然说道:“世事造化便是如此,有缘之日也是缘尽之时,有些事不该是你我的缘分,王爷莫要强求。” 李落笑了笑,点了点头,道:“姑娘生性洒脱,李落佩服,便如姑娘所言,今日缘尽或许就是他日缘起之机,姑娘请多珍重,也许日后你我会再相见。” “王爷请自便,我行走不便,就不送王爷了。” 李落拱手一礼,正要离去,突然身形一顿,从袖中取出白衣女子迫退负剑男子时所用的发簪,双手呈上,和声说道:“这是姑娘之物,该还给姑娘。” 白衣女子一愣,怔怔的望着李落掌心的发簪,有一瞬失神,还有些微惆怅,低声说道:“此物与我已经没有用处了,王爷若想留着便留着,不想留着就扔了吧。” 李落低头看了看掌中发簪,微微一笑,将发簪收了起来,望着白衣女子说道:“李落唐突,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白衣女子垂首不语,一瞬间仿佛入定一般,良久没有应声。李落不以为意,轻声说道:“告辞。”说罢登萍浮渡,飘然离了这处花香水幽之地。 李落刚一落定,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细若蚊吟的传音言语:“仓央嘉禾。” 李落身躯一顿,没有回头,依着来路离开了这片梅林。 小径清幽,曲折繁杂,但对知晓九宫八卦阵的李落来说算不得什么。 少顷,李落到了关前,何月钩不知何时已经返回了这里,抱臂靠在关门前的石墙上,冷傲的盯着李落。 到了近前,李落含笑一礼,便要作别。何月钩突然唤住李落,冷声问道:“姐姐和你说了什么?” 何月钩言辞不甚客气,但李落知道此子本性如此,也便没有在意,和声回道:“令姐说了一个故事,算是解了我心中疑惑。” 何月钩冷漠一笑:“故事?哼。” 李落心中一动,朗声问道:“在下倒有一事相询,不知道万梅园中可有这些东西?”随即说出了数种珍惜药材和天地奇物。 何月钩眉角一扬,淡淡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随口一问而已,若是有,何公子不妨留着,日后说不定能有用处。” 何月钩不置可否,冷冷的看着李落。 李落告辞离去,身后何月钩扬声喝道:“关外我姐姐留下的发簪是不是在你手中?” “是,何公子可要取回?” “不必,姐姐既然没有收回,我何必多此一举,不过,这枚发簪你收好了。” 李落眉头微皱,转身望去,只见何月钩已经飘然离去,眨眼间隐入梅花林中。 李落苦笑一声,遥遥望着万梅园似锦繁花,甩了甩心头杂念,走出了万梅园。 李落孤身离开万梅园,一路上与这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烟气相安无事,仿佛这些云雾早已受人指点,不曾为难李落,灵动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多时李落出了万梅园,周放几人还在园外等候,山顶风冷,许是万梅园中的云雾别有妙处,在里面时不觉得怎么冷寒,不过刚刚踏出万梅园,山风刺骨,纵是李落也觉出了几分冷意。 第九百五十八章 山顶密道 “诸葛公子,你可算出来了。”向百杵瞧见李落大喜叫道。 周放也松了一口气,朗声笑道:“公子若是再不出来,我们就想再破一遭万梅九关啦。” 李落和颜应道:“累诸位挂念,实属在下不该。” 说完环目一扫,万梅园外如今只剩下周放、向百杵和公孙婉清三人,其余众人下落不明,不知道身在何处,不过见周放几人神色轻松,该是没什么大碍。 随即轻声问道,“何家中人还有赴会的江湖同道是否已经下山了?” “正是。”周放喟然一叹,转即神情一振,笑道,“也算是兵不血刃,何家兄弟芥蒂虽在,不过既然何夷有心让出家主之位,何朔此人又不是行事极端鲁莽之辈,该能化解这段恩怨,如果事不遂人愿,就是他们何家躲不过这场劫难,外人很难插上手。” “嘿,依我看何夷何朔两兄弟都还好说,就是那个老太婆不好对付,说不定还要坏在她身上。”向百杵不以为然道。 “也许吧,别家的事咱们就不管了,张布已经将困在万梅园中的人放了出来,一道下山去了。原本还有几位同道好友要留在这里等候公子,不过被我劝下山,如今这等境况还是早走为上。” 李落点了点头,和颜说道:“理该如此,只是这下山的栈道已毁,他们要怎么离开朝木山?” 周放笑了笑,招了招手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玄机就在那块大石之后,咱们也走吧。” 说罢周放当先走了过去,领着几人走到大石背后,雪地中露出一个黑黝洞口,是一条密道,除了盘旋在山崖上的栈道,原来这朝木山山顶还有另一条可以下山的暗道。 周放也不多话,示意三人小心,随即先行一步,没入山顶密道之中。 这条密道年头甚是久远,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工匠依着山体裂纹开凿而成,上下行走极为陡峭,再加上密道中没有灯火,比起悬崖峭壁上的栈道还要难走些。 不过好在左右都是山石,脚下也能落在实处,稍稍粗通武功的人都能借力而行,难比栈道悬空的触目惊心之感。 还没有出密道,向百杵忍不住心中好奇,询问李落在万梅园中所见所闻。 周放虽然也颇为在意,不过并没有开口询问,如今听向百杵问起,不禁提起兴趣,就连清冷的公孙婉清亦是留心倾听,不知道万梅园藏梅之地和那个惊世骇俗的白衣女子会有怎样一番模样。 李落略作沉吟,隐去小楼前石刻名号一事,将万梅园所闻所见略略说给几人知晓。 听罢之后,周放三人俱是齐齐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天地间还有这样一处妙地,说是仙家福地也不为过。 李落也没有将白衣女子的姓名告诉给几人,仓央嘉禾,少见的姓,更有千百年闻所未闻的暗器绝艺,这座万梅园承载的故事绝非像白衣女子说的这样轻描淡写。 密道中气流不怎么通畅,有些阴潮味道,好在不算怎么气闷,反而有些温热。 李落随意摸了摸密道左右的山石,比起山顶岩石似乎要热上一些,偶尔遇到山中裂缝,或许是因为气密不通的缘故,隐隐有几分热气袭来。 李落摸着身旁左右的山石,心中一动,想起万梅园藏梅之地的奇景,莫非这朝木山中有地火涌动,才造就出这般巧夺天工的人间异景。 如果是这样,地火侵蚀,山腹多半是中空的,大略和仙人峰差不多,要真是这样,建造一座地宫也并非不可以。 李落念及此处,哑然一笑,是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 修建地宫本就比在地面上要难出许多,更遑论是在地火口,稍有不慎,惊动地火岩浆,不说地宫会被付之一炬,只怕修建地宫的工匠也没几人能逃出性命。 上山容易下山难,不过此际李落四人无心久留,脚程都快了几分,反而比上山时少用了些时辰。 密道出口在山麓另一侧一处很不起眼的石窟当中,如果不是何家中人领路,任是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会有这样一条上山捷径。 穿过密道的时候李落和周放都有留意四周崖壁,崖壁上除了开凿痕迹之外,尚有不少机括断石,显然这条密道中藏着不少机关暗算,不过都已被人先一步关了起来。 今次借密道下山,再要上山恐怕就难了,也不知道山顶万梅园中的姐弟两人做什么打算,难不成要饿死在万梅园中。梅花虽好,终究难解饥渴。 出了密道,天色渐暗,四人没有停留,按着山林积雪中的足迹,觅迹下山。 到了山下,这次前来赴会的大甘群雄尚在,见到周放之后好一阵嘘寒问暖,神态热切。 周放一一含笑回礼,却不见有何家中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下山之后何府众人与群豪匆匆作别,先一步赶回了梅山县。 如果所料不差,必是应了李落一句提醒,早早打算,让出这北上的要道,免得引来别处势力窥视,稍有不慎就免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李落微微一叹,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比起朝堂之中的封疆裂土也不遑多让。 周放与诸人作别,言道日后有缘再聚,此行另有别的事,就不再回梅山县了,江湖同道这才一一散去。 人走山林静,李落和周放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隐入晚霞云雾中的万梅园,皆是感慨不已。 这里的山和梅花看似安静了,只是别处的风波却不会因此平息,数月之中,秦州和鄞州的武林道上只怕要有好一番乱象。 藏云谷安静如初,不过李落和周放都已能猜到,过不了多久,这些褪去血色的大石上或许又将再一次浸染鲜血,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流的是谁的血。 牧天狼三将钱义、尚黎和金屈卮早早在山下等候,见李落安然无恙,都送了一口气,听到下山群雄说起山顶上的波谲云诡,皆都提心吊胆,生怕李落有个什么闪失。 第九百五十九章 公孙姑娘 向百杵如今身怀万梅园的机缘,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不过也怕隔墙有耳,露了行迹惹来旁人觊觎,便想早早赶路,避开秦州的江湖势力。 周放微一沉吟,向百杵也算侠胆义胆之辈,不过武功上建树并不怎么出众,恐怕还不是一旁落落寡欢的公孙婉清的对手,随即沉声说道:“公孙姑娘,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公孙婉清神情一暗,轻声回道:“不知道,接着去别处走走吧。” “在下有一言,不知道姑娘是否听得进去。” 公孙婉清提了提心绪,展颜一笑道:“周大侠请说。” 周放摆了摆手,笑道:“你我都是江湖儿女,不用这么客套,唤我名字就好。” 说罢微微一顿,接道,“在万梅园中时,姑娘曾有言欲找令兄,不过大甘天高地远,找一个音信全无的人的确不太容易,公孙姑娘若是愿意,在下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哦,那婉清就先谢谢周兄了,不知周兄所指?” 周放轻咳一声,和声说道:“在下出身卓城半分楼,虽然我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望,但好歹江湖同道多少会给半分楼一点面子,姑娘左右无事,不如去往卓城一行,告知在下楼中的兄弟,让他们帮忙打听一二,总好过姑娘这样一个人四处奔波。” 公孙婉清微微一怔,似乎不愿这么轻易应下周放人情,有些犹豫。 向百杵笑道:“公孙妹子,这可不是我吹牛,大甘的镖局十有八九都和半分楼有关系,让他们帮忙留意令兄的行踪还不是周兄一句话的事,只是姑娘一个人,那要到哪年哪月才能找到你哥哥的下落。” 周放轻轻一笑,没有多说,不过眼神中却有一丝热切期盼之意。 公孙婉清颇为意动,半分楼的名声再加上江湖上的根基,的确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孤家寡人能比得上的,只是和周放萍水相逢,就要领受这样的恩义,一时间有些难为情,也不知道日后该怎么报答才好,俏脸微红,没有应声。 场中几人都看出公孙婉清的心思,不禁哑然失笑,果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江湖红颜。 周放朗声说道:“此事在我等只是举手之劳,公孙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对竹阴公孙家耳闻已久,说没有向往之心那是自欺欺人,江湖同道互为援手,恰是半分楼一向的行事之风,今日相助也是结一份善缘罢了。 再者我也不敢断定就不定能帮得上姑娘,只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或许真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也说不定。” 公孙婉清张了张口,颇显局促,悠悠说道:“这,太麻烦周兄了。” “哈哈,这有什么麻烦,姑娘为了寻找令兄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这份兄妹情义在下着实眼热的很,只可惜我父母早亡,也没个兄弟姐妹,要是也能有一个妹子时常牵挂,我心里定是高兴的很。” 公孙婉清脸上猛然飞上两朵红云,娇艳诱人。 周放暗骂一声多嘴,连忙打岔道:“无心之语,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要是知道姑娘的事我还袖手旁观,恐怕在下楼中的兄弟该数落我的不是了。” 向百杵热心劝说道:“公孙姑娘,你就听周兄的话吧,半分楼侠名在外,行事光明磊落,难不成你还怕周兄别有用心?” 此语一出,李落不禁莞尔一笑,却将公孙婉清和周放闹了个满脸通红。 周放没好气的瞪了向百杵一眼,向百杵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忙不倏捂住口。 公孙婉清稍作沉吟,赧然回道:“那就有劳周大哥了。”也是觉得不该再对周放如此冷漠,悄悄的改了称呼。 周放笑道:“好说,既然如此,向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嘿,你我兄弟何用这么见外,你说。”向百杵拍着胸脯大声应道。 “你要是左近没什么要事,还请陪公孙姑娘一道去一趟卓城,卓城之中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不知凡几,公孙姑娘初来乍到,莫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向百杵一乐,与美同行,求之不得,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连声应道:“没事,没事,闲的很。” 周放嗯了一声,看着公孙婉清柔声说道:“公孙姑娘,此去卓城还有些路程,有向兄随行路上也能有个照应,向兄和我楼中兄弟不少都是相识,过去之后也好说话,省得耽误时日。” 公孙婉清扫了一眼身旁乐不可支的向百杵,眉头微微一皱,心思也是通灵之辈,自然能瞧出周放的意思。这一去卓城虽说明面上是向百杵带路,实则怕也是有心让自己照应一二,免得向百杵被江湖上宵小所趁。不过既然领下周放这等恩义,这件事不好推辞,要不然徒然显得薄情寡义。 “好,就依周大哥,那就还要再劳烦向大哥了。”公孙婉清轻声说道。 “不劳烦,不劳烦。”向百杵咧着嘴嘿嘿笑道,“好久没去卓城了,等到了卓城,公孙妹子,向大哥带你好好转转,瞧瞧天下第一城的模样。” 周放咳嗽一声,道:“向兄,正事要紧。” 向百杵一拍脑袋,自责道:“对对对,正事要紧,你瞧我这个脑子,公孙妹子的大事还没有办,我就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了,该死。” 公孙婉清轻轻一笑道:“没有的事,向大哥有心了。” 周放取出怀中的初雪梅花茶和从万梅园拎下山的几坛梅花酿,各自取过一半,塞进向百杵怀中,笑道:“这些梅花茶和梅花酿还请向兄带回卓城,路上渴了,酒喝了无妨,不过这梅花茶可一定要留些给释楼主,他喜好饮茶,初雪梅花茶卓城里也不见得有多少,今日之后恐怕该成绝响了,可惜。” 向百杵将初雪梅花茶和梅花酿接在手里,嘿嘿笑道:“周到,这见面礼都备好了,省的我还要绞尽脑汁琢磨买点什么俗物,这下好了,那我就厚颜收着,释楼主那里我可就空着手去了。” 第九百六十章 谷中军营 周放哈哈大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向兄,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客气了。” “嘿嘿,能替周兄办件事,向某高兴还来不及,你我弟兄不说二话,你放心,我一定把公孙姑娘安安全全的送到卓城。” “好。”周放转头看着公孙婉清,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半分楼的令符,和声说道,“公孙姑娘,这是半分楼的令符,你拿着,路上倘若有什么事不方便,大可找江湖同道相助,找什么人,什么人不能找,向兄自有分寸。 到了卓城半分楼,你持这块令符去找释楼主,他必不会让姑娘失望。” 公孙婉清接过令符,入手还有些温热,心中一暖,眼眶有些湿润,低吟道:“多谢周大哥。” “好了,那我们就此作别,路上多多保重。”周放故作淡然的挥挥手道。 “周大哥,你们?” “我和诸葛公子另有要事需得北上一行,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到时自会返回卓城,希望到那个时候能听见公孙姑娘兄长的消息,咱们卓城再见。” “嗯,周大哥,你们也小心。” “好,时辰不早了,走快些入夜前应该能赶回梅山县。” 公孙婉清朱唇轻启,没有说出话,深深的看了周放一眼,向李落颔首一礼,转身离去。 向百杵拎着梅花酿,冲着周放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放心,有我在,保证少不了公孙妹子一根寒毛。” 周放心中一寒,一把拉住向百杵,疾声低语道:“向兄,你可千万别乱说。” “嘿嘿,怎么会,我自有分寸不是么。”说罢向百杵冲两人扬了扬头,打声招呼,疾走几步,伴在公孙婉清身侧。 周放一阵头疼,也不知道让向百杵送公孙婉清去卓城是对是错,就怕向百杵热心的过了头,这一路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到时再见面可就尴尬的很。 周放患得患失,良久才回过头。 周放刚一回头,就看见李落正一脸异色盯着自己,脸皮一烫,告罪道:“周某该死,误了公子的正事。” 李落展颜一笑,朗声说道:“周兄说错了,这才是正事。” 钱义几将面显揶揄,偷偷耳语。周放干咳一声,道:“是我多事了。” 李落正颜说道:“周兄此言差矣,同在江湖就该有仗义援手之举,如果江湖上没了这些道义,那这个江湖又有什么意思,江湖上有周兄这样的人是大甘之幸。”说罢李落抱拳一礼,和颜接道,“咱们也赶路吧。” 周放怔了怔,这样的话往日也没少听到过,不过此番从李落口中说出,却让周放感慨万千,暗自思索,自己到底当不当得起李落这一句大甘之幸的赞誉。 一行人加紧赶路,夜刚过半就出了藏云谷。 大甘在藏云谷北端设有一处军营,李落曾在来往公文中瞧见过,该是有五千人镇守此处。 出了山谷没多久就瞧见了这处军营,营火在夜晚的迷雾中隐隐灼灼,看的不甚真切。 不过只看灯火,左右虽还整齐,有些章法,但落在深悉军阵布置的李落和牧天狼几将眼中,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零乱,破绽百出。 金屈卮冷哼一声道:“杂乱不堪,真要有敌军袭营,只怕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还守什么关。” 钱义抬眼扫了扫,漠然应道:“是有些乱。” 周放闻声望了过去,倒不觉得这座军营如此不堪,反而这些营火前后呼应,看样子布置的颇显齐整。 尚黎瞥了一眼,满不在乎的接道:“不用多少人,就咱们中军骑的人手,杀几个来回容易的很。” 周放暗自咋舌,战场厮杀果然和江湖争斗不同,只瞧李落身边几将淡然自若的风采,不敢想有一日三十万牧天狼纵横奔驰时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李落神色清冷,不见喜怒,平声说道:“走吧。” 几人绕开军营,沿着官道趁夜色赶路,一路上几乎没有碰到巡夜的兵将,偶尔见到一两队人马,皆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都是例行公事罢了,天寒夜冷,一个个着急赶回营地取暖睡觉。 夜深了,看不清李落脸上的神色,不过五人都是沉默不语,没有人说话。 丑时刚过,道旁有一处暂供歇脚的驿站,驿站外拴着不少马匹,正是长安镖局一行。 周放几人略作宽心,快步走了过去。 离着驿站尚有几十丈,就听见暗处有人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魏兄,是我们。”周放听出说话之人的声音,和声应道。 “啊,是周少侠,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间从暗处走出一人,正是长安镖局魏驹。 魏驹话音刚落,只见魏驹身后的夜色中一道人影宛若幽灵一般飘了出来,无声无息,脸色冷肃,却是牧天狼将士侯西来。 看见李落,侯西来躬身一礼,但没有出声,心神依旧放在身外四处。 周放略略吃了一惊,侯西来在李落随行六人中不怎么起眼,平日也甚少说话,没想到轻功造诣如此不凡,一眼难断深浅,比之卫翼怕也不遑多让,而且警惕之心绝非卫翼能及。 牧天狼麾下人才济济,随便一员营中将士就有如此身手,无怪天下群豪侧目。 周放应了一声,道:“品梅会起了变故,散的早,我和诸葛公子先赶回来了,今夜是魏兄守夜?” “嗯,我俩是一路,往里些是铁屠和东主身边的应少侠,周少侠,夜里风寒,里边说话吧。” “好,辛苦魏兄了。” “哪里,分内之事,何言辛苦。”魏驹拱手一礼,让开去路。周放也不多话,和李落几人向驿站走去。 路上遇到铁屠和应峰,几人打了声招呼,进了驿站。驿站颇显空荡,除了长安镖局外再没有旁人,有值夜的趟子手见到周放几人回来,连忙通报给毛空知晓。 不多时,毛空和韩进出了客房,镖局众人神色清朗,不见困意,确是走惯了江湖,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比的。 第九百六十一章 掖凉州 卫翼眼睛一亮,笑道:“周大哥,这么快就回来了?嘿嘿。” 周放猜到卫翼的心思,约莫是因为没去成万梅园的品梅会,心中尚有郁气,以为周放和李落没能破关,早早折返了。 周放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道:“是,这次品梅会生出了变故,如今已经散了,我们也只好先行一步。” “变故?出了什么事?”毛空眉头一紧,扫了周放和李落诸人一眼,沉声说道,“没遇见什么凶险吧?” “还好,没什么大碍。”周放说罢,便将此行万梅园中的变故说与几人知晓,这件事要不了多久整个大甘江湖都会风闻,算不得什么秘密。 众人听罢,皆是颇为唏嘘,好好一个品梅会竟然落了个这般田地,委实让人有些感慨。 今日之后,只怕天下间再无品梅一说,卫翼遗憾失望之情显于颜表,白白错过了这场机缘。 韩进叹息之余,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闻言笑道:“周兄这次去品梅会,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应该不会空手而归吧。” “哈哈,也算是有所获。”说完在卫翼热切的眼神中扬了扬手中拎着的梅花酿,笑道,“讨了些上等梅花酿和梅花茶,不算空手而归。” “啊!?”卫翼一脸失望,撇了撇嘴,颇是不以为然,这样最后一场品梅会,周放放着大好的机缘不要,偏偏要什么梅花酿和梅花茶,太有些暴殄天物了。 毛空瞪了卫翼一眼,点点头道:“不为俗物遮眼,要得!” 王湘拍了拍卫翼肩头,沉声说道:“小翼,你该学学周大侠的胸襟气度。” 卫翼索然无味的应了一声,随即望向李落,好奇问道:“不知公子得了什么机缘?” “我?比起周兄来更加不济,空手而归啦。”李落和颜笑道。 卫翼连呼可惜,不掩脸上的惋惜之意。众人知他心性,也就一笑了之。 周放向冯震鸣和朱智颔首一礼,将手中梅花酿和梅花茶递了过去,温声说道:“公子,梅花酿和梅花茶我已取了半数,剩下的就留给公子,也算咱们不虚此行。” 李落摇了摇头,笑道:“这是周兄的机缘,我实难厚颜领受,多谢周兄美意。” 周放见李落不愿,没有强求,略作沉吟,展颜笑道:“也罢,这两坛梅花酿路上咱们就自己喝了,尝尝万梅园梅树下的佳酿有什么独到之处,不过这些梅花茶还请公子收下。” 毛空笑道:“公子就不要推辞了,梅花茶何家也送了一些过来,公子若是不喜水酒,喝些茶总归是要的。” 李落无法,只得道了一声谢,收下周放手中的初雪梅花茶。 周放望着毛空,沉声问道:“毛老爷子,这一两日可是风平浪静?” “嗯,还好。” 毛空话音刚落,卫翼抢着说道:“哼,就是这些大甘兵将着实可恶,咱们不过借了驿站歇脚,被他们好一顿盘问,要不是二公子使了些银子,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为难呢。” “就你话多,出去守夜!”毛空冷喝道。 卫翼嘀咕了一句:“本就就是嘛。”见毛空神色不善,不情不愿的出了驿站守夜。 毛空摇了摇头,叹息道:“小翼这个性子,日后少不了有得罪受。” “哈哈,毛老爷子别放在心上,我们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冯震鸣劝说道。 “哎,贤侄就别替他说好话了,你说他年纪小,你再瞧瞧咱们东主公子,和他年龄不差上下,他要是能有公子十之一二,老夫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毛空一脸黯然道。 李落笑道:“前辈,晚辈只是江湖后学,难当前辈这等赞誉。 卫少侠心智武功皆是俊彦之属,稍加磨练,不难成大器。 再者前辈莫要称呼晚辈东主了,叫我名字就好,要不然还显得生分了。” “哈哈,好,公子的气度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礼数不能差,诸葛捭阖,好名字,对了,咱们明个是否歇歇再赶路?” “不必了,耽误了几天工夫,明早就上路吧,周兄,你意下如何?” “没问题,这次也没和人动手过招,就明早赶路吧。” 众人闲聊几句,各自回去歇息。天色一亮,镖局众人亮起了镖旗,沿道北上。 越往北走,北府冰雪还没有化尽,不少山川密林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山舞银蛇,马踏白川。 晌午过后,天清气爽之下,白雪映出一道道让人迷醉的异彩,煞是好看,端是北国风光,豪迈雄壮,不逊于卓城以南的秀气。 北府的山和卓城以南的山不同,险山绝峰不说,中府别处也有这样高的山脉,不同的是北府的山多以雄厚见长,往往一条山脉只有十指可数的峰顶,而后就是连绵起伏的山脊,将这些高峰衬托起来,磅礴大气,格外有一种稳重苍莽之感。 出了藏云谷就是鄞州地界,沿途穿过鄞州,就是这条道的最北端,北府掖凉州。 掖凉州是定北军镇守的重地,大甘朝廷在此处屯兵近二十万,雄关森严,兵营军纪比起藏云谷外的大甘将士不可同日而语,淳亲王李承烨的确在定北军身上花了不少工夫。 一应过往商旅俱都严加盘查,生恐有里通外敌之嫌。 幸好长安镖局早有准备,再加上掖凉州时常也能见到长安镖局的镖旗,守关将士也就没有怎么为难,查验过后就放众人过去了。 只是检查镖车的时候费了不少工夫,这四辆镖车中的财物都是见不得光的,如果让守关将士查到,没准还以为是要资敌。 周放悄然拉过守关领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瞧见领将神色微变,待看过周放手中之物,便命麾下将士打开关门,让众人过去,脸上颇显恭敬,与鄞州时有天渊之别。 卫翼见状,自然免不了好奇,旁敲侧击的缠着周放,想知道周放使了什么手段。 周放含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卫翼见周放不漏口风,只得悻悻作罢。 第九百六十二章 第二十八分号 北府苍莽,到了掖凉州才能品出个中三味来。 掖凉州的山林少见像中府武陵山中的树木,以松柏槐杨见多,枝干挺拔,一株株宛若长枪一般耸立于寒风冰雪之中,宁为树断,却少见折腰屈服的,自然而然的有一种谈笑轻兴衰的气度。 北府北端与草海相邻的有三州,除了镖局择路而来的掖凉州,往东紧挨着是雁沉州,昆江最大的支流折江就是发源于北疆草海,沿雁沉州南下,横断整个北府,在折州折镇汇入昆江之中。 雁沉州再往东北,就是呼察冬蝉出身的牧州,除了大甘天下闻名的牧蝉郡主外,牧州游骑同样是勇冠五府。 雁沉州正南一侧毗邻的就是当年大甘太祖兴兵起事之地幽州,亦是牧天狼副帅刘策的故乡。 掖凉州首府,涧北城。 涧北城在整个北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淳亲王李承烨的帅府就建在这座城池之中。 涧北城城墙高耸厚重,极具气度,宛若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掖凉州正中,扼守南下要道,重兵把守,气象很是森严。 缴纳通关文牒之后,镖局众人进了涧北城。 长安镖局在涧北城有一处不小的落脚地,是长安镖局的分号。 北疆边关不稳,总有人铤而走险,流寇山贼比大甘别处还要多些,官兵每年都有围剿,但这些贼寇就好似雨后春笋一般,灭掉一处,就有另一处冒出来,就算有定北军在此,一样不胜其扰。 更不要说肆虐在掖凉州和蒙厥相接的数百里宽,无人染指立规的空白疆域中的马贼,这些人才是地方官府的心头大患。 这些马贼少的有数百人,几十人,多的可就不好说了,就像扬威漠北塞外的七大马贼之首狂鹰,聚众数万,兵强马壮,来去如风,不要说寻常商旅,就连北疆诸国的兵将同样不放在眼里,碰上押解粮草的军队,说劫也就劫了,谁的面子也不买。 各国守关兵将围也围不住,围住了又不见得打得过,只能闻名兴叹,莫可奈何。 如此一来,大甘北府的行商自然要小心了再小心,养不起护卫的,找一家镖局自然是首选之策,久而久之,长安镖局在掖凉州的生意倒是好的很,有时候官府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会让长安镖局出面押解,端称得上生意兴隆。 到了长安镖局的落脚之地,周放和冯震鸣也是第一次过来,抬头打量了一眼,镖局牌匾上写着长安分号,后面是个数字,廿八。 门口站着几个精明彪悍的武士,远远看见长安镖旗过来,有去通传的,有迎上前的,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周放赞了一声,朗声说道:“长安镖局好气魄,一个分号就有这样的气势,难怪能称誉大甘江湖。” 韩进笑道:“周兄过奖了,如果没有半分楼和江湖同道帮衬,长安镖局何来如今的声势,枝繁叶茂,但缘起在根,长安镖局的根在哪里,镖局上下明白的很。” 周放和冯震鸣相视一笑,这个韩家公子确有气度,坦荡大方,韩越有子如此,长安镖局后继有人了。 说话间几个人进了镖局之中,冯震鸣扫了一眼堂中气象,人来人往,但见忙碌,却没有乱意,很难得,随即笑道:“涧北长安镖局我还是第一次来,的确让我大开眼界。” 毛空和声应道:“世侄有所不知,虽然这涧北城的分号排名二十八,但规模在大甘数州之中都算得上前五之列,镖局在这里没少花心思,到了别处未必能有这样的局面。” 冯震鸣点了点头,涧北城的长安分号早已有所耳闻,是韩越这些年经营的一处重地,如果气象差些反而会让人意外。 镖局分号的管事早早迎了上来,已经收到卓城传信,知道毛空几人要来,寒暄过后,便领着几人转入后堂歇息,洗去一路风尘。 镖车自有镖号中的武士送入堂中入库,只要进了这里,如果不是城破或是官兵作反,只是长安镖局的守卫就已是固若金汤,再不必像路上这般小心谨慎。 到了后堂,镖局管事备下饭菜,几人用过饭菜,毛空问了问镖局最近的境况,接镖的生意不绝如缕,行商或是地方大家都有登门,就连一些名门望族也不少来请长安镖局出手,正是看中了长安镖局的实力,就算有自家的护卫,到了江湖上多半还是比不上长安镖局见多识广,高手如云。 长安镖局此处分号的管事是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名唤乐少东,和韩进相见甚欢,好一个热切。 李落从话语中听及,乐少东称呼韩越为师父,这才知道此人是韩越门下,当也是信赖之人,要不然也不会让乐少东执掌涧北城的分号。 乐少东奉上镖局账册,毛空随意看了一两眼,只是走走过场,并没有细查,显然对乐少东放心的很。 诸人聊了几句闲话,李落插言询问涧北城内外的情形。 李落年纪不大,不过乐少东没有轻视,怎么说也是这次出镖的东主,而且还让毛空亲自跑一趟,来头一定不会太小。 比起卫翼,乐少东的城府可就深的多,不该问的不问,脸上也没有异色,将掖凉州最近这段日子里的风吹草动事无巨遗的告知诸人知晓。 李落和朱智几人听完,眉头皆是微微皱了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大甘与蒙厥开商阜一事,掖凉州外的马贼突然间像炸开了锅一般,四处烧杀劫掠,看样子是要在商阜开通之前狠狠捞上一笔。 乐少东沉声说道:“不单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马贼,蒙厥朝术最近活动频繁,就连回蒙的昭平尼也凑过来分一杯羹,现今的关外好不热闹。” “怎么这样,官府不管管么?”韩进皱眉问道。 “管,怎会不管,眼瞅着就要和蒙厥谈开商阜的事,朝廷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不过这两股马贼都非寻常马贼能比,年前交手数次,大甘这边折损了近千将士,听说蒙厥也有不少人伤亡。 第九百六十三章 立马关 哎,鞭长莫及,去的人多了,连马贼的影子都找不到,人少又是羊入虎口,着实让几位将军头疼。 现在出关的商旅越来越少,都留在涧北城一带,等着朝廷使团过来的时候再跟过去,好过这样死里求生。” “这些马贼着实可恨。” “的确可恨,不过也是没有办法。大甘和蒙厥连年征战,关外三百里乱成了一锅粥,草莽流寇多如牛毛,杀不尽赶不绝,只盼着蒙厥和大甘联手之后,百姓的日子才能好过些。”乐少东叹了一口气道。 “我听说漠北一带还有一支马贼,名头还在朝术之上,他是否也有兴风作浪?”李落插言问道。 “你说的是狂鹰吧,没想到公子爷也听说过狂鹰的名号。 的确论名头狂鹰还在朝术之上,不过此人算是马贼中的异数,怎么说呢,多少有些盗亦有道的意思。 这些商旅差不多都盼着能遇见狂鹰,虽说此人也是马贼,但很少会做出赶尽杀绝的事,取了财物之后有时候还会送这些商旅一程,和咱们的营生有些像,而且财物也不是全部一扫而空,最少也会给行商留下半数钱财,古怪的很。” “这有没什么稀奇,如果关外没有行商,这些马贼都得饿死,哼,还不是个欺世盗名之辈。”朱智冷声说道。 乐少东也不在意,笑道:“少侠言之有理,或许真如少侠所说,这只不过是狂鹰的心机手段,但此人的的确确有些名堂,在漠北一带,他的名头可不比咱们朝廷几位将军的名头差,说不定有些地方还要胜出一筹。” 周放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示意乐少东莫要多说。 李落点点头道:“该是这样,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狂鹰既然能闯出这般名声,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不过和咱们关系不大,只是漠北乱象已久,苦了这里的黎民百姓,提心吊胆,朝不保夕。” “谁说不是呢。”乐少东也叹了口气,道,“就看这次通商之后会不会有所改观。” 李落暗暗一叹,大甘与蒙厥通商,一切只是因为骨雅使者的一番话,到底会不会还藏着什么隐秘,眼下谁也难以预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落在涧北城留了三日,四处走了走看了看,城中气象万千,行人不少,颇显繁华。 如果只在涧北城,很难想象出了掖凉州就是大甘将士与蒙厥兵将厮杀埋骨的战场。 三日之后,李落辞别长安镖局诸人,与牧天狼几将,连同周放继续北上,镖车留在了涧北城,暂由长安镖局看管,待用得着的时候再取。 朝廷圣旨中写的明明白白,是要李落先看一看开通商阜一事蒙厥一方有没有什么蹊跷。 离开涧北城后,北上的路途就越来越难走了,人烟渐渐稀少下来,不少原本在这里繁衍生息的百姓耐不住战火肆虐,死去的葬在这里,活下来的不少人背井离乡,去到涧北城以南偷生度日。 一路上看见的村落房屋竟然空了半数,而还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年迈不堪的老者,或许是走不动了,或许是眷恋这片生活过的土地,没有离去。 涧北城再往北三百里之后,是掖凉州最北端的府城惠丰府。 惠丰府是大甘定北军镇守掖凉州的第一道关口,关名立马。 这个地方的地势非常奇特,整个州府几乎被山峦覆盖,只有当中有一条平川,名叫一马川。 一马川的左右俱是崇山峻岭,两条山峦的主脉是南北成势,主脉之外是许多被风雨侵蚀而出的山谷,若是空中飞鸟俯视而下,这里的群山像极了两把相对着的梳子,两根梳齿之间就是一道山谷,一排排仿佛从山峦主脉上长出来的一般,两排梳齿中间就是这条宽不足十里的一马川。 李落一行越往立马关走,路上的人烟就越来越稀少,有时候走上多半天都不见有一处村落,格外萧条。 连年战火,的确让这里的百姓吓破了胆,能躲的都远远躲了起来,再加上李承烨当年奉行的坚壁清野之策,让这里的百姓流离失所,徒呼奈何。 进了一马川,许是四周太过萧瑟,李落区区几人分外显得人多势众。 官道尚还整齐,该是定北军每年都有修缮,只不过官道外的田地就荒芜了很多,不少良田如今已被荒草覆盖,躲在厚重的积雪下苟延残喘。 偶尔在路上看见的行人也是行迹匆匆,面如土色不算,一个个都宛若惊弓之鸟一般,连抬头看一眼李落诸人的力气都没有,闷着头赶路。 李落几人暗自叹息,这幅模样,与卓城里的醉生梦死比起来说是天渊之别都有些少了。 立马关在一马川的最北端,此处大甘屯兵五万余众,是定北军中一支精锐之师,领军将领李落虽没有见过,但早已有所耳闻,不过这次李落暂时无意见面,掩去真容,只当成寻常求财的大甘行商。 惠丰府虽然萧条,但也有商旅行走。大甘与蒙厥敌对数百年,未通商阜,蒙厥的物产是大甘的稀罕物,自然大甘的东西也是蒙厥欲求之物。 从古至今,都有不少大甘和蒙厥的商人甘冒风险,拿命求财,如果能成上一桩,数年之中就不愁吃喝了。 据说当年大甘与蒙厥交恶时,两国都严令各国商旅不可与敌国通商,违令当斩。 不过这些年过去,这些禁令渐渐的也就无人理睬,各国朝廷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各家商旅以物易物,毕竟要真个说起来,蒙厥之中有些东西在别处是寻不到的,而大甘于蒙厥而言也是如此。 守关的将士也就网开一面,不会太为难这样拿着性命冒险的商人,出入关口还有税赋可收,何乐而不为,这样下来,这里的关口盘查反而比大甘别处要松上不少,税赋也不重,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立马关前,这里有一个小镇,说是镇子,其实只有几十户人家。 第九百六十四章 歇脚小店 只是一座座低矮的小木屋,好些的是大石砌成,不过都是一样的灰土颜色,不起眼的很。 这个小镇叫歇马店。 李落几人赶到了歇马店,此行另有所图,周放知晓李落身份,一道跟了过来,冯震鸣镇守涧北城长安镖号,毕竟这四车金银财宝也不是小数目,万一有什么闪失,只怕朝廷那里不好交代。 临行之前,李落私下唤过冯震鸣告知身份。 冯震鸣大吃一惊,着实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同行一路的男子竟然是大甘显赫的定天王。 虽说早已隐隐猜到李落出身不凡,但这个身份还是让冯震鸣心生惊骇,这才明白为什么出城前释楼主若有所指的谆谆告诫,定要两人小心行事,不能有丝毫闪失,这样一来,长安镖局高手云集也就说得通了。 冯震鸣听罢,不免责怪了周放几句,这一路好一个隐瞒不说。 李落笑颜请罪,只说是自己让周放不能泄露身份的。 冯震鸣没料到李落这般好说话,反闹得不好意思,连称不敢。 李落没有隐瞒,将此行目的告诉冯震鸣知晓,特意请冯震鸣多加留心,打听打听掖凉州内外的消息,长安镖局那里却要冯震鸣再帮忙掩饰一二。 冯震鸣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怠慢,连声应下。 等李落八人出了涧北城,冯震鸣才有余暇感慨,大甘皇子,御封的王爷,操心的事比起半分楼来重的不知道要到那里去了。 冯震鸣打起精神,李落重托,不说有半分楼释纤巧的嘱托,就是随便一个大甘江湖有志之士也不能儿戏,国事当头,岂容马虎。 冯震鸣随即对外宣称周放带着李落去拜会一位隐去关外的江湖前辈,至于是谁,冯震鸣没有说,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便让好奇如卫翼猜测去吧。 李落几人到了歇马店,再往前走就是立马关,几人略作商议,便在这里住了下来,一来打听消息方便,二来等着朝廷使者北上。 这一次出使蒙厥,大甘朝廷钦点的是慧王李承泽和淳亲王李承烨,贺礼之中有一件瑰宝,是这次议和通商的重头,整个大甘也就只有这么一件,显然万隆帝极为重视此次商阜开通一事。 动用这件瑰宝,朝廷里不可能没有人知道,说不定大甘各处势力已经收到消息了。 万隆帝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次暗自传令李落,明面上是慧王和淳亲王带着,实际上却让李落带着这件瑰宝先行一步,到了时候再悄悄交给慧王两人。 此刻李落身上就藏着这件异物,人道是无宝一身轻,李落这才知道此言不虚,平白带上这件宝物,纵是李落也不敢轻视,无可奈何间肩头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歇马店中只有一家客栈,寥寥三五客房,等着李落几人过去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竟然已经客满,原来还有人早一步到了歇马店,看着客栈中几人的模样,倒是真有几分行商的意思。 既已客满,李落几人也只好作罢,总不能将来人赶出去,鸠占鹊巢。 八个人牵着马,有些茫然的走在街上,相视苦笑,此来之前猜想了种种难处,可谁也没料到竟然会找不到一家可以落脚的客栈。 周放摸了摸下颚,为难说道:“要不我和朱将军再去找找看,兴许有哪家乡民能腾出几间空房让咱们住下。” 李落扫了一眼沿街两旁的零落房屋,苦笑道:“只怕不容易啊。” 周放顺着李落的目光望了过去,也不禁有些泄气。 这里的房屋每家都只有三两间,很少见有什么大户人家,一家人都挤在小小的屋子里,何来空房一说。 “咱们四处转转,要是有废弃的房屋收拾收拾住下,能遮风避雨就好。” “这?” 李落轻轻一笑道:“没关系,从军数年,这点苦还是受得了,只是让周兄跟着我们受苦,是我疏忽了。” “哪里的话,行走江湖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公子都不在意,周某一介武夫,皮糙肉厚,不妨事的。” “那咱们就找找看吧。” 诸人正要四下搜寻,突然听见道旁一个小屋中传出一声柔柔的呼声:“几位爷要喝杯茶么?” 众人一愣,寻声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妇人站在门口扬声招呼,手底下在缝补着什么,见李落几人望过来,也没有起身,轻轻笑了笑,还在忙着手里的活计。 乍闻这个声音的时候,几人不约而同的生出一种感觉,有这样柔美音色的女子该是个美丽佳人,只可惜等众人看清楚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吐了一口气,暗呼可惜。 门口的妇人一脸青色,模样虽是周正,但布满雀斑,不说好看,只怕还有些丑陋,与众人心中所想相去甚远。 李落几人都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不过惋惜之情总归是有些的。 李落想了想,道:“也好,喝杯茶歇歇脚,顺便打听打听哪里能找到房屋暂居。” 几人走了过去,妇人见李落八人过来,这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几位爷里边请,小店的茶纯的很,保管让几位爷解渴去劳。”说完将手在麻布衣摆上擦了擦,让开身子。 所谓的里边请只是在这间房屋前搭出的一个棚子里,四处通透漏风不说,就连棚顶也补了好几个补丁,风一吹哗哗作响。 朱智抬头看了一眼,情不自禁的一乐,要是逢上大雨天,在这里喝茶,多半要浇成落汤鸡了。 妇人似乎没有看见朱智几人的神色,淡然自若的笑道:“简陋了点,几位爷别见怪。” “有个歇脚的地方就好,何来见怪之说。”李落和颜应道。 牧天狼几将麻利的将马匹拴在屋外的杨树上,走了进来。棚下摆着两张桌子,颜色褪得干干净净,桌脚也有些腐烂,果然一如这歇马店一般残败萧条。 妇人见李落八人坐下,径自转身去了屋里,少顷就端上来两壶茶和几个瓷碗,虽不是什么上好的瓷器,但却很干净,在北府风沙里难得一见。 第九百六十五章 茶水白水 朱智起身为李落和周放倒上茶,茶水刚一离壶,朱智就是一愣,倒不是这茶香有多么不凡,而是这茶水太淡,几乎和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朱智掀开壶盖瞧了瞧,不禁气结,这哪里是什么茶水,一壶水里总共泡着一眼就能数清的几片茶叶,孤零零、单薄薄的飘在水面上。 “怎么了,难道是我这茶水里进虫子了?” 朱智苦笑一声,道:“店家,你这哪里是茶水,分明就是白水啊。” 妇人哼了一声,不满说道:“有水喝就不错了,这里又不产茶叶,你以为谁家都有金贵的茶叶么,不识好歹。” 朱智有些哭笑不得,倒是没有生恼,不过大甘别处平常的茶叶到了这里竟然还能算得上金贵,确是大出朱智意料。 “算了,有水喝就好,有没有茶叶没有关系。”李落笑道,示意朱智不必追究。 妇人皱了皱眉,自去一旁的小凳子上缝补衣裳,不再理睬李落几人。 李落和周放哑然失笑,这样开店的可是少见的很,看样子也不是妇人糊口的本分。 几人喝着所谓的茶水,聊着沿途所见所闻,朱智不时加上几句采买的生意话,只看外表,几个人倒是有模有样,有几分行商的味道。 妇人安静的坐在一边,仔仔细细的缝着手里的衣裳,半天了头也没有抬,专注异常。 周放不着痕迹的扫了妇人一眼,向李落使了个眼色。李落明白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周放虽说行军作战比不上牧天狼几将,但眼力确实不弱。 在卓城中待得久了,见过的女子绝非少数,眼前麻衣妇人虽然看着样貌丑陋,但身段极佳,就算是粗衣麻布也掩盖不住,当真算得上玲珑有致,就算月下春江的美艳女子也未必能及得上。 周放轻咳一声,抛开心头这些不合时宜的揣测,和声问道:“大姐,我……” “大姐?我有那么老么?”妇人猛然抬头,不满的瞪了周放一眼,突然又扑哧一笑道,“比起你们几个好像是大些,这声大姐叫的也没有错。” 周放一滞,倒有些难为情,讪讪一笑道:“这,对不住,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算你识相,我叫素娘,你就我名字吧,叫大姐都把我叫老了。”妇人时怒时笑,脸色瞬息万变,让周放这样历经江湖风浪的老手也有些招架不住,干咳一声,掩去脸上的尴尬。 闻声急忙转了称呼:“素娘,我想和你打听一下,这歇马店哪里有落脚的地方?” 素娘努了努嘴,指了指斜对面的客栈说道:“那里有家客栈,不过前几天来了几个外乡人,估计这会没空房了。” 周放语塞,说了不等于白说么,明明看着几人是从客栈那处过来,还这般废话,岂不是成心捉弄自己。 素娘好似没有看见周放的神色,又要拿起手上的阵线,周放压下心头烦闷,好声好气的问道:“的确没有空房了,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客栈?” “没有啦,这里就这么大点,只有这一家客栈,那里没了,别处更不会有。” “那可有废弃的房屋么,只要让我们能栖身就好。” 素娘忽然警惕的看着周放诸人,戒备问道:“你们来这里是干嘛的?” “我们?素娘问这些做什么?” “哼,我看你们不像好人,莫非是蒙厥偷跑过来的奸细?” 周放失笑道:“素娘这可就猜错了,我们几个是本分的大甘百姓,绝非什么蒙厥奸细,不瞒素娘,我们几个都是同乡的兄弟,来这里碰碰运气,赚点银子好回去娶妻生子。” “少在这里给老娘装模作样,来这里拿命换钱的人我见得多了,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素娘气呼呼的说道,一时也没有在意这一句老娘却是自己把自己叫的老了。 周放一阵头疼,这个粗野村妇当真不好糊弄。 李落笑道:“那素娘以为我们这样的商人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贼头贼脑,见钱眼开,一个字都舍不得花的主。”素娘忿忿不平的说道,看似和以往这些行商还起过什么纠葛。 李落哈哈一笑道:“这么说在素娘看来,我们还不算贼头贼脑、见钱眼开,如此倒是要多谢你高看我们了。” 素娘撇撇嘴道:“有什么好的,那些真小人总是要比藏头露尾的伪君子强。” 李落一怔,淡淡问道:“那素娘看我们像什么人?” “你们?多半是打家劫舍的强盗。” 朱智几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素娘看着粗鄙,性情倒也不惹人生厌。 李落愣了愣,苦笑道:“我们是强盗的话,你就不怕我们杀人灭口么?” 素娘冷哼一声,回道:“死就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世道也不让人活,再说了,前边可就是大甘军营,你们杀了我自己也跑不了,这买卖可不划算的很。” 李落不置可否,和声笑道:“我们不是强盗,正如刚才我兄长所言,我们的确是来这里碰碰运气的。” “真的?” “千真万确。” “真的是做买卖的?”素娘狐疑问道。 “这么说吧,我们几人是同乡不假,赚钱也是真的,族中多少有些钱财,不过谁又会嫌赚的钱少呢。” “贪心,都掉进钱眼里去了,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才行。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咦,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大甘和蒙厥要开商阜。” “哦。”素娘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开就开呗,朝廷的事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小。” 素娘哼了一声,不过亦是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李落口中所说的关系不小是什么意思。 “往年大甘商旅和蒙厥通商,都是私下交易,虽然官府不怎么管,但毕竟见不了光。 不过一旦开了商阜,左右这两家的商人就有地方讨价还价,到时候这些蒙厥的稀罕货物可就价值不菲。 第九百六十六章 住进柴房 平时一匹布能换到的东西,到时候十匹布也不见得能到手。 而大甘原本的稀罕货物同样也就不值钱了,来的人多了,带的自然就多,蒙厥的商人也不傻,坐地起价可不是只有大甘的商人才会,那个时候还有什么赚头。” “啊,你们这是要拿大甘便宜的东西早早换些能卖大价钱的玩意。” “正是,到时候我们大可不必送这些货物回去,就留在歇马店,等着大甘别家的商人来买,一进一出,怎也能赚上不少银子。” 素娘呆了呆,轻啐了一口,鄙视的看着李落,责道:“花花肠子,好好一个年轻人就想着这些歪门邪道,你以为和他们做买卖就容易了,一个不好连命都得丢了。 哪年不是有人出关,回来的有几个人?再说了你们有手有脚,在哪不能养家糊口,非要来这里拿命换钱,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哈哈,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能发大财?”朱智满不在乎的笑道。 “钱钱钱,就知道钱,有钱能干什么,还不是吃一碗饭,睡一张床。 我可告诉你们,你们想好了,这些钱不是谁都能挣的,命可只有一条。”素娘冷冷说道。 虽说素娘言语不怎么客气,但心肠不坏,苦口婆心的劝解李落几人。 “那是自然,谁傻得要钱不要命了,不过我们几人有没有这个命,总得试试看,万一赚到了呢。”朱智一脸希冀道。 “随便你们。”素娘没好气的应了一声,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鄙夷神色,说完继续缝补手中的衣裳,嘴里还嘟囔着,“不愁吃穿了还想着别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落几人相视一笑,脸上没有异色,只是心里却颇有感触。 诸如李落口中所说的人,虽都能吃饱饭,穿暖衣,可是心中的欲望却不会停歇,挣更多的钱,攀上更高的权位。 而眼前妇人,所求的或许只是一碗热饭,一身不必缝缝补补的衣裳,仅此而已。 周放见素娘不再理睬自己这些人,无奈之下只好再问道:“素娘,可还要别处能住人的?” “没了。”素娘头也没抬,生硬说道。 周放皱了皱眉,没想到堂堂半分楼麒麟堂堂主竟然让一个山野村妇如此为难,却又莫可奈何。 周放不死心的问道:“破庙也行。” “人都吃不饱饭,哪里还有钱修庙。你们要是吃不了苦,从哪来的就回哪去。” “算了,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瞧瞧吧,破庙没有,柴房总该有的,能住人就好。”李落朗声说道。 素娘抬起头看着李落几人,漠然说道:“你们当真铁了心不走了?” “那还有假。”朱智笑了笑说道。 “柴房我这里也有……” “啊,那太好了,不知道素娘可愿意让我们住下?”朱智故作大喜道。 “可是……”素娘拉长声音,故作为难的说道。 “我们不白住,给钱。”朱智重重的说了给钱两个字。 “那也不行,我孤儿寡母的,留下你们这些个男人,传出去不好听。” “一天一钱银子。”朱智也不废话,直接开出价码。 “好,一言为定。”素娘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弯月,像极了一只偷到鸡的狐狸。 朱智瞠目结舌,向钱义打了个询问的眼色,莫非是出的钱太多了,眼前这个素娘变脸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素娘连忙起身,换上一副笑脸,两只食指指尖碰了碰,声音更柔了几分,喜滋滋的说道:“住就住吧,柴房空着也是空着,说好了,一天一钱银子,不许反悔。” 李落也有些错愕,闻言笑道:“放心好了,我们虽为赚钱而来,但也绝非一毛不拔之辈。” 朱智懵懂懂的问道:“一钱银子很多么?” 素娘白了朱智一眼,这一刻倒是有些风情万种的模样,摇头叹息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一钱银子够我们孤儿寡母一个月生活了,你说多不多?” “你有儿子了啊。” 素娘叉着腰,道:“怎么,我不能有儿子?” “能,当然能了。”朱智一阵汗颜,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道,“这是定金,每十天就给你一两银子,住多久算多久,我们不会少了你一钱银子。” 素娘美滋滋的接过银子,抬手塞进怀中,笑嘻嘻的说道:“诸位一看就是英雄豪杰,说话当然算数,我哪有怀疑你们。”态度转的极快,似乎一转眼就忘了谁刚才说李落几人像强盗来着。 素娘生恐李落几人变卦,忙不倏领着几人去到后院柴房。 说是后院,不过是用些树枝围起来的院墙,看着样子风一吹就会倒。 临走之前素娘还不忘说了一句:“茶算我请你们喝,不要钱。” 这幅市侩的模样当真也不多见,让李落几人好一番面面相觑。 柴房有两间,低矮的很,进门的时候要弯着腰才能进去,要不然该碰着头了,有一间柴房堆着些干柴,不过地上不怎么脏乱,柴火也放置的整整齐齐,看样子这个素娘手脚倒是勤快,屋前屋后收拾的颇为整洁。 诸人环目一扫,柴房中很阴暗,好在没有漏风,凑合着也能暂且栖身。 李落点了点头,道:“就在这里住下吧。” “我可先说好了,想洗澡,院子里有大缸,水自己挑,开水自己烧,柴也得自己打。想吃饭,饭钱要另算。”刚才还喜笑颜开的素娘就这么一会便换上一副刻薄的神色,斤斤计较。 朱智忍不住阵阵头疼,疾声说道:“知道了,要是我们用了你什么东西,一定会照价付给你。” “那就好。”说完素娘就要转身离去,李落突然轻声唤道:“素娘。” 素娘回过头来看着李落,疑惑问道:“怎么了?” “素娘好精湛的绣工。” 素娘一愣,垂下头低声说道:“总得有个手艺养家糊口呀。”说完离开了后院。 李落望了素娘的背影一眼,不再多看,和几人稍事整理,住了下来。 第九百六十七章 大叔哥哥 歇马店很安静,只是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小镇,或许是因为离军营兵阵近了些,虽是宁静,却总有一股散不去的紧张压抑笼罩在小镇半空。 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就算遇见相熟的朋友打声招呼,眉宇间俱都有些警惕,似乎下一瞬就会从道旁山林中窜出一支敌兵流寇一般。 清晨天刚蒙蒙亮,素娘就已经起身开始收拾家中内外,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样,打扫后院时的时候动静很大,听着声音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一样。 柴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李落从房中走了出来,衣着穿戴整齐,看样子也不比素娘起的晚。 素娘收起笤帚,双手抱在笤帚柄上,嘻嘻一笑道:“哎呀,吵到公子睡觉了,对不住啦。”口中虽是这样说,但眼中的神色却没有一星半点抱歉的意思。 李落淡淡一笑,颔首一礼道:“素娘起的早。” “不早,天都亮了。”说完探头探脑的往柴房中张望一眼,除了李落,似乎柴房中空无一人。 素娘一愣,疑惑问道:“他们呢?” “他们有事出去了,只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咦,这么早?” “赶早不赶晚,既然来了,早些办完事才好。”李落和声说道。 素娘皱了皱鼻子,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显于颜表,正是嘲弄李落这些人贪财如斯。 突然,素娘娇呼一声道:“不对,你们骗人!” 李落一怔,茫然不解的问道:“骗人?此话怎讲?” 素娘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忙不倏退后几步,警惕的盯着李落,脆生生说道:“你们说自己是商人,可是昨个来的时候你们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怎么可能是和蒙厥那边做买卖的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话音斩钉截铁,几乎就是认定了一样。 李落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个山野村妇竟然这般小心谨慎,看样子如果李落不能解了心中疑惑,素娘十有八九是要报官的。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个童稚儿音,带着些微睡意惺忪的模样,奶声奶气的唤道:“娘,你和谁说话呢?” 声音刚落,一个总角孩童揉着眼睛从前院走了过来,连连打着哈欠,看样子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李落闻声看了过去,是一个相貌清秀的男童,看年岁好像不及十岁,生的唇红齿白,惹人怜爱。 李落一愣,没料到这样一个相貌算是丑陋的女子竟能生出这般俊俏模样的儿子,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孩童看了自己娘亲一眼,瞧见柴房前安静站着的李落,呆了一呆,问道:“娘,他是谁呀?” 素娘扔下笤帚,一把揽过孩童,紧紧护在怀中。 这时候的素娘极像一只保护自己幼崽的母鸡,而李落就是一只贪嘴的黄鼠狼,或是一只不怀好意的恶鹰。 李落苦笑无语,叹了一口气道:“素娘只是没有看见,怎是我们没带?有些货物大些,有的放在怀中就好,这条路不怎么太平,如果我们带着货物招摇过市,恐怕到不了这里就被山贼洗劫一空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不是看我没见过世面,说假话骗我吧?”素娘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李落摇了摇头道:“我骗你做什么,真是如此。” 素娘哼了一声,又皱了皱鼻子,这样一个本该更显得丑陋的动作放在素娘脸上,莫名其妙的有一种撩人的风情。 李落心中微微一动,洒然一笑,随意说了几种小而易带的东西,俱是价值不菲,以物易物最是恰当不过。 不过这些东西寻常人家是见不到的,边关小镇上或许听也不曾听到过。 果然,素娘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想从李落的神色上分辨是真是假。 李落神情平静,看样子的确不像做贼心虚的模样。 李落说出这些不常见的东西,其一是自圆其说,其二也是有心试探素娘,不过看起来素娘确确实实只是个寻常村妇,也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李落所说的东西。 素娘固然不知真假,但李落的神色却也让素娘提起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当然嘴里依旧强硬的很:“哼,我看是你随口编谎话吧。”不过神色已然放缓了许多。 李落双手一摊,道:“我说了素娘又不信,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素娘眼珠一转,问道:“他们出去干嘛去了?” “他们去找蒙厥商人了。” “又骗人,上哪里能找到蒙厥商人?” “哈哈,这有什么稀奇,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北府商道自然不能摆在明面上,素娘在这里想必时间不短了,这其中缘由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的。至于他们去哪里,请恕我不便相告。”李落轻笑道。 素娘撇了撇嘴,不忿道:“谁稀罕知道你们这些事,哼。沫儿,去洗脸,娘给你做饭。” “哦。”唤作沫儿的孩童应了一声,好奇的看看自己的娘亲,又瞧瞧李落。 素娘脸色一红,推了孩童一把,娇叱道:“看什么看,他是借宿在咱们家的过路人,过几天就走。” 沫儿点了点头,乖巧的向李落点点小脑袋,叫了一声大叔。 李落一滞,摸了摸鼻尖,颇是感慨,几年前自己在旁人眼中也是个少不更事、无法无天的小儿,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也有人唤自己大叔了。 “叫哥哥。”素娘纠正道。 李落忍俊不禁,却也没有生恼,没想到这个素娘心眼这么小,牙尖嘴利,还要在嘴上占些便宜。 素娘瞪了李落一眼,挺了挺身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李落摇摇头,温颜一笑,没有放在心上。 沫儿去了前院,素娘又捡起笤帚扫起了院子。 李落斜倚在柴房门上,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素娘。 或许是李落这般神清气爽的模样惹恼了素娘,素娘故意把院子里的灰土都扫向李落,一时间飞沙走石,好不热闹。 第九百六十八章 酸甜苦辣 不过若是素娘眼力高明,该是能看见这些灰尘到了李落身前三寸外就好像被一座无形的墙给挡住了,没有一丝一毫落到李落身上。 素娘赌气发力,不多时脸上已经微微有些汗意。 后院不大,但让一个弱质女流打扫完也要费些工夫,少时就能听见素娘轻微的喘息声。 “你不去报官抓我们了?” “要你管!”素娘气哼哼的瞪了李落一眼,只是一看到李落幸灾乐祸的笑容,没来由的就更添气闷。 李落哈哈一笑,上前不着痕迹的从素娘手中取过笤帚,帮着素娘打扫院落。 素娘娇呼了几声,李落充耳不闻,只听见笤帚扫地发出的沙沙声。 很快这院子就收拾干净了,素娘也没有道谢,嘀咕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帮忙的,我可没有求你。” 李落收起笤帚,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素娘略微有些难为情,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准备挑水做饭。 李落闲来无事,不等素娘动身,先一步拾掇妥当。 素娘呆了呆,初时还有些局促,不过转眼就抛在脑后,开始指点李落做这做那,一点没有见外的意思。 素娘生了火,烧水做饭,李落在院中将晒干的柴火劈好归置在一处。 素娘透过残破的窗户看着院中李落忙碌的身形,一时失神,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个念头,或许也该给沫儿找个后爹了,家里有个男人操持,总归是比现在这样孤儿寡母要容易些。 刚想到这里,素娘心一慌,不小心让开水烫了一下,吃痛惊叫一声。 李落闻声看了过来,素娘急忙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的盯着灶膛里的火势,只不过这脸上烫的该是和开水差不了多少了。 素娘用眼角瞥见李落转过头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轻啐了一口,当真是快到春天了,莫非自己也动了春心,对着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娃儿都能想到这些羞人的事,真个是没脸没皮的很。 李落自然不知道素娘转了这些个念头,收拾好柴火,拍拍手去了前院。 少顷,早饭就做好了,饭香虽不浓烈,但有一种质朴的味道。 素娘捧着一个粗土饭盆走了过来,吆喝一声:“沫儿,吃饭。” “娘,来啦。”沫儿从屋里跑了出来,笑嘻嘻的帮着素娘摆上碗筷,倚在素娘身边瞧着娘亲给自己盛饭。 素娘宠溺的摸了摸沫儿头顶,柔声说道:“快吃吧。” 沫儿应了一声,吸溜吸溜的吃喝起来,看着该是清粥一类。素娘盛了两碗,一碗沫儿正在吃着,另一碗放在沫儿身前桌上,等着吃完之后这碗也该凉了。 沫儿吃了几口,看了看站在屋檐下静静望着街上的李落,转头向着自己娘亲憨憨问道:“娘,怎么不叫大哥哥来吃饭?” 素娘白了一眼李落的背影,故意大声说道:“人家吃惯了大鱼大肉,咱们家里这些粗茶淡饭怎么吃得惯?别多事,快吃饭。” 沫儿哦了一声,伸长脖子看了看饭盆,疑惑说道:“娘,你做多了呀,咱们吃不完啊。” 素娘脸一红,责骂道:“让你别多嘴你还多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 沫儿抽抽鼻子,倒没怎么害怕,只是有些好奇大早上的娘亲怎么这么容易动气。 李落依旧没有回身,也许是怕转过身来更加让素娘无地自容,白白浪费了这天生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心肠。 过了少顷,素娘又盛了一碗饭,推到沫儿身前,冲李落背影努了努嘴。 沫儿明白过来,嘻嘻一笑,放下碗筷,端起素娘盛好的饭走到李落身后,清脆说道:“大哥哥,你也吃饭。” 李落回过头来,看着童稚的沫儿温颜一笑,不以沫儿年幼有所轻视,颔首笑道:“谢谢。” 沫儿将手中瓷碗递给李落,李落接在手中拿住了,沫儿这才回去娘亲身边接着吃饭。 素娘哼哼几声,道:“你别多想,只是今天饭做多了,扔了怪可惜的,便宜你了。” 李落展颜一笑道:“还是多谢你们了,饭钱我暂且记下,来日一并给你。” 素娘脸色一喜,不过随即讪讪一笑,大度说道:“算啦,早上你也没少帮我干活,这顿饭就当是犒劳你。” 李落也不推辞,轻轻一笑,低头望去碗中早饭,莫名一愣,这碗里的饭似粥非粥,似汤非汤,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熬成黏糊糊的一团,分不清是米还是面。 李落错愕的抬头看了素娘一眼,又瞧了瞧吃的香甜的沫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素娘脸色明显不好看了,瞪了李落一眼,喝道:“怎么,嫌我做的饭不好?” 李落挠挠头,这碗饭说不上好坏,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饭菜的模样。 沫儿抬头看着李落,笑道:“大哥哥,你怎么不吃呀?” “别管他,吃饭,好心当了驴肝肺,人家锦衣玉食,嫌咱们的饭难吃呗。”素娘冷嘲热讽道。 “啊,大哥哥,你平时都吃什么呀?”沫儿好奇的问道,不知道娘亲说的锦衣玉食是什么模样。 “我?和你吃的差不多……” “虚伪。”素娘冷叱一声,打断李落说话,不满道,“这年头有碗热饭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李落一阵汗颜,只是吃碗饭,倒让素娘这顿数落,随即连忙喝了一口这个不明来历的汤饭。 李落只喝了一口,眉心就皱成了一团,宫中佳肴吃的多了,在军中也吃过粗茶淡饭,但这么难吃的饭还是第一次尝到。 入口的味道稀奇古怪,就好像把千百种滋味都搅成一团,分不清酸甜苦辣,呛的李落险些流泪,说它是味如嚼蜡吧还不是,细细分辨,醋味、咸味、辣味都有,还带些甜,但如果把这些味道聚在一处,那就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简直比这世间最难喝的汤药还让人畏惧三分。 第九百六十九章 不想去私塾 素娘见李落一脸苦相,愈发的不满起来,娇叱道:“饭难吃?” 李落放下碗筷,张了张口,歉然一笑道:“这,怎么说呢,这样的味道我的确是第一次尝到,恐怕天下间也找不出能与之比拟的了。” “听不明白!” “很难吃,简直无法下咽。”李落坦然回道。 素娘的脸瞬间铁青起来,比锅底还黑,胸口一阵起伏,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雌豹,勉勉强强压下心头怒火,咬牙切齿道:“难吃就别吃,饿不死你!”说完上前两步,从李落手中夺过碗筷,重重的放在桌上。 李落苦笑无语,颇是无奈,这饭的确是太难吃了,要想吃完这碗饭,约莫不比当年与西戎征战沙场时容易多少。 沫儿愣愣出神,低头瞧了瞧碗中的汤饭,小心用鼻子闻了闻,随即用舌头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的舔了舔筷子,似乎也没有李落说的那么吓人。 素娘一瞪眼,喝道:“好好吃饭,做什么鬼样子!” 沫儿缩了缩脖子,忙不倏吃了起来,不过不时偷偷打量着李落,明亮的眼睛中带着疑惑,虽说没有说话,但李落一眼就瞧出沫儿眼中流露的含义,正是在问李落这饭真的这么难吃。 李落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句难吃把素娘得罪的这么深,吃完饭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素娘一句话也没有和李落说,黑着脸进进出出,仿佛没有李落这个人一样,当真小气的很。 李落哑然无语,见素娘气没有消,也就不触她的霉头,静静坐在素娘的茶馆桌边,打量着歇马店偶尔路过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身后传来素娘训斥沫儿的声音,李落回头望去,只见沫儿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一声不吭。 素娘站在一旁连声训斥,看样子非得把心里的闷气一起发泄出来不可。 李落见沫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生不忍,起身笑问道:“怎么了?” 素娘头也没抬,好像没有听到李落的问话,只是沫儿却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委屈说道:“我不想去私塾。” 素娘脸色气的发白,扬手就要打沫儿,李落连忙劝道:“素娘,沫儿还是个孩子。” “是孩子怎么了,不听话就得挨打!”素娘气急喝道,说完作势就要打沫儿屁股。 沫儿吓了一跳,窜到李落身后,带着哭腔说道:“娘,我不想去私塾。” “你还说。”素娘杏目怒睁,气不打一处来,就要把沫儿揪出来。沫儿紧紧的抓着李落衣摆,死活也不出来。 李落伸手护住沫儿,素娘恨的牙根直痒,喝道:“让开。” 李落微微一叹,劝解道:“素娘稍安勿躁,我问问沫儿为什么不想去私塾。” 说罢从身后领出沫儿,蹲下身子,摸了摸沫儿头顶,温声问道,“沫儿,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私塾?”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沫儿倔强的说道。 “不想去就不去了?我看你是欠揍。”素娘尖声责骂道。 李落神色如常,并没有责骂沫儿,和声问道:“沫儿,你娘起早贪黑照顾你,照顾这个家,你娘辛苦么?” 沫儿看了一眼一脸怒气的素娘,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辛苦。” “嗯,你既然知道你娘辛苦,就更不该惹她生气。 你不想去私塾一定有什么原因,你娘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告诉她为什么你不愿意去,如果有道理,你娘还会打骂责罚你么?” “不知道。”沫儿细弱蚊吟的低吟道。 素娘眼一黑,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不过当着李落不是不讲理的话头,就这样发脾气似乎有些不妥,脸色憋得阵青阵白。 恨声说道:“你知道娘为了让你去私塾读书,求了老先生多久,又是送米,又是给先生做衣裳,好说歹说才让你进学堂读书。 你倒好,一点都不想着娘的苦心,娘这么低声下气还不是为了你,你说不去就不去,你,你……”素娘一时气苦,忍不住落下泪来。 沫儿哇一声哭了起来:“娘,他们都欺负我,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还说娘的坏话,先生也不管他们,他们打我骂我都没关系,说娘的坏话就是不行,我就是不想去读书。” 素娘一愣,喃喃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娘攒着钱偷偷养汉子。娘,什么叫养汉子?”沫儿鼻涕眼泪一把接着一把,哭哭啼啼的问道。 素娘一怔,脸色羞红一片,怒不可遏道:“放他娘的狗屁,谁说的,娘去找他说理去。”说完挽了挽袖子,看样子就要骂街撒泼。 沫儿拽着素娘衣服,哭道:“娘,你别去,我想娘。” 素娘一把抱住沫儿,边抹眼泪边哄着沫儿,轻声说道:“沫儿不哭,娘错怪你了,沫儿不哭,乖。”说完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到最后娘俩相拥而哭,悲惨非常。 李落瞠目结舌的看着素娘,眼前妇人脸色模样变化太快,简直有些让人目不暇接,不过心中却难掩心酸哀伤,世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流言蜚语便总会找到这些只能勉强求生的辛酸人家。 等着素娘两人渐渐止住哭声,或许是哭声有些大,街上不少人都探出头来张望,指指点点,让李落既是无奈,又是可恨。 素娘用袖子擦了擦沫儿脸上的鼻涕眼泪,又再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大声说道:“不去就不去了,哼,照娘说,他们是见不得沫儿聪明伶俐,故意说这些话,沫儿不哭,咱们不理这些人胡说八道,无耻,不要脸。”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我也曾读过几年书,左右无事,不如让我教沫儿读书识字吧。” 素娘抬头看着李落,喜道:“真的?” 李落展颜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素娘喜极而泣,不过想起什么,脸色一暗,垂首说道:“可是我付不起教书的银子。” 李落哈哈一笑,洒然应道:“举手之劳而已。” 第九百七十章 先生叔叔 素娘想了想,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起身快步走回屋中,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手帕抱着的小布包。 素娘有些恋恋不舍,但亦有些决然的从手帕中取出昨日朱智刚刚给的银两。 咬了咬嘴唇道:“这是你们昨天给的银子,只要你教沫儿读书识字,我就把这些银子还给你们,以后我也不收你们的房钱。” 李落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似贪财小气的村妇竟然下得了如此决心,不免有些奇怪,不知道山野之间的妇人为何一定要让自家孩儿读书识字。 素娘见李落有些疑惑,脸色微微一红,宠溺的看着沫儿,低声说道:“我吃苦受累没关系,但沫儿好歹也要识字才行,我带着他就已经够受人白眼了,要是他不识字,以后我不在了,指不定还要怎样叫人看轻呢。” 李落微微一怔,叹息一声,百感交集,当年自家东窗西席,不知道请了多少教书的先生,而且无人不是饱读诗书的大家。 虽说李落也曾用功苦读,可是只怕从未有过像素娘这样的心情吧。 李落笑了笑,和声说道:“我既已答应就一定不会敷衍了事,这些银子你且收起来,我们得素娘收留已是万幸,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留宿是留宿,和教沫儿识字并无相干。” 素娘惊讶的合不上嘴,似乎一时间怎么也没办法把此刻的李落和刚到歇马店时,不惜以命换钱财的嘴脸联系在一起。 素娘很是难为情,不过待瞧了瞧李落的确不是随口一说,固然脸上尚有羞愧之意,但收起银子的速度可是不慢。 素娘将银子揣回怀中,眯起笑眼,神色变化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也不过是转瞬之际,素娘仿佛就忘记了镇上这些人在背后说的坏话,如今李落答应教沫儿读书,全身心思只在怀中相拥的幼儿身上,旁的也就无关紧要了。 李落暗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素娘嘴硬心软,看似刁蛮粗鄙,只是内心深处到底是怎样,李落也有些难以分辨,只是素娘的笑看起来却格外的苦。 素娘擦干眼泪,掐了掐沫儿小脸,妩媚一笑道:“好,沫儿,今个咱们也学学大户人家,不去私塾了,让先生叔叔教你。” “娘,不是大哥哥么?”沫儿疑惑难解的问道。 素娘讪讪一笑,偷偷看了李落一眼,早上还和人家斗气,这倒好,就这样没羞没臊的赖了过来,心中暗骂一声,娘这样两面三刀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崽子。 正色说道:“胡说,先生就是先生,尊师重道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叔叔也不能叫,就叫先生,知道吗?”素娘大声训斥道,借此掩饰脸上的窘态。 先生、叔叔、或是哥哥,在沫儿看来也没什么分别,只要不让自己去私塾就好。 沫儿欢快的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进了屋。 李落怔怔出神,不知道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这惊鸿一瞥来去匆忙,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只在心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素娘扭捏不安,欠下李落看似不小的人情,家徒四壁,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赧然说道:“公子教沫儿读书,还不愿收下银子,奴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公子。” 话风急转,文绉绉的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至少在素娘心中该是这个模样的。 李落摇了摇头,示意无碍。素娘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拍手叫道:“那这样好了,你教沫儿读书识字,我替你们做饭可好?” 李落头皮一麻,脸色不由自主的微微一变,骇然说道:“不必劳烦素娘了。” 素娘撇了撇嘴,出奇的好脾气没有出言反驳,冷哼一声,眉宇间自然是在不满李落不识好人心,只是这番好心消受起来确是没几个人能承受得起。 素娘转念扑哧一笑,白了李落一眼:“你终究还是嫌我的饭难吃。”说罢想了想,诚颜接道,“沫儿顽劣,公子多多费心啦。” “这个自然。” 素娘半信半疑,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可是,公子以前教过书?” 李落缅怀一笑,点点头道:“倒还真的教过一段时日。” “那就好。”素娘这才放下心来,神态热情了许多,方才的冷眼此刻已经荡然无存,怎一个殷勤了得。 素娘记起什么,边收拾几张残破桌椅,边回头看了李落一眼,随意问道:“他们几时走的?” “天还没有亮就动身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才会回转,素娘大可安心。” 素娘脸一红,轻哼了一声,道:“我有什么安不安心的,倒是你怎么不去?” 李落摸了摸鼻尖,思量该怎么说好些。 钱义朱智几人按着议定的几处暗中查访,但歇马店这条进出要道也不能没有眼线,众将恳请,便让李落留在歇马店,监视过往行人为其一,其二是要归拢各处传回的消息,研判此次商阜开通一事的风吹草动。 李落刚要说话,素娘有些酸溜溜的说道:“算啦,一看你就是当家的公子爷,他们都是你的手下,当然不能出去吃苦,留在这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坐享其成。” 素娘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自怨自怜的嘟囔道:“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啊从小就有个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有些人生来就命苦,饥一顿饱一顿,也不知道明个的日子怎么过,哎。” 素娘的话虽然有些絮叨,但李落并未觉得有什么烦,素娘口中所说,不正是如今北府百姓的真实模样么。 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没钱的人愈加贫穷不堪,官府为官不仁,富商为富不仁,寒门学子苦读诗书,百姓辛勤劳作,有些试图平步青云,有些或者只为了让自家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些,这般年头在如今这个世道多半都只是奢望。 上午时分,李落教沫儿读书认字。 沫儿虽说读过些日子的私塾,但穷乡僻壤之地,读来读去也就几本大甘随处可见科考卷册,算不上有什么难的。 第九百七十一章 彪形大汉 再加上沫儿年岁尚小,让李落教他读书的确有些大材小用。 李落兴之所至,稍稍讲了些在歇马店从来没有听过的事,天文地理、术学算数皆稍有涉猎。 沫儿听得大开眼界,小嘴张开之后就不曾合起来过。 纵然是素娘也被李落口中所说吸引了过去,放下手中针线,留神倾听,只是眼中的神色总有一股怪怪的意味。 过了一个时辰,李落见沫儿有些疲倦,让一个小小孩童一下子记住这些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李落停了下来,让沫儿自去玩耍,提些精神之后再听讲也不迟。 沫儿应了一声,起身为李落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了过去。 这次还好,素娘终是舍得放了点茶叶,虽然还是很淡,但总归是有茶水的味道。 沫儿与李落才不过初次见面,不知何故,这小娃儿倒是很亲近李落,没来由的让李落生出疼惜之意来。 沫儿在院中玩耍,李落喝了几口茶,素娘又忙起了自己的针线活。 李落望着聚精会神的素娘,突然问道:“既然日子这么苦,你为什么不带沫儿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里?”素娘头也没抬的问了一句。 “这,也许再往南走会好些,北府山高风寒,生活不易,你绣工精湛,如果去了天南单凭绣工养家糊口该是不难,但北府诸州并不以绣工见长,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太恰当吧。” 素娘微微一愣,和暖中带着一丝无奈,轻轻笑道:“都一样的。” 很轻很轻的四个字,似乎包含素娘半生无尽的辛酸漂泊,也不知道这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到底有过怎样的往事。 在这一瞬间,素娘的眼睛好像能看透世间的浮华,闲散叹息中却有一股无所谓的洒脱,让这本是丑陋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妖异的神采,竟能让人不由得心中一颤。 李落也没有想素娘会有这样的神态,心神恍惚之际素娘已悄悄起身,去了别地。 李落又教了沫儿一个时辰,沫儿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过的确很勤学。 看着沫儿这般模样,李落不禁想起自己年少时,固然也算是勤学苦读,但总归少了这样珍惜的心情。 午膳时分,素娘终是放弃了一展自家厨艺的机会,去了趟歇马店唯一的客栈,买了几样吃食,竟然还有一只烧鸡,看到沫儿喜形于色的样子,怕是一年中也吃不了几次。 素娘笑着责骂了沫儿几句,先让李落动筷之后才让沫儿解馋,颇重礼法。 李落也不推辞,早上这碗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的确让李落避退三舍,这会还真有些饿了。 不过李落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让沫儿多吃些。 原本是好意,却让素娘嘀咕了好几句,显然又是埋怨李落挑三拣四,这穷乡僻壤之地,那有什么山珍海味来。 就在三人用饭之际,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粗豪的笑声:“咦,有肉味,来的真巧。” 话音刚落,一个彪形大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还不忘抽抽鼻子,一脸馋相。 素娘一翻白眼,冷哼一声,低骂道:“真是狗鼻子尖。”说完稍有忧色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似未所觉,倒是沫儿高兴的叫了起来:“张大叔,你怎么来啦。” “哈哈,大叔想你了,过来看看你们娘俩。”彪形大汉进了屋,猛然看见静默无声的李落,微微一怔,眉头便是一皱,惊咦问道,“有客在?” 沫儿跳下板凳,跑过来仰着头瞧着这名大汉,笑嘻嘻的问道:“张大叔,黄叔叔也来了么?” “来了,来了,他在后头,一会就过来了。”大汉说话之际,一双眼睛没有离开李落分毫,似乎对素娘家中出现这样一个年轻男子有些意外,神色之中还有些警惕之意。 素娘没好气的说道:“今个怎么有空了?哼。” 大汉收回审视李落的目光,馋着脸嘻嘻笑道:“算准了素娘这里有好吃的,果然不差,嘿,还是一只烧鸡,来的真巧。”说罢伸手就要抓向桌上的鸡肉。 素娘捡起筷子敲在大汉手背上,冷冷说道:“饿死鬼投胎么?着什么急,想吃自己拿筷子去。” 大汉故作吃痛,点头哈腰的连声称是,溜到后边自己取了一双筷子出来,也不见外,坐在桌边就吃了起来,不时给依偎在身旁的沫儿夹上几块肉,含含糊糊的问道:“这位小兄弟面生的很,以前没见过啊。” 李落含笑应道:“在下诸葛捭阖,初来歇马店,见过张英雄。” “嘿,读书人啊,说话文绉绉的,这地界不怎么太平,你一个读书人跑这里做什么?” 李落刚要应声,素娘冷喝一声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不吃了就赶紧走,免得你家将军又说我坏话。” “嘿嘿,怎么会,我家将军宽怀大度,念着素娘都来不及呢,怎可能说素娘的坏话,是不,沫儿?”大汉坏笑着说道。 素娘脸色飞红,当着孩子面这么说,好不叫人羞愧,羞臊喝道:“鬼话连篇,吃完赶紧滚蛋,别在老娘这里碍眼。” 大汉伸出油腻腻的手掐了掐沫儿脸蛋,沾了沫儿一脸的油水。 沫儿笑着躲了开来,大汉哈哈一笑道:“瞧素娘你这话说的,我一来怎么就碍眼了,我家将军来素娘可不是这样啊。”说完还有些挑衅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哑然一笑,和声说道:“我吃完了,去外头坐坐,你们聊。”说完起身离开了里屋,到了外边茶摊上闲坐。 李落刚一起身离开,就听得大汉压低声音问素娘道:“这人是谁?几时来的?” 沫儿脆声说道:“张叔叔,先生教沫儿读书认字呢。” “先生?”大汉狐疑不解道。 娃儿心中藏不住话,素娘也甚为无奈,淡淡说道:“嗯,昨个来的,客栈满了,留宿在我这里。” “哦。”大汉恍然大悟,接道,“素娘,不是我说你,你怎么什么人都敢收留。 第九百七十二章 将有归塞 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 再说了,如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没事跑这地来,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素娘啐了一口,喝道:“你小点声,哼,我是好是坏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要你们担待?” “那是,我们当然不用担待,就怕我家将军……哎哎哎,我还没吃完呢,素娘你干嘛收起来!” 李落在屋外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大汉虽是压低了声音,但自己在屋外听的清清楚楚,显然是此人有意如此,如果不是看在素娘的面子上,只怕这大汉就要当场审问起李落来了。 听着大汉粗俗的说辞,看起来素娘和此处大甘守军其中一将颇有渊源,只是不知道是营中哪一位将领了。 李落想起素娘的相貌和做饭的手艺,也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将军会和素娘有这般纠缠,随即摇头一笑,以貌取人,着实不该取。 少顷,从街上走来三人,当先一人是一位英挺男子,身着便装,但龙行虎步,一看便知就久居高位之人。 一左一右跟着两员豪猛之士,神色精悍,与李落麾下牧天狼营中的儿郎有些相似,该是出身军旅之中,应该是此刻就在素娘屋中的大汉营中的兄弟。 三人看见坐在外边的李落,微微一愣,六道目光齐齐落在李落身上。 李落淡然自若,轻轻点了点头。 英挺男子眼中疑色一闪即逝,不过却没有像之前大汉这般无礼,颔首回了一礼,到了素娘屋前站定,扬声唤道:“素娘可在?” “黄叔叔,你也来啦。”沫儿从屋中飞奔了出来,扑向英挺男子。 男子揽过沫儿,宠溺的摸了摸沫儿头顶,笑道:“在家听没听话,可有惹你娘生气?” “没有,沫儿在家乖的很。”沫儿邀功般答道。 素娘撩开门帘走了出来,看见英挺男子,脸上有一丝的尴尬,轻声说道:“你来了,你们也来啦,坐吧。” 英挺男子倒是随意,不见拘束,也没有什么不自在,闻声坐了下来,转头轻声问了沫儿几句功课,神态祥和,只是眼中的一丝黯然却落在了李落眼中。 一名精壮汉子将手中提得东西放在桌上,笑道:“带了点糕点给沫儿尝尝。” 沫儿一听有好吃的,笑着说道:“邢叔叔对沫儿真好。” “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张叔叔对你就不好么?”早先入屋的大汉走了出来,满嘴油腻,一点也不在意的就在袖子上擦了擦,故作不满的喝道。 沫儿看样子与这些人熟悉的很,也不害怕,笑呵呵的说道:“张叔叔对沫儿也好,还有马叔叔、黄叔叔对沫儿都好。” 素娘看见邢姓男子放在桌上的糕点,笑眼一眯,道:“来就来吧,怎地还要带什么东西,太见外了。” 只是口中话如此说,但收起桌上东西的速度可不慢。 李落有些目瞪口呆,好一个言不由衷,只是看这四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显然早就习惯了。 张姓大汉冲着英挺男子使了个眼色,示意留心在一旁显得有些突兀的李落。 英挺男子轻咳一声,抱拳一礼道:“这位公子眼生的很,歇马店过往之人不多,不知公子从哪里来?” 素娘轻轻靠在门框上,扫了一眼周遭几人,默然无语,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李落回了一礼,神色谦和道:“在下诸葛捭阖,从卓州来。” “卓州?好一趟远路。”英挺男子双眉一扬,面不改色的问道,“公子这一路上可还太平?” “还好,没遇到什么事。” “从卓州北上,不知道诸葛公子走的那条道?” “秦州。” “秦州?听说前些日子秦州江湖发生了一件大事,诸葛公子从秦州来,可有什么耳闻?” “确有其事,兄台所指应该是望梅何家的品梅会,似乎是有家变,一场盛会早早夭折,据说自此之后江湖上就不再会有品梅会了。” “原来如此,的确有些遗憾。”英挺男子咋舌一叹,接道,“诸葛公子是否恰巧就在品梅会上?” 李落展颜一笑,道:“兄台为什么这么问?” “随口一问罢了,只听公子对品梅会此次发生的事了若指掌,看样子刚巧也在望梅何家吧。” 李落略一沉吟,洒然笑道:“在下的确适逢其会。” 英挺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朗声说道:“不才黄韬,行伍小将,刚才之事诸葛公子莫怪,这里地处边关要地,我们不得已要多加提防,免得让敌军探子或是奸细混了进来,得罪之处还望诸葛公子见谅。” 李落摆了摆手道:“在下明白,多谢黄将军。” “啧啧,眼巴巴的从卓州这么远跑过来,你该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才来这兔子不拉屎的地吧。”张姓大汉敌意不减,冷哂喝道。 李落和声笑道:“当然不是,的确有别的事。” “你来这里做什么?”张姓大汉沉声喝问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含笑不语。 张姓大汉和邢马二人也是一脸凝重颜色,如果李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就要将李落拿下。 素娘扬声圆场道:“张大愣头,你吓唬人家做什么,什么时候你们龙象营也管缉盗问查的事了。” 李落眼睛一亮,微显讶然的说道:“原来几位将军是大甘赫赫有名的定北龙象营中勇士,失敬。” 张姓大汉咧嘴一笑,摸了摸脸颊上杂乱的胡须,道:“怎么,你也听说过咱们龙象营的名头?” “将有归塞,军有龙象,龙象营是定北军精锐之师,在下虽然出身卓州,但龙象营的名声如雷贯耳,的确听说过。” 张姓大汉一脸得色,飘飘然斜眼看了素娘一眼,言下之意就是说你瞧瞧,咱们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素娘轻啐了一口,白了张姓大汉一眼,似乎一点也没觉得龙象营有什么了不起。 “龙象营镇守北府掖凉州门户,乃是兵家重地,以行伍之身掌管此地一马川左右诸事。 第九百七十三章 军有龙象 擒盗缉贼,盘查过往之人是朝廷明令的分内之事,并无僭越之嫌,几位将军谨慎行事也在情理之中。”李落和声说道。 素娘怪眼一翻,冷哼一声,李落这般不识好人心,也就由着他。 黄韬讶声说道:“诸葛公子看起来很熟悉大甘政务。” “哪里,黄将军言重了,不过在下既然要走这条道,与官府打交道是免不了的,早早打听知道些事总好过没头苍蝇般乱闯乱撞。” 黄韬眉头微微一皱,李落面无惧色,侃侃而谈,瞧着模样并没有做了亏心事的心虚神色,心里也有些疑惑,直言问道:“北府虽说这些年没什么大乱,但毕竟不怎么太平,兵荒马乱也是常有之事,不知道诸葛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李落微一沉吟,也不隐瞒,将告诉素娘的话原原本本说给龙象营几将知晓。 素娘看似心向李落,不过毕竟只是萍水相逢,相识才不过一天光景,这些说辞多半会告诉给几人知道的,还不如早些由自己说出来。 说完之后,李落掏出怀中名碟递给黄韬,名碟上诸葛捭阖这个名字的姓氏来历清清楚楚,官府大印也不曾造假,区区一张掩人耳目的名碟对李落来说比之探囊取物还要容易些。 几人没有遗漏的看了一遍,黄韬将名碟还给李落,神色如常,只是心中做什么念头就不得而知了。 张姓大汉几人似乎放下心中猜疑,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张姓大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是个借着国难发财的主。” “张大哥,休得乱说。”黄韬喝了一声,和声说道,“诸葛公子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尚有几个朋友一道过来。” “哦,可否请出来一见?” “今日不巧,他们都出去了,要过些天才会回来,将军若是有闲,过几日再来应该能碰到。” “嗯。”黄韬不以为意,大甘这些有胆闯一闯北府的商旅多是如此,不管怎么说和草海通商毕竟不是朝廷明文允许的。 虽说这些年官府不怎么严查,但遇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诸葛公子既然是此道中人,我也不多说,不过出了一马川就不是大甘疆域,其中凶险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凡事小心些,如果真遇到什么麻烦事,不妨到军中求助,再怎么说我们都同是大甘子民。” 李落含笑称谢,张姓大汉见李落就这样坦然领受,脸上颇为不喜。 冷哼一声道:“头儿,你这好心肠别人还不见得感激,再说了来个人咱们就要护着,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等到打仗的时候谁护着咱们这些人?” 黄韬摇摇头道:“张大哥,话不是这么说,将士戍边守国乃是本分,保护大甘百姓也是职责所在,就算到了交战的时候,咱们要是自己连自己都护不住,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道理我知道,不过,嘿,你瞧瞧这些个人,只怕一趟下来比咱们当十年兵挣的银子都多,想想就憋屈。” “哈哈,张胡子,要不你也改行算了,兄弟借你的光说不定还能吃香的喝辣的。”马姓将士取笑道。 “嘿嘿,我就算了,十个数都不识,还是老老实实拿着我的刀算了。”张胡子说完扬了扬腰间长刀,瞪了李落一眼。 黄韬笑了笑,也没有什么不满神色,淡然说道:“诸葛公子不要见怪,我们都是粗人,平日舞刀弄枪习惯了,不如公子这般好涵养。” “将军言重了,在下族中兄弟平时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和几位将军差不了多少,这些话是直接了些,但听在耳中倒让我很有亲近之感。” “哈哈,公子不怪就好,诸葛的姓氏在大甘不多见,公子莫非也是世家出身?”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说和大甘几个世家相比差出千万里,不过也算殷实。” “嘿,你瞧瞧人家,是个富贵家的公子哥,那像咱们将军,守关多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张胡子斜眼瞟了素娘一眼,若有所指。 素娘装作没有看见,冷声说道:“审完啦,没事就别在我这坐着了,惹人闲话。” “嘿,素娘你这话说的,我们才刚坐下没一会,你收留个公子哥都不怕别人说闲话,怎么我们一来就成闲话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素娘冷叱一声,喝道,“沫儿,过来。” 沫儿跑了过去,两人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素娘和沫儿捧着一大包衣服走了出来。 素娘丢给张胡子,喝道:“拿走。” 张胡子笑嘻嘻的接了过来,李落恍然大悟,难怪刚见素娘的时候就见她在缝补衣物,原来是龙象营营中将士的。 李落不禁有些感慨,牧天狼中有术营在,营中有不少女子,善于绣工的也有不少,缝补些将士衣物方便的很,但大甘别处的军营可就未必能有牧天狼的权势,如果擅留女子在营,传出去怕是难听的很。 黄韬翻了翻衣裳,从其中找出一件宽大衣衫,抖了抖,眉头就是一皱,只见这身衣物缝补的歪歪扭扭,就像是一条赖皮蛇爬在上面,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几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黄韬为难说道:“这件衣裳……” “怎么,嫌我缝的不好?那行,下次别塞进来,要不然我就拿着烧火用。”素娘冷冷说道。 几将面面相觑,余下衣物缝补的尽善尽美,唯独这一件差出十万八千里,丑不说,穿都穿不出去。 张胡子馋着脸低声说道:“素娘,要不劳您的玉手,再给重新补补呗。” “没空。”素娘断然拒绝道。 “哎,这……”几将一脸为难神色,拿着这件衣服回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交差。 张胡子赔笑道:“素娘,您大人有大量,这绣工天上没有,地上也没有,咱们一天不穿你缝补的衣裳,这晚上啊连觉都睡不着,行行好,总不能让我们不睡觉吧。” 素娘扑哧一声娇笑出声,随即掩去笑意,笑骂道:“好贫的嘴。” 第九百七十四章 缝补衣裳 张胡子连连冲着黄韬做怪模样,黄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低声说道:“素娘,你看……” “要我补也行,拿银子来。”素娘忍着笑,摊开素手说道。 “有有有,银子有,要多少?”张胡子急忙从怀里讨银子,连声说道。 “一百两。” “一,一,一百两!?”张胡子张大了嘴,惊讶的能塞进去一个磨盘。 “没有的话免谈。”素娘冷哼一声道。 张胡子苦着脸,回头瞅瞅同样一脸苦色的几人,僵在当场,讨银子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马姓将士苦笑一声道:“一百两银子,哎,咱们几人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年才能攒出来啊。” 素娘收回素手,扬了扬下巴,一脸心机得逞的小模样。 张胡子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余下缝补好的衣裳,小心问道:“那这些?” “这些是添头,不要钱。”素娘大气说道,仿佛一点也没觉得刚才自己有狮子大开口。 张胡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拉过在一旁看热闹的沫儿,嘿嘿一笑道:“来来来,沫儿,尝尝叔叔给你带的糕点好吃么。”说完拿过来一块糕点,塞到沫儿手中。 沫儿看了素娘一眼,小小尝了一口,点点头道:“好吃。” 李落扫了一眼,说是糕点,也只是寻常面饼,点缀了一两颗红豆,显得有些寒酸,不过沫儿还是双手捧在掌心,极其珍贵。 李落心中莫名一酸,固然自己在营中时从未有过奢侈浪费,但牧天狼的饭菜若是想做,不难做出些上等佳肴来,同是大甘兵将,相差却也是极大。 “下次再给你带点好不好?” “好啊,谢谢张叔叔。” “沫儿乖!”张胡子摸了摸沫儿头顶,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得帮张大叔一个忙。” “什么忙呀?” “你让你娘补补这件衣裳怎么样,补好了张大叔下次给你带你没吃过的糕点。” 沫儿狐疑的看了张胡子一眼,憨声说道:“可是张大叔带来的糕点就这几样啊,我都吃过了。” 张胡子老脸一红,拍拍胸脯道:“放心,张大叔说到做到,张大叔可是什么都会,保管比你娘做的好吃。” 素娘一滞,气恼喝道:“讨打是不是,多大的人了,骗一个小孩子,没羞没臊。” 张胡子可怜巴巴的说道:“那怎么办,衣裳这个模样,我们几个连营里都不敢回,今天只能睡在营外,天寒地冻的,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素娘,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明个替我们收尸。” 素娘忍俊不禁,笑骂道:“谁和你有情分了,满嘴胡话。”说完从黄韬手中夺过衣衫,神情就是一变,厌烦说道,“老大不小了,还这样不嫌害臊。”也不知道素娘这一句是在说谁。 张胡子大喜过望,抱着沫儿就亲了一口。 沫儿连忙推开张胡子,脆声唤道:“扎。” “扎才好,这才有男人样,你看那些脸上没胡子的,哪有个男子汉的模样,你以后长大了也要留张大叔这样的胡子才好看。”张胡子斜眼瞧了李落一眼,竟然还有敌意,却不知缘由何在。 黄韬轻咳一声,有些哭笑不得,这里没有胡须的,除了弱冠的沫儿不算,就只剩下李落和自己了。 沫儿将信将疑,睁着大眼睛看了看张胡子,又瞧瞧李落,最后探出脑袋瞅了瞅黄韬,茫然问道:“为什么有胡子才是男子汉呀,黄叔叔和先生不是男子汉么?” 张胡子这才醒觉身后黄韬也是脸如冠玉,面白无须,含糊说道:“差不多吧。” 素娘扔下手中丝线,轻叱道:“还缝不缝衣裳了!” “缝,当然缝,我不说了。” 素娘哼了一声,训斥道:“沫儿,不许听他胡说,要学就学你黄叔叔和先生的样子,长一脸胡子有什么稀罕,你问问他识得几个字?” “我那是没生在好人家,要是家里不缺吃少穿的,我现在也是出口能说酸溜溜文绉绉的话。” “哈哈,我就是佩服你这吹牛的脸皮,营里教咱们认字读书,就数你睡的最香。”马姓将士一点也不给张胡子颜面,大声笑道。 张胡子嘿了一声,道:“那是,天塌下来我也睡得着,睡的好才有精神头。” 素娘白了张胡子一眼,娇笑一声道:“很了不起么。” 说完低下头将缝的歪歪扭扭的丝线拆去,又再一针一线的缝补起来,神色安详,带着一丝腼腆,嘴角还挂着一道莫有莫无的笑意。 茶棚下安静下来,也许是天气还凉,素娘茶棚的生意冷清的有些让人寒心,除了李落几人外,街上行人似乎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张胡子瞧了一眼专心缝补衣裳的素娘,又警惕的看了李落一眼,向座上几个军中兄弟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絮叨起来:“哎,你说咱们从军打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马姓将士取笑道:“怎么,想你媳妇的热乎被窝了?” “嘿嘿,岂止,家里两个小子好几年没见着了,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 “哈哈,你是怕几年没回家,婆娘跟着别人跑了吧。” 张胡子牛眼一翻,骂道:“放屁,咱家婆娘早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没日没夜的盼着我回家,那像你,哼,回家了跟个孙子似得,被媳妇使唤的团团转。” “你懂个屁,那是老子心甘情愿,就你装腔作势,没准外强中干,指不定别处不行,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张胡子笑骂了几句,话语粗俗不堪,只是这军中弟兄之间的生死情谊却假不了,纵然言语有些放肆,但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一笑了之。 张胡子转眼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咱几个就算了,大将军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在一马川守关这么多年,如今还是一个人,你说说,让弟兄们得多操心。” “皇帝不急太监急,大将军都不着急,你急什么,急有用么,你要是真心急,不如替大将军物色一个。” 第九百七十五章 天神下凡 “嘿嘿,还用物色,现成的就有,到时候那啥了,连儿子都省了,连娘带儿子一起娶回家,省得大将军军务繁忙,没时间享受做男人的乐趣。” 张胡子这头话音刚落,一壶水劈头盖脸就泼了过来,张胡子躲闪不及,淋成了落汤鸡,怪叫道:“谁个泼我水!” 回头一看,素娘俏目含煞,冷冷的盯着张胡子,瞧模样能一口把张胡子吞进去。 张胡子讪讪一笑,擦了一把脸道:“素娘你好好的缝衣服,泼我水干嘛?” “手痒,你也欠泼,要说闲话去别处说去,别在我这里碍眼,赶紧滚蛋。”素娘气呼呼的喝道。 黄韬也觉得张胡子言语太过露骨,轻咳一声,劝道:“素娘息怒,张大哥无心之语,素娘不要放在心上。张大哥,你瞎说什么,再是这样下次离营你就别出来了。” “嘿嘿,不说了,不说了,素娘,我也没说你,不过你要是有这个心,张大哥厚着脸皮去营里问问。” 素娘冷声问道:“你要问谁?” “还能有谁……” 黄韬见素娘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阻住张胡子口无遮拦:“张大哥,你少说两句。” “这次真不说了,不过我也是替大将军叫屈,你说咱们将军模样不差,论文采有文采,论武艺有武艺,简直是万中无一,怎么就没个女人喜欢呢,你说说这天底下的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开眼,那个话怎么说来着?” “暴殄天物。” “对对对,就是暴什么的,可惜,太可惜了。”张胡子摇头晃脑,连声叹息道。 “稀罕的很么?”素娘耻笑一声,低下头接着补起衣裳来,不过看着神色倒也不曾真的动怒。 “素娘你这话说的,大甘天下可是找不出像咱们将军这样的人了,十六岁从军,戍边二十年,生平未尝一败,领军作战那是有万夫不当之勇,运筹帷幄更是了得,料敌知先,决胜千里之外,那些个贼寇谁听了大将军的名头都吓得屁滚尿流的,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大英雄、大豪杰?” 素娘头也没抬,淡淡说道:“哎吆,这些话说的好顺口,词儿一个接一个,早就练熟了吧。” “那是……呸,什么叫练熟了,咱这是佩服大将军,心服口服,素娘,你不知道吧。” 张胡子凑近素娘,絮絮叨叨的说起营中这名将军的英武事迹来,口若悬河,唾沫星子乱飞,只将自个将军夸得是天神下凡一般,要多能耐就有多能耐。 素娘一点也不为所动,看似这些话就算没听过一百遍,至少也有几十遍了。 说着说着,张胡子愈加来了兴致,什么以一挡千都是小儿科,差点就成了撒豆成兵的仙家人物。 黄韬几人听得脸上阵青阵红,吹牛吹的有些匪夷所思了,如果不是张胡子这张黑的像一张锅底的老脸,险些让人以为是个说书的江湖骗子。 素娘仿佛入定一般,任凭张胡子吹嘘,依旧不紧不慢的缝补着衣裳,倒是沫儿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讶赞叹的呼声。 这下可好,张胡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音来,愈发精神抖擞,见到的、听到的,还有从说书的江湖人那里记着的,添油加醋,说的好不热闹,只道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自家将军的对手,下一番争雄估摸着要与天兵天将一较高下了。 “张叔叔,张叔叔,那大将军是咱们大甘最厉害的人么?” “这还用说,大将军要是自认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张胡子拍着胸脯大声说道,一副一荣俱荣的傲色。 黄韬轻咳一声,看了一旁李落一眼,和声说道:“诸葛公子不要见笑,我这位大哥向来如此,这些话只是玩笑,公子不必当真。” 李落含笑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张胡子瞪了李落一眼,冷声说道:“你敢笑话我家将军?” 李落展颜笑道:“怎会,木将军确属大甘军中翘楚,领军千日如一日,当真了不起,不单是定北军,大甘别处都有流传木将军其人其事。 两军作战,沙场争锋容易,成王败寇往往都是一目了然,但守一处边关,护一方百姓可就难的多了,细微处才见才学,单说这一处,大甘怕是没有几人能比得上木将军。” “咦,诸葛公子竟有这番见解,莫非是同道中人?”黄韬惊讶问道。 李落摇了摇头,和声说道:“我少年时读过些兵书,原本也有从戎之心,不过未能如愿罢了。” 素娘咬断一根丝线,没好气的说道:“他要是有这么大能耐,把北方那些马贼坏人统统赶走不是最好?还用像现在这样?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腰。” 张胡子嘿嘿一笑,没有应声,只是眼中却有一丝落寞萧瑟。 李落朗声说道:“国之战事非一战就能见功,兵将乃是国之利器,但再如何锋锐难挡,终究不是持兵刃之人,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人,将士沥血数载,或许一纸公文下所有的辛苦都付之东流,徒留无奈而已。” 黄韬几人皆是一愣,李落这番话确实有些大逆不道,不过听在这些边关将领耳中却格外的有共鸣之处。 张胡子见李落有些见地,而且话语中对营中的那位将军颇为推崇,一瞬间就觉得李落顺眼了许多,摸着胡须点头道:“小兄弟,你还不错。” 李落哭笑不得,北上这一路听到的评语可真是千奇百怪。 黄韬眼中疑色一闪即逝,李落神态清朗,不卑不亢,而且颇有见解,不像是个投机取巧的商人,随即面不改色的和声说道:“诸葛公子言语不凡,不过这些话少说为妙,免得给公子惹来祸事。” 李落颔首应下,没有多言。 张胡子看了一眼素娘,又有些煽风点火的说道:“素娘,你听听,这可不是我吹牛了,咱们将军的名声别人可都听得着。” 素娘抬眼盯着李落,李落轻轻一笑。 第九百七十六章 有点眼力 道:“我与木将军素未蒙面,但木将军的确是大甘少见的良将,张将军说的万中无一,这个,大概也是有的。” 张胡子有些不满的吸了一口气,什么叫大概,明明就是万中无一才对。 素娘撇了撇嘴,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没一个好人。”听着话里的意思连李落也算在内了。 “黄叔叔,大将军真的这么厉害?” 黄韬含笑点了点头,眼中不掩崇敬之意,看样子这个木将军的确深得将士爱戴。 “那大将军一定是天下第一了?”沫儿虽然年幼,但也瞧得出张胡子有些吹牛,自然要找稳重之人才求证一番才肯罢休。 黄韬想了想,本想顺着张胡子的口气说,不过眼角瞧见素娘似笑非笑的神色,微一沉吟,正颜说道:“是不是天下第一不能随口一说,不过大甘的确也有像大将军这样的人物。” “啊,那是谁啊?”沫儿好奇的问道。 “这个人说起来也是一军主帅,和大将军一样都是落冠之后从军,不过他镇守的是大甘西府,领兵作战颇有独到之处,而且文治武功也很了得,说起名声么,应该比咱们营中的大将军还要响一些。” 张胡子脸上有些不忿,不过出奇的没有反驳,闷哼一声,眨眼间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 素娘眨着眼睛望着黄韬,似乎也有了些兴趣,总听这些人吹嘘自家将军有多了不起,听都听得烦了,如今还有一个名声更大的人,能让张胡子这么容易闭上嘴,看来来头不小。 沫儿脆声问道:“黄叔叔,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李落,是大甘御封的定天王,曾官至骠骑大将军,领大甘西府精锐一师,也是一个纵横沙场罕逢一败的厉害人物,数年之间就破了西域敌国西戎的都城,扫平西府乱局。 最让大将军佩服的是这个人除了打仗很厉害之外,治国安邦也颇有建树,文武全才,称得上大甘的栋梁之才。” “呀,真的很厉害啊,那他多大了?” “这个,差不多二十上下吧。”黄韬幽然一叹,颇显感慨。 不过却也难怪,李落落冠之龄便执掌西征一军,不出数年,名扬大甘上下,风头之盛一时无二,就算自家将军再怎么了得,在李落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锋芒。 “那他真是个王爷么?” “是啊,他是大甘的九皇子,出身皇族,是咱们定北军主帅太保大人的亲子。”黄韬收敛心绪,柔声为沫儿解答道。 素娘放下手中衣裳,讥讽说道:“原来是个宫里的王爷,难怪有这么大的名声,哼,有什么稀奇的,没准就是朝廷想替他造势,抓到一两个小毛贼就说成胜了千军万马,老百姓谁知道真的假的。” 张胡子听得很合胃口,一竖大拇指,大声赞道:“说的好,素娘不但手巧,眼界也这么高明,佩服佩服。” 素娘白了张胡子一眼,有些骄傲的弯起了秀气的眉梢。 黄韬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这个定天王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麾下猛将如云,俱都骁勇善战,单说军容也许还在龙象营之上。” “黄兄弟干嘛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素娘说的很有道理,依我看他们牧天狼在西府赢的几场大仗和这捞子的定天王也没多大关系,估量着是他手下几员大将成了事,借了个名头就是了。”张胡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张大哥,不说别的,他能压得住营中这些将士,这份本事可就不小了。 不说别人,牧州游骑呼察靖兄妹,还有刘将军咱们也都认得,如果没两下子,你觉得他们几个会服么?” 张胡子一怔,细细一想的确有几分道理,固然是有道理,但听着有些索然无味,就这样承认的确有些不甘心。 张胡子还在思量着撑场面的说辞,突然邢姓将士平声问道:“不知道诸葛公子对此事有什么见解?” 李落听及几人谈论自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颇是五味杂陈,脸上的神色也就有稍许异样,没想到被邢姓将士瞧在眼中。 这个人自从放下手中糕点之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寡言,实则是个心机深沉之辈,留意着李落的一举一动。 李落见几人都望向自己,轻轻一笑,和声说道:“妄议朝中重臣非寒生该说的话,请邢将军见谅。” “这也没什么,只是我等随口闲聊罢了,放心,今天咱们说的话不会传入多一个人的耳朵里。我们常年在边关,很少去别的地方,还真不知道大甘别处怎么看待我家将军和大甘定天王的。” “这?”李落面显为难之意,沉吟数息,沉声说道,“好吧,那我就说说,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说完微微一顿,接道,“木归塞木将军成名早在定天王之前,论官职,定天王要胜出一筹,不过只是因为出身而已。 当年西征,朝廷一纸圣旨就封了他辅国大将军,而木将军从军之初,听说是从寻常士卒一步步积累军功才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如果换定天王到木将军所处的境况之下,我猜他绝无今时今日木将军的成就。” 张胡子大力一拍桌子,喝道:“说的好,小兄弟,老子看你越来越顺眼了,不错,有点眼力,不是朝野中那些人云亦云的趋炎附势之徒。” 李落含笑一礼,神情如常。 黄韬和邢姓将士有些意外,李落这般举止的确有些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要是咱们将军再有个好出身,不知道现在得有多了得那。 哎,可惜,这样一个英雄豪杰,愣是没有女人缘,太不可思议了,素娘……” 张胡子刚要借题发挥,猛然看见素娘的一只手已经摸上身旁桌子上的水壶,连忙口风一转,道,“素娘,我就只是问问啊。” “问什么?” “你要是遇见我们将军这样的人会不会动春心?” 第九百七十七章 编排木将军 素娘脸一红,啐了一口喝骂道:“胡说八道,动心也就罢了,怎么就成春心了,沫儿回屋去,把早间先生教的书再温一遍。” 沫儿皱着小脸不情不愿的回了屋里,张胡子打躬作揖的做着怪模样说道:“说错了,动心,动心,这么说素娘有对我们将军动心?” “没有。”素娘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一丝犹豫。 张胡子怔在当场,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过来,良久才嘶嘶发声。 压低声音说道:“素娘,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嘛,脸皮薄是常情,喜欢就喜欢,说出来怕啥,我们哥几个不告诉别人不就行了。”张胡子话还没有说完,只觉眼前一黑,一件长衫兜头罩了过来。 张胡子手忙脚乱的扯下衣裳,马姓将士疾声喝道:“慢点,小心别又撕破了。” 素娘冷眼瞧着张胡子几人,漠然说道:“我可告诉你们,今个是最后一次补这件衣服,要是再让我见着,哼,那就别怪我。” 黄韬几人面面相觑,素娘看似大大咧咧,什么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外柔内刚,说不缝补这件衣裳,多半就真的不补了。 而每次想把营中那位将军的衣服和几人的混在一起,素娘总能挑出来,不说缘由,就是撕心裂肺的憎恶。 “嘿嘿,这,哎,素娘,缝谁的衣裳不是缝啊,我们照价付你银子不就好了。” 素娘板着脸沉声喝道:“不行。” “你刚才不是说一百两银子么?” “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一万两银子老娘也不补他的衣裳,臭的要命,简直比猪还臭。”素娘一脸嫌弃的说道。 几将一脸苦色难堪,素娘如此诋毁自家将军,生气不是,不生气也不是,着实不是滋味。 “那以后我们的衣裳素娘还补么?” “补,除了他的,别人的我都补。” 张胡子啧啧几声,叹气说道:“这可不好办啊,那以后这衣裳破了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做针线活吧。” “哼,有什么不行,你们将军不是能上天入地吗,本事大的不得了,这点事还能难得住他?嘻嘻,说不定人家还喜欢做这些刺绣缝补的活呢。”素娘阴阴一笑道。 “这怎么可能!?”几将一阵哗然,群情激奋,便要理论出个长短来。 “怎么不可能!”素娘不怀好意的盯着黄韬,只瞧得黄韬一阵恶寒,雄躯一颤,背心上冒起了一阵阵寒意。 素娘来了兴致,接着诽谤道:“你们说说看,他连蒙厥敌兵都不怕,难道还怕和谁说几句话?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就是有别的事!你都说了你们将军有多么了不起,只要招招手不得有多少姑娘抢着投怀送抱,想要成家的话哪会像现在这样,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也许将军心里有人了……” “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心里有人就赶紧说啊,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素娘断然说道,宛若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抖擞的历数起过往的种种迹象,振振有词,言辞有据,说着说着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几个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连同黄韬在内都动起了歪心思。 每每素娘说出一桩事来,张胡子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拍手应和,连声夸赞素娘心细如发,这些不为人留意的地方都剖析的头头是道,简直就是十拿九稳。 李落看着几人兴趣盎然的谈论,不由自主的后背一阵阵发冷,说不定自己没在军中的时候,营里的将士也这般编排自己。 素娘和张胡子凑在一起谈论的热火朝天,素娘极尽挖苦之能,好好一个扬威漠北的大甘名将,在素娘口中比一文不值还凄惨,几乎到了被世人唾弃的地步。 而观之龙象营几将,固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被素娘所说引起心中好奇,皆都竖着耳朵聆听,不时还评论一两句,要是再这样下去怕就坐实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 就在这时,邢姓将领连声咳嗽,素娘和张胡子充耳不闻,还在口若悬河的议论。 素娘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贼兮兮的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绘声绘色,仿佛口中说的这些事都是她亲眼所见一样,半点都没有察觉到其余几人尴尬着急的神色。 张胡子还在嘿嘿傻乐,突然吃痛喝道:“谁踢我?找打!” 马姓将领连连使眼色,示意张胡子往后瞧。 张胡子一脸不耐烦,恋恋不舍的抛下素娘这些骇人听闻但是却又极其吸引人的流言,回头一看,裂开大嘴愣在当场,讪讪一笑,脖子一缩,只想能把七尺的身子揉成一个球塞进桌子下面,要是地上有个老鼠洞,或许也能钻的进去。 素娘不明所以,顺着张胡子的目光回头一望,呀了一声,捂住小嘴故作淡然的望向别处。 街心处,一个戎装悍将静静的骑在马上,身后还跟着两名亲卫,此时两名亲卫惊讶的合不拢嘴,神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来将三十余岁,脸上被北府风雨染成了古铜色,硬朗彪悍,唇边留着短须,目若朗星,气势非凡。 只是此刻脸上虽然还算平静,但微微发抖的嘴角已然暴露了来将心中的怒不可遏,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 张胡子眼皮发跳,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不敢说话。 将有归塞,军有龙象,名扬漠北的大甘名将木归塞。 李落早已瞧见来人,只是素娘和张胡子聊的起劲,想插话都插不上嘴,这下可好,背后说人的坏话,没曾想被正主听得一清二楚。 黄韬几人一脸窘迫难堪,皆都垂首不语。 木归塞缓缓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们很闲么?” 没人应声,空气有些凝滞。 素娘瞬间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看这里,瞧瞧那里,就是不去看木归塞铁青的脸。 “看你们闲得慌,马上回营,把营中所有战马都打理梳洗一遍,还有所有的马圈都收拾干净。 第九百七十八章 暗中探查 收拾不完不许吃饭,听到没有!”木归塞扬声喝道。 “末将听令。”四人一脸苦色,这个时候却不敢出言反驳,垂头丧气的应了下来。 马姓将领埋怨的瞪了张胡子一眼,祸从口出,当真是个扫把星。 素娘皱了皱鼻子,低声哼道:“公报私仇。” 木归塞双目一寒,盯了素娘一眼,胸口一阵起伏,厉声喝道:“还不回营!” “回营,回营,这就走。”几人连忙起身,慌忙将素娘缝补好的衣裳归拢到一起。 木归塞喝道:“自己没长手还是怎么,不会自己缝?” “是,是,自己缝。”张胡子苦着脸,冲素娘做了个鬼脸,看样子还有些意犹未尽,下次定要再听素娘说说。 “就是,你们自己没长手么,每次都要跑来麻烦我,还惹别人挑刺教训,怎么都不长记性呀。拿来,我缝好的都拆了,回去你们自己补。” 素娘换上另一幅嘴脸,也跟着训斥起来,劈手夺过最后缝补好的一件衣裳,作势就要拆了针线。 张胡子急忙护在怀里,叫道:“别啊,都缝好了,再拆开多费事。”说完点头哈腰的向木归塞连连作揖,道,“大将军,小的们这就回营。” 素娘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瞥着马上面罩寒霜的木归塞,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有些揶揄神情。 木归塞眼皮一跳,恨的牙根直痒,猛然打了一下胯下战马,转身欲走。 “看吧,好大的威风,冲着畜生撒气。”素娘努努嘴,幸灾乐祸的瞧着这匹可怜的骏马。 马上高大的身影明显一颤,木归塞回过头来寒芒毕露的扫了素娘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走。”离去之前,眼神划过静坐一旁的李落,眼中微微有疑虑闪过,在素娘咯咯娇笑声中匆匆离去。 木归塞一走,素娘就啐了一口,一脸的难以置信,压低声音说道:“怪了,怎么每次说他坏话的时候都能被他听到?” “你还问我!”张胡子面如土色,没好气的哼哼唧唧道,“这下可好,这一晚上都别想睡觉了,素娘,不是我说你,你们两个斗气让我们受苦,这是哪门子道理!” 素娘脸色不善,提高了声音娇呼道:“谁和他斗气,你瞅瞅他那副样子,好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装模作样,哼。上次我说他啥来着?” “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张胡子记性不错,咧着嘴嘿嘿一笑,贼眉鼠眼的和素娘坏笑起来。 几将一脸无奈,马姓将领喝道:“张愣头,你真是不长记性,还嫌罚的不够重么,明个领一百军棍你就舒服了。” “嘿嘿,不说了,留着些下次再说。” 几人收拾妥当,黄韬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算作素娘缝补衣物的工钱。 以素娘的绣工,倘若放在卓城,这些银子有些少了,不过若是在歇马店却是绰绰有余。 黄韬几将辞别离去,张胡子还旁敲侧击的叮嘱李落几句,大略是让李落眼睛放亮些,可别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李落有口难言,只当作没有听懂。 张胡子还待絮叨,不过瞧着素娘的手又开始摸上水壶了,这才闭上嘴,远远离去。 四人走后,这茶棚下突然安静下来。 素娘手扶香颚,怔怔的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眼中竟有几分寂寞神情。 “素娘不生气么?” “生气?”素娘一怔,嫣然一笑,柔声说道,“不会啊,他们都是好人,这年头好人越来越少了,都是苦命人,一起开开玩笑才有意思不是么。” 素娘说罢,伸了伸懒腰,粗布麻衣下的魅惑娇躯惊鸿一瞥,抬手将桌上的碎银收了起来,笑道,“烧鸡被那个贪吃鬼吃完啦,我去买点菜,晚上做点好吃的,好好谢谢公子。” 李落神色微微一变,疾声说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素娘俏目一寒,嗔怪的瞪着李落。 李落收口不语,只想着怎么才能谢绝素娘的好意。 “没一个好东西。”素娘扔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晚膳时分,李落费劲唇舌,终于没让素娘做饭,亲自下厨做了一顿还算能入口的饭菜。 在卓城弃名楼里,论厨艺溯雪最佳,满楼莺声燕语,众口难调,但溯雪都能面面俱到,一众女子无不交口称赞。 李落耳濡目染下也算知道一二,没坠了溯雪的英名。 这一顿饭下来,素娘吃的风卷残云,让李落有些瞠目结舌。 末了,素娘打着饱嗝拍拍肚皮,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称赞的说了李落几句,让李落不禁百感交集,好一个难伺候的主。 这顿饭之后,做饭的事就落在李落头上,每逢这个时候,素娘就有千百种理由让李落下厨,借口无所不用其极,冠冕堂皇的令人发指。 不过看在沫儿一脸希冀的份上,李落也就一笑了之,几顿饭而已,无伤大雅。 不过倘若让人知道堂堂大甘定天王在这里给一对孤儿寡母做饭,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好在素娘没有再提饭钱的事,算得上难得可贵。 三日后,朱智和周放趁夜色回到了歇马店,避开耳目,悄无声息的潜入后院柴房中。 入屋之后,朱智和周放抱拳一礼,朱智沉声说道:“大将军,我们回来了。”说罢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窗外。 李落和声说道:“不妨事,是龙象营的将士。”这三日里,李落先后被巡查的定北军将士盘问了三四次,几乎连诸葛捭阖祖上十八代都要翻出来询问一番。 随后歇马店就多了些探子,若有若无的围在素娘这处院落前后,监视李落的一举一动。 “这是怎么回事?”周放不解问道。 “此间主人和龙象营有些渊源,该是怕我们对她不利,暗中查探我们的动静。”李落并没有详说素娘与木归塞两人之间的纠葛,一语带过。 朱智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难怪,我们见房前屋后有暗探,钱义他们没有过来,在暗处等着。” 第九百七十九章 分头行动 说完微微一顿,道,“龙象营,大将军可是碰见他了?” “嗯。” 朱智眼睛一亮,轻声问道:“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 “外弛内张,颇有章法,营中将士用心,该算是一员良将。” “原来如此,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领教一番。”朱智笑道。 周放插言问道:“王爷所说可是龙象营主帅木归塞?” “正是此人,周兄认得他?” 周放笑道:“还真见过他一面,是在卓城的时候。 此人城府颇深,武功也不弱,据说落冠时从军,但十六岁之前的出身来历却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很少。” 李落淡淡一笑道:“嗯,算了,不去管他,戍边将领小心些是应该的,不要被他看破行迹就好。这次你们出关可有听到或是见到什么?” “大将军,我等和周大侠兵分三路,去了几处关外暗商之地查访,见到的听到的都没有什么异常,蒙厥那边也有人收到开通商阜的消息。 这些日子行商不少,不过路上的马贼强盗也不少,听说几个势力颇大的马贼人手都在这条道上出没。 眼下大甘蒙厥两方看似平静,只是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 “哦,此话怎讲?” 朱智和周放相视一眼,周放低声说道:“我们猜测商阜开通之初,这些马贼一定会借机劫掠一番,恐怕到时候会有别有用心之辈在背后兴风作浪也不一定。” 李落点点头道:“一定会有人不想看见大甘和蒙厥通商,免不了兴风作浪。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蒙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他们真想与大甘通商,这些马贼纵然逍遥一时,终究不是心腹大患,怕只怕蒙厥的心思难辨,而这商阜开通一事也是借骨雅使者的口说出来的,没有见到蒙厥之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末将明白,末将打算这次走的再远些,打探打探蒙厥的动向,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朝廷也好能先发制人。” 李落沉吟片刻,沉声应道:“好,不过你们一定要小心,倘若有变,先回来再说。” “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小心行事,只是大将军一个人留在这里,末将怕出什么变故。” 李落展颜笑道:“我更不必操心,军中已有人到了。” “啊。”朱智脸色一喜,这个时候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歇马店的,牧天狼中除了天干地支这股神秘暗部外没有其他人了。 天干地支是李落和沈向东为了巡检一事特地设下的暗营,在牧天狼中也极为神秘,除了李落和沈向东外,就只有云无雁知晓个中详情,朱智也只是听说,但从没有见过天干地支中的任何一人。 传闻中天干地支中能人异士不知凡几,无一不是身负绝艺的高手,名头没有天狼骑大,但实力怕是不弱于天狼骑。 李落数次只身犯险,虽说有惊无险,但总归让沈向东和云无雁放心不下。 这次李落奉旨暗中前往掖凉州,沈向东从殷莫淮处得到消息,自然不敢怠慢,与云无雁商议一番,各遣麾下天干地支一军尾随李落悄悄潜入歇马店,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李落察觉到龙象营明暗有别的监视自己的将士,但如果不是牧天狼暗部高手传来消息,只怕一时三刻绝难发现此刻的歇马店另有一方人马。 周放见朱智面露喜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人对李落不利,不禁有些好奇,不知道李落口中所说的军中来人是什么人,不过此乃营中机密,周放虽是好奇,却也没有出言询问。 “大将军,那我们还是趁夜色离开歇马店,这次出关时间要久些,大将军可有军令示下?” 李落微一思量,轻声说道:“此次出关未必一定要找到蒙厥边军动向,朱智,你可去秀同城走一遭。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秀同城是这次大甘和蒙厥通商的要地,枢密院已布下耳目,定北军自然也不会甘为人后,至于蒙厥的探子更不用多说,蛛丝马迹尽在此城当中。 大甘与蒙厥通商的是非祸福,秀同城必然是第一个角逐之所。” “末将明白,今夜这就动身赶赴秀同城,事无巨遗,报与大将军知晓。” “你们千万当心,朝廷使者一旦到达一马川,我便也即刻启程去往秀同城,如果没什么变故,咱们秀同城再见。” 朱智沉声应下,蒙厥和大甘两国之间的风云变化,看起来就是从秀同城开始了。 “周兄。” “王爷有什么吩咐?” 李落凑到周放耳边低语几句,周放神色数变,长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低声问道:“这样可好?”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周兄再到歇马店时自会有人接应的。” “这,有些危险啊。”周放还自有些踌躇不定,皱眉说道。 李落和颜一笑道:“不妨事,只要局势足够乱就能掩人耳目,一旦各方势力纠缠起来,蒙厥背后的盘算就藏不住了。” 周放想了想,一咬牙,断然喝道:“好,那在下就舍命陪君子了。” 三人议定,朱智和周放欲图分头行动,李落叮嘱一句,此刻除了各方势力之外,还要小心莫要让大甘守将勘破行踪。 朱智和周放闪身离开了柴房,没入夜色当中,前后不过是盏茶工夫,几人又再分道扬镳。 随后几天,李落和往常一样,白天教沫儿读书,晚上收拢各处传回的消息,静静等待大甘使团到来。 素娘有些好奇,问了几次为什么还不见朱智几人回来,李落不得已也换上一副忧虑神色,猜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大甘与蒙厥通商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一马川,这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小小一个歇马店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比比皆是。李落暗自咋舌,幸亏是来的早些,若不然只怕连一间柴房都找不到。 这日,李落用过早饭,看似无所事事的待在素娘的茶棚里打着哈欠,一双眼睛不离歇马店这条唯一的街道,留意街上行人。 第九百八十章 再见青桑 生面孔多了许多,连带的素娘的茶棚也有了些生意。 这些江湖豪客出手甚是阔绰,素娘眉开眼笑,没少挣银子,或许是和李落熟了,不时指示李落做这做那,一点也不见外。 自然也有人对李落和素娘这样一处人家颇是怀疑,孤儿寡母,偏生还有一个少年郎,暗处盯着李落的目光又多出了几道。 李落恐人多眼杂坏事,私下请素娘帮忙遮掩一二,就说是素娘远方的亲戚。 素娘不甚在意,随口应下,省却了不少闲事。 天色尚早,茶棚里还没有什么生意,也是素娘的茶棚太过寒酸,不少行人宁可窝在自家帐篷里品茶饮酒也不愿到这里来喝西北风。 左右无事,李落擦了擦桌椅上的灰尘,突然手微微一顿,侧身扫了一眼,低下头没有多看。 “嘻嘻,碰见认识的人了?”素娘扬着脖子,探头探脑的张望起来。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素娘看似没心没肺,眼睛倒贼的很,相处下来,李落心里不由自主的把素娘换成了扮猪吃老虎的模样,只怕这个村妇也不甚简单。 街对面,一个颇显华丽的马车停在道旁,马车外站着不少人,有老有少,步履有力,双目开合生电,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马车的主人,一个身穿锦衣大裘的艳丽女子,不时和身边人低头说着什么,双目含情,似乎能将北府的风沙融化成水。 蜂后青桑,这个大甘商道中的奇异女子竟然也来到了一马川。 素娘眼冒金光,聚精会神的盯着青桑,末了竟然上前几步,靠在茶棚的木柱上一瞬不瞬的打量起青桑来,啧啧有声:“好漂亮的衣服呀。” 李落无奈的摇了摇头,女人的心思果然难懂的很。 瞧着素娘的神色,险些就要用目光把青桑身上穿着的锦衣大裘给剥下来。 素娘这般肆无忌惮的张望已然引起了青桑几人的注意,身侧一个风流洒脱的男子惊讶的回望了素娘几眼。 温颜一笑,回头向青桑说了几句,青桑也向素娘这侧望了过来,神情中微微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个模样难看的村妇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素娘依旧不知收敛,评头品足的说了起来,夹杂着几声自艾自怜,连连叹息,只怨自己没生在好人家。 李落暗叹一声,这个素娘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般赤裸裸的瞧着人家姑娘,大约也是要引起对面众人的注意,进而试探试探李落是否与这些人相识。 果然,青桑收回目光,下了马车,和俊朗男子一道向素娘的茶棚走了过来。 素娘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娇呼道:“快,来生意啦。” 李落苦笑无语,也不知道该说素娘没心没肺,还是说她奸猾胜过狐狸。 青桑走到茶棚前,还不等说话,素娘便高声唤道:“客官,里边坐,愣着干嘛,上茶呀。”最后这一句却是冲着李落嚷嚷。 李落哑然失笑,依着素娘吩咐沏了两杯茶。 这几日素娘赚了些银子,终于舍得买了点茶叶,不是李落当日来的时候那么寒酸。 青桑进了茶棚,美目一转,打量了素娘和李落一眼,不知何故青桑总觉得眼前少年郎有些眼熟,但细细打量时又很面生,莫非是在哪里见过一面。 素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青桑的锦衣华服,模样儿极是不堪,差不多到了垂涎三尺的地步。 青桑温颜一笑,柔声说道:“这位姐姐好。” “嘿嘿,好,都好,妹妹这件衣裳真好看。”素娘竟也不知道什么叫客套,青桑刚说了一句姐姐,她便厚颜应了下来,贼兮兮的瞧着青桑身上的衣服。 青桑掩口一笑,道:“姐姐若是喜欢,不如我送给你好了。” 素娘眼睛一亮,又叹了一口气道:“好看是好看,不过叫我穿就糟蹋了,每天灰头土脸的,哪有时候穿这样的衣服啊,还是妹妹穿着好看,跟个仙女似的。” 说完回头瞅了李落一眼,叱道,“茶倒好了没有,笨手笨脚的。” “这位是?” “我远家的亲戚,算是我堂弟,在我这里蹭吃蹭喝,还好吃懒做,偏偏心比天高,要进京考功名。 我可告诉你,这些天勤快点,等攒点银子了姐给你凑些盘缠,万一真考上功名了你得给我也买一件这样的衣服,听到没有?”素娘呵斥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无语一叹,点了点头。 青桑饶有兴趣的望着李落,还在思索过往所见之人,不过眼前村妇的呵斥,一时间很难让青桑将眼前寻常的清秀少年和当年纵横西域的李落联系在一起。 青桑和身旁男子坐了下来,这名男子也是李落相识之人,正是当年在去西戎的路上时遇见蜂后商队中的护卫高手徐残歌,只是不知道行将就木的祝行帆可还安好。 青桑伸出玉手,轻轻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便放在桌上没有再碰,显然这茶色差的太远了。 李落怔怔看着青桑和徐残歌,多年不见,丽人依旧,只是眼角不着痕迹的露出一丝疲倦,这些年奔波塞外,或许艳冠西域的蜂后青桑也很觉得有些倦了吧。 猛然回首,西府的人和事仿佛都在梦中一般,很久了,李落也没有再回去狄州看看,鹰愁峡可还是原来的模样,祖山孤峰上的人是否还伴着青灯,寂寞冷清。 “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么?”素娘瞪了李落一眼,一脸的不耐烦,却不着痕迹的解了李落脸上的异样。 李落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尴尬,垂首不语。 正在这时,沫儿突然从里屋跑了出来,看见自家茶棚中突然多了一个美艳动人的大姐姐,呆了呆。 不过孩童心性天真纯澈,只觉得这个女子很好看,瞧了几眼也就不再在意,走到李落身前脆声说道:“先生,咱们读书么?” 李落一怔,这一声先生叫的有些突兀,徐残歌眼中精芒一闪,静静的望着李落。 第九百八十一章 急促敲门声 “叫什么先生!?”素娘啐了一口,接道,“不嫌害臊,该叫什么?” 沫儿一头雾水,平日里叫先生也没见娘不高兴啊,不过素娘雌威犹在,噘了噘嘴,拉长声音唤道:“叔叔。” 素娘白了李落一眼,冷哼道:“木头,迂腐。” 李落实在无话可说,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只是个木头迂腐,比起诽谤木归塞的说辞来已经是天壤之别,也该要庆幸才对,轻声向沫儿说道:“嗯,我教你读书。” 沫儿欢快的应了一声,跑去里屋取书册来,的确刻苦好学。 素娘少见的换上一副暖色,没有再挖苦李落。 青桑和徐残歌见状,只当李落是个苦读诗书的寒门学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和素娘聊了起来,三言两语便问到了歇马店近些日子里的境况。 素娘好像突然健谈起来,青桑问到的,或是没有问到的,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把青桑当成了自家姐妹一样。 不过细细分辨,素娘说的很多,但深究之下几乎滴水不漏,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添油加醋的说了好多,有些事说的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是素娘故意还是无心为之。 李落听罢暗自失笑,不管素娘为人如何刻薄,但的确很仗义,心肠不坏。 青桑旁敲侧击的问了半天,似乎听到了些什么风声,却又杂乱无章,反而让自己有些如坠雾中,不着头绪,只好称谢告辞离去。 徐残歌丢下了一块碎银,看着有半两银子之多。 素娘笑的这个殷勤,连声让青桑多来走走,叙叙家常,果然是有钱能让鬼推磨。 果然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青桑刚一走,素娘就沉下脸,哼声说道:“有钱了不起么,等我有钱了买好多绫罗绸缎,哼。” 李落为之侧目,讶然问道:“你不是和她谈的很投缘么?” “投缘个屁,她压根就没正眼瞧过我。”素娘恨恨说道,脏话连篇,和营中这些将士待久了,什么话都学会了。 李落哈哈笑道:“那你还这么热情,不累么?” “累呀。”素娘长吁了一口气,把银子举到眼前左看右看,恨不得亲上一口,贪财之相显于颜表。 突然,素娘脸色就是一变,冷哼道:“要你管我,多事!” 李落一愣,这个语气好生耳熟,云妃不也曾这样斥责过自己么。 看着素娘刁钻任性的模样,竟然和云妃有几分相似,女人心海底针,古人不欺余也。 素娘收起银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下放心了吧,晚饭还是你做。” 好新奇的借口,李落一笑置之,应了一声。 长街另一侧,角落中一个低矮木屋内,木归塞冷肃的望着素娘三人,一语不发。 身后站着黄韬和邢姓将领,双目一眨不瞬的盯着远处见钱眼开、贪财入骨的素娘。 “她是谁?”木归塞漠然问道。 “回大将军,此女江湖人称蜂后,早年间多在西域一带从商,有些人望,听说和牧天狼关系不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黄韬沉声应道。 “既在西域从商,为何跑到一马川来了?” “这,估计是听到风声了吧。” “哼,这些人就像苍蝇一般,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全都一哄而上,惹人生厌,传令下去,把这些人全都盯紧了。” “末将遵令,末将已派人严查关内关外,如果有人心怀不轨,先行拿下问罪。”黄韬和邢姓将领相视一眼,神情颇是玩味。 早些时候木归塞对这些行商虽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多是敬而远之,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反感起这些商贾来,莫非是因为素娘收留的也是一个行商的缘故。 “财迷心窍。”木归塞盯着素娘,冷冷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蜂后这些人,还是在说得了银子心情大好的素娘。 “这个人可有什么异常?” “回将军,眼下还没有发现什么,自从他到了歇马店就一直安分守己,鲜有生事,几乎没有出过素娘院子十丈之外。” “太过平常反而更让人生疑,此子身份来历绝不简单,派去卓州的人可有回信?” “这,大将军,才不过十日,还没有消息回传。” 木归塞一时气闷,喝道:“再催!” “遵令。”黄韬连忙应了一声,今个大将军的心情可是不怎么好。 “大将军,这位诸葛公子谈吐不凡,不像没有家世来历的人,说话难辨真假,固然有些破绽,但也能禁得起推敲,如果他真的是别有用心之辈,那此人不好对付。”邢姓将领低声说道。 “只要卓州传回消息,咱们就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了。” 木归塞眼色一扬,缓缓说道:“只怕他不会等到我们查清的时候,多派些人手,有什么端倪,擒下之后再说。” 黄韬和邢姓将领躬身应下,事关素娘安危,木归塞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这两人一见面就如同水火一般难以相容,难道平心静气的说上几句话真有这么难。 是夜,李落挑亮一盏风灯,仔细端详着从各处传来的消息。 大甘、蒙厥、西域豪强、天下各处的明暗势力,还有这些日子跃跃欲试的漠北马贼,诸般人马错综纠葛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李落轻轻将看过的密函烧毁,微微吐了一口气,大甘使团已经过了秦州,鄞州也走了大半,人差不多到齐了,这盘棋是该到入局的时候了。 就在李落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布局的时候,突然柴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一开始似乎有些犹豫,等敲了两声之后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有些心如火焚的急迫。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分辨门外来人呼吸脚步该是素娘,却不知道深更半夜的为何来敲柴房房门。 李落稍有犹豫,门外素娘的敲门声渐渐变成了拍门声,李落无奈之下只好起身打开屋门。屋门刚一打开,素娘软绵绵的身子就倒了进来。 第九百八十二章 骇人春色 李落吃了一惊,急忙扶起素娘,素娘的身子很烫,带着轻微却又急促的颤抖,脸上血色尽失,只是一双眼睛却好像能冒出火来,娇喘连连。 素娘挣扎着从李落手中站了起来,妖媚一笑道:“诸葛公子险些摔着人家了。” 语调虽然柔媚入骨,但还算平常,只是话中言词和此刻神色太过异样,与平日所见的素娘简直判若两人。 李落心知有异,素娘这样奇怪莫非是中了毒,不过谁会给一个山野村妇下毒。 李落心中微微一动,探手抓向素娘脉门。 素娘咯咯一笑,跑了出去,绕开门口的李落,坐在地上李落铺好的干草上,笑嘻嘻的望着李落。 李落愣了愣神,此刻的素娘好似醉酒之后,双眼有些迷离,不过又有些不一样,并没有东倒西歪的醉态,只是神智有些恍惚,端是诡异。 素娘拍了拍身旁的干草,媚声说道:“诸葛公子,过来坐啊。” 李落看着干草上恍若无骨的素娘,眉头轻皱,此时此地,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再加上素娘这般模样,倘若被人撞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过来呀,怕我吃了你么?”素娘掩口娇笑起来,神色要多魅惑就有多魅惑。 素娘这个大异往日的模样着实古怪,李落不好置之不理,只得应声坐了下来,不过并未坐到素娘身侧,而是离得稍稍远些,和声问道:“素娘,如此深夜造访,不知可有什么事?” 素娘嗔怪的白了李落一眼,娇哼道:“你干嘛离我那么远,坐近些。” 不等李落回言,素娘一条小蛇一般游了过来,靠向李落肩头。李落神色不变,轻轻托住素娘,没有让素娘在自己身上靠实了。 素娘樱口微张,在李落耳旁吹着气,呢喃低语道:“诸葛公子,你离家这么久了,不寂寞么?” 声音带着奇异的魔性直窜入李落心肺之中,仿佛能将李落融化在其中。 素娘吐气如兰,说话间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分外能撩动人的心思,平日和素娘相处时绝无这样旖旎的香气。 “还好,时常在外也算习惯了。” “是么,诸葛公子忍心让家中娇妻独守空房么?”素娘带着颤嗲的腔调问道。 “素娘怎知我已经成亲了?” “没有么?嘻嘻,诸葛公子一表人才,家道有很富足,谁家女儿家不愿嫁给你呢。”素娘言辞越来越露骨,几乎已是在挑逗李落。 李落摸了摸脸颊,易容之后的脸或许算的上五官端正,但离一表人才还差了些,素娘如此,绝非是因为李落此刻的相貌。 李落没有回答,岔言问道:“沫儿呢?” 李落原想借沫儿点醒素娘,哪知素娘风情万种的嫣然一笑,低声说道:“沫儿睡啦,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哦,天色不早了,素娘也早些休息……” “死人。”素娘嗔怒的拍了一下李落肩头,柔声说道,“奴家是怕公子一个人寂寞,特意来陪陪你,你怎么这般不识情趣。” 李落眉头大皱,容颜稍显冷色,沉声说道:“素娘,你我萍水相逢,素娘这般说话,岂不是有辱名节。” 素娘似乎没有察觉李落话语中的冷意,笑嘻嘻的说道:“萍水相逢才是有缘啊,茫茫红尘,为什么偏偏是诸葛公子来我这里落脚呢,嘻嘻,看来是月老有意,郎君还要这样绝情么?” 李落拂开素娘摸向自己脸庞的素手,眉头紧锁,素娘这个模样太过异常,只是一时之间还无法断定是中了毒或是怎样,闻言沉声喝道:“素娘,还请自重。” “嘻嘻,奴家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自重不自重的。”素娘垂下目光,一副女儿家的娇羞姿态。 “素娘即便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也要想想沫儿。 素娘用心良苦,沫儿乖巧听话,如果传出这样的名声,沫儿日后该如何自处!”李落皱眉喝道。 素娘听到李落严词呵斥,眼中闪过一丝明亮,只可惜转瞬间就被烈火烧的干干净净。 几乎是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凄凉哀求的媚声说道:“奴家也是女人啊,平日里没有人陪,难道郎君就不可怜可怜奴家么? 春宵苦短,奴家只求一夜良宵,又不要郎君怎样,温存片刻也就是了,你就当我是下贱荡妇不好么?” 李落长身而起,眉梢带着寒意,沉声叱道:“你我道不同,我并非素娘所想之人,素娘也并非风尘女子,此话休提,请自便。” 说罢,李落转身拉开柴房房门,回头厉色望向素娘。 只是一望之下,李落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寒气,素娘竟然自行宽衣解带,酥胸半露,白若羊脂,其上有一层妖异的红晕。 娇呼道:“是了,郎君一定是嫌奴家生的丑,不过奴家的身子好看的很呢,不信的话郎君来摸摸看。” 李落一怔,双目一寒,一时没有避开目光。 地上的素娘已经轻轻蠕动起来,带起一片片白红相见的魅色,娇喘兮兮,双眼罩上了一层水雾,凄迷诱惑,更带着热切的期盼,樱口微张,仿佛在不停的呼唤李落。 数息,李落未动,素娘的娇喘声变成了阵阵呻吟,一只手揉捏着自己的胸膛,衣衫下摆也撩了起来,露出两条雪白修长的玉腿,交缠在一起。 此情此景,一呼一吸,无一不在呼唤着李落或是哪怕随意一个可填补素娘此刻空虚的人。 “郎君,奴家的身子好看么?来呀。”素娘低声呢喃道。 这身粗布麻衣之下果然是一副动人心魄的胴体,玲珑有致,更可怖的是此刻身子上还散发着阵阵勾魂摄魄的异芒。 柴房房门开着,寒风窜入屋中,烛光摇曳,更添旖旎。 满屋春色,不觉得初春寒峭,反而让人口干舌燥,欲火焚身。 随着素娘的轻颤蠕动,这股香味愈加浓郁起来,挑拨着丹田之下的邪火。 如果是任一个正常男子,只怕都难以抵御如此妖艳骇人的春色。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一场春梦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关上房门,运掌一扫扑灭烛火。 柴房中骤然一暗,就听得素娘发出一声低昂的呻吟,呼吸急促颤抖,娇喘声连绵不绝。 夜深了,似乎漫天的星月也被这一声声娇啼羞红了脸,躲到不知哪里去了。 夜很静,倒是有些不识趣的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虫子叫个不停,也不知道扰了谁的梦。 申时,柴房房门发出一声吱呀轻响,李落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长吐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际,好像比刚才亮了些,分不清是火光还是从哪里来的一抹亮色,暗红,沉甸甸压在山边。 李落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将军来了。”眼光落在后院空处。 黑夜中,一道人影,安静死寂的站在院落中,良久无声。 也许是影子被寒风吹散了,这道高大的人影有些朦胧晃动。 半晌,院中的人影低沉说道:“你随我来。”正是龙象营主帅木归塞。 李落让开柴房房门,木归塞扫了一眼,素娘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的干草上,衣衫不整,一双玉足微微蜷缩在一起,身上盖着李落的外衣,仿佛睡的正酣。 木归塞的手握紧剑柄,好像能听到剑柄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木归塞呼了一口郁气,压下心头杀意,转身去了前屋。 李落黯然一笑,寒风拂面,勉强吹散几分困倦的疲惫,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跟着木归塞去了前屋。 屋里,沫儿睡的正甜,眼角还挂着一丝睡梦中的笑意,不知道在梦中做些什么。 木归塞爱怜的替沫儿拉了拉棉被,回头望着站在门口安静相视的李落,低声说道:“出去说话。” 李落让开屋门,木归塞走了过来,轻轻拉上房门,生恐吵醒正在酣睡的沫儿。 木归塞点亮一盏油灯,灯火下木归塞的脸阴沉不定,似乎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满腔的怒火。 “你和素娘,做了什么?”木归塞一字一句的问道,话语中能听出刺骨的杀意。 “将军以为我和素娘做了什么?”李落淡淡反问道。 木归塞猛然抬起头冷冷的盯着李落,寒声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将军若想杀我,刚才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木归塞眼中讶色一闪即逝,转瞬之间就被森寒的冷意取代,缓缓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我只算是个过路之人。” “过路之人?”木归塞讥讽一笑道,“不再说你是商人了么?” 李落淡淡一笑,道:“我说什么,将军总归不会信的,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今夜之事,我……” 木归塞扬手止住李落说话,寒声说道:“不必多说,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走吧。” 李落微显愕然,轻轻一笑道:“将军愿放我一条生路?” 木归塞阴冷的盯着李落,没有说话。 李落怅然一叹,道:“将军既然不曾杀我,就该知道素娘身受暗疾,此病不除,就算我走了一样于事无补。” 木归塞呼吸一重,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当然知道素娘的事,这也是我到现在依旧没有杀你的原因。” “我虽是一介凡夫俗子,但当世立身也求个坦坦荡荡,素娘之事不论对错善恶,总归是不解之缘,将军要我走,也该让我走的明白。” 木归塞望着李落,李落虽有倦意,但神色清朗,并不像那些贪财好色,遇事就躲的远远的无胆鼠辈,如果不是有今夜发生的事,或许木归塞也会有那么一丝赞赏吧。 木归塞吐了一口浊气,低声说道:“八年前,我第一次遇见她,她在一条小溪旁挑水,身旁的襁褓中就是沫儿。 我看她孤苦伶仃的可怜,原想帮她一把,谁知她突然病发,而后发生的事该是和你今夜遇到的一样,我见过,所以我知道这天下没有人能在那种情形之下坐怀不乱,除非他不是一个男人。” 李落一滞,摸了摸鼻尖,淡淡一笑。 木归塞瞧着李落这样淡然的笑意,心中更添怒意,不过还能压制的住。 木归塞解下兵刃放在一边,李落扫了一眼,默不做声。 “那次之后,我原以为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山野村妇,故意设计于我。 那次之后,她就在歇马店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八年,八年中她没有找过我一次,也没有求过我一次,仿佛那天发生的事是另外一个人。 慢慢的我才知道这并非是她的本性,或许是中了什么绝毒。 只是她的性子傲的很,就算我有心帮衬,可她却从不领情。 我曾从别处找过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没有进门就给她赶了出来,当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女人。” “原来如此。” “怎么,你以为我也是那不敢担当之辈?” “将军言重了。” “我生平行事坦坦荡荡,这些事不怕别人知道,你若是说给别人知晓也由得你,不过倘若你说素娘什么,休怪我无情。”木归塞厉声喝道。 “我原以为将军说了这些话,便不会让我离开歇马店了。”李落静静说道。 “哈哈,如果我连一个素娘都担不起,如何能担得起营中数万将士的性命。” “将军是要我走了?” “嗯。”木归塞没有多话,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扔在桌上,冷冷看着李落,“还有一事,你带她们一起走。” “这是?” “一马川如今是多事之秋,一旦发生战事,我也未必能护得了她们。这些银子是我给你们的盘缠,素娘不会要,你替她收着,带她离开这里,找一处安稳地界让她和沫儿安身立命,算是我不情之请,和你同来的人我会留意派人告诉他们一声。” 李落一怔,面露为难之意,没想到会是眼下这般境地,通商一事未了,如何能离开歇马店。 木归塞见李落有犹豫之色,怒气一显,喝道:“怎么,你果真只当这是一场春梦?我并非要你照顾她,只不过是让你护送一程,你若不愿,大可直言!” 第九百八十四章 素娘暗疾 李落暗叹一声,道:“并非是我不愿,只是眼下我还不能离开一马川。” 木归塞双目一寒,冷冷说道:“莫非你另有所图?还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李落没有应答,和声说道:“将军既然有心,为何不将素娘放在身边保护?” “我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如果我在一马川一日,自然能保护她们母子平安,如果我不在了,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谁要你来护着!”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个不合时宜的含忿声音插了进来。 李落和木归塞回头望去,素娘俏生生的立在门口,身上紧紧的裹着李落外衣,脸上的潮红还没有退去,分外妖娆,此时正凤目含煞的盯着木归塞。 木归塞愣了愣神,嚅嗫一句:“素娘。” “哼,你是堂堂大将军,我只不过是个村妇而已,你我之间没什么瓜葛,用不着你照顾,是好是赖都是我的命,就算我死了也用不着你来收尸。” 木归塞脸色一白,胸口生出一股闷气,低声说道:“我并非薄情寡义之徒……” “你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相干?”素娘讥讽冷笑道。 “素娘,我不是薄情寡义之徒,更不愿落下好色的名声,你我已有肌肤之亲,就算咱们没什么情义,但你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生计艰难,我有心照看,为什么你偏偏不领情?” “不劳大将军挂心,如今我和沫儿好得很,你带好你的兵,守好你的关就好,我们母子就不用大将军费神了。至于大将军所说的肌肤之亲,呵呵,大将军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不要和我一般见识。”素娘漠然应道。 木归塞气郁难解,喝道:“素娘,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倒是大将军一而再再而三登门逼迫,你想怎样?” “你若愿意,我收留你也未尝不可。” 素娘大笑起来,只是眼神中却有一股散不去的悲哀惋惜:“收留?我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留在大将军身边,传出去岂不是惹得别人看笑话? 大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天都快亮了,被人看见了不好,大将军请回吧。” “如果你担忧名节,我娶你也可。”木归塞坚毅的眼神中稍稍显出一丝慌乱,深处还有一分迟暮的叹息,格外复杂难解。 素娘一怔,望着木归塞,好像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敢相信或是不愿相信,总归是吃惊多些,但没有多少喜意,淡淡问道:“你果真要娶我这样一个寡妇么?你不后悔?” “大丈夫言出九鼎,绝无反悔之心。”木归塞稳了稳心神,朗声喝道。 素娘有些好奇的看着木归塞,伤心之色一闪即逝,却没有逃过安静坐在一边的李落。 素娘嘲弄笑道:“娶我?娶我回去做什么?你手握重兵,位高权重,想娶谁家女子不行。 再者你娶了我,万一我耐不住寂寞,今个是他,明个换成了你营中不知道是哪个的将士,嘻嘻,你受得了?我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子,就该自生自灭才对。” 木归塞一时语塞,自己绝无可能时刻不离的守着素娘,暗疾病发,只怕由不得素娘自己,到那个时候,木归塞怕是颜面扫地。 木归塞冷冷的盯着李落,似乎再想到底该不该放李落离去。 李落摸了摸鼻尖,轻声说道:“其实在下和素娘并没有……” “你闭嘴。”素娘瞪了李落一眼,脆声呵斥道。 李落止住话语,摇头一叹,没有再说下去。 “所以说,你是你,我是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干,说不定哪一天你打仗回来了,再到歇马店的时候我就不在啦。” 木归塞心烦意乱,今夜这些话憋在心头很久,实无念头想在眼前这般情形下说出,只是突然遇到素娘夜闯柴房,心绪激荡之下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不曾想心头这丝刚刚冒起的火焰竟被素娘这样毫不留情的浇灭,似乎还要踩上两脚。 木归塞心中大恨,这个女人简直是不识抬举,粗鄙刻薄,不知道什么叫伦理纲常,可恨至极。 木归塞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咬牙说道:“好,你既不愿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歇马店并非久留之地,刚才我已托付这位诸葛公子,让他带你离开这里。” “呵,是嫌我碍眼了,眼不见为净么,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能走。”素娘漫不经心的说道。 听到素娘愿意一个人走,木归塞莫名其妙的稍稍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只怕也不愿让李落留在素娘身边。 只是木归塞心中的这股平和之气还没见怎样,就被素娘的一句话气的七窍生烟:“我向大将军讨一块出关的令牌,不用你赶我,我自己走。” “你!?”木归塞怒目而视,就想拂袖而去,不过还是忍了下来。 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为什么非要出关?天下之大,难道别处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如今关外不太平,马贼肆虐,匪盗横行,你一个女子,还要带着沫儿,你能走到哪里去?” “嘻嘻,只要我不在将军面前晃悠,一死百了岂不是更合将军心意。”素娘似乎没有瞧见木归塞恨不得吃人的神情,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些年,你不是已经赶了我很多次了么。” 木归塞哑口无言,恶狠狠的盯着素娘。 素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面无惧色,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在嘲笑木归塞的自作多情一般。 木归塞懊恼喝道:“由着你自生自灭!”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木归塞刚走两步,肩头就是一疼,回头望去,只见素娘抱臂冷冷的看着木归塞,娇喝道:“把你的银子拿走,我有手有脚,用不着你施舍,以后让他们也别来了,省得说我坏了你们龙象营的名声。” 木归塞捡起地上的银子,面沉似水,扫了李落和素娘一眼,头也不回的没入拂晓前的夜色中。 第九百八十五章 大甘使团 屋下的油灯灯火显得有些凄白冷切,木归塞一走,素娘的神色突然古怪起来,说不尽的落寞孤单。 李落心生不忍,低声唤道:“素娘。” 素娘背对李落望向屋外木归塞没入黑色中的身影,闻声微微一颤,悠悠叹息一声。 突然,素娘转过身子,眨了眨眼睛看着李落,顷刻间换上一幅痛惜的神色,嘟囔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早知道就该偷偷留下几块银子,反正他也不知道,说不定以为掉在地上了呢,这要卖多少碗茶才能赚来这些银子呀。” 李落哑口无言,喃喃说道:“也许吧。” 素娘白了李落一眼,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回去睡觉!” 说罢脱下身上的衣衫丢给李落,冷哼一声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落接过衣衫,无语一笑,轻声说道:“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木将军对你有情,他并非无义之辈……” “稀罕他的情义么,没有他也饿不死我。”素娘气哼哼的摔下一句。 李落摸了摸鼻尖,温颜笑道:“素娘,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素娘一怔,狡黠一笑,似有所指的看着李落,反唇相讥道:“巧了,你也是个有来历的人。” 说罢微微一顿,冷漠接道,“我没有问你,你也莫要问我,萍水相逢,你我只是他乡之客,别管闲事。”说完掩上房门,只把李落一个人晾在外屋。 李落淡淡一笑,起身回了柴房,这一夜不单是人累了,心也有些难捱。 随着大甘与蒙厥秀同之盟越来越近,原本荒芜的歇马店猛然间多出了几分生气,街上虽说还算不上车水马龙,但行人如织,的确比李落来的时候热闹了许多。 李落在素娘处多留了几日,偶尔会在屋外看一看过往行人,有行商,有浪子游侠,还有些掩去行迹的武功高手。 稍加分辨,其中有些人是卓城禁军高手,枢密院亦有派人前来,不过都不知道残破茶棚下,木桌旁的平凡男子就是大甘定天王。 还有些深藏不露的好手混入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哪处世家豪族的门人来这里打探消息。 这些人多是在歇马店稍作逗留便出关去了,歇马店只是个简陋的歇脚地,正主却是立马关关外百里的秀同城。 茶棚的生意比往年好的太多,江湖豪客出手俱是阔绰,素娘攒了不少银子,整日里眉开眼笑。 龙象营中的将士这些日子来的很少,大街上三五成队,严查关内关外,唯恐有人生事,惹出乱子来。 黄韬来过一次,叮嘱素娘这些天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招惹了什么江湖中人。 素娘不以为意,差不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整日里还是这般疯疯癫癫,没个正经模样。 黄韬暗叹一声,也只能莫可奈何,不放心的又嘱托了李落几句,让李落帮忙照看一二,神色和缓,不知道是否木归塞有言在先。 说完之后黄韬就急匆匆离开了,数日也不曾露面。 不过黄韬的担心却是多余了些,歇马店鱼龙混杂不假,不过眼下来到掖凉州的人都极为克制,几乎看不到有争强斗狠之事发生,安静的有些异乎寻常。 不过李落也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缘起秀同城,歇马店会不会受到波及就不得而知了。 蜂后青桑多日前与李落照面后就没有再来过,之后不久也悄然出关去了。 同行之中多了几个劲装武士,看身形都非易于之辈。 李落若有所思,这几人不像是大甘中人,看模样像是塞外豪杰,神情彪悍,杀气若隐若现,或许江湖传闻蜂后与塞外马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不是空穴来风。 歇马店热闹,素娘的这处院落仍旧是原本的模样,三个人各司其职,沫儿用功读书,素娘招呼着生意,李落沦为一个打杂的帮手,不过也好,至少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大甘使团终于到了一马川。 淳亲王李承烨和慧王李玄泽还没有到歇马店,禁军前锋营将士已先一步驻守于此,寒枪骏马,将歇马店团团围住。马上将士俱是精神抖擞,不拘言笑,颇具气势。 龙象营也分出一营,木归塞亲领一军,前来迎接大甘使者,先不论此行奉旨钦差的慧王李玄泽,李承烨可算是龙象营的顶头上司了。 街上除了两军将士再没有行人,过往商旅都站在沿街两旁,翘首张望。 素娘也静静的站在屋外,看着这些森严肃穆的禁军将士,不知何故,李落却分分明明的从素娘嘴角看出一丝嘲弄。 许久不见有人来,龙象营还好,军容未见丝毫懈怠,不过禁军可就差了点,虽说比起铠甲鲜明、装备精良来要胜出龙象营一筹,只是显然没有经历过沙场,沉稳处还是比不上龙象营历经生死后的沉淀。 素娘嘴角的讥讽意味越来越浓,小声嘀咕道:“绣花枕头。” 此行护送的禁军将士有些李落认得,往日里在卓城作威作福惯了,到了外边更是眼高于顶,正眼也不看龙象营的将士一眼,泾渭分明,似乎和龙象营将士站在一起就已经有辱身份。若不是随禁军一道过来还有淳亲王麾下定北军精锐的虎卫和凤舞营几营将士,眼前场面看着的确有些尴尬。 素娘的一句绣花枕头倒也并非无的放矢,禁军有威无势,落在李落这样久在行伍的领军大将眼中,高下一眼可断。若是换成霍裁乱麾下的禁军精锐,大约会好些,不过霍裁乱等闲不会离开万隆帝左右就是了。 木归塞端坐马上,神情幽冷,不见喜怒,只是眼角不时扫了扫人群背后看热闹的素娘。素娘似乎也觉察到木归塞的眼神,没好气的做着鬼脸,倒有几分小女子的娇态。 木归塞双目一寒,拍马踏前几步,将左侧素娘抛在身后,眼不见为净。 一直过了近一个时辰,远处扬尘飞舞,大甘使团的大队人马才踏入歇马店。 第九百八十六章 有故事的人 木归塞迎了上去,使团众人之前以两人一马当先,一个身穿盔甲,不怒而威,来人正是淳亲王李承烨。 另一人身着便装,面含轻笑,仪表不凡,自然是慧王李玄泽。 李玄泽一入歇马店就引得李落多看了一眼,倒不是因为李玄泽如何,而是李玄泽胯下的这匹骏马,正是当年李落从西戎处得来的雪云踏月,几番周折,没想到最后竟落在了慧王手中。 木归塞翻身下马,跪倒一礼,沉声喝道:“末将木归塞,恭迎王爷,慧王殿下大驾。” 李承烨颔首一礼,温颜笑道:“木将军免礼,戎装在身,不必拘礼。” “是,属下遵令。”木归塞起身站在一旁,先称末将,再论属下,先公后私,礼数分毫不差。 “木将军辛苦了,让营中将士在外等候,本王深感不安呐。”李玄泽朗声笑道。 “王爷言重了,末将已在营中备好营帐,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入营歇息。” 李玄泽看了李承烨一眼,笑道:“皇叔,北府是你的地盘,小侄听皇叔的。” 李承烨哈哈一笑道:“好,那咱们就走吧,奔波一路也该稍事歇息,入营再说。”说罢一挥马鞭,缓缓走了过去。 李玄泽跟上前去,路过木归塞时和颜一笑道:“木将军,你也上马吧,随本王和皇叔一起走。” 木归塞微微一怔,应了一声,翻身上马。 李承烨刚到街心处,龙象营将士齐声喝道:“大将军威武!” 声音很响,激起了不远处山坡上的野鸟,一群群飞到了别处。 李承烨挥了挥手,朗声大笑,神情极是意气风发。 不过这也不为怪,定北军是李承烨的心血所在,龙象营更是定北军中精锐,如此军威,怎能不让李承烨大感快慰。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歇马店向军营走去,气势十足。 除了李承烨和李玄泽二人,朝中也派了些深悉合纵连横之道的官吏,不过此时都很识趣的没有抢李承烨和李玄泽的风头,跟在两人身后,不苟言笑,看起来显得很矜持。 人群中有一个人让李落甚为意外,少师太叔闲愁也在其中。 李落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少师为何会来北府。 一群人穿过歇马店就花了半个时辰,不说其他,大甘朝廷的确对此次与蒙厥通商一事极为重视,只是不知道蒙厥会是怎样的反应。 木归塞离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茶棚下素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李落一个人。 李落似乎对这些常人难得一见的权臣贵族没什么兴趣,低头擦着桌上被战马扬起的灰尘,清清淡淡。 木归塞有些惊讶,不过没有余暇多想,眼下朝廷来人才是紧要。 大甘使团到了一马川的第二天,钱义和应峰悄悄返回了歇马店。 素娘看到多日未见的李落同伴,视若无睹,果然如她所说,李落的事不闻不问。 晚膳时分,素娘没有吝啬,买了些肉,出奇的还有一坛酒。 这顿饭菜是素娘和沫儿一年里少有的好饭菜,沫儿吃的津津有味。 李落和钱义几人吃了几口便没有再动筷子,神色平和的看着沫儿将腮帮塞的鼓鼓的。 吃完饭,素娘早早打发沫儿回屋睡觉,钱义和应峰不等素娘动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素娘也不客套,没有多说,少见的没有了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静静的看着李落。 素娘这个神色让李落有些不甚自在,轻咳一声,刚要说话,就听素娘截道:“你要走了?” “嗯。” “什么时候?” “明天一早。” 素娘淡淡说道:“这么匆忙。” “叨扰素娘时久,也该走了。”李落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和声说道,“这是房钱,请素娘收下。” 素娘看了一眼桌上的银子,便没有再看,清冷说道:“你果然不是个商人。” 李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的事我不问,但有一件,那晚在柴房中发生的事不许说给别人听。” 李落嗯了一声,应了下来,叹息一声,劝解道:“素娘,木将军对你实有情义,不用我说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既然这样孤单一人,不如给木将军一个机会。” “情义?你怎知他不是个薄情寡义之辈。”素娘冷声说道。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往日的事只是黄粱一梦,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 素娘神色微微一变,双目一冷,低叱道:“你知道什么!” 李落没有做声,平静的看着素娘。 素娘眼中的冷色越来越浓,寒声说道:“我倒忘了你来历不凡,也许是大甘显赫世家中的公子少爷,哼,还是那句话,莫管闲事。” “素娘怎知我就是世家出身?” “哼,明人眼里容不下沙子,我自己得的病心里有数,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单凭内力就能压制的住,诸葛公子手段高明,年纪轻轻就有这样了不得的功夫,如果不是大家出身,哪又会是怎样? 这些你口中所说的族中弟兄都是你的护卫吧,好大的排场。” “素娘既然怀疑我的来历,为何不报官?” “报官?”素娘耻笑一声,“报官有什么用,最多花些银子也就了事了,再说我也不想管别人的闲事。” “可是,我却想管你的事。”李落静静说道。 素娘怒色一闪,喝道:“你究竟想怎样?” “有些人如果没有旁人理会,慢慢的会被人遗忘,我只是不希望这个人是你。” 素娘一怔,胸口一阵起伏,脸上的戾气渐渐浓郁起来,与平时判若两人。 “我是个有故事的人,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那么沫儿也该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你究竟是谁?”素娘一字一句的缓缓问道,手紧紧握在一起,眼中除了震惊还多了一分杀意。 “忘忧散并非天下绝毒,有解药的。” 素娘脸色大变,猛然站起身来,没有想跑开,而是先望了一眼里屋,此时此刻只是担忧沫儿的安危。 第九百八十七章 将军身份 “素娘不必惊慌,有些事你不和木将军说,但总归要有人说的,要不然岂不是对你太不公平了。” “你想干什么?”素娘惊慌失措的呼道,脸上布满惊惧神色,仿佛瞧着一头恶鬼般望着李落。 李落展颜一笑,道:“素娘放心,我没有伤害你或是沫儿的心思。”说罢扬声唤道,“应峰。” 应峰闻声走了进来,李落在应峰耳旁低语几句,应峰抬头看了素娘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素娘坐下吧,一会自有分晓。”李落和声说道,从怀中掏出一包茶叶,取了些放入素娘刚烧好的茶壶中。茶叶刚一遇水,茶香就飘了出来,宛若百花齐放,清香悠远,纵然是此刻心惊胆战的素娘也不禁多闻了闻,只是闻过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个茶香很特别,大甘别处没有,素娘该认得吧。”李落为素娘斟了一杯茶,放在素娘身前。 素娘神色数变,转即冷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李落赞赏的看着素娘,这般收放自如,绝非是一个寻常村妇能有的本事。 素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漠说道:“何家的梅花茶,少见。” “请。” 素娘冷哼一声,自顾品茶,仿佛桌前的李落如同透明一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谁也没有说话,神情清冷,只不过此刻的心思却绝非脸上的神情这样安稳。 应峰出门已有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回转。素娘有些不耐烦的喝道:“你还要等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回房睡了。” “此次一别,你我怕是不会再相见了,素娘还请多留片刻。” 素娘脸色阴沉,冷冷的盯着李落,猜不到李落在打什么算盘。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素娘,你找我何事?”话音刚落,从屋外走进三人,正是龙象营主帅木归塞,身后黄韬和邢姓将士紧随木归塞进了屋门。 木归塞看见桌边坐着的李落和素娘,神色微微一凝,颇是狐疑的望着两人。 应峰和钱义也走了进来,应峰抱拳一礼,没有做声。李落点了点头,和声说道:“你们守在外边。” “是。”两人齐齐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木归塞望着李落,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桌上的茶杯,讶色一闪,固然猜不到这就是名扬大甘的茶中极品初雪梅花茶,不过茶色茶香俱是上上之选,素娘是没有这些茶叶的,那便只能是李落之物,眼前这个年轻人摆下鸿门宴,或许另有所图。 素娘看了看木归塞,又瞧了瞧李落,脸色一变,也以为是李落要利用自己要挟木归塞,惶急之色骤然闪现,良久才缓缓隐去。 “看来不是素娘找我,不知诸葛公子深夜相邀有何指教?”木归塞沉声问道。 “冒昧相请,木将军眼下该是忙的很,如果不借素娘的名头,只怕木将军未必肯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不用遮遮掩掩,有什么话就说吧。”木归塞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气势迫人,只不过眼前的人虽然看似年纪不大,但丝毫不见有什么慌乱神色,依旧是那般风轻云淡。 李落看了一眼木归塞身后虎视眈眈的黄韬二将,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怎么,这些话还不能传入别人耳中么?他们都是我的生死弟兄,诸葛公子大可放心。”木归塞冷声喝道。 “我要说的越少人知道越好,事关素娘,请将军见谅。” “诸葛公子如今也会担忧我么?”素娘冷笑道。 李落淡淡一笑,并没有什么恼色,清冷如昔。木归塞盯着李落,半晌没有说话。 “大将军可是不敢听?” “好胆!” “放肆!” 黄韬和邢姓将领齐声呵斥,木归塞扬了扬手,两将这才悻悻退回了几步。 “激将法,雕虫小技,哼,你们先出去。” “大将军……” “不必担心,蒙厥铁骑我们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这位诸葛公子。”木归塞漠然说道。 黄韬和邢姓将领相视一眼,又示威的瞧了瞧李落,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他们走了,有话快说。”木归塞朗声喝道。 李落静静的看着木归塞和素娘两人,眼神很平静,又有些说不出意味的杂色。木归塞原本有些怒意,不过看着李落这样的神情,没来由的心猛烈跳动了几下,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木归塞吐了一口浊气,正要说话,只听李落轻声说道:“这茶得自望梅府万梅园,今夜以茶代酒,敬将军一杯。” 木归塞一怔,没想到茶杯中竟是万梅园的梅花茶,此茶大甘少有,能得此茶之人俱非等闲之辈,看来这个诸葛捭阖确有来头。 茶好,木归塞并没有喝,心念电转,思量李落此举暗藏什么玄机。李落举起茶杯向两人遥遥一礼,一饮而尽,举杯落杯竟是晚辈之礼。素娘一愣,不知道李落这般先倨后恭有什么用意。 李落垂首把玩了几下茶杯,怅然一叹,轻声说道:“皇叔,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一句皇叔让木归塞和素娘齐齐变色,木归塞震惊的是眼前男子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而素娘更为不堪,娇呼一声,眼前一黑,该来的总该会来,躲了这些年,终于还是碰上了这辈子死也不愿意再见的人。 李落这一声皇叔让木归塞心神大乱,一时没来得及理会素娘花容失色的异变,身子微微一颤,厉声喝道:“你是谁?为何称呼我为皇叔?” 李落抬起头,苦笑一声道:“小侄李玄楼。” “李玄楼?什么!你是李落!”木归塞真正的愣住了,万万没想到眼前男子竟会是大甘定天王,淳亲王长子李落。 李落伸手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本来面目,清秀单薄,或许是一声皇叔的缘故,眉宇间和木归塞还有那么一丝相像。 “李家有子,名为归塞,幼年时立志荡平贼寇,舍李家王位,取李为木。 第九百八十八章 沫儿身世 立誓当功成为王之时重回大甘李氏宗族之中,投身军旅,以士卒之身行走行伍之中。 这是大甘枢密院中的密函,皇叔,我可有说错。” 木归塞猛吸了几口粗气,冷眉凝目望着李落,久久没有说话。 “皇叔自入军旅之后隐去身份,凡事以寻常士卒为名,如今已有近二十年,积军功成大甘定北军精锐龙象一营的主帅,这在大甘之中也是少有。” “哼,我倒是忘记了大甘枢密院也是你的囊中之物。” “皇叔说笑了,枢密院是圣上的枢密院,只是暂为我所用罢了。” 木归塞一挥手,沉声喝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枢密院是谁人掌管与我无关,你既然早已知道我的身份,时至今日才来说破,该不会只是为了认我这个皇叔吧。 再说你我素未谋面,你刚出生时我就已离开卓城,这一声皇叔,哼,领受不起。” “的确,小侄与皇叔从没有见过面,今日叫破皇叔身份也是小侄唐突,这些日子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皇叔莫要怪罪。” 木归塞眼角微微一抖,漠然说道:“岂敢,你是李家嫡子,御封的九皇子,位高权重,我不过是庶出王爷子嗣,按辈分我姑且算得上叔辈,不过论官位权职你俱在我之上,怪罪一词就不要再提了。 哈哈,大甘少有,那也及不上定天王初入军旅便是显赫一时的辅国大将军吧。” 李落淡淡一笑,木归塞话语之中有不忿之意,看来和大甘朝廷的心结未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皇叔营中有事,我便也不必再耗费皇叔的时间,今夜冒昧相邀,是为另一个人的事。” 木归塞眉头一皱,扫了素娘一眼,素娘自李落唤出一句皇叔之后就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语不发。 李落转头看了素娘一眼,苦涩一笑,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木归塞微微一愣,疑惑问道:“莫非与素娘有关?” 李落点了点头,洒然回道:“正是。” 木归塞脸色微变,李落易容亲赴北府,所谋之事不言而喻,定然是大甘与蒙厥通商一事,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单是大甘,几乎整个天下都在盯着北府掖凉州外的秀同城,而李落竟然会在这个关头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个素娘到底是哪里会引起李落这般注意。 木归塞扫了一眼默然无声的素娘,又瞧了瞧李落,一时间也摸不准李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插言,静听李落下文。 “素娘,我可是该称呼你为罪妃么?” 话音刚落,素娘猛然抬起头,厉颜恨色的盯着李落,娇叱道:“你混蛋!” 木归塞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颤抖,瞬间便成了青紫颜色,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秀目含泪的素娘,整个人宛若五雷轰顶,呆呆的看着素娘。 眼泪流的肆无忌惮,素娘用手抹了一把,似乎将脸上的乔装擦去了一些,露出这张原本丑陋不堪的面容下白皙的皮肤。 “你们好狠的心肠,非要我死才会甘心么!”素娘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一句话,声音很凄厉,惊醒了已经回屋睡觉的沫儿和屋外守着的龙象营两将。 沫儿揉了揉眼睛走了出来,见自己的娘亲无声抽泣,吃了一惊,扑了过来,抱着素娘,哭道:“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说完恶狠狠的瞪着李落和木归塞,孩子气不脱的嚷嚷道,“你们是不是欺负我娘了?你们这些坏蛋。” 木归塞心神失守,愣愣的看着眼前低头哭泣的素娘和一脸坚毅的沫儿,原来她就在自己身边,一直都在,八年了,自己可曾有好好的正眼瞧过她一眼么。 “大将军。”黄韬低唤一声,厉芒时隐时现,杀意宛若实质般罩在李落身上。 沫儿紧紧抓着素娘,戒备愤恨的看着屋中诸人,不论平时再怎么要好,但欺负自己娘亲就是不行。 “木叔叔,先生,你们为什么欺负我娘?” 木归塞张口结舌,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李落黯然一叹,温颜柔声说道:“沫儿,我们没有欺负你娘,你不用叫我先生,叫我哥哥吧。” “哥哥?”沫儿有些疑惑不解的看了素娘一眼,道,“娘不许我叫你大哥哥的。” “没事,叫一声也无妨。” 沫儿奇怪的看着李落,实在想不出今夜这些人怎么这么古里古怪的,试探着唤道:“哥哥?” 素娘一把拉起沫儿,低吼道:“谁让你叫他哥哥的,他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说完扬手在沫儿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两下。 沫儿吃痛,哇一声哭了起来,撇着嘴哭道:“娘,你干嘛打我呀!” “素娘,沫儿是无辜的……” “沫儿无辜,那我就是罪有应得么!”素娘猛然抬起头,目中含泪,伤心欲绝的望着木归塞。 “我,你……”木归塞想说什么,话到口边只化作一句无声的叹息。 “黄将军,你们带沫儿去外边,有些话我要和木将军说。” 李落轻声说道,话语虽轻,只是其中的意味却不容置疑,自然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权臣威势。 黄韬一滞,没有动身,看着木归塞。 木归塞心乱如麻,挥了挥手,沉声说道:“带沫儿出去,非我将令,不许入内。” “大将军?” “出去。”木归塞低喝一声,声音微微有些颤意。 黄韬心中一寒,木归塞今夜这样进退失措的模样自打自己从军以来就从来没有遇见过,虽然心有疑虑,只是将令之下却不敢不从,和邢姓将领两人好说歹说将沫儿从素娘身边拉了过来。 沫儿哭的很伤心,不住的回头瞧着素娘,记忆中娘亲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也没有这样重重的打过自己。 屋门前钱义和应峰心中一凉,李落让沫儿唤自己哥哥,这个称呼可绝非是什么人都敢领受的,随即低头退出屋外,守着这间落魄的木屋,而屋中三人说的话势必不能传入第四个人耳中。 第九百八十九章 八年前大火 屋中没有了旁人,李落没有说话,静静的坐着,似乎在琢磨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过了好久,素娘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含一丝感情的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木归塞浑身剧震,方寸大乱,颤声说道:“你,你真的是璐儿?你不是已经……” “我不是!”素娘勉强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喘息着说道,“你口中说的人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在这里的只有素娘,没有旁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落,你说,你快告诉我!”木归塞双目赤红,眼角崩开,一丝鲜血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李落嘴角一颤,缓缓说道:“假死,若非假死,只怕也离不开那个是非地。” “假死!?” “八年前,宫中大火,余辜殿付之一炬,殿中宫女侍卫无一幸免,据传当时已有身孕的罪妃娘娘也被大火烧死。大火烧了一夜,等到火灭了之后整个余辜殿已是面目全非,分不清被烧死的人是谁,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而前朝太保的血脉也随着这场大火烟消云散。” 木归塞呆若木鸡,只是愣愣的看着素娘,没想到自己魂牵梦绕半生的人就这样坐在自己面前,离的这般近,又仿佛那般遥远。 “忘忧之毒,从来都不是别处能遇见的,毒入骨髓,不死不休。我没有见过木将军,以前在宫中时也不曾见过娘娘真容,但这件事我却还是知道。那夜娘娘毒发,我便知道毒出宫中,中毒这般深非一朝一夕之功,即便是在宫中,能让宫人以忘忧相待的也不会是寻常人,定然与皇族中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娘娘被毒性逼迫,一举一动,唉,与宫中有些女子如出一辙,不难知道娘娘的来历。” “娘娘?你真的很可笑。”素娘心如死灰的扫了李落一眼,没有去看木归塞那样惊骇欣喜却又无所适从的眼神。 李落轻咳一声,道:“请恕李落无礼,娘娘腰后有百灵图案,这个标记天下间就只有太仓张家才会有,而娘娘胸前的刺字想必已被娘娘除去了,只是用手摸的话还是有痕迹在的。” 素娘脸色阵红阵白,低叱道:“无耻,下流!” “情非得已,是我错了。”李落轻声说道,“那夜我们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之事,忘忧毒性烈,但也有法子压制,不过治标不治本。” “你就是璐儿,你原来就是璐儿,你……”木归塞没有听进去李落说话,死死的盯着素娘喃喃说道。 “我说了我不是。”素娘豁然站起身,胸口起伏不定,寒声说道,“你们认错人了。” “璐儿,你就在我身边,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些年我日思夜想,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你就在我身边啊。”木归塞呢喃低语道,“八年前我听说了那场大火,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是么,我死了,你也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喜欢上这个相貌丑陋的山野村妇了吧。”素娘含泪说道。 这一句话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刺破了木归塞心中积攒了许多年的彷徨无助,还有此刻说不出的愧疚自责,仿佛就在一瞬间,木归塞已老去了几十年,没有了李落初见时名镇一方的大甘骁将的模样。 “你没话说了是吧,不错,我就是你们大甘的罪妃,我就是一条低贱的连一条狗都比不上的前朝太保的女儿,你们满意了么,你,你是不是也满意了!”素娘指着李落的鼻子骂道。 “你既然已经逃离苦海,为什么不来告诉我。”木归塞心如滴血,涩声说道。 “告诉你什么?告诉你当年的我像一条母狗一样爬在自己杀父灭族的仇人脚下摇尾求欢么? 那一天,你不就站在窗外么,看着我哀求他们在我身上泄欲,把我当成一个畜生,肆意蹂躏。 那个时候我多想你能推开那扇门,那怕是一剑杀了我,让我不再受这些折磨,我无耻,下贱,却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而你却只是悄悄的走了,你既然走了,我又何必回来,我又怎么能再见你。” 素娘泪水横流,打湿了衣衫,“我以为我的眼泪在那一天就已经流干了,没想到还是这样不争气。”素娘气急,扬手给了自己几计耳光,用的力气很大,脸上瞬间就红了一片。 木归塞急忙抓住素娘的手,心疼,懊悔,几乎聚集了这个世间最伤心的情绪。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还怎么再见你,你说啊!”素娘哭喊着,用手在木归塞的胸膛胡乱拍打着,哭着打着,力竭了,才被木归塞紧紧的拥入怀中。 “你来了,我再也不会让你走。”这个历经生死的大甘猛将终于流下了今夜的第一滴泪,这滴泪水曾几何时在睡梦中流过很多次,但只有到了今天它才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借口。 木归塞和素娘相拥而泣,李落静静的等着,等着两人宣泄之后的稍稍平静。 过了良久,素娘从木归塞怀中挣脱了出来,神情渐渐冷了下去,有一种默哀大于心死的沉寂,淡淡说道:“大将军,我不值得你落泪。” “你……璐儿,到了现在你还不愿认我么?” 素娘嘴角微微抽搐,转头看向别处,眼中的泪水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里化成了寒冰,深深的凝结在素娘眼底深处。 “十年流觞,物是人非,也许正是素娘所说,如今的她怎还能再见你。”李落长叹一声,意兴阑珊,看着眼前这一对命途多舛的人,却怎也压不下心头的那一丝寂寞。 “璐儿,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又曾遭受过什么样的磨难,你还是我心中的璐儿,这些年从来没有变过。 当年是我窝囊,我放弃王位,投身军旅之中,就想着能有一日以军功封王,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可以求圣上赦免了你,让你留在我身边再也不分开。 八年前当我听闻宫中起火,而你下落不明,我真的只想就这样死在战场上。 第九百九十章 自断一指 凡战必应,哈哈,老天真是捉弄我,我一心求死,可却求死不能。 将有归塞,这对一个死人来说又是怎样的嘲讽,没想到苍天终还是开了眼,让我遇见了你,璐儿,我求求你,你不要再走了好么?” 这个堂堂七尺男儿,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竟然有了深深的害怕和哀求。 素娘娇躯微颤,强忍着心头错综难解的情绪,没有说话。 “人生在世能有几个十年,更不要说皇叔等了整整二十年,素娘,你的心里终究不曾放下皇叔,而皇叔心中也一直被你占据,错过了二十年,难道还要再错过下一个二十年么?”李落轻声说道。 “好一个满嘴仁义的小人,如果不是你,不是你们的大甘朝廷,我和他会是这样么?” “卷入皇权之争又能有几人全身而退,当年皇位之争,如果是张大人一派赢了,也许今天会有别人成为素娘,孰是孰非,到底还是为了权和利,或许这个天下就从来没有公道可言,王臣庶民也只不过是苟且求生而已。” “张家上下数百人,就算我爹看错了人,做错了事,可是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张家满门抄斩不算,还祸及宗族,九族之中无一活口,该死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们!”素娘厉声叫道。 “他们没有错,错的是我。”李落萧索应道。 素娘一怔,只是郁气难消,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大甘皇子撕得粉碎,可是素娘心中也明白,上辈的事又怎能怪罪到李落身上。 木归塞此刻眼中只剩下素娘一人的身影,上前一步,就想再抓紧素娘。素娘尖叫道:“你别过来!” “璐儿……”木归塞心中一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你见过我恬不知耻的样子,不要说男人,就算是一只畜生我也会下贱求欢,我的身子早就脏了,求求你,不要再靠近我了,你们都放过我吧。 我只想远远的看看你,等到有一天再悄悄死去,你们为什么让我连这个心愿都偿不了。” 素娘缓缓的说着,声音不大,竟还有些轻柔,只是听在木归塞耳中却是这样的撕心裂肺。 “璐儿,你好狠的心,你看得见我,我却不知道你,这种茫然等待的滋味你让我整整多熬了八年,我什么都可以舍弃,可是你让我如何再舍弃你。” 木归塞双目血赤,一把撕开身上衣衫,露出胸膛上刀划血痕,深及数寸,“每过一年,我便在身上刻一划你的名字,今年是最后一笔了,当璐儿这两个字刻成的时候,我就会去那里找你。 如果素娘不是你,我心中有愧,一定会安顿好她们母子,但我绝不是真的想要娶她。 这些年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想偿还我当年懦弱的罪,罪还清了,也该是我解脱的时候。” 素娘看着木归塞胸口的血痕,颜色有深有浅,但每一道血痕下都是木归塞的懊悔和绝望。 素娘掩住口,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还是轻轻的被一只温热的手抚摸了上去。 “你的样子我是见过,我不在意,我只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如果再有一次,哪怕是和你一起死,哪怕是反了这个天下,我无怨无悔。”木归塞掷字有声,义无反顾的决然说道。 素娘掩面哭泣,刚刚装出来的一点冷漠就这样化作虚无,缓缓蹲了下去,无声抽噎。 “如今的大甘李氏像皇叔这样的人也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皇叔高堂尚在,换做是我,我只怕没有胆量敢跳出这个囚笼。”李落落寞一笑,低声说道。 “可是,你总有一天会嫌弃我的,现在的我怎么能配得上你。”素娘失神空洞的说道。 木归塞血气上涌,抽出腰间佩剑,挥手斩下一指,快的连李落都不曾反应过来。 木归塞闷哼一声,朗声说道:“我木归塞歃血为誓,此生倘若再负你,必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素娘一愣,脸色变了,焦急惶恐,手忙脚乱的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边哭边包住木归塞的断指。 木归塞按住素娘的手,很柔很暖的问道:“你信我么?” 素娘再也顾不得许多,泪水湿了眼帘,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午后清风里柳树下山盟海誓的少年少女,原来这份纯真一直没有走远,只是藏了起来。 素娘点了点头,哭出了声,眼前人的样子有些模糊,但这个声音终于还是等到了,多少次想要自尽的时候,就只有这个暖暖的声音响在心底,很轻却很坚毅的扶持着自己走过了半生磨难,等到了该等的人。 “我信你。” 木归塞心中一松,一把抱住素娘,久久没有松手。 李落也笑了笑,转即又咳嗽起来。 木归塞一怔,松开怀中的素娘,抱得太紧,素娘已经有些上不来气了,如果不是李落咳嗽惊醒木归塞,只怕就要这样昏倒在木归塞怀里。 “弄疼你了?”木归塞柔声问道。 “没有。”素娘垂首羞涩的应了一声,神色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素娘仰起脸,神采飞扬,轻声说道:“就算只有这一刻,我也心满意足了。” “不会的,有我在。”木归塞大笑一声,这些年积攒的怨气仿佛再无半点紧要,只要眼前人在身边就好,“谁也不能再从我身边带走你,除非我死。”木归塞傲睨一世的望着李落。 李落含笑相望,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 “你今夜不惜暴露行迹,难道就只是为了璐儿的身份来历?” “成年旧事,总归要有人承担的。”李落淡淡说道。 “你想带走沫儿?”素娘紧张的望着李落。 木归塞心中一沉,沫儿毕竟是李家血脉,如果李落执意带走沫儿无可厚非,只是李落并没有暗中擒下素娘和沫儿,或许还有转机。 “沫儿是李家血脉。” “是又怎样,你让沫儿叫你哥哥,未必有错,说不定你真的是他哥哥。”最后这个哥哥素娘加重了语调。 第九百九十一章 李家子嗣 李落一呆,木归塞不明所以,只是李落却已明白素娘话中之意,沫儿并不一定是万隆帝子嗣,也许是朝中另一位亲王之子,后宫**,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不管沫儿出身来历怎样,他总归是素娘的儿子不会错,离开卓城远些更好,素娘该也是这样想吧,若不然依素娘大家出身也不会费尽心思求旁人教沫儿读书,更不会求出关令牌。 素娘一心隐瞒自己和沫儿的身份,我岂能再多此一举。” “那你是要抓我回去么?我是太仓张家之女,朝廷公文中的逆臣余孽,你抓我也没什么不可以。 不过如果只是因为我是张家之女的缘故,该杀的人是万隆帝这个狗贼。”素娘咬牙切齿的说道。 “皇叔和前朝太保大人之女有婚约在身,我亦有所耳闻。 宫中事变,太保大人祸及九族,连带着素娘也受了牵连,以罪臣遗子之身入宫。 宫里的所作所为我不想掩饰什么,只是余辜殿中的人难道就没有无辜受累之人?” “余辜殿的火是我放的,他们的死都要算在我头上,不过,就算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一样难解我心头之恨。”素娘怒喝道。 李落暗叹一声,一个罪臣之女就算进了宫又能有几人看得起,只怕这些太监宫女也一样会落井下石。 “是非公断自在人心,我无意为宫中惨死之人讨回公道,每年死在宫里的人向来都不少。”李落缓缓说道。 李落看着木归塞和素娘,展颜一笑,轻声说道:“伤心人分隔天涯,等了十年,后悔了十年,再有十年,就不要再让身边的人错过了,皇叔,你们多多珍重,过往心结若是能放也便放下吧。” “你要走?”木归塞一怔,五味杂陈。 “嗯,今夜离开歇马店,天亮之前出关,到时还要请皇叔行个方便,再回来时我还要向皇叔讨一杯水酒喝。”李落朗声一笑。 “你不怕引火上身?” “这是大甘欠皇叔的,就算引火上身又算得了什么。 皇叔,也请你莫要怨恨他,我知道你的出身来历,他不会不知道,也许他心中也觉得亏欠于你吧。 皇叔替大甘守了这些年边关,蒙厥没有寸进,对朝廷和李家而言早已足够了。” 木归塞心头一伤,万隆帝抢走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也许那个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或许想着过了几年,自己会另寻一门亲事,成家立业,了却一生。 又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木归塞会舍弃了王位,隐姓埋名孤身从军,所以在定北军中才有木归塞的立足之地。 时至今日,只怕淳亲王李承烨依旧不知道自己麾下的骁将便是当年的李家子嗣,没有万隆帝遮掩一二,李承烨决计不会容下自己。 当年太保府中,侮辱素娘的不单只是万隆帝一人,还有当今的太保淳亲王。 李落看着木归塞复杂多变的脸色,心中不免有些凄凉之感,木归塞舍弃了家,舍弃了姓,却还是忘不了骨子里流淌的李家之血,恨之深就是难割难舍的道义亲情,这些年也不知道木归塞如何能在淳亲王麾下从军如此之久。 李落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烦乱,二十年后自己会否成了另外一个木归塞。 李落背心一寒,如果真有这一天,也许一死百事休会更痛快些。 “人生苦短,莫要等到再遇见时没有岁月可以回首,那便真的是遗憾了。 皇叔和素娘的事,本不该是我这个晚辈来说,不过若没有人说破,只怕又要这样枯守下去,每每伴着孤单入眠,折磨了自己,难道不是也在折磨着自己心爱的人么?” 木归塞和素娘有些目瞪口呆,被眼前这个小了十几岁的晚辈教训数落,反倒有点酥酥麻麻的奇怪感觉,想动气却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你这是要做红娘?”木归塞奇怪的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说道:“若是无事,那就娶了吧。 一个等了几十年,一个想了几十年,到头来只是一墙之隔。 已经过去八年了,请多珍惜。 若是有事,如今的大甘并非只担在皇叔一人的肩膀上,出了定北军,还有牧天狼。”李落语气不重,只是其中蕴意有些重了,言下之意如果朝廷得知怪罪,李落不会袖手旁观。 “素娘的身份来历除了我没有旁人知晓,皇叔放心,我无意留难,也不想借此要挟皇叔,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大不了皇叔杀了我就是。” 木归塞良久无语,与这个大甘新贵素未蒙面却闻名已久,此刻说不出心里有什么滋味。 淳亲王李承烨是前朝太保张大人蒙难的元凶之一,如果不是他,现在或许是另外一种境地。 “你要去秀同城?”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遮掩行踪的意思。 “好,大甘与蒙厥通商无异于与虎谋皮,你自己小心吧。” 李落心中一动,沉声问道:“还请皇叔指教。” “如果你兵强马壮,会和一个守着锦绣河山偏偏又软弱无力的人握手言和么,更何况是大甘和蒙厥? 自从太祖立国,远的不说,单单只是一个一马川就不知道葬送了多少大甘和蒙厥将士的性命。 国仇家恨,朝廷不知道,可是这些戍边的将士又怎会不知道?大甘如此,蒙厥也是如此,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放不下。” 李落眉头紧锁,缓缓说道:“皇叔的意思蒙厥提及通商一事实则是包藏祸心?” “北府边关是太平了几年,不过这个太平来的蹊跷,谁也不知道蒙厥打的什么算盘。 我只是边关守将,朝廷大事不该我多说,只不过通商的消息传出去,军心已有浮动之相,不得不防。” 李落双眉一展,和颜笑了笑,应了一声。李落无意久留,很简单的抱拳一礼,就这样离开了这间木屋。 也许是走的太过随意,让木归塞和素娘都有些如坠梦中的错觉。 木归塞柔情的看着素娘,素娘脸色渐渐有些红。 第九百九十二章 小心雨花阁 眼眶中沾满了水气,不过目光中多了几分生气和难以言道的疏解和欣喜。 素娘依偎在木归塞身侧,想了想,低声说道:“我去送送他。” 木归塞有些不快,一时一刻也不想让素娘离开自己的视线。 素娘娇笑一声,年华减去,只是这醋味比当年还要大出许多。 素娘轻轻挣脱出来,柔声说道:“你还怕我会跑了么?小气。怎么说他也是善心,又是一派晚辈的模样,难道我们还要让个小辈笑话?” 木归塞看着似嗔似笑的素娘,有些痴了。 土黄难看的易容下已经露出了一缕缕被泪水冲出来的雪白肌肤,耳旁听着这些娇羞软语,时光流转,一瞬间就好像又回到了情窦初开时的年纪。 素娘羞赧一笑,调皮的用手指点了点木归塞的额头,这一次素娘也流泪了,只不过此时的心情和刚才却有天渊之别。 李落出了木屋,屋前不远处黄韬陪着沫儿,夜里有些黑,黄韬带着沫儿没敢走远,留意屋中的动静。 黄韬见李落出屋,眼中一冷,将沫儿交给邢姓将领,快步走了过来,扫了一眼身前木屋就落在李落身上。 钱义和应峰尚留在暗处,似乎不愿靠的太近。 “木将军无事,少顷就会回营,此刻有些话要和素娘说,黄将军过一会再进去吧。”李落淡淡说道。 黄韬还有些不相信,扬声唤道:“大将军。” 门帘一动,出来的是素娘,脸上泪痕尚存,只是多了点黄韬看不透的神采。 素娘望着李落,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滋味,如果以当年后宫罪妃的身份论起来眼前这个少年郎该算是自己晚辈吧,只可惜在宫中那处藏污纳垢的是非里,说这些格外惹人恶心。 钱义牵来两匹骏马,远远等在一旁。 沫儿见娘亲出来了,虽然心里还有些生气,但也飞奔着扑了过来。 这次素娘没有再责骂,怜惜的将沫儿揽在怀中,轻柔低语道:“娘打疼你了没?” “没有。”沫儿撇了撇嘴,伸出稚嫩的小手,够着擦了擦素娘脸上的泪痕。 李落已带上了易容面具,神色柔和的看着沫儿,轻声说道:“沫儿,以后要好好照顾娘亲,知道么?” “嗯,知道啦。”沫儿见素娘没有生气,高兴的应了一声,依偎在素娘怀中。 “那就好,日后我还会来考较你的读书识字,可不能偷懒。” “言不由衷。”素娘笑责了一句,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分别却不知道哪年哪月会再见了。 素娘俯下身子在沫儿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沫儿有些奇怪的瞧了瞧娘亲,不过还是童稚的脆声说道:“大哥哥,你要多照顾自己呀。” 李落眼眶一热,摸了摸沫儿头顶,笑道:“好,一言为定。” 说罢站起身来,看着身旁几人,和声说道,“你们也多保重。”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交给黄韬,“这是一张药方,还请黄将军转交木将军。” 黄韬不解其意,接了过来,疑惑的望向素娘。 素娘神情微微一变,这张纸上写着的该是忘忧散的医治之法,不过宫中传言忘忧散没有解药,难道这个大甘皇子真有通天的法子。 木归塞此时也走了出来,单手背在身后,不让黄韬两将瞧见手上的伤痕,静静的看着李落。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朗声笑道:“就此别过,诸位后会有期。” “啊,大哥哥要去哪?”沫儿急急问道。 “我要回家啦。” “回家?”沫儿仰着小脑袋懵懂问道。 “是啊,离家很久了,我也要回家看看我娘亲。”李落温颜笑道。 沫儿天真说道:“大哥哥也有娘亲啊?” 众人不禁莞尔,稍稍冲淡了此际有些尴尬的气氛。 李落笑道:“怎么,许你有一个疼你的娘亲,便不让我有娘亲么?” 沫儿撇撇小嘴,小声说道:“娘还打我呢。” 素娘脸上一红,没心没肺的冷哼道:“那是你惹娘生气了。” 沫儿抬起头呆呆的看着素娘,没记得有惹娘生气呀,睡的好好的,刚出屋就被素娘打屁股了。 李落看了远处钱义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微微一叹,复又一扫眉宇间的倦意,笑了笑,向木归塞躬身一礼,转身欲走。 “等一下。”素娘将怀中的沫儿塞给木归塞,木归塞手忙脚乱的接了过来。 素娘拉着李落衣袖走到一处夜色掩盖的暗处,夜色有些深,看不清素娘脸上的神情,只听得素娘很低很低的说道:“你还要回去卓城,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什么?”李落讶声问道。 “小心卓城雨花阁。” “雨花阁?”李落一怔,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不少大甘官妓侍女都是雨花阁调教出身,弃名楼中也有几个女子是从雨花阁中出来的。 “那个地方能让人变成畜生,能让畜生变成人。”素娘不知道记起了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可怕的事。 李落应了一声,听及素娘语气中深深的恐惧,没有追问,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便让她过几年安心日子吧。 李落扬手示意,钱义牵马走了过来,李落翻身上马,淡淡说道:“素娘,珍重。” 这时木归塞沉声喝道:“黄韬。” “末将在。” “送他们出关,不可声张。” “末将遵令。”黄韬压下心中疑惑,应了一声。 黑暗中马蹄声响起,三骑很快又很安静的隐入歇马店雾气沉沉的夜色中。 李落刚刚离开,远处山脊上透出一丝怯生生的光亮,素娘和木归塞再望向远处的时候,路上已经看不见李落的踪影了。 秀同城。 秀同城修筑在一条已经干涸的河床边,距离大甘最近的立马关也有数百里之遥。 这条干河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能记得起来了,似乎已经干枯了很多年,只有每年雨季的时候这条干河里才会聚集一些水。 第九百九十三章 一只肥羊 不过还不等汇入大河就被两岸的沙石吸的干干净净,只留下这座孤城孤零零的杵在贫瘠荒芜的沙土上。 秀同城是往来大甘蒙厥几千里阵线上数十座城池中的一个,在北府也有些名气,军民匪盗皆可借城池落脚。 这里的人与天争,与旁人争,争命更是争钱财,不过争的狠了,总得要有个地方停下来歇歇脚,喘上几口气。 所以秀同城中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一张茶桌上官匪同座是常有的事,一言不合或是行迹暴露拔刀相向的更是家常便饭,每天里死伤几人稀松平常,如果没死人,那倒有些古怪了。 这个地方什么都缺,但最不缺的是恶人凶人。 秀同城不大,和涧北城不可同日而语,就连惠丰府也不如,约莫也就比立马关稍稍大些。 秀同城城墙不高,三丈上下,是沙石铸成,已被数不尽的风沙侵蚀的坑坑洼洼,有一丝破败凋零的意味。 城中也分东南西北,不过并不像大甘州府大城的正南正北,有些歪歪扭扭的意思。 从城墙上一眼望去,这座城池只给人一个单调的灰黄颜色,房屋高矮不一,薄厚不一,有好有坏,千差万别,有些凌乱,还有一丝拥挤的感觉,倒可以称得上是鳞次栉比。 秀同城中的房屋也多是沙石砌成,少有木料,寻常木料的确也难以抵挡北府风沙的数年侵蚀。 当然也有例外,秀同城正中就有一座华丽楼宇,三层高,十几丈方圆,半石半木,在秀同城极为少见。 这处楼阁点缀修饰的富丽堂皇,有些突兀的耸立在秀同城中,乍见时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样一座城池里怎会有这样一座另类的建筑,每每看着这座楼阁,或许才敢猜测秀同城的秀字来源于此。 这座楼宇的名字也很怪,叫少来楼,古怪中透着几分蹊跷,让人一见一听就觉得别扭异常。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古怪的还是少来楼的规矩。 说起规矩,秀同城虽乱,但时间久了,再没人管的地方也会生出规矩来。 秀同城的规矩不同于大甘,据说和蒙厥也大相径庭,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在这里如果谁的拳头硬,那多半这规矩就要向着这个人多些。 少来楼什么买卖都做,谈商的、会客的、卖药的、偷香窃玉的,应有尽有,只要想得到的,那么多半都在少来楼中找得到,就好像秀同城是大甘与蒙厥相生相死的缩影一样,这座少来楼就是秀同城的缩影,鱼龙混杂。 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少来楼。 离少来楼还隔着几条街道的一处小酒馆,酒馆很破旧,门口堆满了几十个酒坛子,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人还没有进去,多少就已经粘上了酒气,刺激着塞外漠北浪子游侠的凶性。 酒馆里这个时候坐满了半数散客,人不少,酒喝的也不少,但却很安静,似乎酒馆中的这些酒客刻意压抑着气氛,低头耳语着什么。 “听说了没,道上来了一只肥羊。” “肥羊?哪来的肥羊?”一旁的人来了兴致,见同伴说的神秘,急忙压低声音问道。 “嘿嘿,这件事说出来能吓的你睡不着觉。”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这次大甘和蒙厥商议开商阜,大甘朝廷这些人带什么东西来了么?” “能有什么,不就是些金银财宝嘛,最多再带几个美人,还能有什么。”问话的人不以为意的说道,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呢,原来只是这个江湖道上已经传遍了的旧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金银财宝固然有,但你们想想,蒙厥堂堂草海豪雄,岂会眼热大甘的财宝,要是稀罕,派兵抢过来不就结了。” “咦,这么说还有什么宝贝?” “这个消息可不是从草海传出来的,而是从一马川那边传过来的,这次大甘朝廷除了使团带了些财物之外,还有一件宝贝,要真个说起来那可是比这些金银财宝要贵重千百倍。” 同桌几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秀同城里的人都知道此番大甘使团决计不会少带财物,说出来估计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件宝贝能胜过这些财物千百倍,眼热之余倒是有些难以置信。 果然就听得有人说:“不可能吧,有什么宝贝能值这个价,难不成是大甘皇帝老儿的闺女,再不成还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兴许这老东西不中用,自告奋勇来试试草海汉子的玩意。” 此语一出,几个人龌龊的笑了起来,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就算当街骂万隆帝,最多也不过是被人当白痴瞧上几眼,没有人会在意。 “那感情好,睡了大甘公主,你可就是驸马了。”另一人取笑道。 “嘿,公主有个屁味道,还是皇宫里那些娘娘有滋有味,这要能睡上一个,死也值了。”刚才说话的粗鲁大汉淫声笑道。 早先说话的北疆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三言两语就扯到女人身上了,冷哼一声道:“秃狼,什么时候都想着娘们,总有一天你得死在娘们的肚皮上,我可告诉你,要是能得了这件宝贝,哼,别说一个公主,就是十个公主也有人跟你换。” “崔老大,你就别吊弟兄们的胃口了,你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宝贝这么值钱?”一桌人凑了过来。 崔老大环目一扫,见酒馆里没有人留意自己这桌,这才小心了又小心的说道:“兄弟们,补天龟甲,听说过没?” 唤作秃狼的汉子一头雾水,咧开嘴就要嚷嚷:“补天……”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边一个精瘦武士一把捂住嘴,生生将到了到了嘴边的什么玩意几个字给摁了回去。 秃狼还要破口大骂,只见同座几人一脸见着鬼的惊骇模样,眼睛瞪的如同牛铃一般,不见说话,只能听见嘶嘶吸凉气的声音和咽口水的声响。 九百九十四章 补天龟甲 一个个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大眼瞪小眼,半晌没人吐气,秃狼这才明白这个劳什子的补天龟甲是个稀世珍宝。 过了许久,才有人低声打颤的问道:“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崔老大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似乎对手下弟兄怀疑自己有些不满。 “不是,崔老大,这玩意真的有?不是说都是江湖传言么?” “屁,这玩意见过的人少,但确确实实真有,而且一直在大甘朝廷手里,这次大甘可是舍得下血本了,就这件玩意要是流落到江湖上,指不定多少人要争个头破血流呢。” “崔老大,补……这玩意是干嘛的,怎么这么大名声?”秃狼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东西说起来有点神秘,也有点玄乎,传言当中是数千年前一位得道高人从一头万年玄龟背上取下来的,凭借这东西可以上知千年,下知千年,避祸趋吉什么的那是小菜一碟,说是稀世珍宝一点也不为过。” 秃狼吸了一口气,呲呲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崔老大,真有这么厉害的宝贝,不会是人编出来说书的吧。” “你知道个屁,这东西是不是从万年玄龟身上取下来的虽然没人敢说,但有一点假不了,凡是此物之主,历朝历代无一不是一方豪雄,要么就富甲一方,最不济也能横行江湖,呼风唤雨,你说说看,这玩意算不算得上宝物。” “照这么说,还真是件稀世珍宝啊。”秃狼馋着脸说道。 “稀世珍宝又怎样,大甘朝廷既然敢送出这件大礼来,护送的人手肯定少不了,怎么着,秃狼瞧你着流口水的模样,难不成你还敢去劫大甘使团?你可别忘了这次来的人是谁。”另有一人泼冷水的耻笑道。 秃狼一怔,挠了挠头,的确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随即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不言语。 桌上几人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跳的的确很快,不过这会也都定下神来,如当头棒喝,这次大甘派来的可是赫赫有名的定北军主帅李承烨,这样的人物也许就只有狂鹰朝术敢动动念头,其他的人多少也都差了些。 秃狼眼尖,虽然有些气馁,不过崔老大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既无沮丧,也没有什么不甘,慢条斯理的品着碗里的酒。 秃狼咽了一口唾沫,凑近了身子,低声问道:“崔老大,难道这件事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崔老大放下酒碗,见众人心神又回到自己身上,嘿嘿一乐,点点头道:“如果这件宝贝是在李承烨手里,那老子说这些有个毛用。” “快说,崔老大,怎么个回事。”几人七嘴八舌的追问起来。 崔老大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东西不在李承烨手里。” “不在他手里?那在谁手里?” “嘿,大甘朝廷玩了个花样,明面上是李承烨带着,但实际上另有其人,据说这会差不多就在秀同城附近。” “真的!?”几人脸上贪色显于颜表,瞬间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当然是真的,也不知道是谁泄的密,一马川那边可有人出了天价买带着宝贝的人的下落,真金白银,不用沾这个宝贝,只要知道这玩意的下落,下半辈子那就吃喝不愁了。” 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自然是商议着怎么去打听这个携宝之人的行踪,不过知道的消息很零散,估计也是道听途说居多,只是被神秘人物许下的银子迷了心窍,白白做着发财的美梦。 靠近门口的桌子上独坐一个背着斗笠的年轻男子,正是出关而来的李落。 出关之后便与钱义应峰分开,各自入城,好在这个时候往来秀同城的人不少,结伴的、独身的都有,李落混在其中也就不怎么起眼。 李落放下酒杯,听着身后几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不过的确也无须李落费神,这个出了大价钱买李落行踪的不是旁人,正是周放。 江湖上的消息传的很快,自然各方势力收到这个消息也就不慢。 立马关,定北军军营中。 李承烨和李玄泽神色各异的听着从探子口中传回来的消息,李承烨有些恼羞成怒,阴沉着脸。 李玄泽苦笑无语,说不上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皇叔,这些消息真假难辨,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扰乱视听。”李玄泽见李承烨脸色有些难看,恭声劝解道。 “消息有真有假,但东西假不了,他们怎么知道这次会带补天龟甲?” “皇叔的意思是卓城那边有人走漏风声。”李玄泽轻声问道。 “不无可能。” 李玄泽心中一凛,闭口不言。大甘朝廷知道此番礼单中有补天龟甲的不超过十人,而且无一不是权贵重臣,谁走漏了消息都是件要人命的大事,更何况此刻带着这件宝物的还是大甘的那位王爷。 “皇叔,难道有人想借刀杀人?” 李承烨眼皮一跳,神情稍稍平静下来,看了李玄泽一眼,淡淡问道:“玄泽,你怎么看?” “皇叔,你觉得箱子里是空的么?”李玄泽小心翼翼的问道。 两人身前桌上摆放着一个尺寸大小的精致玉盒,上面殷红的玉玺大印印在封条上。 一个封字,让李承烨和李玄泽无可奈何,万隆帝下旨封箱时有严令,玉盒只有到了秀同城结盟当日才能打开,如有违令,便是抗旨。 这份罪名,即便是李承烨和李玄泽也不愿轻易承担。 李承烨想着离宫之前万隆帝的神色,没来由心中一阵烦闷,说不定这盒子里真是空的,一老一少,玩了一个暗度陈仓的把戏,只把李承烨和李玄泽当成了幌子。 眼下倒好,空城计还没有唱完就被人漏了底,将李落置身险境之中。 不知何故,念及此处李承烨倒有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皇兄的意思你我不必妄自猜测,盒子空的也好,实的也罢,奉旨行事就好。”李承烨淡淡说道。 第九百九十五章 掩人耳目 “皇叔说的是。”李玄泽暗叹一声,如果是李落和万隆帝,这件事还真不像空穴来风,兴许这盒子连同自己和淳亲王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李玄泽笑了笑,就算有李承烨在,看样子万隆帝还是不放心,难怪年关刚过,衙门里的说辞是李落去了西府,匆匆忙忙,原来是先一步到了北府,不过再小心也没用,这天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叔,这件事虽说真假难辨,但咱们也不能等闲视之,万一玄楼真在关外,有个什么闪失可就不妙了,早些出手方为上策。”李玄泽恭敬说道。 李承烨冷哼一声,神色有些不快,不过孰轻孰重心中有数,沉声喝道:“来人。” “末将在。”从帐外走进一名定北军亲卫将士,抱拳一礼道。 “传令,加派六路人手,四路出关打探消息,另外两路散在立马关内外,给本王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散播谣言。” “末将遵令。”将士领命,转身离了营帐。李玄泽看着李承烨变幻莫测的神情,告罪一声,安静的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秀同城以北。 秀同城再往北走,出了三百里之遥,这里就是北疆草海诸族的边界线。这个时候的北疆还有些冷,风声呼啸,一展无余。到了这里,脚下的沙土也不再是秀同城外的荒芜贫瘠模样,攀爬着不少低矮的枯草,等到了入春之后,枯草转绿,模样儿该有几分秀色。 一个寻常的游牧帐篷,不显山不露水的混在一些牧民中间。 帐篷中有两人,如果李落在这里的话该是要大吃一惊了。其中一人是李落相识的故人,当年随骨雅使团来卓城一行中壤驷葵的侍女相柳儿。此时的相柳儿已经没了当年在卓城沉默寡言、谨小慎微的模样,脸上没有一丝感情,漠然望着对面的一个长衫中年男子。 “拨汗,有消息传回来了。” “说。” “大甘的使团已经到了立马关,如今正在定北军龙象营安营扎寨,等候秀同结盟的日子。” “这不算什么消息,大甘如果有意结盟,这个时候如果没来那才是古怪。”相柳儿平声说道。 “拨汗说的是,秀同城内外的事属下就不多说了,无非是贼寇多了些,商客多了些,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有一件事的确该咱们留意。” “哦,是什么?” “大甘定天王也到了北府,而且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潜进来的。” 相柳儿微微一怔,秀美一蹙,眼前闪过在仙人峰山洞中的一幕,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要见面了。 “李落?” “正是。” 相柳儿淡淡一笑道:“大甘与蒙厥结盟,明处是李承烨和慧王,万隆帝还是放心不下,暗中派了他过来,意料之中的事。” “拨汗料事如神,属下佩服。” 相柳儿扬了扬手,淡淡说道:“无关紧要的话不要说,李落既然是万隆帝的暗子,怎会闹得人尽皆知?”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古怪,却是和这次大甘使团所带的一件贺礼有关。” “贺礼?” “正是,此番大甘朝廷授命钦差使团带来了不少奇珍异宝,以显示对大甘和蒙厥开商阜一事的重视,而这其中有一件瑰宝,堪称是天下奇珍。” 相柳儿扫了中年男子一眼,男子急忙接言道:“这件宝物就是传言千年的补天龟甲。” “补天龟甲?这么说一直在大甘朝廷手中?” “该是如此,大甘朝廷这次是下定决心了,定要和蒙厥结盟成事,要不然不会送出补天龟甲这种上古异宝来以示诚意。古怪的是这件补天龟甲并不是李承烨和慧王携带,而是在李落身上。从一马川传回来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人得知此事,悬赏数十万两搜寻李落行踪,这件事虽然隐秘,但已搅得黑白两道鸡犬不宁,马贼流寇,独行大盗,全都闻着味道聚在秀同城和立马关之间,眼红这重金悬赏,更眼红补天龟甲。” “万隆帝这样隐秘行事,这件事想必知道的人不多,消息从哪里泄露出来的?” “这就不清楚了,大甘那个地方,想李落死的人不在少数。” “你是说有人想借刀杀人?”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属下正有此意,一来可以除去李落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二来可以让大甘与蒙厥开商阜一事夭折,一箭双雕,有这个打算的人恐怕不少。” “看来这个大甘定天王得罪的人不少啊。” “那是,巡检司可是大甘从未有过的一司衙门,如今成了多少人头上悬着的一把利剑,说不定哪天就落在自己头上。再加上皇权之争,李落又身处争权夺势最中心,想独善其身都难。李落是大甘国之利器,杀了他,虽然未必会动卓城的根基,但却会动了大甘的根基,朝廷内外另怀鬼胎的人不会少。” “大甘定天王如果这么容易死,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这个,拨汗,你见过李落,不知道对此人有何感想?” 相柳儿神思飘忽,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一句人无贵贱清晰的好像刚刚在耳旁说过一般,唇间似乎还残留着李落鲜血的味道。 中年男子有些惊讶的看着面显异色的相柳儿,没敢多问。一瞬失神,来的快,去的也快,相柳儿沉声问道:“悬赏的人查到了么?” “还没有,这些人昙花一现,就凭空从一马川消失了,现在想找幕后金主的人不止咱们,几乎各方势力都在搜寻他们的下落,说起来不比追踪李落下落的人少。” “搅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逼李落现身?”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李落要是往大甘使团中一躲,那这背后金主可就前功尽弃了。” 相柳儿轻轻一笑,轻声说道:“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容易现身。” “拨汗的意思是?” “知道他的行踪,又知道他身负上古异宝。 第九百九十六章 兄台留步 除了大甘朝廷中的那几位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的最清楚。” 中年男子一愣,皱眉思索,不知道相柳儿口中所说这位知晓此事来龙去脉的人物是何方神圣。 “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中年男子一滞,突然有一道亮光从脑海之中划过,骇然望着相柳儿,沉声说道:“拨汗是说这出戏是出自李落的手笔?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的确如此,不过有一点国师别忘了,天下人都知道他善于剑走偏锋,难以常理度之,如果是他做出这件事,不足为怪。万隆帝掩人耳目派他来北府是为了什么?” “这,自然是打探蒙厥的消息,刺探这次商议开商阜一事的真假。” “不错,如果他只是留在一马川乃至秀同城,又能知道什么消息,结盟议事之前,如果蒙厥按兵不动,何来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属下明白了,李落此举不是要逼他现身,而是为了逼咱们蒙厥现身。”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喝道,“好一个剑走偏锋。” 相柳儿轻轻一笑,接道:“大甘与蒙厥通商,他身负大甘皇帝的圣旨,自然要弄出点动静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咱们从草海之中逼出来。” “这个定天王好狠的心肠,竟然不惜以自己为饵,嘿,不可小觑。” “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既然如今行迹泄露,这么多人知道他孤身前往塞外,咱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蒙厥要和大甘通商,换做是你该当如何?” “这,当然要想方设法保护定天王的安危,不管真假,至少也要做出个样子来。” “这就是他的用意,哼,破绽百出,不过蒙厥却难以坐视不理。如果这样我们还按兵不动,想来大甘朝廷一定会怀疑此次通商蒙厥的诚意了。” “不过这样一来对定天王而言也极为凶险,他就不怕咱们趁机斩断大甘朝廷的左膀右臂。”中年男子沉吟说道。 相柳儿轻轻一笑,道:“他很自信,深入虎穴之中却有全身而退的信心。国师,你该知道怎么做。”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他既已出招,那我们便应招。国师,你对大甘素有了解,秀同城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属下遵命,只是这大甘定天王会不会只是放出风声,自己却躲在一马川。”中年男子思索道。 相柳儿淡淡一笑道:“不管他在哪里,蒙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 中年男子抬头望了相柳儿一眼,相柳儿神色如故,似乎心神没有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中年男子心中一动,相柳儿定然是有别的后招,只是此刻不到说的时候罢了。中年男子垂下目光,心中涌起深深的忌惮之意,虽说跟在蒙厥拨汗身侧已经有些年月了,可是从来都捉摸不透这个权倾蒙厥的女子的心思,随即恭声应下,退出了帐篷。 相柳儿沉思少顷,嘴角弯起一道迷人的笑意,仿佛有一种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时的欣喜,还有一种成竹在胸的淡然,不管是那种情绪,这眉宇间的寂寞无聊总归是化解开了几分。 “你该到了秀同城吧,这一次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相柳儿自言自语,浅笑隐去,眉梢悄然挂上一丝肃杀冷冽。 秀同城。 李落听着江湖豪客的窃窃私语,淡淡一笑,丝毫没有把身外险境放在心上,扔下银子,施施然离开了酒馆。 走在秀同城沙石街上,来往行人不少,有趾高气昂的,也有形色匆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甘与蒙厥议开商阜的日子临近了,又或者是补天龟甲重现江湖激起了原本克制的平静,秀同城上空总是凝结这一股紧张的气氛,挥之不去。 李落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琢磨如何才能大隐于市,就算再怎么自恃武功不凡,一旦在秀同城被人勘破行踪,怕是生离此地就难了。 身边一人擦身而过,谁也没有留意的空荡里李落袖中已多了一张纸条,李落瞧了一眼,轻轻一笑,第一缕可以凭借的东风便在这里。 李落似是无意的转过几条街道,脸上原本淡泊的神情消隐不见,换上一副冷寒神色,若是有牧天狼军中将士在此,只怕要暗自猜测此刻的李落是不是冷冰易容的。 走过一家客栈门前,李落目不斜视,面罩寒霜,像极了一个孤傲不群的浪子游侠。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客栈前一个男子声音不温不火的传了出来:“这位兄台请留步。” 李落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漠然无声,冷冷的打量着扬声询问的风流男子。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蜂后麾下俊彦高手徐残歌。 徐残歌见李落回过头来,眼睛一亮,哈哈笑道:“没想到他乡遇故知,有缘啊。” “谁是你的故交?”李落冷漠说道。 徐残歌一愣,李落寒气逼人,拒人于三尺之外,和当日歇马店所见时的腼腆模样判若两人。 徐残歌愣了愣神,莫非真是自己看走了眼,随即又仔细看了李落一眼,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前些日子刚见不久的人想来是不会认错的。 徐残歌眉头一皱,不过并没有动怒,和颜一笑道:“兄台难道不是从一马川过来的么?” “奉劝尊驾一句,不该管的事最好别管。” 徐残歌哑然一笑,不过心中有一丝疑虑一闪而过,在这里遇见一个熟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其中意味倒有些耐人寻味。 李落冷哼一声,不屑的扫了一眼徐残歌身旁几个彪悍武士。 这几人看模样不是大甘中人,凶悍昭显,俱是桀骜不驯之辈,见李落说话如此不客气,眼中俱有怒意,凶狠的瞪着李落。李落视若无睹,漠然一笑,不掩嘲弄意味。 徐残歌察觉身旁几人身上涌现的杀意,洒然一笑道:“兄台说的是,萍水相逢休问来路,是在下唐突了,请兄台莫要见怪。” 第九百九十七章 来历不明 李落冷冷说道:“识相最好,这里是漠北,不是西域,手莫要伸的太长。” 徐残歌脸色一冷,看来此人已然知晓自家来历,这一句话看似警告,实为威胁,却不知是哪路来人。 “兄台知道我们是谁?”徐残歌淡淡问道。 “蜂后艳冠西域商道,自然听过。” “是么,这么说兄台还是位有心人了?” “有心无心与你无关,哼,大甘商旅却和塞外草寇沆瀣一气,江湖传言果然不假。” 徐残歌怒意稍显,身后几人却是按捺不住了,怒喝一声,便有一人阴寒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你想找死,大爷送你一程。” 徐残歌心知要糟,身后这些人可不是蜂后帐下的武士,向来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如今被人唤作草寇,只怕咽不下这口恶气。 李落冷冷一笑,面无惧色,寒声说道:“说草寇都是抬举你们了,跳梁小丑而已,也敢大言不惭。” 几人大怒,就要拔刀砍了李落。徐残歌阻住几人,一时摸不准眼前男子是故意生事还是本性如此,如果是故意生意,那这苗头可是直指蜂后青桑。 徐残歌眼中精芒闪现,上下打量了李落几眼,一时间却也难以分辨李落来路,不像寻仇,倒有些不齿蜂后为人的意思。 李落眼也不眨一下,漠然说道:“行商也有本分,徐公子看好自家的狗。” 徐残歌怒意一显,显然来人是有意为之,刻意触蜂后的霉头。 身后几个草莽豪杰被人称呼为狗,怒不可遏,以往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 李落话音刚落,就有两人纵身抢出客栈外,阴狠说道:“这是你自己找死。” 徐残歌虽有怀疑,但眼下也是无可奈何,这几人只是受人所托助蜂后行事,就算是蜂后平日里也客气有加,真个要管束起来,未必会听徐残歌的话,再者徐残歌也想试一试李落的斤两。 秀同城就是这样,一旦示弱,那谁都可以欺上头来。 李落看了挡在身前的两人,讥讽一笑,缓缓说道:“只有你们两个?还是一起上吧,免得动手之后太难看。” 两人勃然大怒,再无留手,挥刀斩向李落。 街边行人见有人动起手来,非但没人走,反而饶有兴趣的围观起来,冷笑旁观的,幸灾乐祸的,还有激起凶性跃跃欲试的,别的不敢说,倒有一点可以肯定,秀同城中安分守己的黎民百姓该是绝迹了。 刀斩的很快,似乎下一刻李落就要在刀下分尸,只是随后的变化更快,刀影刚落,没有斩到李落身上,反而发出了一声刀刃相击的脆响。声音刚起,只见两道人影倒飞而出,扑通摔在地上,两个持刀大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就连徐残歌也没有想到两人会败得如此干脆,竟然连一招都没有接下。 再看李落,一副风轻云淡的冷漠模样,拍了拍手,冷冷说道:“这点武功也敢出来丢人现眼,蜂后也不过如此。” 徐残歌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力不弱,自然看得清这两把长刀一左一右斩向李落,互为呼应,只是不知被李落施展了什么手段,还不等近身就莫名其妙的先撞在一起。 而后李落挥出这一掌迅若奔雷,两人来不及反应,齐齐被掌风扫了出去,倒地没有声息,便是被这年轻男子封了穴道,动弹不得。 破招,出招,封穴几乎一气呵成,徐残歌自讨换成自己也不会赢的如此轻松,是个高手。 街旁众人交头接耳,显然也被李落这出手一招惊动,惊讶的看着李落,自此之后,这秀同城又多了一位来历不明的高手。 徐残歌心有疑虑,不过当着众人指指点点也不能无动于衷,落了蜂后的面子事小,但惹出背后那位不喜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徐残歌缓步走出客栈,淡淡说道:“阁下好高明的手法。”这两人原本不该如此不堪一击,只是李落出招手法不同寻常,极是高明,这才着了道,一招之下便即败北。 “手法寻常,只是他们太草包了点,乌合之众。” 徐残歌就是再怎么好涵养也禁不起李落这般得寸进尺,脸色阴沉下来,冷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领教领教尊驾高招,请。” “废话连篇。”李落轻喝一声,单指一点,直取徐残歌面目要害。 徐残歌没料到李落说战便战,吃了一惊,急闪而退。李落却没有趁势追击,站定身形,似笑非笑的望着徐残歌。 徐残歌脸上挂不住了,高手相争,李落却还是一副猫戏耗子的悠闲嘲弄,任是谁也难忍这等屈辱,更何况围观好事者哄笑嘲讽,只觉得还不够热闹。 徐残歌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这一战虽然打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不能忍气吞声,先不说这几位漠北豪客背后的人,如果让这些看热闹的人觉得蜂后不外如是,那在秀同城可就举步维艰了。 徐残歌不敢大意,反手一抹,长剑出鞘,剑尖纹丝不动的指向李落咽喉,冷喝道:“亮兵器。” 李落傲然一笑,摊开双手,漫不经心的看着徐残歌,看样子是要凭一双肉掌会一会徐残歌手中的长剑。 徐残歌没有理会围观诸人的冷嘲热讽,如临大敌的盯着李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徐残歌稍稍有些后悔,如果不是打着一声招呼,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 心思刚起,徐残歌猛然一沉,心境已经落了下乘,战意锐减三分,再要下去不必等动手过招就要先输一筹。 徐残歌心境变化逃不过李落的眼睛,只见李落眼中的嘲讽之意越来越重,徐残歌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杂念,喝道:“请。” 李落冷冷一笑,让平凡的易容面孔显出几分别样的霸道,身形一晃,就这样欺身飘了过来,对徐残歌掌中长剑视若无睹,不带一丝烟火的点向徐残歌胸前要穴。 第九百九十八章 斗转星移 这一招着实托大了些,就算徐残歌站着不动,还不等这一指点到穴道上,就得被长剑刺个对穿。 徐残歌眼中恼色一闪,被人如此轻视尚属首次,不过虽是气恼,但还不至于乱了方寸,这一招狂妄自大,多半是虚招诱敌。 徐残歌没有动,李落暗赞一声,去势不减,招式不变,依旧掠向徐残歌胸前要穴。 徐残歌冷哼一声,当真够狂,随即手腕一抖,剑招欲吐未吐之际,突然徐残歌脸色一变,闷喝一声。 手中长剑被一股龙卷而来的狂霸内劲卷了起来,不说出招,就连左右腾挪也不容易,更让徐残歌心惊的是还有一道气劲竟然越过长剑,刺向胸前要穴,气劲近身,不等落在实处就已经能觉出阵阵刺痛之感。 这等匪夷所思的功夫闻所未闻,徐残歌临危不乱,长剑既然被气劲围绕,左右腾挪不畅,当机立断,抽剑后退,反手一跳,割断如影随形的指劲。 单以一指就能施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劲,这样的掌法指功绝对可以称得上独步江湖。 徐残歌来不及感慨,剑招一变,这迎面而来的招式也变了,这一变差点让徐残歌气得吐血。 掌随剑走,剑招一变,掌法就跟着变化,每每落掌之地恰是长剑旧力刚去,新力未到的时候,而且不多不少,掌劲就比剑招快上那么一分。 间或掌劲落在空处,也是封死了长剑出招的空隙,攻不出去,守也守的难受,徐残歌空有一身剑法绝艺,却没有个出招的机会,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李落不紧不慢,交手过招信手拈来,挥之则去,似乎没有什么章法可寻,如羚羊挂角,来去无踪。 交手过了十招,徐残歌只想破口大骂,每一招剑法都没有用尽的时候,有些招式过半,有些干脆眉头刚出现就被掌劲截断,早早夭折了。 徐残歌愤懑不已,岂料李落心中却是暗暗称赞,如今身在秀同城,自然不能施展闻名天下的大罗刀,就是恨别离的枪法也能引人注目,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得自道观天书上的斗转星移了。 这门道门绝艺精妙无方,重法不重意,重式不重招,走的是与意境截然相反的极端,纯以变化无方的招式取胜,差不多算是幻术。 但是如果看不破斗转星移的奥秘,就算能借助诸如蛮力之类胜过施展斗转星移的人,也未必能胜过斗转星移的招式。 斗转星移李落只施展过一次,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不虞被人看破行踪。 这门绝学来头很大,单说变化还在大罗刀之上,没想到徐残歌竟然能撑下十招,无怪李落暗自称赞。 剑光纵横,锐气四散,只不过让徐残歌难受的是锐气往往都会半途而废,被扬起的手掌打散,难以成形。 交手十几招,在旁人看来徐残歌掌中长剑变幻莫测,实则徐残歌自己心里清楚,这十几招之中就连一招都没有用尽,皆是半途而废。 李落并没有想当场让徐残歌下不了台,见机便收,虚晃一招退开几步,冷冷望着徐残歌。 徐残歌一愣,着实没有料到李落占尽优势之下会先行收手,不等说话,只听李落寒声说道:“异日有缘再来领教阁下剑法,好好当你的行商,倘若与草寇之流狼狈为奸,哼。”说罢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徐残歌怔怔的望着李落远去的背影,还不曾从李落精妙掌法中回过神来,见李落走远,莫名松了一口气,良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浊气,没有胆量拦下李落。 地上躺着的两名武士醒觉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四下张望,早就看不见李落的踪影了。 这几个漠北好手一脸怒气,听着四下众人不惜口舌的嘲讽讥笑,脸上阴沉的仿佛能挤出水来,不过技不如人,一个照面就被人点到在地,没有脸面留在街上,沉着脸快步走进了客栈。 徐残歌脸上无光,垂头丧气的进了客栈。客栈中蜂后静静的站在堂下,美目精芒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残歌赧然说道:“夫人,我,哎。” 蜂后柔声问道:“怎样?” “我不是他的对手。” “这也没什么,天下四境卧虎藏龙之辈不绝如缕,漠北更是如此,就算是武道宗师也不敢说可以举世无敌。”蜂后和声说道。 徐残歌摇了摇头,心中着实烦闷。 蜂后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说道:“此人是谁?” “禀夫人,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就是我们在歇马店落脚时那个茶棚夫人口中所说的远房兄弟。” “哦,是么,这么巧。” 徐残歌闷哼一声,道:“这也太过巧合了,而且我们在歇马店时夫人也在场,前后神情判若两人,而且当时他身上可没有半点武功高手的气息,莫非真是我看错了?” 蜂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相信你的眼力,或许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骗过你我的眼睛也在情理之中。” “夫人的意思是他有意为之?” “现在还不好说。”蜂后浅浅一笑,道,“不过他最后一句话似乎另有所指,耐人寻味。” “残歌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好像有些教训的意思,难道和我们往日有过节?” “也许吧,此人身手高明,这等掌法也许已经能和冷公子一较高下了,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年轻高手,怎么江湖上一点风闻都没有?”蜂后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奶奶的,晦气,扫了夫人面子不说,他娘的竟敢说我们是草寇,等过几天老大来了,到叫他站着进城,躺着出城。”几个漠北草莽武士忿忿不平的骂道。 蜂后眼睛一亮,有一种女儿家的娇羞挂在脸上,温声劝道:“咱们行走江湖的打打杀杀都是寻常,到时候再说,不过此人敌友难辨,虽然咄咄逼人,但出手也留了余地,并没有和我们撕破脸皮。 在他过来之前,你们也不要去寻仇了,一切从长计议,我猜他一定还会找上门来的。” 第九百九十九章 赏银万两 被李落点倒在地的两人一脸恼色,冷哼道:“夫人,这还叫留了余地,我们兄弟丢人都丢到家了。” 蜂后莞尔一笑道:“总归是没有伤了你们性命,诸位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总不能让人欺上门来还忍气吞声,不过这些天暂且不要轻举妄动,摸清他的来路再说。” 徐残歌怅然无语,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冷公子还在就好了。” 蜂后笑了笑没有应声,自己只是区区一个行商,如何能容得下冷冰这样的剑客,如今大甘内外,谁不知道定天王帐下天子剑的威名。 “残歌,派人盯着他。” “是,夫人。” 三天后。 蜂后没有等来要等的人,却另有一股势力进了秀同城。 一行百人,行装整齐划一,俱是黑衣,刚一进城,就将整个秀同城罩上一股冷峻肃杀的气氛,连街上嘈杂的声音也收敛了几分。 一行百人一入秀同城,不见言语,只是在少来楼前的城中心立了一张榜,白纸黑字,压的城中豪侠莽客一阵烦闷。 榜上字数不多,但难掩狂傲杀意。 凡知晓大甘定天王行踪者赏银万两,凡对大甘定天王心怀不轨者杀无赦。 没有落款,但秀同城中的人都知晓这一行黑衣人的来历,敢怒不敢言,确有实力的也不想在这个关头触了这些人的霉头,秀同城在这张榜文下安静了许多,只是暗处愈加的波谲云诡。 “鹰爪来了。”蜂后临窗远眺,若有所思的轻声说道。 “是,今早进的城,入城之后没有去别处,先张贴了榜文。”徐残歌沉声说道。 “杀无赦,好大的气派。” 徐残歌轻笑一声,道:“蒙厥王族近卫,向来如此。” “鹰爪来了,鹰眼想必已经在城中了,也好,至少这些天城里能安静点,太吵了。”蜂后轻抚秀发,淡淡说道。 “夫人,你说这定天王真的会孤身前来么?” 蜂后轻柔一笑道:“怎么会呢,牧天狼也不是吃素的,呵呵,这个秀同之盟有意思了。” 徐残歌也笑了,想起和李落还有牧天狼在西域的时光,心中也有了几分期待。 “对了,那人打听的怎么样了?” “这几天里他不是在酒楼就是在赌场,赌的又大又狠,而且赢多输少,惹恼了好几个地头蛇寻仇,不过嘛,嘿,谁也没在他手下讨到便宜,损兵折将的不在少数。” 蜂后扑哧一笑道:“赌瘾这么大。” “说出来夫人都不信,简直有些惹是生非之嫌,只是扎手的很,四海赌场的快刀庞象被他三招放倒,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最近这一天秀同城里可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武功高强,行事招摇,他会是谁呢?” “歇马店传回消息,那个茶馆现在人去楼空,老板娘不知所踪,不过听歇马店中的人说,那个妇人很早就在歇马店,差不多住了已经有七八年了。” “手脚倒是干净的很。”蜂后淡淡应道。 “夫人,你说会不会是他?” “先前我也有这个猜测,而且有这个猜测的人秀同城中不在少数,残歌,你觉得呢?” “原本我也有些猜疑,不过武功招式做不了假,这等掌法没有几十年的火候只怕到不了这般境界。 他长于刀法,天下皆知,掌上功夫倒没听说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而且善赌,还深悉江湖伎俩,怎么看都是个走惯江湖的老手,应该不是他。” 蜂后点了点头,道:“不过有一点不能忽视,这个人出现的时机恰恰是在传出消息的前后,而且似乎有意搅起秀同城这潭浑水,不会是巧合。 如果他不是,也一定和这件事有关,说不定就有人藏在暗处,这样一来,那天的事也就说得通了,看起来他该是对我不满了。”蜂后悠然一叹,有些神伤意味。 “夫人……” “算了,不满就不满吧,有不满,至少他心里还记着我。 秀同之盟,蒙厥唯一忌惮的人是他,他的心思怎会放在咱们身上。” “夫人,不管怎么说他对我们有恩有义,如果真的出什么事,咱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大甘和蒙厥博弈,你我丢进这潭浑水中连个声音都不会有,随机应变吧。”蜂后有些苦恼的说道。 徐残歌神秘一笑道:“但是他来了,这潭浑水就该波涛汹涌啦。” 蜂后一怔,欣喜过望,娇声说道:“有消息了?” “嗯,三日后到秀同城。” 蜂后咬了咬嘴唇,跺脚娇喝道:“三天又三天,哼,来了要他好看。” 徐残歌暗自偷笑,被蜂后瞧见,红晕娇艳,染上了洁白脸颊。蜂后嗔怒娇呼道:“你敢笑我?” 徐残歌急忙说道:“哪敢,残歌还有事,不打扰夫人休息了。”说罢正颜一礼,闪身出了客房,留下蜂后娇声斥责,只是听着不像动怒,反而是喜气多些。 又过了三天,蜂后盼的人终于到了秀同城,没有遮掩,就这样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而入,直奔蜂后落脚的客栈。 原本此人入城是一件大事,丝毫不逊色于蒙厥鹰爪的威势,只可惜就在进城的同一刻,还有另外一批人也进了秀同城,生生将秀同城中所有的眼光都引了过去。 漠北丹吉,一个享誉大甘、草海、西域诸地商道的名字,据说是行商中的一个传奇,江湖人称活佛,有什么本领,有多大的势力李落不算知根知底,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个名字就连从未涉足商道的李落也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起过。 和丹吉一道来的还有一个李落没有想到的人物,大甘东府,桑海墨卿。 这个名字乍闻之下分不明男女,不过如果知道数年之前这个名字和月下春江的柔月相提并论,清雅还要更胜一筹,也就知道此人的来历了。 桑海之畔,流花之伴,稀犹天上月,只在梦相思;流连忘返,醉饱无时,识得东风面,只叹万花怜;旧京公侯拥,平目自悠悠,扫眉才子何由见,一讯桥边女较书;扬眉凌众卿,笑看云起;收琴静小楼,闲听日归。 第一千章 桑海墨卿 这一阙小词,桑海歌,大甘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的便是桑海之畔的一位奇人,墨卿。 墨卿是个女子,还是个才色双绝的女子,善吟诗作对,更善抚琴,很少离开桑海,多半时候都只是留在桑海之畔的苏小楼,足不出户。 即便是这样,桑海的苏小楼可绝非是什么清静之地,每年流连在这个地方的人虽说比月下春江少了不少,但敢来苏小楼碰碰运气的,达官显贵尚是其次,没有点真才实学恐怕连苏小楼的门都进不了。 当然也不都是这样俗气,当年墨卿曾资助过一位慕名而来的寒门学子,巧不巧的此子生感墨卿眷顾,后来殿试高中魁甲,扬名天下。 有了功名之后此子更对墨卿感激不已,引为生平知己,倒为大甘的才子佳人添了一段佳话。 李落也知道墨卿其人,听章泽柳说起过,前些年墨卿移驾卓城,曾在三十三楼弹奏过一曲,照着章泽柳的说法,整个卓城几乎到了万人空巷的田地,都聚到了三十三楼内外,聆听墨卿指下的精绝琴音。 李落不曾适逢其会,没有身临其境的领教墨卿的琴艺有多么高超,但凡章泽柳的话总得打过折扣之后再听,这厮向来喜好夸大其词。 不过当年墨卿在卓城的确闻名遐迩,别的不说,万隆帝都曾请她入宫一叙,足可见这位大甘才色双绝的女子的魅力。 没想到这次淡泊孤远的墨卿会来秀同城,而且是和巨贾丹吉同行,着实让人大出意料之外。 墨卿的名气不单在大甘赫赫有名,就连北疆一带的豪客也素有耳闻,自从墨卿入城以来,谈的说的都离不开这位女子,倒让蜂后所盼望的人黯然失色,有些无人问津的意思。 不过此刻的秀同城,绝对不会少了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的人。 蒙厥鹰爪就是其中之一。 “有消息么?”说话的正是与相柳儿商议的中年男子,面露威严,双眼智芒闪现,半点也没有和相柳儿时的谨慎恭敬的模样。 “没有,前几天有几个人想借假消息骗财,被我们识破,已经杀了。” “好,这样的人有多少杀多少,以儆效尤。” “属下明白。” “有什么可疑的人?” 鹰爪首领从怀中取出一纸密函,递给中年男子,沉声说道:“这是这些日子秀同城里形迹可疑的人,身份也很可疑,有些说不定是大甘派来的探子,属下正在查。” 中年男子随意瞧了几眼,李落扮成的嗜赌浪子赫然在列。 中年男子皱眉瞧了几眼,冷声说道:“这些人都盯紧了,如果有什么异动,下手干净些。 秀同城毕竟不是咱们蒙厥的地盘,烦了众怒倒也没什么,只是眼下这个时候乱不得。” “属下明白。” “拨汗过些日子就到,这几天多加戒备。” 鹰爪头领哦了一声,急忙应了一声,匆匆外出传令。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有一股忧色缠绕在心头经久不散,随即转念思索,鹰眼传信,拨汗不日即至,也许传信的时候拨汗已经在秀同城了。 中年男子背心一寒,眼皮一跳,手心缓缓渗出了冷汗,深吸了一口气,悄然隐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李落也收到了牧天狼暗部的消息。 在密函角落里写着今晨有人与蜂后汇合,姓名不详,来历不知,引起了李落的兴趣。 李落若有所思,秀同之盟还没有落定,这么多人来似乎早了些。 如果是为了补天龟甲,早就该争的头破血流,但现在平静的有些诡异,好像都在等什么。 李落暗自思索,会在等什么呢? 秀同城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各方豪强,又是什么人暗中操控这一切。 大甘与蒙厥议开商阜,两国御史钦差动向隐晦,倒是这些江湖豪侠、大商巨贾动静大了些,也不知是出自什么缘由。 说到大商巨贾,自然不能避开丹吉,这几天在秀同城风头之盛,没有人能盖过丹吉。 入城之后,丹吉恭迎着墨卿进了少来楼安顿住下,前脚落地,后脚就有人登门拜访。 丹吉八面玲珑,据说为人也很豪爽,童叟无欺,在漠北黑白两道很吃的开,不管是什么人,听说就连狂鹰也要给丹吉几分面子。 北府沿线州府几乎都有丹吉的商铺,数量还在其次,最主要的信誉,漠北这块乱局中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胜过丹吉。 登门拜访,叙叙旧只是次要,最主要的是想瞧一瞧桑海墨卿到底是怎样的与众不同,更好奇丹吉怎会请的动这位大甘才女。 丹吉一问三不知,口风紧的很,插科打诨,将这些人挡在门外,悻悻而归。 这也不怪丹吉,看着打听询问之人眼中的红光,赤裸裸不加掩饰,只怕让墨卿看见要恶心的吃不下饭了。 不过来的人多了,都拒之门外,纵然是丹吉也有些招架不住,这果然是个苦差事。 丹吉不胜其扰,终于传出话来,三天后在少来楼宴请各方英雄,到时桑海墨卿也会和众人见上一面,抚琴一曲,以慰漠北豪杰的期盼之情。 到了秀同城似乎每逢三天就有事发生。 消息传的飞快,自然落不下李落。 李落没怎么在意,宴无好宴,历来都是如此,反正此刻自己只是个孤独浪子,未必能进得了少来楼的大门。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快点下,不下注的滚一边去,别站这里碍事。”赌场中一个庄家在大声吆喝着,赌桌四周围满了人,有吵闹的,有哭爹骂娘的,乌烟瘴气。 这是个小赌场,比不了快刀庞象的四海赌场,不过这些日子李落赌的又大又狠,秀同城中几个大些的赌场早就吃了亏,寻过几次仇,折了不少人手后才消停下来。 这几家赌场恨的牙根直痒,下手暗算了几次,只是点子奸猾似鬼,闹了个灰头土脸不说,还白白被李落讹去了不少银子,后来干脆敬而远之,不让李落进赌场。 第一千零一章 收到请柬 进了赌场也不让李落上桌,李落一去,便有好几位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陪着,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赌钱。 这样一来着实让李落无趣,赌场庄家笑脸相迎,就算李落借故发难也都是厚着脸皮应下,对这些庸脂俗粉李落也无甚兴趣,反而是恶寒多些,估摸着是赌场掌柜故意找来的,成心恶心李落。 李落没法子,只好去找这些不入流的小赌场装装样子,打发时日。 别看这些赌场又乱又差,但秀同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这里知道的不比别处慢,而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只是气流不畅,里面的味道着实不敢恭维。 也算因祸得福,李落如此嗜赌让不少人为之侧目,再加上连这样被人嗤之以鼻的小赌坊也不挑剔,纵然先前有人怀疑会否是易容北上的大甘定天王,到了这个时候多半都动摇了,差别实在太大。 李落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这个面具出自宫中工匠,和一张人脸几乎一模一样,薄如蝉翼,端是精巧绝伦。 只可惜制成不易,李落也只是讨了一张面具,如果能再多一张也就不用这样故布疑阵。 今个赢了三五两银子,李落收手退出了赌局,比起前些日子可是收敛多了。 李落不好赌,更不善赌,不过天狼骑中却有一人不但善赌,而且赌技出神入化,堪称宗师之境,他也是唯一一个翟廖语在牧天狼中不敢邀赌的人,蛊雕营领将尚黎。 有天狼骑几人从旁照应,李代桃僵易如反掌,赢钱的时候大多是带着面具的尚黎,换成李落,自然是输多赢少。 李落看似无聊的靠在墙角养神,实则整个赌坊尽收眼底,有些赌徒输的输红了眼,有些赢的也赢红了眼,群情激昂,大呼小叫,难为了冰心诀内劲,要不然在这种地方待不了几刻。 人群中有几个赌徒下着注,也跟着吆喝起来,看似很平常。 李落淡淡一笑,跟踪好几天了,李落走到哪里都阴魂不散,有蜂后的人,也有不知道是秀同城那股势力的人手,李落懒得分辨,想跟就让他们跟着吧。 就在李落无所事事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绕过人群,快步走了过来,到了李落身前三步外站定,躬身一礼,和声笑道:“见过公子。” 李落眼中厉芒一闪,没有应声,冷冷看着这个含笑自若的年轻人。 “我家主人想请公子移步一叙。” “你家主人关我何事。” 年轻男子神色如故,和颜笑道:“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不假言辞,是在下冒昧了。三日后我家主人在少来楼设宴,款待城中同道英雄,不知道届时公子可否赏脸?” “你主子是丹吉?” “正是。” 李落心中一动,丹吉来的不早,但知道的消息不少,看来在秀同城中伏下了不少耳目,李落这样行事招摇的高手自然逃不出丹吉的眼睛,不过素未蒙面就相邀赴宴,李落倒是觉得有些奇怪,猜不出丹吉是有意试探还是另有打算。 “没空,免了。”李落漠然说道,起身就要走开。 年轻男子连忙说道:“公子留步,公子既然身在秀同城,哈哈,在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城中有些人想不见都难,这次我家主人邀了秀同城各方英雄,公子傲骨在下极为佩服,只是如果不去,反而让别人以为是公子不敢去。 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不如就请移驾赴会,几杯水酒,一曲天外之音,再无其他。” 李落暗自诧异,这个漠北巨贾的一个家奴便有这样的气度,看起来这个丹吉不简单。 “你家主子邀的是各路英雄,我只是区区一个浪子,名不符实,不去最好。” “哈哈,不说公子精妙绝伦的掌法,单是公子这一身出神入化的赌技去个少来楼还不是绰绰有余的事。 再说,想必这个时候秀同城里有不少人想见识见识公子,这次借着墨姑娘的名头,该见的都见了,省得天天吊在身后,瞧着碍眼。”年轻男子含笑说道。 李落讶然一笑,冰封面容上稍稍露出一丝赞赏神色,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也不多言,展颜笑道:“在下回去复命,三日后恭候公子大驾,告辞。”说罢径自离去,已然认定李落必会赴会。 秀同城因为丹吉在少来楼设宴又热闹了一番,这里不是谁都能收到丹吉的请帖,但收到请帖的必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亲疏远近自有分寸,单单只是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个丹吉绝非池中之物,长袖善舞只是其次,恩威并施才是了得。 漠北不比大甘州府,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丹吉设得了宴,还能不得罪人,这一点此刻的秀同城中除了丹吉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蜂后也收到了请帖,只是瞧着寒酸的只能两人同行的请帖,秀眉轻蹙,噘着嘴显然有些不高兴。 原本这封请帖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坐在蜂后对面一个发髻上扎着一条红带的英俊男子,手中把玩着另外一张请帖,大小一样,颜色也没什么分别,只是这封请帖中却已言明足有十人同行之多,难怪蜂后使着性子,一脸的不满。 再看这个男子,乍一看便让人觉得是一个无法无天之辈,一根头发,一根眉毛都是一般无二的狂傲无羁,偏生眼睛中有一股别样的温暖,格外有一种让女儿家心动的神韵。 脸庞的线条很硬朗,不是大甘中人,不过丝毫无损迫人的英气。 肩宽臂长,随随便便坐着却给人一种下一瞬就似离弦利箭的感觉,不容他人轻毁小视,只当是这样的男子才算得上漠北儿郎,仿佛一轮挂在天边的明日,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男子哈哈大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蜂后赌气说道:“哼,为什么你的是十人,我的只有两个人?” 男子莞尔一笑道:“要是喜欢,这张请帖就送给你了。 第一千零二章 少来楼 反正这种宴会向来无趣的很,一个人足够了。” 蜂后白了男子一眼,娇声说道:“口是心非,谁不知道丹吉这次设宴借的名头是桑海墨卿墨大才女,墨大才女色艺双绝,可是堪称天下绝色呢。” “桑海才女,这个时候跑到秀同城,嘿,这里面没什么蹊跷谁信?无聊透顶!不过是大甘和蒙厥的事,这两家不见怎样,倒是这些人忙的很,必藏异心。” “话虽如此,不过咱们也不能不防,宴无好宴的事不少了,我和残歌一起去,你武功高我知道,不过还是要小心些,多带几个帮手吧。”蜂后甜甜一笑,柔声说道。 男子洒然一笑,很随意自在的点了点头,岔言问道:“对了,听他们几个说前些日子有人打上门来了,怎么样?” “派人盯着了,眼下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是敌最好。”男子嘴角显出一丝自信的笑意,话语虽然有些狂傲,但从此子口中说出,不但觉得突兀,反而觉得就该这样才对。 “很快就会见到啦。” “哦,怎么回事?” “他也收到了请帖。” 男子眼中精芒一闪,笑了笑,缓缓说道:“丹吉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蜂后悠悠一叹道:“在漠北一带的商人不都是这样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青桑,你也算是商人啊。”男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还是算了,人家只求平平安安就好。”蜂后抿嘴一笑,柔声说道。 男子长身而起,朗声说道:“三日后瞧瞧丹吉打的什么算盘,青桑,你不要和我一起去,免得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蜂后应了一声,男子洒然一笑,龙行虎步离开了客房。 蜂后迷醉的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悠悠一叹,芳心期许,怎奈浪子风流,却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 三日后,少来楼。 楼外车水马龙,楼中却比楼外清静些许,果然不是谁都能进得了少来楼。 李落闲散的步入少来楼中,倒是领受了不少羡慕嫉妒的眼光,不过亦有人认出李落这个新晋的赌技高手,纵然薄有微词,不过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敢上前生事,无论如何,丹吉的面子不敢不给。 进了少来楼,李落环目一扫,微觉诧异,这个少来楼的确称得上富丽堂皇,也不知道东主是谁,能在这样一个乱地孤城中修建如此不凡的楼宇,背后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少来楼高三层,进楼之后就是一个天井,近十丈方圆,竟是别有洞天。 天井当中是一个高台,约莫有三两丈高低,高台四周有围栏环绕,金箔玉镶,极尽奢华。 高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颜色有些妖艳,李落瞧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总觉得这块地毯的红色有些刺眼,仿佛是鲜血侵染而成的。 楼中角落点缀着不少奇花异草,给这漠北酷寒之地添上几抹春色,不显单调,只看这些草莽英豪踏入少来楼后,说话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小了些,不过当然不是因为这几处花草和楼中景象,多半还是忌讳此楼背后的人物。 楼分三层,第一层就只能是大堂散客,像李落这样没什么来历的人只能坐在一层,和几个不知姓名的江湖中人围坐一桌。 李落进来之后略略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神情冷漠,同桌有人招呼李落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颇显傲意,做足了模样。 二层和三层便不是散台了,俱是一个个雅间,东西南北环绕着这处高台,想必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登上少来楼的第二层。 至于第三层就只有四间雅阁,东西南北各有一间,极显卓尔不群,每一间中坐的都是此时秀同城中跺跺脚便要颤三颤的雄豪。 美酒佳肴就在众人坐定的同时端了上来,转瞬间少来楼中香气扑鼻,也分不清是酒菜的香味还是此刻在高台上曼袖盈舞的异域美人身上的香气,总归让人如痴如醉,连骨头都化在了这处温柔乡里。 李落暗自盘算,二层一十六间,三层四间,加上一层散客,这个时候的少来楼聚集了好几百人,如果有人能借机将此刻少来楼中的这些豪客游侠一网打尽,秀同城就真个算无主之城了。 想归想,但要杀尽这些人可不容易,就说李落,怕也是不容易死的很。 一曲刚落,台上几个美艳诱惑的异域美女盈盈一礼,浅笑嫣然,逗的些急性子的草莽豪杰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些女子揽在怀里温存一番。 李落摸了摸鼻尖,心神有些恍惚,不知道怎么就记起了当年在朔夕城那个贩卖奴隶的勾栏肮脏之地。 同样有一些含情脉脉的女子,同样也有些不曾掩饰好色之相的江湖人,这里规矩了些,至少没有人当场萌发丑态,不过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只要有钱有势还不是一样可以任意妄为。 曲终人静,正主该现身了。 李落抬头打量高处,从底下往上看,楼外还不觉得怎样的三层此刻显得格外的高不可攀,无时无刻不在昭显着上位豪客的权势和地位。 “哈哈,多谢各路英雄赏丹吉一个薄面,丹吉无以为表,先干为敬。”三层正东一间楼阁凭栏木窗打了开来,一个矮胖男子走了出来,站在窗外木台上团团一礼,笑容可掬,正是今夜宴会的主家,漠北丹吉。 李落不禁多瞧了几眼这位商道传奇,一望之下,多少有些失望。 丹吉年近半百,生的其貌不扬,个子很矮,而且很胖,真要比较,也许就比卓城蛇堂堂主朱家高上几寸,但却比朱家胖了不少,整个装下一个朱家也绰绰有余。 脸上挂着招牌的人畜无害的笑容,如果不知道丹吉这个名字,第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哪座庙里的弥勒佛跑了出来,非但不见奸商的奸,反而给人和蔼可亲的错觉。 当然,这只是错觉,一不小心掉进丹吉的血盆大口,定是不会留下半根骨头。 第一千零三章 沙漠狂鹰 三层上其余三间雅阁俱都打开窗栏,但没有人现身,只有一间木台上站着两个黑衣武士,一脸森寒杀意。 李落多看了两眼,蒙厥鹰爪,气势逼人。 二层上陆陆续续的都打开了窗栏,不少人凭窗远眺,若是遇见相识的同道故友,举杯遥祝,一派安详模样。 李落一眼瞧见二层一处雅间中的蜂后,也不知道蜂后借了谁人的势,上了二层,慵懒的和身边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有说有笑。 徐残歌站在一旁,不时的打量着楼中各处,不过望向一层散台的时候居多,看到易容之后的李落,眼睛一亮,古怪的笑了笑,缓缓点了点头。 李落面无表情,似乎没有看见徐残歌还算善意的招呼,冷冷扫了徐残歌一眼,便不再理会。 不过的确有一个人引起了李落注意,是在二层另一侧雅间中,一个头扎红巾的潇洒男子,斜靠在窗边,双臂抱怀,饶有兴趣的审视少来楼中的各路人马。 这个男子随意一站,如岳峙渊渟,仿佛一轮初升朗日,将少来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耀眼不可久视,就连这些本是规矩的含情艳女也情不自禁的偷偷多看了几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等豪杰人物。 此子一脸写意的闲散,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又好像眼前这些太过无趣了。 李落心中一动,蜂后该和此子有些交情,虽说不停的再和身边大商谈论什么,眼睛却时不时瞄上一眼,含羞带臊,不太寻常。 等着丹吉喝完手中这杯酒,就有人按捺不住的高声喊道:“酒不错,饭菜也不错,不知道墨姑娘什么时候赏脸出来让大伙瞧瞧?” 丹吉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莫扎世侄不急,来都来了,还怕见不到墨姑娘,性子这么急,不怕吓到墨姑娘。” 说话的人嘿嘿一笑,没有应声。 李落暗自诧异,少来楼中人不少,就是李落也没有法子一眼看出刚才是谁说话,而丹吉只凭声音就能分辨说话之人是谁,这份耳力实属难得,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话音刚落,二层上有一人接言问道:“丹兄,今夜设宴不会只是喝酒吧?” 声音有些苍老,不过是从二层传出来的,丹吉不敢怠慢,遥遥一礼,笑道:“韩老还真别说,今晚丹吉冒昧邀诸位豪杰来少来楼,的确不只是为了喝酒。” 韩姓老者咦了一声,问道:“还有别的事?” “当然。”丹吉故意买了个关子,笑道,“除了喝酒,那就是听一听天下别处难得一闻的琴声啊。” 韩姓老者一笑,道:“也是,墨卿姑娘琴艺精绝,据说已不在天涯四友的琴先生之下,如果能听上一曲,的确不虚此行。” “哈哈,一定不会让韩老失望。”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在这条道上谋生的人都知道,尊驾可是在白盐海都能刮出几滴油水的人物,今个好酒好菜分文不取款待不说,还不远万里从桑海带过来墨卿姑娘,呵呵,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此语一出,少来楼中传出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话虽然不怎么中听,但确有几分道理。 丹吉是个商人,还是个大商巨贾,说不上雁过拔毛但也差不了多少,今夜这一宴花费不在少数,如果丹吉别无所求,的确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说话的正是头扎红带的英俊男子,淡然自若的望着三层楼上的丹吉,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丹吉眼睛一亮,上前一步,趴在木台栏杆上欣喜的望着说话男子,大笑道:“原以为老弟不会赏这个脸,没想到竟然真的来了,妙,妙啊。” “哈哈,丹兄心里怕是不会这么想吧,不过在场有这个念头的人估计不会只有我一个,别人不说,那我就替他们问上一句,正好我也有些好奇,反正请也请了,丹兄这会再赶我出去恐怕有些晚了。”男子朗声笑道,仪态潇洒,暗暗让人心折。 丹吉神色不变,神态热切的朗声接道:“狂鹰老弟,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 丹吉话音刚落,突然少来楼中安静了一下,只能听见四处传出惊疑不定的吸气声,良久才有人议论起来,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惊恐,只是无一不觉得震惊,议论声不绝于耳。 狂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洒然笑道:“今夜来这里的人可不见得都是一条道上的,哈哈,就像我,在场诸位该有不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吧,不过不管是生是死,是战是和,总要摆在明面上让大家瞧个清清楚楚,要是稀里糊涂的岂不是太冤枉了。” “狂鹰老弟,这你可就想错了,今晚设宴,请的是秀同城中各路英雄人物,往日有仇的,近日有怨的,咱们可没怠慢了谁。 不说别的,墨卿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漠北,也该让诸位江湖同道一睹芳容,要不然日后诸位朋友可就要怪我丹吉不够意思了。 些许水酒小菜不成敬意,不能让墨卿姑娘瞧着太寒酸了吧。什么生生死死的,狂鹰老弟,还是留着今晚之后再说,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啊?”丹吉团团一礼,和颜悦色的笑着说道,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狂鹰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的相信丹吉说的话,这只老狐狸向来不做蚀本的买卖,一不小心就会落进圈套之中。 狂鹰站直了雄躯,缓缓扫了楼中上下一眼,双目如电,仿佛能看进人的心肺之中。 狂鹰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知道楼上几位有没有话要说,如果只是听曲赏佳人,不失为一桩美事。 不过今晚道不同的大有人在,还有暗处的几位,如果有话就说在前边,免得扫了饮酒听琴的兴致。” “不错,眼下秀同城今时不同往日,这个节骨眼上丹兄携美同来,的确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啊。”果然有人心有疑虑,颇显忧色的扬声问道。 第一千零四章 三层雅阁 此语一出就有不少人意动,只是不敢附和罢了。 倒不是怀疑丹吉今夜设宴有什么蹊跷,只是想不明白大甘和蒙厥通商,丹吉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举动。 照着丹吉以往无利不起早的嗅觉,莫非已经有人暗中指点丹吉,才会不远万里请来墨卿,将这潭浑水搅的越乱越好。 “哈哈,杨老弟不必担心,这次鄙人请墨姑娘前来秀同城,一心只为大甘和蒙厥通商一事贺个喜,再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大甘和蒙厥征战多年,苦的可不就有咱们这些人嘛,如今议开商阜,值得咱们庆贺一番呐。” 狂鹰一笑,满不在乎的朗声说道:“大甘和蒙厥通了商,对我而言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楼上那位该想着怎么将我连根拔起了。” “狂鹰老弟说笑了,不过确实提醒了鄙人。 大甘和蒙厥通商之后,这漠北道上的规矩可就得变一变了,至于怎么变,咱们还得看两家正主的意思。 不过不管怎么变,诸位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商有商道,兵有兵道,鄙人就不再这里画蛇添足了,不过嘛,既然请了诸位赏脸赴宴,有一句话不才还要说一说。” 丹吉轻咳一声,楼中众人皆屏息静气,只怕这才是今晚宴会的主菜。 丹吉见众人留神倾听,也不遮掩,直言说道:“鄙人厚颜相邀,想借这个机会请诸位将过往恩怨说清楚。 不管怎么说通商之后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的规矩要不要改,怎么改,鄙人尚没这个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不过离议开商阜的日子不远了,还请各位江湖同道赏个薄面,有什么话往开了说。 今夜过后,千万不要在秀同城惹出什么事端来,要是真出什么事,谁的脸上都不好过。” “哈哈,说的好,不知道这番话是大掌柜的意思,还是上面几位的意思?”狂鹰哈哈一笑,扬了扬眉,随意问道。 “是我的意思怎样,是他的意思又怎样?”从鹰爪护卫的雅阁中传出一个冷冽阴寒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满的漠然道。 “随口一问而已,不管是蒙厥鹰爪还是丹大掌柜,这说出来的话都得听啊。”狂鹰玩味应道,眉宇间没有丝毫惧色。 “秀同城发生什么事和蒙厥鹰爪无关,不过有一件请诸位听清楚了,事关大甘定天王,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漠北绿林道上如果有谁为了补天龟甲和那些赏银暗下杀手,休怪鹰爪下手无情。” 声音极为冷傲,把原本少来楼中的热气卷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此间楼中,打补天龟甲和李落主意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就在蒙厥鹰爪入城之后都得掂量掂量,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不好怕是连命都没了。混迹漠北的多是刀头舔血之辈,不过比起蒙厥这个庞然大物,恐怕没几个人敢轻易捋虎须。 “啧啧,够义气,够朋友。”狂鹰似笑非笑的赞道。 漠北不怕蒙厥的人不多,巧的事狂鹰就是其中之一。 三层楼阁中传出一声冷哼,却也没有别的举动,看样子多少也有些忌惮狂鹰。 李落听到狂鹰揶揄取笑,不禁有些感慨,苦笑无语,只是心里也有些难以名状的疑惑,当一件事太过真实的时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蒙厥鹰爪传出缉杀令之后,楼中沉闷了许多,各人自扫门前雪,盘算着各自的后招。 除了大甘和蒙厥还没有到秀同城的正主外,此时此刻,丹吉俨然成了大甘和蒙厥中间人,一介行商之身,做着朝堂之事,不说言谈得体,只是这幅有恃无恐的模样就叫人心生怀疑。 李落也有些不解,难不成淳亲王和慧王与此人暗中有什么交代,如果不是这样,单凭一个丹吉能否请得动墨卿还是个未知数。 李落抬头看了看三层神秘莫测的其余两间雅阁,墨卿该和丹吉一间,除了蒙厥,剩下这两间雅阁中会是什么人物,竟然连狂鹰都只能屈居二层,看起来这才是伏在秀同城背后的真正大鳄。 就在李落打量少来楼三层雅阁的时候,狂鹰也在留意着三层上的动向,木窗紧闭,声息全无,仿佛是两间空房。 不过狂鹰对丹吉有些了解,丹吉从来不犯险,向来都是藏的多,露的少,让他唱一出空城计只怕比登天还难,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会轻易行事。 狂鹰皱眉思索,这两间屋子里到底是什么人,事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只有将这两间屋子里的人逼出来,今夜之后的秀同城才能瞧出一两分端倪。 “诸位同道,鄙人抛砖引玉,废话多了,罪过,罪过,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请诸位举杯同饮,畅谈秀同城的今后事。”丹吉哈哈大笑,热情招呼道。 “慢来。”狂鹰傲然喝道,翻身出了二楼窗格,身如轻虹,飘然飞向正中高台。 离高台尚有一丈左右,身形一转,绕出一个半圆,施施然落在一众歌姬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手,手中却多了一支锦绣发饰。 狂鹰逗弄了一下手中发饰,瞧着一脸惊讶欣喜的众女子,绽出一个迷醉万千的笑意,和声说道:“舞艳人更好,丹大掌柜好手笔。” 丹吉眼中精芒一闪即逝,闻言笑道:“区区小事,怎敢蒙狂鹰老弟抬举,哈哈,鄙人借花献佛,狂鹰老弟要是喜欢那个,今夜就唤她陪你。” “如果我都喜欢呢?” 丹吉神色不变,笑道:“好办,那就都陪狂鹰老弟好好醉上一场。” “哈哈,只怕在下无福消受。” “怎会无福消受,莫非狂鹰老弟还收拾不了这些小妮子,狂鹰老弟年轻力壮,鄙人这样的老头子可是羡慕的很呐。” 话音一出,惹来楼中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再看这些异域歌女,非但没有羞恼之色,反而跃跃欲试,美目流盼,齐齐盯着这个英俊潇洒的盖世豪侠,带上几分羞赧,格外撩人心弦。 第一千零五章 狂鹰对太叔 “若是我独善其美,就怕别人不答应。”狂鹰淡淡一笑,突然扬手一挥,手中发饰急如闪电,刺向三层处两间尚未露面的一处雅阁门楣,朗声说道,“既然来了,不如出来共襄盛举。”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掠窗而出,单手一引,发饰宛若归巢倦鸟落在掌中,轻轻颤抖几下,慢慢平息下来。 人影一脸笑意,和声说道:“漠北狂鹰,果然名不虚传。” 狂鹰敛去笑容,剑眉一扬,朗声喝道:“来得好,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大甘凌孤眠。”人影轻轻一笑,平声说道,“美人之物,却之不恭,还给你。” 说完翻手一扬,发饰倒射而归,去势不快,但破空的声音却比刚才狂鹰出手更加凛冽。 狂鹰眼睛一亮,狂笑一声,只瞧见一道刀光亮起,来的快,刀光消失的更快,等到刀光不见的时候,这枚发饰安然无恙的又再物归原主,插在一位娇艳女子头上。 女子一脸懵懂,见楼中众人都盯着自己,急忙伸手一摸,这才察觉发饰竟然又回来了,而且和刚才狂鹰摘取时的方位分毫不差,娇呼一声,俏脸一红,含情脉脉的看着狂鹰。 只是这个时候狂鹰却没有再看这些女子,而是饶有兴趣的盯着凌孤眠,似乎这个相貌不弱于自己的年轻男子比这些美人更加吸引人。 这一番变故如同兔起鹘落,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眼力高明之辈自然可以分辨的出狂鹰以刀为媒,移花接木,这一手可比凌孤眠用手接下发饰要难出数倍来,端是了得。 “好刀法。”凌孤眠面无异色,诚颜赞道。 狂鹰淡淡一笑,道:“阁下的武功也不差,没想到大甘先前出了一个定天王,如今又有一位凌公子,卧虎藏龙之辈层出不穷,嘿。” 凌孤眠展颜一笑道:“不敢,在下只是大甘无名之辈,岂敢与定天王相提并论。” “无名之辈,不见得吧,大甘太傅义子,禁军副将,堂堂的宣威将军怎会是无名之辈。”楼中有人知晓凌孤眠身份,冷哂说道。 惊呼声此起彼伏,没想到大甘朝堂重臣竟然这么早亲临秀同城,凌孤眠不在大甘使团名册当中,先一步抵达秀同城,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似乎映衬着凌孤眠的身份,背后雅阁中步出几人,围在凌孤眠身侧,俱是英武不凡的年轻俊彦之才,太叔古和杨柳青赫然在列,还有几个是章泽柳曾向李落提及的卓城七杰中的人物,一脸傲色,聚在一处,的的确确颇有气势。 李落自凌孤眠现身之后就没有再多看,心神恍惚,离开卓城前万隆帝并没有告诉李落会另遣他人北上。 凌孤眠此行北府,无异也是代表了大甘朝廷的颜面,而且身旁几人俱是卓城后起之秀,莫非也开始积累太傅府的羽翼了。 大甘多事,卓城如此,到了漠北秀同城亦是如此。 “果真是群雄齐聚,此行不虚。 我听说大甘定天王刀法精绝,只可惜身娇肉贵,一直未能有缘一见,今日巧的很,先遇见了几位大甘英杰,不知道凌将军可否赏个脸,让我们这些漠北浪子见识见识大甘高手的风采。”狂鹰战意突显,傲然说道。 在场诸人多半没有料到狂鹰会直言邀战,俱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自然也有不少人乐见这场龙争虎斗,探一探大甘来人的底细。 “哈哈,狂鹰兄相邀,凌某怎敢不从,不过有一事尊驾可是说错了。”凌孤眠面无异色,朗声说道。 “哦,什么事?” “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将军之说,你我以武会友,切磋几招,为墨姑娘的琴音助兴,也算添个彩头。”凌孤眠和颜笑道。 “好。”狂鹰断喝一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阁下快人快语,不如就由在下先会一会漠北英雄,只是尊驾和我们先战一场,怕是过后还要再战,如此一来岂不是让你吃亏了?”太叔古踏前一步,接下首战。 狂鹰明白太叔古话中之意,三楼四间雅阁,三方已然现身,还有一间事到如今依旧悄无声息,说不得狂鹰此战过罢,还要再挑开这一间幽阁的神秘面纱。 狂鹰盯着太叔古背上的奇门兵刃,冷傲应道:“昆仑钩,原来是太叔公子。我的事就不必太叔公子费心了,如果是我技不如人,那也是我自取其辱,怨不得旁人。” 太叔古洒然一笑,不再多言,飞身跃下木台,与狂鹰相视而立,隔着一群娇艳美人,却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眼前美人尚在,不知道这一关该怎么过。 丹吉急忙叫道:“以武会友,以武会友,两位点到即止,千万别伤了和气。” 说罢拍了拍手,只见高台上的一众女子井然有序的聚在一处,高台正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托着一众女子缓缓沉入高台之下。 美人不见,地面一翻,重新合而为一,看不出有分毫痕迹,竟然这座高台下也有机关布置。 楼中众人叹为观止,不乏有拍马屁的恭维几句,丹吉连称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话音未落,狂鹰却是有些不耐烦了,长啸一声:“太叔公子,请。”长刀入手,刀气纵横,迫向太叔古。 太叔古不敢怠慢,狂鹰的名头在漠北这片豪强横行之地经久不衰,定是有他的独到之处,稍有不慎,落败事小,折了凌孤眠的面子可就不好了。 通商之盟还没有开始,此战如果技逊一筹,恐怕漠北各方势力就要看轻大甘了。 昆仑钩几乎在同一刻落入太叔古掌中,劲气似散非散,绕在锋锐兵刃上。 狂鹰见猎心喜,能施展这样奇门兵刃的决计不会是个庸手,长刀一引,削向太叔古。 狂鹰和太叔古原本相隔丈许距离,这一刀仿佛将这一方天地凭空缩短了,刀光亮起的时候,刀芒已到了太叔古身前三尺外,缩里成寸,极是神妙无方。 如果谷铁心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 第一千零六章 分山断海 狂鹰这一刀竟和卓城马帮桑南色的刀法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刀法虽然大相径庭,但刀意却有相似之处。 太叔古深吸一口气,凝神应战,只看一刀就能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狂鹰的刀如其名,一经施展,整座少来楼竟然有摇摇欲坠的感觉,楼中众人仿佛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刀气暴虐不羁,将少来楼中的这片天地割的七零八落。 烛火本是旖旎,不过就在刀光亮起的瞬间就镀上了一层惨淡飘摇的暮霭沉沉的冷意。 刀光呼啸,如狂风吹沙,而狂鹰施展的刀法也正是他的成名绝技,狂沙刀法。 狂鹰攻势如潮,太叔古亦守得固若金汤,昆仑钩忽隐忽现,每每都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和方位出招,让狂鹰着实头疼,七分在攻,还要留下三分心神戒备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昆仑钩。 几息过后,密如雨打芭蕉的兵刃交击的声音暂且平息了下来,楼中众人这才有余暇长出一口气。 狂鹰刀意不变,出手可算一招,但刀法变化不下数十种,置身狂鹰刀劲之中,就好像孤身一人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海,偏偏遇到风暴,孤立无援,每时每刻都有被风沙吞噬的危险。 太叔古暗自吃了一惊,虽说早已知道狂鹰绝非易于之辈,不曾想竟然如此棘手,这等笼罩天地的刀法,如果破不开,数招之后心神就会为之所夺,生出难以为胜的挫败感,未战先怯,一身武功去了三成,岂有不败的道理。 太叔古神色愈见凝重,而狂鹰却是战意高涨,眼中不乏称赞之意,纵横漠北以来,能在狂沙刀法下守住的人也不算少,但心神坚毅如太叔古的不多见。 “太叔公子好功夫,此决是我所习刀法吹沙一决,再接我卷沙刀决。”狂鹰清啸一声,不等太叔古回言,刀势如虹,横贯八方,人和刀化而为一,形成了一个龙卷风的异象,向太叔古罩了过去。 少来楼中风声大作,烛火忽暗忽明,这道人与刀化成的龙卷风似乎就要冲破这座楼宇,将眼前所有的阻碍统统化为灰烬。 这该是一道天地伟力才能形成的力量,此刻却出现在一个持刀男子身上。 天威无情,莫可争锋,这样的刀,这样的人,如何才能与之匹敌。 风声起,人语静,或许楼中诸人也被这惊天一刀震慑,良久才有人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人刀合一?”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被破空扬起如风卷残云般的刀光吸引了过去,安静的异乎寻常,只能听见刀气绕过雕梁画栋的窗栏时发出的呼啸声,也不知道身处狂风最中心的太叔古如何才能耐得下这样惊世骇俗的刀气。 昆仑钩不甘示弱,也绽出了阵阵幽寒的厉芒,将太叔古身躯围在了其中,从外望去,太叔古连同掌中的昆仑钩,就像一块亘古长存的岩石,柔而不弱,任凭风暴席卷,我自安若磐石。 这样的刀光下能守住心神已经难得可贵,破招杀敌几乎是痴心妄想,而像太叔古没有乱了阵脚,便已让楼中这些原本轻视大甘的漠北豪客大为改观,固然吃惊于狂鹰的盖世刀法,但太叔古的确也是可与之一战的俊彦高手。 不过太叔古只守不攻,看似稳健,只是昆仑钩围起来的岩石被风暴吹打的慢慢越来越小,眼力高明之辈自然能看出太叔古实则落在下风,败象已成,如果没有什么奇招绝艺,反败为胜可就难了。 这一阵摧山搅海般的刀影之后,狂鹰收刀退开几步,来去自如,不见丝毫勉强之意,楼中诸人此时都瞧的清清楚楚,太叔古还是技逊一筹。 狂鹰敛去一分狂傲,大笑道:“痛快,分山断海,名不虚传。” 太叔古暗暗调息有些紊乱的内劲,身形稳如磐石,握住昆仑钩的手坚韧如初,只是额头细汗缓缓渗了出来,就算太叔古再如何心智坚毅,此时也有了难以得胜的无力感。 李落抬头扫了一眼自始至终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凌孤眠,凌孤眠眼中有些若隐若现的奇怪锋芒,让李落有些奇怪,也有些怅然。 太叔古身处下风,凌孤眠没有出声,满堂雄豪愿意为太叔古得罪狂鹰的绝无仅有,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乏幸灾乐祸和指指点点之徒。 太叔古此时骑虎难下,没有料到狂鹰手底下这么硬,求胜无望,就算求个全身而退只怕也不容易。 凌孤眠静默无语,太叔古不免有些懊恼,不过大敌当前,只能将这些念头抛之脑后,如若不然,恐怕会败的更难看。 太叔古深吸了一口气,定神望去,只见狂鹰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太叔古心中一凛,心绪波动想必没有逃过狂鹰的眼睛,只不过狂鹰不愿乘人之危罢了。 “调息好了?那就再接我破沙刀法!”狂鹰朗笑一声,刀一横,人未动,气势却先一步扬了起来。 太叔古脸色一变,厉啸一声,不等狂鹰出招,先人一步,昆仑钩只攻不守,直刺狂鹰咽喉必救之处。 狂鹰哈哈一笑,突然双手握刀,静如山岳,额头红带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昆仑钩来势很疾,划出一道残影,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这一招为太叔古搏回了几分颜面,楼中数个高手颔首称赞,的确当得起分山断海的名号。 狂鹰嘴角含笑,既没有轻视,也没有凝重,似乎有几分闲散,就这样举刀一斩。 这一斩没有丝毫花哨的枝叶,不管会武功的还是不会武功的都看的一清二楚,就是平平常常的挥刀一斩,不带烟火,没有风尘,就连原本刀上的刀芒也消失不见,能看见暗哑的刀身。 这一刀落了下去,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该算是快还是慢,就这样不温不火的斩落下去。 刀落,太叔古呛然退了出去,落地喘息几声,眉宇间有难以置信的骇然。 第一千零七章 第四间雅阁 这一刀的确有些古古怪怪,楼中只有寥寥数人才明白其中玄妙之处。 李落也怔了怔,大道至简,这才是真正的人刀合一,卷沙刀决不过是以刀化形的技艺,固然精妙,但其中意境相距不可以里计。 一个突兀的鼓掌声从三楼上传了下来,狂鹰眯着眼睛抬头一望,鼓掌的正是凌孤眠。 凌孤眠一脸赞赏佩服之意,朗声笑道:“月明穿沙破,霜雪涩剑孤,好一个破沙刀法,凌某佩服。” 狂鹰淡淡一笑,收起内劲,缓缓说道:“不知道凌将军可有兴趣入场一试?” “哈哈,凌某就算了,太叔兄武功远胜于我,若我入场与狂鹰兄一试身手,那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狂鹰兄的刀法重意不重招,让我这样的局外人看上一眼就觉得置身茫茫沙海之中,生死都在狂沙掌控之下,这样的意境想必不是单靠师道解惑就能练成的。 看了狂鹰兄的刀法,让凌某对漠北西域的沙海更添了几分好奇,天威难测,狂鹰兄的刀法更难测,的的确确可以和我大甘定天王、天南宋家的无缺公子一争高下。” 凌孤眠侃侃而谈,神色洒脱,仿佛一点也没有将眼前输阵放在心上。 太叔古借机下台,没有出声,如果还要逞强出手,怕是结局会更不好看。 胜负已分,狂鹰没必要在今夜和大甘朝廷撕破脸,随即收刀入鞘,静静的看着凌孤眠,也许是烛火的缘故,狂鹰脸上竟然有一丝几乎难以分辨的凝重戒备,似乎眼前的太叔古造成的威胁远不及三楼上这位载笑载言的大甘禁军将领。 凌孤眠这番话以退为进很是高明,自承武功不及,落了直率豪气的口实。 输赢只是寻常,狂鹰刀法名扬漠北,太叔古技逊一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指点狂沙刀法虚实,昭显了凌孤眠的高明眼力,有这样眼力的人自然手底下的功夫不会弱了太叔古多少,没有应下狂鹰的一番邀战,约莫也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弄巧不如藏拙,保存实力才是上上之选。 凌孤眠一招未出,倒让楼中诸人有了一种错觉,凌孤眠也是能和狂鹰一较高下的高手,也许稍有不及,但境界差不了多少。 至于最后几句话,那便是说狂鹰虽然技高一筹,但刀法一途并非能够称绝天下,这样的狂沙刀法也只是够资格与李落的大罗刀和宋无缺的纵横刀决一较高下而已。 “定天王,宋无缺。”狂鹰喃喃低语一句,纵声长笑道,“异日一定领教大罗刀和纵横刀法的厉害。” 言语不可一世,不见狂放,反而平添了一种傲骨自信之意,少来楼中多半是漠北豪客,自然从未将大甘来人放在心上,见狂鹰如此意气,反而暗暗多出几分心折。 丹吉见状,高声说道:“狂鹰老弟的刀法好,太叔公子的钩也妙,这可真是以武会友啊,切磋都切磋了,咱们也莫要负了这些美酒佳肴,今夜只听风月,诸位意下如何啊。” 狂鹰和太叔古这一战精彩绝伦,狂鹰技高一筹,太叔古却也没有弱了大甘豪侠的风采,算是各得其所,如果不是自问武功能胜过狂鹰和太叔古的楼中高手,此刻也不愿轻易出手,免得招人耻笑。 狂鹰知晓进退,没有再步步紧逼,越过太叔古和凌孤眠,目光落在三楼上此际依旧神秘安静的最后一间雅阁,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看样子似乎还想再战一场,逼出此间之主。 凌孤眠朗声笑道:“丹大掌柜言之有理,让墨卿姑娘看着我们打打杀杀,岂不是有些大煞风景,狂鹰兄莫要辜负这良辰美景,在这座楼中的,不都是要听一听墨卿姑娘的琴音么。” 狂鹰淡淡一笑,凌孤眠隐隐有告诫之意,这第四间雅阁中的人看似神秘的很,就连凌孤眠也不愿开罪,有趣。 这样一来,狂鹰就更有兴致揭开这层面纱。 狂鹰纵声长笑道:“听琴当然是要听的,不过藏起来听就有些对墨姑娘不敬了,让墨姑娘还以为漠北江湖这般鬼鬼祟祟,传出去平白没了漠北儿郎的名声。 借用大甘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想瞧瞧什么人能坐得住这少来楼三楼。” 丹吉急忙挥了挥手,汗颜笑道:“原来狂鹰老弟心有不满啊,疏忽,是鄙人疏忽,如果狂鹰老弟不嫌弃,不如就到鄙人房中一叙,喝一杯水酒,近水楼台。 哈哈,墨姑娘这样的大家也只有狂鹰老弟才配得上,鄙人这张老脸的确有些不成体统。” 丹吉说得风趣,惹得楼中诸人哈哈大笑,颇有些暧昧之意。 不过狂鹰丝毫没有意动,傲然说道:“不必,我如果要上三楼,必取此间。”说罢扬手一指,正是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的第四间雅阁。 蒙厥鹰爪所在雅阁前的木台上站着不少人,也被狂鹰和太叔古一战引动心神,留心两人的武功路数,听到狂鹰咄咄逼人的话语,其中一人冷哼一声,显然对狂鹰如此作态有不忿之心,不过并没有接话,只怕心里也想借这个机会瞧瞧对面屋中是何方神圣。 这一下无异于登门邀战,任是谁也没法子坐视不理,不过偏偏这第四间雅阁中依旧没有半点声息,仿佛是空的一样,不过狂鹰却知道这间房中一定有人,而且也一定是高手。 狂鹰脸色阴寒,看似渐渐有些动怒,不过心沉似水,波澜不惊。 狂鹰纵横漠北多年,自然不会因为一招得失乱了心境,眼下的样子只是做出来让旁人看的,如果此间之主再没有任何应答,那狂鹰便可借机发难,逼出这间屋子里的人。 就在这时,突然从一层散客中传出一个冷漠的声音:“你先战一场,这下一场就让给我吧。” 楼中一静,诸人四下搜寻,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肆。 狂鹰也是一愣,双目冷电四射,投向话音传出之地。 第一千零八章 狂鹰动杀心 李落缓缓起身,一脸冷意,没有理会周身诸人不解怀疑的眼光,举步慢慢走了过去。 没有施展轻功,就这样一步一步踏上高台。 狂鹰眉头一皱,面生的很,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不过这个时候敢上这座高台的,至少勇气可嘉。 “哦,这位朋友眼生的很,怎么称呼?” 李落冷冷的打量了狂鹰一眼,漠然说道:“我无意与你动手,你问我名字做什么?” 狂鹰哑然失笑,不过也没有动怒,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李落,眼底有一道精芒闪过,猜测李落来路。 丹吉看清是李落时不禁有些苦笑无语,这多此一举还真的惹出事来,不过毕竟是自家请的客人,不便置之不理。 扬声说道:“这位小兄弟,哪天不能过招切磋,何必非在今天,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伤了和气可就不妙了,不如都坐下喝酒吧。” “择时不如撞日,徐少侠,你我一战未分胜负,今夜再来领教徐少侠的剑法绝艺。”李落冷喝一声,丝毫没有顾忌丹吉的圆场之心。 狂鹰双目一寒,沉声说道:“原来是你。” 李落扫了狂鹰一眼,平声问道:“你认得我?” “听说过。”狂鹰双目一寒,冷冷说道。 楼中静的落针可闻,当日客栈前李落与徐残歌一战第二天就传遍了秀同城,不过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不管是李落还是徐残歌,在秀同城都算不得什么风头正劲的人物。 如果不是后来李落逢赌必赢,让秀同城江湖道上知晓这么一位赌道好手,只怕也没几个人还能记得这一场未尽之战。 不过也有人好奇,不管是李落,又或者是徐残歌身后的蜂后青桑,只怕还没有资格在今夜争锋,李落看似鲁莽邀战,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凌孤眠眉头紧锁,凝神打量着登上高台的李落,有狐疑也有不解,暗自猜测场中之人会不会是谁家故意放出来的一个诱饵,目的就是搅乱众人的视线。 太叔古已回到凌孤眠身侧,与凌孤眠低声耳语几句,看样子也猜不透眼前来人是什么来路。 少来楼中有这个猜测的不在少数,都在猜疑,一时间倒没有人扬声喝止,气氛骤然间古怪起来。 不过有些耳目通灵的漠北势力多少知道点消息,蜂后与狂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此子邀战看似鲁莽,莫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让人这样当庭广众之下打上门来,蜂后再好的涵养也不能置之不理,俏脸发寒,委实没有料到自己都没有先找麻烦,这个人竟然还这样不识轻重,欺人太甚。 徐残歌吐了一口浊气,心里早将李落骂了个遍,不过骑虎难下,如果不敢应招,这漠北道上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徐残歌收敛心神,明知不是李落的对手,这一战却不得不应,朗声喝道:“好,竟然阁下有心切磋,那在下就舍命陪君子,请。”说罢一挽腰间长剑,就要纵身跃向高台。 狂鹰怒啸一声,寒声说道:“我的事还没有了解,那有你说话的份,滚下去。”长刀一摆,横扫千军,就要将李落逼下高台。 狂鹰出手这一刀封死了李落左右闪避的路线,不过却还留着余地,迫敌为主,倒没有什么伤人的念头,李落若是后退,自然能全身而退,不过只要这一退,何来颜面再邀徐残歌一战。 李落淡淡一笑,不闪不避,就在长刀近身的前一瞬,突然扬手一拍,正巧落在刀背上。 长刀微微一荡,左侧便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李落闲庭信步,不疾不徐的踱了过去,让开狂鹰这出手一刀,平和的就像打了个哈欠这么简单。 这一刀斩的轻巧,李落避的更加妙不可言,楼中这些不明所以的豪客见此都暗暗吃了一惊,无怪敢在这个当口出言邀战,果然有一身不同凡响的艺业。 狂鹰微露讶色,恐怕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招被破的这样干脆,轻飘飘无处受力。 狂鹰怪笑一身,喝道:“难怪这么狂,原来还真有点本事。” 李落淡淡的看着狂鹰,没有应声,这个无所谓的神态更让狂鹰心头火气,寒声说道:“也好,刚活动了活动筋骨,不如让我试试你的斤两,看看你有没有张狂的资格。” 李落淡淡一笑,缓缓说道:“如果要胜了你才能和徐少侠一战,也无不可。” 这一句可是狂妄的很,见识过狂鹰的狂沙刀法还敢妄言称胜,只怕此刻的少来楼中也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自信。 不一样的言谈举止,不过却是一般无二的狂,就不知道是狂沙更恶,还是这神情清冷的男子更凶。 狂鹰怒极反笑,纵声大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随即收敛心神,脸色沉了下来,气势骤变,一股杀意缓缓流淌了出来。 楼中诸人都明白狂鹰动了杀心,这一战可不比方才与太叔古的一场切磋,弄不好有人会血溅当场,这个人多半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冷颜男子。 “亮兵刃!”狂鹰平声喝道,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看神情是要全力出手,数招之内便分胜负。 丹吉脸色忽暗忽明,责怪自己多事,也责怪李落狂妄无知,心念电转,终还是没有阻拦这场争锋,如果李落落败身死,只能怪他自讨苦吃。 李落伸出一只手掌,冷冷说道:“动手吧。” 狂鹰怒意更胜,不过脸上的神色愈加幽冷,沉静的有些可怕,熟悉狂鹰的江湖人都知道这是要在数招内分胜负,定生死了。 蜂后一脸关切的望着狂鹰,猜到狂鹰此举是为了替自己出气,让漠北绿林道上江湖中人掂量掂量,蜂后其人虽是商贾,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上头的。 狂鹰冷笑一声,长刀微微一扬,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别的缘故,就见楼中的烛光宛若星点一样缓缓向狂鹰手中长刀聚了过去,上下飞舞,像极了悬浮在空中的金沙。 第一千零九章 狂沙刀法 太叔古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为易容后的李落暗暗担心起来,方才这一战,狂鹰果然未尽全力。 李落神色不变,还是这样安安静静的站着,没有一丝出奇的地方,好像没有看见这些散发着危险味道的金沙,唇边含笑,瞧在狂鹰眼中格外有一种嘲讽的意味。 狂鹰断喝一声,长刀一卷,出手便是卷沙决。 狂风起,金沙流彩,绚烂的让人迷醉,不过这样的风景却凶险的很,如果被金色旋风吞噬下去,有死无生。 楼中惊叹李落勇气可嘉的豪雄都为李落捏了一把汗,虽然不知道凌孤眠口中所说的大甘定天王和天南宋无缺的刀法有多么惊人,但眼前这一刀已到了鬼哭神嚎的地步,不说求胜,保命只怕都不容易。 李落心如止水,似乎还有暇惊叹一下这样好看的光影。 等到刀气漫过来的时候,李落轻轻的将两只手探入了这股狂风之中,一静一动,对比的格外强烈。 惊呼声响了起来,下一刻仿佛就能看见李落的残臂断掌。 惊呼声刚落,突然间,让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道吞天狂风忽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消失的仿佛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高台上只剩下狂鹰掌中的长刀,和离长刀不足一尺的肉掌。 风停了,金沙归于原位,前后境况相差之大让人几疑是在梦中。 丹吉身躯一颤,眼中绽出摄人的锋芒,心中大悔,就该先替李落挡下这一战,不管最终两人会不会交手,但此时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再要拉拢李落这样的绝世高手怕是难了。 楼中不乏高手,眼力狠辣如丹吉之辈就可看清,在李落出招的瞬间,几乎是一气呵成,李落连着挥出七掌,五掌落在空处,另外两掌妙到巅峰的点到了长刀刀身上,就这样七掌,将不可一世的卷沙刀法破解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掌法从来不曾听说过,这样破招的法子更加耸人听闻,岂是一个胆大可以形容其万一的。 惊呼声也随着狂风消失的一干二净,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痴呆的神色望着李落。 卷沙刀法霸绝漠北,固然不是没有人能接下这一刀,但破解的这样匪夷所思却是谁也想不到,或者不敢想的。 诸人更加好奇李落到底是什么来历,才能练就如此妖孽的掌法。 狂鹰也吃了一惊,脸色一变,不过此刻正在局中,想不了这么多。 卷沙刀决被破,狂鹰招式不到用老,长刀一收一放,破沙决。 这一刀狂鹰用上了九成功力,刀势之盛,刀意之浓,让太叔古勃然失色,如果刚才是这一刀,恐怕自己难以全身而退了。 应着狂鹰的破沙刀法,李落脸色也凝重了些许,指如兰花,以快打慢,灵动的绕着长刀翻舞腾挪。 动静之变又换了一边,这次是李落的动,狂鹰的静,让楼中旁观众人有一种抓心挠肝的痒,只想大声喝彩,又怕扰了场中两人的清静,只好屏息静气,连大气也不敢喘。 丹吉双手紧紧的抓着木台外的围栏,心绪震动,围栏上清晰的留下了十个指印,深及数寸。 手指和手掌变化极快,也不知道李落点出了多少指,又挥出了多少掌,这道可以斩断天地的刀光终于被掌劲一点点磨去了锋芒,渐渐的快了起来,刀气也渐渐呼啸出声,从凝而不散到散而不凝,破沙决果然没能见功。 狂鹰冷冷一笑,破沙决无果而终,招式不变,只是轻轻的将长刀上下调转。 李落周身一寒,冰心诀急速流转,一股危险的气息从脚底直窜入心间。 李落心知不妙,狂鹰该是另有后招,不过狂鹰不会给李落喘息的机会,寒声说道:“迟了。” 话音刚落,李落突然感觉整个身躯困在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中,挣脱不出,就连动上一步都格外艰难,周身寒毛瞬间立了起来,看不见的杀招才最可怕。 狂鹰的冷笑显得更加残酷,这一招既分胜负也决生死,看不见摸不着,如果没有招,又怎么才能破招。 到了生死关头,李落忽然闭上了眼睛,狂鹰一愣,险些以为李落这是要束手待毙,不过手中却没有丝毫停留,下手无情。 楼中有人心存不忍,或是不愿看见血溅当场的结局,齐声喝止,不过都晚了。 没有晚的是两根手指,李落食指中指并立成刃,舍弃身外刀气杀意,单单刺向一处。 这一刺很快,狂鹰的刀也很快,快的连丹吉和凌孤眠之辈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像刀光之中又亮起了一道一闪即逝的白芒。 丹吉眉角一颤,闷哼一声,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高台上的两人。 李落和狂鹰错身而过,几乎同一时间转过身来,相视而立。 狂鹰眼中没了怒意杀机,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种不明所以的惺惺相惜,定定的看着李落。 李落抬了抬衣袖,眉头一皱,右手从肘至腕的衣衫已被利器割开,一道尺许长的血痕怵目惊心,不过不深,只是割伤的表皮,没有血迹流出。 斗转星移固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学,只是李落习来不久,单凭眼下境界还无法和绝顶高手争雄,该是时候下一番苦功了。 “这是什么刀法?”李落淡淡问道。 “狂沙刀法,流沙决。” “流沙决?嗯,法如其名。”李落面不改色,诚颜赞道。 “你见过沙漠中的流沙?” 李落没有应声,狂鹰不置可否,径自说道:“没见过流沙的人绝对破不了这一招,你是我所遇人中能在流沙决下全身而退的第一人。” “也不是全身而退。”李落扬了扬衣袖。 狂鹰洒然一笑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传闻中阁下擅施双刀,一长一短,今日一见,果然是武道绝学。” 狂鹰左手一抖,从袖中划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刀身惨白,不但是一把短刀,而且还是一把软刀。 第一千零一十章 天籁琴音 “能让我全力出手的人不多了,你是其中之一。” “那也未必。” 狂鹰轻轻一笑,不置可否,缅怀的看着手中两把刀,缓缓说道:“有敌手才不会寂寞。” “狂鹰老弟,给鄙人一个面子,收手吧,今夜不宜见血。”丹吉扬声喝道。 狂鹰笑了笑,道:“这是最后一刀,我胜,一切休提,我败,便是死。” 李落暗叹一声,又是一个执念极深的人,该和自己差不多吧。 丹吉脸色大变,狂鹰这是不分生死不罢休,可是狂鹰的性子,漠北有谁能劝得了他。 丹吉扫了一眼神色惶急、牵肠挂肚的蜂后,叹息一声,蜂后在狂鹰心中还不至于有这么重的分量。 李落神情放缓,平声说道:“现在的我,接不下你的下一招。” 狂鹰一怔,狂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还有留手!” 此语一出,楼中人人侧目,到了这等境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寻常男子竟然还敢留有余劲,简直是自寻死路。 狂鹰没有理会李落休战之意,平静说道:“这一战与别人无关,只在你我,狂沙刀法还有最后一招,请赐教。”口气客气了许多,终于将李落当成了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个时候换成李落有些骑虎难下,固然已经高估了狂鹰的刀法武功,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狂鹰的这一刀,只怕唯有大罗刀才能接的下来,再凭斗转星移怕是真会死在这里。 不过一旦施展大罗刀决,能不能活着离开秀同城也一样是个未知数。 就在这时,一个带些责备的琴音从天籁之上传了下来,轻轻的拂过这座高台。 那琴音奇妙之极,顿挫无常,而精采处却好像在音节上没有一定的调子,似是随手挥来的即兴之作。 却有令人难以相信的浑融圆润,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透过琴音水乳交融的交待出来,纵有间断,但听音亦只会有延锦不休、不离不弃的缠绵感觉。 火候造谙,确已臻登峰造极的化境了。 随着琴音忽而高昂慷慨,忽而幽怨低,高至无限,低转无穷,一时众人都听得痴了。 李落怔了怔,垂首无语,狂鹰也收起了长刀,侧耳聆听着从三楼上传下来的动人琴声。 李落缓缓退下高台,狂鹰看了李落一眼,杀气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很平常的冲着李落点了点头,像一对好久不见,或是每天都会见面的老友一般,随意自然。 琴音由若断欲续化为纠缠不休,转柔转细,虽亢盈于静的飘荡在不闻呼吸的大厅每一寸的空间中,偏有来自无限远方的缥缈难测。 而使人心迷神醉的乐曲就仿佛是在某个神秘孤独的天地间喃喃独行,勾起每个人深藏的痛苦与欢乐,功与名,成和败,得和失。 过往记忆中的,此刻就在身边的,还有那些只允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拿出来的愿望,都涌起莫名的伤情,不知道该感慨还是伤心,总归是觉得原来自己就是这样过了许多年,说不上遗憾悔恨,只是心中总能找到那么一处空白来。 琴音再转,一种经极度内敛的热情透过明亮勺称的音符绽放开来,仿佛轻柔地细诉着每一个人内心的故事,而倾听这个故事的就是琴音笼罩天地,风和雨,云和沙。 琴音倏歇。 少来楼中的众人如痴如醉,谁也不愿从这种梦幻般的迷醉音色中醒过来。 有人怔怔出神,有人缅怀过往,还有人泪流满面,半生残缺,好像都在这一曲天籁琴音中找到了早已丢失的,却又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安详,过了良久,狂鹰回过神来,怅然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得闻墨卿姑娘的琴音,此生足矣。” 似乎是为了应和狂鹰的一句称赞,楼上有跃出两个音符,正是以琴音答谢。 丹吉热泪盈眶,击掌赞道:“墨卿姑娘不远万里,为我等这些漠北儿郎弹奏一曲,鄙人真是,唉,不说了,不说了,墨姑娘若有什么差遣,鄙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楼中诸人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士为知己者死,在这一刻,没有人不愿甘当还不曾见上一面的桑海墨卿的知己。 就连凌孤眠也散了心神,痴痴的望着藏在深闺中的墨卿,眼中神芒时聚时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有没有想到卓城中的妻儿。 一个不逊于琴音的悦耳声音轻轻传了出来:“妾身扰了诸位英雄的雅兴,总该为大家弹奏一曲的,只是你们啊就喜欢争呀斗,妾身怕再等一会就困倦了,怠慢了诸位,冒犯之处还请不要怪罪。” 狂鹰讪讪一笑,朗声说道:“是我有错,哈哈,姑娘教训的是。” 说罢环目一扫,不知何时高台上的李落已经不知所踪,或许是回去了一楼散客中。 狂鹰并没有在意,和声说道:“姑娘琴艺惊为天人,不知道可否让我们一睹芳容?” “相见不如不见,就先让妾身留点神秘吧,看见了,或许诸位英雄要失望啦。妾身以茶代酒,敬诸位英雄一杯。” 众人虽说看不见房中的墨卿,但都举起桌上酒杯,争先恐后的一饮而尽,似乎墨卿这一杯酒是敬自己的。 狂鹰神态飞扬,虽不会失了分寸,但眼中的神往之意却怎也掩盖不住。 二楼木窗边,蜂后幽怨的望着狂鹰,凄苦一笑,轻轻垂下了头。 狂鹰再没有提邀战切磋的事,第四间雅阁中依旧安静如初,不过此刻楼中也没有人在乎了,杯来盏去,谈笑风生。 墨卿所处的雅阁中也很安静,安静的好像墨卿已经离去了一样。 百人同欢,唯独有一人早早离开了。 在琴音响起的瞬间,李落也动容惊叹,这样的妙音纵然是卓城皇宫中的乐师也难及万一,也许章泽柳说过当年墨卿在卓城城东三十三楼弹奏时,万人空巷的盛况未必是夸大其词。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蒙厥鹰眼 不过李落从琴音中醒觉过来的很快,不是其他,因为这样的琴音李落也曾听到过,不同的是当日听到的琴音以杀伐孤傲之意多些,不如墨卿指下的温婉柔情。 也幸亏是听过这样动人心魄的琴音,李落才能早早回过神来,在众人没有留心的空隙中悄然出了少来楼。 仓央嘉禾。 李落固然也流连这样的琴音,不过心神不曾失守,当楼中诸人都分心旁顾的时候,正是此刻秀同城最易行事的机会。 李落避开众人耳目,从侧门出了少来楼,马不停蹄赶至城南一处客栈,与朱智几人接洽,将这些日子秀同城的动向收归一处,瞧了瞧各处传来的消息,传出几道将令,命几人各自行事。 随后又去了另一处,和牧天狼暗部的天干地支接上头,吩咐他们秘密行事。 议开商阜的日子近了。 次日午间,秀同城各方势力也收到了消息,蒙厥使团业已出现在秀同城北岸,草海诸族中,除了蒙厥外,瑶庭、胡丹司、骨雅都有遣人同行,声势绝不下于大甘。 秀同城一间寻常的民房中,相柳儿坐在桌前喝着一碗清粥,没有菜,只有清粥一碗,边喝边听身后两个黑衣男子低声描述昨夜少来楼中的境况。 说完之后,两人似是不敢打扰相柳儿,躬身一礼,匆匆退了出去。 衣袖微微摆动间露出袖口上刺着的一只阴寒鹰目,蒙厥鹰眼。 等两名黑衣人出去好久,相柳儿才轻轻放下粥碗,擦了擦嘴,自言自语的说道:“你来了,却让我失望了。” 街上,李落戴着一个斗笠,稍作遮掩,昨夜在少来楼中大出风头,如今的秀同城除了墨卿之外,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个横空出世的绝顶高手。 虽说这顶斗笠连伪装都算不上,毕竟聊胜于无,做做样子而已。 李落看似漫无目的的步入一条小巷,突然一顿,抬手压了压斗笠,就想转身离去,只听前方不远处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公子,请留步。” 李落暗叹一声,果然有人找上门来了。 “你在和我说话?”李落冷声问道。 女子四下张望,扑哧一笑道:“这里除了你和我没有别人呀,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话?”口气有些刁蛮任性,不过稚气未脱,清脆悦耳。 李落透过帽檐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子,年纪不大,看起来比李落还有小些,眼睛很亮,有一种涉世未深的清澈,脸上挂着活泼的笑,这一笑,仿佛眉角发梢都在笑,像一个邻家妹子,可亲可爱。 “你有何事?”李落依旧是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女子嘟了嘟嘴,显然有些不高兴,拉长声音说道:“哎呀,你怎么这么不耐烦啊。” 李落冷哼一声,平声说道:“若是无事,请恕我不奉陪。”这下可是真的转身就走,不留丝毫面子。 女子急了,快跑几步追了上来,气呼呼的娇呼道:“别走,我有话说。” 李落回头冷冷的看着女子,没有出声。女子还想埋怨,不过又怕李落就这样走开,忙不倏说道:“我家小姐想见公子,可否请公子移步一见?” “你家小姐?”李落眉头一皱,漠然问道。 女子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希冀的盯着李落。 “不认识。”李落扔下一句,拔腿就走,气的女子直跺脚,疾声叫道:“你见过我家小姐啊,我家小姐也见过你!” 李落一怔,有见面之缘,莫非是蜂后,如果是蜂后,这个时候她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李落打消,如果真的是蜂后,那么来找自己的多半会是徐残歌。 “你家小姐是谁?” 女子气哼哼的说道:“这么快就忘啦,你昨天夜里不是还听我家小姐弹琴了么。” 李落一愣,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会是墨卿。 “墨姑娘?” “是啊,就是我家小姐想见你呢。” “墨姑娘找我何事?” 女子歪着头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啦,小姐只让我来找公子,没告诉我找公子做什么?”说罢微微一顿,贼兮兮的嘿嘿一笑道,“你不会不去吧?” 李落莞尔,倒让这个纯真不做作的女娃儿险些逗笑,脸一沉,淡淡说道:“我为什么要去?” 女子像瞧着一个什么稀罕玩意的神情望着李落,记忆中从来没见过会拒绝自家小姐邀请的人,尤其是男人,张大小嘴,呆呆的看着李落。 李落冷哼一声,喝道:“无聊。” 女子这才醒觉李落是真的不想去见小姐,顾不得心中的惊讶,一把拽住李落衣袖。 委屈的小声说道:“公子,你可一定要去呀,要不然我回去交不了差,还会被我家小姐责罚。 我家小姐原是想亲自过来见公子的,只是公子你也知道,女儿家的抛头露面总归不好,这种事只能让我来传话,不是我家小姐故意摆架子,你不会生气了吧。 再者说了,你看这里的坏人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害怕,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公子忍心么?”女子话说的楚楚可怜,可惜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这点小心思怎能逃得过李落的眼睛。 李落啼笑皆非,摇头不语,也不应声,自顾走自己的路。 女子也不善罢甘休,跟在李落身边喋喋不休的絮叨着,反正就是铁了心打定主意,如果李落不去,那就一直跟着,直到李落同意为止。 李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让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娃儿跟在身边,想低调些只能是痴人说梦。 李落猛然停下脚步,女子一头撞在李落身上,呼痛叫了一声,可怜巴巴的望着李落。 “你家小姐在哪里?” “公子答应了?”女子惊喜笑道。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早些应下来,免得耳根子再受折磨。 女子拍手笑道:“一言为定,拉钩,不许耍赖。”说完就伸出葱白玉指,在李落眼前晃了晃。 李落闷哼一声,自然不会随着女子的孩子气,冷声说道:“带路。”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我家小姐 女子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招了招手,娇笑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李落稍加分辨,不是去往少来楼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女子带着李落来到了一个幽静的院落前,女子吐了一口气,看样子走的有些累了。 指了指身前院落,笑道:“就是这里啦,我家小姐不喜吵闹,这里偏僻安静,就在这落脚歇息。”说完跑到门前大力拍了起来,边拍边脆声喊道,“开门,我回来啦。” 少顷,从门内传来一个女声,责怪道:“轻点,门都让你拍烂了。” 随着话音,院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个婉约秀美的女子走了出来,衣着朴素,却难掩冰雪玉姿,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丽女子。 身形修长,娉婷袅袅,不施粉黛,却胜过花间柳巷的女子许多,颇显大家风范。 “怎么去了这么久?”女子笑颜问道,看见不远处的李落,点了点头,神色不卑不亢,谦和有礼。 这个女子很美,但李落总觉得不该是桑海墨卿,好像与昨夜的琴音相比还缺了点什么。 “架子大呗,我可是求着人家,人家才来的。”领路女子鼓着腮帮,气咻咻的说道。 女子嗔怪的瞪了一眼,上前几步,盈盈一礼,柔声向李落说道:“小女子蓝筱禾,见过公子,公子请进,我家小姐就在里面。”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吐舌头做鬼脸的女娃,没好气的摇摇头,歉然说道,“小商年幼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公子见谅。”果然不是墨卿。 李落冷淡的应了一声,微微一扬手算作回礼,傲睨自若的扫了蓝筱禾一眼,旁若无人的步入院中。 小商在李落背后张着小嘴在说什么,看嘴型赫然是:你瞧,架子大吧! 蓝筱禾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商精灵古怪,性子说起来都有些顽劣了,除了小姐谁说的话也不听,也就小姐才能管束一二。 蓝筱禾只当作没有看见,随着李落进了院落。 院子不大,深浅一眼就分辨的清清楚楚。 院子坐北朝南,只有区区三五间屋子,很朴素,没有什么奢华出奇的地方,只是秀同城里最不起眼的一处院落。 院子里靠西侧有一株胡杨,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枝干如同虬龙盘绕,颇显沧桑。比起树干,树冠就小了很多,显得有些不成比例。 春风和畅,解了漠北的寒,润了干枯很久的胡杨。 枝头的树叶虽然还没有冒出来,但已经能瞧见一丝新意,有黑沉沉的颜色挂在梢头,不是冬天里那种枯黄的死寂。 这株胡杨树树梢,一半有深黑颜色,一半还是枯黄如冬日的时候,竟是枯死了一半,活了一半,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春。 胡杨树下,一个身穿水貂皮的女子安静的站着,脖子上围着一个银狐皮制成的围巾,围巾的皮毛很白,毛色极为纯正,一看就知道是少见的佳品。 不过银狐皮再白也白不过女子的脸,犹胜此白三分。 女子仰着头望着胡杨树梢,不知道这干枯的树上有什么好看,竟然让这个女子瞧的这么入迷,就连李落进门也没有觉察到。 小商嘻嘻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又犯傻啦。” 蓝筱禾责怪的看了小商一眼,当着生人的面竟然这样口无遮拦,着实该打。 不过李落神色清冷,似乎并没有听到小商的嘀咕声。 蓝筱禾放下心来,轻咳一声,轻声唤道:“小姐。” 墨卿娇躯一动,虽然和李落离的不近,但是李落能清楚的看见墨卿修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轻柔的、香甜的,有一种初恋时痒痒的感觉。 脸庞的线条很柔和,一如昨夜的音符曲调,绵绵的连在一起,没有断也没有续,一起一伏好像就应该是这样,不敢高一些,也不敢低一些。 墨卿回过神,回头望了过来,轻轻的笑了笑,和声说道:“你来了。” 口吻很奇怪,就好像两个人自小便是相识,只是很久没有见了而已。 李落只觉得眼眶有些热,心头也是一热,还伴随着点点滴滴不知来由的痛。 记不起是前朝哪位风流才子说过,每一个女子都是世间百花的精灵,好看的美人如此,不好看的女子亦是如此。 百合般纯洁的,像长宁;魅惑而又妖媚的,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单纯,像曼陀罗,像云妃;浪漫柔情的玫瑰,像柔月;天真烂漫的向日葵,如同唐糖;高贵如牡丹,像当年的荣皇后;淡薄娇羞的栀子花,不愿惹人流连,却难掩又甜又美的味道,却道是无可奈何,这样的女子是溯雪;万梅园中的仓央嘉禾,那就是一朵迎雪怒放的梅花;气质温雅,有近有远,有喜有怒,难以捉摸的大兰金香,仿佛虞红颜。 有很多很多的花,还有很多很多的女子,无法一一尽数,总归是千娇百艳。 而这个女子,桑海墨卿,给李落的第一眼感觉是雪花,皎洁如雪,飞舞在天地间,婀娜多姿,惊艳中透着清新写意,自由自在的存在于天和地之间。 但这种美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美,也如同这雪花一样,如果将她捧在手心,那么转瞬间就会化作一滴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这一颦一笑中都散发着让人怜惜的柔情蜜意,却又不敢靠的太近,仿佛这种美丽的胆子很小,像受了惊的兔子,远远的躲在一边,不管离的再近,都有一种遥不可及的远,迷迷离离,让人魂牵梦绕。 李落怔怔出神,没有进也没有退,静静的看着墨卿。 “坐吧。”墨卿浅浅一笑,玉手指向胡杨树下的一张木椅,自己也随意的坐在另一张木椅上。 蓝筱禾上前轻轻摆了摆木椅,李落并没有马上入座,垂目沉思着什么。 墨卿展颜一笑道:“怎么,昨夜公子锋芒毕露,技惊四座,今日莫非是害怕我们几人女流之辈会对公子暗下杀手?” 李落回过神来,洒然一笑,安然坐在墨卿对面。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想学赌技 近处看只觉得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子更是动人心魄,难以久视。 椅前有桌,桌上有茶。 墨卿玉指皓腕,恬静的提起茶壶,为李落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柔声说道:“这茶是我自己晒的,公子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李落扫了一眼桌上茶杯,既没有喝茶,也没有说话,缄默三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墨卿掩口一笑道:“看来我的茶和我的琴艺都一样入不了公子的眼啊。” 李落诧异的看了墨卿一眼,还是默不做声。 “呵呵,原来公子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倒是墨卿冒昧了。” “墨姑娘的茶香,琴艺更是世间少有,在下凡夫俗子,多半是不懂得欣赏而已,怎会入不了眼,墨姑娘言重了。” 墨卿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道:“是么,我的琴艺果真还算能听?” “岂止是能听,听过墨姑娘的琴声,想必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 墨卿娇笑一笑,狡黠说道:“只可惜公子听了不到半刻就已经不堪入耳了,要不然怎么会悄然离开呢。” 李落心中一凛,昨夜离开少来楼极是小心,就算蒙厥鹰爪,凌孤眠和丹吉之辈也未必知道李落是何时离开的少来楼,没想到行踪竟然会落在这个足不出户的奇女子眼中,若是无心,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墨卿悠然一叹,没有深究的意思,缓缓说道:“琴音再好,终归只是皮肉,如果没有灵魂,听的久了,也就腻了。” 李落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看似有些落寞的女子,不知道她是有感而发还是故意为之。 墨卿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神情幽静下来,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小商不顾仪态的一屁股坐在房前台阶上,伸出小手拍打着双腿,嘟着嘴瞧着李落背影,显然是在责怪李落这般不识趣,眼珠子机灵乱转,侧着头却是在听自家小姐和李落说些什么。 蓝筱禾瞧着小商这样怪里怪气的模样,忍俊不禁,探手揪着小商的耳朵把她提了起来,在小商不情不愿的嚷嚷中拽进了屋子,随后关上房门,将李落和墨卿两人留在了屋外。 墨卿叹息了一声,摇头轻笑道:“小商年幼,向来没大没小,这一路没少让公子烦心吧。” “还好。”李落淡淡应了一声。 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墨卿看样子耐心很好,李落不说话,她便也不问,只是这样安静的坐着。 一杯茶见底,李落眼前的这杯茶也已经凉了。 “不知道墨姑娘找我来有什么事?”李落开口问道,秀同城正值多事之秋,在这个院子里逗留的时间越长,恐怕出去之后的事就会越多。 墨卿风情万种的白了李落一眼,有些嗔怒意味,柔声说道:“我以为公子会一直不问呢。” 李落愕然道:“姑娘为什么这么想?” “是我想错啦。”墨卿没有回答,笑颜应道。 李落稍一思量明白过来,只怕墨卿也把李落当成了登徒浪子,能和这样的绝色女子同处一处,自然是能待多久就待多久的。 墨卿正襟危坐,美目一眨不瞬的看着李落,轻声说道:“既然公子问了,那我就直说啦。”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墨卿但说无妨。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公子可否答应?”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墨卿是丹吉的贵客,就算是在漠北,愿意当墨卿护花使者的绝不在少数,不说别人,昨夜少来楼中的人怕是有半数甘愿为墨卿赴汤蹈火,何必找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孤家寡人。 李落望着墨卿充满希冀,又有些担忧的动人神色,虽有冰心诀在,但依然忍不住心中一颤,缓缓问道:“什么事?” “公子不应我么?” 好一个祸国殃民的尤物,换做旁人,只怕就要忍不住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李落清冷如昔,半点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 墨卿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李落定力如此了得,随即敛去脸上的诱人神态,讶声说道:“公子果然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李落淡淡一笑道:“如今的秀同城如果不小心点,怕是会死的不明不白。墨姑娘有什么话不妨明言,倘若是我能做到的,我才敢斟酌一二。” “公子一定能做到的。” “哦,那会是什么?”李落亦有些好奇,不知道墨卿这般笃定自己能做到的事究竟是什么。 墨卿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想请公子教我赌技。” “赌技?”李落有些瞠目结舌,来之前诸般缘由都有猜测,或许是墨卿有招揽之意,或许是替别人做说客,又或者是有人授意试探李落的底细,但从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李落的赌技。 “嗯。”墨卿点了点头,神情清朗,绝不是随口乱说的样子。 “墨姑娘学赌艺做什么?” “这个公子不必知道,我学赌技自然有我的用处,就看公子愿不愿教我。” 墨卿断然说道,“公子在秀同城这些日子出入赌坊,赌技出神入化,虽然有输有赢,输该是公子故意的,赢却是公子的真本事。 秀同城鱼龙混杂,善赌的不在少数,但像公子这样举重若轻的绝无仅有,就算那些深悉赌道的老手也看不清公子虚实,论起境界,只怕是赌道宗师啦。” 李落啼笑皆非,没想到竟然是赌艺引来的麻烦,不过墨卿口中所说的赌道宗师另有其人,自己只算是半道出家,真要放手去赌,怕是输的连回去的盘缠都没了。 “这……”李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此事决计不能答应,就算答应下来,也要找尚黎来,不过这样一来行迹就会暴露,在危机四伏的秀同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墨卿见李落面有难色,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冷漠,平声说道:“公子要怎样才能答应教我赌技?若是为财,公子可以开个价,如果我能出得起,绝无二话。”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倒也不是。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以身相侍 只是在下实在想不通墨姑娘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学赌技。” “我没有问公子来路,我的事公子也无须多问,就看公子愿不愿教我。” 李落皱眉不语,心中着实不愿为自己惹来闲事缠身,思索着该如何回绝墨卿。 墨卿见李落一脸婉拒神色,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朱唇轻咬。 一字一句的说道:“公子若是愿意,妾身愿陪朝夕,任凭公子发落。”说完之后,墨卿脸色羞红一片,却也带着无尽的愤恨。 此语一出,惊了李落一跳,没想到墨卿为了赌技竟然不惜以身相侍,这可比金银财物更为骇人,不过就是这样更让李落不敢轻易答应,稍有不慎,不单人情,道义上也于心难安。 李落吃惊的看着墨卿,换做别人,美人和钱财,哪一样不是梦寐以求的东西,想拒绝都难。 墨卿内心中极为挣扎,脸上的神情忽暗忽明,眼中泛着晶莹的泪水,只不过为了仅存的自尊,强忍着没有让泪流出来。 李落暗叹一声,罢了,或许也是个苦命人吧。 李落和声说道:“财色之物,世人都难无动于衷,尤其是墨姑娘,唉,也许这天下间没有人能抵挡的住,但君子爱之也要取之有道,在下并非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还懂。 世上精擅赌艺的人不在少数,姑娘为何认准在下了呢?” 墨卿见李落婉拒,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眉宇间的怨恨之色不减反增,没有回答李落,幽冷说道:“公子要怎样才肯教我?或者说不管怎样公子都不愿教我?” 李落无奈一叹,想了想,和声说道:“这样吧,请墨姑娘伸手一观。” 墨卿一愣,不解其意,不过还是伸出了手。 手很好看,玉润珠圆,似乎常年抚琴也没有在手上留下什么痕迹。 李落也伸出手放在墨卿素手上方,墨卿狐疑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要做什么。 “少顷我会用一根手指点到姑娘掌心,如果姑娘能告诉我是那一根手指,在下便教姑娘赌艺,分文不取,姑娘也无须舍身相伴,一切就随缘吧。” 墨卿眼睛一亮,听起来这个提议仿佛是李落有意成全一般,俏脸解冻,不服气的看着李落,动了动手掌,握紧之后又再展开,娇声说道:“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哈哈,姑娘莫非也要拉钩么?” 墨卿俏脸一红,猜到是小商又丢人了,娇哼一声,对李落说话充耳不闻,死死的看着李落手掌,不过脸上微微有异色闪过,比起李落此刻这幅寻常的面容,这只手倒有些太过秀气了。 李落沉声说道:“看好了。” 说罢手指缓缓动了起来,不快,墨卿看的清清楚楚,心中窃喜,倒要瞧瞧李落能施出什么诡计花样来。 手指宛若潮水波浪,此起彼伏,初时能看清一起一落,但慢慢的,手指越来越快,目光已经追不到手指的起伏,而手指带起的残影几乎连成了一条线,虚虚实实。 墨卿俏脸血色尽失,怔怔的看着,渐渐的目光模糊起来,原来眼睛已被泪水侵湿。 就在这时,掌心轻轻一颤,李落和声问道:“墨姑娘,好了。” 墨卿抬起头看着李落,眼中有一种让人撕心裂肺的绝望,两行清泪旁若无人的流了下来。 李落心中一伤,不过亦没有心软,当断则断。 “我看不清。”墨卿喃喃低语,收回素手,狠狠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了无生气,深吸一口气,寒声说道,“你既然打定主意不愿教我,何必还要羞辱我?” “我没有想要羞辱墨姑娘,五根手指,姑娘就算没有看清,猜上一个也有两成机会。” 墨卿一怔,茫然看着李落。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墨姑娘,这也是赌,姑娘不知道什么是赌,又何必学赌技?” 墨卿脸色渐渐沉静下来,默不做声,默哀大于心死,恐怕也将李落恨在心头。 李落心生不忍,和声说道:“倘若墨姑娘告诉在下原委,说不定这些手段在下愿倾囊相授。” 墨卿沉默不语,良久才冷冷说道:“不必了,我的事不劳公子挂心。叨扰公子时久,筱禾,送客。” 说罢起身背对李落,孤单的站在这棵孤零零的胡杨树旁。 蓝筱禾闻声走了出来,颇觉惊讶的看着李落和墨卿,两人这个样子几乎不用猜就知道,没谈拢不说,还有些反目成仇的意思。 蓝筱禾知机的没有多问,轻轻一礼,和声说道:“公子,请。”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墨卿,抱拳一礼道:“墨姑娘,保重。” 墨卿没有应声,李落识趣的随蓝筱禾出了院落,蓝筱禾歉然告了一声罪,将院门关上。 李落苦笑一声,心里着实没什么滋味。 李落收拾心情,往来路返回。 墨卿身处的这座小院外耳目众多,李落进出早有不下十双眼睛盯着,生怕李落做出些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来。 转过几条街,天色有些暗了下来,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让秀同城少有的换上些许安宁静怡的神采,少了喧哗纷争,间或能从孩童欢笑声中听到鸡鸣犬吠声,让人暂时忘记了奔波一天的劳累,心神放松了下来。 街上有三五个孩童大喊大叫着跑了过来,身后还有一个中年女子手里拎着个鸡毛掸子,骂骂咧咧的追着,口中念念有词,差不多就是再不站住,抓着了非得打断腿不可,也不知道这些孩子怎么惹着这位看似还有些面善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凶神恶煞,这些孩童自然是心惊胆战,非但不敢站住,反而跑的更快了,彼此招呼着从李落身边跑了过去,扬起了几片飞沙。 这些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十岁上下,小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跑的太急,五个孩童层差不齐,跑的最快的已经呼啸着越过李落,向街道转角跑去。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偷东西小娃 跑的最慢的刚刚才到李落身前不远处,小脸脏兮兮的,鼻涕和眼泪在脸上混成了泥水,倒是个周正俊俏的小女娃,只是此刻脸上尽数被惊恐笼罩,拼了命的往前跑着。 街道不平,坑坑洼洼,小女孩脚下一崴,直挺挺摔了下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女童哇一声哭了起来,从怀中滚出半个馒头,砸在地上砰砰作响,硬的和小石头一样。 这一下摔的很重,小女娃一时半会爬不起来,拼命用手撑着地向前爬了几步,伸手还想去够已经滚远的半个馒头,仓皇、恐惧,还有些绝望。 “跑啊,让你跑,让你跑。”中年女子追了上来,扬起鸡毛掸子就要打。 这时已经跑远的一个稍微大些的男童折返回来,亦是一脸害怕的神色,站在离女童三步外的地方恐惧的望着中年女子,想上前护着女童,却又怕中年女子的鸡毛掸子,就这样进退维谷,好不愧疚。 “让你们偷东西,让你们偷东西。”中年女子作势恶狠狠的打着女童,起手动静很大,不过下手的时候轻了许多,面恶心慈。只是这女娃哪里能觉出这些,早已吓破了胆,双手捂着头蜷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蜷缩起来看着只有巴掌大小,让人瞧着格外辛酸。 女娃害怕大过疼痛,脆声哭喊起来:“哥哥,救我。” 踌躇不前的男孩终于下定决心,扑了过去,将女娃护在怀中,搀搀扶扶的将女娃拽了起来。这一下摔的太疼,女娃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小脸几乎扭到了一起。中年女子对这个男童下手可不容情,狠狠的抽打几下,嘴里絮絮叨叨的咒骂。 男童忍着痛,一声不吭,倔强的让人有些不忍。扶着女娃,两个人走不快,中年女子越打越气,而男孩咬牙忍着的神情更让中年女子心堵,下手更狠,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啪啪作响。 两个娃儿蹒跚的走了几步,路过半个馒头的时候,小女娃忍着痛伸手去捡。中年女子的鸡毛掸子结结实实的抽在女娃手背上,瞬间就红肿起来。 女娃吃痛惊叫,泣不成声,还想去捡,男童赶忙连拖带拽拉着女娃儿逃离这里,跌跌撞撞,总也快不过这个中年女子。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就连中年女子似乎也有些累了,喘着粗气,嘴里不停的喝骂着。 两个孩童连跑带爬,几个跑远的幼童躲在街角后大声喊叫,让两人跑的再快些,只可惜男童和女娃儿年幼力弱,想跑又跑不了,格外可怜。 又踉踉跄跄的挪了几步,女娃儿慌不择路,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小小的身子一歪,摔在李落身前。这一下摔得不比刚才轻多少,额头撞上一块碎石,鲜血直流。女娃抽搐着哭泣,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了。男童见中年女子作势还要打,扑在女娃身上,用单薄的身子护住自己的妹妹。 中年女子显然是铁了心要好好教训这些脏兮兮的流浪儿,卯足了劲扬起鸡毛掸子就要抽在男童背上。李落皱了皱眉,伸手一扬,中年女子不知就里,只觉得手上突然没了力气,鸡毛掸子只是轻轻的落在男童背上,轻柔的就像是归家的慈母在为自己的孩儿扫去身上的灰尘一样。 中年女子愣了愣神,还待再打,忽然眼前一花,李落静静的挡在男童和女娃身前,漠然望着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吃了一惊,叫道:“你要干嘛?” “大娘,他们只是孩子,还请手下留情。” 中年女子怔了怔,看了李落一眼,凶狠的眼神明显和缓下来,瞧了躲在李落身后的两个娃儿,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的骂道:“天杀的小乞丐,偷了我多少吃的,三天两头就来一次,哼,不好好打他们一顿我看是不长记性。” “他们偷东西固然有错,但是大娘也不必下这么重的手,如果能吃饱饭,想来他们也不会偷东西的。” “你是不知道,我啊看他们几个可怜,以前总给他们吃的,可是这倒好,我不给就来偷,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又不是城里的大户,哪有什么余粮,勉强填饱都难,可恨他们不偷别人,就来偷我家,哪有这样的白眼狼,打死活该!”中年女子极是气愤,喋喋不休的骂着。 李落暗叹一声,回头问道:“是这样么?” 男童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很倔强,挨了这么多下,竟然还没有求饶的意思,听到李落问话,默不做声,看样子是默认了。 小女娃抽泣着小声说道:“大娘心好,她打我们,但不把我们往死里打,我们不敢去别人家偷吃的,前几天七娃就拿了一块烧饼,被他们打死丢给后院大黑狗吃了。”说完钻进男童瘦弱的怀里哭了起来。 中年女子也愣了,攥着鸡毛掸子的手垂了下去,长吁短叹,鼻子一酸,咒骂道:“作孽啊,作孽啊,这世道是怎么了。”似乎想起了自家境况,不由自主的垂泪不已,教训这些娃儿的念头瞬间就烟消云散,只叹世道不公。 李落神色清冷如昔,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淡淡说道:“这点银子给你。” 中年女子一愣,茫然不解的看着李落。 “算赔给他们偷大娘东西的钱。” 中年女子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索然无味的回了一句:“算了,也就几个馒头,就当是给他们的,不要钱。”说完转身往回走。 李落一怔,黯然一叹,回身将男童和女娃拉了起来,将手中碎银塞到大些的男童手中,低声说道:“去买些吃的吧。” 男童闷不做声,一脸深深的戒备之色,没有言谢,倒是不客气的将银子抓到手中。女娃看着李落,怯怯的说了声谢谢,说完又一瘸一拐去捡掉在地上的半个脏了的馒头。 中年女子走出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回头恶狠狠的扬起鸡毛掸子。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竟是杀手 指着两个娃儿大声叫道:“你们要是敢再来偷东西,下次让我抓到就打断你们的腿!” 女娃吃了一惊,小小的身子猛然一颤,忙不倏藏到李落身后。李落看着中年女子苦笑无语,就在这时,突然两股钻心般的痛从李落腰上透过衣衫传了过来。身后没有旁人,李落错愕的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娃儿已经退开两步,眼中哪里还有惊恐无助的神情,顷刻间换上了一副恶毒怨恨的表情,死死的盯着李落,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呼声。 李落惊愕无言,这样的神色就算江湖上穷凶极恶之辈只怕也难及十之一二,此刻却出现在两个年幼的孩童身上,怎能不让人心惊肉跳。眼神除了恶毒,还有一份窃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李落杀过很多人,历经生死,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寒心,这只是两个孩子,决计是不会错的,可是这样两个孩子竟然会是杀手,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狠辣的心肠,又有这样丧尽天良的手段,将两个如此年幼的孩子当成杀手刺客。 两步之遥,李落如果出手,这两个孩童难逃一死,只不过李落觉得格外疲惫,看着两个娃儿眼中流露出的残忍意味,李落突然有了一股心灰意懒的念头,长叹一声,反手一抹,从后腰处拔下两支宽不足半指,长数寸的小刀,刀身幽蓝刺骨,淬了剧毒。 就在李落分神的刹那间,脑后传来一股劲风,袭向李落背心要穴。李落没有回头,扬手将两支小刀打了出去,这才不慌不忙的回过头来一望。出手的正是这名中年女子,面目狰狞狠毒的将手中鸡毛掸子刺向李落,末端寒光闪现,藏有利器。 中年女子没有料到李落在如此惊变之下还能见招拆招,应敌之快让人忍不住赞叹一声。中年女子见李落以小刀为暗器打向自己,脸上露出惊惧神色,避开小刀,显是极怕暗器上喂着的剧毒。 中年女子一退,李落随身飘了过去,出手便是斗转星移的绝招,两只手好像凭空伸长了半尺有余,一挑一带就将鸡毛掸子夺了过来。中年女子将将躲过飞刀,手上一麻,再看时兵器已经易主,惊呼一声。呼声未落,李落眼中杀意一显,鸡毛掸子宛若流星,不及眨眼就稳稳刺入中年女子口中,破颅而出,一招之下生死立判。 中年女子命丧当场,李落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沿街两岸,前后左右,瞒天的暗器如同飞蝗一般呼啸而至。短箭、暗青子、蚀骨沙、透魂钉,但凡叫得上名字的恶毒暗器蜂拥而至,封死了李落所有的进退方位,势必要至李落于死地。 李落闷哼一声,功聚十成,腾身而起,猛然向着暗器最盛一方反冲了上去,整个人都缩进了衣衫里,竟然是以肉身为盾,撞进了暗器散落的暴雨当中。暗器接踵而来,有不下百枚悉数钉在李落身上,只见李落衣衫蓦然鼓了起来,极快的轻颤三次,骤然爆裂开来,将暗器挡在身外。人在半空,李落反手一抹,将头上斗笠摘了下来,运劲抛了出去,直直没入道旁一间房舍二楼的窗户中。斗笠急速旋转,发出一阵阵摄人心魄的鬼哭声,宛若一只飞轮,破窗而入,就听见屋中传来几声惨呼。声音还没有落罢,李落好似一个鬼影,紧随斗笠之后窜入了二楼房中。 这一切快如闪电,几乎就在眨眼间,没入房中之前李落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却是一寒,杀气更胜几分。当街处,这些暗器不分敌我,将这两名年幼的刺客也笼罩在内,而让李落寒毛倒竖的是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女童竟将身旁大些的男童不知用什么手段刺死,自己躺在地上,将男童尸首盖在自己身上,遮挡这些赶尽杀绝的暗器。男童已被血水浸湿,和一只难看的刺猬一样,只是一双眼睛到死也没有合上,充满了不甘和对这个世道的愤恨,犹胜刺杀李落时三分。 这一瞬让李落险些乱了心神,纵然是瞒天的暗器也没有让李落感到如此可怖,在这两个幼童面前,似乎自己的大罗鬼只是个笑话。 李落心寒刚起便被胸中的杀意掩盖,不再分心旁顾,身如鬼魅,杀入一众刺客之中。此刻李落再无留手,抢过一把长刀,大罗刀生死一决全力施为,刀下不留活口。 房中的刺客也想不到李落凶悍如斯,手下稍稍慢了一分,这一分就是生和死的分别。刀入手,李落只觉掌心一痛,刀柄上竟然还暗藏倒刺,入肉酸麻,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李落脸色一变,这些兵刃并非是刺客近身格斗所用的长刀,而是刻意为自己准备的,到了此时,李落已明白自己的身份早已被旁人知晓,这才会设下这个天衣无缝的圈套,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李落厉啸一声,人如刀,刀如虹,只攻不守,杀向这些叫不上名字,也不知来路的刺客。一众刺客并不想和李落正面相抗,四散逃开,显然是要等李落毒发力竭之时才狠下杀手。岂料便是这一躲,让李落搏得一线生机,脚下没有丝毫停留,人随刀走,穿屋而过,向房屋另一侧冲了过去。左手张合,扣住一个闪躲不及的刺客,砸向房间另一侧的窗户。 刺客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在被李落扣住的瞬间已被冰心诀封住了身上的穴道,投石问路,远远荡了出去。弓弩声响起,这名刺客还没有落地,身上已经插满了几十支强弩弓箭,人也半空的时候已然惨死当场。 就在弓箭暗器落在这名刺客身上的空隙,李落稍后一步飞身出了残窗,后发先至,踩在刺客身上,凌空借力,向这处院落另一端投了过去。 从当街遇刺再到穿屋而过,所有发生的突变也就在几息之间,除了破碎的衣衫外,此际李落身上已经中了近十枚暗器,数道伤口深及见骨,不过流血不多。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图穷匕见 百忙中,李落却还有一丝庆幸,万幸这些埋伏的刺客中没有一个像仓央嘉禾这样的暗器宗师,要不然恐怕自己没有机会活着突入这间房屋中。 李落飘向院落一侧,脚不沾地,比暗器还要快上三分,屋顶刺客射出的弓箭暗器多半被李落抛在身后,漏网之鱼被长刀格飞,刺在身上的眼下还不算致命。 李落心如明镜,情势虽急,但心绪波澜不惊,任何一个疏忽或是失神,哪怕是在院子里多留半息,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一起一落,院墙在望,如果能突围而出,到了街上,纵然再有刺客,也不会像眼下这么危急。就在李落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一个斗大的铁锤当头砸了下来,锤未到,劲风先至,刮的李落双目生疼。李落无奈之下只好举刀一挡,长刀应声而断,这一锤的力道不比武塔手中的熟铁棍轻多少。不过刺客的内劲也被长刀割出了一个缝隙,李落身形一转,避开排山倒海之势的铁锤。只可惜这一锤将李落破围之势拦腰折断,出手的时机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是个高手。 李落身形受阻,只得施出千斤坠落向地面,闪避半空中的暗器弓箭。双脚刚刚落地,脚下突然一虚,竟然不是实地,而是一个陷阱。就在这个时候,暗器弓箭宛若跗骨之蛆又盯上了李落,几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愈发到了这个时候,李落脸色更显平静,了无一丝生气,平静的可怕,一如当年问心路上那个杀意初现的李落,抬手一挥,一道肉眼难辨的细丝飞了出去,绕在院落后门的木柱上,借力荡离了身下这个满是长矛尖刺的陷坑。 刺客中有人惊咦一声,显然也没有看透李落匪夷所思的手法。李落急冲而出,迎向院墙木门。不等李落跃到木门前,这扇木门突然碎裂成刺,反向李落射了过来。成百上千的碎屑劈头盖脸砸了过来,若是碎木也就罢了,只是每一个木屑上都覆着刺骨生寒的劲气,又是一个高手。 李落双目一凝,碎木后有一道剑光,细如发,温柔的宛若情人吻,悄悄的向李落靠了过来。李落心头一冷,这一剑没有剑气,也没有杀意,平和的就像是黄昏时起的一缕微风,不起眼,但却致命。在看见剑光的一刹那,李落已断定此人绝对是一个剑道高手,比起刚才这一锤的威猛有过之而无不及,养精蓄锐,只等李落自己撞上来。 只可惜这个时候却难给李落分辨的时间,晚一刻,留下的就是命。李落对剑光恍若无睹,去势不减,手中断刀翻舞,像一轮残月在碎木中旋出一个仅供一人穿过的通道,没有迟疑,举步踏入这道缝隙中。 木门碎裂,门外就是秀同城的另一条街道,从李落这里瞧出去,这条通路上再没有阻挡,空无一物,除了那一道细弱的剑光。剑光不烈,可以说有些暗哑,如果不是黄昏,换做白日里,在这种情形之下或许李落都难以察觉的到。 剑光不凶不恶,似乎还有点出尘的味道,剑尖引去了李落所有的心神,眼中只留下这道剑光,便是持剑的人李落也无暇看上一眼。 “哈哈,恭候多时了。”随着话音,剑光突跳,石破天惊,缠绵的绕向李落咽喉。 仿佛到了此刻李落才猛然察觉到木门后有这样一道剑光,慌不择路的迎上前去。李落身形未变,剑势也没有丝毫变化,以不变应万变,沉稳非常。这名剑客对自己出手极为自信,算准了就算李落随机变招,也绝快不过自己手中的剑。只是让剑客没有料到的是李落根本没有变招的意思,就这样让长剑刺到了身上。鲜血飞溅,只是刺中的地方不是咽喉,而是李落肩膀。 就在长剑及身的瞬间,李落忽然拔高了寸许,移开了要害,以轻伤换来了这一剑的真容。剑客暗呼不妙,长剑刺中李落肩膀的同时,一股冰寒内劲沿着剑身倒卷而回,而且手中长剑重愈千斤,连忙运劲收剑。只是这一运劲,剑身上的冰寒内劲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名剑客用力过盛,身形一晃,便有一丝停滞。高手相争,一闪即逝的破绽往往就是胜负之分的关键。沿着这一丝几乎难以捉摸的晃动,李落手中长刀已然扬起,以命搏命,出手便是两败俱伤的招式。 剑客无奈让开半步,这半步就够了。人去楼空,风起云散。剑客怔怔的看着李落没入另一座院墙的身影,仍有些不敢相信这必杀的一剑竟然会落空。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院门上方跃了下来,张着大嘴,惊讶的说道:“跑了?” 剑客点了点头,没好气的说道:“你没长眼睛么?” “这怎么可能!?” “人都走远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高大人影啧啧有声,有些不服气,不过多的还是无奈,赞叹道:“点子的确扎手,这样的埋伏还能逃出去,厉害。” “哼,人没留住,还是想想眼下这一关该怎么过吧。”剑客叹息一声,懊恼之意显露无疑。 高大人影似是也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犹有余悸的神色,垂头丧气的不吭声。 少顷,一个黑衣人疾步走了过来,在两人耳边低语几句。两人一怔,面露喜色,点了点头,各自没入暮霭下的秀同城。 今夜的秀同城天黑的格外快,是个晴天,抬头能看见朗星当头,只是秀同城的街角院落黑的出奇,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吞噬了城中的灯火。 李落突围出了埋伏,一路上避开两路追杀的刺客,出手斩杀了几人,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才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暂且藏身,稍稍调息紊乱的内劲。 身上的劲装已被血迹染的不成模样,幸亏是在夜里,要不然能吓人一跳。李落暗运冰心诀,身上一共有大大小小近二十道伤口,如今体内还镶着七枚暗器来不及取出。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必杀大阵 李落忍痛拔出暗器,有两支带着倒刺,入肉之后再要拿出来就得连着皮肉一起撕开,端是狠毒。 李落眉头紧锁,倘若单单只是暗器倒还能承受,只不过李落此刻心沉似水,负伤尚在其次,可怖的是不知道今天这场埋伏杀局到底是何人主使,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不容有半点喘息的机会,而且最让李落心寒的是杀局的每一步几乎都能料敌知先,算准了李落必会踏入圈套暗算当中,如果不是李落先前服用过吞天兽的丹液,可以压制毒性,十有八九要饮恨当场。 李落仔细搜寻着过往对手,这个人对自己极为熟悉,好像能猜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设下埋伏后再以逸待劳,等着自己送上门去。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这样的对手本身就已经极为难缠,如今还隐在暗处,就更加危险,可叹自己却连敌手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李落将这些日子在秀同城发生的事细想了一遍,喟然一叹,当真是大意了,自己还在谋划布局的时候,暗中的对手已经发动了杀局,一步落后,则步步落在下风。 不能回去朱智几人藏身的地方了,李落撕下布条,将伤口粗略包上,只要自己死不了,一时半刻朱智他们未必会有危险。李落抛下手中断刀,这次易容北上,鸣鸿刀和当关太过显眼,留在弃名楼中没有带出来,可惜如果有鸣鸿在手,方才破局也不用这么伤神。 伤口处传来阵阵酸麻的感觉,夹杂着针刺于心的疼,虽有吞天兽丹液压制毒性,但毒毕竟没有解,时间久了,终会酿成大患。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这次的埋伏唯一没有算准一时毒不倒李落,但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再有这个破绽了。 这一次的境况和屏山时如出一辙,不同的是眼下李落还有一战之力,不像在屏山时那么束手无策。就在李落思索是何人设局的时候,突然一墙之隔外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听音分辨是一个内家好手。李落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些杀手这么快就追踪过来了。 李落悄然敛去呼吸,安静的藏身暗处,耳中听到墙外的杀手似乎抽了抽鼻子,好像在分辨味道。李落心中一动,难道也是可以凭借血腥味追踪的高手,或者是其他自己无法分辨,而这些杀手一闻便知的异味。方才破围时数度交手,如果这些刺客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手脚易如反掌。 一念至此,李落心有定计,闪身离开藏身之地,将怀中沾满鲜血的布条团成一团,小心翼翼的借助房舍掩身,游走在秀同城的夜色下。每到一处,便找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将布衣塞进去,故布疑阵,扰乱一众追杀刺客的视线。 大约盏茶工夫,李落趴在一处屋脊上望着不远处,这一夜似乎秀同城的鸡犬都不见了,安静的有些异乎寻常。但最安静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李落稍加分辨,果然不出所料,这些看不见的凶险停留最久的正是李落方才留下血迹的地方。李落倒不相信这些刺客都有大甘神秘门派甲六那样神乎其技的追踪绝技,多半是另有玄机,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两个孩童杀手刺中的那两刀,依幕后之人算无遗策的手段,定然会留下后手,以防杀局失算。 李落摸了摸后腰,如果有余暇,自然能除去引来追踪杀手的记号,但现在却没有这个余力。 夜色下安静的连风声也听不到,仿佛孤身一人被无尽的黑暗笼罩,辨不出东南西北,只觉得有数股压抑的杀气隐隐向李落这侧掩了过来。李落盯着黑夜中看了半晌,心中一沉,这些杀气错落有致,极有章法,成了一个阵,而且还是一个极为高明的阵法,至少不是李落所熟知的任何一种阵法。阵法诡异多变,四面八方虚实缓急都有讲究,如果是平时李落却也有自信在不惊动这些杀手的情形下穿阵而过,但眼下身上的暗算未除,只怕到了阵中又将是一个杀局。 杀气渐渐逼近,李落无奈之下只好先行退让,闪身去往杀阵顾及不到的空处。此刻的秀同城各方人马虎视眈眈,犬牙交错,并非是哪一家独大。杀手选了入夜时分动手,看似并不想和秀同城中的势力反目或是惊动他们不想惊动的人,尚还有些顾忌,不过能布下这样一个庞大却有极有效率的埋伏,这样的人物整个秀同城屈指可数。 李落越过几座院落,左侧有一堵高墙,李落自然而然的翻身入内,落地之后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划过。这个院子很眼熟,最眼熟的是院子里那株胡杨树,没想到走了一圈竟然又绕了回来,桑海墨卿的暂居之所。 此地不宜久留,虽说和墨卿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李落也无意将墨卿卷入今夜的杀局当中。李落正欲离去,突然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蓝筱禾从屋内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说道:“好黑呀。” 屋中传出墨卿的声音,带着些许倦意问道:“筱禾,几时了?” “小姐,才刚过戌时,你接着睡吧。” “嗯,你也早些回房,他们还没回来?” “没有。”蓝筱禾有些忧心忡忡的回道,“也没说去哪里,只告诉奴婢今天晚上不能离开院子半步。”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也别知道,去睡吧,看好小商,千万别让她乱跑。” “知道了,小姐。”蓝筱禾应了一声,关上屋门,手中挑着一盏风灯,不偏不倚的向李落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个院子一览无余,决计不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原本李落想施展轻功离开此地,只是墨卿口中一句他们让李落压下去意,这个他们会不会就在身后追杀自己的刺客当中。 就在这一迟疑间,蓝筱禾已经走到李落身外不远处,灯火映照,这个美丽的女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龙涎香 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身前靠墙站着的李落。风灯照亮的方圆不大,蓝筱禾低头看路,似乎有些神游物外,就在这时猛然瞧见出现在灯光边缘的一双布履时,蓝筱禾才猛然惊醒过来,浑身一颤,只觉得背心一麻,一股冷汗瞬间流了出来。 蓝筱禾心头狂跳,好在人影没有动,蓝筱禾急忙将风灯拎起来一照,一身血衣的李落颇显尴尬的站在一旁,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出现的太过突兀,稍稍有些拘谨模样。 蓝筱禾惊呼了一声,又急忙掩住朱唇,不可思议的看着浑身是血的李落,惊骇欲绝。 李落淡淡一笑,和声说道:“蓝姑娘莫怕,我只是路过而已,马上就要离开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蓝筱禾吃惊的看着李落,实在想不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还能这样淡然自若,愣在当场,颇是无言以对。 李落拱手一礼,就要离开这座院落,蓝筱禾伸手抓住李落衣袖,秀眉微蹙,轻咬朱唇,细声问道:“是不是有人在追杀你?” 李落没有答言,展颜一笑道:“夜了,在下这般模样吓到蓝姑娘了,得罪,告辞。” “你等等。”蓝筱禾似是打定主意,四下张望一眼,也不避讳的拉起李落就走,来到一间偏房前轻声说道,“你先在这里躲一躲,等天亮了再走。” 李落一愣,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蓝筱禾似乎不该这样惹祸上身。 “蓝姑娘,这?” “有小姐在这里,就算有人追杀你,他们也不敢乱闯的。”蓝筱禾见李落一脸惊讶,瞪了李落一眼,轻声责备道,“你都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再出去可如何是好。” 李落摸了摸鼻尖,讶声问道:“蓝姑娘,你不怕我心存恶念?” 蓝筱禾摇了摇头,见李落有些疑惑,轻叹一声道:“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家小姐,她说你不是坏人。” “墨姑娘与在下只是一面之缘,何以能断定在下不是坏人?” “唉,你这个人呀,非得让别人以为你是坏人才甘心么?我家小姐识人无数,她说公子不是坏人,那公子就一定不是坏人。”蓝筱禾笃定答道,对自家小姐有一种看似盲目的信任。 李落停步不前,蓝筱禾有些急迫,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将李落拽进闺房之中。房间不大,收拾的极是干净整洁,有一股女儿家自有的淡淡香味,将李落身上沾染的杀气冲散了许多。 入屋后蓝筱禾点亮烛火,打量了几眼,屋中小了些,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蓝筱禾咬了咬呀,一指秀床,红着脸说道:“你躲到床上去。” 李落一怔,这的确有些太孟浪了些,就算自己不在意,万一传出去可就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随即轻声回道:“蓝姑娘,万万不可……” “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呀?别磨磨蹭蹭了,万一追杀你的人找到这里,我和小姐会打发他们的。”蓝筱禾双颊生晕,娇艳欲滴,不过倒是干脆的很,一点也不扭捏,反倒是李落有些拘束。 李落诚颜道谢,不过却没有藏身的意思,蓝筱禾有些急了,柳眉倒竖,嗔怪的看着李落。 李落和颜回道:“萍水相逢,蓝姑娘不顾安危救在下,在下铭记于心。不过姑娘高义,在下更不能让姑娘置身险地,实不相瞒,我已被人暗算,追杀我的刺客能凭借气味追踪而来,眼下他们离这里不会太远,最多盏茶工夫就会找到这里,如此一来岂不是连累了蓝姑娘和墨姑娘,就此别过,如果今夜我侥幸不死,异日必将登门道谢。” 蓝筱禾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看着李落一身血衣,大约是不会错的。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蓝筱禾眼睛一亮,嘻嘻一笑道:“有办法的。”说完跑去柜子里一阵翻找,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浅浅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算了,我是为了救人,小姐不会怪我的。”从盒子中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在李落眼前亮了亮,低声说道,“只要点上这块香料,不怪是什么气味保准别人都闻不到。” 李落望着蓝筱禾掌心的香料,讶色一闪即逝,疑声问道:“龙涎香?” 蓝筱禾点了点头,有些不舍的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是呀,桑海也没几块了,小姐稀罕的很,这次就带了这么一小块出来,用了也就用了,反正只是死物,先救人要紧。” 李落暗自诧异,龙涎香是香中至尊,大甘皇宫中也没有多少,后宫嫔妃中恐怕也就只有几位权妃宠妾手中才有几块,的确是稀罕之物,想不到墨卿竟然也藏有这等珍贵的龙涎香,桑海之名,果然非同凡响。 蓝筱禾取过香炉,点上龙涎香,香气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屋子,香味四溢,李落没有怀疑,此香一经点燃,整个院落顷刻间都会被龙涎香的味道笼罩,确确实实可以掩盖身上的血腥味和不知根底的异味。 蓝筱禾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贪婪的闻了闻,瞥见李落正在怔怔的望着自己,俏脸一红,吹灭烛火。只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蓝筱禾已上了香闺,细弱蚊吟的说道:“你过来。” 不知道是香气太过诱人,还是这房中女子体香更为魅惑,李落宛若着魔一般缓缓走了过去。到了床边,李落实在没法子就这样藏到床帘之后,还是蓝筱禾将李落拉了上来。 香闺中,静的旖旎,只能听见蓝筱禾带着羞涩的急促呼吸声,隐隐似乎心跳声也清晰可辨。过了少顷,渐渐可以看清香闺中的情形,蓝筱禾抱膝坐在闺床一端,头深深埋进怀中,似乎极是羞赧,香肩微微有些颤抖,说不出的羞恼还是别的意味。 李落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坐在闺床的另一端。两个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只是此刻帘下的气氛着实尴尬了些。 第一千零二十章 漠北双雄 如果不是院外有追兵追杀,倒也无异于风流浪子口中的良辰美景。 衣袂破空声在院墙外响了起来,蓝筱禾没有察觉,李落听的分明,身后追兵已到了近处,有数股刺客掠过这座院落附近,还有几人稍作停留之后,再去了别处搜寻。不过显然这座院落是一众刺客最疑心之地,追踪的气味到了这里突然模糊起来,似有似无,不知所踪。 屋顶上传来轻轻的一声咔嗒声响,蓝筱禾一惊,呼吸一重,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眨着眼睛惊慌的看着李落。只是李落仿佛有些累了,靠在床角闭目养神。 蓝筱禾为之气结,到了这个地步,李落竟然还如此沉得住气,不慌不忙,似乎这些刺客追杀的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屋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夜闯民宅?” “原来是漠北双雄,你们兄弟俩不睡觉,躲在屋顶做什么?”另一个涩哑的声音冷然问道。 “哼,尊驾何必明知故问,这里住着谁你们心里清楚,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退去。” “嘿,鼎鼎大名的漠北双雄竟然成了别人的看家狗,可笑。” “找死!”说话之人话中含煞,显是动了真火。 “不得无礼!梁兄,我们知道这里是墨卿姑娘的栖身之地,无意冒犯,今夜我等另有要事,并非有意触两位的霉头,不过有一事相询,还望两位不惜赐教。” 屋顶一人冷哼一声,冷冷说道:“什么事?” “不知梁兄可否见到一个负伤逃窜之人?” “没看见。”话音生硬,断然拒绝道。 屋顶一静,似乎在闺床上都能嗅到此刻头顶上的杀气。过了许久,问话的人才缓缓回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叨扰了,惊扰到墨姑娘就不好了,告辞。” “不送。” 数道破空声响起,这些刺客看似对墨卿颇为顾忌,虽然有些怀疑,但也没有撕破脸皮,就这样退走了。 少顷,有人纵身落到了院子里,隔着门轻声唤道:“蓝姑娘,你睡了么?” 蓝筱禾看了李落一眼,皱了皱好看的鼻子,似乎在说:看见了吧,他们是不敢闯进来的。 李落这个时候也醒过神来,缓缓睁开眼睛,颔首一礼,神色祥和平静。 蓝筱禾向着门外轻声回道:“本来睡了,又被吵醒了,是什么人啊?”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黑衣蒙面,身手都不弱,应该是刺客杀手一类。” “啊,那他们想干嘛?”蓝筱禾故作惊讶的娇呼道。 门外武士和暖一笑道:“蓝姑娘放心,他们不是冲咱们来的,好像在找什么人,对了,蓝姑娘,你可有看见什么异常?” “没有啊,我侍奉小姐睡下就回房了,没见到有什么异常。” “那就好,蓝姑娘,今晚秀同城不太平,还请姑娘留在屋中不要出来,有什么事唤我弟兄两个就好。” “嗯,知道了,谢谢梁大哥。”蓝姑娘轻轻应了一声。 “屋中可是只有蓝姑娘一人?”突然,漠北双雄中另外一人插言问道。 蓝筱禾微微一惊,倘若这两人闯进来可就麻烦了。蓝筱禾心念一转,和声回道:“只有我一个,小商早早就睡了,梁大哥,你稍等一下,我点上蜡烛,你们进来说话吧。”说完从床上走了下来,摸索着找到桌上火石,点亮烛火,扬声招呼道,“梁大哥,进来吧。” 先前说话之人责怪的呵斥了几句,赔笑说道:“蓝姑娘请见谅,舍弟冒犯蓝姑娘了,哪有深夜到姑娘闺房的道理。”说罢微微一顿,沉声喝道,“让弟兄们都撤回来,这些人阵势不小,免得结下梁子。” “是,大哥,我这就去。” “嗯,蓝姑娘,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说完不等蓝筱禾回言,门外两人各自散去,悄然守着这座藏娇小院。 蓝筱禾轻吁了一口气,额头微微有些汗意,也是赌梁家兄弟不敢进来,要不然可就要暴露李落的行踪了。 蓝筱禾将蜡烛移到床前,撩开帘子打量了李落一眼,眉头紧蹙,低声说道:“我替公子包扎一下伤口吧。” 李落和颜一笑道:“不妨事,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蓝筱禾仿佛没有听到李落说话,悠悠一叹,取出几件手帕,屋中有清水,蓝筱禾打湿布巾,不容李落婉拒,小心翼翼的擦拭李落手臂上和肩头的伤口,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找了点金疮药,用手帕裹住敷在伤口上。 “我这里也没有上好的金疮药,将就着先用吧。”蓝筱禾轻声说道。 离蓝筱禾很近,身上的幽香清晰可辨,似乎比这龙涎香还要香醇,不由得让李落心头一荡,只觉得一股懒散酥麻的感觉涌上心头,便叫这一刻过的慢些,久些。 收拾妥当,蓝筱禾盯着李落,目光轻柔,不过瞧在李落眼中反而有些灼热的错觉,格外能撩动人的情丝。 “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呢?”蓝筱禾吐气如兰,轻轻问道。 “我姓李。” “哦,原来是李公子。”蓝筱禾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似乎也觉得太过靠近李落,俏脸又是一红,稍稍退开数尺,将沾上血水的布巾收拾干净。刺客已经离去,秀同城的夜仿佛又安静了下来,蓝筱禾在屋中忙碌着,却也不知道该忙些什么,只是不敢回头再看床边的李落。 烛火晃动,逗弄的这一屋天地也醉了。李落怔怔的看着假装忙碌的蓝筱禾,和声问道:“姑娘今夜救了我,除了这块龙涎香,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不用啦,我救你也没想着让公子报答我,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在蓝姑娘看来或许是举手之劳,在我却是生死之判,如果将蓝姑娘卷入这场是非之中,在下就更难安心了。” “呵呵,公子言重了,我不过是借了我家小姐的名头,公子要谢就谢我家小姐吧。”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卷入刺杀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道:“墨姑娘只怕未必愿意救我。” 蓝筱禾瞪了李落一眼,显然有些不满李落这般看待自家小姐,哼了一声道:“李公子大可宽心,我家小姐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今天有求于公子,公子虽没有答应,但我家小姐也没有怨恨公子,要是你答应了说不定我家小姐还会看轻你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今天我救了你,如果我让你答应小姐所请,不知道公子可否愿意?” 李落看了蓝筱禾一眼,淡淡一笑道:“蓝姑娘知道你家小姐求我何事?” 蓝筱禾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小姐没说,我们做奴婢的不该问的。” 李落笑了笑,没有做声,静静的看着蓝筱禾。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看着,蓝筱禾脸色越来越红,呼吸似乎又重了起来。 “蓝姑娘以前可曾见过我?”李落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蓝筱禾一怔,愕然不解的望着李落。 “如果蓝姑娘以前见过我,就该知道今夜想杀我的人绝不会因为墨姑娘而半途而废。” 蓝筱禾俏脸一变,血色尽失。就在这时,异变突起,李落背靠的屋墙蓦然破出一个大洞,一双手宛若鬼魅般探了出来,察觉时已结结实实的印在李落背心上。 李落突遭暗算,神色淡然如昔,仿佛这一切早已料到。就在双掌印上李落背心的同时,李落突然撮指为刃,如同脑后生了眼,反手一指,沿着破洞倒击了出去。在掌劲击中李落的同时,李落的手也斩到了墙后暗算之人。只听墙外传来一声惨哼,下手之人急退了出去,这一下也伤的不轻。 李落咽喉一甜,吐出半口鲜血,轻咳几声,用手擦了擦嘴角血迹,淡淡说道:“可惜了一床新被。” 蓝筱禾一惊,娇躯抖了抖,似乎是惴惴不安,再看见李落口吐鲜血,莫名其妙的在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意,是一种带着残酷和玉石俱焚的痛快,有些扭曲,让人不寒而栗。蓝筱禾脸上的喜色还没有完全消失,突然听见李落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说话,愣住了,难解的瞧着陌生的李落,不过神色终于平静,收拢在冷漠和刺痛神经的怨恨上。 李落回头扫了一眼墙上的破洞,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用意不明,或许是有些遗憾也说不定。 下了闺床,李落看了一眼蓝筱禾,蓝筱禾面无惧色,平静冷漠的相向而视,仿佛就在转眼间换了一个人,根本不是刚才那个旖旎婉约的灯下女子。 “人可是都到齐了?”李落淡淡问道。 “哼,今天你插翅难飞,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蓝筱禾恨声说道。 李落寂寞的哈哈一笑,道:“看来蓝姑娘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惜了,我杀人无算,害的不少人家家破人亡,倒是记不得和蓝姑娘有什么仇怨了。” 蓝筱禾眼中冒火,恨不得上去吃李落的肉喝李落的血,半晌才压下激荡的心绪,寒声说道:“大将军贵人多忘事,看来该叫我提醒提醒才是。” 李落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落入圈套而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也没有想要杀蓝筱禾的意思,平声说道:“刚才我没有走,我也想知道与我素昧平生的蓝姑娘有什么理由卷入这场刺杀之中?既然有蓝姑娘在其中行走,桑海大家想必也牵扯其中。好大的赌注,我原以为墨姑娘不善赌,更不知道什么是赌,岂料是我自欺欺人,墨姑娘才是敢下注的厉害角色。” 蓝筱禾冷冷一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姐和这件事无关。你杀过那么多人,早就该死,今日落得这步田地也是你罪有应得!” “愿闻其详。” 蓝筱禾胸口一阵起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无尽的愤恨和屈辱,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还记得当年在西征大军窦帅帐下曾杀过一位游击将军?” “窦帅?蓝姑娘说的是窦胜?”李落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还是李落第一次率大军出征西府狄州的时候。 “正是,你记起来了?” 李落思索一番,摇了摇头道:“对不住蓝姑娘,当年出征西府途中我杀了不少人,就连怀王也被我下手斩杀,窦将军亦是其中之一,但说是窦将军麾下为我所杀的将士,这个我实在记不得了。” “你,果真是死有余辜!好,那我就告诉你,当年就因为营中械斗,别的人你都不管,就算是一起闹事的人你也只是责罚了一百军棍,但我哥哥,你却不问青红皂白,将他斩首示众。从小我就没了亲人,和哥哥相依为命,他从军就是为了我能吃饱饭,你却将我唯一的亲人从我身边夺走,而且连一个将士的荣耀都不曾给他,让他死了也受人唾弃白眼。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不管等多久,不管机会有多渺茫,我都一定要为我哥哥报仇!”蓝筱禾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李落记了起来,原来是当年命石冲斩杀的那个游击将军,自己早已忘记了,如果不是今天碰到蓝筱禾,只怕余生中自己也不会再想起来哪怕一次,好像这个人就是一粒灰尘,无足轻重,不起眼的让人记起来都是一种奢望。不过这样一个人,却还有人记得,而且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李落点了点头,轻轻说道:“我记得他。”说罢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我明白了。” 李落这样淡泊的神色彻底激怒了蓝筱禾,蓝筱禾厉叱道:“你明白了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像你们这样的人以为自己可以掌管别人的生死,可以一言定是非,你们才是这个世上最该死的人!今天就算我死,我也要让你去为我哥哥陪葬!” “也许吧,我不知道别人该怎样,不过我这样的人的确该死。”李落走到屋门处,顿了顿,轻声说道,“蓝姑娘所作所为没有错。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远来是客 我没理由杀你,但我没有理由却也杀了很多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哈哈,又有谁能一定说得清呐。” 李落抬手就要推开屋门,蓝筱禾莫名的被李落这种好似洒脱,又好像玩世不恭的神态惊住了,便有那么一瞬,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瞬,蓝筱禾想了,想着眼下做的事到底是对还是错,不过转即就被心中的仇恨淹没,冷冷的盯着李落,扬声问了一句:“你便没有悔恨或者辩解么?”这一句在当李落推开屋门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李落没有回头,手扶在门上,和声说道:“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则必有果,有果则必有因;菩萨畏因,众生畏果,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人道是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至于蓝姑娘想听的悔恨或是辩解,同样是不可说,既不可说,那姑娘就无须再听,后会无期了。” 房门推开,屋外灯火通明。李落没有留意灯火和灯火后的人,倒有心思先瞧了一眼这株胡杨树,有一丝惋惜,实在是可惜,好好一个夜,却被扰了一场春梦。 院子里人满为患,就连那株胡杨树上都有人。李落扫了一眼,当真是插翅难飞,蓝筱禾的确没有骗自己。 “这一次,看你往哪里逃。”一个中年男子戏谑的望着李落。 声音不陌生,几个时辰前刚刚听到过,正是刺中肩头的那位剑道好手。 李落淡淡一笑,平声说道:“的确,这一战不知诸位是用暗器还是车轮战?” “哈哈,尊驾远来是客,你想我们用暗器招呼还是怎样都好,这点耐性我们还是有的。”中年男子朗声笑道,一副成竹在胸的悠闲模样。 “远来是客?这就是蒙厥的待客之道么?” “王爷,今夜你难逃一死,临死之前就不必再套我们话了,知道太多,死都没法子瞑目,岂不是更让人难受。” 李落神色不变,点点头道:“也是,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过今夜我死,大甘和蒙厥通商不成,蒙厥的盘算也将大白于天下,多少也算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笑话,没有你的大甘不过是没有爪牙的老虎,何足为惧,怪只怪你太小瞧了天下英雄。”另一个黑衣蒙面人冷冷说道。 “我小瞧了天下英雄也许没有错,不过没有我的大甘,哈哈,恐怕要让诸位失望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甘朝廷像我这样的人也许不多,但大甘如我这般,甚或犹胜于我的英雄豪杰大有人在,蒙厥想借势南下,未必能得偿所愿,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李落轻声回道。 “哼,故弄玄虚,到了阴曹地府就好好等着你所谓的英雄豪杰下来陪你吧,动手!”蒙面黑衣人怒喝一声,不愿再浪费唇舌,先剔除眼前这个心腹大患为上。 使剑的中年男子先一步跃到李落身前,剑芒如寒星孤火,绕在李落周身四处,竟然是要一对一和李落一较高下。 墙头一个扛着大锤的大汉咧嘴嘿嘿一笑,和中年男子相交莫逆,自然知道这位的心高气傲,如果不是上头有人传令,让他埋伏起来暗中下手怕是比杀了他还难。如今李落为瓮中之鳖,机不可失,定是要在武功上先分个胜负输赢才行。 蒙面黑衣人不满冷哼一声,不过却也没有喝止,看似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份不低,此时大局已定,倒也不愿意开罪。 中年男子杀的兴起,剑光闪现,只攻不守,这一抹剑光在黑夜中格外显得出尘潇洒,柔的几乎能融化秀同城的夜,带起李落身上朵朵血花,有一种妖艳而又凄惨的美。 李落没有兵刃在手,只能凭借一双肉掌周旋。黄昏时破围而出,李落身上受的伤还算没有大碍,只是方才在蓝筱禾房中的一番耽搁,原本被吞天兽丹液暂且压制的毒性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这一缕龙涎香,香气盈人,只可惜被香气掩盖的另有玄虚,不是毒,却比毒更险恶三分,不但乱了李落的内息,就连早前身中之毒似乎也有些压制不住了。此时李落内息已有紊乱之相,冰心诀流转时断时续,如果不是斗转星移的道家绝学,恐怕这个时候已命丧在这把长剑之下。 李落守多攻少,勉力坚持,不过神色丝毫没有变化,沉静的让一众刺客杀手无不生出敬佩之心,到了眼前这般境地,竟然还能如此镇定,单是这份心性,天下间就绝无仅有了。 当随蓝筱禾踏入闺房不久,就在蓝筱禾点亮烛火的瞬间,李落已经隐隐察觉到蓝筱禾和这座院落的诡异,如今墨卿闭门不出,这个大甘桑海的奇女子只怕也是这个圈套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入屋之后,蓝筱禾手中既有风灯,风灯不灭,便着急点亮烛火,如果有心救人,明知李落身后有刺客追杀,这盏灯点的这么早,多半是告诉暗中的刺客李落已落入罗网之中。再加上屋顶刺客与漠北双雄多此一举的交谈,堂堂大甘定天王,要杀这种人怎会因为区区一介风尘女子望而却步。 在李落察觉异样的时候,李落原本就想突围而出,只是心中却也明白的很,这些刺客杀手将自己逼回这座院子的时候,这张罗网已经罩在了自己身上,进退的结局都是一样,暗中谋划之人想来早就打算好了应对之策,不怕李落破围。冥灵之中李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幕后主使希望李落能看破秀同城布下的杀局,而在这里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生机暗藏。便是这一踌躇,再想出去为时已晚,李落索性既来之则安之,想瞧一瞧桑海大家为何会卷入这场阴谋当中。 不过这很巧出现的龙涎香还是让李落中了招,龙涎香下掩盖的东西,多半不是毒,而是近乎合欢散之类的药物。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杀机四伏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在蓝筱禾刻意的旖旎气氛中让李落有些许失神,让冰心诀和吞天兽的丹液也不曾嗅出香气中的凶险。如果不是蓝筱禾身上的娇羞露出了破绽,杀机四伏,怎会是风月多过担忧,而且还是在李落易容后的这幅尊容下,恐怕此刻李落身受的内伤只会更重。 伤了李落的人也不好过,就在李落和中年男子交手过招之际,一个身形看似臃肿的矮胖黑衣人喘息着半坐在屋顶上,虽然面带黑巾,但这个体型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因为此刻的秀同城就只有一个人是这个模样,天下别无分号,漠北丹吉。 李落看到丹吉的时候,心中微微一沉,丹吉是商人,而且还是一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大商巨贾,这样的人岂会轻易将自己置身风尖浪口,除非背后有比得罪大甘朝廷,或者失手未能留住李落这样的风险更大的好处。也或许是一个能让丹吉臣服的人,不管是因为对这个人的忠心,又或是因为惧怕,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秀同城中的局势早已超出了李落的预料,在不动声色之际已到了分出生死的地步,李落对背后布下这一切之人的忌惮还要远胜此刻眼前的杀局。 剑光连绵不绝,可供李落腾挪闪避的空间越来越小,不过中年男子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李落虽说已经有些左支右绌,但出手依旧沉稳,招式变化无方,如果不是内息流转不畅,未必会在剑下露出败相。 李落一边应招,一边调息内劲,丹吉这一掌掌劲雄厚,仿佛是一座小山撞在背心上,倘若不是李落的指劲后发先至,破了丹吉护体劲气,单是这一掌落实了,李落救已无力再战。 除了中年男子和丹吉几人外,此刻院子内外有不下十余名一流高手,漠北双雄也在此列,众人看似随意站在四处,封死了李落破围的路线。再加上数百名黑衣蒙面的刺客杀手,将这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中年男子暗叹一声,无心再战,就想抽身退回去,单凭武功或许未必会输给李落,但若想取胜十有八九是不可能了。中年男子萌生去意,剑势微微变了变,就在这一变之间,李落原本天马行空的掌法突然变的黏稠起来,缠绕在中年男子的剑上,想抽身而退一时半刻却不能如愿。 中年男子脸色微微一变,这才明白李落方才交手留有暗招,心中猛然一阵狂跳。李落中剑负伤流血不少,但中年男子长剑取的是李落身上的要害,只是每每中剑,似乎都差之毫厘,总是偏开了一丝半点,不能一招见功。想到这里,中年男子心头一亮,这是搏命时的不二法门,如果能领悟这一点,虽说不能让剑法招式有什么长进,但倘若是和江湖高手生死相争,活下来的机会可就大多了。 中年男子的喜色还没有散去,背心骤然一寒。李落留了后招,自然不会这般不济,身中多剑,除了示敌以弱不会有旁的缘由。既然是示敌以弱,那言下之意就是另有图谋。 “小心……”中年男子沉喝一声,环目一扫,心头一凉,李落看似节节败退,中年男子步步紧逼,数招之后,两人离围困李落的刺客杀手太近了。 在中年男子稍显慌乱的神色下,李落的沉静格外醒目,淡淡一笑,突然扬手一抓,一股奇异的吸力扣住中年男子长剑,反向自己胸前刺了过来。就在身后刺客还没有看清楚的时候,这把长剑仿佛就这样没入李落的胸膛。胜负已分,能听见近处这些刺客杀手松了一口气的出气声,李落几番突围,悍不畏死的杀意的确让人胆寒。 中年男子此时心头寒意更盛,李落虚引一式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擒龙引凤,中剑只是假象,借力打力,这一剑中年男子刺的实在是身不由己。 李落中剑之后飞退,几乎就要碰上包围此间的刺客杀手。中年男子这才从阴寒冰冷的气劲中缓过一口气,厉喝道:“拦住他!” 声音刚落,李落身如离弦劲弩,生生刺入重围之中。刀剑的呼啸声,此起彼伏的呼应声随即响起,这些杀手处变不乱,就算一时被李落乱了阵脚,但少有人退缩,步步为营,竭尽全力将李落围在阵中。 训练有素、心性坚毅,数息之后,李落便有这样的判断,眼前这些黑衣蒙面杀手比起当街埋伏的那些刺客还要更难对付,进退之间彼此呼应,规矩森严,几乎和牧天狼营中将士一般无二,狠辣沉稳犹有过之。 每进一步,就好像是迎着漠北的狂风或是逆瀑布水流而上,每一步都极为辛苦,不过每一步踏出去的都不慢,若是再慢些就出不去了。李落再无留手,全力杀敌,每一招每一式务求重创围攻的刺客,手中的兵刃已换过数把,折断之后便再从这些杀手手中抢夺一把,不管是长剑还是其他兵刃,但凡能斩出去的,皆是李落掌中收割性命的利器,招式再没有半点遮掩,大罗刀决肆虐,将这方修罗地狱更添了几分血腥的味道。 也不知道李落踏出了多少步,但每一步都是用鲜血换来,身上的伤口已经数不清了,火把映照下此刻的李落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只有一双眸子依旧冷寒平静。 一把细剑宛若毒蛇一般偷偷从人缝中递了进来,破空无声,李落似乎也并没有察觉。细剑悄无声息,仿佛一个勾魂使者般刺向李落肋下。剑锋已经挑开了李落身上的血衣,刺客一喜,眼看着李落就要葬身剑下,这一剑之后就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就在这时,李落的身子突然微微一转,细剑去势不减,刺破了李落皮肉,不过并没有没入内脏中,而是从李落腋下穿了过去。刺客一怔,恍然大悟,难怪李落受了这么重的伤仍有一战之力。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天罗地网 原来是这样,每逢杀招李落总是避开要害,用轻伤搏来一线生机,快中有慢,变招只在最后一刻。这名杀手猛然间醍醐灌顶,这才是杀人最快最有效的招式,倘若明白了这一点,假以时日或许能成就一个顶尖的杀手刺客。 就在这名刺客想明白的瞬间,长剑宛若生了根一般抽之不动,中门大开,李落就这样欺身撞了进来。刺客大惊,寒意便生,只是寒意刚生,还来不及窜到额头,只见李落轻轻挥了挥手,一只手掌轻柔的拂上刺客咽喉,能听到一个清脆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骨裂声响,这名刺客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来,最后能看见的景象便是李落反手抽出腋下原本属于自己的长剑,挑飞两把长刀,向一侧突围了出去,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化为虚无,慢慢的在渐渐闭上的眼睛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斩杀了这名刺客,李落横跨三步,身前一轻,终于破开了第一道封锁。李落没有回头,身随剑走,极快的没入黑夜之中。此时已顾不得哪里有光亮,或是火光照不到的暗处,落在这个埋伏陷阱中,有光的地方未必是死地,光照不到的地方未必是生地,只能辨着方位,务求最快离开这里。 一盏茶,一炷香,李落也不知道时间过去的多久,只是觉得这些刺客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埋伏、暗器,几乎只要转过一条街角都能遇上。屋顶更不是久留之地,只要李落跃上屋顶,不等借力飞渡,入目就是无边无尽的箭雨强弩,留下数道血痕之后只好无奈落回地面。 李落扶着墙喘息几声,咳出一口鲜血,久战之下气血流失太多,渐渐有些眩晕的感觉。失血多了,早前中的毒也在这个时候肆虐起来,吞天兽的丹液固然神妙,但在这种境地下几乎也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也许是因为中的毒太多太杂,反而毒性相克,一时半刻还没有彻底发作,给了李落些许喘息的余地。 李落迈出一步,突然双腿一软,李落心中一凉,冰心诀竟有枯竭之相,如果冰心诀无法维持,此夜的秀同城就是李落的埋骨之地。 李落强提了一口气,稳住身形,此时已深深担忧起朱智几人,今夜杀局欲图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杀李落,只怕这刻的朱智和周放他们也遇到了麻烦,不知道他们可否看出端倪,避开幕后之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没有任何预兆,身侧的院墙上突然刺出一支长剑,歹毒异常的咬向李落左肋。李落深吸一口气,微微向后移了半步,手中短矛顺着长剑刺出的位置探了进去。墙后听得一声闷哼,杀手显然料不到李落还有如此快的应变,一招不查反被李落所伤。闷哼声响起,李落背心一疼,却有另一把长剑从墙另一侧刺了出来,这一剑没有落空,划破了李落衣衫,在背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李落眉头一皱,来不及抽出短矛,就这样弃之不顾,提气向一旁掠了出去,此时再多一息纠缠,又要落入身后追杀的刺客人群之中。 李落心沉似水,听不见一众刺客彼此的说话声,只能听到长短不一的口哨,显然是在招呼布阵,围追堵截。李落原想从口哨中分辨些端倪出来,借机破围,只可惜交战这么久,李落竟然不曾听到两声一样的口哨,看来布下杀局的人已经料到了该料到的所有事,没有给李落丝毫可乘之机。 最让李落心寒的是追杀的刺客固然不少,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再遇见方才墨卿所居的院落中碰到的那些高手,如果说这些人追不上李落那是自欺欺人,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李落自投罗网,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李落暗叹一声,衣袂破空声就在身后身前不远,连一点空闲能让李落稍稍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李落压低身子,借着夜色绕向街头另一端。夜深人静,杀机四伏,这一抹夜色非但不是李落的凭借,反而成了李落的催命符。 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破了多少次围追堵截,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院落,李落没有选择,只能向院门掠了过去。就在手按上院门的瞬间,李落苦笑一声,该来的总归要来,就算此刻停下来也是一样后退无路。 院门没有门闩,应手推了开来。院门打开的瞬间,仿佛有一座大山向李落压了过来。李落长啸一声,不退反进,硬生生从这座大山带起的劲风中抢了进去,掌刀直取劲气最烈的地方,玉石俱焚,以命搏命。 门后偷袭的高手想不到李落凶悍如斯,固然这一掌能落实了,但自己怕是也要伤在李落这一掌之下,而这一掌,偷袭之人也没有把握能撑的住,无奈之下,只好后退数步,让出这条道。 偷袭者收手,李落也便卸了掌劲,稳稳站在门口,这一掌竟然只是虚招,似乎早已料定偷袭之人不会和自己两败俱伤。 偷袭者吃了一惊,摇头苦笑,设身处地,自己决计没有这个胆量还用虚招应敌。 李落扫了偷袭之人一眼,淡淡说道:“丹大掌柜好雄厚的掌劲。” 偷袭之人正是藏身蓝筱禾屋后的丹吉,闻言自嘲一笑道:“王爷不单武功了得,胆子也大的惊人,鄙人难及万一。” 李落没有再废唇舌,环目一扫,怅然一叹。半生算计,今夜却被人算计了,而且还是一败涂地。 这个院子再熟悉平常不过,数刻前刚刚来过,正是墨卿所在的院落,想不到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中年男子扶剑饶有兴致的盯着李落,方才院中的高手大半都在,带着些许怜悯的望着李落,无异于瞧着一个死人时才会有的惋惜。 李落又多瞧了几眼院中的胡杨树,淡然说道:“避其锋,泄其锐气,以阵乱阵,当真了不起。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月夜杀局 我原以为有夜色可以凭借,怎料秀同城的夜却不是我可以依仗的,不知道是谁布下这等惊天绝阵,可否相告?”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诚颜赞道:“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拨汗对你的评价果然没有错。” “侯兄,慎言。”领头的蒙面黑衣人沉声说道。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淡淡说道:“国师,到了眼下田地,拨汗料定的都没有出差错,你莫不是还以为他能逃出拨汗设下的罗网么?” 蒙面人冷哼一声,不过也没有反驳,心中也明白拨汗料定的事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拨汗?今夜这场杀局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错,王爷的确是人中龙凤,只可惜我们对你知道的多,而你对我们几乎一无所知,今夜一败错不在你,你们大甘几十年前就已经败了,王爷所作所为不过是苟延残喘,无力回天罢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大甘对蒙厥知道的太少,不仅仅是知道的少,更有深入骨髓的畏惧之心,所以就算知道事出异常,但凡每一个看似有些可能的希望大甘都不敢放弃,就像今次的通商,明知有异,就是我也不敢奏请朝廷弃之不顾,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们竟然还会如此谨慎。”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赞许的看着李落,笑道:“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你是我们谨慎的唯一理由后该作何感想?” 李落洒然一笑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不知道拨汗可在这里,能否与我一见?” “拨汗不在这里,她也不想见你,让王爷失望了。” “也好,相见不如不见。”李落淡淡一笑,神色平和。如果没有之前的一番厮杀,几乎给人一个错觉,院子里的这些人只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在这里挑灯夜谈而已。 “王爷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灯火。”李落随口应了一声。 中年男子几人呼吸齐齐一重,使锤的大汉击掌喝道:“格老子的,你真看出来了,我还打赌你瞧不出来呢,啧啧,有两下子,嘿嘿。” 中年男子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摇了摇头,惋惜说道:“可惜,王爷这样的人物若是生在蒙厥就好了。” 李落淡淡一笑,在手摸到院门的瞬间就已经想明白月夜杀局的玄机。就是这些火光乱了李落的心神,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容不得李落细想。火光远近、明暗都有讲究,如果能让李落停步思量一番,说不定也能瞧出端倪,只是杀局步步紧逼,环环相扣,就连喘息已是奢望,何来余暇分辨其他。 这样以灯火乱神的手段李落曾经见识过,当年在木括古道上妖娘就是用相似的手段将一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那是一处死地,左右不出客栈,而这里是秀同城,这位蒙厥拨汗的手段可比妖娘高明百倍,倘若当年的妖娘换成如今的蒙厥拨汗,怕是李落和木萧下也要饮恨收场。 “既然王爷知道这其中的玄虚还会回来这里,拨汗恰好有一事相告。”中年男子沉声说道。 “请说。” “不管王爷信或是不信,王爷手下的人多半难逃一死,但不是今夜,也算是我们拨汗为王爷留的一份情面。” 李落点了点头,淡然说道:“我信。” “王爷手下俱是高手,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们也不愿轻举妄动,而王爷重返此间,想必也是为了拖住我们,如此一来王爷可以安心了。” 李落哑然一笑道:“结局如此,何苦让我多走这一遭?” 使锤的大汉大声说道:“这也是拨汗的意思,如果你杀意太重,就算我们留下你,也有人要折在你手里。” 李落眉头一皱,蒙厥拨汗的意思不言而喻,外面的刺客杀手可以死,但是这里的高手想必这个拨汗不愿意折损。此人工于心计,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可惜行事上和李落的性子相差甚远。只是事到如今,再追究这些不过是贻笑大方,李落没有应声,静默无语。 蒙面人似乎没了耐性,见李落无话可说,踏前一步喝道:“交出补天龟甲,我们给你一个痛快,拨汗有令,留你全尸。” 李落抬头看了蒙面黑衣人一眼,眼神平平常常,却有一股冷入心肺的寒意。 中年男子似乎对李落生出敬佩之心,和声说道:“王爷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这里除了我,余下还有十二位一流高手,这个阵势,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一样难逃一死。” 李落漠然说道:“你们留不下我。”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没想到李落竟然还敢大言不惭,脸上微微显出怒意。 “但你们十三人布下的阵我破不了。”李落看了看院墙上、屋顶处,还有院子里按照各自方位站着的十三名绝顶高手,悠然一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知道诸位布下的杀阵叫什么名字?嘿,算了,拨汗惜缘一见,知道这阵法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李落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蒙着的巴掌大的布包,轻轻揭了开来。黑布一去,院中骤然显出一股苍莽玄妙的气息,仿佛这里的夜空回到了万年前人仙同在、妖兽横行的年代,有一种苍凉雄壮的意气激荡,让人生出一种触电般的颤栗敬畏。在这样的气息下,世间万物渺小的简直不值一提,而就在众人谁都没有留意的空隙里,那株胡杨树似乎抖了抖,发出一声呻吟,半边干枯的树冠猛然间活了过来,抽出了几牙新叶。 补天龟甲,这件上古奇物安安静静的躺在李落掌心,龟甲上发出寸许毫光,不是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光,神秘久远,一如这块龟甲一般让人难以捉摸,玄之又玄。 院中诸人呼吸一滞,看着这块龟甲,似乎都悟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在这一瞬间却又抓不住一闪即逝的灵感,回首再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在脑海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痕迹。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暗中传音 秀同城的夜突然间又静了几分,这个夜空也变得格外深邃悠远,而这间院落仿佛从这一方天地中剥离了出去,李落和眼前布下杀阵的高手置身于另外一个虚空。这种奇怪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整个人在一种游离恍惚的梦中不愿意醒过来。 异宝显踪,贪念接踵而至,无论是这间院子里的哪一个人,都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勉强掩藏住贪婪,只是眼中的热切和急迫多少暴露出此刻众人的心思。 李落离补天龟甲最近,龟甲上玄妙的纹路仿佛记录了什么天地至理,毫光柔而不烈,瞧上一眼就很难将眼神从龟甲上移开。幸亏李落曾见识过补天龟甲的厉害,早有戒备,要不然怕是连呼吸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你想做什么!?”几名高手齐声喝道,脸色俱是一变,以为李落想要毁去补天龟甲。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微觉愕然,随即明白过来,喟然一叹,不想负伤之下心境竟也被补天龟甲所引,变得这般迟钝了。李落轻吁了一口气,平声说道:“补天龟甲是上古奇物,有德有缘者得之。这块补天龟甲暂留大甘,并非就是大甘所有之物。从天下来,归天下去,诸位放心,我无意只为了一己私利而毁它,今夜该是蒙厥的机缘,补天龟甲流传万载,总不能断绝在我手中。” 场中几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落是真情还是假意。李落无意解释,垂目看着掌心中的补天龟甲,不知是李落眼花还是怎样,这块龟甲似乎比方才更亮了些。 就在这时,一直闭门不出的墨卿突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玉容藏隐,美目怔怔的看着李落,朱唇轻启,轻声唤道:“王爷。” 李落双眉一挑,淡淡一笑,颔首一礼道:“墨姑娘。” “你可恨我?” “哈哈,墨姑娘如此一问岂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墨卿默然无语,半晌才向着院中几人轻声说道:“我与大甘王爷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今夜却和诸位联手暗算于他,墨卿并无他念,只求为王爷弹奏一曲,送王爷上路。” 中年男子和蒙面人眼中闪过狐疑之色,没想到墨卿会在这种境地下抛头露面,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若是为了聊表心意,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蒙面人默不吭声,今夜杀局墨卿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倘若不是墨卿,想引李落入局确实不易,只是一曲琴音,想必李落也翻不起什么波澜。 墨卿见诸位没有喝止,便当是默认了,返回了屋中。琴音悠扬响起,音色中无悲无喜,好像在诉说人世间的无奈和使然。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 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 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鼙浅笑娇无奈。 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暗解。 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 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 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 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院香径独徘徊。 琴音中透着几分看破世事红尘的慵懒,有一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的感触,映着孤灯老树,弹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间,没有多余的感慨,只解了这一抹愁和这一分寂寞。 李落静静聆听,琴音低缓入耳,这场杀局会否也是墨卿的无奈。不管怎样,听到这样的琴声,李落原本不多的恨意也消散了大半,布局破局,周而复返,布局者也是局中人,如此而已。 琴声未歇,李落耳边忽然有一道细细的声音传了进来,语速极快:“此阵为上古奇阵犹节候阵,阵分八位,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藏有四式,惊蛰、清明、小满、芒种;每式有十二个变化,雨水、谷雨、小暑、大暑、处暑、白露、寒露、霜降、小雪、大雪、小寒、大寒。切记三位为惊蛰,春生;四位为夏至,夏荣;六位为霜降,秋枯;五位为小寒,冬灭,阵眼以风霜雨雪为尊,破阵也在这四个阵眼当中。此阵两人便可成阵,十二人就是大阵,他们是十三人,阵变多出一人,想必操练的未必纯熟,王爷可行险一搏,踏春生,破冬灭,或许有一线生机。” 李落双眉一扬,这个声音很细很小,分辨不出男女,不过在李落脑海中却冒出了当日在海上时鬼船中那个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的传音之语,满院高手,除了李落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个细微的声音。 暗中传音之人言及行险一搏,恐怕也没有多少把握李落能破得了这一阵,这才极快的点明杀阵出处,李落深悉阵法要领,自然能大约猜到阵眼所在,放手一搏总比束手就擒好些。 李落从琴音中挣脱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神色不变,暗暗调息了一口内劲,蓄势待发。 就在琴音就将停息的瞬间,李落将补天龟甲抛向院中空处,淡然说道:“拿去吧。” 先是琴音摄魄,再是补天龟甲离手,场中诸人心神皆是一顿,笼罩在李落身上的劲气便有一丝松懈。李落等的就是这一丝转瞬即逝的破绽,弃补天龟甲不顾,身如急电,向春生阵位抢了过去。 中年男子几人脸色一变,补天龟甲就这样静静的落在地上,不论是谁都有些许迟疑,是拦住李落还是先将补天龟甲收入囊中。贪念当头,诸人都有私念,想着在这犹节候阵下李落断无破围的机会,出手也就慢了一分。只有这个蒙面人心中一寒,厉啸道:“动手,拦住他!” 话音刚落,李落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竟然绕开如临大敌的春生一位,反向冬灭杀了过去。这一式轻功与仓央嘉禾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不如仓央嘉禾施展时的信手拈来,微见勉强,破阵却是够了。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不省人事 冬灭阵位的高手想不到李落会舍弃春生,反而向自己杀了过来,心神才刚刚从补天龟甲上收了回来,应招已慢了半步。如果是一般高手也就罢了,单凭内力招式或许能挡下来,可惜眼前面对的是李落,而且还是一往无前的杀招气势,大罗刀决的生死不是谁都能接的下。 掌劲纵横,冬灭位的高手半是无奈,半是懊恼,生生被李落双掌震开。交手只是半招,冬灭阵位的高手刺中李落,李落非但没有变招,任凭长剑在身上刺了一个对穿,只是将将移开要害,一只手摧枯拉朽般破了眼前高手的护体劲气,稳稳印在这名高手胸前。 守阵高手惨哼一声,身如断线风筝倒飞了出去,无力再战。院中最先醒觉过来的是丹吉,就在李落变化去向之后,双掌功聚十成,狠狠击向李落背心。若说此间最不想让李落活着的恐怕就是丹吉了,如果李落活着返回大甘,丹吉除了躲到蒙厥的羽翼之下再没有别的生路。 这一掌掌风极为凶狠,凝结了丹吉所有内力,务求一招杀敌。李落没有回头,只是将冰心诀聚在后背上硬受了这一掌,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借势跃出院墙。 就在李落身形刚起的同时,火光四起,围绕着这处院落,不是一众杀手刺客的火把,而是城中失火,照的四下纤毫毕现。火光一起,这个迷阵便无处遁形,李落辨明方位,破阵而出。身后喊杀声不绝于耳,夹杂着蒙面黑衣人气急败坏的呼喝,怎能想到煮熟的鸭子竟然还能飞了,一想起蒙厥拨汗会怎么处置自己,蒙面人想死的心都有了,拼命追赶李落,不过此时心如坠冰窖,本就料不到李落会这么快破了犹节候阵,如今迷阵已无处遁形,再想围住李落只怕不容易了。 这一次突围而出,李落出手几乎没有章法可寻,以伤换伤,以命搏命,倒是和战场厮杀时很像,一招一式没有花哨可言,能杀一人是一人,能走一步是一步。李落意不在杀敌,只在脱困,比之刚才身形还要再快三分,往往一触即走,就是身上镶嵌的长剑也没有余暇拔出来。 两刻之后,周身压力骤减,这一次是真的破开了重围。李落暗呼侥幸,杀出重围的时候有两次幸亏有暗中高人指点,没有撞上身后紧追不舍的十二名高手,如若不然,哪怕是多留半步,今夜多半是出不去了。 不过就在李落破开重围的瞬间,双腿一软,冰心诀已告枯竭,整个人倒在地上,倒地葫芦般滚了好几圈,身上的长剑又再横切数寸,几乎将李落半个身子割开。 李落眼一黑,无力为继,苦笑一声,功亏一篑,到头来还是不曾逃出去。身后追杀声似乎又近了,李落尝试了一下,颓然倒地,咳出了几口鲜血,喘息无语。 该算是尽力了,李落缓缓闭上眼睛,突然身上一痛,长剑被不知道是谁拔了出去,耳边传来盈盈浅笑:“这就想死了么。” 声音很轻很柔,鼻间能闻到淡淡的幽香,李落心神一乱,随即不省人事,再听不到身外的丝毫声响。 这一夜过的格外长,城中失火,救火的呼喊声和咒骂的吵杂声交织在一起,分外刺耳。而这些刺客杀手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同消失的还有秀同城这个赌技了得的新晋江湖高手。 七天后,大甘使团如约入城,一同入城的还有蒙厥使者。 秀同城热闹了起来,没有人生事,也没有人敢生事,观望着震惊宇内的秀同之盟。 分雁楼,这场结盟所选之地,离少来楼不远,亦是秀同城数一数二的楼宇。 分雁楼是一座矮楼,只有一层高,占地颇大,约莫有几十丈方圆。堂中没有隔间遮掩,前后左右一览无余,是个通畅透亮的大堂,不虞有人暗中埋伏。楼中的布置和少来楼大堂有些相似,只是没了当中的高台,少了锦绣华丽,一应诸物点缀的甚是朴素大气,颇合这次议事的气氛。 宴无主次,分属两营。大甘这侧是淳亲王李承烨和慧王李玄泽居首,依次有太叔闲愁、凌疏桐和太叔古诸人,还有些朝中史官仪官,人数不下五十,正襟危坐,眼中多少有紧张之意。 反观蒙厥这边就随意多了,除了蒙厥,瑶庭、胡丹司、骨雅俱有人到场,这些人除了骨雅诸人中有壤驷寒山和鹿玄机两个熟人外,余下的多半都不认得,恐怕就算这些人不是草海来人,大甘诸人也分辨不出来。 草海大族七到其四,落云、帝圣九彩、姬地三部没有与会,但也占了草海过半,一旦结盟,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壤驷寒山和鹿玄机神色如常,虽和大甘诸人多是相识,不过并没有显得怎么亲近,也不知道是唯恐草海诸部生疑还是怎样,隐隐有几分陌生之感。 蒙厥一席坐着五人,正中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一脸肃穆,颇具威势,听壤驷寒山说起,此人是当今蒙厥王上叔伯,类同大甘亲王。身旁还有一个中年人,面无表情,被人尊称为国师,正是当日和相柳儿商议的中年男子。 瑶庭和胡丹司在草海俱以武力见长,此行领头两人都是一身戎装,看似是领军将领。瑶庭之首是一个年轻男子,鹰目如电,顾盼生威,是个相貌堂堂的草海豪杰。胡丹司领将年岁大些,沉稳非常,端坐席间就像一座崇山峻岭,巍峨坚毅,便是草海上再大的狂风也难以吹动他分毫。 与大甘使团不同的是草海诸部此来赴会的一行人中,女子占了三成,不少身着军服,和大甘相差极大,年岁大的很少,多是芳华之龄,俱都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只看外表,一旦战场杀敌怕是不比这些男子差过多少。 除了两方正主,下首还有不少眼下秀同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丹吉和墨卿赫然在列。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相互试探 丹吉依旧是这幅和气融融的模样,墨卿面带轻纱,安静的坐在一旁。不远处狂鹰也在,只是不知道两国结盟和这位横行漠北的马贼有什么瓜葛。 李承烨脸色清冷,入席之后,众人倒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蒙厥依旧没有商谈通商一事的意思,席间的气氛颇是尴尬。不过李承烨城府也是颇深,不动声色,很是沉得住气。 慧王看了看对面诸人,眉头微不可查的轻轻皱了皱,事情有些蹊跷。国士无双,两国结盟唇枪舌剑,多的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这些实属寻常。就拿眼下来说,蒙厥诸部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就看谁先按捺不住,自然就是对通商更为迫切的一方,一旦漏了底,再谈起来可就落在下乘,除非能以势压制对方,不过眼前的大甘却还没有这份气魄。 让慧王担心的是李落,大甘使团入城,李落于公于私也该和淳亲王和慧王打声招呼才对,不过时至今日,两方人马都已经坐在分雁楼了,还是不见李落踪影,没来由的让慧王生出不妥的念头。 李玄泽朗笑一声,将众人心思引到自己身上,朗声说道:“尝过漠北的美酒佳肴,也听过墨姑娘的琴音了,不如我们谈谈正事如何?” 李承烨瞥了李玄泽一眼,眼中稍显责备之意,此刻楼中诸人各怀心思,较量的是定力,都在看是谁先挑起这个话头来,没料到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会是大甘慧王。李玄泽暗自苦笑,心中的疑惑也不能和李承烨说起,而且连日里谈及李落,这对父子之间似乎并不像世人猜测的那样,反而有些说不出的隔阂和陌生。 “哈哈,咱们喝酒聊天,结识天下英豪,额,还有美人,难道不是正事么。”瑶庭将领大笑道。 李玄泽神色不变,长笑一声道:“令狐将军言之有理,这些当然也是正事,不过除此之外,大甘和蒙厥通商议事更为要紧,宜早不宜晚,如果我大甘此番能与草海诸豪结盟成事,日后免不了本王还想多去草海走走,多结识些漠北草海的英雄豪杰。” 草海诸人应和的笑了几声,神色不咸不淡,没有戏谑,只是也少了热情。 瑶庭将领环目一扫,哈哈大笑道:“入城前我听说你们大甘定天王也到了秀同城,怎么两国议事,这位定天王不现身一见,弄得这么神秘?” 李玄泽和李承烨相视一眼,李玄泽轻轻点了点头,李承烨这才明白李玄泽率先挑明这件事的用意,嗯了一声,示意了然,随即望着瑶庭将领和声说道:“本王也听到这些流言,说本王这个儿子人在秀同,不过时至今日本王还没有看见他。北上时犬子已奉皇命出城,前往西府,如今立马关外流传的消息多半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再者此番议事,我大甘朝廷圣旨亲命,诸事皆由本王和慧王定夺。怎么,莫非令狐将军定要犬子在场才愿意商谈开商阜一事么?” “那倒不是,不过我在草海的时候就听说了不少关于大甘定天王的事迹,不瞒王爷,我一是想瞧瞧定天王长得什么模样,再者也有心和定天王比量比量,哈哈,看看壤驷王子赞不绝口的大甘俊才到底有多了得。既然定天王不在,嘿,总归是有些失色。” 李承烨眼孔微微一收,心里多少也有些猜疑。两国议事,李落来与不来似乎并没有这么事关重大,不过瑶庭将领的说辞也在情理之中,草海诸部血性勇猛,有心与李落一较高下倒也说的过去。 李承烨和颜笑道:“令狐将军有心了,这个消息本王的确是到了漠北才听说的,看来这次令狐将军不能如愿了,待日后本王一定告诉犬子令狐将军的心愿,让他亲自到瑶庭拜会将军。” 瑶庭将领洒然一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既然有这个消息,你们大甘不是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么,没准定天王这会就在秀同城,怎么着,藏起来不愿见我们?难道是嫌弃咱们这些草海来人入不了眼,哼,如果这就是大甘的礼数,自称礼仪之邦,看起来也不外如是。”这时,蒙厥一席主位上的肃容老者扬声说道,语气生硬,神态颇是不善。 话音一落,草海诸族都安静下来,脸上的神情骤然好看起来,形色各异。李承烨不慌不忙的回道:“还请旗尔丹息怒,大甘上下绝无这个意思。本王确实未曾见过犬子,到底他在不在秀同城,眼下看来或许真是谣传。不过倘若犬子的的确确人在秀同城,如此藏头露尾,本王绝不姑息,定让他亲自前来为诸位赔罪。”李承烨话没有说满,万一李落当真就在秀同城,到时候可就有些难堪了。 “哼,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又是你们大甘的定天王,又是补天龟甲,到头来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真假,就这样吧,等你们弄清楚了之后再说。”蒙厥老者拂袖而起,就要离席。 李承烨神色不变,大笑一声道:“也好,既然你我都到了秀同城,自然也不差这一天半天时日,等解了旗尔丹心中疑惑,咱们再谈不迟。” 蒙厥老者脸色一僵,似乎没有想到李承烨会是这样满不在乎,颇有些出乎意料,勉强点了点头,向楼外走去。 老者离席,身旁瑶庭、胡丹司和骨雅使者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抱拳一礼,紧随蒙厥老者离去,一副共进退的样子。 大甘这侧,诸人起身恭送,神态上也还算不卑不亢。今日只是两国试探交锋,接下来才是真正唇枪舌剑的时候。 李承烨吐了一口浊气,活动了活动筋骨,这一场议事定然不会太容易。 分雁楼大堂出口一左一右原本有两个盆栽绿树,听说是从少来楼中搬过来的,衬托些绿意出来。就在李承烨对今日之后的事暗自伤神的时候。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突发变故 蒙厥众人刚刚经过的这两个盆栽,其中之一的盆栽树根下的泥土突然一阵翻滚,这盆栽好像被火器炸开一般,泥土铺天盖地洒向整个分雁楼。 李承烨惊了一跳,急忙凝神望去,草海众人处变不惊,各自护着周身四处,以防有变。身侧护卫刀剑出鞘,虎视眈眈的扫视着堂中上下。 变故来的很突然,但似乎就像是小孩子家的恶作剧,无伤大雅,只是扬了些泥土便没有别的事发生,倒让大甘和草海的武功高手一个个如临大敌,瞧着有些可笑。 李承烨松了一口气,哑然一笑,不知道这盆栽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炸开。就在李承烨将目光转向盆栽的时候,突然眼角瞥见蒙厥人群中多了一个白发男子,安静的宛若凭空出现的一样。这个人不在方才赴会的蒙厥诸人当中,李承烨吃了一惊,定睛一看,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是李落。 此时的李落没有易容,微微喘息着,半鬓白发,却还及不上此刻苍白的脸色,几乎是从地府中刚刚出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李落没有望向大甘使团众人,而是一只手轻轻放在蒙厥一名侍女肩头,另一只手攥着一支匕首,抵在侍女背心。草海诸人也被这突发变故惊住了,愕然望着就在身边近处的白发男子,除此之外,还有三把长剑,两把短刀齐齐钉在李落周身要害上,不过这些利器仿佛被什么凝住了,划破了李落的衣衫,但却没有再刺下去。 谁也没有动,分雁楼中的众人皆都如石化一般僵在当场,神色各异,数百道目光悉数罩在李落身上。 李玄泽脸色数变,大喝道:“九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呼喊将众人的心神惊醒过来,草海诸族中知晓李落相貌的人不多,除了一脸震惊的壤驷寒山和鹿玄机外,余下众人尚是首次看见李落真容,惊骇之余便是讶然,原来这个摇摇欲坠的清秀男子就是名扬天下的大甘定天王。 李落轻咳一声,没有回头,淡淡说道:“拨汗,好久不见。” 被李落擒住的蒙厥侍女身子微微一动,匕首划破了身上的寻常衣衫。 “还不放手!”几名蒙厥侍卫齐声喝道,手上加劲,利器轻颤,仿佛下一瞬就要将李落刺死在刀剑之下,不过最终还是投鼠忌器,忍了下来。 蒙厥老者神色大变,厉声喝道:“你们大甘想做什么!?” 李承烨眼中精芒连闪,没有说话。李落就算再怎么肆意妄为,但眼下两国使者商谈通商一事的关头,李落绝不会无的放矢,暗伏刺杀必然事出有因。 蒙厥侍女轻轻一笑,清冷回道:“你真的没有死。” “九死一生,拨汗的布局是我平生仅见,佩服。” “你就是定天王,还不快快放人!”蒙厥老者怒吼道。此时大甘诸人也瞧出其中蹊跷,如果李落擒住的只是一个寻常蒙厥侍女,自然不会让草海诸人有这么大的反应和忌惮。 凌孤眠若有所思,神色微变,悄悄向身旁太叔古几人耳语几句,秀同城事出有变,此番结盟怕是草海诸族别有用心,等着大甘一行自投罗网。 “他擒住我就不会轻易放手,王爷,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请拨汗送我们出城,离城之后我当会放人。” “哦,王爷千金之躯,大甘国之基石,当下只换我一人,是不是有些太不划算了?” “拨汗谬赞,草海大族七来其四,拨汗于蒙厥远胜我于大甘,很划算。” 蒙厥老者怒目而视,寒芒四射,冷冷的盯着李承烨喝道:“我草海诸族为结盟而来,这就是你们大甘的待客之道么?” 李承烨眉头紧皱,一时猜不透其中玄虚,沉声说道:“玄楼,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速速离城。”李落沉声应道,手下运劲,这名不见庐山真面目的蒙厥侍女轻哼一声,李落不等草海众人扬声斥责,厉喝道,“退开!” 草海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办才好,就听蒙厥侍女清冷说道:“事已至此,那就生死各由天命,杀。” “都住手!”蒙厥老者大喝一声,脸上微微显出汗意,嘴角抽搐,脸色阵青阵白,沉稳之相已被慌乱替代,“定天王,你放开她,你们大甘的人想走就走,结盟一事就此罢休。” 李落置若罔闻,握住匕首的手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抵在蒙厥侍女背心上。 “王爷,你想杀我?” “我的确有这个念头。” “是么,既然想杀我,当日又何必救我?王爷现在可是后悔了?” “那倒未必,今时不同往日而已,当日不管你是谁,我能救得了便救,时至今日,倘若我有杀你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蒙厥侍女轻轻一笑,柔声说道:“杀了我,不怕你的父王和你们大甘中人没办法生离此地?” “正是有这个担忧,所以眼下我不敢杀你,不过若是他们活不成,拨汗一定会先死。” “所以王爷是在赌他们也不愿我死,是么?” “不单是不愿,更是不敢,就算再添上我,依旧换不来第二个蒙厥拨汗。” “王爷果然很善赌,难怪赌技这么出神入化。我的确没有料到你会藏在这里,看来除了你麾下将士,秀同城中还有别人在帮你的。” 李落没有应声,七天前杀局无果,自然是有人暗中相助,这个人让蒙厥都没有察觉到,显然不容小觑。 “你们不愿我死,那就都退开些吧。”蒙厥侍女向围住李落的草海诸人平声说道。 众人虽不愿,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依令退开几步,虎视眈眈的盯着李落。如果目光能杀人,李落这一会工夫怕是能死上千遍了。 李承烨几人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大致也猜到其中有蹊跷,凝神戒备,准备撤离秀同城。 蒙厥侍女仿佛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匕首,轻轻转过身来。 第一千零三十章 蒙厥拨汗 抬头看了李落一眼,缓缓卸去易容,入目就是脸上那道刺眼的血痕,正是相柳儿。李承烨骇然失色,想起这个随骨雅一行来卓城的女子,没想到竟然还是蒙厥权贵,看众人的神色,似乎在整个草海之中都有相当了得的地位和权势。 “你知道我是蒙厥拨汗?” “原来不知道。” 相柳儿哑然失笑,摇头轻笑道:“王爷的运气当真很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秀同城中还藏着这样一个人物。” “拨汗过誉,结盟一事想来只是拨汗手中的一枚棋子,秀同城我们留不得,还请拨汗送我等出城。” “只是出城么?” 李落点了点头,神色如常。 相柳儿悠然一叹,道:“你果然还是想要我死。” 蒙厥诸人齐齐变色,凶狠的盯着李落。 “只要送他们出城,我自然会留在拨汗左右。” “呵呵,王爷想要我死,便是你也不愿活了,也好,我就送你们出城。”相柳儿话锋一转,淡然说道。 李落心中一跳,与这个女子相识不久,但她似乎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李落的确存了死意,只要等大甘诸人安全离城,舍了性命也要将此女手刃刀下,这其中就是对眼前女子深深的忌惮和畏惧。 相柳儿挥了挥手,平静说道:“不必阻拦,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 “拨汗……”蒙厥几人疾呼一声,但瞧着相柳儿幽冷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无奈让开通道。 李承烨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应声,但是其中用意不言而喻,事不宜迟,早一步离开秀同城方为上策。 相柳儿垂手而立,神色平淡的仿佛此刻落入李落手中的另有其人,不见慌乱,更没有羞恼,好像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李落不敢松懈,将相柳儿扣在身边,两人离的很近,外人看来相柳儿更像依偎在李落身侧,只是这般旖旎却被李落手中的匕首大煞风景。 相柳儿素手一指,淡淡说道:“诸位,请吧。” 李承烨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虽有不快,但眼下不是质问李落的时机,向李玄泽打了个眼色,示意离城。如今图穷匕见,李落这一出手彻底撕破了大甘和蒙厥之间的窗户纸,寒暄礼数再无必要。李承烨率大甘众人离开分雁楼,此行诸人当中,除了李玄泽和太叔闲愁寥寥几人外,其余众人多少对李落此举有些不以为然。秀同城是无主之城,遍布城内的大甘探子也不少,就算蒙厥反目,大甘未必没有招架之力,李落这样没头没脑鲁莽行事,手段先不说,多少也折了大甘的气度。 好在虽有人诽谤李落行事,但却没有人怀疑李落会无的放矢,纵有讥讽不满,也只好跟随淳亲王和慧王离开分雁楼。 看见大甘众人起身离去,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不等心神稍稍放松些,就看见相柳儿神秘一笑,低声说道:“迟了。” 李落脸色一变,嘴角一动,忍下心中疑问,不管相柳儿口中所说的迟了有什么用意,这个时候再问都是迟了。 大甘使团离城有条不紊,非议自然有,不过慧王和凌孤眠几人疾声催促下倒也不慢。半个时辰后俱已收拾停当,随时可以出城。 李落和相柳儿靠后一些,身外皆是目中冒火的草海英豪,李落如果稍有破绽,必会被左右的草海高手当场格杀。李落对这些高手视若无睹,全神贯注的盯着身侧的相柳儿,不敢有丝毫大意。越是如此,越让窥视的草海一众高手投鼠忌器,固然有人有把握能一击杀敌,但谁也没有把握在杀了李落的同时还能保住相柳儿的性命。 秀同城中剑拔弩张,城中众人有错愕不解,亦有幸灾乐祸,还有些浑浑噩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知晓前因后果的两人,此刻就依偎在秀同城中,被草海群豪紧紧围住,也幸亏如此,要不然漠北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任大甘使团离去。 见李承烨一行收拾妥当,李落扬声唤道:“父王,你们马上出城,城中莫要留人,快马赶回立马关,草海诸族结盟是假,南下是真。” 李承烨吃了一惊,身边众人闻声一阵哗然。异变初始之际多少有些猜测,不过心里总归有一丝侥幸,没想到最不愿意看见的事当真应验了。 大甘诸人心中都是一寒,蒙厥联合诸部南下,这可不是当年西戎犯边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大甘的锦绣河山必将毁于草海铁骑之下。不过也有人觉得是李落危言耸听,方才行事已是鲁莽,如今不说缘由就让万里迢迢而来的大甘使团就此折返,独断专行,再加上草海诸族在听到李落叫破他们的图谋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异色,除了分出少许人远远掉在大甘使团身后,大半高手将士都只是围着李落和相柳儿两人,似乎对大甘使团的去留不甚在意。 大甘使团中有人小声嘀咕:“王爷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他怎么知道蒙厥要兴兵南下?好端端的扣住这个人,蒙厥哪里还会愿意和咱们通商?” “别乱说。”身旁好友低叱一声,抬头极快的扫了一眼马上一脸肃容的李承烨,见李承烨没有听到,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脸上确有不以为然的神色。 “皇叔,你觉得这件事会否是玄楼弄错了?” 李承烨脸皮一颤,草海诸人在李落擒住这个女子后喝骂声就没有断绝过,让李承烨这张脸着实难堪。如果李落所说属实,那一切休提,但倘若是李落误会了草海诸部的来意,大甘的脸可就丢尽了。 “草海诸部愤恨有余,杀意不足,如果不是李落,本王的确不好下令撤离秀同城。” 李玄泽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确实如此,九弟这一出手,嘿,大甘和草海诸部短时间内绝无握手言和的机会。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救走使团 今日之后,皇叔的定北军有的忙了。” 李承烨眼皮一凉,心生闷气,此刻也有些责怪李落冒失,冷声问道:“玄泽,你觉得蒙厥有没有南下之意?” 李玄泽沉吟数息,缓缓说道:“不瞒皇叔,如果比起蒙厥这些草海豪强来,小侄更愿意相信九弟。咦,九弟不走么,他让我们先行出城。” 李承烨举目一望,就听见李落扬声唤道:“父王,你们出城之后不要等我,我放了她之后自会想办法追上你们。” “不可。”李玄泽和太叔闲愁几人齐声喝止,李玄泽大声说道:“要走一起走,你留在这里凶多吉少。” 李落笑了笑,和声应道:“我还不能走。” 草海众人听到李落和相柳儿方才一席谈话,两人不温不火,说的是生死,却像谈论风月,诡异非常,不过话中之意倒是听得明白,李落有意舍身换相柳儿一命,对蒙厥而言,这绝非是他们愿意看见的结局。 大甘使团一旦离城,如果李落执意求死,草海诸部再没有凭借,就算杀了李落,依旧于事无补。蒙厥老者脸色一寒,大手一挥,草海诸部兵分两路,半数围着李落二人,半数作势向大甘使团掩杀过去。城中各方势力作壁上观,尽都远远避开,免得惹祸上身,不过从细小隐晦的举动中也能看出些端倪来,退避三舍半真半假,但或多或少都有围攻大甘使团的阵势。 大甘众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凌孤眠疾声传令,禁卫将士列阵前后左右,大战一触即发。 相柳儿轻摇玉首,淡淡说道:“让他们走。” “拨汗……” 相柳儿俏脸微沉,一语不发。草海诸人见相柳儿神色不愉,都不敢触相柳儿的霉头,但一时间也没有人敢传令放人。过了少顷,相柳儿的脸色越发阴沉,蒙厥老者心中一冷,急忙扬了扬手,草海群豪无奈之下四下散开,任凭大甘中人出城。 李落见状,脸上不见丝毫喜色,心里反而更加不安。相柳儿猜到自己要同归于尽,最好的法子就是擒住李承烨这些人,以此作为要挟。但眼下相柳儿竟然弃之如草芥,怎能不让李落心惊,这个女子果然很难猜透。更难猜透的是费尽心思设下的局就这样夭折了,但是相柳儿和草海来人的脸上看不出有丝毫遗憾的意思,这一句迟了着实让李落心里惴惴不安。 “我的心思在王爷,王爷的杀念在我,伤及旁人倒显得小气了。”相柳儿浅浅一笑,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没有半点担忧的神色,与身外剑拔弩张的气氛有天渊之别。 李承烨和李玄泽耳语几句,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不过很快就归于平静。李玄泽神色复杂难明的望了李落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黯然摇头。 相柳儿饶有兴趣的看着李承烨身边几人,讥讽说道:“薄情寡义,看来王爷早就知道了。” 李落闷哼一声,没有应声。这一次如果能活着回去,不单是得罪了草海豪强,怕是在场的大甘中人也要得罪不少,在这位蒙厥拨汗的眼中,大甘使团可有可无,唯一可虑的只是一个李落。 李落拉起相柳儿向道旁另一侧走去,蒙厥老者厉声喝道:“我们已应诺让他们出城,还不快放了拨汗!” 李落没有吭声,取道少来楼,有意借少来楼楼顶目送大甘使团离城。 相柳儿见李落没有应声,轻轻一笑道:“怎么,王爷再要骗人也会觉得难为情么?” 李落轻咳几声,神色赧然,却有一分坚毅和淡漠。少顷,李落挟持相柳儿登上少来楼,少来楼三层外有一扇天窗,天窗外是个小小的塔楼,站在这里可以俯视整个秀同城。 远处大甘使团的车马在秀同城的大街小巷中时断时续,先头诸人已经出了秀同城,断后者小心谨慎的戒备着若即若离的草海将士,中间就是这些面显仓皇之色、行迹匆忙的大甘朝臣。 李落静静的看着离城而去的大甘使团,提起的心微微放了下来,留在城中的牧天狼将士如果没有死,应当也看见了这场异变。 相柳儿镇定自若,目送大甘使团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城墙之后,轻声说道:“他们走了。” 相柳儿这样的神色让李落心中涌出阵阵强烈的不安,这个女子不单是能看穿李落的心思,而且今时今日的种种变故,似乎都逃不过她的预料。 李落看着相柳儿悠远深邃的目光,这一句他们走了,语调冷漠中透着一丝很奇怪的意味。李落心底猛然一颤,莫非让李承烨和李玄泽生离此城也是相柳儿的谋划,那这个女子心机就太深了。 念及此处,李落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杀意也越来越浓。相柳儿察觉到了,嘲弄一笑道:“王爷害怕了。” “我是人,自然会害怕,没什么好遮掩的。”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道。 “王爷倒是率直,那王爷知道今天你做的事可以说是愚不可及么?” “拨汗没有杀我父王的意思?”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先回立马关,从容布置,不是像你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救一些我原本就不想杀的人。” “我怎知拨汗说的是真是假?” “王爷是明白人,你父王和你的皇兄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不是么?” 李落神色一僵,这些事就算卓城重臣也未必知晓,相柳儿又怎会知道这些隐秘而又忌讳的事。 似乎觉到李落渐渐不可收拾的杀机,相柳儿平静说了一句:“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这个后果会要整个大甘的黎民百姓来承担。” 李落压下心头杂念,沉声说道:“我不会让拨汗多活一日。” 相柳儿扑哧一笑,摇了摇头,似乎有小小的寂寞,和声说道:“我落在王爷手中,自然有把握让王爷不杀我,现在么,缘由我还不想说,害怕说了之后王爷连和我说话的心思都没了。”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奇珍择主 李落冷笑一声道:“激将法对我没什么用处,不知道拨汗不愿说的缘由是什么?” 相柳儿歪了歪头,漫不经心的说道:“王爷如果愿意归降蒙厥,异日我们南下收复四境,王爷当然能享尽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未必能及得上如今你在大甘,但好在能活着,而且日子过得舒心,如何?” “拨汗好兴致,这个时候还有开玩笑的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甘四境,只是多了一个南王就让我食之无味,一旦蒙厥一统天下,难道还会留着我这样一个人?” 相柳儿点点头,回道:“王爷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蒙厥乃至草海诸族看重的是王爷的才学胆略,蒙厥的容人之心可比王爷想的要大得多。如果王爷有鸟尽弓藏的担忧,蒙厥皇族待嫁女子,王爷可任一择一为妻,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了。” “任一?”李落侧眼瞧了相柳儿一眼,淡淡说道,“拨汗这个名字的用意我虽不是很明白,不过猜测也是蒙厥皇族中人,难道你也会在任一之列?” 相柳儿抿嘴一笑,淡然说道:“只要王爷不嫌弃柳儿生的丑,自然也在任一之列。”相柳儿没有直言身份,不过默认了蒙厥皇族的来历。 “哈哈,拨汗厚爱李落受宠若惊,不过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此事就当拨汗消遣我吧。” “也好,王爷如果这么容易变节,也不值得蒙厥和草海诸族大费周折。除此之外,王爷若是杀了我,蒙厥联草海诸族南下,所过之城必将鸡犬不留,王爷,你可觉得以大甘军力能挡得住蒙厥铁骑么?” 李落瞳孔一紧,寒声说道:“拨汗是在威胁我?” “是也不是,就看王爷怎么想了。” “虽然蒙厥铁骑锋锐难挡,但以如今大甘的国力军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草海多雄豪,大甘也有才俊之士,倘若杀了拨汗,最少可以给大甘一个机会。” “原来王爷如此忌惮我。” “不错,拨汗才智我甘拜下风,如果拨汗在世一日,我的确不敢断言大甘有什么人能够抵挡,只能用这种玉石俱焚的下策。” “王爷拖延的这么久,想必你父王他们已经离城很远了。”相柳儿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李落一怔,不明白相柳儿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什么用意。相柳儿淡然接道:“王爷如果死了,一定会让很多人失望。” “顾不了那么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落萧瑟应道,少了往日的成竹在胸,倒是多了几分英雄迟暮的茫然。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浅浅一笑,突然凑近李落耳旁,极快的说了几句话。李落一怔,愣愣的看着相柳儿。相柳儿却将头转到一旁,不去看李落错愕惊讶的神色。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李落才缓缓吐了一口气,苦笑道:“原来我早已是拨汗的一枚棋子。” “王爷这枚棋子,我也没有驾驭的把握。”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岔言问道:“补天龟甲在你身上?” 相柳儿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李落为什么要问补天龟甲的下落,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就在我怀里。” 李落道了声得罪,探手摸向相柳儿怀中。屋顶上的蒙厥草海高手见状,齐声厉喝,还以为李落欲行什么龌龊之事。相柳儿羞恼的瞪了李落一眼,心绪才在今天这场乱局中仅有一次的乱了一乱。 李落脸色不改,取出补天龟甲仔细瞧了几眼,前后不过几日,这块补天龟甲的色泽似乎暗淡了些许,不过依旧绽放着神秘莫测的毫光,烈日当头也无法掩盖。 李落看完又将补天龟甲放回了相柳儿怀中,洒然一笑道:“奇珍择主,补天龟甲与拨汗有缘,还望拨汗好好保管。”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李落收起相柳儿背心上的匕首,反手一挥,钉在身旁木柱上,随手轻轻一推,淡淡说道,“拨汗请自便。” “你不杀我了?”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杀了。” “王爷该知道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嗯,我知道。”李落退开几步,坐在塔楼木台上,懒散的靠在一根木柱边上,带着看破红尘的无聊望着远处天际。 相柳儿审视的看了李落几眼,突然抱膝坐了下来,静静的陪在李落身边,如果不是身边不远处这些凶神恶煞般的草海高手,两个人倒像一双知己,安静的看着天边云聚云散。 “拨汗不怕我变了主意?” “你和我都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人,这也是我们的命数。” “哈哈,我不信命,拨汗也不是信命的人。” “所以王爷才会选择死,而我选择了生。” “也许吧。”李落漫不经心的应着,微微一笑,道,“他们该担心拨汗了。” 相柳儿回头看了一眼焦急张望的草海高手,轻轻嗯了一声。 “拨汗能得草海诸族的敬畏爱戴,我其实很佩服。我在大甘多年,杀伐决断,固然也有不少生死相交的兄弟,但想要我死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一点我不及你。” “异日蒙厥和草海诸族南下,凡王爷旧部,蒙厥礼敬三分,只要他们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相柳儿轻轻许了一诺。 “多谢,我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拨汗,时日不早,你也该有别的事要操心,你我就此别过,此生不再相见,请。” “我再陪你一会吧。”相柳儿悠悠一叹。 李落看了看身边恬静相伴的相柳儿,哑然说道:“原来拨汗是觉得寂寞。” 相柳儿轻抚鬓角秀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两个人安静的坐着,过了一刻有余,相柳儿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子一语不发的离开了此处塔楼。 “拨汗!”草海诸人迎了上来,围住相柳儿,这时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相柳儿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神色,颔首示礼,清冷说道:“杀了他。”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楼顶坠落 草海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道相柳儿和李落说了些什么,瞧着束手待毙的李落,反而有些下不去手的为难。 相柳儿没有催促,清冷说道:“传话秀同城,蒙厥和草海诸族不日南下,此番相助蒙厥者皆有厚赠。另外传令城中将士,城外列阵,即刻进兵立马关。” “拨汗,大甘这些人去的突然,恐怕来不及截住他们。”瑶庭年轻将领沉声说道。 “截不住就不管他们了,如果他们从立马关走,也许不用我们动手。” 瑶庭将领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原来拨汗早有定计,哈哈,这些无知之辈恐怕死都临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可惜半路杀出一个定天王,要不然咱们就能在秀同城将他们一网打尽。” 相柳儿不置可否,飘然离去。相柳儿走后,草海诸族的高手缓缓围了过来,壤驷寒山也在其中。草海多豪杰猛士,性子向来洒脱,快意恩仇,此刻的壤驷寒山便是一脸愧色,神色复杂的看着李落。 李落没有回头,却好像已经看见了壤驷寒山为难的神色,和声说道:“寒山兄,这里不是江湖,你我份属不同而已,如果有一天我能挥师北上,一定会死更多的人。” 壤驷寒山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只能叹息一声,本是同生共死的朋友,转眼间就势如水火。 “没能领教到王爷的大罗刀,真是人生一大憾事。”红巾飞扬,正是漠北狂鹰。 李落起身面向众人,平静的看了一眼。狂鹰和丹吉都在,中年男子和使锤的蒙厥高手也在其中。李落苦笑一声,自嘲道:“原来这座秀同城早已是蒙厥的囊中之物,大甘各路探子斥候入城都没能察觉丝毫异状,好手段。” “上次让你逃了,这次王爷要是自己动手,兴许还能留个全尸。”蒙厥国师冷声说道。 “我不会束手就擒,诸位要取我性命,还要费点工夫。”李落淡淡一笑,看着这位蒙厥国师。 李落看了几眼,平声说道:“我见过你。” 蒙厥国师冷笑一声,道:“我也见过王爷。” “想不到当年木括一别,再见时会是今日。” “王爷好记性,当年你助我师兄差一点要了我的命,这一次,不知道我那师兄会不会助你。” 这位蒙厥国师正是当年在木括残城外与李落有过数面之缘,化名段江,多年之后竟然已是蒙厥的国师,难怪蒙厥对大甘知之甚深,暗处有这样一位魔门高手,大甘的风吹草动又怎能瞒过蒙厥的耳目。未雨绸缪,这一仗大甘早就输了。 “多说无益,你们小心了,这一战可不再是少来楼中的点到即止。” “哈哈,到了现在你还能面不改色,了得,难怪拨汗这么看重你。好,我就先和你战一场,要是你能杀了我,咱们黄泉路上也结个伴。”使锤大汉大笑一声,踏前几步,大锤一指,豪气干云。 “好,大甘李落领教尊驾高招。”李落抱拳一礼,不管如何,这股风采的确让这些眼高于顶的草海英豪心折。 “蒙厥格日勒图,看招。”大汉也不废话,大锤直直砸向李落。 大锤来势凶猛,力贯千钧,李落重伤未愈,奇毒还没有解,这一招力劈华山施展的恰到好处。大汉看似粗犷,但心思缜密,绝非空有一身蛮力之人。 李落内力不济,硬接这一锤有些勉强,侧身一闪,让过这一招。大汉哈哈大笑道:“王爷心怯啦。”随着话音,大锤看似轻如鸿毛,被大汉轻易的一收一放,反手再砸向李落。 塔楼上空间狭小,不利于腾挪,但如果离开塔楼,没有了遮挡,这些散在各处的弓手都不是吃素的,只怕死的更快。 李落暗叹一声,大锤劲风阻断了周身前后左右的路线,除了硬接这一锤,眼下也没什么别的良策。李落伸出双手,运起不多的冰心诀内力,试图托住当头砸来的大锤。大汉见状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狡猾,大锤去势不减,重重砸在李落掌上。 这一锤果然势大力沉,李落只觉得一股压顶之力横贯而下,这一锤的力道不说此刻李落一身武功十去六七,就算全盛之时也未必能硬接下来,以力破力的话除了武塔,李落遇到的人中还没有这样的力士。 大锤刚落到掌上,李落整个人骤然一沉,接连施出四两拨千斤和借力打力的巧劲,勉强化解了破颅重压,大锤将将悬在李落头顶三寸处,若是稍稍再加一份力,就是皮开肉绽的下场。 大汉嘿嘿一笑,也不变招,身形也不曾有什么蓄力作势的变化,大锤猛然一沉,离李落颅骨又近了三分。李落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运劲之下气血一阵翻滚,手足发软,险些就要折在重锤之下。 就在这时,李落忽然整个人猛然向下一沉,似乎是这座楼顶禁不起大汉重锤之力,楼顶破裂将李落摔了下去。大汉心思变化极快,以为是李落刻意为之,借势避开这一锤,不过脸上的赞赏之意还没有显现出来,突然就瞧见李落同样一副惊讶的神色,看样子也没有想到会从楼顶掉落下去。 大汉一怔,这一锤固然力贯千钧,但也不至于将一个武功高手生生砸到楼下去,楼顶裂的很突然,出乎李落和大汉的意料。 就在这一愣之间,李落直直向少来楼正堂天井掉了下去。草海诸人不慌不忙,整座少来楼都已在草海将士掌控之中,楼顶楼下没什么分别。 一众高手飞身穿梭而下,楼顶上还留着些悍卒武士,没有留下一丝可乘之机。 李落身在半空向下坠落,入目都是草海将士,弯弓搭箭,齐齐指向李落坠下的身子,只待一声令下。一楼堂中也布满了高手将士,仰首张望,以逸待劳的候着掉下来的李落。 从楼顶坠落其实并不算多高,只是这个坠落的时间感觉格外的久。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沉沙暗道 李落暗暗一叹,当双脚踏到楼中地面的时候,这半生就该归于尘土,只在早一些或者是晚一刻而已。这个时候,李落的心反而很平静,说不上有什么遗憾或者不甘,多的是一种自在的释然。身外事、旁边人,到了这个时候,也能偷懒一下,不再去想,难得忘怀。 就在李落心存死志之时,一道白绫,来无踪、去有影,灵动异常的卷向李落腰间。满堂高手,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这道白绫从何而来。 李落亦是暗自一惊,刚要避开白绫,耳旁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悠悠叹息道:“唉,你真叫人头疼。” 李落微微一顿,白绫趁机缠住李落腰身,猛然向下一拽,半空中的李落如同过境流星,一头向地面撞了过去。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道,就算不死,最少也是筋断骨折。 异变来的太快,也有些太突然,让楼中诸人摸不着头脑,错愕之间李落已经重重的砸向地面。这一切都只在眨眼间,筋断骨折、血肉横飞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就在李落撞上地面前一瞬,少来楼的地下突然裂开一个大口,一口将李落吞了进去,而这道白绫也是从这张大口中飞出来的,随后白绫连同李落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在少来楼出现过。 阵阵怒吼声从上传了下来,使锤大汉狂吼一声,大锤势如开山,狠狠砸在李落消失的地方。地面应声出现了一个大坑,土石飞溅,但土还是土,石还是石,没有暗道,也没有什么蹊跷。 大汉一愣,挠了挠头,这一下的确没想到。狂鹰尾随而至,瞥了一眼,淡淡说道:“沉沙暗道,他还在秀同城。” 段江心中一阵气闷,厉喝一声道:“封锁整个秀同城,来人,掘地三尺,给我把暗道挖出来。” 使剑的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有些顾忌的说道:“国师,少来楼可是他的。” “他的又怎么样?为什么这里还会有一个暗道,而且是沉沙暗道?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如果他有什么说辞,哼,让他自己去向拨汗交代。” 中年男子略作沉吟,不再多说,默许了段江行事的手段。几乎就在同时,秀同城紧张起来,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而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急切。 地下,伸手不见五指,虽说此刻头顶上才刚过正午不久。 气闷带着阴湿,还有些许发霉的味道,狭小的甬道里,两个人影急速穿行。甬道不高,两个人只能弯着腰行进,好在两人都是武功高绝之辈,倒也没怎么影响奔行的速度。 这里的黑,黑的很安静,有被遗忘的死寂。但也不全是如此,身后就有轻微的沙沙声,就算黑暗中的两个人加急几步,没过多久,这个声响还是会这样不离不弃的追上来。 沉沙暗道。 这是机关中极为歹毒也极为隐秘的一种暗道,这种暗道几乎只能用一次,一旦触发,整个暗道就会被流沙或者碎土淹没,运气好的话可以让暗道入口处的追兵无迹可寻,运气不好的话,躲进暗道里的人走不及会活活困死,埋在地下,倒是省得暴尸荒野了。 此刻的两人算是运气好些,身后暗道塌陷虽然不曾停歇,但比起两个人行进的速度来稍稍慢些,不至于将两个人埋在地下。 沉沙暗道修建极为繁复,而且修建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帝王诸侯的陵墓中会有,而且不少,但少来楼下也有这样一条沉沙暗道就有些奇怪了。 书卷记载中曾被人发现的沉沙暗道最长的也不过三里,暗道越长,修建起来越难,万一暗道任意哪个地方出现状况,诸如卸沙溢土之类,整个暗道就将功亏一篑。 暗道中两个人一前一后,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身后跟随的人也稳稳停住脚步。 “就到这里吧,王爷前行三步左转,十丈后是暗道出口,出去之后就看王爷自己的造化了。”声音刻意压低,有些沉闷,不过是个女子的声音。 “你怎么办?” 女子笑了笑,道:“这就不用王爷操心了,我只能送王爷到这里,我救了王爷的事不能让人知道,王爷今天想必见过他了,其中缘由我不说王爷也猜的出来。” 女子见李落默不吭声,和声问道:“怎么,王爷心有微词?” “那倒没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呵呵,王爷救过我,我还你一个人情。” “就算是我救过你,但也只是一次,你却救了我两次。” “王爷记得就好,我救你,就是不想你死,王爷莫要让我的一片苦心白费了。” 李落轻咳一声,淡淡应了一声。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眼下只是暂时安全,但暗道出口还在秀同城中,能不能出去就看王爷的本事啦。”女子轻轻一笑,宛若鬼魅般隐入暗道另一侧不见了踪影。 李落怔怔出神,相柳儿的一番话不合时宜的回响起来,如果自己死了,的确会有很多人失望,也许就有数日之内救过自己两次的她。却道是活着不易,死了更难安宁,人世间的无奈恐怕莫过如此。 暗道塌陷的声音靠了过来,李落深吸一口气,既有生机,便不用急着求死,少一人失望总归好过让每个人都失望。 秀同全城皆兵,不说掘地三尺,几乎都有掘地三十尺的势头,定要将李落留在秀同城。 相柳儿伏案写着什么,段江和使剑中年男子大气也不敢出,躬身候在一旁,脸色阵青阵白,额头微见虚汗。 过了许久,相柳儿才收笔停了下来,是写了一封书信。相柳儿放下笔,将书信叠好放入信封,这才抬眼看向段江和中年男子。 段江心中一冷,求助般扫了一眼身旁男子,男子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的站着,目不斜视,自然就好像没有瞧见段江的求助之意。 段江暗骂一声,不过不敢让相柳儿等着。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飞来横祸 疾声回道:“回禀拨汗,李落,哎,让他跑了。” “沉沙暗道?” “正是,属下万万没有想到少来楼的地下竟然会有一条沉沙暗道,还会被李落所用……” “他的身份来历很特殊,就算是我也不便当面质问,少来楼的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说。” “属下明白,不过沉沙暗道都不会太长,李落虽然借沉沙暗道苟延残喘,但属下认定他此刻还在秀同城中。” “哦,找到了么?” 段江一滞,背心一寒,没有找到就是失算,蒙厥拨汗麾下可有失算之将。中年男子也是一样心中发寒,不知道相柳儿会怎样处置两人。 相柳儿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两人,秀眉一扬,自言自语的说道:“看来是没找到。” “拨汗……” 相柳儿挥了挥手,阻住段江辩解之意,平淡说道:“接着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在秀同城多半不会错,一定要在他逃出秀同城前找到他。” “是,属下遵令。”段江和中年男子大喜过望,没想到犯了这么大的事,相柳儿竟然还会这么好说话,着实太出乎两人意料了。 “还有,你们找一找是谁救了他。依我看,救他的人不一定是大甘牧天狼,应该另有其人,这些人千万不可轻视,他们知道的远比大甘朝廷知道的要多。” “属下这就去办。”段江和中年男子相视一眼,快步离开。 相柳儿手扶香颚,出神的把玩着这块补天龟甲,良久,又收回了怀中,淡淡一笑,道:“天火渊雪,谁主沉浮。我倒是希望你能活着逃出秀同城,这一次你输了,下一次却不知道你赢不赢得了我。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这是一场好雨知时节的春雨,润物无声,活了漠北的水,绿了两岸的杨柳。春风拂面,撩起了换了腰肢的柳条,引来睡醒的小鸟和飞虫,早春的花儿,早春的蜂儿,翩翩起舞,还有一两只蝴蝶也凑了过来,上下翻舞,怡然自得。 一条不甚宽,但是很灵动的小河,河水哗哗作响,唱着小曲,悠哉悠哉的跑去远方的田野,给这片枯黄的大地带去了一抹青色嫩黄。 河岸边是一条土路,不算平整,稍显的有些偏僻,但走一辆马车还是绰绰有余。路上不见人,只有些杨柳树随风轻摆,小叶晃来晃去,只是还没有长大,听不见树叶沙沙的声音。阳光很容易的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了进来,洒在了河边上。 很静很美的一副画卷,如果说有什么坏了这一方美景,那就是趴在河岸边一个一动不动的人。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了,任凭流水从身上欢快的淌过。 这个人趴在地上有些时候了,能看见一两只调皮的小鸟站在这个人背上歇脚,间或还用破烂不堪的衣裳擦擦嘴,顺道再给一个白眼,叽叽喳喳的嘟囔几句。 突然,从这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驶来一架马车,车轴吱咯做声,好像下一刻就要裂开了一样。不过这架马车似乎老而弥坚,就算声音听上去再怎么老旧,总算是没有散了架。 马车走的不快,赶路的人也不着急,和这里的风景河水一样闲散悠哉,这一趟本就是个悠闲的活。 杨柳两岸,一架马车,日头也是温和,再加上赶车的把式偶尔一两声吆喝,拉辕的驴子打个响鼻,自在的让人心生妒忌。 不过好景不长,就在这架马车转过杨柳林不久,身后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顷刻间将这里的宁静破坏的荡然无存。 身后来人看似很急,也很张扬,听着马蹄声好像没有要放缓的意思。赶车的伙计回头张望了一眼,撇了撇嘴,将这架马车稍稍往路边靠了靠,让身后的人先过去。 马匹跑的快,没多久就追上了这架马车,一行三人,当先是个面目轻佻的英俊男子,生的很是白净,只是眼中有些邪气,看着让人不怎么舒服。身后是两个护卫模样的汉子,一个面相憨厚,一个贼眉鼠眼的涎着脸,差别极大。 英俊男子衣着华贵,看似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赶车的伙计见状干脆停下马车,让出路来让这三人先行一步,免得触了这个公子哥的霉头,没来由惹上麻烦。 马车刚一停下,就从车厢中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小安,怎么停下了?” “没事,老爷,后面来了几个着急赶路的,小的让他们先过去。” “哦,好,那就让他们先过去吧。”男子温和的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赶车的小厮勒住驴子,又忍不住好奇探头望了一眼,没曾想这一望却看到了一道迅疾的黑影,还没等小伙计看清是什么,这道黑影就缠上了自己的脖子,紧接着一股巨力传了过来,赶车的伙计眼睛一黑,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音,整个人被黑影拽了起来,重重砸在一株杨树上。没有呼痛,也没有惨叫,落地的时候,这名小厮已被飞来横祸夺去了性命,到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骑马赶来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下如此毒手。 三人策马到了马车前停了下来,当先的年轻男子吁了一声,收起手中长鞭,正是刚刚夺走小厮性命的凶器。年轻男子邪邪一笑,看似天真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恶毒,上下打量着这架马车。 骏马站定,就见另外两人中那个面相憨厚的汉子飞身而下,手起刀落,血光乍现,好大的一颗驴头滚在地上,转了几圈,掉到了一旁的河岸边上。 杀了人,竟连一只畜生也不曾放过,这种手段当真令人发指。贼眉鼠眼的男子一脸苦涩,想说什么,不过看了一眼邪气男子,轻轻的低下头,没有说话。 没头的毛驴斜斜倒向地上,只是身上还有枷锁,半倒不倒,就这样靠在车辕上,带着马车晃了一晃。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拦路公子 没头的毛驴斜斜倒向地上,只是身上还有枷锁,半倒不倒,就这样靠在车辕上,带着马车晃了一晃。车厢中传出一声轻轻的惊呼,是个女子声音,马车中还有女眷。 方才说话的男子声音又传了出来:“小安,出什么事了?”声音有些疑惑,还有些惊恐。 随着话音,马车的帘子掀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茫然张望,车辕前的小安不知所踪。中年男子先是一愣,突然看见惨死当场的毛驴,脸色骤然苍白一片,惊慌万分,大叫了一声,一屁股跌回了车厢里,就听见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问道:“夫君,出什么事了?” “驴……驴子死了。” “啊!”女子惊呼一声,连忙问道,“小安呢?” “小安不知道去哪里了。” 帘子又是一动,这次出来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美丽妇人,年过三十,肤色白皙,虽显成熟,但没有什么老态,反而有一种豆蔻女子没有的韵味。 女子比起中年男子来镇定多了,看见惨死当场的毛驴,虽有震惊,但不至于慌乱,环目一扫,这才看见马车前的三人,犹是这个一脸邪气的英俊男子,此时正赤裸裸的盯着自己,就像是在看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这道目光太过淫邪,女子俏脸煞白,急忙放下帘子,颤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住我们?你们把小安怎么样了?” 英俊男子嘻嘻一笑,戏谑说道:“夫人果然有情趣,这样惊鸿一瞥更叫人欲罢不能啊。” “你……”女子愠怒闷哼一声,或许是养尊处优久了,遇见这样的登徒浪子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英俊男子哈哈大笑道:“妙,妙啊,不枉本公子一路追了这么久,来,打开帘子让本公子再好好瞧瞧。” 话音刚落,又是这个相貌憨厚的大汉,飞身上前一把扯下车厢外挂着的帘子。车厢内有三个人,两女一男,还有一个芳华年纪的小姑娘,惊恐万分的躲在年纪大些的男女身后。 三个人一般无二的面如土色,中年男子更是不济,嘴唇青紫,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却将方才说话的美丽妇人推到了前边。 英俊男子眼睛一亮,拍手大笑道:“好,不虚此行,本公子早就听说甄夫人美艳无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甄大人好艳福,啧啧,这位是甄大人的千金吧,也是个美人坯子,要得,哈哈。” “你是什么人?”妇人颤声问道。 “什么人?夫人难道还看不出来么,本公子对夫人倾慕已久,找了这么久,就是想找个机会一亲芳泽,免得夫人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岂不是暴殄天物了,你们说是不是?” 相貌憨厚的大汉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是。” “唉,公子,咱们……”另一个随从刚要说话,英俊男子脸色一沉,不耐烦的喝道:“休得鼓噪。” 随从汉子张了张口,黯然一叹,怜悯的看了车厢中的三人一眼,将头别向一旁。 “你想干什么?”妇人尖叫一声道。 “想干什么,这让本公子如何说起,甄夫人何苦明知故问呢。” “你!恶贼休要张狂,我夫君是雁沉州白阳县知县,大甘朝廷命官,你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路劫掠,不怕官府抓你们吗?” 中年男子这时似乎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色厉内荏的叫道:“对,我是朝廷命官,恶贼尔敢。” 英俊男子纠正道:“夫人说错了,甄大人以前是朝廷命官,现在不是了,如果不是甄大人要归隐田园,小生怎敢一路相随呢。” “你!”妇人为之气结,羞愤不已,却也知道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难逃恶贼的毒手。 英俊男子慢条斯理的审视着待宰羔羊般的三人,淫笑着上下打量着这名甄夫人。 中年男子突然高声大叫道:“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英俊男子皱了皱眉头,不满说道:“瞧瞧,真是惹人讨厌。” 相貌憨厚的大汉伸手一抓,将中年男子从车厢中提了出来,扔到地上,抬手就是几计耳光。中年男子的呼救声戛然而止,大汉下手很重,中年男子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猛咳出一口血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英俊男子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中年男子,讥笑道:“堂堂朝廷命官,白阳县的青天大老爷,竟然是这幅模样,太让本公子失望了。你也是,下手这么重,吓着美人如何是好。再说了,他想叫就让他叫,这地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妇人悲呼一声,踉踉跄跄的从车厢中爬了下来,扑到中年男子身上,疼惜的护着中年男子。 英俊男子好整以暇的瞧了瞧抱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看车厢中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年轻女子,怪笑道:“护着甄大人,这甄姑娘可就没人管啦,哈哈,不如就让本公子保护甄姑娘好了。” “恶贼,你不得好死。”妇人厉声咒骂,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要护着自家夫君,还是去照看车厢中的幼女。 相貌憨厚的大汉低眉顺眼的说道:“公子,咱们还是快些吧,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英俊男子瞪了随从护卫一眼,叱道:“有你说话的份么,该做什么难道要你来教本公子。” “是,是,属下多嘴,请公子见谅。”大汉憨厚一笑,垂首不语。 英俊男子看着两人,话锋一转,平声说道:“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请大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身上的盘缠银子,鄙人双手奉上,求大侠不要杀我们。”中年男子闻言连声祈求道。 “银子本公子有的是,想拿银子打发本公子,痴人说梦。”英俊男子冷哼一声道。 中年男子一愣,喃喃说道:“那你要什么……”突然,中年男子脸色一变,避开英俊男子的目光,悄悄将头垂了下去。 “我想要什么甄大人不会不知道吧。”英俊男子戏弄说道。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玉露瓶 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抽搐,似乎知道英俊男子口中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只是不敢应声,哆哆嗦嗦的藏在美**人身后。 妇人俏脸煞白,明白眼前三人的来意,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车厢中的女儿。 英俊男子眼睛一亮,哈哈笑道:“原来在她身上。” 面相憨厚的汉子不等自家公子招呼,先一步闯入车厢之中,夹杂着一声惊叫,竟然就这样搜身翻找起来,比起山贼之流更加肆无忌惮。 美**人大惊失色,担忧女儿遭了恶贼毒手,舍下中年男子,踉踉跄跄的扑向马车。 还没等妇人攀上马车,就被英俊男子牢牢抱在怀中,妇人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相貌憨厚的大汉一双贼手在幼女身上摸来摸去。 不管女子如何躲闪哭喊,这名大汉的脸自始至终就不曾变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厚老实,只是做出来的事却是人神共愤。 英俊男子开怀大笑,贪婪的趴在美**人的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 妇人满脸通红,怒声喝骂道:“无耻恶贼,放开我!”挣扎的越厉害,英俊男子环住妇人的手就更加的紧,几乎要将妇人的整个身子都挤进自己怀中。 甄夫人看似柔弱,性子却很烈,拼死挣扎,无奈势单力薄,怎也不是这个身具武功的男子的对手。 挣扎中将发髻打散,秀发飞舞,合着英俊男子淫邪的怪笑,格外刺眼。 “公子,找到了。”大汉探身出了车厢,扬起手上的一个蓝布包裹,从中拿出一支玉瓶,色泽圆润,线条修长柔美,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英俊男子眼中划过热切喜意,大笑道:“玉露瓶果然在你们手中,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罢将美**人推给大汉,劈手抓过玉瓶,放在日光下细细打量起来,口中喃喃自语道,“小露最喜欢花花草草,这个玉露瓶配她再好不过。” 妇人无暇顾及被恶贼夺走的家传至宝,心思都放在车厢中的幼女身上,想进去护着女儿,可是被大汉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英俊男子小心翼翼的收起玉露瓶,脸上的一抹柔情也随之不见了踪影,侧目一望,车厢中的女子垂泪哭泣,两只手拼命的拉拽着凌乱的衣衫。 英俊男子笑骂道:“瞧你这猴急的样,吓着小美人了吧,粗鲁。” 大汉憨憨一笑道:“属下是个粗人,自然比不上公子怜香惜玉。” 这时站在一旁默不做声的随从轻声说道:“公子,东西既然已经到手,要不咱们走吧。” 中年男子连忙哀求道:“大侠,我们已经交出大侠要的东西,求大侠放过我们吧。” 英俊男子冷哼一声,漠然说道:“玉露瓶是我们搜出来的,不是你交出来的,如果甄大人爽快些早点交出玉露瓶,说不定本公子还能网开一面,现在么,怀璧其罪的道理甄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你,你,你还想怎么样?”中年男子颤声问道。 英俊男子邪气十足的笑了笑,剑眉一扬,不等说话,好一个察言观色的憨厚汉子,即刻将美**人往前一扯,低声说道:“公子,可要换个地方?” 英俊男子摆了摆手,慢条斯理的说道:“换什么地方!春宵一刻值千金,在这里最好不过,天为被,地为席,风花为媒,怎是一个妙字了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美丽妇人玉容失色,俏脸一片煞白,拼命挣扎起来,怎奈这憨厚汉子手如铁钳,牢牢按住妇人,只是散乱了衣衫,却没有移动分毫。好一个为虎作伥的恶仆,最让人不齿的是手上做着人神共愤之事,脸上却依旧还是这幅人畜无害的憨厚模样。 美丽妇人越是挣扎,这名英俊男子兴致越高,纵声大笑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撞破。 英俊男子长笑一声,淫笑道:“把她给本公子拖上去。” 憨厚大汉闻声就要将美**人拖入车厢,妇人魂飞魄散,只知死死拽住车辕,不敢松手,粗糙的木板将一双玉手割出了一道道让人心疼的血痕。英俊男子眼睛一转,怪笑道:“也罢,美人儿不愿意进去,就在车辕上也无不可,刚巧一边是自家官人,一边是亲生闺女,这般鱼水恩泽才叫爽快,美人儿有此雅兴,本公子一定让你欲仙欲死,知道知道这闺第之间的乐趣。” 美**人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竟然会想出这等遭天谴的法子来折磨自己,心里一阵阵发苦,生无可恋,就这样死了算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美**人心存死念之际,又是这个憨厚大汉,手如急电,卸下了美**人的下颚,以防咬舌自尽。看着手法之娴熟,似乎往日里没少做这些事。 英俊男子轻笑着缓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走的不急不慢,甚是开怀的打量着美**人惊骇欲绝的眼神,似乎这样的眼神格外让英俊男子觉得心满意足。 憨厚汉子笑嘻嘻舍下美**人,身上的禁锢刚刚松开,还不等美**人回过神,另一个沉重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一双手急不可耐的从衣摆下伸了进去,带起一阵阵寒栗。 憨厚汉子提起中年男子,残忍的将中年男子的头摁在车辕尺许处,同枕娇妻近在咫尺,此刻正受着别人的凌辱,而这名中年男子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顾得上瑟瑟发抖而已。 美**人下颌脱臼,不能呼喊,只能发出低沉嘶鸣的悲呼,在英俊男子惊悚的淫笑声中显得格外无助和脆弱。 英俊男子重重的压在美**人身上,任凭妇人在身下扭动抽搐,英俊男子总能恰到好处的解下妇人衣衫,手法除却纯熟不算,当也算得上运指如飞,只可惜用在这种境地,不免让人齿冷。 美**人拼命挣扎,香唇没有办法合上,怒视着英俊男子。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小姑娘赏你了 双手撕挠,不过终究不是江湖高手的对手。 几番挣扎,美**人心口一凉,百忙中向下扫了一眼,气的潸然泪下。 淡黄尔雅的衣衫凌乱不堪,一双玉润山峦就这样裸露在天地之间。妇人本是书香门第出身,礼义廉耻自小就有人教导,这等女儿家的私处就算是自家夫君也要等灭灯之后才能触碰,谁曾想竟然被眼前这个年岁小过自己许多的男子这般凌辱蹂躏,此刻却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美**人险些昏厥的当口,从英俊男子紧紧压着美**人身躯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脆而又刺耳的嗤啦声,英俊男子随手丢去半截叫不上来路的秀美衣衫,大笑中像一头饿狼般扑了进去。 女子的闷哼,车轴车辕吱吱咯咯作响的声音,还有放肆不堪的淫笑,交织在这一片如画美卷之中。 一双玉腿,没有规则的抽搐晃动着,间或挣扎一两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还是怎样,依旧难以阻挡腿边如同磐石一般的男子身躯。 中年男子面如死灰,想闭上眼睛,眼皮却被憨厚汉子拉开,只能眼睁睁瞧着木然决然的美**人,偶尔两人目光微微一碰,便都急忙转开。 英俊男子瞧着有趣,将美**人的头拧向中年男子这侧,看着两人悲痛欲绝的神色,英俊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吱咯声响的更急促,呼吸声也短促了起来。 泪沾湿了车辕,渗入了粗糙的木板中。妇人娇嫩的肌肤摩擦着车板,本该是疼的,这个时候反而不觉得疼了,只是心里的疼让身子上的疼有些麻木了。这一刻过的格外慢,妇人只想让凌辱早些过去,能寻一处地方一死百了,忘记这场噩梦。近处中年男子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懊恼,有些痛心,还有些惊惧担忧,似乎还有些厌恶恶心的意味,在美**人失神空洞的美目中渐渐模糊起来。 憨厚大汉瞧的津津有味,偶尔竟然还为英俊男子加油喝彩,而另一个原是贼眉鼠眼的护卫只是苦着脸,别过头站在一旁。 终于这刺耳的吱咯声在英俊男子一阵满足的哼声中停了下来,英俊男子恋恋不舍的从美**人身上爬了起来,还不忘狠狠的抓了一把,惋惜说道:“真是一副好皮囊,就玩一次太可惜了,啧啧。” 憨厚大汉接道:“公子不妨歇歇,要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公子当能再战一个回合。” 英俊男子哈哈大笑,一副自得模样,怪笑道:“何用一盏茶的工夫。”说罢挑开美**人衣衫,用一枝柳条无所事事的撩拨着妇人如雪般的胴体。柳条过处,便可看见一根根寒毛倒竖起来。 “嘿嘿,公子尝了美妇,不如再尝尝这个****的小姑娘,定然别有一番滋味。” 英俊男子瞄了一眼,讶声说道:“难怪这小丫头一动不动,原来被你点了穴。” “是,属下担心这甄家小姑娘没见过公子神勇,万一吓着了可就不美了。” “哈哈,你的心思本公子还不知道,可惜豆蔻初开,却不如蜜桃的汁水香甜,这小姑娘我没什么兴趣,你若是喜欢,就让你先拔头筹吧。” 主仆二人一个肆无忌惮的大笑,一个本本分分的憨笑。 一架马车,半头毛驴,和马车上平躺着不知死活的香艳裸体,正午还没有过去,就让这北府雁沉州的边陲小河边笼罩上了一层浓浓的让人作呕的腥气。 英俊男子百无聊赖的逗弄着美**人,正是在养精蓄锐。憨厚汉子眼睛一扫,瞧见别过头稍稍走远些的另外一名护卫,低声说道:“公子,孔兄弟跟了公子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成的美事,不如属下的这份头筹就让给孔兄弟,公子意下如何?” 英俊男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憨厚汉子之意正中男子下怀,随即扬声喝道:“孔鱼,你过来。” 孔鱼一愣,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自家公子唤自己所为何事。公子有唤却不能不应,孔鱼向前挪了两步,恭敬一礼道:“公子爷,你叫小的?” “当然是叫你,难道叫鬼不成。”英俊男子一瞪眼道。 孔鱼苦笑一声,没有应声。 英俊男子甚是不满,冷哼一声,慢慢说道:“念在你在我身边跟了这么久,你我主仆有福共享,本公子也不是小气的人。”说罢一指车厢中面无人色的甄府姑娘,冷笑道,“这小姑娘本公子赏给你了,许你先拔头筹。” 孔鱼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婉拒,便听这个憨厚汉子沉声说道:“孔兄弟,公子当你是自己人,以后小星山也是公子当家,怎么,莫非你只听大夫人的话,公子的话难道你不想听?” 话音刚落,英俊男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孔鱼心中一冷,连称不敢。 “既然不敢,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英俊男子冷喝道。 孔鱼看了一眼即将晕厥的甄府姑娘,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让他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行苟且**之事,的确实非所愿,不过倘若让自家公子不喜,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却又白白辜负了大夫人的信任,最可恨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潘忠,如果不是他,公子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善恶不分的境地。 孔鱼吸了一口气,暗叹一声,劝不了公子作恶,却也不能助纣为虐,便即低声说道:“小的谢过公子体恤,只是小的脸皮薄,当真要在人前行事,就怕小的没这个器量……”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潘忠拉起中年男子,运劲一拧,中年男子来不及哼上一声,脑袋就被潘忠拧了下来,当场丧命。 潘忠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面不改色,拍拍手笑道:“没外人了,放心吧,我替你把风。” 孔鱼脸色大变,潘忠步步紧逼,强人所难,看英俊男子冷笑着看好戏的模样,这一切正是出自自家公子授意,可叹空负大夫人教导之责,这些年来只能勉强收拾了英俊男子惹下的烂摊子。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树下水鬼 早些时候,自家公子做什么恶事还要背着自己,如今当面也是一样面无异色,最可悲的是事到如今竟然还拿着过往自己一时心软的善后之事反过来要挟自己,到头来作茧自缚,回首望去已是后退无路,可是又怎能辜负大夫人的重托,又怎能让爱子心切的大夫人面对如此不堪的公子。 孔鱼悲愤不已,郁气难解,正要扬声斥责潘忠,话到嘴边猛然脸色一变,厉喝道:“来者何人?” 潘忠和英俊男子皆是一怔,潘忠更是讥讽一笑,想出淤泥而不染,好一个算盘,岂能让孔鱼如意,倘若真有一天做的这些事东窗事发,那自己岂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潘忠暗自冷笑,顺着孔鱼的目光望了过去,憨厚的脸色骤然一僵,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河岸边,一株柳树下,一个泥泞不堪的人影,更应该说是一只水鬼贴切些,单手扶着柳树,半佝偻着身子,身上的泥水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如果不是泥水滴落,恐怕孔鱼也看不见这里何时会出现这样一个渗人可怖的非人非鬼的影子来。 英俊男子脸色一寒,也吓了一跳。这个时候还是孔鱼快了一步,拦在影子和英俊男子中间,沉声喝道:“何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人影一声不吭,风动,柳条轻拂,带动着这个影子似乎也随风摆动起来。英俊男子面显不愉,怒喝一声,抬手一挥,一道鞭影绕向柳树旁的影子。长鞭去势很急,看似势在必得,只是到了近身之处,毫厘之间,这个人影仿佛晃了一晃,带起阵阵残影,而这道长鞭就从人影的残影中穿了过去,绕在了柳树上。 英俊男子一滞,似乎还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形。孔鱼脸色一凝,自己的身手不算弱,眼界更不是英俊男子和潘忠能比,要不然大夫人也不会让孔鱼跟在公子身侧。树下人影这一招并非是什么虚像,而是整个人身躯急速晃动,仅凭身法就化解了长鞭上的气劲,再从容让开长鞭鞭身,只不过身形变化太快,让人生出长鞭穿身而过的错觉。 这是个高手,孔鱼连忙阻住还欲出手的英俊男子,沉声说道:“阁下若是还这样一问三不答,休怪我等无礼。” 树下的影子似乎听到了孔鱼的声音,缓缓的将头抬了抬,泥水将发髻冲散盖在了脸上,看不清相貌,仿佛没有面目一般,只叫人一阵恶寒。 孔鱼倒吸了一口寒气,压下心头骇然,正欲发问,突然一旁的潘忠一脚扫起中年男子的尸体,踢向人影。尸体之后,潘忠宛如一条出洞的毒蛇,攀附着身躯,由下自上,直取人影腰腹之间,出招端是歹毒,更不是光明正大的招式,无声无息的袭向人影。 孔鱼脸色微变,来人敌友不分,只是这等来无声息的轻功和躲开英俊男子一鞭的绝妙功夫,便知此人不是易于之辈,潘忠贸然出手,倘若惹怒这个人鬼难辨的影子,只怕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潘忠出手事出仓促,孔鱼已来不及喝止,只能看见潘忠手上森寒的匕首刺向影子。身到半途,匕首脱手而飞,划出两道寒芒,借着中年男子的尸体遮掩,阴狠的扎了过去,好一个心机谨慎之辈。 影子没有动,似乎没有看见近身的匕首和这具来势汹汹的尸体,一直等到匕首飞近之后,影子才不快不慢的侧了一下身子,两把匕首滑过胸腹,只是带起了几滴泥水,随后就落入身后河流之中。中年男子的尸首被影子随手一拂,轻轻的倒在一旁,如果不知就里,还以为是潘忠慈悲为怀,不忍糟蹋这具尸体。 孔鱼眼孔一收,再无怀疑,不管此人是装神弄鬼还是怎样,但绝对是一个顶尖高手。孔鱼急忙向英俊男子使了个眼色,示意男子先行避让。只可惜原本的好意瞧在英俊男子眼中格外刺眼,方才还在趾高气昂的讽刺孔鱼,眼下却要听从孔鱼的吩咐,如何能不让这个心高气傲的英俊男子心生不忿。 不过男子虽是骄傲自大,但却不是蠢笨之人,孔鱼的眼力绝非潘忠能比,数次江湖遇险,都是孔鱼一力化解,眼下固然懊恼,但也存了退让之心。 英俊男子冷哼一声,侧目瞪了潘忠一眼,责备潘忠一番偷袭却还没有探明这道人鬼不知的影子的虚实,此刻进退维谷,白白折了兴致不说,反而闹个灰头土脸,着实气闷。 英俊男子下了马车,和潘忠一左一右站在孔鱼身后,环目一扫,看见眼神空洞的美**人,恶从胆边生,劈手就要将这位方才还在温存中的妇人毙于掌下,以泄胸口怒意。 孔鱼大惊失色,人影来意不明,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人影一定是被英俊男子所行之事惊动,如果此刻狠下杀手,说不得会惹怒树下影子。就在这时,柳树下的影子动了动,蹒跚着向前挪了一步,口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喝声,但是语不成字,不知道在说什么。 英俊男子双眉一挑,冷笑一声,原来这作势欲劈之举是虚招,为得就是试探树下人影的虚实,再者说了,这么一具惹人垂涎的胴体,单是一次却还不足泄去男子心中的欲火。英俊男子微微松了一口气,难怪人影现身之后一直扶着柳树,看样子是行动不便,吓唬人罢了。 英俊男子念及此处,长鞭急闪而出,这一次功聚十成,就想将人影毙于鞭下,这里发生的事决计不能传出去,更不能传到小星山娘亲的耳朵里。 鞭影如电,孔鱼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自家公子固然张狂自大,但这身鞭法绝学的确有独到之处,倘若正面比试,自己多半也不是他的对手。孔鱼只得收敛心神,凝神盯着人影一举一动,此间之事终究不能善了,就在英俊男子淫辱美**人之后,也就只留下一条路可走。 第一千零四十章 飞花摘叶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这一鞭抽到了影子上,影子没有躲,看似更是躲不开,被长鞭扫了出去,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在柳树上,落地发出一声呻吟,微微抽搐几下,便又陷入一阵沉寂之中。 三人一顿,英俊男子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原来是个自身难保的野鬼,也罢,就让本公子超度你一程,少顷再送两个美人下来陪你,免得黄泉路上没意思。”说话间手没有闲着,长鞭呼啸,卷起点点滴滴的泥水,泥水飞溅,血花飞扬,的确只是一具肉身。 眨眼间十几鞭重重的抽在了人影上,英俊男子状若癫狂,哈哈大笑,竟是越抽越狠,越抽笑意越浓,脸上有了扭曲暴虐的快意,不单是孔鱼,就连潘忠也不由自主的背心发凉,心中暗自嘀咕,只怕这个妇人和甄府小姐今日不得好死了,也不知道会被英俊男子变着什么法子折磨至死。 孔鱼暗自一叹,此刻也察觉出这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泥泞人影也许是一位身受重伤的高手,只可惜连姓名都不曾留下,就要这样死在这里,孔鱼心生不忍,微微侧过头去。就在孔鱼心神松懈的刹那间,男子手中的长鞭照旧挥出,这一记也抽到了地上的人影,只是似乎长鞭被什么挂住了,梢头一沉,英俊男子也没有在意,信手运劲甩了回来。果然,长鞭应手而归,不过回来的时候鞭梢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这个半死不活的影子挂在梢头借势飘了过来。 孔鱼心中猛然一寒,怒喝一声,双掌击向影子。这道影子看起来飘的很慢,却不知怎么就在毫厘之间从孔鱼双掌之间穿了过去。长鞭呼啸,扫落了不少柳叶,飞扬在空处的柳叶少了一片,再等场中几人分辨的时候,人影已跌坐在英俊男子身前一尺外。 孔鱼和潘忠神色一紧,急忙向英俊男子望去,只见英俊男子有些狐疑,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死死的盯着地上的人影。孔鱼见英俊男子无恙,稍稍出了一口气,正要出手,突然英俊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像笑,又像是哭,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笑容还在,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而且不单是眼泪,黄白之物一并流了出来,一股骚臭之气弥漫开来,闻之欲吐。 潘忠嘴唇一阵哆嗦,脸上的憨厚神色已经消失不见,换上一副绝望恐惧的神情,颤颤抖抖的指着英俊男子的脖颈处,半晌说不出话来。孔鱼吃了一惊,定睛望去,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英俊男子的脖颈上,一片柳叶宛若生根发芽一般从皮肉中长了出来,也许是有鲜血滋养,这片柳叶格外的苍翠鲜艳,一抹绿意翠的仿佛能从叶子上滴出来。 英俊男子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艰难的抬起一只手,在孔鱼和潘忠呆滞愕然的眼神中将这片柳叶摘了下来。柳叶离开皮肉,英俊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猛然间,一股血箭爆射而出,将整个马车撒的斑斑点点,不少血滴落在了美**人赤裸的肉体上,红的白,勾勒出一个凄美的画卷。 英俊男子扔下长鞭,双手捂着脖子,惊恐万状的退后几步,噗通一声坐倒在地,眼中是一种到了极致的害怕,泪涕横流,绝望中有让人错愕的卑微和祈求,没想到方才还是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到了这个时候会这样的胆小。 咯咯声还在响着,血沫从英俊男子的口鼻处逸了出来,瞳孔渐渐放大,气若游丝。孔鱼悲呼一声,闪身扶住英俊男子倒下的躯体。英俊男子眼中闪过最后一丝乞求,双目渐渐失神,最后化为死鱼一样的浑浊眼珠。 英俊男子的头一偏,滚向孔鱼臂弯的另一侧,孔鱼下意识的扶了扶,就在孔鱼的手摸到男子头颅的刹那间,整个头颅竟然从这片柳叶伸展出来的地方齐齐断开,切口处平整如镜,瞧在眼中可怖的令人窒息。 潘忠颤抖着喃喃低语道:“飞花摘叶,这是飞花摘叶的绝学,他是宗师,他是个宗师……” 孔鱼对潘忠的呢喃絮叨声充耳不闻,脸上收起了低三下四的模样,一副怜悯悲容,有怒其不争的神色,多的还是伤心。孔鱼轻轻的将男子无头尸首放在地上,又轻轻的将滚到一侧的头颅端端正正的摆在脖子上,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平声说道:“你杀了我家公子,我多半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公子之仇不可不报,如果你杀了我,天经地义,如果我杀了你,我会替你收尸,而后再向阁下谢罪。”说完之后,孔鱼深深一礼,没了脸上惹人厌烦的谄媚神色,此刻面容平静,有一种解脱般的坦然。 人影没有应答,几番摔打,身上的泥水散去了大半,露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看似清秀,只是发髻斑白,一时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年纪。 人影虽然是进气少出气多,但孔鱼依旧不敢怠慢,缓缓站起身来,如临大敌般盯着奄奄一息的人影,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为外人察觉的无奈和惋惜。 “孔鱼,你难道真打算出手?趁他行走不便,咱们赶紧逃吧。”潘忠铁青着脸,寒声说道。 孔鱼嘴角泛起一丝讥笑,淡淡说道:“既为死士,公子身亡,咱们就不再是死士了,而只能是死人。逃能逃去哪里,能逃出小星山大夫人的掌心么?” 潘忠心中一寒,大夫人的手段绝非等闲,只是此刻让自己和一个看似孱弱,但实则深浅不知的宗师高手过招,而且还是生死相争,潘忠哪怕连一丝勇气都提不起来,着实已被方才一式飞花摘叶的惊世武功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发软无力,一双眼珠子四下打量,看样子就要借机逃走。小星山固然人多势众,但也只是在北府,如果逃离北府,大夫人就算再怎么了得,估计也只能鞭长莫及了。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还不能死 潘忠打定主意,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孔鱼察觉异状,暗叹一声,与潘忠伴在公子身侧已经有些日子了,如何能不知道潘忠心里的盘算。不过孔鱼也不想多说什么,或许是因为看到的太多了,孔鱼懒的再费口舌,有些话更是羞于启齿。 孔鱼吐了一口气,沉声喝道:“看招!”说完袖中窜出一道寒芒,轻巧的啄向人影咽喉,是一个小巧但有些古朴的匕首,色泽斑斑,甚是锋利。人影没有动,匕首刺到身前两尺突然绕了一个半圈,速度再快三分,斩向人影后颈,显然孔鱼对这个气息奄奄的人影极为忌惮,不敢用老了招式,虚中有实,一招变化,比起潘忠的出手要高明不少。 这一招变化快速,但出招颇是磊落,眼看就要落在人影后颈上,不知何故,孔鱼微微偏了偏匕首,让过人影后颈,只削去了几根头发,也不知道是孔鱼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这一招也是为了试探。 出手两招皆都无果而终,孔鱼神色不变,反手持匕,挑向人影左臂。匕首去势不减,劲气凝而不散,这是一招实招。人影晃了晃,在匕首就要刺到手臂前,两根手指妙到巅峰的轻轻一拂一送,卸开匕首上的劲气,只是力气不够,虽然匕首来的方向变了,没有刺中人影手臂,不过却将人影的两根手指割伤,流出了几滴鲜血。 孔鱼心中了然,此子武功高绝不假,但是气息微薄的几乎都要断去。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的指法固然神妙,只是空有其形,未有其实,倘若能再多出几分功力,今日就算和潘忠联手也决计讨不到好。 不知道为什么,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孔鱼没有觉得心中一松,反而有一种难言的苦涩。来不及细细琢磨,孔鱼手上的匕首又再刺了出去,招式凶险,但眼力高强之辈都能看见每到生死关头,孔鱼的匕首就会莫名其妙的松懈一星半点,让这个人影勉强化解险情。数次必杀之局,最终都是功亏一篑。 潘忠面无表情的看着激斗中的孔鱼和盘坐地上的人影,这里的人都要死,只有死无对证了,自己才能活的踏实,要不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小星山终究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 孔鱼久战不下,潘忠脸上的阴霾越来越重,恶念一起,忽然扬手射出一支袖箭,刺向如今还躺在车辕上呆滞涣散的美**人。暗器刚刚飞出,孔鱼便大喝一声,匕首一转,格飞了袖箭,怒喝一声道:“住手,你做的恶还不够么?公子今天身死,你逃不了干系!” 潘忠眼中杀气一闪,随即讪讪一笑道:“孔兄何必为难兄弟,我也是为了帮你,倒是孔兄原来一直在防备兄弟啊,唉,好心当成驴肝肺。”潘忠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 孔鱼冷哼一声,潘忠是什么货色只怕没人比自己更清楚,大夫人那里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只可惜大夫人也被潘忠这幅天生的憨厚模样骗过,再加上公子一力维护,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今日如果能杀得了杀害公子的凶手,两人回去小星山,潘忠也一定会将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如果杀不了,除了这位腿脚不便的高手,这里的人都是潘忠欲除之而后快的人。正是知道潘忠本性,孔鱼才一直暗中提防,见潘忠暗下杀手,及时救下美**人一命。 孔鱼扫了潘忠一眼,将目光转回人影身上,猛然间心中一阵狂跳,只见人影肮脏不堪的脸上两道精芒似乎能划破这方天地,冰冷的、平静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孔鱼心中一凉,人影坐着,自下而上的目光瞧在孔鱼眼中却有一种仰望高山时才会出现的敬畏,淡漠了生死,看破了红尘。 孔鱼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苦笑一声。人影收回目光,蠕动了几下,缓缓攀着车辕站了起来,站的很辛苦,似乎下一阵风就能把人影刮倒在地。孔鱼没有趁势出手,等到人影站稳之后这才一摆匕首,做出进攻的架势来,让潘忠好一番诽谤诋毁。 一个看得清是非的死士是悲哀的,至少现在的孔鱼心中就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无奈,不过出招的匕首没有乱,取的还是人影胸前要害,杀了他,送公子的尸首回小星山,随后的事到那个时候再想吧。 孔鱼这样想着,匕首已到了人影胸前,人影忽然伸手将匕首笼在双臂之间,运力一搅,孔鱼只觉一阵剧痛从手臂上传了过来。这是什么古怪的功夫,孔鱼思虑未落,不等变招,突然一股吸力从人影双掌上传了过来,一引一带,借孔鱼之力,将匕首重重的插进了车辕上的木杆中。孔鱼整个人向前一扑,趴在了车辕上,随即一惊,眼皮一跳,人影近在咫尺,就算只剩下半成功力,也足够要了自己的小命。 孔鱼急忙向一旁躲了躲,想离人影远些。就在这个时候,方才还如同一具死尸般的美**人猛然坐起身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着头上的发簪,含忿狠狠的刺进了孔鱼的左眼中。 孔鱼惨叫一声,发力后退,将匕首从车辕上带了下来,却不知被人影用什么巧劲夺了过来,借势挥了出去,势如流星,直直没入孔鱼胸膛中。 胜负分的太快,没有给潘忠丝毫出手的机会,只能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孔鱼。 人影缓缓抬起了头,涩哑难听的,用如同破刀划过锅底一般让人心里发酸的声音说道:“我的腿还没有断。” 潘忠大叫一声,就这样一头没入道旁山林中,一瞬间没了踪影。 人影苦笑一声,扶着车辕喘息了几声,没有抬头,低沉说道:“你先别急着死,你死了,你的女儿也活不了。如果你一心求死,在死之前先带她到一处能够安身的地方住下,安顿好了再死不迟。” 美**人手中沾血的发簪都已经抵在了咽喉。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非久留之地 听到人影这般说话,顿了一顿,失神的眼睛中恢复了一丝活气,转头看了一眼车厢中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一动不动甄府小姐,泪水盈眶,抽泣几下,终于放声哭了起来,跌跌撞撞的爬回车厢,一把抱住女儿,悲呼着断断续续说道:“晴儿,为什么我们会遇到这些恶贼,为什么我们的命这么苦……” 甄府小姐亦是泪眼婆娑,苦于穴道被封,只能一动不动的僵在车厢里,想安慰娘亲也是有心无力。 “夫人,你将她拉过来。” 美**人怔了怔,擦了擦眼泪,使出全身力气将甄府姑娘拖了出来,运劲大了些,方才勉强遮上的衣衫又滑落了下去,露出洁白的肉身,上面青紫的伤痕还在诉说数刻前的暴行。 美**人羞愤难耐,好在这个泥泞不堪的人影只是垂着头不住喘息,似乎没有看见这抹凄凉的春色,妇人这才好受了些。 如果要看,刚才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已没什么值得遮掩,妇人索性不再理会,将女儿拉出车厢外,楚楚可怜的望着人影。 潘忠点穴的手法并不算怎么高明,只是解开甄府小姐被封的穴道也耗去了人影极大的力气。穴道一解,甄府小姐便哇一声大哭起来,扑进娘亲怀中,浑身颤栗,许久也不敢从娘亲的怀中出来。 往日里一个深闺中的千金小姐,何时见过这样惨烈的情形,至亲父母一死一伤,而且还都发出在自己眼前,没有失心疯吓傻已经算难得可贵了。 人影轻咳一声,艰难说道:“你们快走,我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他们的随从,再者刚才逃窜的恶人说不定还会回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夫妻情深,但如今阴阳相隔,还是活着的人要紧。” 言下之意却是让美**人打消将中年男子埋葬的念头,既然曾是朝廷命官,只要到了前方县城,报官之后,就算官府再怎么凉薄懈怠,但死了一个朝廷官吏,兹事体大,到时候官府也没法子置之不理,自然会有人查案受理。 美**人明白人影的话中之意,略作思量,留恋的看了一眼惨死地上的丈夫,伤心之余却也难掩失望愤恨之情,遭逢大难,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连护着妻儿的勇气也没有,只知道低声哀求,眼看着结发妻子被人欺辱。 一场大难,不单是死了三四人,也让一个原本柔弱的贵妇心性大变,如果不是还有怀中哭泣的女儿,只怕这妇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妇人勉强定了定心神,亦是心性决断之辈,比起中年男子强出不少,如若不然也不会在人影传音后就敢用一支发簪刺瞎孔鱼的一只眼睛,要知道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世事造人便是如此。 “你呢?”妇人轻轻抚摸着还在抽泣的爱女,轻声问向人影,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夫人不必管我,我另有去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人影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缓缓颔首一礼,踉踉跄跄的走到三人留下的一匹骏马旁,试了几下都没能上马,没想到此刻就连马身上都爬不上去了。 美**人见状急忙跑了过来,轻呼道:“恩公,你行走不便,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人影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美意,不过我是不祥之身,切莫在我左近,告辞了。”说完便欲上马,妇人无法,只好拼尽全力将人影扶上马匹。 人影稳了稳身形,半伏在马背上,低声说道:“余下两匹马夫人可借为坐骑,如遇官府,夫人需得见机行事,追杀你们的人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谨防官匪相护。眼下我自身难保,待我伤愈之后,如果此案尚无定论,我一定会为夫人一家讨回一个公道。” 美**人一怔,人影的凄惨似乎还在受辱之后的自己之上,不过这样一句低沉涩哑的言语,没来由的让妇人眼眶一热,轻轻落下泪来,却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有这样一份暖,足矣。 “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夫人呼喊了一声。 人影没有回头,言尽于此,缓缓一拍胯下骏马,向孔鱼三人来时的路上走了过去。 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从秀同城杀出重围的李落。 十七天,李落已经记不清这十七天里经历了多少次厮杀,杀了多少人,负了多少伤,到了最后,挥刀收刀几乎都有些麻木了,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闯过定北军军阵防线,只怕真的就要被身后的草海高手留在漠北。 这一战,轰传天下。 草海诸族皆有高手围杀李落,人数不说,单是其中顶尖的武功高手就不知道聚齐了多少,一路追杀,杀红了眼,也杀寒了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本就受伤,而且还身中剧毒的大甘定天王竟然会这么顽强,甚至于已经有些妖孽可怖。 埋伏、围杀、强攻、机关暗算,草海诸人几乎用尽了所有能用到的手段,到头来还是让李落逃了出去,只留下了一路的残肢断臂,就连蒙厥拨汗也没有料到李落会这般禁得起这么多人的追杀。 此刻的漠北乱成了一片。 蒙厥意图昭然天下,虽然在最后关头被李落识破,但是这位蒙厥拨汗技高一筹,谋定而后动,该成的事还是成了,只是李落一路逃亡,还没有听到这些消息。 草海诸族与大甘北府之间数百里人烟寥寥的空处,现今之时风云突变,各方势力,官兵匪盗,江湖高手,一个个犬牙交错,争斗之势大有燎原之相。 自从李落揭破草海诸族图谋的那一天起,除了李落和身后追杀的草海高手不算,漠北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至死方休的厮杀,牧天狼中军骑和天干地支数支暗部也卷入其中,死伤惨烈。 边军出关,与蒙厥骑兵互有试探,大战一触即发,这种境况到了十七天后才有了稍稍减缓的意思。漠北一带的气氛也在十七天后平静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恶臭的腐尸 但谁都知道这种平静酝酿的是更为可怕的后果,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李落,亦或是蒙厥拨汗,都已经无力阻止了。 李落昏昏沉沉的趴在马背上,任凭骏马驮着自己漫无目的的游荡在雁沉州。 北府地广人稀,丝毫不比西府逊色多少,闯过定北军军阵之后,到了这里却让李落欲求一城而不得。 草海高手追杀的紧,原本李落还想暂且栖身定北军,只可惜来去无路,迫不得已只能转道南下。 虽说到了大甘的地界,李落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身后一定有草海高手掩杀而至,只是身在大甘,不能像漠北时行事那么张扬放肆了。 而且还有一个人李落不得不防,那就是丹吉。 漠北内外,逢城就有丹吉的店铺眼线,就算李落找到城池,借官府藏身,只怕未必能躲得掉丹吉的耳目。 不过眼下李落也没有别的办法,再这样下去,最多三两天,不用等着草海高手动手,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了。 不知道走了多远,骏马一个轻微的颠簸,将李落从马身上抛了下来,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骏马受惊,嘶叫一声飞奔了出去,只将李落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荒郊野地里。 李落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远处似乎有片黑压压的东西,看样子像是城墙,就只差了一步。 李落暗叹一声,随即也就释然了,身下骏马或许会有来历印记,说不定路上遇见的三人就是从这里出发追上甄府众人的,既然如此,早些舍弃这匹马未必不是好事,免得稀里糊涂的做了替死鬼。 李落躺在地上,这一躺让李落没有了一分一毫爬起来的力气,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昏沉迷糊中似乎听到几个清脆的声音:“咦,小姐你看,那边有个人。” “哎呀,好臭啊,是不是死了好久了?庞大哥,你去瞧瞧呗。” “哈哈,好说,小丫头几个离远点,可别恶心着你们,晚上吃不下饭。” “嘻嘻,嘿嘿,庞大哥,我们才不是娇弱女子呢,死人谁没见过,庞大哥小瞧人,哼。” “嘿,算我说错了,几个妹子可都是江湖英雌,不让须眉。” “这还差不多。”说完就是一阵哄笑。 这时,另有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庞大哥,劳烦你去看看,如果人已经死了,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名碟,要是没有名碟,寻个地方安葬了吧,回去了通知官家一声。” “好嘞,我这就去。” 脚步声近了,来人蹲下身子,还没有翻看地上散发着恶臭的腐尸,突然惊咦一声,沉声唤道:“小姐,有些古怪。” “怎么了?” “这个人好像受过很重的伤。”说罢,来人轻轻挑开腐尸背上破烂的衣衫,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这么多伤口!” 几个女子好奇的走了过来,一望之下也都惊呼起来,只见腐尸背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痕,刀伤、剑伤、弓弩暗器,应有尽有,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经受了怎样的劫难。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道:“快看,他手指动了一下,他还没死!” “啊,这怎么可能,哪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的,哪根手指动了,你看花眼了吧。” “这个,没准真的看花眼了……” “快看快看,他真的动了,他没死呀。小姐,小姐,这个人还没死。”一个女子话还没有说完,就有另一个女子高声惊呼起来,莺声燕语,好一个叽叽喳喳。 顿了一顿,又有人走了过来,似乎仔细查看了一番地上的人影,方才说话的柔和悦耳声音又出现了:“他还没有死,扶他起来。” “小姐,这个人好臭啊,脏死了,你看他受了这么多伤,说不定是个独行大盗呢,咱们还是别管他了。” 这个声音好听的小姐有些不满,斥责了几句,道:“你们嫌他脏,我扶他起来。” “哎呀,小姐,千万别。”几个女子七嘴八舌的劝阻起来。 “小姐,你这身子怎能碰他!这种活还是咱这个粗人来干最合适。”这唯一的男子哈哈一笑,也不嫌地上的人脏臭难闻,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香风拂面,有一个手帕,轻柔的擦去了人影脸上的泥水。 “咦,小姐你看,模样儿生的好是清秀呢。” “嘻嘻,小妮子,等小姐治好了他的伤,就把你许配给他可好?” “你胡说。”几个女子笑骂起来,并没有将眼前生死不明的男子放在心上。 被称呼为小姐的女子悠悠一叹,甚是悲悯怜惜,轻声说道:“庞大哥,咱们回去吧。” “小姐,不找公子爷了?” “救人要紧。” “好,他就留在我车上吧。” “不用,把他抱去我车上,他受的伤很重,如果不及时医治,也许活不过今天。” 男子应了一声,大踏步走了回去。 “小姐就是心善,见了谁受伤都不忍心,可是天底下这么多人,救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小蝶,人命没有贵贱,能救就救,你还小,等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小姐,小蝶不小啦。” 笑声盈耳,疼惜怜爱,“嗯,小蝶是不小了。” 说话间,莺声燕语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轻柔和煦的春光春风里。 嗡嗡嗡,好像有蜜蜂飞舞的声音,清风拂面,带来了阵阵淡淡的花香,还有些说不上出处的香味,不太烈,但闻起来很舒服,让人懒懒的不愿意睁开眼睛。 当然了,如果有人在旁边呼唤,假装睡着总是不好,尤其是唤的人知道卧榻上的人已经醒了。 “你醒了?” 李落缓缓睁开眼睛,光线涌入眼帘的瞬间让李落有几息失明,记不清多久没见过光了,虽然是在屋里,也觉得有些刺眼。李落抬手挡住眼睛,过了少顷才看清屋子里的情形。 这是一个很朴素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几把椅子。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救命恩人 桌椅的雕工也很朴素,少见什么花纹图案,简简单单,好像这间的主人更喜欢自然的模样。房间的窗户很大,屋门左右各有一扇窗户,每一扇几乎都有屋门大小。窗户边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李落闻到的花香就是从这里传来的,清心静怡。窗户是挑开的,能看见屋外的院子,也能看见院子外的山和树,这间屋子是在山里。 屋门也是开着的,门槛外有个人蹲坐在地上,像是在忙碌着什么。李落眨了眨眼,入目的人影有些模糊,看不清楚。朦胧中门口的人站了起来,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李落。 离得近了,有一种女儿家特有的体香,很好闻。女子在李落眼前晃了晃手指,轻轻嗯了一声:“你昏迷的时间太久了,刚刚醒转,看东西会有些模糊,不必着急,过些时候就会好的。” 李落张了张口,缓慢的涩哑问道:“现在几时了?” 女子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你先安心养病吧,别的不要想,这样伤势才会好的快些。” 女子谆谆教导,声音好像有一股奇幻的魔力,让李落缓缓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过去了很久,腹中的饥饿把李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一次睁眼比前一次好了许多,能看清屋子里的境况。大梦初醒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从木窗中撒了进来,恰巧照在李落身上,难怪会有暖暖的感觉。 这是一处偏房,看样子像是这家院子里的客房。李落挣扎着坐了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稍稍一动就有刺骨钻心的痛楚。 李落掀开被子,身上的衣衫早已不见了,不知道换上了谁的布衣,大小差不了多少,或许是这家男主人的衣裳。李落解开衣带一望,贴身缠满了布条,除了寥寥几处外,几乎将李落包成了粽子,严严实实,足见李落此番负伤之重。 李落系好衣带,慢慢的下了床走向屋门。晌午那个模糊的人影不在这里,兴许是去别的地方忙碌了。 李落缓缓走到屋门旁靠着,打量了一眼这个院子。 院子不大,竹门竹墙,院墙外竹影斑斑,院子里也有竹子,里外青竹苍翠,在北府倒是不多见。 院子外就有山,离的不远,这个院子本来就是在山里的。 院子也是依着山势修建,竹门要矮一些,几间房舍地基几乎到了竹墙一半高,从李落站着的地方望去,竹墙外一览无余。 院子很幽静,花草不少,不单是李落这间,其他几间窗沿外屋檐下也放满了花花草草,多不胜数。除了花草,没有鸟雀猫狗,看来此间主人喜好花草,更喜欢安静。 院子里没有声响,除了李落好像没有别的人。 李落没有不耐,走了几步,慢慢坐倒在房前的青石台阶上。 身后花香阵阵,不用李落细细分辨就猜到这些花草的名目,凝神兰,这种兰花花如其名,花香有定神安魂的作用,尤其对久病初愈的人大有裨益,虽说不算什么奇花异草,但要齐聚这么多凝神兰也要花费不少心思。 李落就这样坐着,身上穿着单衣,在山里不觉得冷,反而有些凉爽之意,该是入夏了。 李落远眺群山,嘴角微微发苦,睡醒的时候那些烦心的事就一件件一桩桩涌上心头,忘也忘不掉,躲也躲不开。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院墙外传来一阵银珠落玉盘的说话声,几个活泼灵动的姑娘走了进来,似乎在谈论什么,夹杂着几声叹息,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一样。 当先进到院子里的是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的青衣姑娘,年纪和李落差不多,也许稍稍小一些。 面目清秀,唇红齿白,比起随后进来的三个小姑娘看起来要稳重些。 “小姐还没有回来呀,哎,不知道有没有消息,这都快一个月了,少爷到底去了哪里?” “就是,马上就到小姐和少爷大婚的日子了,谁知道少爷这趟出门竟然这么久,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愁死人了。” “小姐在前山和大夫人说话,没准庞大哥他们找到少爷的下落了呢。你们几个可别再给小姐添堵,小竹,去给那个人换药,咱们把院子里的花草收拾一下。” 几个小姑娘各行其是,便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这些天魂不守舍,连这些花花草草都没心思照料了,唉,雪姐姐你看,花儿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帮小姐多做点事,省得小姐烦心。” 唤作小竹的女子刚要去一旁的侧房,突然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李落,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捧着心口呆呆的看着李落。 几个女子齐齐望了过去,见李落已能下床走动,尽都惊呼一声,不见害怕,反而一起围了过来,似是瞧着什么稀罕玩意般打量着李落。眼神有些无礼放肆,李落并没有在意,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者这些女子心性天真,没有俗礼拘谨,反而让人觉得率性可亲。 李落和颜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诚颜一礼,低声说道:“多谢诸位姑娘搭救之情。” 四个女子大眼瞪小眼,神色各异,颇是让人好笑。末了还是这位年纪最长的女子回了一礼,温颜笑道:“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睡了许久,不知道时辰,出来走走,惊扰到诸位姑娘了。” “哎呀,快进去躺着,小姐说了,你重伤未愈,身子弱着呢,千万受不得凉。”小竹责备的看了李落一眼,也没有什么避讳,上前牵住李落的手,拉着李落就要进屋。 “小竹,你慢点,哪有你这样生拉硬拽的。”其余几女见李落身形摇晃,脚步不稳,急忙斥责道。 小竹一嘟嘴,嘟囔道:“谁让他乱跑来着。” 年纪最长的女子笑骂了小竹一句,上前和小竹一左一右扶着李落进去屋子里。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昏迷了多久 剩下两个女子也挤了进来,四双明眸上下审视着李落。 就听其中一个颇具媚色的女子惊叹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想到好的这么快,嘻嘻,都能下地走路了,小姐还说你最少要躺三个月呢。” 几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说话的声音固然清脆悦耳,但是语速极快。 李落大病之后,精神尚是萎靡,半天了竟然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等着四人说累了,李落才得空问了一声:“请问我昏迷了多久?” 小竹抢先答道:“自从小姐救你的那天起已经二十八天啦。” “二十八天,这么久。”李落一怔,喃喃自语道。 “你不知道你受的伤多重,伤口我可数过,一共一百一十三道,长的短的,深的浅的都有,看着好吓人呢。”小竹心有余悸的说道,说完之后,忽然俏脸一红,羞的躲到了人后。 李落苦笑一声,脸上亦是有些尴尬。一百一十三道伤口该是不假,只是这些伤口遍布全身,如果小竹一一数过,那就是说李落的身子倒是被这个小姑娘瞧了一个遍。李落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好,如今突然醒过来了,再想起这件事如何能不让这个黄花闺女羞红了脸。 李落刚要岔开话题,这几个女子却都明白过来,忍俊不禁,一个个嬉笑出声,玩味的看着小竹。 年纪最长的女子忍住笑意,故作威严的说道:“别吵啦,公子刚醒,还需要静养,都出去收拾院子吧。”说完盈盈一礼,就要离开这间屋子,却被小竹一把拽住,苦着脸艾艾期期的说道:“雪姐姐,他都醒了呀,还怎么换药?” 艳丽女子打趣道:“又不是没换过,怕什么,再说公子大病初愈,力气还没有恢复呢,叫他一个人怎么换?” 李落连忙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不妨事,多谢小竹姑娘和诸位姑娘照料,换药的事我自己动手就好。” “嘻嘻,你知道换什么药么?” 李落一怔,摸了摸鼻尖,若是自己一人,的确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还是年长女子解了小竹和李落的窘迫,和声说道:“既然公子醒了,那就请公子自己换吧,小竹,你帮公子一把,小姐离去前叮嘱过的,不能大意。” “雪姐姐,知道了。”小竹委屈的低低应了一声。 年长女子歉然一笑,出了屋子,人少了,或许就不会再这么尴尬。平时如果是小竹一人换药,最多三两刻也就完事了,不过这次换药却花了半个多时辰,夕阳西下之后才将将换好了药。 药刚换好,小竹不等李落答谢,急匆匆就跑了出去,小脸红的比晚霞还要好看。李落甚是无奈,不过心里却有一丝宁静的暖意。 “公子饿了吧,出来吃点东西,我熬了些粥。”门外被小竹称呼为雪姐姐的女子轻声唤道。 李落应了一声,的确有些饿了,也不客套,缓步出了屋门。屋檐下摆着一个小桌子,桌上盛了一碗粥,还有几碟清淡小菜,样子不多,但胜在精致,让李落食指大动。 女子微微一笑,示意李落用饭,便自顾在院子里忙碌起来,和几个姐妹收拾院子里的花草和架子上晾着的衣服,小竹在分拣着几筐晾晒的草药,看起来这几位姑娘口中所说的小姐还是一位岐黄高手。 李落也是饿得急了,一碗粥三下五除二就喝个精光,连同几碟小菜也被李落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放下碗筷,李落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只吃个半饱。 小竹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李落,自顾整理草药,倒是其余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落闲聊了几句,其中姿色艳丽的女子和李落说话最多,浅笑嫣然,一点也没有见外的意思。不过想想也是,李落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一个月了,算起来也不是什么陌生人。 不知道是几人口中的小姐另有嘱托还是怎样,虽有闲谈,但没有人打听李落的来历,就是李落的姓名也没有人询问,好像是忘记了一样。交谈中李落得知几个女子的名字,年纪最长的叫寒雪,四人中最是好看的艳丽女子名叫小蝶,小竹按年龄排行第三,识得些药理,年纪最小的铁兰,都是这间院子主人的婢女,也是救回李落的人。 早前几人提及此间小姐待嫁闺中,婚期将至,只是夫婿突然不知所踪,可是愁坏了人。虽然几人面有愁容,但对李落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嘘寒问暖,却是怕李落受凉,心底极是善良。婢女如此,主人也不会差到哪里,让李落好一阵赞叹,许是前世有德,才能修来这样一桩姻缘,可惜好端端的喜事却被新郎官不知所踪罩上了一层阴云。 就在几人闲谈之际,从院子外走进来一个一脸疲倦的女子,蛾眉轻蹙,愁云惨淡,只是难掩天香国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身子修长细弱,添着脸上的忧愁,恰是柔若西子胜三分,好一个青山绿水畔的佳人。 “小姐!”铁兰最先看见女子进来,娇呼一声,放下手中花篮,飞奔了过去。寒雪几人也看到了女子,都围上前去,扶着一脸倦容的女子,有期盼,有担忧,还有些害怕,诸般神情在出身皇族,见惯了口蜜舌剑笑里藏刀的李落看来,都显得格外的真。 “小姐,有消息了么?”寒雪低声问了一句,话音隐隐还有一丝颤抖。 女子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神色凄婉的让人心碎。 “怎么会这样?”铁兰眼一红,两滴清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女子宠溺的摸了摸铁兰头顶,轻声劝慰道:“没事的,他也许是贪玩误了回家的时辰。” “少爷最惦记的就是小姐,马上就到成婚的日子了,少爷怎么会忘了回家的时辰呢?”铁兰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回了一句。 寒雪瞪了铁兰一眼。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小姐,他醒了 小姐这么说,只是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这个道理铁兰知道,难道小姐会想不到,多事。 小蝶轻轻拉了拉铁兰,心念微转,突然想起什么,脆声说道:“小姐,他醒了?” 女子一脸茫然,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愣愣问道:“谁醒了?” 小蝶一指屋檐下起身静候的李落说道:“他呀,咱们救回来的那位公子。” 女子呀了一声,这才想起这回事来,连日里心力交瘁,却把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病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女子举目望去,李落长身而立,身上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恍惚间就好像是意中人穿着这件衣裳站在这里,不由得痴了,怔怔的看着李落,半晌没有说话。 李落自然猜不到女子的心思,只是女子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缅怀,还有点女儿家的羞赧。 小蝶看了看李落,又看了看身旁小姐,察觉到小姐的异样,面显不愉,微有不忿的瞪着李落,娇喝道:“这是我家小姐,你穿的衣服是我家少爷的!” 小蝶这句话将女子从神游中惊醒过来,连忙晃了晃头,柔声说道:“公子,你好些了?” 李落躬身一礼,沉声回道:“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女子轻摇玉首道:“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倒是恰逢家中有事,这些日子轻慢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李落连称不敢,女子略作沉吟,回头看了小竹一眼,问道:“小竹,公子的药换了么?” “小姐,换过了,雪姐姐还给他煮了粥呢。” “哦,那就好,天色不早了,小竹,你去打些水来。公子,你的伤还没有好,洗漱一下早些休息吧。” 李落道了声谢,小蝶突然插言道:“小姐,他还要住在这里?” 女子一愣,不解回道:“自然是住在这里。” 小蝶扫了李落一眼,眼神中隐隐有不善之意,方才还好好的,不知怎地突然对李落起了敌意,“小姐,院子里就只有咱们,他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不好吧,我们几个倒没什么,就怕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不好。” 女子皱了皱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什么愠色,轻声说道:“这位公子的伤势还没有尽好,除了外伤和内伤还有余毒未清,过些日子用的药要好生调制一番,搬去别处不太方便,再者后山这里除了咱们就没有别的人家,让他住在哪里?” “可是,小姐你还没有出嫁,留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传出去总归不好,他没醒的时候就算了,可是现在已经醒了,万一少爷回来看见了误会小姐,或者大夫人知道了都不好呀。” 女子听到小蝶口中的少爷,神情一黯,不过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大夫人不会责怪我的,浩棠,” 女子念到这个名字,俏脸微微一红,停住口没有再说下去,面露羞涩,想必这个人名就是此处少爷的名讳,而女子的未尽之言中看似此处少爷对她极为宠爱,或许会有不满,但不至于会生出误会来。 小蝶的话虽然很不客气,但并不是无理取闹,李落抱拳一礼,和声说道:“小蝶姑娘说的是,我留在这里的确不便,姑娘大婚在即,怎样都要顾及些的。” 这一句大婚在即将女子从刚刚的甜蜜羞赧中引了回来,想起意中人多日不归,没来由的又是一阵心烦意乱,语气也冰冷了下来。 淡然说道:“让你住在这里就住在这里,你们几个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少乱说话。”说完冷着脸回了屋子里,发脾气般将门重重关上,留下院中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良久,寒雪才埋怨的说道:“小蝶,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外柔内刚,少爷又不知所踪,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逆着小姐说话,唉,让我说你什么好。” 小蝶眼睛一红,不忿说道:“我还不是为了小姐着想。”说完恨恨的瞪了李落一眼,转头去了别处。 小竹过去劝了几句,小蝶赌气一语不发,气氛瞬间凝滞尴尬起来。 李落无语一叹,小蝶前后判若两人,也不记得有那句话说错了,或是又做错了什么,惹来小蝶姑娘这么大的敌视。 不过这个主家女子虽然心绪烦乱,固然有迁怒李落的意思,但也只是让李落听她的话,而不是将李落赶出去。 好一个心底善良的女子,李落暗叹一声,没来由的也恼起这个久不归家的少爷来。 翌日清晨,李落醒的早,轻轻推开屋门出了院子。 天亮了,不过日头还没有爬上山,院外翠竹摇曳,竹叶簌簌作响,鸟儿可比屋里的人起的早多了,这个时候已在田间野地树梢头飞来飞去。 出了院门,门前有一条山石小径,往下走是一块三亩方圆的土地,一半种着花卉,一半种着草药。 药田再往外就是轻拢慢涌的晨雾,如烟云缭绕,变化多端。院子修建在半山腰上,药田外被白雾笼罩掩盖的就是幽谷山崖,远看青山如黛,近看绿树成荫,倒是一处风景绝佳的好地方。 院门外种着一株核桃树,大约有一人合抱粗细,树下有石桌石椅,李落随意坐了下来,无所事事的发呆出神。 “公子起的好早。”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李落回头望去,昨日刚见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身后不远处,披着一件披风,一只素手轻轻的捏着领口。 李落起身回了一礼,轻笑道:“睡的时间太久,如今一醒就更难睡着了。” 女子微微一笑,道:“睡不着也要躺着啊,天虽然不凉了,不过山里还是湿气重了些,你现在还很虚弱,万一受了湿毒可就前功尽弃了。” “多谢姑娘提醒,这次死里逃生,幸亏有姑娘回天妙术,这份恩情在下一定会记得。”李落沉声说道。 女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似乎李落记下或者记不下这份恩情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北府剑盟 柔声说道:“公子身上不但有外伤,而且还有内伤,最叫人惊讶的是竟然还中了毒。” 女子顿了顿,扶额苦笑道,“我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病症,但像公子这么惨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李落展颜一笑,神色平淡如常,仿佛女子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最奇怪的是公子中的毒晦涩难解,一时我也束手无策,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只要每过一天,公子的毒就会去一些,时至今日,余毒已经不足为虑了,莫非公子中毒前服过解药?”女子狐疑问道。 李落应了一声,并没有说起吞天兽丹液一事,隐瞒不说只是次要,当下还是不要泄露身份为妙,万一草海杀手还在雁沉州,泄露消息只会为这个善良的女子惹来杀身之祸。 两人闲聊了几句,女子眼中有些好奇,不过终究没有问及李落的身份来历,似乎对她来说救人性命就够了。 李落瞧着温柔款款的女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救我性命,又收留我住在这里疗伤,只是姑娘就不担心我是恶人么?” 女子定睛望着李落,浅浅一笑道:“公子受的伤不是刀伤就是剑伤,一定是武林中人,救你是我的本意,如果我救错了,这里也不是寻常人家呀。” 李落点了点头,功力未复,但眼力尚在,眼前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四个侍女却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尤其是寒雪,细致恭顺处有些像溯雪,不过武功造诣只怕能和谷梁泪身边的红尘宫女弟子一较高下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要不然荒郊野岭几个弱质女流,不说财狼虎豹,晚上阴森森的山风就能吓得睡不着觉。 “是我唐突了,谢谢你。” “公子不必客气,我叫姬芷露,公子唤我名字就好。” 果然是武林出身,寻常大户人家的闺中女子可不敢这么轻易告诉别人自己的姓名。 “是姬姑娘,这个姓不多见。”李落念了一遍,双眉不易察觉的扬了扬,含笑说道。 姬芷露微微一顿,稍等了几息,见李落似乎没有告诉自己姓甚名谁的意思,哑口一笑,随即劝说李落进屋,细细的叮嘱了又叮嘱,事无巨细,却是面面俱到,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看着李落一一记下了,姬芷露这才准备去别处,突然想起什么,微微有些不安的说道:“昨天的事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是我心情不好,迁怒公子了。” 李落连忙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有心询问这件事的缘由,又怕触及姬芷露的伤心事,张了张口,悄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姬芷露告辞离去,看样子又要去前山等候消息,顾不得吃一口饭喝一口水,也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捱过来的,多留这一刻和李落说几句话如今看来已经难得可贵。 李落暗叹一声,确也盼望着姬芷露早些得偿所愿,不要每日里这样忧心忡忡。 李落就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院子里住了下来,除了刚刚醒转的那天,随后几日里别人还好,不知怎地这个小蝶姑娘处处瞧李落不顺眼,冷嘲热讽,没有好脸色,不过耐着姬芷露的吩咐也不敢太过放肆,最多也就是数落几句。 李落很是无趣,苦笑不已,但是这几位姑娘怎么说也照顾了自己近一个月,悉心照料不说,还是姑娘家,总不能让堂堂大甘定天王对一个少不更事,而且还对自己有恩的女儿家发怒。 所以小蝶再要数落,李落也只是含笑不语,等着伤稍稍好些就离开这里吧,山好水好,终究不属于自己。 这些日子和李落说话最多的是年纪最小的铁兰,从铁兰口中李落听到了关于这座山,关于姬芷露的只言片语。 山叫小星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李落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是模模糊糊记不清楚。 雁沉州小星山,倒让李落有些摸不着头脑,熟读了大甘山川异志,记忆中雁沉州没有一座名为小星山的地方,也许有别的缘故,才会叫这个名字。 在铁兰细声细语的说话中,小星山除了风景秀美之外,还因为另一桩事而名扬天下,那就是盘踞在小星山上的一个江湖门派,剑盟。 当铁兰说起剑盟这个名字的时候,李落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剑盟李落听说过,而且不止一次两次,在北府诸州,剑盟的名望远胜鄞州的唐家堡和秦州的战门这些江湖门派,门下聚众近万,不单是在雁沉州,就在整个北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势力。 门中高手如云,行事颇有侠义之风,门人极是团结,不是一般的江湖宗门能比得了的。 北府是定北军的天下,如果是平时,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一定会引起朝廷忌惮,不过剑盟是个例外,虽然和朝廷没有太大瓜葛,但和定北军却能相安无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究其根本,当年的创立剑盟的人正是一员朝中大将,平生郁郁不得志,这才愤而辞官,和一帮军中亲信弟兄在绿林中闯出了一番名号。 此人虽有不满,但心在大甘社稷,创立剑盟时就有祖训,不与大甘朝廷为敌,不残杀无辜,不欺凌弱小。 几十年过去,剑盟的名声越来越大,在北府以除暴安良、行侠仗义为己任,深得民心。大甘朝廷亦是有感此等江湖志士,也曾想册封剑盟,不过当年的开派大将曾有死命,剑盟上下绝不领受大甘朝廷的恩惠,凡剑盟中人也不许入朝为官。 没想到此人一句泄愤之语,倒让剑盟的名声不坠反升,北府全境不好说,但雁沉州中确实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剑盟抗衡的江湖势力。 李落听说剑盟这个名字是从枢密院中得知的,剑盟与定北军各行其事,所作所为大多都与大甘的江山社稷有益,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江湖门派,大甘朝廷巴不得能多一些,淳亲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在雁沉州盘踞。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剑盟大夫人 李落留意剑盟是因为这股势力放之天下纷争之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如果密谋在先,未尝不能成为一支奇兵。 不过雁沉州是定北军管辖的地方,淳亲王李承烨没有说话,李落也不便越俎代庖。 剑盟的名气不小,反而将小星山遮掩了过去,时至今日,李落才知道原来剑盟就坐落在小星山中。 现今剑盟的主事人就是铁兰几人口中所说的大夫人,姬芷露的尚未拜堂的夫君左浩棠正是大夫人的独生爱子,也是前代剑盟之主的遗孤。 至于上代剑盟之主因何身亡,是江湖仇杀还是寿终正寝,铁兰没有说,李落也没有问,贸然问起人家家事的确有些冒犯。 姬芷露原本并非剑盟中人,其父与上代剑盟之主是世交,情同手足,不过英年早逝,其母下落不明,其中另有谜团,只是铁兰所知不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姬芷露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上代剑盟之主收养,弥留之际恐孤女日后无人照应,便代其父命,让姬芷露和独子左浩棠结成连理,如此一来,就算姬芷露是剑盟的无根浮萍,日后也没有人敢欺负。 不过这位老盟主还是多虑了,姬芷露不但貌美如花,性子也是极好,再加上天资聪慧,又熟识医理,小星山上下几乎人人都喜欢这个温婉可亲的小姑娘。剑盟大夫人更是将姬芷露视如己出,平日里宠溺之甚,就连独生爱子左浩棠也瞧着眼热。不过这个左浩棠对姬芷露亦是疼爱有加,固然娘亲偏心,也没什么不忿之心,偶尔发点小脾气,只要姬芷露一劝,转眼就乐呵呵的围着姬芷露打转,小孩心性显露无疑。但凡姬芷露想要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左浩棠也一定要想方设法拿到手,以搏佳人一笑。 剑盟上下都说剑盟少主顽皮不堪,大夫人也是头痛不已,不过只要到了姬芷露面前,马上温顺的跟一只粘人的猫儿一般,倒叫人啼笑皆非。有人能收住这个顽劣的剑盟少主的心当然最好不过,大夫人乐见于此,干脆就择定日子,早些让两人成婚。 这个婚期,从李落醒来的那天算起,应当就在七日之后。让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大婚之期将至,左浩棠偷跑下山,这一去就音信全无,让好好的一场喜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些天里姬芷露除了回来为李落调制药物外,大半时间都留在前山,苦候剑盟中人传回来的消息,每日到了傍晚天色渐暗之后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日复一日,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佳人折磨的憔悴不堪。即便如此,姬芷露和李落说话时也是轻声慢语,神色柔和温暖,若不是眼底藏着的忧色,险些让李落忘了眼前女子心中的劫难。 从一开始的焦急,慢慢的变成了担忧,再往后就是惊惧,随着大婚日子临近,姬芷露眼中已经透出了一丝绝望。 其后三日,李落终于见到了众人口中崇敬佩服的大夫人,不知为什么事到了后山一行,显然已经知道姬芷露收留李落一事,特意相邀一见。 这位剑盟赫赫有名的大夫人年纪不小了,眼角能看见岁月留下的鱼尾,不过英气逼人,一点没有女子的柔弱,端是一位女中丈夫,豪气干云。李落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夫人爽朗的笑声,似乎天塌下来也能当成被子,让李落很是汗颜。 大夫人见过李落之后,和颜问了问伤势如何,只字未提让李落搬出此地,大度之处犹胜男儿,就连李落的来历也没有问,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有别的事还是怎样,反而劝慰李落不必心急,好好留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之后再做计议,之后就没有多说,返回前山去了。 如此待人接物,话语不多,但一听之后就让人如沐春风,执掌剑盟的一方豪强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大夫人豪爽,姬芷露温柔可亲,小星山虽好,李落却不得不走。秀同之乱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似乎雁沉州尚未波及到,但掖凉州就不好说了,想到那位惊才绝艳的蒙厥拨汗,李落就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有心旁敲侧击问问院子里几人山外的动静,不知道是寒雪几人的确不清楚,还是剑盟之中不谈朝野,谁都是缄默三口,让李落好一阵无奈。 医道一途,李落也颇有淫浸,姬芷露用药在一个稳字上,见效虽然不算多快,但根基极稳,伤愈之后基本不会留下什么暗疾。不过李落却等不了这么长的日子,趁着小竹没有留意,暗中调换了几味草药,药劲霸道些,但伤好的快。也幸亏姬芷露这些天魂不守舍,要不然想瞒过她的眼睛怕是不易。 醒转之后,李落身上受的伤几乎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开始愈合。李落暗自思量,和高手动手过招不行,但赶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加上剑盟出事,李落留在这里平白又添了一桩麻烦,救命之恩只有日后再报了。 李落打定主意离开小星山,不辞而别非是君子行径,原本是想和姬芷露说一声,辞别大夫人之后就下山,不想这一夜姬芷露并没有回来后山,李落只好多等了一天。原以为第二天姬芷露会回来,出人意料的是姬芷露依旧没有返回后山,这一等就过去了三日。 姬芷露和左浩棠大婚的日子已经过了。 李落暗自诧异,不过去意已决,久留无益,小星山乃是剑盟重地,帮派宗门之内不好随便乱闯,只得请了小竹去前山代为通传一声,表明去意。小竹很是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想不出这个人怎么伤刚好些就要下山,不过也没有多问,抽空去了趟前山,回来之后神色甚是古怪,眉心罩着一片乌云,小脸紧紧的皱在一起,问她什么只是摇头,倒是带回来了姬芷露一句话,让李落等等。 李落甚敢错愕,不过这个时候起意要走,任是谁看来都觉得李落有些凉薄。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浩棠死了 小蝶便讥讽了李落几句,大约是嫌弃李落没有知恩回报之心。李落苦笑不语,悉数领受了小蝶的训斥。 又过了两天,这次寒雪坐不住了,跑去前山找自家小姐,这一找真的把姬芷露找回来了。还是傍晚时分,这天的晚霞格外的红,似乎天边烧了起来一样,红的有些触目惊心。寒雪搀扶着姬芷露缓缓回了院子,两个人走的很慢,都低着头,而姬芷露似乎很累很累,如果不是寒雪扶着,几乎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她全身的力气。 进了院子,小蝶三人都围了上去,李落也出了屋门,望着院中几人。 铁兰最是心急,围着姬芷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寒雪一脸呆滞,似乎铁兰说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过了许久,姬芷露缓缓抬起了头,这一抬头,让院中几个女子传出一阵惊呼,李落一望之下也大吃一惊,几日不见,姬芷露竟然憔悴的到了香消玉殒的边缘,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红肿,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痕,仿佛油灯枯竭一般。 李落一怔,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不知道这个心底善良的美丽女子这些天经历了什么伤心欲绝的事,竟然有了老态龙钟的枯槁。 铁兰最是胆小,看见自家小姐这幅模样,险些哭了出来,一撇嘴嚷嚷道:“小姐,怎么啦?你怎么哭了?” 姬芷露凄然一笑,比哭更让人伤心,呢喃低语道:“浩棠死了。” “什么!?”铁兰惊呼一声,又急忙捂住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姬芷露。 姬芷露嘴角一阵抽搐,心死般轻声说道:“孔鱼回来了,他带回来了浩棠的尸体。” “啊!”小蝶悲呼一声,玉容青白数变,一头栽倒在地。小蝶的异状吓了众人一跳,就连姬芷露也微微动容。小竹手疾眼快,扶住晕倒的小蝶,掐了掐小蝶人中,小蝶依旧昏迷不醒,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青黑颜色。 “她气急攻心,气郁不畅,放她下来。”李落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院中几人心神大乱,此时也没了主心骨,小竹听到李落说话,忙不倏将小蝶放平在地上。李落伏下身躯,看也不看的连点了小蝶胸口数处穴道,推宫过血,小蝶脸上的黑气才渐渐散去,哇一声吐了一口黄水,眼神涣散,突然大哭了起来,是声嘶力竭的痛哭。 李落脸上闪过一丝病态的嫣红,妄提真气,又牵动了体内的伤势,不过这个什么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姬芷露怔怔的看着失声痛哭的小蝶,眼神中有些同病相怜的怜悯,还有些伤心难过,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涕泪横流的小蝶,看着看着,脸上也被泪水浸湿,就连李落施展出这样高深的点穴功夫也没有在意。 小蝶和姬芷露一哭,其他几人都哭了起来,院子里格外压抑悲恸。李落长叹一声,让这些女子哭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拍醒寒雪,沉声说道:“雪姑娘,扶姬姑娘和小蝶姑娘进屋。小竹,你去找些草药来,随我去熬一付安神汤。”随口说出了五种草药,三种常见,两种不多见,不多不少,恰巧是院子里有的。 姬芷露在听到李落说出药引之后,微微呆了一呆,不过随即又淹没在伤心痛苦之中。 几个女子都很悲痛,只是姬芷露和小蝶悲伤欲绝,余下三女要照顾两人,反而忘记了那么一丝丝痛苦。姬芷露虽是痛心,但颇显内敛,不忍拂了李落美意,勉强喝了几口。小蝶已经哭的死去活来,好像比姬芷露还要伤悲,牙关紧咬,数次险些背过气去,最后还是小竹撬开嘴,喂了几口安神汤。 服过安神汤,姬芷露和小蝶的情绪都平复了些,姬芷露止住泪容,呆呆的望着窗外出神。小蝶蜷缩着身子,将头埋进双腿之间,沉默寡言的靠在墙角,纤弱的身子不时抽动一下,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无助可怜。 闺房之中李落不便待的久了,说和几人相熟,但实则从没有过交心之谈,想劝解几句也是无从说起,只好先一步退出屋外,留下寒雪几人照料。 这一夜李落几乎没有怎么合眼。夜里的小星山有时候会起风,平日里风吹动竹叶簌簌作响,轻快灵动,驱赶走入夏以来的干热。只是昨夜的风变了味道,呜呜不绝,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扰的李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心烦的厉害,李落起身推开窗户透一透气。对面的屋子里还亮着烛火,已经过了三更天,姬芷露也没有睡,定是还在念着如今已阴阳两隔的左浩棠。 寒雪几人折腾了半宿,到了后半夜实在困的厉害,各自回屋睡了一会。天刚亮的时候,寒雪几人还没有醒,李落一夜没有睡,自然起的最早,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和平时寒雪几人一样收拾了收拾院子。如今这个时候李落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力所能及总比袖手旁观要多些人情味。 身后屋门一响,也有人和李落前后脚出了屋子。李落回头望去,姬芷露一身白衣白饰,手臂上缠着黑纱,这是守灵的衣裳。衣服很白,但白不过姬芷露的脸,除了苍白,脸上一如昨日般挂着让人心碎的憔悴。 李落心中一紧,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盘踞在心头,压的李落喘不上气来。这种心绪不多见,当年洛儿身亡的时候,鹰愁峡外看见长宁脸上那抹殷红血迹的时候,都有和此刻相差无几的窒息感。这种感觉一直是李落心里的梦魇,多少次从梦中醒来,汗湿了衣背,记着的就是那些刻骨铭心,想忘记偏偏又忘不掉的画面。 “姬姑娘,天还没有亮。” “嗯。”姬芷露清清冷冷的应了一声,让李落一阵语塞,别看曾有扬南论道的壮举,可到了眼下,就算是李落也同样一筹莫展。 也许是觉得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冷硬。 第一千零五十章 劝慰佳人 姬芷露下了门口台阶,哈了一口气,看着李落淡淡说道:“听小竹说起公子要下山了?”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 姬芷露沉默片刻,幽幽一叹道:“我本意是不允的,公子的伤才刚有好转的迹象,这个时候下山,说不定伤势会有恶化,可是留在这里,我,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安下心来为公子疗伤。” “我不走了。” 姬芷露一愣,愕然望着李落。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我虽与左公子素未蒙面,但下山也不用这么急,我想为左公子焚一炷香之后再走。” 姬芷露怔了怔,这次没有流泪,也许泪在昨夜就已经流干了。姬芷露凄苦一笑,低声说道:“谢谢你。” “姬姑娘不必言谢,是我该谢你们才是。” 姬芷露似乎没听进去,望着院外发了一阵呆,好像对着空处,又好像是说给李落听:“陪我去个地方,好么?” 声音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或者是不忍拒绝的轻柔,李落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花篮,跟在姬芷露身后。 出了院子,姬芷露走在前面,李落走在后面,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安安静静的走在路上。 姬芷露没有去前山,而是向后山深处走去。 山里的小路已经被密密的青草遮盖起来,如果不拨开这些浓密茂盛的青草根本就看不清脚下的山路。 不过姬芷露似乎对这条路很熟悉,没有一丝停顿,带着李落向山中走去。 刚开始的时候,姬芷露的脚步很轻快,走了许久,越走越慢,越走也越沉重。 这种沉重不是因为山路陡峭让这个白衣女子有些疲惫,而是一种胆怯的沉重,在这个山里,也许有一处姬芷露向往,此刻却变成了害怕的去处。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李落双目一凝,这是一处长满了杏树和梨树的林子,数不清有多少棵,依着山势层层叠叠的长在这里。 杏子和梨都结了果,挂满了梢头,梨儿还小,杏子却长的差不多了,果肉微微发白,要不了多久就熟透了。有几株杏子结的繁盛的树上,树枝被杏子压弯了身子,一晃一晃。 好一个果园,看情形今年是个丰收的年岁。李落静静的看着眼前这片果园,姬芷露带他来了这里,一定是这里藏着她心底的往事。 “这片林子,这些杏树和梨树是他和我亲手种下的。我刚来小星山的时候很害怕,他就每天带着我出去玩。 我害怕打雷,他就站在窗外陪我说话,等我睡着了才回去。 有几次早晨我醒来,就看见他躺在屋檐下睡着了。 我不喜欢吵,他就带着我去后山。 这里也是他和我发现的,我说有一天想住在这里,推开门就有以前家中的杏树和梨树。 他听了,就在这里搭了一座木屋,还把满山的松柏杨槐都砍了,然后种满了杏树和梨树。 这些杏树和梨树长的很快,他说过等这些杏树和梨树都能结果子的时候就娶我。 其实果子早几年就能结了,可他贪玩,说话不算数,又拖了几年,等他答应了要娶我,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姬芷露旁若无人的呢喃自语,脸上的神情时而缅怀,时而羞涩,时而雀跃,最后却化成了一腔恨意。 姬芷露让李落跟来,也许是想有个人陪,也许刚巧看见李落,随口一说罢了,但姬芷露绝非想听李落安慰劝说自己。 李落也明白,所以姬芷露诉说的时候,李落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怅然惋惜。 姬芷露面朝山林,拼尽全力的大喊道:“左浩棠,你这个混蛋!”回声在山谷中飘来荡去,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去。 李落一怔,姬芷露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诸般情绪皆从脸上一一闪过,如果再这样下去,轻则大病一场,头痛欲裂,重则心智恍惚,沉迷其中,就算不会香消玉殒,多半也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李落吐了一口气,轻轻碰了碰姬芷露肩头。姬芷露一颤,从幻境中恢复过来,脸上闪过一抹怵目惊心的潮红,这才渐渐归于平静。 “大夫人可还好?”李落怕姬芷露失心又再坠入魔障之中,无奈之下只好先想办法岔开姬芷露的思绪。 “嗯。”姬芷露终是性子使然,发不得脾气,闷闷的应了一声。 李落不知道姬芷露嗯了一声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不好,不过中年丧子,好只是奢望,剑盟之主,就是不好也只能藏起来。 “左公子不幸身亡,姬姑娘伤心,而大夫人的伤心只会更胜,只不过大夫人是剑盟之主,就算再怎么伤心也只能藏在心里。 左公子一去,姬姑娘,你便是大夫人心里的慰藉,这个时候大夫人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那我呢?”姬芷露压抑着几乎不可遏制的愤恨,颤声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落暗叹一声,萧索应道:“君以身任责,道无谓之为;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喜无笑。 姬姑娘既然承了左公子一番因果,姻缘为因,如今横生枝节,大夫人就是姬姑娘的果,以心侍母,即为本分,也是道义,这些事姬姑娘躲不开也避不了。 再者说了,左公子英年早逝,难道姬姑娘就不想替他报仇,查明真相么?” 姬芷露一怔,回过头来神色复杂难明的望着李落,倒不是说李落的一番说辞有多么大义凛然,姬芷露蕙质兰心,李落说的早早就想到了,只是愿不愿意听罢了。 其次是这几日里这些话姬芷露听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的多了,也就烦了。 左浩棠贵为剑盟少主,报仇的事自然会有整个剑盟操心,多自己一人不多,少自己一人不少。 真正让姬芷露心生波澜的是李落说话的语气,透着一股无奈的沧桑,如果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说出来倒也不觉得惊奇,只是这样一位约莫就大自己一两岁的年轻男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姬芷露有些错愕。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登徒浪子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姬芷露心中一动,这个不知身份来历的男子身上一定有什么故事,或许会很苍凉,或许也会有些荡气回肠。 姬芷露并没有追问什么,也许是李落流露出的一丝同病相怜感染了姬芷露,姬芷露激荡的心绪渐渐平稳了几分,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李落也不再多劝,诸如姬芷露这样的人,往往一点就透,倘若说了没什么效果,多半是她不想听不愿听而已,再说的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姬芷露驻足在这片果林前看了许久,终于渐渐收回了目光,眼底深处悄悄藏起一滴冷意。 李落的话终究还是有些作用的,仇恨亦是让一个人活下去的不二法门。 李落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姬芷露,心头有一丝寒意闪过,看来这位下手杀害剑盟少主的人此生难得安宁了。 姬芷露向李落颔首示意,转身向来路走了回去。李落护在姬芷露身侧,不时打量姬芷露一眼。姬芷露低垂着头,默不做声的走在山路上,离开这片林子越远,每走一步,姬芷露脸上的柔情就少一分,而冷凝肃杀便会多出一分,映衬着精雕细琢的侧脸渐渐入寂,好像镶上了一层洁白玉石,美是极美,只是有些怵目惊心的寒气。 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没想到姬芷露对左浩棠用情如此之深,就算姬芷露活下去,也只会用寒冰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生人忽近,此生恐怕就只有这片林子相伴,再难有人能靠近姬芷露。 虽然事不关己,不过姬芷露本性纯真善良,让李落不忍心袖手旁观,苦笑一声,略略吸了一口气,纵声高歌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歌声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姬芷露惊醒了过来,姬芷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脸上露出羞恼不忿的神色,恨恨的瞪了一眼身旁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姬芷露不满的李落。 这是一首追慕心中所思之人而不得的曲子,曲声婉转,但曲意倒是直白的很,姬芷露听过这首曲子,露出恼怒神色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李落曾经听乐府的乐师吹拉弹唱过几次,大致的音调记得,不过这样柔腻的曲子李落从未唱过,今日还是首次。曲子豪苏腻柳,李落当然不会不知道这首曲子中包含的用意,不过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的恰逢其境的曲子,顾不得唐突,只得先唱这一首,将姬芷露的思绪引回来再说。 姬芷露恼怒非常的盯着李落,若是平时,在未出阁的女子耳边唱这首曲子差不多就算公然调戏了,而如今爱人新死,尸骨未寒,李落再唱起这首曲子,简直是不可理喻。 姬芷露大怒,不过涵养的确是极好,再怎么发怒也没有到气急败坏的境地,疾步赶路,不过如果李落再唱下去可就不好说了。姬芷露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意,原本只是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没曾想往日里瞧着淡漠平和的李落竟然是这样的登徒浪子,救他一命当真是瞎了眼。 姬芷露如此想,李落便这样做,非但没有停下让姬芷露烦心异常的歌声,唱完一遍竟然又唱起了第二遍,如此一来不仅是姬芷露瞎了眼,李落就更是人面兽心。这一次,姬芷露无论如何也忍不下了,扭过头来就要厉声斥责,猛然神色一滞,只见李落虽是面色如常,但眼角不住的颤抖,曲子虽然荒唐,可惜唱曲的人连正眼也不敢瞧上姬芷露一眼,面有愧色,如果不是另有所求,只怕李落会当下给自己两记耳光。 姬芷露一怔,李落唱曲并非是出于本意,灵犀一点,哪里还会不知道李落的用意。姬芷露眼眶一热,险险将到了嘴边的责难之语咽了下去,闷哼一声,回过头接着赶路。 姬芷露明白李落用心,脸上的恼色渐去,不过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散,一声不吭,银牙暗咬,倒要听听李落能唱到什么时候。李落心生忐忑,此举实属孟浪,这个时候心里的确不是滋味,偏偏就选了这样一个拙劣的法子,弄的此刻骑虎难下,若是让旁人听见,又看见自己和姬芷露在一起,只怕剑盟的人一人一刀能把自己剁成肉沫。 一曲将终,李落心有杂念,没有留意姬芷露的神色,只见姬芷露还在闷头赶路,也不知道可曾乱了她的魔障。李落张了张口,这第三遍实在是羞于启齿。就在李落暗自皱眉该如何处置的时候,身前一声不吭的姬芷露突然说话了:“怎么不唱了?” 话语中有冷漠责难之意,李落怎能不知道姬芷露心中的怒意,摸了摸鼻尖,没有应声。 姬芷露哼了一声,没有回头。李落却从这一声冷哼中听出了些许异样,七情六欲,不管是喜、怒、忧、思、悲、恐、惊,还是见、听、香、味、触、意,总归这一声冷哼是活人的玩意。李落松了一口气,汗颜回道:“姬姑娘,请恕在下无礼,我会的曲子着实不多,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姑娘见谅。” “那公子就能这样轻薄我么?” 李落一时语塞,虽无轻薄之心,却有轻薄之实,曲子才刚刚唱完,当真是百口莫辩。 “对不住了……” “既然公子想唱,那就接着唱吧。”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姬芷露冷冷打断。 李落苦笑无语,也知道姬芷露还在气头上,与相爱之人生离死别的痛,比起李落当下面临的窘迫实则有天渊之别,如果想听,再唱一曲又有何不可。 “姬芷露容我想一想……” “不用想了,就唱你刚才唱的。”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剑盟重地 “这?”李落微觉头疼,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看见身前的女子肩头微微耸动。姬芷露哭了,李落心中莫名一软,洒然一笑道,“好,姬姑娘既然愿意听,那我就再唱一遍。” 李落轻咳一声,提气刚吐了一个蒹字,姬芷露就回过头来,泪痕未干,玉容上却有一丝羞涩的感激。姬芷露瞪着李落,没好气的说道:“你当真还要唱?”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只要姑娘想听。” “你呀。”姬芷露无语叹息一声,眼角的寒冰渐渐融化,有了一丝似水般的涟漪。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的走着,姬芷露神色悲苦,但眼神倒是清亮了许多,显然已从心魔中挣脱了出来。李落这个时候才放下心来,就算日后姬芷露为左浩棠寻仇手段狠厉,但至少不至于偏激。听着李落如释重负的一声吐气,如果不是此刻心情沉重,姬芷露怕是能笑出声来,真是个心思细腻,但又言辞不多的人。 “你刚才想唱什么?”姬芷露轻声问道。 “什么?”李落愕然不解,追问了一句。 “如果不唱那首曲子,你想唱什么给我听?” “哦。”李落明白过来,朗声说道,“我曾从我一位至交好友那里听过一首曲子,不知道名字,但这首曲子苍凉豪迈,原是想唱给姬姑娘听的。” “嗯,公子现在能唱给我听么?”姬芷露低声说道。 李落看了姬芷露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说罢便唱了起来: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犹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 雪中情,雪中梦未醒,痴情换得一生泪影; 雪中行,雪中我独行,挥尽多少英雄豪情; 唯有与你同行,才能把梦追寻。 曲词不多,当日冷冰与李落在卓城弃名楼分别之际,冷冰曾唱过这首磅礴苍凉的曲子,李落听过一遍便记了下来,没想到再唱起这首歌的时候竟会是在北府小星山中,一个柔美凄然的女子耳旁。 后山的院子露出了屋脊,李落止住歌声,默默跟在姬芷露身后。转过竹林,姬芷露停下脚步,轻声说道:“这首曲子很好听,谢谢你。” 李落面有愧色的说道:“本该是我要谢姑娘的,只是微薄绵力而已,不值得姑娘称谢。” 姬芷露抬头眨了眨眼睛,神色稍霁,淡淡一笑道:“公子想的和我差不多呢。”说完微微一顿,平声接道,“浩棠七日后入葬,公子若是愿意,就替浩棠上一炷香,送他一程,不必等到择日之时,殡期焚一炷香也就够了。” 李落怜惜的看着姬芷露,好一个通情达理的女子,身死下葬这种事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四野之中都是马虎不得的大事,朝堂之上有礼法,百姓之中有俗礼。以丧葬而论,民间有殓、殡、葬三个阶段,先是入殓,再是入殡出殡,而后下葬,凡亲友皆需从一而终,下葬之后方可离去。也就是说可以来的晚些,但不能走的早,这样就是对死者不敬。李落早先已有去意,只是遇见了这件事,不得已才又留了下来。 李落该等到左浩棠下葬之后方可离去,不过姬芷露对这些俗礼不以为然,焚一炷香,去留自便。 姬芷露见李落微微露出沉吟之意,也没什么异色,淡淡说道:“灵堂在前山,公子如果不太急就明天再去吧,让小竹带你过去,今天前山人多事杂,公子去了也未必进得了灵堂。” 李落点了点头,也没说自己什么时候过去,只是静静的看着姬芷露,轻声说道:“姬姑娘如果要为左公子报仇,道义之中,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姬芷露哦了一声,并没有察觉到李落说出这句话时的用意和分量,欠身一礼,一个人静悄悄的往前山走去。 院子里寒雪已经不在了,铁兰一脸焦急的探头张望着,看见李落和姬芷露回来,连忙丢下手中的杂务,一路小跑追着姬芷露往前山走去,经过李落身边时只是扬了扬手,连打声招呼的空闲都没有。 小蝶踪影全无,不知道去了哪里,院子里只剩下小竹一人,就算遭此大变,但屋子里总要有人收拾这些零碎,不管有没有心情。小竹神色还算沉稳,只是眉宇间的阴云却也暴露出此刻心中的悲伤,也不知道这份悲伤是因为惨死的左浩棠多些,还是因为姬芷露伤心欲绝多些。 原来左浩棠下落不明的时候,诸人固然担心,但总还有一份期望,如今尘埃落定,就再也没有可以自欺欺人的借口了。院子里的花开的很绚烂,只是这里却死气沉沉,仿佛日暮西山一般。 李落没有多话,只是安静的帮着小竹收拾些莫名其妙的家务事。这个时候最难熬的就是孤独,小竹不怕山里的野兽,不怕山里的黑,却害怕空无一人的院子,当李落进来之后才稍稍定下心来,娇小的身子也不再发抖,偷偷瞄了李落一眼,只可惜这个大哥哥是个外人,要不然小竹只想趴在李落肩头哭出声来。 第二天李落没有去前山,到了第四天,李落才请了小竹带路,去往前山灵堂。 小星山的后山幽静险奇,山中藏谷,谷中藏川,川中有湖泊小河,曲曲绕绕,透着几分古灵精怪;而前山磅礴大气,关门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进了小星山关门就是剑盟重地,听小竹随口说起,剑盟所在的这个山谷叫藏剑谷。虽然是以山谷为名,但藏剑谷地势颇是平整,由低到高的山势倒不觉得怎么陡峭。山坡上鳞次栉比的修建了许多石屋木屋,另有乾坤。 李落熟知军中阵法,更善布阵,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木屋石屋是依照军中兵阵修建而成,常见的刺马阵和圆月阵随处可见,小阵合而为大阵,大阵又将这些小阵前后左右尽都呼应起来,足见布阵之人的高明。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灵堂哀悼 就算来犯之敌攻破关门,剑盟中人也可以借助谷中兵阵阻击敌军,甚是了得。 转过后山山腰,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朴素大气的楼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隔了好远也看的清清楚楚,聚义堂。正前方远处的关门,一左一右两块巨大的天外来石锁住藏剑谷咽喉之地,俯视着关门与聚义堂之间的这片大好河山。 这一日风和日丽,远远能看见平坦腹地上有水牛悠闲的走在田间小道上。 好一处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李落暗赞一声,剑盟历经数代盟主依旧能够屹立北府,如今更有执掌雁沉州以及附近数州武林牛耳之势,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不过今天再怎么风和日丽,但谷中的气氛却很沉重,老盟主遗子惨遭人杀害,剑盟之中除了悲伤就只剩下冲天而起的怨气杀意了。 李落跟着小竹绕到聚义堂侧旁的一个会客厅中,这里是剑盟少主左浩棠的灵堂,如今剑盟之主还不是左浩棠,聚义堂中却没有设灵堂的资格。 三丈白皤迎风飘摇,灵堂之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白衣黑带,大多都是一脸激愤。左浩棠虽然身份尊贵,但在江湖上毕竟名声不显,这个时候来的多半都是剑盟左近交情匪浅之人,余下的是剑盟中人,像李落这样适逢其会的少之又少。 到了灵堂前,李落稍作停留,按礼数是要主家弟子通传一声,而后有待客之人迎入灵堂,随后才是焚香致意,以表哀悼之情。小竹今天也穿了一身素衣丧服,向李落歉然一礼,快步入屋通传去了。 李落向门口一旁移了几步,让开进出的通道,静静等候。门口有人进出,不过没有人盘问李落来路,除了少数几人心事重重的匆忙进出外,余下多半会和李落这个陌生人点头打声招呼,神态颇显和善。李落一一回礼,也将剑盟高看一眼,如此礼贤,这个剑盟不单势力不凡,容人的气度更是不弱。 等了片刻,小竹没有出来,出来的竟然是大夫人。李落微微一惊,如果剑盟的人知道李落身份,恭迎数里也不足为奇,但李落如今只是个寻常江湖中人,而且姬芷露和剑盟对李落还有救命之恩,大夫人竟然还会亲自出门迎接,单是这份气度就远胜常人许多,至少卓城中的王公大臣之流就没法比。 见大夫人直直向李落走来,李落这才确信大夫人的确是为了迎接自己,连忙恭敬一礼,和声说道:“大夫人。” 大夫人和蔼的点了点头,道:“你来了。” “嗯,请恕晚辈迟来之罪。” 大夫人摇了摇头道:“公子言重了,哪里有什么迟来之罪,你能来就好。”这个叱咤风云的一方豪强在独子惨死之后,虽然外表看来依旧坚韧平淡,只是言语中却多了深深的疲倦沧桑。 “贵盟和姬姑娘对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无以为报,只能焚一炷香,聊表残心。” “既来小星山就是客,公子不必多礼,棠儿九泉之下也该感到高兴才是。”大夫人顿了一顿,接道,“我听芷露说起你另有要事,不日就要下山,这些日子剑盟之中突遭如此变故,礼数不周,还望公子不要见怪。你是芷露的客人,就是剑盟的客人,如果公子不急于一时,就等着犬子下葬之后再走,剑盟也该尽地主之谊款待公子。倘若公子确有要事下山,那我也不留你,小竹自会安排妥当,送公子下山。” “多谢夫人。”李落诚颜一礼,如此礼遇,确让李落暗自心折。 “公子不必多礼,江湖纷扰,同道中人原本就要相互扶持,倘若公子再来小星山,不妨多留几日。” “晚辈日后定当登门拜谢。” “不说这些了,公子请进吧。”大夫人微一侧身,做了一个请势。 李落又再一礼,执晚辈之礼,让了大夫人先行一步。大夫人也不客套,轻轻颔首,转身进了灵堂。 灵堂不大,一应诸物皆是黑白二色。堂中颇有冷意,李落举目一扫,左浩棠棺柩下铺着寒冰,以保入夏之后尸身也不会太快腐烂。灵堂中站着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略略望去有近百之众,看似都是剑盟中人,其中不少人太阳穴高鼓,双目开合生电,都是内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姬芷露一袭白衣,静静的跪在棺柩前守灵,一旁寒雪也在,对面还跪着几个妇人幼子,不知道是左浩棠的什么人。 堂中诸人见大夫人引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进了灵堂,微觉惊讶,不过也没什么异色,望着李落的眼神虽有几道轻视的目光,倒也不曾有敌意或是不满。 入堂之后,大夫人自去灵前上首站着,门外时的一丝软弱疲倦早已消失的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副肃穆冷凝的神色,一门之主,喜怒不形于色,的确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 看见李落进来,寒雪低声向姬芷露说了一声,姬芷露抬头看了李落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便又垂下目光,憔悴的向火盆中添着纸钱。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平生杀人无算,祭拜魂断异乡的将士更是无数,但这样一个人去祭拜一个死者却不多。一踏入灵堂,李落就觉得身上一冷,这种冷不是棺柩下的一层寒冰散发出来的寒意,而是一种对生死的敬畏。天地之间,一花一木,一虫一鸟,无不都是生机,求死易,求活难,如果对天地生死没有敬畏,离入魔也就不远了。 李落上前几步,正欲焚香祭拜,突然目光一凝,愣愣的看着离棺柩三步之外跪着的一个人。这个人虽然低着头,仿佛有什么压垮了他的脊背,但身形极为眼熟,一定是李落见过的一个人。 李落怔怔出神,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影。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堂中诸人只当李落心有所感,心神激荡所至。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移花接木 但过了许久,李落还是这般模样,既不焚香,也无拜礼,只是出神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渐渐的众人的心神引了过去,堂中几十道目光齐齐落在李落身上,就有人心生不满,冷喝道:“好一个不知礼数的娃儿。”说话声老气横秋,似乎是剑盟中的老人。 这一声不满斥责惊动了跪在地上的人影,人影缓缓抬起了头,茫然的用独目看了看神色古怪的盯着自己的李落,又将头埋了进去。人影不认得李落,但李落却认得他,而且是一个李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的人。 孔鱼,原来他就是孔鱼。 李落不加掩饰的异色引起了堂中几人的注意,就有数人眼中异芒连闪,李落认得孔鱼,莫非也认得棺柩中的剑盟少主。不过孔鱼神色茫然不解,显然并不认得李落。 李落的异状让大夫人和姬芷露也一脸不解,不知道为何李落会如此失态。就在这时,李落突然笑了笑,轻咳一声,上前几步,从一旁香案上取出三炷香,点燃后轻轻插入了香炉中。 烟气袅袅,本该是本家的答谢之礼,不过李落并没有望向姬芷露几人,而是静静的看着这具棺柩,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认得他?”人群中一个长髯老者踏前一步,惊疑不定的看着李落。李落如此失态,莫非有杀害剑盟少主之人的消息。 话音一落,堂中数十人便都围了上来。大夫人眉头一皱,冷喝道:“你们做什么,退下!” 剑盟中人心有不甘,不过都依令退开几步,只留下长须老者一人站在人前,若有所思的盯着李落。 姬芷露抬起了头,困惑的看着李落,轻轻蹙起了秀眉,让人没来由的心中一痛。 李落宛若石雕一般立在棺柩之前,对老者询问之语置若罔闻,神色极为怪异,就像是嘲讽的讥笑,还有自食其果的苦笑和无奈,这一切竟然会兜兜转转又绕回到了起点,就连李落也不得不惊叹天地造化之功,果然没有最稀奇蹊跷的事,只有乐此不疲的天道命数。 李落这一笑让灵堂中数人勃然大怒,李落此刻的神情像极了目空一切的浪子,嘲弄剑盟中死了的人和剑盟中还没有死的人。大夫人脸上也浮现出些许不满,不过剑盟训诫,不以势欺人,更不可以大欺小,灵堂中的李落重伤刚愈,大夫人固然心生不满,但也不曾扬声呵斥。 大夫人城府深重,不过剑盟中可不都有大夫人这样的涵养,一个相貌英武的年轻男子飞身跃到李落身后,怒喝道:“何人敢来这里撒野,让开!”说罢伸出一只手抓向李落脖颈后的衣领,就要将李落丢出灵堂。 男子如此出手虽然留了余地,掌下只有三分功力,但这样抓人的确太过伤人,会不会受伤还是其次,如果真被人这样摔出门去,恐怕日后也不必再在江湖上走动了。 老者清叱道:“诚训,住手。”话音未落,急忙挥手挡下男子的出手一抓。 李落似未所觉,就连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还在呆呆出神。老者挥出的手后发齐至,切向男子手腕,用的柔劲,欲图将男子的手拂开。李落虽然无礼放肆,但毕竟没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而且还是剑盟之客,虽然不知道身份如何,不过怎么说都是大夫人带进来的,大夫人还没有发话,年轻男子就这样冒失出手,已经有目无尊长之嫌。再者李落还是入堂祭拜左浩棠的,就更不该动手,堂堂剑盟,岂能没有这点风度。 年轻男子自然想不了这么多,与左浩棠是儿时的玩伴,情同手足,乍闻左浩棠死讯,这几日险些被愤怒迷了心智,如今见有人在灵堂之上不敬,如何还能忍下心头这口怨气。 手掌在碰到李落衣领的时候,突然李落呆滞的身躯轻轻摆动了几下,不知怎地,年轻男子的手就和老者阻拦的手掌撞到了一起,非但没有抓到李落,反而莫名其妙的和老者互拼了一掌。 姬芷露脸上微微闪过惊讶神色,李落受的伤有多重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外伤好了许多,但内伤还差得远,没想到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躲开年轻男子一抓,而且身法中似乎还有别的玄妙之处。 李落的内力的确没有恢复,如果腾挪闪避肯定躲不开这一抓,唯有运起斗转星移的绝学,卸开年轻男子的力道,再将老者的内劲引去男子掌上,移花接木。这一招比起当日在少来楼中和狂鹰一战更加精妙,信手拈来,不带一丝风火,的确有几分道门飘然出尘的韵味。 如果没有草海豪强如影随形的追杀,李落也不会将斗转星移的绝学运至极致,数次生死关头竟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但保住了性命,还悟透了斗转星移的第二重境界,移花接木。 斗转星移共计四重,第一重移宫换羽,第二重便是移花接木,第三重斗转星移,第四重移天换日。取名斗转星移,恐怕是创下这个神妙武功的前辈高人也觉得如果用移天换日这个名字有些太过霸道,随即才退而求其次。李落从道门天书中习得这门绝技,不曾细心钻研过,除了教授乐裳时推敲过一番,也不过是初窥移宫换羽门径的程度。这一次漠北之行却逼得李落不得不潜心贯注,如果没有斗转星移的绝学,负伤中毒内力大打折扣之后的李落决计逃不到北府地界。 年轻男子愣了愣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老者出手太快,半空截下了自己,脸上挂满了不忿神色,低吼道:“七叔,你还护着他!?” 老者一脸凝重,摆了摆手,示意年轻男子不要多话,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缓缓说道:“公子好生了得的功夫,老夫闻所未闻,还请不惜赐教。” 李落回头看了老者一眼,歉然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起方才躲开年轻男子一抓的武功名目。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是我杀了他 而是看着跪在地上望着自己怔怔出神的姬芷露,很小心又很无奈的叹息一声,嘴角的一抹苦涩,只怕比起姬芷露的悲伤也相差无几。 “不知道左公子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堂中诸人都猜到事出有因,一时灵堂上下窃窃私语,李落身上瞬间聚齐了形色各异的目光。 老者眼中厉芒一闪,沉声说道:“据剑盟死士回报,少主被一个绝顶高手以飞花摘叶的不世武功斩断头颅而死,怎么,莫非公子认得这样的高手?” 李落虽然有异状,但场中诸人一时半刻要把李落和孔鱼口中所说的惊世高手联系起来还有些难。这样的人物,算上天下四境,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而且都是前辈宗师之流,年纪轻轻如李落这个样子任是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杀害剑盟少主的凶手。不过倘若李落知道些什么,倒是极有可能。 “飞花摘叶。”李落喃喃自语,神情渐渐黯淡下去,轻轻问了一句,“左公子擅施长鞭?” 老者瞳孔一紧,踏前半步,沉声回道:“不错。” 整个灵堂的空气突然间凝重了起来,这次不单是剑盟中人,就连大夫人,还有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孔鱼也都将注意力投到李落身上。大夫人更是抢到李落身侧,颤声说道:“你见过浩棠?你是不是也见过杀他的人?” 李落萧索一笑,微微点了点头。堂中一片哗然,近百剑盟高手一瞬间都围了过来,群情激奋,倒要瞧瞧这个宗师高手是何等人物,就算他武功不凡,但剑盟也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大夫人厉喝道:“肃静!请公子明言,如果能找到此人,剑盟上下感激不尽!” “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这话什么意思?”有人一头雾水,提声喝问起来。 李落没有回答,迎上姬芷露摇摇欲坠的眼神,轻声说道:“对不起。” 姬芷露嘴角轻轻一颤,沙哑问道:“什么?” “对不起,是我杀了他。” 灵堂中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人就连呼吸声也收敛了起来。有不信,有惊讶,还有愤怒,不过谁也没有上前,或许是因为李落这样平静的神色镇住众人,将灵堂中的气氛凝滞了起来。 姬芷露没有怀疑李落是不是杀死左浩棠的人,而是满腹疑惑的怔怔望着李落,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李落张了张口,又无声的闭了起来,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大夫人面罩寒霜,杀意肆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再说一遍!” “是我杀了左公子。”李落没有愧疚之意,平平常常的又再说了一遍,仅有的悲伤无奈也只有望去姬芷露的时候才会显露。 大夫人猛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几乎不可遏制的杀机,厉喝一声:“孔鱼!”虽然李落自承是杀害左浩棠的凶手,但大夫人还是有些怀疑,难道李落只是因为胸怀坦荡,而不是为他人冒名顶替,是非曲直还要问一问逃过一死的孔鱼。 孔鱼茫然若失的看着李落,印象中并没有见过李落,如果见过,李落年纪轻轻便已半鬓的白发甚是引人注目,不会忘记的。 李落看着孔鱼,平声说道:“我不知道见到你的地方名字叫什么,不过你一定记得一个满身泥水、蓬头垢面的人。左公子的鞭法的确不错,只是火候差了些,长鞭倒卷之时露出破绽,以膻中穴为饵,取人迎穴,柳叶入喉一寸,力断筋骨而亡。而你,原本我借力将匕首刺入你的胸膛,以为你早已气绝,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死。” 孔鱼先是惊讶,再是骇然,而后是无尽的恐惧,一只独目中闪现着让在场众人无法理喻的害怕,喉咙里咯咯作响,指着李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种害怕有点怪,好像就算知道命不久矣也不足以让孔鱼怕成这样,仅剩的一只眼珠迸出血水,极为可怖。 孔鱼的神色几乎已经确认李落就是行凶杀人之徒,除了几个老持稳重之辈,剩下的人无一例外,劲气四散,将李落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只待大夫人一声令下,如果李落识相束手就擒最好,如果李落不识相,那就当场格杀。 方才出手的年轻男子见不得孔鱼魂飞魄散的模样,高声骂道:“孔鱼,你也是剑盟死士,竟然是这个熊样,简直有辱剑盟,你还有脸活在世上?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在少主的棺柩前了!” 孔鱼脸色一变,浑身发抖,似乎想说什么,但紧紧的抿着嘴,一言不语。李落当日救下甄府母女的时候自己浑浑噩噩,神智时清时乱,只知道孔鱼是淫邪男子的侍从,但已无余力分辨其他。如今看来,这个孔鱼也算是一位忠义之士,而当日淫邪男子行凶时,记忆中似乎孔鱼也没有助纣为虐,虽也是恶,但至少远胜当天剑盟少主身旁的另一个人。 死士护主不利,假若剑盟中的死士与别处相似,孔鱼的结局多半好不了。即便如此,孔鱼还能返回剑盟,明知必死还能义无反顾,单是对剑盟忠义就不负死士之名。 李落见孔鱼紧张万分的盯着自己,突然间恍然大悟,孔鱼并不是害怕自己,而是害怕李落将当日左浩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这样一来,毁掉的不只是一个剑盟少主,大夫人、姬芷露,乃至整个剑盟都将蒙羞,这样的剑盟还有什么颜面领袖北府数州的武林道,就算大夫人以死谢罪恐怕也挽回不了剑盟的名声。 孔鱼忠的是剑盟,左浩棠作恶时袖手旁观,就是有负剑盟,守的是与大夫人之间的义,亦不能护左浩棠周全,如此忠义皆空,这才是孔鱼心中的死结。 李落悠悠一叹,扫了一眼就没有再看孔鱼,淡淡说道:“你比另外一人强多了,不过我既已出手,再多一个你也一样于事无补。我杀人一命,自然该一命相抵,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言出必践 你若是想死就由得你,死了一次的人想必不会害怕再死一次。” 孔鱼一愣,李落的话中之意除了孔鱼自己,只怕灵堂中的剑盟其他人都不解其中之意,李落欲以命相抵再无其他,那就是说左浩棠当日的所作所为李落并不想告诉在场诸人知晓。孔鱼松了一口气,神色渐渐放缓了些许,眼中不再只有惊惧,而有了深深的感激和敬意。 “你为什么要杀浩棠?”大夫人的声音冰寒刺骨,杀子之仇说起来要比杀父之仇更让人疯狂,此刻大夫人还能谨守灵台的一丝清明已经难得可贵了。 “只是遇见了,并没有别的理由。” 众人大怒,这是什么借口,如果遇到了就要杀人,但凡眼前男子过处岂不是留不下活口。 大夫人盛怒之下气的整个人微微颤抖,杀意弥漫,厉声喝道:“拿下他,三日后用他的头祭奠浩棠亡魂!” “等等。”就在剑盟中人要擒下李落之际,姬芷露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拦住早已按捺不住的几个性烈之人,平静的看着大夫人,淡淡说道,“我有话想问他。” 大夫人冷哼一声,寒声说道:“人是你救的,你想问什么?”言语中含着愤恨,就连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的姬芷露也埋怨在内。 姬芷露一双美目移到李落脸上,不含一丝感情的问道:“浩棠真的是你杀的?”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应道:“是。” “你既然就要下山了,为什么要在今天灵堂内吐露你是杀人凶手的事?” 李落吸了一口气,神情悠远,脸上平淡如昔,如果有,也是喟然无奈,而绝非悔恨之意。李落原本不愿多说,不过看着姬芷露看似平静,深处却险些被仇恨之火焚烧殆尽的目光,想了一想,萧瑟应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便欠你一命,我能多活这些日子也是拜姬姑娘所赐,本就该一命抵一命的。我曾答应过你,如果你要替左公子报仇,只要不违道义我便助你。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左公子是被我杀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也是道义之中,我又怎能言而无信。” “无耻恶贼,杀了人还敢大言不惭,满口道义,哼,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先前出手的年轻男子破口大骂,如果不是老者拦着,就要上前给李落几个耳光。 “想不到你这么重诺,少见。”姬芷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不想骗姬姑娘,我生平许诺不多,本想言出必践,只可惜我曾负过一诺,换来半生懊悔,而这一次,我不愿再负了姬姑娘这一诺。” 姬芷露一滞,错愕不解的看着李落。灵堂中杀意不减,但已有数人暗暗佩服起李落来,明知有身死的危险,还能为信守一诺而不惜直言,这份胸襟气度世间没有几人能及得上了,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未必有李落的胆量和磊落。 “我很佩服你,但我一定要你死,你明白么?” “我知道。” “你可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如果我能做到,我会帮你完成。” 李落笑了笑,就算和姬芷露之间有深仇大恨,言谈生死,竟然是一件让人不觉得怎么难过的事:“你做不到,我也不会让你去做,或是让剑盟中任何一人代劳。” 姬芷露平淡的嗯了一声,漠然说道:“这样也好,我最后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李落洒然一笑道:“萍水相逢而已,我叫什么名字姬姑娘就不要再问了。” 姬芷露又再深深看了李落一眼,一腔怨恨,不知何故对着李落却发不出来,似乎还有些失落。姬芷露不敢多想,只怕想的多了会有别的杂念。 “好一个萍水相逢,我看是没有胆子说吧。杀我们剑盟少主,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一定能找到你,将你碎尸万段!不过你大可放心,冤有头债有主,剑盟行事光明磊落,不会牵连你的亲友师门,不过他们如果想为你报仇,哼,那就怨不得我们了。”年轻男子冷喝道。 此刻灵堂中杀气混杂着怒气,压的人几乎喘不上气来,人人都恨不得将李落扒皮削骨,不过听了年轻男子的怒喝声也不禁暗暗苦笑,人家连死都不怕,难道会怕了剑盟的追杀。 李落笑了笑,没有应声,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更加显得年轻男子轻狂无知。 “剑盟不杀无名之辈,你敢承认杀我剑盟少主,为何不敢说出你的姓氏?莫非是怕让你的祖宗蒙羞?”又有一人恶毒的戾声骂道。 李落眉头一皱,瞥见地上跪着的孔鱼,剩下的一只眼睛里还有小心翼翼的祈求。李落叹息一声,既然要还了姬芷露救命之恩,再背上一个不痛不痒的骂名又有什么关系。 “呸,你这个畜生,还我侄儿命来!”人群中一个身穿丧服的中年女子掀开围着李落的剑盟中人,冲到李落身前,扬手一记耳光,被李落轻轻闪过,只是中年女子的一口唾沫李落懒得躲了,落到了胸口上。 中年女子一愣,没想到李落会这样轻而易举的躲过巴掌,随即指着李落鼻子破口大骂:“你不得好死,我咒你族人男子世代为奴,女子世代为娼,永世不得翻身!” 此语一出,不单李落脸上露出愠色,就连几个剑盟中人也皱起了眉头,年轻男子固然鲁莽轻狂,但至少有句话说的对,冤有头债有主,如此诅咒有失剑盟颜面。 大夫人沉喝道:“大妹,住口。” “怎么了,难道我不该骂他!?”中年女子还在喋喋不休的谩骂,言语极其狠毒。 李落静静的看着中年女子,听了许久,突然觉得此刻的剑盟着实可笑,而且还有些可怜,如果他们知道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左浩棠原来是一个虚伪险恶的小人时,他们会有怎样的表情,估计也不会相信吧。 李落听的厌了,轻轻环视了一眼灵堂中将自己围起来的剑盟中人。。。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剑盟地牢 淡淡说道:“我不愿说出我的名字,只是因为如果你们知道了我的名字,也为左公子报了仇,那你们剑盟的人都会死。” 话语很轻,李落仿佛在诉说一件显而易见的平常事,越是这样平淡无奇,越是有一股宛若山崩地裂一般的狂怒傲气充斥在小小的灵堂之中,掩盖了堂中的怒火,又悄然为在场每一个剑盟中人的心中罩上一层阴影。 也许是李落的话太过狂傲,灵堂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连这个喋喋不休的中年女子也闭上了嘴,惊讶的看着李落。 有人冷笑出声,好一个不自量力的狂徒,不过很快笑声就戛然而止,因为堂下有许多人没有笑,而这些没有笑的都是剑盟中历经生死,看过大场面的高手雄豪,此时都惊骇的看着李落,猜测这个清秀男子有什么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名字,换我剑盟万余性命,阁下好大的口气。”一个黑脸老者寒声说道。 “你可以试试。”李落轻轻回道。 老者语塞,若是平时早就当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但偏偏今天不敢试,李落太过平静,平静的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心虚,开始怀疑,开始揣测,而这只是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姬芷露生气了,哪怕李落有一点点悔恨之心,或者有一点点愧疚之心,就算是怜悯也好,自己心底深处也许就会原谅他,可是李落非但没有后悔之意,反而狂妄的羞辱着剑盟,羞辱着已经死了的左浩棠。姬芷露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恨,怒声叱道:“我看错你了!” 李落神情微微一黯,随即漠然回望了姬芷露一眼,竟然缓缓闭上了眼睛,看样子不想再浪费唇舌。 如此模样终于激怒了场中所有人,大夫人怒极反笑道:“剑盟纵横江湖数十载,还从没有遇见像阁下这么狂妄的人,你愿意说也好,不愿说也罢,棠儿下葬之日就是用你的血祭亡子在天之灵的时候,来人,将他押入地牢。” “是。”几个剑盟高手上前围住李落,虽说李落已被围得寸步难行,但也怕李落暴起发难,伤人事小,坏了灵位事大,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落淡然一笑,并没有想要出手,平声说道:“我自己走。” “得罪了。”一个精悍男子便要封住李落穴道,李落扫了男子一眼,男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到底还是没有敢碰到李落身上。 李落没有再看姬芷露,平静的走出灵堂。李落杀了左浩棠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灵堂外围满了剑盟中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识武功的竟也占了半数。 大人还好,固然双目喷火,怒视李落,但多少也有克制。孩童可就直接多了,泥巴石子,但凡地上抓的起来的都捡起来砸向李落,准头和力道虽然比起江湖高手要差些,但也是漫天飞花,煞是壮观,就连李落身前身后押送的数名剑盟高手也被殃及池鱼,闹得灰头土脸,却也无可奈何。 夹杂着孩童稚嫩的喝骂声,叫喊着打死李落,李落依然淡然处之,无喜无悲,任凭这些泥石落在身上。身旁几人不禁暗自称奇,这个时候俱都生出几分敬佩之意,这样荣辱不惊,换成自己未必能有这么好的涵养。 人群中小蝶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指尖刺破了掌心,一缕鲜血沿着修长的手指滴到了衣摆上,小蝶并没有觉得痛,只是怨毒的盯着李落。 剑盟地牢就在聚义堂后不远,开凿在一处断崖底部,入口有人把守,甚是森严。进了地牢大门,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但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山洞颇是平整,一路向下延伸了出去,一踏入山洞就能觉出丝丝寒意,还能听见山体岩石缝隙中的滴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空旷回荡,看起来这个剑盟的地牢不小。 走了约莫盏茶工夫,湿气越来越重,四周插着火油盆,照的整个地牢阴气森森。光透不出去三丈就被黑暗吞噬,眼下几人身处之地已是这座山的山腹之中了。 再走了半刻,一个高十几丈的如同葫芦一般的空洞出现在李落眼前,不过这个葫芦是倒立着的,小头在下,大头在上,山腹通道的尽头恰恰就是这个葫芦底。到了这里,阴气更重了些,李落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剑盟中藏着这样一个地牢的确出乎李落的意料,也许再堂堂正正的宗门也有他的阴暗之处。 沿着葫芦石壁向下,有人工开凿的大小不一的监牢,一条崎岖狭窄的石阶盘旋的绕在石壁上,最宽处也只足够两个人并肩而立,颇是险峻。空处有数根铁索从石壁一端凌空连接到另一端,也不知道作什么用途,还有几根铁索垂入石洞下方的黝黑虚空中不知所踪,似乎在洞底锁着什么上古凶兽,更加让这处地牢显得诡异阴森。 剑盟一人在前,李落跟在此人之后,其余几人落在李落身后将李落围在中间。这样的险峻地形,就算武功再是了得,也不容易逃出生天,当真要论起来,剑盟这个地牢或许比大甘州府的死狱还要强出几分。 火把左右晃动,地底有阴风窜动,应该是山腹中的裂缝所致,空气不觉得沉闷凝滞,不过风很寒,透体刺骨,关在这里久了,一身武功恐怕大半要花在逼出这些寒气上,苟延残喘已是极难,更不要说有什么余力想着逃狱了。 一行诸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到了大些的葫芦中间位置处,当先领路的人停下脚步,扬声说道:“就这里吧。” “是不是再往下走走?”身后有一人疑声说道。 “不必了。”领头之人回头望着李落,长叹一声,复又抱拳一礼,诚颜说道,“阁下虽说与剑盟有深仇大怨,但我敬佩公子为人,如果不是公子杀了我剑盟少主,我一定会与公子结交一番,请你好好喝上一杯剑盟的烈酒。”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地牢囚徒 李落淡然一笑,轻轻应了一声,说了一个好字。 说话之人是一个年纪三十左右的瘦高汉子,双目开合之际冷电四射,方才灵堂中剑盟一众高手之中也能排到前十之列,无怪让此人押送李落。刚才在前面带路的时候,这个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防备身后的李落,坦然自若,气度也不弱,颇让李落另眼相看。 男子不再多言,打开石壁上的一间牢房,沉声说道:“公子,得罪了。” 李落刚进监牢,身后牢门咔嗒一声轻响,已然上了锁,剑盟几人也随即离开。 走的人带走了火把,监牢中又昏暗起来,只有远处几个火盆发出昏黄微弱的光亮,尚不足以将整个牢房照亮,不过只要有光,借着目力看清牢中情形也足够了。 这间牢房只有丈余方圆,角落里有一张床,是石床,看似是开凿这间牢房的工匠借着山中岩石凿成了床的模样。床边还有个小小的石桌,一张石墩充作椅子,简单是简单了些,倒也还算别致,至少和李落在蜀州时被燕霜儿关起来的监牢比别有一番景致。 地牢中很安静,虽然很昏暗,但不知道为什么李落反而有一种宁静安逸的心情,一时间倒不觉得这样的环境有什么难捱,倒头睡在石床上。石床还算平整,只是有些潮,上面铺着的干草早就已经黏黏糊糊了,还散发着一股霉味。李落干脆将这些枯草扫落到地上,就这样躺在冷硬的石床上,没一会竟然酣然入睡。 睡了不知道多久,李落被一声开关牢门的声音惊醒,牢门外亮了许多,看样子又有人下了地牢,只是山腹之中不知道时辰,如今地牢外是几时了。 李落没什么兴趣听关进来了什么人,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许久没有这样无所事事了,一旦闲下来,倒是懒得连身子也不愿意挪一下。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临近石牢中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孔鱼,今个上去见着你们剑盟的小娘子了没?” 李落心中一动,原来是孔鱼被关进了地牢,听着左近这个语气中含着戏谑的囚徒说话,看样子孔鱼这些日子都被关在地牢之中,白日里在灵堂戴罪守灵,到了这个时候再押回地牢。等到左浩棠下葬之后,如果大夫人开恩,或许会饶了孔鱼一命,如果大夫人迁怒孔鱼,多半会让孔鱼终老在这里。 没有人应声,说话之人倒也不以为意,嘿嘿淫笑一声道:“孔鱼,你跟着剑盟那个野种那么久了,就没有瞧见过小娘子和那野种偷欢么?啧啧,可惜,太可惜了,要是我,三钱蒙汗药,还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保证那小娘子欲仙欲死,欲罢不能。想当年,我都把小娘子脱的只剩下裤子了,没想到竟然着了道,这小娘子真能忍,想我堂堂合欢散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竟然在个小娘皮的肚皮上翻了船,大意啊实在是大意。不过你还别说,那小娘子肚皮上的胎记倒是生的别致,孔鱼,我不信你没偷看过?” “过改之,你他娘的能不能闭嘴,张口闭口都是娘们,听的爷火大。”稍稍远些的一间牢房中传来一声闷吼,震的人耳朵嗡嗡直响,是个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 “哈哈,铁熊,听得你心痒难忍了?” “他奶奶的,要是能出去,老子非得弄死剑盟的老娘们不可,什么欲仙欲死,老子折磨的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要在剑盟这帮狗杂碎面前,好好让他们瞧瞧。”绰号铁熊的囚徒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骂道。 “那也要你出得去才行。”又有一个细声阴气的声音传了出来,许是功法太过古怪,李落一时没有分辨出来这个人身在的方位。 “对了,今不是新关进来一个人么?哪呢,说句话。”铁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李落没有回言,铁熊这个名号陌生的很,或许是江湖上的一个成名人物,被剑盟抓住关在这里。但合欢散人过改之这个名字,就算李落也略有耳闻,大理司的海捕公文中就有此人,赏金不低,只是高悬了数年,连影子都没找到,没想到原来被剑盟关押在了小星山山腹之中。 过改之是一个采花淫贼,手段极其让人不齿,玷污女子名节不说,竟然还会将女子丢弃在闹市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含忿自尽的受辱女子不在少数,就连不算怎么作为的公门捕快也看不过去,有过数次声势浩大的围捕。岂料过改之奸猾似鬼,而且轻功卓绝,逃过了衙门捕快和江湖义士的追杀,依旧在江湖上逍遥。此人虽然品性低劣,但有一个长处,那便是从来不染指惹不起的江湖势力或是世家豪族,活脱脱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前些年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躲在剑盟地牢里苟全性命。 “他娘的,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铁熊恼怒骂道。 “铁熊你省点力气,瞎叫什么!”又有一人隔空喝道,看起来这地牢里关押了不少人。说话之人顿了顿,提气问道:“这位兄台,你是犯了剑盟谁的霉头才被关进来的?” 这人话问的客气,李落无意置之不理,答应了一声,反问道:“不知道尊驾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进地牢的?” “我呸,屁的原因,看老子不顺眼,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李落不问还好,一问之下似乎揭了这人的伤疤,破口大骂道。 “哈哈,说起来程兄的确是走霉运,谁让你说剑盟当家的坏话,还偏偏就传进剑盟几个虾兵蟹将的耳朵里了。”李落头顶上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传了出来,惹得对面说话之人不喜,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剑盟虽说算得上一个名门正派,但如果确如头顶之人所说,那剑盟行事就有些太霸道了。如果传传闲话,骂上几声就要关起来,就是万隆帝也没这么闲的兴致。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鲜血祭奠 “难道剑盟关了人就不再放了么?”李落沉声问道。 “放自然会放,像铁熊这样的,估摸着再有个三五十年就让他出去了。”李落顶上监牢之中的男子怪笑说道,惹得铁熊连声大骂,不过语气中亦有听天由命的无奈。 李落稍稍打听了打听,剑盟量刑也不是手段狠辣,不过比起大甘律历要苛刻不少,尤其还有些莫须有的罪责。官府如果依律行事,该是杖责了事,但到了剑盟这里,少说也要关上三五年,诸如背地里诽谤剑盟大夫人。不过剑盟至少不算嗜杀,江湖上,朝堂中,因为言语不敬惹来杀身之祸的不在少数,动辄取人性命,比起来剑盟关上三五年也算温和多了。 “新来的,你犯的什么事?说来听听,老子给你算算要关你多少年。”铁熊大咧咧的嚷嚷道。 李落淡淡一笑,这恐怕是地牢里为数不多的嬉乐时候,瞧着别人落得和自己一般境地,虽说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总归能让心里平衡些。 “也好,那就让铁兄分辨分辨。”李落亦无所谓,平声说道,“我杀了人。” “屁大点事,谁行走江湖不杀几个人,嘿,剑盟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呃,你杀了谁?” “听说是剑盟少主。” 地牢中骤然一静,猛地从地牢深处传出一声暴喝:“杀得好!” 监牢中被关押起来的囚徒瞬间就喧腾起来,仿佛在狼堆里丢进去一块肥肉,尽是嬉笑怒骂声,脏乱难以入耳。 李落心中一动,倒不是因为这些囚徒的污言秽语,而是地牢深处的这个声音,并非是泄愤的怒吼,而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畅快和欣慰。李落缓缓问道:“不知兄台这句杀得好是否有别的用意?” 声音不大,但在地牢此刻嘈杂的嚷嚷声中却清晰的传进了地牢深处。这里关押的不乏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听到李落柔而不弱的传音之语,不禁都暗自吃了一惊,没有料到李落竟然还是一位内家高手,怕是要胜过多半地牢中关押着的囚徒。 地牢中静了一静,深处方才说话之人似乎略有沉吟,才淡淡回道:“杀得好就是杀得好,那个杂碎我早就想杀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倒是让你抢了先。不过你杀了他,怕是也活不了了。” “嗯,再过几日剑盟少主下葬之时也是我的死期。”李落平静说道。 “咦,听你说话的声音应该年纪不大,心境倒是沉稳,可惜了,为了这么个玩意赔命,太不值了。”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应声。地牢中纷乱的喝骂声还没有散去,不少人对着关押孔鱼的监牢纵声大骂,极尽讽刺挖苦,不过孔鱼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仿佛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到左浩棠下葬的日子不远,中间当日引路的剑盟高手来过一次,为李落送了些酒水吃食,知道李落不日将被血祭,剑盟倒也没有亏待李落,只是送饭的这些剑盟武士大多没有好脸色罢了。 让李落惊讶的是姬芷露竟然托这个瘦高汉子送来了一剂伤药,是医治李落内伤的药物。李落猜不透姬芷露心中的想法,暗暗称奇,倒是这剂汤药苦的要命,比往日喝的药更加难以入喉。 等李落重见天日的时候已是多日之后,地牢外的日光刺的李落几乎睁不开眼,耳边还回荡着铁熊几人粗犷豪气的道别声。李落暗自失笑,这才在地牢中没待上几日,怎么就有了一种与这些囚徒为伍的错觉。 左浩棠墓前。 这是一处向阳的山谷,藏风纳气,不远处有一道溪流,碧水清清。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是为风水。虽说这里气魄小了些,比不上王侯将相的陵墓,但在小星山也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应了得水为上,藏风次之的要领,看起来剑盟为了安葬左浩棠也下了一番工夫。 孔鱼也在,此刻就跪在墓前,一动不动,垂暮的让人不忍直视。李落暗叹一声,看见孔鱼的时候,就不曾见过他直起过身来,总是这样卑微的跪在地上。李落也明白,孔鱼的骨气只怕在跟随左浩棠的那天起就已经没了,大夫人用这样的人当作死士,不免让人唏嘘。 墓前跪着些披麻戴孝的孩童,大些的十来岁,小些的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左浩棠尚无子嗣,没有人为他戴孝,便从剑盟中找些幼子充作孝子,免得让死去的残魂不得安宁。 有一个人跪在墓碑最近处,正是姬芷露。在剑盟中人推搡着李落走到墓前时,姬芷露只是抬眼冷漠的看了李落一眼,便安安静静的烧着纸钱,仿佛李落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念着冗长的悼辞,好像有些什么歌功颂德的话语,李落没有在意,出神的打量着这个山谷里的一花一草,不知道自己死后会否也葬在这样一处山花烂漫的好地方。 足足过去了一顿饭的光景,这篇悼辞才念完,李落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位剑盟少主到底有什么值得剑盟中人尊敬的,或许是看在此际一脸肃穆的大夫人面子上吧。 就在李落昏昏沉沉之际,身后一个孔武大汉厉喝道:“跪下。”说罢抬脚猛踹李落膝盖后面。 李落身形一晃,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大汉的脚力,回头看了一眼,哑然一笑道:“取我性命容易,不过让我去跪你们少主还是免了吧。” “好胆。”大汉盛怒,扬手就要教训李落,被一旁瘦高汉子拦了下来,微微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李落颔首一礼,谢过此人善意,不理身边其余几人凶狠愤怒的目光,尚有余暇再瞧一瞧小星山的山水美景。 葬礼的仪式很繁琐,不过李落被带过来的时候已将到尾声,剩下的就是用李落的鲜血祭奠这位剑盟少主了。 大夫人双眼布满血丝,缓缓的望向李落。 第一千零六十章 走的安心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此时心里多少有一丝后悔,为求一个心安不惜束手就擒,连慷慨赴义都算不上,到底值还是不值。李落索性不再多想,倦了,累了,尘归尘土归土,如此而已。 就在这时,场中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原本没有了生气的孔鱼突然站了起来,涩哑着声音说道:“大夫人。” 众人一愣,错愕的看着一脸坚毅的有些扭曲的孔鱼,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说。 孔鱼咬了咬牙,用的力气很大,似乎将要说出的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两道血水沿着干裂的嘴唇流了下来。孔鱼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洒脱的意气。这种眼神李落很熟悉,而且还见过不少,曾几何时,军中将士有去无归时,离营之前眼中不正是这样的神采么。 李落明白了什么,有些惊讶的看着孔鱼,有些意外,不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到了这个时候,孔鱼终于拾起了丢失已久的骨气。 大夫人皱了皱眉头,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孔鱼,似乎在权衡该如何处置孔鱼。 “大夫人,属下身为死士却不能保护少主周全,死不足惜,属下也早已下定决心,等到少主下葬之后就以死谢罪,但有一件事,属下不得不说。” “你说。” “大夫人,这位公子不该杀,也不能杀。” “孔鱼,你疯了么!?”剑盟诸人齐声厉喝,就差指着孔鱼的鼻子叫骂了。 大夫人脸色一沉,扬手止住群情激奋的剑盟众人,寒声问道:“为什么?” 孔鱼脸色一苦,将头低了下去,艰难说道:“属下不能说。” “不能说?”大夫人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刻将孔鱼毙于掌下。 孔鱼忽然向李落长揖及地重重一礼,凄苦一笑,满含愧疚的说道:“公子,对不住你了。” 李落嗯了一声,明白孔鱼这一声愧疚道歉的用意,不外乎是在大夫人和剑盟诸人面前隐瞒了左浩棠的为人,这件事传扬出去的后果孔鱼知道的一清二楚,而孔鱼却不能为李落辩解什么,只能说一句无关痛痒的抱歉。 “你倒是可以走的安心了。”李落轻轻说道。 “公子大恩,孔鱼来世再报,先走一步。”孔鱼说完这句话,提起手掌在剑盟诸人的惊呼声中重重的拍在头顶百会穴上,一击毙命,身躯缓缓倒在地上,折断了一支正在绽放的野花。 这个变故让剑盟众人始料不及,而且孔鱼临死之前话中有话,似乎李落杀害左浩棠一事另有玄虚,并不是像众人猜测的那样。剑盟一些正直厚道的义士已经开始有些怀疑,再加上之前李落并没有愧疚神色,心中的疑虑又加重了几分,报仇固然要紧,但妄杀无辜或是另有情由,草草夺人性命却也不是剑盟的行事之风。 这也和剑盟自身有关,剑盟为军中将领所创,并不是一般的师徒传承或者血脉传承。当年创立剑盟的大甘将领为保剑盟长盛不衰,有意吸纳天下志同道合之辈,所以想入剑盟的武林中人,先问品性,再是才学胆识。数十载过去了,当年立的规矩多多少少都有了变化,但这些立派根基却没有怎么变,剑盟中就算是盟主也不是一言独大,聚义堂中聚的是天下豪杰之意,而不是当家盟主的一言堂。 只是孔鱼说的不清不楚,纵然有人怀疑,但李落杀了左浩棠是不争的事实,这一丝怀疑比起大夫人满腔怒火似乎不值一提,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想要拦下怒不可遏的大夫人,毕竟死的是倾注了大夫人所有心血的独生爱子,这种深仇大恨放在谁身上也不会善了。 孔鱼自绝,下一个就是李落。大夫人眼中寒芒毕露,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敬你的胆量,如果你自绝浩棠墓前,我留你全尸。” 李落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也好,如果是我自尽的话,日后或许会好些。” 李落这句话让在场诸人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不过如果知道了李落的身份,想必才会明白李落的话中之意。如果李落自尽,就算日后被大甘朝廷知晓,也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不会让剑盟中人祸及九族,但如果是被剑盟中人所杀,不说大甘官府,恐怕牧天狼就会踏平小星山。 听到李落欲将自绝,姬芷露抬起了头,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朱唇微启,好像要和李落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哈哈,原来杀你这么容易,啧啧,当初何苦费那么多周折,还跟着你跑了近千里,嘿,当真是自讨苦吃。” “谁?什么人?”剑盟众人面色俱是一变,这个声音陌生的很,似乎还带了点异域口音。大夫人脸上亦是闪过惊容,顺着说话声音传来的地方瞧了过去,只见山谷右侧斜坡下的一株数丈高的榕树上,坐着一个闲散无聊的英俊男子,额前绑着一条红巾,格外醒目,背上背着一把长刀,刀柄刚刚探出肩头。男子神态散懒,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潇洒意气,此刻就靠着一根半尺粗细的树干,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采来的一朵小花,玩味有趣的瞧着李落,眼中除了李落似乎就容不下别人,热切的让人背心阵阵发寒。 来人不是剑盟中人,场中诸人望向说话男子的时候,几乎不约而同的断定这个人是首次出现在小星山中,除了惊讶之外,也有人暗暗赞叹,剑盟虽大,恐怕未必能容得下这般人物。 大夫人和身旁几个剑盟主事脸色都有些难看,此处虽然不是剑盟重地,但也不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虽说来人离众人所在的陵墓稍稍远些,不过场中有不少剑盟好手,寻常武士更有数百之众,但谁也没有发现这名男子是什么时候潜入这座山谷,又是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株榕树的。 如果不是男子开口说话,恐怕谁也察觉不到。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来历不凡 堂堂剑盟盘踞的小星山竟然被人进出如无人之境,传出去可是个天大的笑话。 剑盟诸人觉得此人面生,李落倒不觉怎么意外,毕竟此人追杀李落近千里,想忘了都难。 只是李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话,乱了剑盟祭灵的布置。 男子哈哈大笑道:“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诸位不用理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有件事倒是想和诸位打个商量。” “什么事?”大夫人冷声问道,不知道来人武功深浅和意图,眼下先探一探底细之后再做定夺。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会他死了,借他的头一用。”红巾男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的头?”剑盟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男子要李落的头做什么。 大夫人没有追根究底,冷声反问道:“如果我们剑盟不给又如何?” “哈哈,那我只好等他死了之后再砍下他的脑袋。”男子无所谓的朗声笑道,竟是一点没有将大夫人的话放在心上,言下之意剑盟若是不给,抢过来就是。 大夫人恼色一闪,心中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如果此人存心要李落的脑袋,有的是机会在李落死后不管是盗走还是抢夺,总比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要容易些。念及此处,大夫人就决定将这个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剑盟的男子暂且搁在一边,先杀了李落再说。 大夫人眼中厉色一显,红巾男子身上随即爆出一股冲天而起的刀意,宛若一阵沙暴,席卷了整个山谷,目中异芒四射,炯炯有神的盯着平淡如昔的李落。 墓前诸人心中一寒,这样的刀意已到了大成之境,纵观整个江湖也没有几人有这样锐利的刀劲。红巾男子气劲出现的极为突兀,而且也很奇怪,既不像救人,也不像盼着李落死,让剑盟诸人好生费解,只是谁也不敢大意,如临大敌的盯着红巾男子。 “尊驾这是何意?”剑盟一个相貌清奇的老者沉声喝道。 红巾男子没有回答,一个筋斗从树上翻了下来,不疾不徐的缓步走了过来,仿佛没有看见周围剑盟武士眼中的敌意杀气,就这样施施然走进了重围之中。 红巾男子看着李落,咧了咧嘴,摇头说道:“我以前佩服你,现在看来,你蠢的可怜。” “能得大当家一时佩服,在下颇感荣幸。” 红巾男子愣了愣,无奈的笑了笑:“算了,是我多事。”说罢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剑盟众人,视一众剑盟高手如无物,只有看到姬芷露的时候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瞧瞧姬芷露,又看看李落,神态甚是无礼,几个剑盟年轻男子眼中就差冒出火来了,如果不是尊长前辈压着,早就跳出来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过了少顷,红巾男子似乎恍然大悟般的大声说道:“你该不是喜欢上剑盟这个小寡妇了吧?” 这一句说的李落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姬芷露羞愤难忍,气得俏脸发白。剑盟中人岂能忍受这等屈辱,不等大夫人传令,就有数名年轻高手扑上近前,含忿出手,鲜有留手的。红巾男子剑眉一扬,冷哼一声,脸色微微一沉,身躯纹丝未动,只是反手抽出背上长刀,随手一割,一股狂暴酷热的刀劲以长刀为中心,荡出一个半月形状,扫向这些出手的剑盟好手。 刀劲离体,剑盟数名内力深厚之人脸色都是一变,这一刀信手拈来,却已不是寻常江湖好手能接得下的。两道身影急闪而出,一左一右封住刀劲。不过刀气狂傲,这两名剑盟高手连退了数步才化去刀劲,一脸震惊的看着红巾男子。 随手一刀就迫得剑盟两位高手如此模样,固然剑盟高手没有趁手兵刃,但两个人联手都还有些狼狈,这个红巾男子的武功单打独斗只怕不在剑盟任何一人之下。被拦下的几个年轻男子此时都瞠目结舌的看着红巾男子,眼中不止是震惊,而且还有骇然,联手挡下刀劲的两人在整个剑盟都是可以排进前十的高手,竟然在一刀之下就落在了下风,如何能不让人惊惧。 红巾男子脸色沉了下去,冷漠说道:“下一刀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大夫人强忍怒气,堂堂剑盟什么时候这样被人羞辱过,红巾男子固然刀法高超,但剑盟中也不是没有顶尖高手,单打独斗或许差些,但布阵围攻的话,大夫人笃定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以留下这个目中无人的狂徒。只不过想归想,但大夫人却没有这么做,眼下还猜不透红巾男子和李落之间的关系,一旦红巾男子和李落联手,就算李落内伤还没有痊愈,恐怕也留不下两个人了。 想到这里,大夫人有些恼怒的扫了姬芷露一眼,如果不是姬芷露求情,大夫人早就想废了李落的武功,现在倒好,李落虽然没有异动,但如果李落出手,只怕要分出不少人手才能困住他。 大夫人心念电转,此刻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冷声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已经说的清清楚楚,取他的头一用。” “人都死了,要头有什么用。”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声。 红巾男子旁若无人的大笑说道:“他的头可是件好东西,能换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和金银财宝。” “既然如此,尊驾何不亲自动手,取了他的脑袋?” 红巾男子眼中厉芒闪现,嘴角一扬,复又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他被道义所困,你们能杀,我却杀不得,不好杀,说不定我还会死在他手上。” 众人一惊,先是孔鱼,再是这个红巾男子,此际的李落似乎周身上下都罩上了一层迷雾,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众人眼前的清秀男子来历不凡。 这时,人群前端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惊惧神色,大声叫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漠北狂鹰!”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谁敢杀他 狂鹰哈哈一笑道:“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漠北狂鹰,不像他,临到死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敢说。” 听到狂鹰这个名字,剑盟中不少人脸上都有了隐忧神色。剑盟虽说是大甘北府响当当的江湖势力,鼎盛之时聚众过万,但这个过万是将这些不会武功的乡亲百姓也都算在内,实际上有些身手的能有半数已经了不得了,而且这些会武功的人里,资质不同,秉性不同,平庸之辈就又占了多半,如果行走江湖,未必就能强过军营中的一个寻常士卒。除了这些之外,剩下的才是剑盟的中坚力量,也是剑盟赖以存身的本钱,但比起纵横漠北,西至回蒙回錾,东至博罗的马贼狂鹰,在雁沉州首屈一指的剑盟却有些相形见绌。狂鹰麾下骑兵数万,高手更是不少,来去如风,不至于吓破剑盟的胆子,但畏惧之心却不可避免。 似乎是被狂鹰言语中的傲气所迫,山谷里的微风也藏得不见了踪影,空气突然变得闷热起来。如果说谁没有被狂鹰的名号震惊到,那李落定然是其中之一。 李落暗叹一声,不管狂鹰有什么打算,救人定然不会是真的,取走自己的脑袋从蒙厥拨汗手中换来荣华富贵或许也是随手为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狂鹰此行就是打着搅局的主意。 李落看着狂鹰,眉头微微一皱,淡淡说道:“也许我该试着将你留在这里。” 狂鹰一怔,大笑出声:“果然,你就算极蠢,也蠢的让我佩服。” 李落留下狂鹰的用意无非是将自己死在小星山的消息封锁起来,不至于传到旁人耳中,为剑盟惹来杀身之祸,所以狂鹰才有极蠢的评价。 两人说话平心静气,没有半点火气,周围剑盟诸人只怕想不到就在多日之前,这两个人就曾数度搏杀,每次都险些分出生死。 狂鹰视周遭剑盟诸人如无物,固然狂傲,但漠北狂鹰,狂也有狂的资格。不过让众人诧异的是李落的平淡丝毫不逊色于狂鹰的狂傲,虽然还是不知道李落姓名,但毋庸置疑的是李落至少有和狂鹰平起平坐的资历,而且或许还要胜过狂鹰一筹,这样的人,天下间屈指可数。 剑盟之中已有人隐忧丛生,回想之前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似乎不该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血祭杀人,而且李落之前一个名字换万人生死的话还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头,如果说没有半点担忧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杀心一旦动摇起来,一生二,二生三,就这样在窃窃私语声中传了开来。大夫人的脸色愈加难看,葬礼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狂鹰搅局不说,就连剑盟中人也开始怀疑李落到底该不该杀,猜测着孔鱼临死之前说的话的含义。 “大夫人,事出有异,这件事看样子没有这么简单,咱们是不是谨慎行事,查明此人来历之后再说?”一个中年男子走到大夫人身旁低声说道。这名男子按排位只在大夫人之后,领袖一众剑盟高手,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剑盟的副盟主。 “季盟主,如果换成青书,你还会这么说么?”大夫人寒声问道。 季姓男子一怔,青书是自己的儿子,大夫人平日里都唤自己的名字,此刻换了一个极其陌生的称呼,季盟主,由此可见大夫人此刻已是满腔怒火,濒临爆发的边缘。 “这……”季姓男子一时语塞,心思一转,沉声说道,“砚林恐怕早就要出手杀人了,哪还能分辨出什么。不过如果有大夫人在砚林身边提醒,倘若砚林难辨对错,大夫人定会拦住砚林的。” 季姓男子以退为进,这个时候直接劝大夫人收回成命恐怕比登天还难,唯有试试激将的办法,只要能留出一丝时间,季砚林就有把握查清李落的真实身份。 季砚林心思缜密,大夫人也不差,要不然也坐不稳这剑盟当家的位子。听到季砚林的激将言语,大夫人很平淡的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定会让你手刃仇人,就算惹来麻烦,我也会与你一力承担。” 季砚林一滞,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迟恐生变,大夫人杀意一起,心中的恶念再难遏制,厉啸一声:“今日就要你为浩棠偿命。”说完扬起袖中短剑,狠狠的向李落脖颈斩落。 狂鹰眼中厉芒一闪,惋惜的暗叹一声,权衡之下,还是没有出手相救。 剑光起,听着一声惊呼,李落瞥了一眼,只见姬芷露捂着嘴,不忍的看着自己。弹指之后,李落也会和左浩棠一样变成一具死尸。李落望着姬芷露歉然一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按理说大夫人挥剑急斩,应该很快,至少要快到剑盟中生出疑虑之心的人来不及反应前就将李落的头砍下来。不过这个空隙里,李落竟然还能转过数个念头,想一想这几天里刻意想去忘记的人和事。 短剑的寒气清晰可辨,很近了。就在这时,从谷口传来一声厉喝:“谁敢杀他!” 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声音还在谷口,而第四个字吐出声的时候,来人已到了李落身侧三步外,好快的身法,让场中剑盟诸人来不及应对,便这样生生撞入人群中。 这一声厉喝,让大夫人手中的剑顿了一顿,随即大夫人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剑势再快三分,不杀李落誓不罢休。高手相争,这一顿的时间就足够了。来人身形不减,反而更快了些,一道破空黑影,直直刺向大夫人握剑的手腕。 此时剑盟诸人才醒觉过来,呼喊声,厉喝声尽都响了起来,不过出手相助已经慢了一步。最先出手阻拦的是狂鹰,长刀出鞘,迅若奔雷,直取来人手臂,不求伤敌,却要迫退刺向大夫人手腕的兵刃。 狂鹰的刀很快,来人一声不吭,对狂鹰斩落的这一刀视若无睹。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掖凉州乱了 非但如此,更是将身子一转,将整个后背都朝向刀锋。 狂鹰微微一怔,这哪里是过招,简直是自寻死路。就在狂鹰错愕之际,李落出手了,伴随着一声悠悠长叹,一只手掌后发先至,轻轻抚上刀背,将刀劲卸去,让开了来人背心要害。 大夫人的短剑被一根长鞭挡了下来,失了准头,只在李落后背衣衫上留下了一道两尺长的裂口,却不曾斩下李落的脑袋。 好快的身法,好险的招式,四人之间的出手兔起鹘落,这个最后入谷的高手应变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取大夫人握剑的手腕,却不惜置身险境,逼迫李落不得不出手相救,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虽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于李落一念之间,不过看似深知李落心性,料定李落不会置之不理,千钧一发之际出手为自己挡下狂鹰一刀。 解了李落身死的危险之后,这个人就静静站在李落身旁,劲气不散,冷眼瞧着周遭围过来的剑盟中人。 来人一头秀发,脸色苍白如雪,刺向大夫人的兵刃已收了回来,灵动万分的缠在手臂上,仿佛是一条开了灵智的小蛇,上下游动,诡异非常。李落一怔,没有想到赶来救下自己一命的人会是她,公孙小娘和她的蜈蚣鞭。 “你受伤了?”李落和声问道。 公孙小娘闷哼一声,似乎对李落有极大的不满,懒得回答。李落无奈的笑了笑,眼中的愧疚神色一闪即逝,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狂鹰杀机一闪,公孙小娘出现在小星山,看来今日想要再取李落性命难了。不过狂鹰并不在意,如果是不择手段,数刻之前就不会扬声说话,为李落拖延了一线生机,倘若要取李落项上人头,狂鹰更喜欢真刀真枪的厮杀,就这样窝囊的死在一个妇人手中,纵然是敌手,也让狂鹰为李落不值。 “哈哈,前些日子在雁沉州碰到公孙姑娘,一时技痒,切磋了几招而已。”狂鹰满不在乎的朗声说道。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不变,不过身上的劲气稍稍有些许变化。狂鹰心中一动,如果还留在这里,再过几刻,只怕未必能活着离开小星山。 狂鹰心念一动,去意已定,一声长笑:“既然这里没我的事了,那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还望王爷多多保重。”狂鹰飞身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远远没入山林中,顷刻间不知所踪。 李落没有阻拦,内伤未愈,公孙小娘也受了伤,剑盟中人敌友难辨,强行出手未必能留得下狂鹰。 剑盟众人亦是眼睁睁的看着狂鹰失去踪影,没有人想去追究不请自来的狂鹰,更没有人介意会不会传出剑盟重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笑谈,此刻也并不是畏惧狂鹰的名声不敢出手,而是狂鹰最后对李落的称呼。众人先是一呆,紧接着便想起了这些日子在掖凉州和漠北传的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大甘和蒙厥的秀同之盟,而这其中就有一个大甘王爷被敌所困,至今不知所踪,震惊了整个朝野。 大甘定天王,李落。 一个名字换万人性命,前些时候还当只是一句戏言,现在想想不禁让剑盟众人背心一阵发寒,如果真的是李落,而剑盟又杀了李落,天下之大,恐怕只有躲到草海深处才能苟活性命。 季砚林咽了一口唾沫,试探着艰难问道:“你是定天王?” 李落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叹了口气,一旁公孙小娘冷声说道:“正是,山外有牧天狼天狼骑将士为证,是真是假,立见分晓。” 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能听到不少人惊惧的吞咽口水的声音。谁也没想到纵横西域的牧天狼中军骑将士已到了雁沉州,不由自主的生出后怕之心来,幸亏没有杀李落,如果真的做出这等事,就不单是大甘朝廷和牧天狼的雷霆之怒,天下悠悠众人的口水都能淹死剑盟上下的万余人。 “定天王又怎样?难道就能胡乱杀人,难道就能食言而肥?”就在季砚林几人暗自庆幸之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了出来,怒意将声音都扭曲了,格外阴寒刺耳。 “大夫人。”剑盟几人急忙劝阻道。 “我说错了么!?”大夫人厉声喝道,“剑盟祖训,只敬天地,不敬鬼神,如今一个大甘王爷就让你们全忘了吗?人人都胆小怕事,天下何来公义可言!” 季砚林心头一沉,大夫人这哪里是慷慨陈词,几乎是走火入魔了。此刻孰轻孰重大夫人不会不知道,如果为了报私仇而搭上剑盟万余人的性命,九泉之下的剑盟先辈也不会答应。不过大夫人言及剑盟祖训,言辞堂堂正正,剑盟倘若向权贵低头,这样的剑盟早就无复当年剑盟的傲气。 大夫人一声震喝,有人心里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反驳或是劝慰的说辞。大夫人不虞纠缠,剑盟众人在知道李落身份之后人心已有浮动,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怕死,也不是所有的人为了所谓公义,就敢置自己的亲人妻儿于险境,视死如归毕竟只是少数,就算是声名显赫的堂堂剑盟也不例外。 大夫人踏前半步,杀意四溢,再想要动手杀了李落,恐怕这个冷艳女子不会袖手旁观,除非此际剑盟高手群起攻之。不过现在要剑盟众高手合力击杀李落,很难了,稍有不慎,偌大一个剑盟也许会四分五裂。 “位高权重也好,凡夫俗子也好,哼,如果言而无信,又有什么面目面对天下黎民百姓?” “大夫人教训的是。”李落叹息一声,望着公孙小娘和声说道,“公孙姑娘,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会来。” “来的不单是属下一人,还有,掖凉州乱了。”公孙小娘虽然不知道李落为剑盟大夫人许诺下了什么,但李落的品性却也略知一二。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累了,不想知道 半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愚不可及。” 李落展颜一笑,似乎这个评价很合李落的心意:“愚不可及,这个词用的好,哈哈,公孙姑娘,你我也算有缘,日后我的墓碑上就劳烦你帮我刻上这四个字。” “你……”公孙小娘气的脸色铁青,只有大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只要能报了左浩棠的仇,就算让天下人陪葬也在所不惜。 李落躲过公孙小娘迅疾暗算的出手一招,向姬芷露颔首一礼,和声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姬芷露怔怔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从听到李落是大甘定天王的震惊中醒过神来,朱唇微张,一脸陌生的看着李落。一旁的小竹和铁兰早已惊讶的合不上嘴,痴痴呆呆的盯着李落。 “请等一下。”姬芷露忽然轻声唤道。 李落还不曾应声,就听到大夫人一声断喝,似乎还有一丝气急败坏的焦虑:“芷露,你想干什么!?” 姬芷露咳嗽一声,轻轻说道:“他是我救的。” 大夫人脸色一寒,脸颊显而易见的抽搐了一下。这个时候季砚林几人才恍然察觉,李落原意自绝赔命,缘由正是因为姬芷露救了他一命,如果不是因为姬芷露的救命之恩,剑盟有什么资格能让李落心甘情愿的在墓前自刎。 季砚林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求助般望向姬芷露,只是姬芷露茫然若失的看着左浩棠的墓碑,对季砚林的目光视而不见。 “姬姑娘。” “我有一事问你,你既然不害怕死,应该会告诉我答案的。” “你当真想知道?” “嗯,生生死死都会有原因的,我没有胸怀气度去关心北府苍生黎民的生死,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左公子的确是我所杀。” “我知道,只是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的杀他,一个连命都舍得的王爷,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杀人。”姬芷露平静的说道。 “芷露,你在说什么?”大夫人戾喝道,如果不是两人之间隔着李落和公孙小娘,大夫人几乎就要动手封上姬芷露的嘴。 “也许原因并不是像姬姑娘想的……” “我也不相信你会骗我。”姬芷露打断李落说话,轻声说道。 李落静默无声,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姬芷露叹了一口气,轻轻将散落的秀发归拢起来,平声说道:“其实我们都猜得到,可是谁也不敢说。浩棠也许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恰巧撞到了你,所以你才会出手杀了他。也或者是浩棠不知道什么原因想要杀你,才会被你反杀吧。” “姬芷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大夫人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上前抽上几个耳光,闭上姬芷露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嘴。 姬芷露轻柔的抚摸着左浩棠的墓碑,柔声说道:“我怎舍得让你一个人走。”说完顿了顿,接道,“干娘,浩棠有我陪着,他不会孤单的。你也放手吧,抓的太紧,总有一天他会变得连我们都不认识。浩棠生性敏感,剑盟上下万余人的性命他担不起,干爹如果还在世,他也不会拿叔叔伯伯和孩子们的命去犯险。” “是啊,大夫人,你就听小姐一句劝吧。” 大夫人脸色阵青阵白,恶毒的盯着姬芷露,寒声说道:“好,好,好,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今天才算看清你的嘴脸。这样深明大义的干女儿我领受不起,小星山容不下你这样的菩萨。” 姬芷露脸色一黯,凄然一笑道:“我本就打算要离开的。” 姬芷露不舍的轻拂着左浩棠的墓碑,大夫人高声叫道:“拿开你的手,你既然要走,棠儿和你再无纠葛。哼,你们没拜过天地,他是我儿子,和你没有丝毫关系。” 姬芷露手一僵,淡淡的应了一声。李落心中一紧,姬芷露的模样太过蹊跷,也太过平静了些。 “干娘,容芷露再叫你一次干娘吧,小蝶有了身孕,是浩棠的孩子,还请干娘善待小蝶,毕竟她怀的是左家血脉。” 话音刚落,人群中的小蝶面如死灰,瑟瑟发抖。李落暗叹一声,看来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早已察觉到了一些事,只可惜困在情网之中,徒呼奈何。 “你这个疯女人,你在胡说什么!” 姬芷露没有理会大夫人的尖叫,平静的看着李落,淡淡说道:“我死了,你的誓言就破了,还请王爷不要为难剑盟。”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左公子么?”李落极快的说了一句。 姬芷露一滞,就在这一滞之间,李落如离弦利箭扑向姬芷露。比李落更快的是一道鞭影,破空无声,缠住姬芷露双手,微微一带,就听到一声脆响,一支小巧的匕首落在了地上。锋刃上幽蓝炫煌,竟是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姬芷露一脸羞恼,挣扎了几下,只是不会武功,又怎能挣脱公孙小娘这支神出鬼没的蜈蚣鞭。 李落挑飞落在姬芷露脚边的匕首,向公孙小娘颔首示谢,责备说道:“求生本就极难,姬姑娘何苦寻死?” “你不是也想一死了之么?这一切因我而起,我死了,你就不用记着说过的话,王爷既有仁心,自然也不会为难剑盟,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落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姬姑娘种了因果,但缘起在我,与姬姑娘无关,想必姬姑娘已经猜到了一些事,如果你想知道此事前因后果,就去找一位白阳县前任知县的遗孀,到时候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姬芷露不再挣扎,公孙小娘也解了蜈蚣鞭,美目扫了姬芷露一眼,冷淡说道:“你很不错。”说罢又瞧了李落一眼,眉头皱了皱,似乎在猜测李落和这个貌美女子之间有什么瓜葛。 姬芷露平静下来,沉默半晌,漠然说道:“既然猜到了,再追根究底做什么,我累了,不想知道啦。” 李落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探手一抓,扣住姬芷露手腕。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愚不可及 要不然当年也不会逼迫李落收留自己,眼下只有用别的事引动李落心神,而后再想办法解开这个局面。 “乱了?”果然李落的眉头微微一皱,虽然也能猜到相柳儿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南下,但这么快就乱了掖凉州,此女心机莫非已深沉到如此地步了。 大夫人自然不会等公孙小娘劝说李落,厉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大甘定天王,如果是,哼,堂堂朝堂王侯说话不算话,那和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小人又有什么两样,你如何服众!?我虽说只是一介女流,剑盟也只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如果你要灭杀剑盟,或许只是一声令下而已。不过就算你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你还是个轻诺寡信之辈,天下众人悠悠众口,你可能杀得尽每个人么?” “我从没有想要杀剑盟中的任何一个人。”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尊驾宅心仁厚了。”大夫人冷笑道,“说到底,你还不是要反悔!” 其实在听到季砚林叫出名字的那一刻,大夫人心底深处已经有了深深的绝望,什么德高望重,什么公正无私,大夫人只知道左浩棠的仇很难报了。 什么剑盟,什么道义,独子惨死,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统统都只是过眼烟云。往日里叫嚷着为剑盟,为大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人,此刻都装傻充愣的看着李落,如果是别的权贵还好,但是眼前这个清秀男子极有可能是大甘定天王,威名显赫的牧天狼主帅,这个名号给了在场贪生怕死的剑盟中人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借口,江湖志士口中这个大甘中兴之望的九皇子岂能死在剑盟手中,这样一来,剑盟上下不都成了千古罪人了么。大夫人这样恶毒的想着,如果逞强出手,剑盟中会有多少人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又有多少人会出手阻拦,别看平日里剑盟上下对大夫人敬重有加,只不过有一半是看在已经故去的老盟主面子上,要不然剑盟盟主之位早就易主了。 自己杀不得,那就只有迫他自绝,让泉下有知的爱儿能够瞑目。大夫人吐了一口气,肃颜冷目,淡淡说道:“任你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终究还是胆小怕死之辈,如果做不到,那不说也罢,如今说了又言而无信,哼,再大的名声又如何,也不过如此。” 剑盟数人面露惊骇,大夫人咄咄相逼,这是有意要逼死李落,让李落自绝偿命。一旦李落真的自绝左浩棠墓前,那这个烂摊子剑盟也担当不起。 “大夫人,此事依我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果然就有几人沉声劝道。 大夫人心中一阵凄凉,随即化成满腔恨意,没有想左右亲朋好友的劝解或许只是因为李落其人品性,而只觉得所有阻拦自己的都是怕了李落的权势,为了活命摇尾乞怜。 “从长计议?那你说说什么是从长计议,恭恭敬敬的送他下山么?我剑盟什么时候多了你们这些胆小如鼠之辈!好,今天的事我也不妨和你们划清界限,浩棠之死与剑盟无关,不管我做什么,日后又有什么劫难,自有我穆兰一肩承担,和你们无关。至于你们,”大夫人冷冷的扫了一眼季砚林几人,漠然说道,“等活够了,到时候自己去和大哥说吧。” 季砚林脸色一变,一股气直冲百会,眼角一阵轻颤,大夫人口中所说的大哥正是剑盟前代盟主,亦是左浩棠的亲生父亲,九泉之下,有什么面目去见把左浩棠托付给这帮兄弟的大哥,那可是生死之交,而且还是胜过血脉至亲的大哥。 山谷中沉寂了下去,不是所有人都怕死,毕竟江湖上还有比死更重的东西,明知道李落一死,剑盟十有八九就将分崩离析,但这样的话到了嘴边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了回去。 慢慢的有人悄悄移到了大夫人身后,脸上露出一股决然之意,渐渐的有了别样的声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什么大不了的,出了事,我们帮大夫人一起扛。” 大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剑盟中有不一样的声音,眼下就暂且不用担忧剑盟中人会阻拦自己向李落寻仇,剩下的就看李落会不会信守当日的诺言。这一点大夫人虽有疑虑,不过多少还有些期待,比起李落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之流,大夫人更愿意相信李落是个君子,既是君子,大夫人自然而然的不会,也不愿意去想李落为什么要杀左浩棠,眼下只是想凭借君子立身的品性逼李落自绝。 相信李落品性的还有一人,公孙小娘心中一阵嘀咕,这种自绝的蠢事身旁的李落的确做的出来。虽然公孙小娘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不过猜也能猜出个大概,只是想不通李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诺。 “扛?哼,剑盟的确不小,不过就凭你们几个,到时候只怕非但扛不起,还要连累整个剑盟,连同这些妇孺老幼。”公孙小娘冷冷说道。 “哈哈,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可害怕的。”有人忧愁,也有人满不在乎,死的确让人畏惧,不过江湖中有些事比死了更让人畏惧,诸如大夫人言中之意的前代剑盟盟主的在天之灵。 “到时候死的可不是一人两人,如今蒙厥铁骑南下,牧天狼群龙无首,整个北府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剑盟以除暴安良为己任,到了地府遇见这些孤魂野鬼,诸位还是在没死的时候就想想该怎么说吧。” 大夫人脸色微变,杀机一闪,如果能取了李落性命,此女也一定要斩草除根。 “小星山外千百人的命是命,我儿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大夫人厉声喝道。 公孙小娘还待再说,李落扬手阻住,温颜一笑道:“公孙姑娘。” “嗯。” “我是不是很蠢?” 公孙小娘一愣,俏脸大变。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淬心断魂草 疾喝道:“你做了什么?” 姬芷露任凭李落扣着自己的手腕,仿佛一个傀儡稻草一般没有生气。就在李落怒喝出声的同时,肉眼可辨的一丝黑气沿着洁白如玉的脖子向胸前扩散了出去。李落双目一凝,呼了一口寒气,凝声说道:“淬心断魂草?” “果然瞒不过王爷的眼睛,听说王爷医道师从鬼谷前辈,一身医术有巧夺天地造化之能,不过也解不了淬心断魂草的毒吧。” “姬姑娘,你……” “我说了要陪着浩棠的,这辈子我最快活的时候就是后山那片杏树梨树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呵呵,树能结果了,他又不在,留下一片林子又有什么用。”姬芷露缓缓闭上眼睛,呢喃说道,“求你一件事。” 李落没有应声,运指如飞,连点了姬芷露身前数处穴道,黑气扩散的慢了些,但依旧无法阻止毒性窜入心肺之中。 “我死之后,你让他们把我葬在后山的林子里吧,在那里我应该会一直记着他的好。” 李落心沉似水,淬心断魂草的毒李落至少有三四种办法可以解,但这个毒有一个狠辣之处,便是毒发的时间极快,快到根本来不及解毒,中毒者就会命丧黄泉。李落实在想不到姬芷露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天下奇毒,而且偏偏今天会带在身上。 从姬芷露中毒到李落出手封穴,前后只有几息光景,但淬心断魂草的毒气已经浮现在姬芷露的额头。 姬芷露睁开了眼睛,眼角流下一缕鲜血,就这样诡异的看了看李落,忽然抿嘴一笑,轻轻说道:“没想到会是你送我最后一程,王爷,以后可千万要记得别随随便便许诺哦。”说完之后,姬芷露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李落扶了一把,小竹和铁兰接住姬芷露的身子,浑浑噩噩的看着躺在怀中一动不动的姬芷露,目光呆滞,只能一声接着一声的叫着小姐,但姬芷露却再也没有答应。 李落茫然的看着一刻前还好端端的姬芷露,此刻竟成了一具温热还没有散尽的尸体,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剑盟众人都愣住了,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姬芷露平日温文尔雅,待人可亲,剑盟上下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可亲的姑娘,还有不少年轻人将姬芷露的倩影悄悄藏在心底,只道是她和剑盟少主天作之合,这份爱慕也就很小心翼翼的掩盖起来。玉人香消玉殒,一股悲伤顷刻间压过了别的情绪,弥漫在这个藏风纳水的山谷里。 “王爷。”公孙小娘低低唤了一声。 李落一阵猛烈的咳嗽,站起身来,这个让天下人惊惧的身躯竟然晃了晃才站定,疲惫不堪的说道:“我们走吧。” “嗯。”公孙小娘幽幽一叹,没有多说什么。 “想走!?杀了棠儿,逼死芷露,你还想这样一走了之么?”大夫人尖声叫道,作势欲扑。 季砚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挡在大夫人身前,沉声说道:“大夫人,请三思。” “三思什么?哈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棠儿长大了,接了大哥的位子,你一直在觊觎剑盟盟主的位子对不对?” 季砚林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吐血,怒道:“大嫂,这些年砚林自认在剑盟恪尽职守,少有私心,浩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果他能接替盟主之位,我绝无二话,大哥的在天之灵看着,我季砚林这些年可有负大哥的信任么?” “好,说的好,你如果还想着你大哥,就和我一起杀了他,为你大哥唯一的儿子报仇。”大夫人大声喊道。 “我……”季砚林只知道李落杀不得,也不该杀,可是如何劝下入了魔的大夫人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落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大夫人,平声说道:“你莫非以为我不敢踏平小星山么?” 谷中诸人心中皆是一寒,小星山的恩在姬芷露,姬芷露已经死了,谁知道这个大甘的定天王会不会一怒之下尽诛剑盟满门,传闻中此人杀起人来可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大夫人也被李落话中的杀意所摄,血色尽失,怔怔的看着左浩棠的墓碑,突然似抽空了全身力气般摇摇欲坠。 李落扫了季砚林一眼,缓缓说道:“好生安葬她。” 季砚林抱拳一礼,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只能叹息一声,一脸萧索。 “左浩棠的确为我所杀,如果剑盟中有任何一人想要替他报仇,可来牧天狼军中找我。姬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许你们一个公平机会,任君一战,如果能杀了我,自然就能为他报仇。还有,剑盟地牢中关押的人该放的放,不该放的送去官府,私设牢狱按大甘律历是死罪,你们敢确信地牢中就没有无辜蒙冤之人么?” 剑盟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有这个胆量敢去牧天狼军中邀战一军主帅。季砚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不管如何,先找到李落刚才说起的白阳县知县,或许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公孙姑娘,我们走。” 公孙小娘哦了一声,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人群自动的分开了一条道路,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扬声喝止,就连大夫人也没有再说话,目送两人缓缓下山离去。 小星山是个很美的山,有山有水,今日之后还会再多一个山中的精灵。数百年后,也许那片林子还会在吧,肯定会在的,林子如果不在了,谁来守护那个痴痴的人呢。 “这个世道为什么好人都会活的这么难。” 公孙小娘皱眉看了一眼身前的李落,李落的背影显得格外脆弱,如果自己出手偷袭,该有十成机会能在这里杀了他。 “哼,好人当然不易活,像我这样的坏人才会活的长久。” 李落一怔,没有回头,只是有些歉疚的说道:“对不起啊。” 公孙小娘心中一颤,这个看上去有些软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慢慢的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人,而不再是当初的叫天王麾下五鬼。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蒙厥南下 自己最亲近的人应该算是师父,当年传授自己武功的那段日子可曾对自己说过一句对不起么,记忆中不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是每每师父喝醉酒后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和凌辱。 公孙小娘心中一软,还是稍稍走慢些,让前面的人可以偷偷流些泪,就当自己没有看见最好了。 李落和公孙小娘离开小星山后,李落只能将这些遗憾愁思放在心底深处,听着公孙小娘说起大甘北府的局势。 听过之后,如今的境况虽然还不足以让李落心沉谷底,但也不由得让李落心头一寒。 蒙厥联草海诸部此番南下似乎和过去有了点不一样的意味,眼下李落还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或许等见到了蒙厥大军才会察觉出来。 秀同分雁楼一场变故,李落死里逃生,一路上都在躲避草海高手的围追堵截,漠北的局势不甚明了。如今听过公孙小娘的诉说,李落才有了些粗略的消息。 三天,仅仅花了三天时间,蒙厥铁骑就破了立马关,纵兵南下。 前后不到一个月,掖凉州半数州境已在蒙厥和草海诸族骑兵的掌控之下 如今草海诸部屯兵十万之众,兵临涧北城城下,与定北军数度交战,蒙厥携新胜气势,定北军一时之间难以抵挡草海铁骑的锋锐,退守涧北城,依靠涧北城的高大厚重的城墙阻拦南下精兵,却也是守多攻少,难有什么作为。 不过好在定北军虽然节节败退,但还没有伤及筋骨,现今在涧北城厉兵秣马,止住了颓势,欲图来日再战。 听完掖凉州战况,李落眉头紧锁,草海铁骑就算再怎么攻无不克,但要说三天之内攻下定北军龙象营镇守的立马关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淳亲王在立马关倾注了不少心血,耗费人力物力不知凡几,铸就了一座北府边关要塞,更有名将木归塞镇守,单说声势名望,比起西府雄关鹰愁峡也不遑多让。 这样一处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地,李落自认三天之内也没有把握能攻得下来。 李落忧心掖凉州战事,公孙小娘所知不多,两人一路上马不停蹄,横穿雁沉州,直奔掖凉州首城涧北而去。 掖凉州,涧北城。 如今的涧北城早已没有李落来时的模样,繁华依旧,但热闹自在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城门内外俱有精兵强将镇守,严查过往旅人,城墙上旌旗挥舞,将士一脸肃杀,冷凝沉默的盯着城外四处。不时有巡查将士勘察城内城外各处,以防有草海细作趁机潜入涧北城作乱。 偌大一个涧北城此刻被军中将士的杀气和血腥味包裹,笼罩在一阵阵紧张肃杀的气氛当中。 李落驻足一望,涧北城城墙厚重,依然高耸在掖凉州这片土地上,百年的风雨变幻没有给这座北府大城留下什么痕迹,也许下一个百年,这座涧北城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王爷在看什么?”公孙小娘见李落露出深思模样,随口问了一声。 “蒙厥既不围城,也不攻城,有古怪。” “哦,不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兵书有云这攻城之战是下下策的么?” 李落讶然看着公孙小娘,没想到传闻中嗜杀冷血的顶尖杀手竟也懂得兵法,不禁让李落颇感意外。 公孙小娘自然能察觉出李落这不加掩饰的惊讶,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之意。 李落连忙轻声接道:“兵书上的确是这么说,不过所谓的伐谋之策往往都需借助天时地利,乃至人和,缺一不可,如此一来,攻城反而是最简单的一个法子。 诸如伐谋,谋道千变万化,反间之计,纵横之道比比皆是,如果择其一法为谋,则需先从势,只有势盛之后守方才会有迹可循,要不然伐谋没有借力的地方,这谋也就不是谋了,最多算是空想而已。” 公孙小娘恍然说道:“我明白了,蒙厥如果做出围城的样子,那他们就是借势,但像现在这样既不围城,也不攻城,事出异常必为妖,所以王爷才会说他们另有打算。” 李落和颜笑道:“正是如此,不管蒙厥有什么阳谋阴谋,我们还是进去之后再说吧。” 离城门还有十几丈,李落两人就被定北军将士拦了下来,虎视眈眈的审视着李落和公孙小娘。 不过这也难怪,战事刚起,涧北城内外风声鹤唳,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冷艳姑娘,谁瞧着都有些离奇。 李落不再掩藏行迹,直言身份。 守城的将士大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哪敢怠慢,急急忙忙将李落请进城门旁的戍所中坐下,奉上茶水,另遣人急报城中主事大臣知道。 过了少顷,就在守城将士小心翼翼的陪着李落的时候,戍所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人还没有到跟前,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人在哪里?” 李落放下茶杯,长身而起,朗声笑道:“五皇兄,我在这里。” 不等李落走出戍所,屋门外一人火急火燎的撞了进来,一把抓住李落肩头,狂喜大笑道:“九弟,你果然没事,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正是慧王李玄泽。 李落和颜一笑道:“累皇兄挂念了。” “哪里的话,自家兄弟何来这些客套话!走,去帅府,皇叔他们正在府中议事,可算盼到你回来了。” 守城将士这时才知道李落所言不虚,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慧王欣喜若狂,挥了挥手,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李落温言宽解了两句,这才和慧王李玄泽策马向帅府走去。 慧王见到李落之后神情激动,有些忘乎所以,仿佛压在心头的阴霾重负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热切的有些忘形,就连公孙小娘也被李玄泽高看一眼,礼遇有加。 一行人奔行极快,不多时就到了涧北城帅府,这里已被定北军精锐将士围得风雨不透,连一只雀儿都飞不进去。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暗中投敌 定北军中认得这位淳亲王府小王爷的不在少数,俱都躬身行礼,有些感慨感激的看着这位显赫天下的大甘九皇子。 秀同之盟,如果不是李落示警,破了蒙厥的阴谋算计,淳亲王危矣,定北军群龙无首,只怕也会凶多吉少。 刚进帅府大门,就有传令将士高呼一声:“慧王,定天王到。” 李玄泽哈哈一笑,道:“九弟,咱们还是走快些吧。”说罢当先运起轻功身法,闪身跃出。 李落微微一笑,紧紧跟在李玄泽身后。 慧王此举无非是不愿惊动帅府中正在议事的朝中重臣和边疆大吏,落一个谦恭之名,慧王在卓城根基不深,行事倒也谨慎的很。 没等着帅府正堂中的文臣武将出屋迎接,慧王和李落就先一步进了正堂。 李玄泽喜颜悦色的说道:“皇叔,真的是玄楼回来了。” 入屋之后,满堂文武数十人,有定北军中的将领,亦有北府掖凉雁沉诸州的知州从事,脸上都有凝重神色,似乎对眼下局势一筹莫展。 当中高位上的戎装武将正是淳亲王李承烨,双目如电,看着李落微微点了点头。 “玄楼拜见父王。”李落行了一礼,恭敬说道。 李承烨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不用多礼,坐下说话。” 李落这才起身和堂中几位达官显贵一一见礼,堂中诸人谁也不敢怠慢了这位清秀王爷,一一回礼,礼敬有加。 李落环目一扫,除了李承烨和李玄泽之外,此番出使秀同的朝中大臣不在堂下,除了一个凌孤眠,其余的人都没有踪影,太叔闲愁也不在这里,颇让李落暗自惊讶。 文臣之中有掖凉州知州林玄同,雁沉州知州从事毕成钊,还有数人该是掖凉州州府的门人官吏。 武将多些,除了掖凉州总兵大将莫孤烟外,定北军营中将领到了不少,年纪大的几员将领李落认得,以前来过卓城亲王府,年纪稍小的几个倒是第一次见。 除了这几名年长武将,其余几人和李落见礼时固然极为客气,不过总有一股陌生戒备的心思,隐隐和李落保持距离。 李落没有在意,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琢磨这些,就连淳亲王也只是极其简单的问了李落一声。 至于李落是如何破围,这些日子又流落到什么地方问也没有问上一句,寥寥数语便将话题转回了城外草海铁骑身上,如今之时,这才是关乎大甘生死存亡的大事。 堂中诸将各有争论,大体分了三类,有的主张守城,借助涧北城的雄城高墙抵挡蒙厥南下精兵;有的主张主动出击,趁草海诸部立足未稳,一举将来犯之敌驱出北府,赶回草海;还有几将倒是提了提攻守兼备的法子,半守半攻,既不是龟缩不出,也不是孤注一掷,试探出此番草海诸部的实力之后,再步步为营,将入侵敌军迫回秀同城以北。 诸将各有见解计策,不少显然是经过仔细推敲的,颇是严谨,便是李落也不禁暗赞一声。 但李落心中却依然难以安心,如果这次来犯的是寻常敌国大军,也许这些计策能有几分用处,不过想到相柳儿,那个几乎不曾有惊讶或者波澜情绪的蒙厥拨汗,李落就不由自主的心中发寒,这些计策或许不会有半分用处。 李玄泽见李落凝神沉思,半天了一句话也没有说,扬声问了一句:“玄楼,你怎么看?” 李落一震,哦了一声,有些疑惑的说道:“几位将军言之有理,现在草海诸族南下的兵力不明,但图谋北府疆域之事已是实事,以涧北城为基,探明蒙厥军力不失为一个上策。 不过玄楼不解的是就算蒙厥将士神通了得,但只花三天时间就破开立马关,进而挥军南下,莫非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李落话音一落,堂中气氛便是一滞,淳亲王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看,如果不是因为问话的是李落,恐怕会被淳亲王当场赶出议事堂。 李落一怔,诸人脸色各异,这件事定然不会只是胜负这么简单。 李玄泽看了李承烨一眼,轻咳一声,极快的说道:“玄楼,看来你还不怎么知道这些日子一马川中的战事,这其中,唉,出了些差错,少顷本王与你细说。”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只是这随口一问却让堂中的气氛古怪起来,文臣武将俱都面面相觑,小心谨慎的看着一脸铁青之色的淳亲王李承烨,半晌没有人说话。 李玄泽嘶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头疼,尴尬一笑道:“皇叔,玄楼马不停蹄,连日赶路,看来这一路上甚是疲惫,不如让小侄带玄楼先去歇歇,沐浴更衣,稍后再来堂中议事。” 李承烨嗯了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李玄泽忙向李落使了个眼色,两人躬身一礼,出了议事堂。 李承烨似乎也没什么心情,交代了几句,沉着脸返回了后堂。 出了议事堂,李玄泽才长出了一口气,一脸苦笑的看着李落,连连摇头,神情甚是无奈。 “皇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九弟,别怪皇叔动怒,这事,真他娘的让人气闷。”李玄泽情不自禁的爆了一句脏话,一脸愤慨的说道。 “这?”李落皱眉看着李玄泽,李玄泽来卓城时日不久,平日所见大多时候都是恭恭敬敬,不管是后宫权妃,亦或是这些个皇子都礼敬有加,有时候在李落看来都有些太过谨小慎微了。 李玄泽面上看来在卓城根基最浅,不算怎么受万隆帝器重,且亲母茽妃早亡,如此小心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但今个当着李落的面这般骂娘,不符皇子的气度,大异往日,不免让李落生出几分好奇之心来。 李玄泽吐了一口闷气,嘿了一声道:“玄楼,你不知道吧,当日蒙厥骑兵南下,皇叔原指望龙象营和木归塞能抵挡一阵,岂料这个木归塞竟然早就暗中投敌,不但放了蒙厥铁骑南下,还设计暗算我等。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有心人指点,唉,玄楼,你怕是见不到五哥了。” “什么!?”饶是李落如此心性,也不禁吃了一惊。 木归塞竟然会归降蒙厥,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倘若木归塞有心投敌,多年前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而且还是和素娘重逢之后。 李落怔怔无语,这个时候才明白相柳儿那一句迟了的用意,原来这一切早已在相柳儿预料之中,淳亲王一行能有惊无险的穿过立马关返回涧北城,只怕也是相柳儿顺手为之,并不怎么有心一定要取走这些人的性命。 当日大甘使团匆匆离开秀同城,后有蒙厥及草海诸族的骑兵追击,快是极快,如今想想,蒙厥铁骑追杀是假,驱赶是真。 等淳亲王一行进了立马关,蒙厥铁骑也就兵临关外,不急不躁。淳亲王本想借立马关天险和龙象营精锐阻敌南下,最不济也能为定北军留出数月时间调兵遣将。谁也没有想到木归塞竟然已经归降蒙厥,如果不是营中有人通风报信,恐怕淳亲王的项上人头就是木归塞开门迎敌的一件贺礼了。只是淳亲王虽然逃离了立马关,但随行左右的虎卫和凤舞营将士折损过半,其中九成将士都是死在木归塞的手中。 立马关破关之后,蒙厥和草海诸族的骑兵长驱直入,北府守军猝不及防,连番失利,半月有余,蒙厥就已经兵指涧北。这些日子蒙厥和草海诸族突然没了动静,既没有出兵,也没有四处劫掠大甘府郡,看似像是在养精蓄锐,要不然涧北城外也不会这么平静。但这个宁静背后却有更让人心惊胆战的狂风暴雨,这些天淳亲王和定北军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蒙厥打的什么算盘,整日里提心吊胆,却也商议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上兵伐谋,这是疲于攻心之策。李落暗叹一声,蒙厥不同西戎,不好对付。想起议事堂中时淳亲王的神情,李落明白过来,出使蒙厥不成,反被草海这些大甘朝廷历来视为蛮寇之辈算计,更有木归塞投敌归降一事。木归塞里外都是定北军大将,镇守一关,卫国不成,反而通敌叛国,淳亲王用人不明难辞其咎。现今掖凉州的颓势,说十有八九是木归塞归降一事引起也差不了多少,朝廷问责,矛头就在淳亲王身上,还没有什么降旨问罪,估计也是瞧在亲王的面子上,这就不怪李落问起蒙厥铁骑为何能这么快南下时淳亲王一脸的不快了。 李落暗自生疑,实在想不出木归塞因何缘由会放任蒙厥铁骑入关,如果是为了报复,那此人心思深沉的确让人寒心。 “对了,这张纸条就是当日在龙象营营中时有人暗中送到我手里的,你瞧瞧。”说罢,李玄泽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叠的整整齐齐。 李落接到手中,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颇是娟秀,写道:快走,龙象营已被蒙厥所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姓李的,我和你们恩义已绝,从此再无瓜葛。 李落眉头一皱,好熟悉的语气,李落几乎在第一时间脑海中就浮现出素娘放浪笑骂的神情,莫非真的是她? “玄楼,你比我们早来一马川,可有什么猜测?” 李落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虽然先到一马川,但和龙象营没有多少交集,不知道会是什么人暗中通风报信。五哥,当日你们在立马关时,莫非就凭借这一纸不知来历的信笺断定木将军通敌叛国?” “非也,我们岂能这么轻易相信这纸来历不明的消息,皇叔更是嗤之以鼻,我等刚开始也猜测会不会是蒙厥设下的反间计。最后还是凌将军力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苦劝皇叔将营帐安置在立马关内,不想这倒救了我们的性命。蒙厥骑兵逼关而来,木归塞只是做了做戏,就堂而皇之的引草海诸族入关,如果不是凌将军见机起营断后,我们这些人非得留在立马关不可。”李玄泽心有余悸的说道。 李落暗呼蹊跷,木归塞素有才名,领军有方,倘若真的有心里通外敌,当不会这么仓促,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而且这张密函信笺多半不会送到李玄泽手中。 “玄楼你是不知道,蒙厥兵不血刃的拿下立马关,龙象营一营精锐将士还没战就被蒙厥擒的擒,杀的杀,不单如此,此次随行的定北军精锐险些都葬送在立马关,禁军也折损了不少人手,着实窝囊。皇叔发了好大的火,斩了几个杀敌不力的定北军将领,这才压下流言蜚语,要不然还不知道掖凉州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李落心中一凉,强敌不胜,再斩营中将领,定北军先是马失前蹄,接着就遇到如此遭遇,如果再无胜迹,只怕军心会被蒙厥铁骑所摄,收复失地就难上加难了。李承烨深知兵法,本不该这么鲁莽行事,看来真的是怒不可遏。 李落长叹一声,少见的对北府战事生出一阵迷茫的感觉,未战心怯,这一仗难了。 “不过,你回来了,至少我们还不算输。玄楼,愚兄对军中之事知之甚浅,没什么良策妙计,不过你就不同了,我信你一定有扭转乾坤的手段。”李玄泽重重拍了拍李落肩头,展颜笑道。 “玄楼可不敢领受五哥这般赞誉,战事厮杀,胜负只在一线,蒙厥不比西戎,要想胜过他们还要难上千百倍。” “哈哈,难是难了些,但未必没有胜算,至少我们都还在,不是么?” 李落和颜一笑,道:“多谢五哥提醒,玄楼记得了。” “好,我先带你下去歇歇,这些日子就待在帅府。早就留好了你的房间,不管他们怎么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李玄泽神态亲近,或许是离开卓城远了些,没有见到在卓城时的谨小慎微模样,渐渐有了皇子该有的风度,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甚觉舒服。 第一千零七十章 满屋酒气 李玄泽带着李落去往帅府后院,一路上不见仆从侍女,俱是戎装将士,一座城中帅府,此际草木皆兵,平添了一分肃杀之气。 走到半途,李落突然记起方才心中所想,和声问道:“五哥,怎么不见太叔大人?堂中议事,太叔大人理该在场的。” 李玄泽身躯一震,张了张口,怅然叹息道:“玄楼,太叔大人殉国了。” “什么!?”李落一愣,眼中厉芒一闪,猛然站定身形,静静的看着李玄泽。 李玄泽苦笑一声,涩声说道:“太叔大人死在了立马关,玄楼,五哥对不住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太清楚,当日木归塞这个逆贼引蒙厥入关,凌将军和太叔大人领兵断后,被木归塞亲兵将士和蒙厥骑兵冲散,等我们冲出立马关的时候,只有凌将军破围逃了出来,而太叔大人却身陷重围,力战不降,最后被蒙厥骑兵活活射死,尸体如此还在蒙厥这些贼子手中,可恨,可杀!” “凌将军没有救太叔大人?” “这,唉,该是救了吧,只是那个时候的情形,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到,乱军之中想要顾全左右很不容易,凌将军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其实最该杀的就是木归塞这个忘了祖宗的小人。”李玄泽杀气一显,微微一顿,劝慰道,“玄楼,五哥知道在朝中太叔大人向来与你亲厚,这一次,就算不为了大甘朝廷,你我也要替太叔大人讨回一个公道。大甘虽不及蒙厥势盛,但也不是没有轻生死重恩义的豪杰,五哥本领不大,不过亦有心跟玄楼冲杀一番,让蒙厥贼寇瞧瞧咱们大甘男儿的豪气。” 李落眼中精芒连闪,没有说话,只是越安静,越有一股压制不住的杀意游荡在这座帅府之中,就是身旁的李玄泽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暗自骇然,只听说了李落杀伐决断,不曾想杀气会这么浓,这么烈。 “五哥有心了,我先替太叔大人谢过五哥。太叔公子可是也在府上?” “太叔少侠也在后院,我领你过去?” “五哥操劳了一天,也歇歇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这,也好,我和太叔少侠不熟,有些话你和他说更方便些,我唤人带你过去。”说完,李玄泽唤过一个府中将士,命其带着李落前去太叔古暂住之地。 李落没有回去李玄泽为自己备好的客房,折道去往后院,这是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太叔古就住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太叔闲愁是太叔古亲叔,再加上凌孤眠的关系,太叔古只怕还住不到涧北城帅府中。 领路的将士到了门前躬身一礼,便自去前院忙碌。李落道了一声谢,理了理思绪,轻扣房门。 “不要烦我!”屋中传出太叔古烦闷不堪的冷喝声。 李落暗叹一声,和声说道:“太叔兄,是我。” 屋中一静,过了许久,屋门才被拉开。太叔古一脸憔悴,双目布满血丝,过去这么久了,太叔古却还是难掩心中的悲愤。如果来的不是李落,恐怕太叔古连屋门也不会打开。 看见李落,太叔古愣了一愣,勉强提了提心绪,沉声说道:“王爷,你回来了。” “嗯,太叔兄,许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了。”太叔古惨然一笑,随即平复下来,展颜笑道,“我就知道草海马贼之流一定留不下你!” 这一笑仿佛让李落又看到了往日潇洒不凡的太叔古,只是李落却也知道太叔古只是把满腔的悲愤伤心藏在了心底。李落心中一暖,太叔古总归当他是朋友,不愿让李落看见自己这样一蹶不振的模样。 “太叔兄,不让我进去坐坐么?” 太叔古一愣,颇是尴尬的说道:“这,唉,屋里有些乱,就怕没有落脚的地方。” “屋门一开,不闻人语声,倒是这酒味先飘出来了。” 太叔古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如果王爷不嫌弃,就请里边坐,陪我喝上一杯。” “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喝酒。”李落走到屋门处,顿了一顿,回头看着太叔古,和声说道,“你以为我也是来劝你的?” 太叔古一怔,有些茫然的看着李落。 “非但我不喝,太叔兄,这酒你也不能喝,要喝,最少也要等到少师大人入土为安的那天,我陪你好好醉一场。”李落沉声说道。 太叔古心中一震,只觉得眼眶一热,几滴热泪打湿了眼帘,但却没有流出来。 “太叔兄,你闭门不出,一壶酒,一场醉,只可惜苦的是少师大人。少师大人忠肝义胆,朝堂无人去说,难道你我不知道么?他的尸身如今在哪里?你我身为少师大人子侄,何时才能让少师大人入土为安?这一壶酒和一场醉,真的就能让你一醉解千愁么?” 太叔古胸中一闷,仿佛有满腔意气就要将整个人撕开。酒意被太叔古运功逼了出去,眼神渐渐清冷明亮起来,一股狂傲杀气冲天而起,太叔古闷喝道:“玄楼,助我!” 李落宽慰一笑,这才是分山断海的真正模样,随即破颜应道:“如果我不助你,今日我又何必找你?堂堂太叔族中的俊杰,怕是不多我这一个劝解你的人吧。” 太叔古眼睛一红,抢上一步,抓住李落手臂,良久才一字一句的吐出一个谢字。 “这个谢字留到日后再说,太叔兄,可还能一战?” 太叔古苍凉怒笑道:“非死不足以一战!”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人人都说蒙厥狼骑锋锐天下无双,军中大营更是龙潭虎穴,这些话我是信的。不过就算是龙潭虎穴,这天底下也不缺了擒龙屠虎之辈。太叔兄,我想去探一探蒙厥大营到底如何了得,再接太叔大人回来,你可愿意陪我走一趟?” 太叔古全身一震,没想到李落才不过刚到涧北城,竟然就有这等意气,可恨自己借酒浇愁这么久。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敲山震虎 为什么就不能像李落这样不负轻狂儿郎之名,闯一闯蒙厥的大营。 这才是最好的劝慰,太叔古猛吸了一口气,低喝三声,收敛全身劲气,沉声说道:“此番又能和王爷并肩一战了,幸也!” “好,实不相瞒,我早已有这个念头了。大甘屡战屡败,如果涧北城外再输一场,到时候只怕整个掖凉州不保。其实定北军与草海铁骑相比并没有差出多少,只是蒙厥一方有高人指点,这个势借的天衣无缝。大甘输了士气,军心不振,未战就已先怯,掖凉州这一场兵家战事已经先输了三分,如果不能扭转这个局面,涧北城守不住的。” 太叔古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喝道:“当真这么严重?” 李落看了太叔古一眼,叹息一声,看来这些日子太叔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酒觞中。 太叔古脸色一红,轻咳一声道:“这几日没怎么出去走走,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样了。” “不容轻视,所以我才有这个一举两得的想法,太叔兄,你不会怪我吧?” “哈哈,王爷言重了,不才虽然没有王爷的气魄,但也不是轻重不分之人。喝再多酒,听再多劝,都不及王爷的这一番话,太叔古任凭王爷差遣。” “好,今夜三更,涧北城棋巷小街同源客栈相候,切记此事不可传于第三人知晓。” “明白,王爷放心。”太叔古重重一礼,沉声应道。事关至亲族叔的遗骨,太叔古不敢有半点大意之心。 李落点了点头,和颜笑道:“既然来了,怎也要进去坐坐,免得让别人看出什么。” 太叔古心中一凛,李落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实则却是意指就连涧北城帅府中的人也要瞒过,不能泄露风声。 李落在太叔古房中逗留片刻,便即起身离去,返回客房稍事歇息。天色渐暗,慧王过来邀了李落同去用膳,李落没有推辞,一同去了别苑,陪同淳亲王李承烨几人用过晚膳,聊了几句。席间的气氛有些沉闷,众人兴致都不高,只有这次同去秀同城的几个朝中老臣敬了李落几杯酒,算是谢过李落在秀同城中的救命之恩,不过都在李承烨阴沉的脸色下适可而止,草草收场。 李落并没有居功的念头,自然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只是问了问最近几日城外蒙厥和草海诸部的动静,便低头沉思起来。 定北军几将眼神若有若无的都扫在李落身上,大甘雄兵,定北军名声早已响传四境多年,而西府牧天狼威名之盛,隐隐有后来居上的意思。眼下这个关头,虽有同仇敌忾的本意,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由来已久,定北军诸将多少也会有争胜的念头,李落闭口不谈战事,旁人也就不会多说,免得言辞不当,弱了定北军的名头,惹来李承烨心中不喜。要知道木归塞投敌叛国一事,这已是李承烨心头的一根刺,近月当中就没有过好脸色,看着李落也是冷着脸,说不定还将这些怒气转嫁到李落身上。定北军诸将也大都谨小慎微,血性可比牧天狼众将就差了些,无怪狄杰向来看不上李承烨的心胸。 此刻李落并没有注意到席上古怪的气氛,还在琢磨怎样才能夺回太叔闲愁的遗骸。李承烨冷冷的扫了桌上诸人一眼,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沉喝道:“李落,你可有退敌之计?” 语气不甚客气,生硬中有些微不易觉察的恨意。李落一怔,回过神来,沉吟片刻道:“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李承烨冷哼一声,颇是不满。李玄泽急忙说道:“皇叔,玄楼才刚到涧北城,城内城外的消息知道的不多。” 李落眉头一皱,李承烨这种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很是让李落摸不着头脑。不单是李落,就连席上几个朝中老臣也心生惊讶,不过这些人都是城府极深之辈,自然不会流露出什么异色,只是一时也没有人接言,李玄泽这一句话说完后就冷了场,甚是尴尬。 李承烨更添烦闷,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留下一席人面面相觑,苦笑无语。 李落和李玄泽相视摇头不语,尽都暗叹一声,起身离开了别苑。李玄泽和李落随意说了几句,刻意放慢脚步,身边这些人可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一眼就看出李玄泽有话给李落说,俱都一礼,各自加快脚步离去。 见四周没人了,李玄泽才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玄楼,今这事你可别怪皇叔,嘿,皇叔这几天着实忙的焦头烂额,心情能好才怪呢,说起来还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皇兄,愿闻其详。” “这事要赖你身上的确不怎么厚道,不过,唉,怎么说呢,一胜一败,任是谁瞧着都觉得刺眼,再加上一些藏仓小人搬弄是非,皇叔这心里有气啊,也就能朝你我撒撒气,谁让咱们都是李家族人呢。” 李落一头雾水,不解问道:“这,皇兄,你这一说我更加不明白了,一胜一败,不过侥幸从蒙厥和草海追杀中保住了性命而已,哪里算什么胜?” 李玄泽愕然望着李落,试探着问道:“玄楼,你是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五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李玄泽仔细打量了李落一眼,看着李落的确不知道这件事始末的样子,这才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草海铁骑还没有破开立马关的时候,你麾下牧天狼便也动手了,出兵漠上城,就在草海诸部的骑兵南下之后不久攻占了漠上城,精兵五万,剑指漠北,与一马川遥遥呼应。这些日子蒙厥和草海几部没有借势攻城,虽然没有人明说,但大家伙都看得出来,蒙厥这是怕被你的牧天狼断了后路,困死在掖凉州里,要不然掖凉州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李落剑眉一扬,这敲山震虎的手段想必是出自沈向东、云无雁和殷莫淮几人的计议。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枢密院暗营 蒙厥心有顾忌,如此一来才会给定北军留下一息反扑的机会。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气,身在涧北城,虽然城外就有大甘精锐的定北军,但李落却还是心中难安,如今听到牧天狼的消息,就算此刻牧天狼将士还远在千里之外,不过已经有了些底气。 李玄泽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玄楼,这当真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李落摇了摇头,心念一转,平声应道:“我曾有将令,如果蒙厥诸部在秀同之盟时有异变,军中诸将可便宜行事,不管怎样,牧天狼出兵漠上城和我授意传令一般无二。” 李玄泽眼中精芒一闪,暗赞一声,李落果然小心的很,军无令而动,不管结果如何,只要有人搬弄是非就有的是话柄。但如果让李落这么一说,那这些有心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得上分量了。 “这是起因,除此之外,玄楼,我也没想到父皇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传两道圣旨,一道给了皇叔,一道到了牧天狼手中,圣旨的内容我不说你也猜得到,一褒一贬,嘿,真是蹊跷。” 李落心中一冷,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气,国难当头,朝中却还有人弄权,死不足惜。 “圣上传旨,旨意怎么会弄得人尽皆知?” “所以愚兄才说古怪,还有人谣传……算了,不说了。” “还有人谣传是牧天狼故意泄露圣旨的内容,意图盖过定北军的名望。”李落清冷说道。 李玄泽一滞,摇头苦笑,早就猜到瞒不过李落。 “其心可诛!”李落平声说了一句,抱拳一礼道,“多谢五哥相告之情。” 李玄泽摆了摆手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你多留个一两日自然也就听到了。”顿了一顿,李玄泽接道,“玄楼,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出府一趟。” “出府?” 李落点了点头,直言说道:“涧北城中有牧天狼军中探马,另外枢密院这边也要过去瞧瞧,之后再商量对策吧。” 李玄泽嗯了一声,看了李落一眼,欲言又止。李落笑道:“五哥放心吧,我父那里我会通禀一声的。” 李玄泽笑了笑,拍了拍李落手臂,告辞离去。 出了帅府,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路上行人行色匆匆,不乏面显忧愁的百姓商旅,再加上三五成队的戎装将士,更加让涧北城多了几分压抑。 枢密院衙门很好找,不过几处暗营极为隐蔽,就连李承烨也不知道在哪里,这才是枢密院真正掌控消息往来的地方。李落原本也不知道其中的乾坤,不过好在杨万里还是巡检司少卿,李落近水楼台,枢密院自然不会对李落隐瞒,这也是让朝中重臣侧目忌惮李落的缘由之一。 到了枢密院临时落脚的衙门,李落表明身份,就有一位枢密院郎中严鹭急忙出门迎接,此人也是这间衙门的主事之人。李落亦不客套,说明来意,严鹭略一沉吟就答应下来,安排了几位心腹带李落前去枢密院暗营,行事雷厉风行,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李落微微一怔,如今的枢密院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猛然想起万灵院中的那个女子,她曾说过要代父重掌枢密院,如今这一切是否就是她在背后运筹帷幄。 涧北城的枢密院暗营是在一处常人决计想不到的地方,这是个贩卖瓜果蔬菜的档口,每日里有不少商贩都要来这里备好货物,然后走街串巷的去贩卖,人来人往,前脚有人离开,后脚就有人进来,人多眼杂不说,而且极为嘈杂。按说枢密院这样一个大甘显赫的衙门不会选这样一处地方作为暗营,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处地方。枢密院的密探和这些寻常小贩混杂在一起,就是李落也难以分辨,果然是大隐于市,不知道暗语门道的,就算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枢密院能有今日之威,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 李落跟随严鹭麾下探子,也不知绕了多少条街,换了多少次领路的人手,最后就连李落的耐性都有些将要耗尽的时候才到了这里。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这一路上耗费了近一个时辰,五假一真,易容数次,只当这进一次枢密院暗营不比去一趟卓城皇宫的长明宫容易多少。 去过枢密院暗营,三更之前,李落悄无声息的来到和太叔古约定的棋巷小街同源客栈。这家客栈原是牧天狼天干地支暗部落脚之地,不过和牧天狼并没有什么关系,客栈掌柜和伙计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北府百姓,不虞被人发觉。这也是天干地支与枢密院行事不同的分别,天干地支无孔不入,讲究行至如镜花水月,不留痕迹,甚少在大甘各处经营,走的是平常道。无根便无迹,就算有人想找到天干地支的踪影,如果不是大张旗鼓的搜寻,很难找出牧天狼暗部天干地支的活动踪迹。只要李落还在朝堂一日,除非是万隆帝传旨下诏,大甘之中怕是还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堂而皇之的追查牧天狼暗部的下落。 三更未到,李落来的早了些,捡了一个角落,要了一壶茶,慢慢喝着。客栈里平平常常,一点也看不出有军中密探藏身的痕迹,掌柜和伙计焦虑的望着街面上的行人,低声说着话,似乎是在盘算什么时候弃了这家客栈,去别处安身,看来对大甘将士并没有必胜的信心,军中士气低落,竟然连一城百姓都已生出去意。军心不振,民心散乱,这一战难上加难。 李落留意瞧了瞧客栈中不多的几个茶客,多半是睡不着觉,找几个不管认得不认得的,一起喝杯茶,探点风声出来,以便未雨绸缪。不过说的这些消息大多都是无稽之谈,李落一听便知是以讹化讹而来的说辞,不过李落却还是心中一动,倘若蒙厥借机散布谣言,到时候归拢民心可就更难了,这个时候唯有以一胜稳定军心民心。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诡异人皮 “出城。” “出城?” “嗯。”李落轻轻一笑,看了太叔古一眼。 太叔古一怔,洒然一笑,点了点头,道:“好,那便出城。” 两人一先一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同源客栈,太叔古没有再问,李落也不曾多做解释,避开城中巡查的军中将士,不多时就到了城北城门前。 城门内外灯火通明,照的方圆几十丈宛如白昼一般,定北军营中的将士严阵以待,以防草海来犯之敌趁夜来袭。 这个时候的街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行人,偶尔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城中百姓也是低着头赶路,不愿在夜色中多待片刻。 李落和太叔古站在城门前一个背光的暗处,李落看着远处戍守的兵将,沉吟不语。 太叔古看了一眼身侧静默无声的李落,心中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平静的有些安详的清秀男子似乎在心里隐藏了什么,比之城外的蒙厥草海的精兵强将还要让人倍感压抑。 “你来了。”李落突然说了一句。 太叔古一愣,不等回过神来,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冷幽的声音:“来了。” 太叔古头皮一麻,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竟然没有察觉出来,幸亏是李落熟识之人,万一是杀手刺客,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话音,从暗处走出来一个黑衣人,身形纤弱,加上声音,太叔古可以分辨出是个女子,不过头上戴着黑布面罩,却不知道是谁。 太叔古心中一动,抱拳一礼,和声问道:“可是李姑娘?” 这等神出鬼没的功夫,不带半点生人气息,太叔古脑海中第一个便想起了牧天狼中名噪一时的高手,李落的义姐李缘夕。 据说此女善刺杀,曾是已经绝迹的木括死卫中人,如果是她,能这样无声无息的靠近太叔古也在情理之中。 女子冷哼一声,没有应声。李落淡淡一笑道:“不是我义姐。” 太叔古啊了一声,情不自禁又看了黑衣女子一眼,心中不免有些诧异,没想到李落麾下竟然有这么多奇人异士,除了声名远播的那些人外,恐怕牧天狼军中还隐藏了不少少为人知的顶尖高手,的确是深不可测。 来人是此刻李落身边唯一的一位中军骑高手姑苏小娘,不过李落并没有将姑苏小娘的名讳告诉给太叔古,也没有告诉姑苏小娘太叔古的名字,平声说道:“走吧。” 姑苏小娘嗯了一声,退入黑夜之中,当真像一个幽灵,让太叔古这样眼睁睁瞧着都觉得背心发寒。 李落向太叔古颔首示意,跟了上去,方向却是和城门相对,太叔古心有狐疑,不过也只能跟上前去。 少顷,太叔古和李落到了一处民宅后院。这是个涧北城寻常可见的院子,收拾的颇为整齐,前院还有灯火晃动,看样子是有人住在这里。 不过太叔古一踏进这个院子,就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气氛萦绕在这里。 前院的灯火不时晃动,但是除了这个晃动的灯火之外,整个院子仿佛没有一丝活气,就连一只老鼠都没有,这一抹晃动的烛火反而更让院子显出几分阴气森森的鬼气。 太叔古的一口气还没有透过来,一个偏房的屋门口,姑苏小娘招了招手,李落双眉一扬,低声说道:“在那里。”说完招呼太叔古走了过去。 进了屋子,这是个存粮的偏房,屋子里没有灯火,伸手不见五指。 除了姑苏小娘若有若无的气息外,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人,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不过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角落里。 李落入屋之后等了几息,随即平声说道:“人来齐了。” 暗中的影子窸窣一响,约莫是向李落抱拳一礼。少顷,就听吱咯一声轻响,漆黑一片的地上透出了一道昏黄的光亮,一个暗道口出现在三人面前,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些光,但不甚亮,让人不自觉的压低了呼吸声。 “我们走。”李落沉声说道,当先跃下暗道。 姑苏小娘等着太叔古进入暗道后最后一个闪身下了暗道,头顶微微一震,暗道门已被屋子里的人掩上。 暗道倾斜向下,极其狭窄,有些地方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挤过去,不过好在没有机关暗算,李落脚步不歇,在前引路。 转过了几个拐角,暗道中的火光明亮了许多,三人来到一个稍有回旋余地的空处。 太叔古眼孔一收,呼吸一凝,就算见惯了江湖上的魑魅魍魉也不自禁的心中一寒,连身后跟着的姑苏小娘也微微移开了半尺,手轻轻探入怀中,摸上了蜈蚣鞭。 这个空处不大,最多站的下五六人,该是当年开凿这条暗道的工匠休息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真正让太叔古和姑苏小娘失色的是暗道的墙壁上紧紧的贴着一个人,说是人的话有些勉强,更恰当的说应该是一张人皮,几乎就是这样粘在墙壁上,如果不是伸出的一只手中提着一盏风灯,就和那些江湖传言中的画皮一模一样。 这张人皮的脸上带着面具,在左颊下方刻着年月时辰,殷红胜血,面具别处却是惨白一片,格外分明,也格外的刺目。 李落没有惧色,不过也稍显惊讶,轻轻点了点头。 人皮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风灯递了出去,细声说道:“二百七十三丈。”声音不见怎么阴森可怖,反而有些清脆悦耳的感觉,只是这个清脆悦耳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李落应了一声,接过风灯,看了鬼魅的人皮一眼,和声说道:“多谢。” 人皮急忙抱拳一礼,从墙壁上走了下来,是真正从墙上走下来的样子,让太叔古和姑苏小娘不由自主的闷哼一声。太叔古暗骂一声,真是邪门。 就在人皮走下墙壁之后,太叔古和姑苏小娘不约而同的探头张望了一眼刚才此人附着的墙壁上,是否有什么机关或是凹进去的地方。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暗道尽头 谁知一望之下,墙壁虽然凹凸不平,但也没有什么暗道机关,镶进去一个人几乎不可能,不知道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人是怎么贴在墙上的。 人影走下墙壁,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叔古和姑苏小娘的错觉,这个人的身子仿佛顷刻间鼓了起来,消瘦是消瘦了些,但不至于像方才那样可怖。 “可要属下接应?”人影低声问道。 “不必了,从这里出去,回来当要换一条路,堂堂正正的走回来。”李落淡然回道。 “属下明白。”人影应了一句,躬身候在一边。 “你回去吧,这些日子你们自己也小心些。” “遵令。”人影又再一礼,垂首接道,“大将军当心,属下告退。”说完身子向后一退,就这样诡异绝伦的粘在了墙壁上,如同烛光照出来的一个影子,飞快的贴着墙壁退了出去。经过太叔古和姑苏小娘时,两人皆都向后生生退了半步,饶是两人江湖阅历不凡,但也没有听过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奇门绝艺。 “这里离暗道出口还有两百七十三丈,咱们还需快些,天亮就麻烦了。”李落和声说道。 太叔古咽了一口唾沫,张了张口,刚才看见的太过震撼,此刻还没有稳下心神,只能哦了一声,默默跟在李落身后,向暗道出口走去。不单是太叔古,就连姑苏小娘也吃惊不已,当初叫天王座下奇人异士不知凡几,诡秘的勾当也不知道做过多少,装神弄鬼更是小菜一碟,但今天看见的却还是让公孙小娘大开眼界,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真的。 太叔古盯着李落的背影,不禁陷入沉思当中。牧天狼这些年名声响绝天下,来去如风,乱必战,战必胜,不管是在朝在野,是敌是友,心中所想的一定是一支堂堂正正的百战雄师。不过今夜所见所闻,原来这牧天狼还有着外人不知道的隐秘,藏在暗处,就像烈日下影子,暴露在灼光之下的一面固然霸绝,然而另外一面更让人害怕,更让敌手寝食难安。试想方才此人如果是一个杀手,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安安稳稳的睡一个好觉。 光与暗相辅相生,烈火灼心,燎原于飞灰,而这暗,杀人于无形,无声无息的便能吞噬一切,如此牧天狼,其底蕴也许天下人还是看轻了。 李落不知道太叔古在见过暗部天干地支其中一将之后会生出这么多感触,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猜测身后太叔古和姑苏小娘的心思。两百七十三丈,说短不短,但三人轻功俱是了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暗道尽头。 暗道尽头是一块石板,四周墙壁也是山石一类,不知道出口修建在什么地方。李落探手敲了敲石板,长短有致,少顷,就听到石板外传回了敲击声,和李落方才敲击石板声音的长短声好像完全一样。不过如果仔细分辨,细微处却有不同,极其微小难辨,倘若不知底细,假冒的话多半会露出马脚。 李落留神听了片刻,沉声说道:“到了,就是这里。” 话音刚落,石板轰隆一震提了起来,露出一个两尺大小的洞口,一股清新扑鼻的空气窜了进来。太叔古贪婪的猛吸了一口,暗道中虽说没有闭气的危险,但里面的气味还是有些发霉潮湿的味道,不甚好闻。 李落神色如常,并没有着急吸气,反而平息静气的小心看着暗道之外。数息之后,一个身穿大甘军服的兵卒探头伸了进来,沉声说道:“属下未五,见过大将军。” 李落应了一声,和声问道:“这是哪里?” “官道三里铺,二郎湾一处河堤外。” “咦,竟然是一处河堤,有意思。”李落淡淡一笑,当先出了暗道。暗道外风清气爽,夜色正浓,透着白日里没有的凉气,颇让人有一股舒畅之感。 太叔古和姑苏小娘鱼贯而出,谨慎的打量着暗道出口各处。这里是一个斜坡,坡底就是兵卒模样的男子口中所说的二郎湾河堤。河堤俱是青石砌成,不算太高,也没有太陡,一个暗道出口隐没在这些不计其数的青石中的确难以分辨。 “回大将军,战马已经备好,离开涧北城的路线也已备妥,请大将军吩咐。” “甚好。”李落看着恭敬站在一旁的暗部将士,相貌很是平常,看过一眼多半就会忘了长相的一个平凡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定北军军服,看样子像巡夜的兵卒,在这草木皆兵的时候该是最不会惹人生疑了,“你自去回城吧。” 暗部将士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回大将军,属下是定北军麾下一卒,回不得城。” 李落愣了愣神,随即明白过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真的定北军士卒,也是真的牧天狼暗部将士,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察觉出来。 “好,剩下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回去吧,哦,对了,还有一事。” “请大将军示下。” “涧北城兵荒马乱,蒙厥和草海余部不用多久该会攻城,你自己当心,莫要死在乱军之中。” 士卒一怔,洒然一笑,诚声应道:“谢大将军。”说罢身形一退,几个起落就没入了河堤外的夜色中,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多说一句,只是离去前平淡的神色中却难掩一股傲色,纵是千军万马,进出其中怕也有出入无人之境的把握。 “我们走。”李落没有理会太叔古眼中的惊疑神色,淡淡说道。 太叔古压下心头疑惑,跟在李落身后。此夜李落神神秘秘,简直有些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施展轻功,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到了一处路旁废弃的木屋前,李落没有停留,径自推开了破烂漏风的屋门走了进去。太叔古和姑苏小娘相视一眼,紧随其后进了破败的木屋。木屋虽破,但还算宽敞,一端拴着三匹骏马。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探马交锋 见到生人入内也是一般无二的镇定自若。有一匹骏马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好奇的看着进来的三个人。 李落这次没有着急赶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半支蜡烛,屋子里亮了起来。李落随意的坐在地上,招呼太叔古和姑苏小娘过来,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色泽尚新,墨迹还有些潮湿,显然是刚刚制成后不久。 “太叔兄,姑苏姑娘,你们看,这是蒙厥和草海诸部骑兵大营布阵图,虽有出入,但相差不会太远。”李落将行军地图铺在烛火下,凝神指着几个做了标记的地方沉声说道,“这一处是蒙厥营帐,牧天狼探马回报,太叔大人的遗体应该就在这里。” 太叔古呼吸一沉,缓缓嗯了一声。姑苏小娘抬眼看了看太叔古,明白了李落深夜偷偷出城的用意,眉头一皱,颇有微词,不过面罩黑巾,李落和太叔古都没有察觉到姑苏小娘的异状。 “蒙厥、瑶庭、胡丹司各有一支骑兵大营,人数上瑶庭最多,聚众七万余,立营桃山府宛陵县;蒙厥次之,但也有近六万之众,在裘雀府安营扎寨;胡丹司一部不足四万,盘踞在蜗田府。三部骑兵大营互为犄角鼎立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进可攻,退可守,不好应付。” 太叔古心神渐渐被李落手中的这张地图吸引了过去,这些日子浑浑噩噩,还不知道涧北城外的局势已经到了这般田地。草海四部,除了骨雅外,余下三部皆有重兵入关南下,一马川失守,掖凉州的门户除了这座涧北城就再无遮掩。一旦涧北城也失守,恐怕不出数日,整个掖凉州都将屈服于草海铁骑的淫威之下。 “我们要去裘雀府?” “是,从城北这里出发,快马的话需得三天光景,不过这一路要避开草海诸部的探子,最少也要五天才能到。” “王爷,草海诸部各自为营,咱们可否利用这一点做做文章?”太叔古沉吟道。 李落和颜称是,话锋一转,有些怅然的说道:“就怕草海诸部的各自为营是有意为之,如果我没有猜错,草海联军南下,主事之人就是蒙厥拨汗。此女心机深沉,虽说交手不多,但已能窥见其算无遗策的手段,你我想到的她也一定能想得到。” “王爷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这个恶妇设下的圈套,等着大甘自投罗网?” 太叔古言辞之中没有半点客气,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有杀害至亲之仇,如果心平气和的说话反而有异。 “极有可能,不过我们这次只是为了夺回太叔大人的尸首,别的暂且不提。他们兵分三处,对我们而言多少还有些益处。” 太叔古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明白了,不过蒙厥人多势众,军容兵力更不容小视,攻破蒙厥大营怕是不太容易吧。” 岂止是不容易,几乎是飞蛾扑火,如果蒙厥大营这么容易就能破的开,也不会让定北军如此忌惮了。太叔古言辞倒也委婉,不想扫了李落的心意,只是心意虽好,也要留得性命才行。 李落轻轻一笑,道:“攻破蒙厥大营很难,六万之众,非十万之数不敢言胜,再加上瑶庭和胡丹司两支大军,以力破之最少也要几十万将士,即便是这样,其中的变数也不好预料。” “王爷的意思是想声东击西,或是调虎离山?” “也不是。” “那是有人接应?”太叔古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不过也觉得有些异想天开的意思,说完之后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李落展颜一笑道:“太叔兄,除了你我三人,没有旁人接应。” “啊,这?”饶是太叔古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得微微变色。姑苏小娘闷哼一声,嘴里微微发苦,依着李落百无禁忌的性子,这种丧失心智的事绝对做得出来,只是苦了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阎王手中将李落拖了回来,这次却将自己推进了火坑。 “在蒙厥大营中夺回太叔大人的尸身,三人和三万人没有什么分别,人少些也许更有把握。” 太叔古和姑苏小娘沉默无语,眼下可不是血气上涌的时候,没有夺回太叔闲愁的尸身倒还次要,万一三个人陷进了蒙厥大营,再想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过了良久,太叔古才凝重问道:“王爷,此事有几分把握?” “有必成之心,但没有万全的把握。太叔兄,如何?” 太叔古吐了一口气,怔怔的看着李落,半晌之后洒然笑道:“这本该是我的事,反倒赔上了王爷。王爷去得,太叔古当然也去得,恕我才疏学浅,猜不透王爷心中乾坤,这次咱们闯蒙厥大营,太叔古死前绝不会让蒙厥贼子碰王爷一根手指。” “哈哈,太叔兄却道是不看好裘雀府一行,放心吧,我虽然行事偏激,但也不会平白送死。不过这次如果能成事,依我看最少也要三人以上,要不然……” “我去。”姑苏小娘冷冷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只是心里的诽谤自然是免不了的,约莫也已经问候李落好多遍了。 “那就好,事不宜迟,这就动身吧,别的到了裘雀府再说。” 李落熄了烛火,和太叔古两人解开马缰,借着夜色悄然出了木屋。三人没有上官道,借山野小道北上裘雀府蒙厥大营所在之地。太叔古回首望了涧北城一眼,城门上的火把还能看得见,依稀可辨有巡夜将士走动。这一去,也许就再也看不见涧北城了。 官道好走,只是路不太平。李落三人只能避开官道大路,捡一些人迹罕至的小路绕着走,还要不时避开游走在掖凉州的大甘和草海各部的探马。涧北城外,大甘与草海各部主力虽然还没有交手,但这些小队的探马却已经交锋许多次,李落三人沿途就已经看见数处交战的痕迹,血迹还在,只是没有尸体,不知道是被随行将士带走掩埋了,还是被野狗恶狼吞入腹中。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蒙厥军营 裘雀府在涧北城正北一侧,如果没有兵荒马乱,快马加鞭的话三天的时间足以赶到,不过李落三人一路上逢兵必让,足足费了六天的光景才赶到裘雀城。 夕阳西下,暮霭渐起,原本是炊烟袅袅、倦鸟归巢的景致,只可惜除了远处那一座旌旗林立的军营,余下的城镇尽都死寂一片,在暮霭之中若隐若现,不闻鸡鸣犬吠声,仿佛是一个死域。 李落脚下是一个陡峭的小山,可以从这里眺望蒙厥军营。山里有蒙厥眼线暗桩,不过还难不住李落三人。避开了蒙厥将士的耳目,三个人无声无息的潜了进来。 李落凝神沉思,远处的蒙厥军营安札的颇显随意,也算整齐,但和大甘军阵相差极大,似乎每一处都能攻,不过再多看几眼,又好像每一处都能守,甚是奇异。 太叔古也打量着山外的蒙厥军营,徒然觉得一阵头疼,倒不是胆怯害怕,只是在这么多营帐中想要找到存放太叔闲愁遗体的地方实在是千难万难,更不要说进出其中了。 太叔古一腔热血到了这个时候不由得凉了许多,头皮一阵发麻。蒙厥营中人声鼎沸,战马嘶鸣,离得这么远也能听见,不时还能看见军营中有将士比武取乐,随性自在,比之涧北城中守军的剑拔弩张判若云泥。 “王爷,蒙厥兵强马壮,看样子不好对付啊。”太叔古面有忧色道。 “是不好对付,蒙厥铁骑名扬天下数百载,绝非一时侥幸。这些兵阵首尾呼应,阵中有阵,其中的玄妙我看不透。” 太叔古心中一凉,如果连李落都看不出来其中的玄机,此战定北军凶多吉少。 “我不明白为什么蒙厥会按兵不动?现在蒙厥有初胜余威,如果借势南下,未必不能拿下涧北城,他们在等什么?” “蒙厥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大甘犯错的机会。” “啊!” “蒙厥虽有新胜,但没有伤及大甘军队的筋骨,涧北城外大甘的兵力还是胜出一筹。蒙厥一旦强攻,就算他们能胜,也必是惨胜,无力再图谋掖凉州以南的大甘疆域。所以蒙厥会等,也许是大甘先出手,或者是等大甘守军松懈的一刻,以静制动,不动如山,这亦是兵家的手段,这个时候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其实李落心中还有一个猜测没有说,蒙厥和草海诸部趁势南下,赢面还是极大,不过相柳儿一定不愿意在定北军身上求一个惨胜。定北军一旦败了,大甘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牵制李落麾下的牧天狼,到了那个时候,以牧天狼精兵强将攻伐草海疲惫之师,相柳儿就算再怎么自傲恐怕也要顾忌三分。掖凉州这一战,相柳儿要么会将牧天狼拒之在外,要么就是图谋轻而易举的大胜定北军。 “那要这么说,只要大甘稳守,蒙厥岂不是就没有可乘之机了?” “话虽如此,但稳守谈何容易,上谋攻心,下谋攻城,不到万不得已蒙厥不会攻城,不过就算蒙厥不攻城,也绝非是说他们没有别的手段,也许就在这几天吧。” “王爷的意思是蒙厥会有动静?” “嗯,在裘雀府枯守了半月有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蒙厥不会一直等下去的,我猜测不用多久,蒙厥骑兵一定会动,只要有动静,我们就有机会。”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等。” 这一等就过去了三天,三天里李落三人辗转山下山上各处,避开蒙厥的探子。三日后,就当太叔古有些无聊的时候,李落突然眼睛一凝,沉声喝道:“机会来了,就在今晚。” 太叔古望着看起来和前些日子好像没有丝毫变化的蒙厥军营,愕然应了一声,不知道李落从哪里看出来蒙厥军营中的变化。 “蒙厥傍晚会有分营,分营之后,此处大营守卫必有轮换,是看守最严的时候,不过一定会有机会。戌时过后,我们潜入大营。” 太叔古眼中精芒一闪,虽然不知道李落从什么地方看出的端倪,但对李落深信不疑,如果是李落说蒙厥大军会分营而立,那就必定会分营。兵阵分营,蒙厥果然按捺不住了,这支分出的骑兵营肯定另有所图,不用想也一定是涧北城。 “好。”太叔古顿了一顿,凝重问道,“王爷,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就算我们进了蒙厥大营,又去哪里找我叔父的尸首?” 一旁的姑苏小娘也在侧耳倾听,一路上李落只算计了怎么潜入蒙厥大营,但潜入军营之后又该如何行事却只字未提,两人心有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李落神情肃穆,半晌无语,良久才一指远处蒙厥大营中数个颇显孤单的营帐,淡淡说道:“我们去那里。” 太叔古神色微变,这一处突兀奇怪的营帐早已收于眼底,似乎与蒙厥将士的营帐有些格格不入,既在营中,又似乎游离于蒙厥将士之外,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太叔古吸了一口气,不解问道:“是什么人在那里?” “几位故人。” 太叔古呼吸一重,瞬间明白过来,蒙厥大营中算的上大甘故人的恐怕就只有投敌叛国的龙象营和一营主帅木归塞了。 “王爷,会否有些危险?” “自然会有风险,不过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太叔古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骇然神色,早知李落善行险招,但没想到会如此胆大包天。反倒是姑苏小娘不觉意外,李落连命都舍得,区区一个蒙厥大营又能如何。 “等蒙厥将士晚膳之时,我们见机行事。” 太叔古见李落望着蒙厥大营东北一角,展颜笑道:“王爷是想借他们宰杀之后送入后营的骡马藏身?” 李落轻轻一笑,道:“正有此意,牲畜内脏容易招来瘟疫,只能在靠近营外的一侧宰杀,而后送入营中。骡马腹中藏下一个人绰绰有余,入营之后我们各自找地方藏身,等日头落山后在堆积柴火那里汇合。”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混入蒙厥军营 说罢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只是这骡马腹中的气味差了些,要委屈太叔兄了。” 太叔古哈哈一笑道:“这点苦都吃不了的话,我岂敢妄言与王爷并肩一战,只是让姑苏姑娘受累了,罪过。” 姑苏小娘冷哼一声,道:“我不用你操心。”言语之中还有愤懑不满,得知李落是为夺回太叔古叔父的尸身之后就没有和太叔古说过一句话,暗自生着闷气。 太叔古苦笑一声,无奈的看了李落一眼。太叔古身在卓城,通晓人情世故,又怎能看不出姑苏小娘不加掩饰的不满之意。李落微微一笑,示意无妨,此刻还不是分心的时候。 数刻之后,蒙厥大营中升起炊烟,营中将士多少都有些倦意,算不上懈怠,但总归不及别的时候那么警惕。李落三人悄悄靠了过去,绕出数里,来到蒙厥后军宰杀牲畜的地方。这里的守卫极为森严,比之大营别处也不遑多让,如果有人能轻易靠近,只要在这些肉食中投毒,多半能毒死不少蒙厥兵将。 李落藏在一块大石之后,扫了一眼这些蒙厥将士,暗中扣住一块碎石,回头向姑苏小娘使了个眼色。姑苏小娘会意,解开从山中抓来的几只山鸡,揪下几根羽毛。山鸡吃痛,扑棱棱啼叫着飞了出去,引得这些蒙厥将士翘首张望。就在分神的一刹间,李落手中的碎石贴着地面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的砸在一只浑身漆黑的骡子脚腕上。这骡子性子看似颇为暴躁,这里的血腥味本就让这些骡马猪羊极为不安,如今被碎石击中,这头骡子当下就嘶鸣挣脱起来,引得一旁的牲畜一个个左冲右撞,试图从缰绳里逃脱出来。 场中骤然一乱,蒙厥将士连声喝骂,压下这些燥乱的牲畜,不过倒也没有人起疑心,以为就是这几只山鸡惊到了这些牲口。两名蒙厥将士抢了过去,弯弓搭箭,射下了这几只山鸡,又在道旁各处瞧了瞧,没有发现什么异状,这才嬉笑着拎起山鸡走了回来,晚上该能换换野味吃了。 这只是个寻常不过的小意外,牲畜燥乱,但在这些强弓利箭在手的蒙厥将士手下也唯有认命。过了顿饭工夫,数百牛羊骡马已被宰杀一空,生肉堆积如一座小山一样,另有人手将这些牲畜肉身抬上骡车,送入后营。 拉辕的也是一头骡子,只会按部就班的拉着骡车,也不知道哪天自己就会像这样躺在身后的车上。 后营向来要松散一些,就算是蒙厥铁骑也是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人陆陆续续从骡车上卸下这些肉食,抬进了厨房,这些肉晚间还要腌制,以备明日营中将士的口粮。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营中亮起了火把,夜色笼罩之后的蒙厥大营更显出几分肃杀气息,让人望之生畏。 刚到亥时,营中一角一堆不起眼的柴火旁,三道黑影宛若鬼魅般聚在了一起。 “王爷,果然不出你所料,蒙厥兵营外紧内松,空了不少营帐,看来的确是分营了。” “这样最好,不过也要小心,以防有诈。” “好,王爷,接下来就是去那里么?”太叔古望了一眼在山上瞧着颇是落寞的军中营帐的方向,凝声问道。 李落点了点头,姑苏小娘突然插言道:“过不去。” 公孙小娘的意思李落和太叔古都明白,从远处看的时候并不觉得营中如何了得,但如今身在其中才领略到蒙厥大营的不凡。整个兵营浑然一体,就好像是一个活物,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古怪,此刻三人用举步维艰形容也不为过。从这里到李落想去的营帐最少也有百丈远近,到时候只怕走不出几步就会被蒙厥将士发觉。 李落暗自咋舌,虽然早有预料,但也没有想到蒙厥大营会有这等气度,将一个死物赋予生气,这样的造化之功如果不是大能之辈布置,决计不会像眼前这般了得,至少李落麾下的牧天狼尚还没有这样的风采。 李落暗呼侥幸,蒙厥拨汗手眼通天,不过也不能面面俱到,要不然这次只能铩羽而归。 “的确过不去,只能想别的办法。” “王爷已有计议?” “嗯,不过不知道结果如何,且先等等。” 太叔古和姑苏小娘颇是狐疑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要等什么。李落轻轻一笑,耐心解释道:“当年我出使东海之时,曾见识过一种名为引鱼香的奇异药物,能将海中百里之内的游鱼引到一处,甚是奇特。我留了些,让牧天狼术营将士破解此药,耗费了不少时间,稍见成效,不过比起东海时的引鱼香差了许多,但特定之时也能收到奇效。” “引鱼香?可是这陆地之上哪来的游鱼?”太叔古愕然不解,转即恍然大悟道,“战马!” “不错,正是战马。此药受制颇多,倘若有一日能和东海时所见的引鱼香一般药效,我大甘也不必再忌惮蒙厥铁骑。只可惜鱼是游鱼,战马却有将士操控,此药数年之中怕是不会有太大的进展。” 太叔古惊讶不已,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药物,虽说有些不太相信,但眼下只能期盼如同李落方才所说,此药能有奇效。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蒙厥大营深处突然传出马嘶声,而且不是一两匹战马,似乎有数百匹战马嘶吼起来,声音嘈杂,不多时就传遍了半个军营。 太叔古喜道:“成了!” “嗯,方才我将此药藏在几匹战马身下,算算时辰,大约也要到这个时候战马才会回去马厩,此药药性才有可能惊动这些战马。” “王爷,这种药物可有名字?”姑苏小娘突然问了一声。 李落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半成之药,尚没有名目,日后再说吧。我们见机行事,只有这一次趁乱潜入那处营帐的机会,你们各自小心。” 太叔古两人齐声应是,跟在李落身后。?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掩目捕雀 借着光照不到的暗处,蛇形悄悄掩了过去。 营中的战马作乱,惊动了不少营中将士,守卫骤然森严了许多,不过守营的将士万万想不到已经有人潜入了大营之中,外紧内松,恰恰给了李落三人可乘之机。 数刻之后,三人终于到了这处显得有些古怪的营帐外。此时营帐外也聚集了不少将士翘首张望,不过和蒙厥将士不同,这些兵将并没有轻举妄动,观望居多,很少见有人前去查看究竟。 正中处一座营帐帐帘一扬,走出一个英挺将领,剑眉入鬓,丰神俊朗,只是眼中有些疲倦之意,静静的望着蒙厥营中的乱象,随即转身向身后营帐之中说了几句话,离得有些远,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李落看着这名将领,瞳孔微微收紧,果然是他,曾经名扬大甘的龙象营主帅木归塞。 “他就是木归塞?”太叔古寒声说道,如果不是此人倒戈一击,太叔闲愁就不会死在立马关。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木归塞和大甘朝廷已是势同水火,就算李落不在意,淳亲王和太叔族中也不会放过他。 木归塞四下打量了一眼,转头和身旁一将说了几句话,只听见木归塞朗声喝道:“你们几个随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余下的人留在这里,如果不是劫营,不可轻举妄动。” 说罢,木归塞率数十将士步出营帐,去往人声马嘶传来的地方查探。 “有机会!”太叔古低喝一声,虽然不知道李落来这里究竟是要找什么人,但眼下将士离去,正是最好的时机。 李落嗯了一声,轻声说道:“你们留在这里,如果被人撞破行踪,下手斩杀就是,不必手下留情。” “王爷,你自己小心。” 李落点了点头,微微吸了一口气,突然就这样恍若无人的走了出去,惊出了太叔古和姑苏小娘一身冷汗。原以为李落无论如何也要小心行事,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堂而皇之的走在蒙厥大营之中,险些让太叔古惊呼出声。 李落步伐不快,但缓急另有玄机,加上此营左右原本都是大甘将士,飘然独行的李落莫名其妙的不显得突兀,仿佛融进了这片天地当中,极其自然。数次有几名将士几乎要和李落打个照面,也不知道李落如何腾挪掩身,任是谁也没有发觉此处多了一个不该有的人。 太叔古和姑苏小娘俱非等闲之辈,虽然不知道李落是怎么做到的,但也能看得出来李落是凭借光线明暗和这些将士目不能及的死角,或快或慢,穿过这片看似绝无可能穿过的空间。姑苏小娘心中一冷,早年杀人无算,当然也做过暗杀之类的勾当,但看着李落这样行云流水般走在一座满是兵将的军营之中,也不由得嘴角发苦。李落平淡的身影处处透着诡异,格外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恶寒感觉,说起胆大妄为,犹胜姑苏小娘三分。 在太叔古和公孙小娘提起心的担忧中,李落施施然了站在方才木归塞出来的营帐旁,左右无人,李落微一停顿,无声无息的滑入了营帐之中。远处张望的太叔古和姑苏小娘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相视一眼,皆有如释重负的喜意,不过转眼之间,姑苏小娘眼中的喜色就已消失不见,冷哼一声,不再理睬太叔古,让太叔古好一阵无可奈何。 潜入营帐的李落绝非太叔古和姑苏小娘眼中看着的这样轻松,不过十来丈远近的路程,让李落背心上渗出了一层细汗,其中的凶险难以言表,稍有一丝疏忽大意就会轻易被人发现。 这种身法名为掩目捕雀,传自西域,据说是远古之时西域异人捕食鸟雀的一种奇术。掩目捕雀原本的意思是自欺欺人之举,遮住猎手自己的眼睛,只当被捕食的鸟雀看不到。但到了西域异人手中,掩目捕雀却可以以假乱真,掩的是鸟雀的眼睛。猎手借云雾风沙、光线明暗掩去身形,欺骗鸟雀眼睛,不单是身法,眼力、定力缺一不可,换而言之是一种高明至极的骗术。 此法是木括死卫潜行匿迹的一项绝技,传说中有精研此道的个中好手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入戒备森严之地如无人之境,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之中。李缘夕也曾研习过掩目捕雀的身法,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缘夕杀气太重,身法形似而神非,总是会让那么一丝收敛蛰伏的杀气露了破绽。 李缘夕在狄州时向李落细细说起过,当日之时李落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此法甚是精妙,试过几次,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比起李缘夕都不如。从心底里李落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用到这种身法,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直到后来遇见乐裳,看过了这篇千年之中无人能解其中奥秘的道观天书,偶然之下李落终于觉察出掩目捕雀的秘密。 这种术法单单只用武功身法而论却有些买椟还珠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心法,不但要骗过鸟雀的眼睛,还要欺骗捕猎者自己,笃定猎物看不到自己,如此一来一举一动才会无所畏惧,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归根就里,都是归于自然的道法,一花一世界,一草一乾坤,一花一草,一尘一影,皆可自成方圆,有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伎俩。至于此术练到极深处到底会是什么模样,李落也估算不出来,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此术或许也是走的偷天换日的路子,道法自然,才是和道观天书略有相通的地方。 李落的掩目捕雀只算是初窥门径,不过眼下是夜里,而且还有别的事分散营中将士心神,这点初窥门径的花招勉强够用。 营帐内的灯火不甚亮,也不算昏暗,有几分温馨祥和的气氛。深处有一张床,床头挑着一盏烛台,烛火动了一下,映得整个营帐也跟着晃了一晃。 床前的人影回头瞅了瞅,营帐里安静如初。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多了一个人 便又回过头去轻柔的抚摸着躺在床上的孩童的额头,眼中的怜惜却连这烛火都能化了。 人影就这样仿佛入定般的看着眼中的爱子,看着看着,突然纤细的身子猛然一颤,瞬间僵硬起来。烛光照着的影子倒影在床上,就在自己身边,分分明明多了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怎地就站在自己身后。这道影子瘦瘦的,高高的,决计不是该出现在营帐里的那个人。 人影一颤,却又镇定下来,吸了一口气,缓慢的回过身,朱唇轻启道:“他只是个孩……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人影惊讶的呼叫起来,不过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传出营帐外。 “素娘,好久不见了。”李落展颜一笑,温温和和的看着床边的女子,这个让木归塞魂牵梦绕的大甘罪妃。 素娘愣了愣神,只是李落这样突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过了好半天又再歪着头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眼,不可思议的说道:“你真的来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洒然笑道:“涧北城尚在,我还不是托了梦过来见你。” 素娘嘿嘿一笑,很熟悉,好像就是昨天两人才从歇马店辞别,不巧今天就又见着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和李落见面,素娘竟然多了一分见到娘家亲人的错觉,起身笑嘻嘻的就要拉着李落坐下说话。手伸到半空,素娘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凝了下去,素手也顿在了半空,良久才涩声问道:“你是来杀他的?” 李落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的看着素娘,看得这个命途多舛的女子有些心慌不安。 “大甘朝廷荒淫无度,残害忠良,如今朝中更是结党营私,搅得五府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是个人就看不下去,是我让他反的,你待怎样!哼,反了这个朝廷,报当年我们张家灭门之仇。”素娘宛若一只被激怒的猫儿,不忿的瞪着李落,生硬的说着这些话。 说着说着素娘情不自禁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眼珠子一转,心虚的别过头去,装作看看床上还在熟睡的沫儿。 李落颇是玩味,没有不高兴,就这样瞧着素娘一个人拙劣的演着戏,仿佛比年关时候宫里的戏子唱的说的还要有意思。 “皇叔娶了你,下半辈子耳根子怕是没有清静的时候了。” 素娘俏脸一红,嗔目白了李落一眼,脆声喝道:“没大没小,这是你该操心的事么。”说完顿了顿,神情复杂难解的看着李落,轻声接道,“你为什么还叫他皇叔?” “他本来就是我皇叔,为什么我不能叫他?除非是他不敢应。” 素娘出奇的没有顶撞反驳,低声说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起你,是我的真心话。虽然我恨不得朝廷里的那些人都死光,可是我也不愿引狼入室,让外族欺凌我们大甘的百姓,归塞这样做,有他的苦衷的。” “哦,可否相告?” 素娘摇了摇头,无奈说道:“我问过,他不愿意说。” 营帐里静了一静,沫儿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嘟囔着念叨了一两个字,听不真切,又翻个身睡了过去。素娘慈爱的拉过一张薄薄的被子遮住沫儿肚子,很是随意的问道:“你不恨他么?” “素娘觉得我该恨他还是不该恨他?” “你们的事我怎么做得了主,不过如果你恨他,当着我的面还叫他皇叔,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那我就该是恨他的。”李落淡淡回道。 素娘一愣,错愕不解的看着李落。 “我再怎么恨他,他也是我皇叔,通敌也许另有玄机,但叛国为实,就像他本是我皇叔一样。如果这一战大甘胜了,到时候自有朝廷论罪定夺,不过倘若朝廷让我动手,这一声皇叔叫得,杀人我也一样下得了手。” 素娘冷冷一笑道:“你就不怕我大喊大叫,让你没命回去么?” “哈哈,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这一战大甘想胜不易啊。” “哼,胆小鬼。两军对垒,你不一定能胜过他呢,如果是你输了,到时候我让他求求情,留你一命,你就在我们身边陪着沫儿吧,教教他读书识字,他总记挂着你这个大哥哥呢。”素娘玉容微红,道,“反正论辈分我还是你姨娘,不算占你便宜。” “言之有理,那我就先行谢过素娘了。” 素娘没好气的笑了笑,道:“看你还有闲心说笑,这次偷偷跑进来不是为了暗杀他吧?”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有别的事。” “找他?” 李落默然无语,静静的看着素娘。 素娘瞬息恍然,李落偷入蒙厥大营,要找的不是木归塞,而是自己,“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的?” 李落没有回答,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一句:“你们自己小心。” 素娘明白过来,心中就是一寒,原来木归塞的行踪早已被大甘的探子探知,这次来的是李落,下一次或许就真的是定北军派来的杀手。此刻朝中想要木归塞命的不在少数,而其他人未必有李落的耐心会听素娘说些什么。 素娘深吸了一口气,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淡然说道:“我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从哪里来的就快从哪里出去,这里是蒙厥军营,不要连累我们,还有,你问的我不会告诉你。” 李落听罢也不动怒,素娘的言辞虽然有些不怎么入耳,甚或是难听了些,但还是希望李落能早些平安离开蒙厥大营,如果真的怕了李落牵连,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之后再告发李落的行踪岂不是更方便。 “素娘,我潜入蒙厥大营不想空手而归,你我久别重逢,只是我不能耽搁在这里太久,我有恩于你,这是你欠我的。” 素娘恨得牙根直痒,脸色阵青阵白,好心当了驴肝肺,果然卓城李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第一千零八十章 当心那个女人 也罢,是李落自己想死,怨不得自己。 素娘银牙紧咬,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你想干嘛?” 李落歉然一笑道:“我想知道两个地方,一个是蒙厥拨汗所在之地,另一个是收殓太叔大人遗体的地方。” 素娘看着李落,眉头皱了皱,沉声说道:“你说的太叔大人遗身在的地方我知道,是归塞帮着入的殓。不过你问蒙厥拨汗做什么?你想杀她?” “素娘放心,我不会拿着自己的命轻言儿戏。” 素娘啐了一口,脸色微红道:“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巴不得你早点去送死呢。”说完盯着李落,就是没有说出蒙厥拨汗身处营帐的意思。李落寸步不让,目不转睛的看着素娘。营帐外将士的说话声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响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有人要掀开帐帘进来这里面。 素娘脸色数变,泄气般闷哼一声,道:“你们李家果然害人不浅,罢了,你死了,我替你收尸就是了。”说完赌气般将两处地方告诉了李落。 李落听完之后眉头紧锁,暗自思量。素娘见李落一脸难色,转瞬间就高兴起来,幸灾乐祸的说道:“怎么样,死心了吧,嘿,你这孩子,当真天不怕地不怕,蒙厥拨汗是那么好杀的?来日方长,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机会,你啊,太冲动了。”说完素娘就这样施施然的大咧咧的拍了拍李落肩头,让李落哭笑不得。不过看着素娘的神色,以为李落知难而退,是真的高兴。 “嗯,我知道,多谢你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着吧,今晚如果没什么事就别出去外边了。” “你带了很多人来?” “不多,算上我一共三个。”李落直言不讳道。 “三……”一口闷气险些憋死素娘,素娘瞠目结舌的看着李落,想不明白这个权倾大甘朝野的定天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三个人就敢闯蒙厥大营,是活的不耐烦了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或者干脆自小就没学过死字怎么写,“好好好,你要寻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快走吧,看着让人心烦。” “嗯,蒙厥势盛,但眼下兵荒马乱,你带着沫儿自己当心,怎么说蒙厥都是草海异族,也许好,也许坏,请多珍重。” “哼,多管闲事,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有什么要当心的。”素娘眼眶微红,只是嘴里却没有饶人的意思。 “那就好,告辞了。” 李落拱手一礼,正要退出营帐,忽然素娘低低唤了一声,轻声说道:“你出关前曾说过回来的时候要向归塞讨一杯水酒喝,只是你回来了,我们却已经是仇人,这杯酒喝不了啦。这杯茶算是我谢谢你,就算以后我和归塞会死在你手里,我想我也不会恨你的。” 李落看着素娘递过来的茶杯,半晌无语,无奈说道:“你随身带着蒙汗药做什么?” 素娘脸色羞红一片,只有羞恼,没有杀意,恼怒的瞪着李落,低喝道:“赶紧滚蛋。”说完心气不顺的接了一句,“笨蛋,呆瓜!” 李落洒然一笑,看着扭过头去偷偷垂泪的素娘,没有多说,径自走向营帐之外。 就在李落的手碰到帐帘的时候,身后的素娘悠悠说道:“你要当心那个女人。” “蒙厥拨汗?” 素娘没有回头,安静的坐在床边。李落温颜一笑,道:“我会小心的。” 说完之后,营帐里就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久,素娘才艰难的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在,静悄悄的,连刚才的马叫声也听不见了。 素娘叹了一口气,鼻子不争气的又有些酸,看着沫儿还在甜甜的睡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好像对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李承德和李承烨没有那么恨之入骨了,皇子王孙,可就一定比沫儿现在快乐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蜡烛啪的响了一声,惊得素娘一股冷意窜上头顶。素娘眨了眨眼睛,眼睛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滴泪水。素娘撇撇嘴,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也骄傲的不愿承认自己会担心这个便宜侄儿。 营帐外还是和往常一样,素娘小心翼翼的趴在营帐边上偷听着帐外的动静,没有异动。素娘稍稍松了一口气,兴许李落听了自己的话,命只有一条,没必要白白去送死。 素娘的庆幸还没有落下来,只听得一声闷响,一道火光骤然亮了起来,吓了素娘一跳,急忙定睛望去,正是在去往蒙厥拨汗大帐的路上。素娘眼睛一黑,气血上涌,破口骂道:“这个混蛋。” 身后床上的沫儿也被这一声闷响惊醒,睡意朦胧的迷糊问道:“娘,什么声音呀?” “没什么,快睡吧。”素娘快步走到床边,安顿好沫儿。看着沫儿又再沉沉睡去,素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坐立难安,来回在营帐里转来转去。除了先前这一声闷响,陆陆续续又传来几声,隐隐约约能听见营中将士嘈杂的呼喊声,渐行渐远,算算离蒙厥拨汗大帐越来越近了。 素娘紧紧的攥着拳头,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过了半刻,素娘似乎下定了决心,决然长身而起,走到营帐正中,抽出挂在木柱上的长剑,咬了咬牙,猛然回剑刺在胸膛上。鲜血瞬间就弥漫了整个衣襟,疼的素娘玉容发青,直吸冷气,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长剑刺的不算太深,素娘挣扎着稳住发颤的双手,用手握住剑刃,剑柄朝外,狠狠的撞在木柱上。这一下用的力气很大,长剑刺穿了素娘整个胸膛,鲜血飞溅。素娘眼睛一黑,差点昏了过去,连忙咬破舌头,守着灵台的一丝清明,抬手打翻了蜡烛,接着便嘶声叫道:“有刺客!”之后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难以让人入眠的夜。 素娘醒来的时候已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第一千零八十一 真正目标 木归塞双眼布满血丝,一动不动的蹲坐在素娘身边,担忧、惊慌、满含杀气。 素娘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所见就是一脸憔悴的木归塞。木归塞险些喜极而泣,低吼道:“璐儿,你醒了!” 素娘张了张口,有气无力的说道:“什么时候了?” “天快亮了,你别说话,大夫刚包扎好伤口,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 素娘微弱的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龙象营中木归塞的几员心腹大将关切的围在一旁,黄韬也在其中,不是原来的营帐,换到了别处。 “沫儿呢?” “沫儿没事,他哭了好几个时辰,刚刚才睡过去。” “没事就好。”素娘轻轻闭上眼睛,睡着的时候还好,这要清醒过来只觉得胸口钻心般的痛,心底已把李落骂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一剑一定要算在李落这个小混蛋头上。 “他们竟然连妇孺都不放过,实在是可恨。”黄韬怒喝一声。 木归塞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素娘遇袭,来人志不在素娘,而在木归塞,只是碰巧木归塞不在营中,这才替木归塞遭受了这等无妄之灾。打翻的烛火点燃了营帐,也幸亏有素娘这一声大叫,惊动了左右将士,火势还没有连营烧起来就被扑灭了,如果再晚些只怕素娘和沫儿都要被活活烧死在营帐之中。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既然派人杀我,为何还要连累无辜?”木归塞含忿喝道。 素娘直吸冷气,这可和李落没什么关系,剑是自己刺的,火也是自己放的,不过眼下还不是说破的时候,反正白白替李落挨了一剑,让他再担上一件恶事也不算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木归塞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黄韬轻声说道:“好像是涧北城那边派人入营行刺,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想擒贼擒王,刺杀蒙厥拨汗,谁知道竟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欲图行刺将军,万幸将军不在帐中。不过这一乱,行刺不成,却让他们趁乱逃出去了。” 素娘听罢,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看了木归塞一眼,木归塞一脸内疚愤恨,却是怪在自己头上。素娘心生歉疚,柔声说道:“没事就好,我不还是好好的么。” 木归塞深吸了一口气,怒不可遏的喝道:“对女人出手算什么英雄,只恨我没在营中,要不然我倒想瞧瞧是什么人做出这等小人之事。” “算了,你也别生气啦,我看他也没想将我怎样,如果真的有心杀我,我和沫儿恐怕早就命丧在刺客手中了。”素娘轻声劝慰道。 “对了,夫人,你可看清行刺你的人的模样了么?” “没有,他进出一点动静都没有,入帐之后问我将军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他便要走,我刚想叫人就被他刺了一剑。现在想想,如果当初不是我想要呼救,也许他不会动手伤我的。” 黄韬几将连连摇头,入营行刺,怎么还会留下活口,素娘倒是将人想的太善良了。只有木归塞眉头微皱,沉吟思索,倒是有一丝相信。如果依素娘所说,此人进出蒙厥大营如无人之境,一身武功几乎到了化境,想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妇人多半不会失手。只是这样一来这件事就有些蹊跷,会是什么人入营行刺,又会是怎样的人有这么了得的轻功身法,左右皆是蒙厥和龙象营众将士,任是谁也没有看见刺伤素娘的刺客影子。 木归塞陷入沉思之中,这个人武功如此厉害,照素娘所说,行事也算光明磊落,在刺客之流中当属一个异类。定北军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倒是从未听说过。 木归塞虽然心思缜密,但从没有怀疑过素娘会对自己说谎,自然想不到这出遇刺的戏是素娘一手安排的,无可奈何下钻进了牛角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刚才说有人要行刺拨汗大人,后来怎么样了?”素娘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细声问道。 “这次刺客是有备而来,来的不单是高手,而且带了火器,乱了阵营想要趁机行刺。刚开始我们都以为他们意在拨汗,谁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原来是将军。说起来蒙厥他们很看重将军呐,一听到营中出事,就即刻分兵相助。也是刺客见机跑的快,要不然非得留在这里,能不能留下全尸都不一定。” “好了,别说这些了,让夫人好好歇息。”木归塞似乎不愿听到这些话,截断一旁将士说话,平声传令道。 众将齐声应是,退出了帐外。木归塞怜爱的看着素娘,轻声说道:“你好好躺着,我先去安顿营中将士,过会回来陪你。” “嗯。”素娘点了点头,突然问了一句,“你知道是什么人来行刺的么?” 木归塞一滞,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也许是定北军营中的高手吧。” 素娘哦了一声,没有再问。木归塞温言劝解道:“璐儿,你放心好了,刺客要是还敢再来,我一定让他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国师已经带人去追杀刺客了,他们跑不了多远。这次他们铩羽而归,我看短时间内他们是不敢再来了。” 素娘笑了笑,心中有些怪怪的难受的感觉。李落入营之后并没有蒙面,也许早就有人认出他了,木归塞也该知道才对,为什么他会说不知道刺客是谁,是怕自己伤心,还是心里有别的打算。素娘恍惚间有些猜不透木归塞在想什么,只知道木归塞有件事说错了,李落不会铩羽而归,至少他夺回了太叔闲愁的尸身。 知道李落夺走太叔闲愁尸身的除了素娘,还有一个人,蒙厥拨汗相柳儿。 相柳儿的营帐很不起眼,和一旁别的营帐比较起来要秀气许多,不论再怎么智计高绝,总归是个女儿家。 营帐秀气,只是营帐中的气氛却不见得怎么柔和,也许是整晚没有睡好觉,相柳儿脸上的血痕愈发显得鲜红欲滴。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棋子已入局 映衬得双眸杀机四溢,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虚惊一场的刺杀,还是因为扰了自己的清梦。桌前两个黑衣男子噤若寒蝉,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候在帐中。 “人呢?” “回禀拨汗大人,他们从大营南门突围而出,国师已带着鹰爪精锐前去捉拿了。” “嗯。”相柳儿很平淡的应了一声。 两名黑衣人相视一眼,俱都忐忑不安,其中一个硬着头皮说道:“大甘刺客声东击西,看似想要行刺拨汗大人,实则是为了木归塞,岂料木归塞碰巧去巡营,躲过了这一劫。” “除了这些,营中可有其他变故?” “刺客身手了得,营中有将士伤亡,除此之外……” “说。”相柳儿见黑衣人吞吞吐吐,轻叱一声。黑衣男子一颤,急忙说道:“他们偷走了大甘少师的尸体。” 相柳儿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淡然说道:“这具尸体本来就是他们的,算不得偷。可看清大甘来的是什么人了么?” “这个,回拨汗,大甘此番暴露行迹的一共三人,两人蒙面,还有一人不曾蒙面。蒙面一人应该是在大甘有些名气的年轻高手太叔古,另外一个身形娇小,不知道来历。没蒙面的,”黑衣人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道,“是大甘定天王。” “好大的胆子。” 黑衣人背心一冷,额头渗出冷汗,都说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到了蒙厥拨汗这里,这一怒恐怕是要天崩地裂。 黑衣男子急忙说道:“国师和骑兵精锐已追出去了,依属下看,他们跑不了多远。” 相柳儿出奇好脾气的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他们离营后再想追上就难了,这个定天王不同常人,想杀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姑且算有人和,不过地利不在蒙厥,天时只占了一半,如果这样都能留下他,那算我看走眼了。” “拨汗,可要加派人手围捕他们?” “不必了,传令三军,修整三个时辰之后即刻南下。李落杀我蒙厥将士,这笔账当然要和大甘算一算,岂能让营中将士白白送命。” “属下遵令。”两名黑衣人齐声领命,终于要扬兵南下了,心情激荡之余还有点奇怪,拨汗大人固然传令出兵,但似乎并不是怎么生气,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喜气,甚是让人费解。 一个黑衣男子大着胆子问道:“拨汗,那国师追杀的大甘刺客怎么办?” “能追上自然是好,追不上就算了。数天前营中刚接到消息,大甘定天王重返涧北城,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既然来了,棋子都已经入了局,没有必要再等了。” 相柳儿的心情似乎不错,黑衣人笃定的想到,平时哪见过相柳儿这样耐心的和麾下将士说话。两人抱拳一礼,退出大帐,去各营传令。 等两人离开大帐,相柳儿自言自语的说道:“搅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为了一具尸体,看来他也急了。” 刚说完这句话,除了相柳儿外空无一人的营帐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有人从虚空之中说话,诡诞诡奇至极:“拨汗,是否要属下查一查木归塞?” 相柳儿想了想,摇摇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木归塞遇刺虽然有些古怪,不过不值得浪费心思,就算是他心存二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李落既然已经入了局,开始收网吧。” 暗处的影子嗯了一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一缕晨光照上了掖凉州的土地,三匹战马风驰电掣,看样子好像要追着这道初升的晨光。不过紧随身后的一条恶龙却有些大煞风景,坏了这一刻裘雀府的美景。 当然,马上的骑士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看一看朝阳初升时的景致,最少这三人中有一个人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如果揭开面罩,应该能看见公孙小娘愤怒的几乎快要扭曲的脸。 他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这是姑苏小娘昨夜之后对李落得出的结论,如果说此刻裘雀府中有谁骂李落骂的最狠,素娘算一个,另一个就是姑苏小娘了。 从蒙厥大营到现在前后不过数个时辰,姑苏小娘已经记不清在鬼门关走了多少趟。三人离开木归塞的营帐之后,李落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句话,姑苏小娘现在记着的就是:“我和姑苏姑娘引开蒙厥将士,太叔兄,你去背太叔大人的遗身过来,我们在营门前相见。”随后便向太叔古说了太叔闲愁尸身所在之地,至于怎么引开蒙厥兵将的注意,李落没有说,至少当时姑苏小娘觉得李落该胸有成竹才对。 只可惜后来发生的事却推翻了姑苏小娘原本的猜想,两个人一路潜行,去往蒙厥拨汗身处的大帐。越是靠近蒙厥拨汗,守夜的将士就越是密集,终于两人的行迹被蒙厥兵将喝破。如果不是姑苏小娘看花了眼,分明在行迹暴露的瞬间,李落还笑了一笑。 接下来是一场混战,如果没有李落随身带着的数件火器,又如果不是蒙厥将士分营,今夜肯定会死在这里。 混战中记不清李落救了姑苏小娘几次,也记不清姑苏小娘救了李落多少次,只知道借着营中燃起的大火腾挪厮杀。两个人与数万人,除非是大罗金仙,会些撒豆成兵的本事,要不然有死无生。 在如此境地之下,乱军之中的李落反而冲杀的津津有味,每每与生死擦肩而过时好像都乐在其中,让姑苏小娘着实心寒,这样的人也许比自己更适合做叫天王手下五鬼,不折不扣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两个人逼近拨汗大帐的速度不快,姑苏小娘明白李落故布疑阵的意思,越是这样,蒙厥就要更加小心暗处还有没有埋伏别的刺客,太叔古行事也能够更方便些。 不过当公孙小娘百忙之中问了一声李落何时抽身的时候。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身后追兵 李落的一句回言,饶是姑苏小娘如此阴沉的心思也不禁低骂出声。 “不急,如果有机会的话不如就杀了蒙厥拨汗再走。” 假如不是来时的那处营帐起了火,分了兵力,姑苏小娘已暗暗打定主意,再不突围就要降敌求生。庆幸的是李落有些疯,但万幸没有全疯,知道随机应变,破围而出,两人这才从阎王老儿手里拿回了一条命。 这个时候姑苏小娘的模样不怎么好,算得上狼狈不堪。身上衣衫褴褛,要命的是好几处都露了肉,所受的伤十指都数不过来,黑衣被血水整个染了一遍,显得愈加黑沉。自从蒙厥大营逃出来之后,一路上姑苏小娘一句话也没有说,冷漠的让人有些心寒。 三人中太叔古要稍微好些,虽然也负了伤,不过比起李落和姑苏小娘两人要强上不少,此刻背上背着一个黑布蒙起来的包裹,是太叔闲愁的尸身。太叔古负伤不算太重,只是情绪有些低落,不论是谁,在背着至亲长辈遗身的时候心情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裘雀府离涧北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身后蒙厥追兵锲而不舍,便觉得这段路有些长了。 太叔古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能看得清的蒙厥骑兵,皱眉说道:“难不成他们就这样追着咱们,一路到涧北城么?” 李落没有回头,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极有可能,总有一日蒙厥和草海诸部会兵临城下,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太叔古呼吸一沉,照李落所说,蒙厥和草海余部这是要大举进兵了。 “蒙厥的狼子野心天下皆知,王爷,为何他们要屯兵在裘雀府等上这些日子?”一路急赶,三个人都有些沉闷,太叔古刻意岔开话题问道。 “不知道。”李落和声回了一句,眼神有些悠远。这其中或许有别的原因,李落至少能猜得到一个,这一个缘由相柳儿在秀同城的时候就说的明明白白,没有丝毫想要遮掩的意思。 秀同之盟,蒙厥一开始就没有要留下淳亲王和慧王的意思,原因李落知道的清清楚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万隆帝容得下李落,却不知道定北军能容李落到几时。这是阳谋,李落纵然知道,但是却说不出口,就算说了,恐怕反而会适得其反。相柳儿随手一招就让李落疲于奔命,在涧北城出的风头越大,惹下的杀身之祸就越重。最让李落无奈的是就算明知如此,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 两军相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相柳儿知己知彼,李落却对蒙厥和草海诸部所知不多,这一仗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输了三成。 三个人,三匹战马,又都沉默了下来,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和战马粗重的呼吸声。 裘雀府和涧北城虽然有些距离,但离得不远。大甘和草海诸部相互试探,两地之间的空处形成了一个空白的界域。在亮起锋芒之前,两军将士都小心翼翼的不去触碰这片界域。这里各军探马耳目多如牛毛,厮杀不知凡几,只是谁也不曾大举进兵,维持着虚假的平静。 平静终归有被打破的一天。 李落三人疾奔南下,身后有蒙厥追兵,瑶庭和胡丹司两支大军有合围之势,早就惊动了定北军守将。李落在前,蒙厥追兵在后,一天一夜,远方大甘边军苍凉的号角声隐约可闻。这已是李落三人各自换的第三匹战马了,除了太叔古从蒙厥营中借来的三匹战马外,余下数次都是李落早早布置在沿途所经之地,只见马,不见人,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布置。 太叔古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离城途中暗道里遇见的那个诡异男子,这些人神出鬼没,难知深浅。更让太叔古心惊的是一路上和李落几乎形影不离,却从没有看见李落向什么人传令,如果只是在入城后数个时辰中就布置好这一切,那李落的心智恐怕还要超出太叔古之前的评断。 大甘骑兵终于出现了,人数不多,约莫只有五百余众,不过敢深入到这里,不用说也知道是定北军中的精锐。蒙厥追击李落三人的骑兵将士也是数百之众,不足一千,而是有蒙厥皇庭近卫鹰爪的高手,论实力还在定北军这队骑兵之上,不过只要和大甘骑兵兵合一处,就有一战之力,不会再这样狼狈。 看着定北军骑兵将士亮起的军旗,太叔古和公孙小娘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李落神色不变,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好像是跗骨之蛆一般,从离开蒙厥大营的时候就没有消失过。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放缓意思的蒙厥追兵,心中少见的有些许烦乱。蒙厥追兵领头之人很容易辨认,相貌和大甘中人无异,正是和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段江,魔门巨枭木萧下的同门师弟。就是此人让李落如芒刺背,如果没有段江在大甘朝野各处的眼线,相柳儿的阳谋阴谋当还不会让李落如此忌惮。 三人朝着大甘兵将迎了上去,大甘骑兵不知就里,放缓了行进的速度,兵阵变化,正是骑兵拒敌的偃月阵。到了近处,大甘领将提气喝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大甘李落,来的是哪位将军?” 将领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来人会是定天王李落,急忙定睛望去,不过李落和定北军交集不多,淳亲王麾下亲信或许曾在亲王府见过李落,但这些戍边守将多半不认得,只看相貌和传闻中的大甘九皇子有些相像,但是谁也不敢断言眼前来人就是李落。 蒙厥骑兵转瞬即至,一旦交战,胜负或许就在眨眼之间,如果让李落三人乱了大甘骑兵阵脚,恐怕要折损不少将士。 太叔古擦了一把脸,一扬手中的昆仑钩,大声喝道:“我乃太叔古,他是九殿下,休得迟疑!” 众将士无人认得李落,但的确有几人见过太叔古。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极致分流阵 忙不倏叫道:“是太叔公子,末将见过他。” 大甘领将脸色微变,急忙喝道:“快,让王爷入阵。”说罢长刀一引,骑兵战阵分出一条通道,让李落三人进来。 到了阵前,不等这名大甘将领请罪问安,李落摆了摆手,朗声喝道:“不必拘礼,变阵,成刺马大阵。与蒙厥骑兵对战,守是守不住的。太叔兄,可随我再战一场?” 太叔古朗笑一声,大喝道:“求之不得。”说完一勒马缰,战马在阵前转过身子,太叔古解下背上包囊,抛向公孙小娘,和声说道,“公孙姑娘,烦请带我叔父入阵。” 公孙小娘甚是不喜,不过见李落微微点了点头,只好接过太叔闲愁的尸身,策马入阵。公孙小娘破围时负伤颇重,眼下虽然还有一战之力,不过也快到油灯枯竭的边缘。沙场对垒不比江湖厮杀,人来人往,就算李落和太叔古的身手也未必能面面俱到,索性让公孙小娘暂避入阵,免得有什么闪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大甘将领传令变阵,有条不紊,虽说不及牧天狼越骑营,但也是少见的军中精锐,可与蒙厥骑兵一争长短。 “末将伊昭,见过王爷,随王爷一战!” 身后众将士齐声喝道:“随王爷一战!” “好,借长枪一用。” “来人,送长枪。”伊昭厉喝一声,自有亲兵近卫递上前来一支长枪。李落接过长枪,抖了一个枪花,长啸道:“随我杀。” “杀!”喊杀声凝成一道散不去的声浪,李落、太叔古、伊昭三人在前,众将士在后,宛若下山猛虎般冲向蒙厥骑兵。 与大甘将士不同,蒙厥骑兵静默无声,只能听见马蹄踩在地上发出的轰隆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异响,而随着蒙厥骑兵将士掩杀过来的杀气宛若实质,胆气稍弱些的不等交手气势就会为之所夺。 两者相较却还是蒙厥骑兵稍胜一筹,不过这稍胜的一筹在李落三人傲睨天下的气势下填补了回来,单以声势而言,此刻大甘骑兵并不弱了蒙厥骑兵多少,这一战胜负难料。 段江有些意外,没想到李落无惧敌众我寡之势,反而要以少敌多。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李落如果不是胆大妄为之辈,也不会夜闯蒙厥大营了。 大甘骑兵六人一队,六队一阵,正是军中最常见的刺马阵,也是骑兵冲杀最简单,最直接的一种兵阵。五百余众,宛若一支利剑,直直刺向蒙厥骑兵,剑锋最锐的地方,就是李落手中的长枪和太叔古的昆仑钩。 这一场较量,人数虽然不多,但注定会极为惨烈。 空气仿佛凝滞了下来,天地游神兴趣满满的等着瞧着,生恐错过了哪怕些微凄美的血花。 两支骑兵相向而来还没有触碰之前,这方天地有一种异样的宁静,而这股宁静便要在两军相接的瞬间被刺破。前一瞬,蒙厥阵中突然传出段江低沉无情的声音:“分流阵,避!” 李落在听到段江说到分流阵时脸色一变,不等大甘将士回过神来,只见这支蒙厥骑兵从中一分为二,避开大甘骑兵锋锐,轻柔的像情人的手,轻轻拂过大甘骑兵两翼,转眼间就已经远去。 不单是李落,太叔古和伊昭同样瞠目结舌,实在想不到蒙厥会用这样的兵阵变化来避开大甘骑兵的锋芒,而且军阵变化用行云流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就好像一道洪流,在一块岩石前自然而然的分流而出,没有一丝为难,也没有一丝勉强。 李落脑海中映出了一个词:上善若水,这就是分流阵的极致吧。牧天狼营中不管是越骑营还是胡骑营,又或者是李落与呼察冬蝉执掌的长水营,没有谁能做到这样平凡的不带一丝棱角的分流变化,而且更为可怖的是此阵出自大甘,无智将军华无心的兵家百阵。 眼见的一场腥风血雨就这样化于无形,没有众将士猜测的残肢断骸,就像是清风从两旁吹过一般,无处受力,难过的让人想要吐血。 这两股清风虽柔,但凶险不减,大甘骑兵两翼将士就在这一触即走之中折损了数十之多,而蒙厥骑兵几乎没有丝毫损伤,好一个让人心生不忿,却又不得不折服的下马威。 蒙厥骑兵兵合一处,并没有再追过来。段江遥遥笑道:“定天王,后会有期。”话语声落,蒙厥骑兵缓缓后撤,来的潇洒,退的自如。 “王爷,末将愿讨将令,追杀贼寇!”伊昭动了肝火,沉声喝道。 李落怔了怔,段江用这一手分流阵恐怕不单是为了昭显蒙厥军威吧,先声夺人,还是攻心为上的招式。 “不必,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李落淡淡说道,心神稍见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叔古突然轻咳一声,惊醒了李落。李落回头一望,只见身侧诸将都有些无精打采,没想到自己一句随口言语杀了营中将士的锐气,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 李落莞尔,朗声笑道:“怎么,这就没有士气了么?” 伊昭咧开嘴笑了笑,道:“那倒没有,只是这一仗打的有些憋闷。” “哈哈,不止伊将军憋闷,我也闷的难受。蒙厥用了分流阵,出乎我的预料,不单用了而且还极为纯熟。分流阵的出处伊将军定然知晓,大甘诸军之中能将分流阵操练到这般如臂使指的已是凤毛麟角,蒙厥骑兵的确不好对付。” 伊昭闷哼一声,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定北军中不好说,至少自己麾下儿郎摆不出这样的分流阵。 “不过要说蒙厥骑兵就一定能胜过大甘也不尽然。”李落话锋一转道,“此战蒙厥胜在出其不意,是我料敌有误,没想到他们会用分流阵来应对刺马阵,不过不会有下次了,伊将军,华将军的兵家百阵可不单单只有一个分流阵的。” 伊昭眼睛一亮,大声喝道:“多谢王爷提点,末将明白了。”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谢兵入营 李落和颜一笑,看着伊昭坚毅的国字脸,风打岩石,伟岸耸立,有些像丁斩。 “回营。” “遵令,众将听令,即刻回营。”伊昭怒吼一声,似乎想在旷野上发泄一下心中的郁气。 太叔古敬佩的看了李落一眼,寥寥数语,既不妄自菲薄,也不狂妄自大,蒙厥虽然了得,但大甘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这应该就是为将的领兵之道了。 蒙厥、瑶庭、胡丹司三部有合围之势,但并没有再派人追杀李落,次日傍晚,大甘军营遥遥在望。 暮色从远山外暗暗袭来,山色一刻深赭,一刻淡青,又是一刻昏黄地转换着颜色。傍晚的风也很柔,应和着夕照格外的韵味深长。远处的山峦像巨鲸的大口,不知不觉的就将落日吞进去了半个,惹得落日火气,烧起了半边天色,红的胜血。 好凄美的景致。 李落呼了一口气,莫名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凉感觉,日暮西山,不知道这是谁写出来的一个词。 快到军营前,李落放缓速度,回头看着太叔古沉声说道:“太叔兄,少师大人为国捐躯,我想谢兵入营。” 太叔古一怔,颇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激,哽咽回道:“多谢王爷。”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怅然一叹,提气喝道:“起兵棺,请太叔大人入营。” “起兵棺……” “起兵棺……” 一声声沉闷的吼声从李落和太叔古身后的大甘将士口中传了出来,给这个暮霭沉沉的傍晚又增添了几分血色。 谢兵入营,这是大甘行伍中一个朴素简单,却又极为隆重的仪式,非良将猛士者不能以此礼相待,只是这个礼有一个条件,它迎的只有死去的人。 说它简单,就像现在大甘将士做的,只是将斧钺枪戟这些长兵刃搭在一起,四四方方,层层叠叠,没有别的装饰,只有这些颜色深浅不一的兵刃。有些兵刃是完整的,有些兵刃上面还有豁口,来不及擦拭的,还沾着斑斑血迹。 在这个兵棺之上安置的是死去的良将悍卒,生前要么勇冠三军,要么慷慨赴义,无一不是深受军中将士爱戴之人。 谢兵之礼,不是官家的堂皇公文,也不是说书先生的信口开河,更不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捕风捉影,而是行伍中这些没有死的袍泽弟兄对亡者深深的敬意和怀念,入不了朝堂,载不了史册,却是军营里最重的礼。 太叔古出身富贵官宦之家,当然从上一辈口中听说过军中的谢兵之礼。谢兵之礼和死去的人身份无关,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未必能配得上谢兵之礼。 太叔古有些忐忑,眼前这些兵卒将士平日里或许都是仰望着卓州太叔这个庞然大物,可是眼下,看着一位位肃穆苍凉的军中将士,太叔古竟然有了一种胆怯的感觉。 李落伸手按住太叔古肩头,缓缓说道:“太叔兄,送少师大人上棺,我们抬他入营。” 在李落的手按上肩头的刹那间,太叔古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李落眼中的温色,重重点了点头。太叔闲愁宁死不降,如今魂归故里,怎能让自己这个亲侄儿落了颜面。 太叔古从公孙小娘手中接过黑布包囊,轻轻放在兵棺上。 解开遗身上罩着的黑布,太叔闲愁显得安详,甚或是从容。脸色已经青黑变色,脖子上布满了尸斑,不过没有腐烂,该是被人用药炮制过,只是不知道蒙厥此举有什么用意。 太叔古看着太叔闲愁平静宁和却又傲意自在的面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这一滴热泪,喃喃说道:“叔父,我带你回家了。” 李落扬声喝道:“起棺,送太叔闲愁回营。”谢兵留名,入营前直唤其名,这是生死磊落的意思。 “送太叔闲愁回营!”一声声呼唤,苍凉中带着豪迈,响传在掖凉州这片土地上。远山红日也顿了顿,静静的留在天边看着营门前的太叔闲愁和在他身边的将士。 李落、太叔古、伊昭,还有另一员军中悍将,四人抬棺,各持一角缓缓向营中走去。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在乎抬棺的李落和太叔古是什么人,一双双眼睛都落在兵棺上静静躺着的太叔闲愁身上,有凝重,有怀疑,还有不解,唯独没有轻视和不屑,就算不知道躺着的是什么人,亡者为大,死在战场上的人都该得到生者的敬意。 再前几步就是营门,营中将士分列左右,注目望着缓缓走来的这队人马,除了伊昭麾下将士,营中诸将谁也没有开口说上一句迎太叔闲愁回营。 这是谢兵之礼的规矩,如果没有得到众将士的认可,只有送,没有迎,就不是谢兵之礼,而是归魂之礼,同样也算军中大礼,不过和谢兵之礼难以同日而语。 见惯了风浪的太叔古此刻心里有些茫然,也有悲愤,难道这样战死沙场还换不来营中将士的尊敬么。 李落神色如常,喜怒不知。 伊昭暴喝一声道:“当朝九卿少师太叔闲愁,卒于万隆二十三年,生前和草海强敌于立马关一战,宁死不降,身中三十七箭而亡,请迎魂归。” “请迎魂归!”兵棺旁众将齐声呼喝,声震长天。 营中将士的眼神有些变了,太叔闲愁的名字也许寻常士卒知道的不多,但军中将领多半都是知道的,九卿之首,位尊权重。 不过卓城的权臣,多半不讨戍边将士的喜,就算太叔闲愁素有才名也是一样。但这样一位旁人眼中的朝堂重臣竟然有如此骨气,身中三十七箭,生是大甘人,死是大甘鬼,如此血性值得众将士一拜。 陆陆续续的从营中传出声音:“迎太叔闲愁回营。”声音不算太响,还不足半数。 离营门只有三五丈了,李落突然抬起头笑了笑,缓缓说道:“我和太叔古,还有一位生死之交,三天前闯了一闯蒙厥大营,其实那里也不算是铜墙铁壁。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欺上门来 少师大人是太叔古的亲叔父,战死在立马关,这一战有生有死,但为人子侄总不能让长辈的遗体落在异族敌寇手中。不管是叔伯还是弟兄,总得要让他们魂归故里,死在一马川的兄弟也还是要有人祭拜的。” 李落的声音不大,但场中每一个大甘将士都清晰可闻,人人失色,三个人就敢闯蒙厥军营,这是何等的气魄,虽说是为了太叔闲愁的遗骨,但何尝不是为了给战死沙场之人一个交代。不论是躺在兵棺上的太叔闲愁,还是为了一具尸首就敢闯营的大甘豪杰,此刻都当得起这谢兵之礼。 人群之前的将领炯炯有神的看着李落,似乎心有猜测,但是却没有唤出声来。 李落温颜一笑,和声说道:“我是李落,关将军,我们见过。” 领将身躯剧震,骇然望着李落,良久才吐了一口气,单膝跪地,大声喝道:“迎太叔闲愁回营!” 这一声之后,满营将士都拜了下去,齐声喝道:“迎太叔闲愁回营!” 李落心中一伤,鼻子微微有些发酸,不知道太叔闲愁的在天之灵有没有看到这谢兵之礼,会否安心归去。 李落和太叔古,还有一名不知来历的高手夜闯蒙厥大营,不但全身而退,而且还将战死在立马关的少师太叔闲愁的遗骨带了回来,这个消息几乎在几个时辰内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原来蒙厥也不是三头六臂无孔不入,原来大甘高高在上的皇子王孙中也有这样的血性男儿,原来朝廷里那些重臣权贵也有的是重义轻生的豪杰,原来大甘还有的救。 军中士气就在李落回来不久后悄悄发生了变化,蒙厥铁骑也不再是不可战胜,舍命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当蒙厥、瑶庭、胡丹司联军逼近,固然让大甘将士震撼,但并没有人临阵退缩,堂堂大甘殿下、世家公子都敢舍得性命,七尺男儿又有什么不敢的。 关悦,淳亲王帐下猛将,智勇双全,镇守北府边关多年,深得淳亲王信任。定北军中号称有四帅一十二将,关悦在一十二将之中位列第三,在整个大甘军旅之中也是有数的良将。当初木归塞也是定北军一十二将其中之一,位列第二,名望还在关悦之上。 军无二帅,李落当然知晓其中轻重,入营之后并没有染指定北军关悦一支的排兵布阵,凡事有谏言,但军中诸事皆以关悦为主,从没有喧宾夺主之意。 营门瞭台上,关悦和李落望着不远处已经列好兵阵的草海将士,各有思量,不时交谈一二,俱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凝重。 关悦年过三十,身形消瘦,但不羸弱,和李落的清秀文弱之态大相径庭,双目细长,不时有冷芒流转,给人一股冷酷无情的感觉。李落的确见过关悦,那还是在李落西征之前。那个时候关悦也才刚刚从定北军中崭露头角,有幸入朝述职,去过淳亲王府,和李落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的李落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荡王子,名声可就差得远了。当初关悦很是羡慕李落,不过更多的是不屑,如果李落没有淳亲王世子的名头,几乎一无是处。谁曾想多年之后,这位当初的纨绔子弟已是当世名将,统领一方精兵强将,纵横沙场未尝一败。 关悦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落,不由自主的暗叹一声,就算两人并肩而立,不知道为什么关悦总有一种如在梦里的错觉。 草海三部来的暂且只是前锋营,大队人马即刻将至。关悦所率定北军一支是涧北城的第一道防线,之后还有另外一道阵线,而这两道阵线倘若都被蒙厥攻破,再往南就只剩下涧北城了。 李落对淳亲王构筑这样的防守阵线颇有异议,如果换成自己,肯定不会摆下这样的阵势。蒙厥既然要攻,那便在涧北城外一较高下,没必要浪费军力,做出这些华而不实的布阵。不过这里是定北军的地盘,不是牧天狼,淳亲王领军之道与李落格格不入,有些话说不得,即便说了也未必会有人听,李落也只能将自己对此一战的看法计议传书涧北城,至于淳亲王能听进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两人各自盘算的时候,忽然从对面敌阵中奔出十余骑,旁若无人的向大甘军营飞驰而来。 关悦一怔,愕然猜测道:“这是要下战书么?” 李落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听说过草海部落在交战前还有下战书的习惯,不都是想战就战,想走就走的么。 没等李落和关悦猜出个所以然来,蒙厥骑兵已纵马到了营门一箭之地外,神色轻松自若的对着大甘军营指指点点,极是狂妄。大甘将士面有怒色,弓上强弩,只待关悦一声令下。 如此被人欺上门来,关悦也禁不住面显怒意,阴沉着脸盯着放肆的蒙厥骑兵将士。 “尔那什么定天王可在这里?”当先一名蒙厥将士提气喝道。 李落一怔,竟然是来找自己的,随即和关悦相视一眼,不知道这几个蒙厥骑兵玩的什么把戏。 蒙厥将士指名道姓,李落也没什么不敢应的,缓缓传音道:“我在这里。” “哈哈,在这里就好,我们还以为你躲进自己的乌龟壳里了。”几将放声大笑道。 “好胆!”关悦杀机一显,冷声说道,“王爷,待末将斩了这几个狗贼的脑袋。” “关将军莫急,先看看再说。”李落神色如故,轻描淡写的阻住关悦,淡淡说道。 “他奶奶个熊,前些日子你来我们蒙厥大营耍的好啊,杀人放火,搅得老子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来就来了,还他娘的偷东西,一个狗都不啃的死尸费这么大劲,你要早说,叫老子一声爷爷,那破玩意送你都成。” “在你看来只是一具尸首,在我看来却是我大甘忠魂遗骨,岂能落在尔等手中!你既然这么大方,倘若我想要你们蒙厥拨汗,莫非你也会送我不成?”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公然挑衅 “狗贼放屁,敢对拨汗大人不敬!”蒙厥几将脸色骤变,破口大骂道。 “你们草海诸族垂涎我大甘的锦绣河山,除了这些打打杀杀不用脑子的事外,有空了不如多读读书,当你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也就不会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说得好。”关悦怒喝一声,朗声笑道,“番外蛮夷,怎知我大甘底蕴,江山虽好,也不是你们这些蛮人能够染指的,敢犯我大甘者,必将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营中诸将士齐声怒喝,吓了蒙厥骑兵一跳。 最先说话的蒙厥将士啐了一口,耻笑着扫了一眼大甘将士,不屑回道:“牙尖嘴利的南蛮子,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喏,那定天王。” “诸位还有话说?” “当然有话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秀同城里的虾兵蟹将,嘿嘿,你不想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落脸色一变,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分雁楼之变后就没有朱智几人的消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李落仔细想过,不外乎两种情形,其一是被蒙厥及草海诸部的大军隔断南下去路,无法返回或是要绕路才能返回北府。这种情况倒还好些,只是多费些时日罢了。另外还有一种境况,便是李落最担心的,朱智几人暴露行踪,被困秀同,要么战死,要么被蒙厥所擒,不管是哪一种都凶多吉少。眼前蒙厥将士看样子不像无的放矢,约莫是朱智几人真的落在了蒙厥手中 李落呼了一口气,眼皮微微抽搐,当初从歇马店出关北上,一行诸人中周放另有密谋,不曾出关,这才躲过了秀同之变。只是随李落潜入秀同城的其余几人,连同朱智钱义在内皆都身陷秀同城中,自李落破围而出后,直至现在也没有听到中军骑几将的消息。 “还请相告。” “哈哈,怎么着,堂堂大甘的王爷也要求人了不成?”蒙厥几将放肆大笑道。 “军中弟兄生死不知,如果求人能知道他们的消息,这也没什么不可以。” “啧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既然是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他奶奶的,站的那么高是看不起老子么!” 李落神色不变,飞身落下瞭台,缓步走出军营。关悦神情一紧,也连忙抢下瞭台,跟着李落出了军中大营。 李落没有骑马,也没有带兵刃防身,就这样直直向着蒙厥几人走了过去,关悦被李落阻在营门处并没有跟过来。 走得近了,蒙厥将士脸上虽有戏谑,但也不乏惊讶,没想到李落敢独自一人出营,不过想起李落曾寥寥数人就夜闯蒙厥大营,似乎自己这些个人还入不了李落的眼。 蒙厥将士念及此处,只觉得心里猛然窜上一股无名火,看着眼前信步而行的李落愈发觉得碍眼。蒙厥将士这样挑衅,就是因为数天前李落闯营,毫不留情的扫了蒙厥铁骑的面子,数万人被区区三人戏耍的团团转,如何能不让这些蒙厥草莽豪杰心怀不忿,交战之前羞辱李落一番,顺便出上一口恶气。 李落站定,拱手一礼道:“还请不惜赐教。” “呸,你当老子是你们大甘那些没用的废物么,不过看你这么识相,你要是跪下求我,说不定我会告诉你他们的下落。” 李落还没有说话,大甘这侧已是群情激奋,连声喝骂。蒙厥几将如此招摇放肆不说,竟然还敢让堂堂大甘九皇子下跪求人,真是欺人太甚。关悦几将按捺不住怒意,尽都戎装上马,徘徊在营门口,只等李落一声令下。 “秀同一战,你们蒙厥和草海诸部谋算在先,是我大甘棋差一招,营中手足也身陷其中。如果他们知机先行离城,蒙厥自然留不住他们。如果他们走不成,蒙厥未必能生擒我营中将士。”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来来,本大爷让你瞧瞧这是谁。”说完,这名骑兵将士探手抓过另一名骑兵将士横在身后的布囊,入手颇是沉重,看样子应该是装了一个人。 蒙厥将士解开布囊,将布囊中的人抖落在地上。李落闷哼一声,脸上的血色瞬间隐去,杀气弥漫,仿佛一头开闸的恶鬼凶兽,只差半步就要将眼前这些蒙厥将士撕个粉碎。 蒙厥将士却也不惧,冷笑道:“我知道你有两下子,你杀了我,另外几个一个也活不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杀机疏忽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归于平常,只是却比盛怒时更让人心惊胆战。 “你待如何?” “我想干什么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你要是跪下求我,我就放了他,营里那几个我也可以不杀,日后等你拿东西来换。哈哈,也不用什么贵重东西,猪狗牛羊都行,反正在我们看来,你们这些大甘废物也就和猪狗差不了多少。” “如果我用你们的命换他的命,可好?” 蒙厥众蒙厥一愣,明白过来,尽都大怒,有性情暴躁之辈已开口喝骂起来。当先一将脸色一沉,不过并没有出言讥讽,扬手止住身后众人,冷冷说道:“你也许真有本事杀了我们几个,不过草海上向来就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你杀得了我们,我们也一定杀得了他,而且我们死了,一定会有更多的人为我们陪葬。”蒙厥将士一指摔在地上,只能看到微微抽搐的血人,神情漠然的说道。 李落的确有把握凭借轻功在蒙厥将士调转马头之前将他们斩杀在这里,不过却没有把握在这之前还能救下马蹄下的人。蒙厥将士重血性、轻生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李落试不起。 马蹄下浑身是血的人影挣扎着抬起上身,伸手掏出口中塞着的碎布,连声咳嗽起来。吐出来的已经分辨不出是血水还是胃里的秽物,肮脏不堪,不知道遭受了何等凌辱。 人影喘了几口气,沙哑叫道:“大将军,为我们报仇!”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只求站着死 是朱智,往日气宇轩昂的中军骑腾蛇营将领,被蒙厥折磨的几乎看不出人形。李落一只手轻轻收在身后,掌心很疼,几乎和当初情丝钻入掌心时一样的疼。 朱智刚说完话,身外一个蒙厥将士一提马缰,战马移了半步,马蹄毫不留情的踩在朱智已经没有完整皮肤的身上。朱智闷哼一声,倔强的支起半个身子,惨然笑道:“大将军,末将没给牧天狼丢脸!” “嗯,我知道。”李落看着朱智,眼中异芒连闪,是庆幸,庆幸有生之年能遇见朱智,能与朱智这些的男儿同生共死。 大甘军营安静的落针可闻,有一股近乎凝滞的窒息感。所有的军中将士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马蹄下誓不低头的朱智,血渐渐热了起来,握住兵刃的手也渐渐开始发力。 “大将军,要是你回去卓城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告诉罗佚姑娘,我喜欢她。大将军,对不起,末将不该生出非分之想的。”朱智腼腆的说道。 “好,等回去卓城了,我和你一起去找她说。”李落展颜大笑道。 “大将军不怪末将就好。”朱智欣喜一笑,接着又连声咳嗽起来,口鼻中这次喷出来的是血,颜色不鲜艳,有些黑沉沉的暗。 “婆婆妈妈,你是跪还是不跪?”蒙厥将士不耐烦的呵斥道。 “跪你姥姥!”平时性子温文尔雅,和李落有些相像的朱智突然爆出一句粗俗脏话,不知道从身体哪里涌出一股大力,掀开踩在自己身上的马蹄,蹒跚几步,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笑指蒙厥众将士,“你们连为大将军提鞋都不配!” 蒙厥众将一怒,有性情火爆之人就要动手。突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朱智身后,眼神有些骇然,更多的还有难以置信。大甘军营这侧传来一阵阵压抑低沉的惊呼声音,隔了好远,错觉中朱智似乎听到了大甘将士无声的呐喊。 朱智缓缓回过头一看,心头猛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些疼,但不乏暖,眨眼间眼帘有些模糊,看不清跪在地上的人影,只是喃喃低语道:“大将军。” “秀同城蒙厥弃誓,这次诸位可否信守一诺!” 蒙厥将士先是一怔,接着就纵声大笑起来,领头的将士几乎笑的直不起来腰了,喘息骂道:“你们看看,堂堂大甘定天王竟然跪在地上求我们,哈哈,跪都跪了,再磕个头我们就放了他。” “住口!”马前的朱智忽然狂吼一声,擦了擦眼泪,有些依依不舍的看了李落一眼,傲然将远处孤单冷清的李落和这些放浪形骸的蒙厥骑兵隔了开来,身子有些单薄,摇摇欲坠,不过这个时候却像一座大山,风吹不倒,雨浸不湿。 “大甘朱智,军从牧天狼,定天王帐下一卒,只求站着死,不为躺着生。”朱智仰天怒吼,声音经久不衰。 蒙厥众将士面面相觑,这等忠烈之士,就算在蒙厥也一样会受人敬重。 朱智喊完这句话后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场,半晌没有再出声。李落依旧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朱智的背影,在这一刻,除了这个满身浴血的背影,李落眼中再看不见别的。 大甘军营中渐渐有些骚动,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只求站着死,不为躺着生!”接着数万道声音糅合在一起,苍茫凄凉,却厚重的让人觉得自己的渺小。 蒙厥众将士终于变了脸色,战马似乎也察觉到空气中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安分的刨着土,一步步向后退去。蒙厥将士勒紧马缰,止住战马后退,脸上的神情都有些难看。 旷野中风声大,也好起风。这股风在一旁等了很久,这个时候才忙不倏的窜了进来。风虽然不算大,但足够了。朱智巍峨不动的身躯在风声中缓缓倒了下去,这张年轻俊秀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少年意气,还有一丝微笑,眼睛还没有闭上,或许有点不甘,但却很安详,安详的就像是刚刚才回到军营中的太叔闲愁。 恍惚间,太叔闲愁的脸和朱智的脸重合在一起,似乎都在看着李落笑,李落却想哭。 李落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向朱智,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靠近。蒙厥诸将眼睁睁的看着李落走到朱智身边,如果这个时候出手杀了李落,下半辈子就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惜此刻,却没有人敢对李落出手。 朱智死了,应了他的誓言,宁可站着死,不为躺着生。眼睛里的一丝温情还没有散尽,好像是在告诉李落,天下的太平并不是只有李落一个人扛着。 李落抓起朱智手臂,将朱智放上肩头,安静的看着蒙厥将士。死寂般的安静,让人难过的想要吐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刺破了这份死寂,是从蒙厥军营这侧传来的。李落冷漠的抬头望了过去,一骑飞驰而来,快的如浮光掠影一般。 蒙厥众将士看见来人,都有些吃惊,显然来人的身份非同小可。战马如风般卷了过来,李落一动不动,不过也暗暗提气戒备。 马上的骑士年纪要比李落大一些,没有穿戎装,只是草海部落寻常可见的衣裳。长发随意的扎在脑后,随着风自在的飘了起来。脸色有些黑,但棱角极是分明,眼睛亮的如同晴空万里的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嘴边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但不惹人厌,反而让人想要亲近。身形修长,坐在马上的身姿要比常人高出半头,想来到了人群中也是一样的卓尔不凡。 如果说狂鹰是张狂,那么这个人就是内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同样是漠北豪杰,比之狂鹰似乎还要稍胜半筹。 人来得快,比人还快的是一道刀光。蒙厥马刀,这是李落见到的第一个用蒙厥马刀的高手。蒙厥马刀长短和鸣鸿刀差不多,比鸣鸿要厚一些,也更宽一些。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蒙厥来拜营 刀身上有血槽,刀背是棱型,与大甘军刀相差甚远,不过更善于骑兵作战。 刀光扬起,映得李落的眉有些白。李落的眉扬了扬,这一刀很凌厉,或许是马上的骑士故意示威,这一刀是李落见过的最快的刀。 刀光起,白芒中带着鲜红颜色,一颗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滚落到李落身前几步外。这一切快的连眨眼都来不及,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蒙厥将士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刀会落在自己头上,不过就算他想到了,也一样躲不过。 “不遵军令,擅自离营,当斩。”来人低沉冷叱一声,接道,“即刻回营,每人自领五十军棍。” 战马轻嘶,快如闪电,但静的更快,突然间就定在当场,一静一动没有半点勉强,显得异乎寻常的从容。 李落眼神微微一收,这等操控战马的骑术已趋化境,牧天狼中也许只有呼察靖才能做到。 男子翻身下马,马刀入鞘,没有理会灰头土脸返回军营的蒙厥将士,走到李落身前站定,和声说道:“蒙厥斛律封寒,定天王,幸会。” 李落没有说话,打量了斛律封寒一眼,又垂首看了看身首异处的蒙厥将士,随即将目光投到斛律封寒的刀上。 “大甘与我草海诸部一战在即,定天王不会等不及吧。” “我等你。”李落淡淡回了一句,转身便走。 斛律封寒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手指微微一动,不过并没有异动,洒然一笑,转身返回大营。 这里离大甘军营不远,只是每一步李落都走的很吃力,肩头朱智的尸体似乎重于崇山,压的李落透不上气来。 营中奔出数将,关悦和太叔古都在其中,两名偏将上前要接过朱智的尸身,李落轻轻说道:“不用了,我再和他走一程。” 诸将神色一黯,没有多说,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刚到营门前,一名年长的士卒嘶声吼道:“起兵棺!” “起兵棺!”一声起,众声应。眨眼间一座兵棺就出现在李落眼前,李落愣了愣神,轻轻将朱智放在兵棺上。 “送牧天狼朱智回营!” “迎牧天狼朱智回营!”几乎就在前一声刚起的同时,第二声就接踵而至,连绵不绝,悠扬的传了出去。 李落轻轻咳嗽起来,谢兵之礼再好,可这绝非是李落想看到的,也许李落唯一想看见的就是有朝一日只有自己被众将士这样抬回军营,定天台封将,一句我带你们回来到底负了多少人。 人群中姑苏小娘静静的看着李落,没有上前,往后藏了藏身,随即悄悄的退到了不知哪里去了。 数天之内连起两次谢兵之礼,这在大甘沙场上也不多见。军营里弥漫着一股悲伤愤懑的气息,有同是大甘袍泽战死沙场的伤心,也有堂堂大甘殿下为求手足性命跪地的愤慨,仇既已深,唯有用血来偿还。 回营之后,关悦厉兵秣马,整点各部将士,军心可用,眼下就等涧北城的将令了。 中军大帐。 关悦调兵遣将,布置各营的排兵布阵。如今大甘与草海三部的军队只有十余里之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众将士俱是弓在手,马上鞍,没有丝毫松懈。 李落话语不多,偶有指点,每每都能直指要害。关悦心悦诚服,神态上更见恭敬,只在此刻,大帐上下的将领皆是同仇敌忾,不分你我。 突然,有军中将士帐外急报:“报,王爷,将军,蒙厥来人拜营。” 关悦怒拍桌案,喝道:“好大的胆子,好一个目中无人。”说罢望向李落,等候李落发令。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关悦自行决断。 “带他们进来。”关悦压下心头怒意,冷冷喝道。 帐外传声:“带蒙厥来使入帐。” 半柱香的工夫,帐外走进来一群人,其中只有三个是蒙厥将士,一个是刚刚才和李落见过一面的斛律封寒,还有两人一身黑衣,是李落在秀同城见过的蒙厥鹰爪侍卫。在这三人之后,是四个步履蹒跚,浑身血迹斑斑的大甘中人。 帐中诸将错愕不解,不知道蒙厥将士带这四人拜营有什么居心。 “蒙厥斛律封寒,前来拜营。”斛律封寒不卑不亢,抱拳一礼,朗声说道。 关悦冷哼一声,语含杀气,漠然说道:“所为何事?” “奉蒙厥拨汗之命,特来应诺。” “稀罕,我大甘与你蒙厥仇深似海,蒙厥拨汗应的什么诺。”关悦冷笑道。 斛律封寒淡淡一笑,环目一扫,望着神色冷幽莫测的李落,清朗回道:“应我蒙厥将士与大甘定天王一诺。” 关悦脸色一寒,前脚辱大甘殿下,后脚便来拜营,蒙厥欺人太甚。帐中诸将脸色都不甚好看,不少人已握住兵刃,如果李落和关悦示意,就要将蒙厥来人乱刀分尸。 斛律封寒面不改色,平声接道:“我营中将士违令出营,自有军中律法惩处,不过漠北草海没有食言而肥之辈,既然我营中将士曾答应了定天王,不论生死,蒙厥就一定会办到。这四位就是王爷身陷秀同城的属下,我送他们回来。蒙厥行事,公私分明,这点气度还是有的。王爷曾对我蒙厥拨汗大人有救命之恩,这也算是回报王爷恩义,异日再战,你我沙场上一决高下。” 两名黑衣侍卫左右一分,让出身后四人,帐中诸将不认得,李落却认得,鸱吻钱义,穷奇侯西来,勾陈金屈卮,诸怀应峰,除了已经身死的腾蛇朱智,只是不见了蛊雕尚黎。 李落缓缓起身,看着钱义四人,和颜一笑道:“回来就好。” “大将军。”钱义愧疚唤了一声,牵动身上的伤口,疼的冷汗直冒。 四个人浑身上下处处染血,斛律封寒似乎也没有存心遮掩,钱义几人这些日子囚禁在蒙厥大营受尽折磨,比起朱智身上的伤痕稍稍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尚黎何在?” “大将军,尚将军已经不在了。” 第一千零九十章 最忌有情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嗯了一声,看着斛律封寒淡淡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送客。” 斛律封寒朗笑一声,拱手一礼道:“告辞。”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帐而去。大甘诸将没有阻拦,蒙厥有这份气度,大甘也不能弱了声势。虽说众人对蒙厥深恶痛绝,但拜营的三人神色潇洒自如,面无惧色,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有胆有识之辈,草海豪杰果然名不虚传。 诸将目送三人离营,李落平声说道:“关将军,军中诸事你自行决断,我先去带他们疗伤。” “末将遵令,末将这就派人叫军中大夫过来。” 李落颔首一礼,和几名大甘将士扶着钱义四人返回营帐。入帐之后,钱义见定北军将士离开,勉强站定身躯,重重一礼,黯然说道:“大将军,我……”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落轻声截断钱义说话,看了一眼皆有沮丧愧疚之意的四将,和声说道,“决战沙场,就一定会有胜有败,这一次在秀同城,蒙厥拨汗技高一筹,是我们输了。不过就算输了,我们也不能轻言生死,只要还活着就有赢的机会。舍生取义固然慷慨,不过如非万不得已,能活下去就该活下去,命都没了,还怎么替死去的弟兄报仇。朱智死在我面前,我却救不了他,如果要死,我才是最该死的。” “朱智他?”钱义几人齐齐变色,应峰几将还好些,钱义却是耐不住心中悲苦,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凄然看着李落。当初李落初入军旅,身旁只有七个人,除了沈向东、武塔和楚影儿外,就只有淳亲王亲自从定北军中为李落挑选的四名亲卫,钱义朱智和倪青倪白,算起来朱智和钱义一样,都是最早跟在李落身边,陪李落历经了不知道多少生生死死,这一次阴阳相隔,日后却再也见不到了。 钱义心有郁结,吐血之后反而好了些。李落萧索一叹,缓缓说道:“钱义,这一仗完了,你替我将朱智送回故里。” 钱义惨然回道:“大将军,我和朱智都是孤儿,自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哪里有什么家。真要说起来,也许卓城弃名楼更像我们的家。” 李落心中一伤,朱智不也是一直恋着弃名楼中的罗佚姑娘么。 “这样也好,和咱们同路,省得让他觉得寂寞。”李落轻轻一笑,道,“朱智身故,还有我们在,莫要等日后马放南山的时候让他看了咱们的笑话。” “是,大将军。”钱义几将哽咽应道。 军中大夫为钱义四将医治了伤口,外伤还好,内伤好起来要花些时日。四人受伤都不轻,以钱义和金屈卮负伤最重。侯西来本是英俊不凡,此番负伤,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逾数寸的伤疤,深可见骨,再也下不去了。钱义断了两指,好在不是善使长刀的右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金屈卮最惨,经脉重创,如果休养出点差错,一身武功能留下五成已算万幸。 这一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甘众将士都绷紧了心弦,但蒙厥并没有攻营。 夜里的天气稍稍凉快了些,不过还是有些闷热,没风的时候就有些难熬。 李落独自一人站在瞭台上望着隔川相对的草海大营,敌营中灯火依旧,不见少也不见多,离得太远,看不清对面营中的情形,只能看见乌压压黑沉沉的山峦下盘踞一道火龙,望之生畏。 “王爷,属下来守夜吧。”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姑苏小娘。 “哦,没事,回去了也睡不着。”李落轻轻回了一句,接道,“姑苏姑娘的伤可好了些?” “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一问一答,便又恢复了平静。过了许久,姑苏小娘忽然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姑苏姑娘以前可去过战场?” “没有,这是第一次。” “入了中军骑,日后就少不了这些刀光剑影。” “属下知道,王爷放心。”姑苏小娘清冷应道。 李落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道:“姑苏姑娘行走江湖多年,又曾跟随叫天王一段日子,定是见惯了生死。不过在军营沙场,不怕冷血,最忌有情。” 姑苏小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叫天王座下五鬼,冷血无情是常事,有情么,怕是此生无缘了。 李落笑了笑,接道:“军中最忌有情,如果遇上手足兄弟惨死,便恨不得将凶徒碎尸万段,往往会意气用事,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 姑苏小娘闷哼一声,论起意气用事,这些日子的李落在自己生平所见之人中绝无仅有。一个身负家国安危的当朝王爷,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险些自尽,这样的人说出意气用事来当真让人可笑。 “最忌有情,也只是忌讳,不管是有情还是无情,都是人心。有些时候,这些意气用事也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所以王爷为了朱将军的死要意气用事么?” 李落怔了怔,和声说道:“我好像已经记不清朱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陪在我身边了,每次我想到他的时候他就在,也许是太习惯了吧,总觉得无关紧要,呵呵,当真是愚不可及。” “王爷要为朱将军报仇?” “不单是朱智,也有尚黎,他在秀同城尸骨无存,还有许许多多战死的将士,这个仇都要有个交代。如果心里没有怨恨,在这场大战之中撑下去会很辛苦。” 姑苏小娘眼皮一跳,如果心中没有怨恨,这场仗李落不愿打么。 “王爷想到为朱将军报仇的办法了?” 李落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那倒没有,只是想想以前的种种往事,怕时间久了会记不得,哦,对了,我好像还记得一件事。” 姑苏小娘见李落说的郑重其事,惊讶问道:“什么事?” “从蒙厥大营回来的时候,我依稀好像听到你骂我了。”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蒙厥劫营 姑苏小娘一滞,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怎会。”之后就干脆地丢下李落一个人,转身回了营帐。 李落哈哈一笑,笑声未落,姑苏小娘就已经消失不见,只是不知道这小小的插曲能否稍稍扫去李落心头的阴霾。 前半夜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到了下半夜,李落刚刚睡下,突然就听到帐外有人厉声高喊:“蒙厥劫营!” 帐外人声鼎沸,呼喝传令声此起彼伏,仿佛绷在大甘将士心头的一根弦突然断裂,有些人仰马翻的杂乱。 李落躺在床上,懒懒的有些不愿起身,过了几息,这才叹息一声,翻身下床离开了营帐。营帐外火光摇曳,战马嘶鸣,将士来回奔走,急是急了些,但不算太乱,毕竟关悦能有现今为将的名气,总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李落探手一抓,握住一支差不多快要力竭的弓箭,箭身上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图案,弯弯曲曲,像是一条小蛇,不知道是草海哪部的军械。 太叔古和姑苏小娘赶到李落帐外,太叔古疾声说道:“王爷,蒙厥劫营。” 李落嗯了一声,凝重的看着火光大起的大营左侧,看样子蒙厥是从西北一侧攻营。李落神色凝重,但不算太过担忧。劫营大多时候要在立足未稳或是另一方掉以轻心的时候才能见功,眼下大甘军营草木皆兵,军心齐备,敌方草海兵力又是一目了然,单凭劫营还不足以击溃大甘守军。 李落脚下的这座大甘军营虽说只是仓促之间安札起来的,但军营之中该有的都有,大营营体、营门、瞭台、营楼、马面、敌楼、角楼、角台、雉堞、马道、排水槽,除了护营河、炮眼、羊马城外几乎应有尽有,虽说比起牧天狼经营的贯南大营要简陋不少,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立起这样一座完整的军营,关悦的确有过人之处。 营外还有专门为了应付草海骑兵而设的防波堤,其中诸如陷马坑、绊马索这样的陷阱比比皆是,如果草海诸部强攻,伤亡必会惨重,而且防线之后的大甘定北军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草海诸部强攻关悦大营。蒙厥和瑶庭胡丹司三部想要攻陷这座大营,没有数倍的兵力很难在短时间内见功,而且损失不会太小,以相柳儿的行事之风,绝不会做出这样事倍功半的决断来。 所以李落的凝重是在不知道草海诸部打的什么算盘,除此之外,定北军将令,确切的说是淳亲王传出的将令,与李落的想法南辕北辙。淳亲王在涧北城外设下两道防线,在李落看来是分散兵力,画蛇添足。李落虽有心以攻为守,稳住涧北城阵线,只是定北军毕竟不是牧天狼,李落没有越俎代庖之权,如果做的多了,说不得恰恰正中相柳儿下怀。 李落极快的看了一眼西营火光,沉声说道:“随我去东营。” 太叔古与公孙小娘相视一眼,飞身而起,三人越过营中将士,直奔东营而来。 西营战火连天,站在东营也看得清清楚楚。火光萦绕,似乎能将这片天地之间的黑暗点燃,分外灼热。比起西营的喊杀声和利箭划破夜空发出的冷嗖声响,东营安静的让人有些惊疑,除了大甘军营中将士的说话声和传令声,营外寂静一片,和西营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界域。 一边是动,一边是静,尤其再瞧东营外看上去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人由不得心底发寒。戍营士卒紧紧攥着兵刃,睁大双眼拼命看着营外黑漆漆的旷野,也许是西营的火光太亮,照的东营这侧更加昏暗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黑夜中冲出什么洪荒猛兽来。 东营领将熊弼霆额头微微渗出冷汗,西营吃紧,草海三部强攻不止,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攻势不减反增,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如今频频冲击西营营门营墙,大甘守军已见吃力,营中将士死伤也渐渐多了起来。 此际营中兵力较之草海诸部逊色不少,西营吃紧,关悦从东营抽调了不少将士增援,另有严令,命熊弼霆固守东营,不可放一名敌营将士入营,倘若守不住东营,提头来见。熊弼霆在中军大帐是立了军令状的,如果有一兵一卒穿过东营阵线,甘愿领罚。眼下西营战事胶着,东营的平静愈发让人不安。熊弼霆望着空荡荡黑漆漆的旷野,心里不由自主的泛起阵阵寒意。 “熊将军,营外可有异动?” 来人无声无息,吓了熊弼霆一个哆嗦,回头正要破口大骂,一看竟然是李落,熊弼霆慌忙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抱拳一礼道:“回王爷,眼下还没什么动静。末将已派出探马四下巡查,如果有变,即刻以烟花示警。” 李落点了点头,对熊弼霆的异色不以为意,久在军伍,这些老油条的德性李落知道的一清二楚,早也就习惯了,随即站到熊弼霆身侧,凝神望着营外的漆黑夜色。 “王爷,西营那边怎样了?” “西营还好。” 熊弼霆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咽了一口唾沫,涩声说道:“王爷,依你看蒙厥他们会来东营劫营?” “熊将军怎么看?” “这,嘿,劫营的时候声东击西是常用的手段,没准西营那边打着打着,这帮孙子就跑到咱们这边了。” 李落莞尔一笑,道:“极有可能。” 熊弼霆啐了一口,诽谤着诋毁了蒙厥几句,这些龌龊污秽的咒骂如果灵验,多半要应在相柳儿身上。 “现在还不好猜他们是要攻西营还是东营。”熊弼霆闷哼一声道。 “也有可能东西两营皆在蒙厥和草海诸部图谋之内。” 熊弼霆一震,吸了一口凉气,愕然望着李落。 李落淡淡一笑,道:“以如今草海三部的兵力,不说一个劫营了,就算围攻涧北城也不奇怪。” 熊弼霆心头一沉,只觉得眼前的夜更黑了。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破营危机 回身喝问道:“还有多久天亮?” “启禀将军,还有一个时辰。”身旁亲卫沉声回道。 “一个时辰,快了。”熊弼霆呼了一口气,猛然记起李落就在身边,忙不倏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只见李落神游物外,似乎并没有留意到熊弼霆的怯战。熊弼霆这才松了一口气,收敛神色,谨慎戒备。 营中将士屏息静气,似乎下一刻就会有草海骑兵前来劫营。岂料直到营中传令兵报来西营外蒙厥和胡丹司的骑兵已经撤了回去,东营这侧还是风平浪静,别说草海骑兵将士了,就连一只老鼠都没有出现在大甘将士的视线之内。 天很快就要亮了,最多只要半个时辰。 黎明前的夜据说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候,熊弼霆和东营将士没敢松懈,死死的望着前方旷野,一夜枯守,莫要到了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当第一抹亮色从远处山尖上探出头的时候,熊弼霆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使劲打了个哈欠,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从东营抽调过去协防西营的将士也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返回了东营,忙碌了一夜,终于可以稍稍闭会眼睛歇歇了。炊烟冉冉升起,有米香的味道,让饿了一夜的将士垂涎三尺,恨不得现在就能端起碗喝上一口米粥。 熊弼霆动了动脖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李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熊弼霆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一军之帅,名震天下,却连这点苦都受不了,似乎和牧天狼的名声比起来也有些名不符实。 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这一响,惹得身旁数名亲卫腹中也一阵蛙鸣。熊弼霆笑骂道:“他娘的,上辈子都是饿死鬼投胎么?” 几个亲兵侍卫相视一眼,暗暗好笑,这一骂熊弼霆却连自己也骂了进去。不过这几个侍卫跟随熊弼霆时间不短了,知道自家将军的性子,没有不忿,不约而同的装出一副害怕羞愧的模样,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亲卫连忙说道:“将军,属下去后营瞧瞧,粥熬好了先给将军端过来一碗,将军是在帐里吃么?” 熊弼霆大咧咧的一挥手,道:“端过来这里,去吧。” “属下遵……”亲卫嘿嘿一笑,行礼之后正要下去营楼,突然脸色骤变,使劲眨了一下眼,呆呆的望着远处。 熊弼霆一愣,不耐烦的喝道:“看什么看,还不……” 话还没有说完,这名亲卫突然大叫一声:“将军,有人劫营!” “劫……”熊弼霆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转过头望向营外旷野。这一下转头转的太猛,抻的脖子生疼,熊弼霆呲了呲牙,抬眼一扫,一股寒气瞬间将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数里外,从牧野还没有散去的晨雾中涌出成千上万匹战马,呼啸着冲向大甘军营。也许是熊弼霆几将的错觉,就在草海这支骑兵冲出来的时候,荒野上的迷雾被骑兵的声势迫退,竟然空出好大一片清朗的空间来,马背上草海将士的面容都能看的真真切切。 熊弼霆怒吼一声:“快,起号,守营!” 亲卫将士慌忙传令,营楼上乱作一团。号声响了起来,营中这些刚刚换防归来的将士一脸错愕懵懂,不知道前方营外发生了什么。一夜没有睡好觉,刚到吃饭的时候,几乎每一个兵将都困倦不堪,精神萎靡不振,当这有破营危机的军号响起来的时候,几息之内,满营将士醒过神来有所举动的不足十之一二。 熊弼霆心沉冰窖,草海来犯敌兵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谁能想到竟然会在歇战之后再杀一个回马枪来,天色虽然已经大亮,但却是东营战力最弱的一刻。军营中各部领将厉声呼喝,众兵将忙忙乱乱,竟然还有人跑错了地方,将己方兵阵冲的东倒西歪,好一会才站稳脚跟,敌军还没有入营,竟然有点自己人先乱起来的样子。 就在这一乱之际,草海骑兵已到了营外三箭之地,眼看就要冲营了。熊弼霆眼前一黑,如果不是扶着营楼上的挡箭垛,险些一头栽了下去。 东营危矣,这是熊弼霆和身侧几将此刻唯一的念头,看着才爬上敌楼和角楼的大甘射手,熊弼霆连扬声喝骂的心思都没了,如今心里咒骂的就是那些派出去的探马,如此人多势众的一支草海骑兵,任是没有一个探马斥候传回来消息,如果此战能守住东营,这些探马全都该杀。 草海骑兵的战马马蹄踩在地上轰轰作响,听上去就好像是踩在大甘将士的心上,震的人脸色发白,四肢冰寒。 突然,营外东南一侧的一片低矮树林中惊起了许多飞鸟,奇怪的是好像还有些是军中饲养的传信用的飞鸟,一眼望去当真不少。紧接着便是大甘军中最为常见的冲锋号令,山林中一将一马当先,白马银枪,面容清冷,正是李落。 “大甘李落,等候多时了,杀!” “杀!”跟随着李落的话音,从山林中冲出数百骑,太叔古和公孙小娘分列李落左右,护住两翼,冲向草海骑兵。 山林草木无风自动,雀鸣鸟啼,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兵将。熊弼霆大喜过望,高声吼道:“儿郎们,蒙厥这些杂碎中计了,守住大营。骑兵营和我冲,接应王爷。” 营中士气骤然高涨,原以为要被草海骑兵攻个措手不及,谁曾想眼前这一幕竟然早被熊弼霆和李落算中,设好了埋伏,就等着草海骑兵自投罗网。 军心这个东西有用就有用在这样的时候,数息之前,戍营将士一个个都面如死灰,转眼间就士气高涨,恨不得用牙咬下草海骑兵将士的几两肉来。心定之后,攻防变化比起刚才快了不止一筹。 大甘这侧众将士气势如虹,反观草海骑兵众将面有疑色,皆有惊容。如果还要执意攻营,侧翼有李落亲率伏兵出击,再有营中骑兵反击。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两军相接 只要不能一举攻破大甘军营,必将陷入两翼受敌的境地,虽说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惨败或许难以幸免。 劫营之战背腹受敌这是大忌,就算草海诸部将士武勇过人,同样没有把握在两军夹击下能全身而退,或是一击制敌,攻陷大甘军营。 草海骑兵将领正是瑶庭那位复姓令狐的年轻将领,环目一扫,当断则断,大喝道:“撤退!” 骑兵宛若一道洪流,擦着大甘军营箭手射程范围的边掉头而去,容易的就好像不过是三两匹战马一样。 大甘将士和蒙厥骑兵很有默契的你来我往的射出不少箭矢,但距离尚远,弓箭也没什么准头,只能拼运气,看看是谁倒霉,偏偏撞到飞在空中的利箭上。 营门大开,熊弼霆率军中骑兵一支,气势骇人的追杀出来。瑶庭悍将面不改色,亲率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断后,另遣一支骑兵阻挡李落从侧旁而来的攻势,掩护大部骑兵撤出被大甘将士包夹攻击的区域。 熊弼霆憋了一肚子火,一骑当先,恨不得一斧就将眼前敌将斩落马下,搅了大爷的一碗热粥,怎么可能让草海兵将这么轻易的回去。 大甘将士气势一往无前,煞是惊人。瑶庭大将脸色凝重,但并没有什么惧意,坚若磐石,稳稳的指挥各部骑兵有条不紊的后撤。 两军相接,人马未至,弓箭先行。熊弼霆伏低身躯,躲开数支又狠又准的利箭,身旁不时有将士中箭倒地,惨呼声瞬间就淹没在马蹄声中,没有被弓箭射死,大多也会被身后的战马踩踏至死,惨不忍睹。 不过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感慨这些,敌军之中也有将士中箭倒地,熊弼霆瞅准时机,怒喝一声,战马猛然向前窜出数丈,借着战马的冲势,熊弼霆双手高举战斧,势大力沉的向瑶庭将领当头斩下,看气势就要将此将连同身下战马一分为二,斩落当场。 瑶庭将领冷喝一声,没有躲闪,提起长戟就是一挡。 一声震的人耳朵发麻的脆鸣,瑶庭将领和身下战马连退三步,但却稳稳挡下了这一斧。再看熊弼霆,战斧高高扬起,虎口绽血,而这匹直冲而来的战马竟然被瑶庭将领这一挡之力生生逼停,马蹄一软,若不是熊弼霆手疾眼快拉住马缰,战马险些跪倒在地上。 和熊弼霆同时被逼停的还有身后的一众将士,这支草海骑兵就像是一堵石墙,固然有几处地方后撤了数步,但在大甘骑兵如此气势汹汹的冲击下依旧守住了阵线,就像是一块千斤巨石从山顶滚落,到了半山腰被人生生挡了下来,气势如虹被人拦腰截断,别扭的让人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 两支骑兵犬牙交错,这个时候就显示出刺马阵的妙用。 草海诸将单论武力的确要胜过关悦麾下将士一筹,不过大甘骑兵借助战阵之利,倒也拼了个不落下风。六人互为借力,死命冲杀,与草海众将士一时间平分秋色,不落下风。 此刻战况是大甘骑兵有冲锋之势,初时占据了上风,不过一旦草海将士稳住阵型,大甘将士的伤亡就开始激增,要知道草海断后的骑兵只有千余众,而大甘骑兵数倍于敌军兵力。 熊弼霆和瑶庭将领连过数招,脸色已经难看起来。瑶庭将领大开大合,招式威武磅礴不说,更让人吃惊的是力气比之熊弼霆竟然只大不小,屡屡都能以力破力,逼退熊弼霆凶猛的攻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熊弼霆握着斧柄的手渐渐有些发麻不太灵光起来,心绪也从出营时的血气冲脑中冷静了下来。身旁大甘将士死伤愈见惨重起来,往往要两到三名大甘将士才能换来草海一名骑兵将士的性命,长此以往,一旦敌军有将士回援,夹击不成,恐怕还会被草海敌军灰溜溜的赶回大营。 其实熊弼霆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帐下骑兵营也只是定北军中寻常骑兵,还算不上军中精锐,而瑶庭将领麾下这逾千骑兵将士可是瑶庭此次南下精兵中的虎狼之骑,武力胜过大甘骑兵将士也在情理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沙场厮杀,除了惨烈,一时半刻想不出有什么别的词来描述。 刀起刀落,以伤换伤,以命搏命只是寻常,用轻伤换重伤,用肉身来搏取快出一线的出手机会,一刀一剑之下,往往就是生死。战马左冲右撞,如果留在原地不动,除非武功了得,要不然多半撑不了太久就会被对方将士乱刀分尸。 摔在地上的将士下场更是凄惨,不单要防备敌军将士,还要闪避自家兄弟,一不小心落在马蹄之下就是筋断骨折。落单的除非是运气极好,如若不然,找个石头将自己拍晕了或许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周围骑兵几个冲杀,宛若地府的勾魂使者,肆意收割着落单兵将的性命。有掉落马下的将士聚在一起围成一团,多几分活命的机会。如果能看准机会抢来一匹战马或是无主乱撞的马匹,活下来的机会才会大上一些。 一名落地的大甘将士手疾眼快,挽住一匹空了鞍的战马,就要翻上马背。在这稍稍的松懈当中,一个瑶庭骑兵呼啸而过,就在大甘将士刚刚翻起身子的当口,马刀毫不留情的斩了下去。 大甘将士双手还抓着马鞍,就算留意到这道刀光,却来不及躲闪,只能惊骇欲绝的看着刀刃越来越近。这一刀借着战马冲锋的速度,很快,没有让大甘将士害怕太久,一刀两断,半个身子被马刀削断,抛在地上。 另外一半尸体还挂在马鞍上,战马受惊,窜了出去,只拉得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倒地的半个身子还没有闭上眼睛,这名将士不觉得痛,而是怕,拼命的想伸手去够着本是属于自己,如今却扔的到处都是的脏器,蠕动了几下没了声息,死不瞑目。 已经有不少大甘将士坠马,在人缝中艰难求生。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夜夜劫营 反观瑶庭将领所率骑兵坠马摔在地上的不多,凡是这些被战马抛下来的草海将士,多半都已有进气没有出气,命不久矣。 熊弼霆神色愈见凝重,这支骑兵比起前些日子交过手的草海将士还要难对付。 两军相交的地方宛若一个巨大的绞肉磨盘,活人活马进去,残肢断臂、鲜血成河的出来。喊杀声、惨呼声、喝骂声不绝于耳,直到一方死绝或是退去之后这些嘈杂的声音才会慢慢消失。 熊弼霆萌生退意,只是骑兵作战不比步兵营,如果自己这方先退败,则一定是兵败如山倒的结局。敌军将士不尾随掩杀还好,一旦追击后骑兵的冲杀气势起来,恐怕这些离营出击的大甘骑兵将士多半都回不了自家大营。 就在这时,原本守的固若金汤的瑶庭骑兵锋线忽然一乱,瑶庭领将面有忧色,皱眉回望,心中已有猜测,看来侧翼分出去的骑兵将士果然无法阻挡大甘定天王的锋芒。 似乎是为了印证瑶庭将领的猜测,一根银枪,一匹白马,在人群中极为刺眼,引得数不尽的草海将士前赴后继的扑上去。 只可惜白马五尺之内,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银枪飞舞,带起一道道血痕,出入如无人之境,突入瑶庭军阵之中。 瑶庭将领暗叹一声,料到会有这种境况,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李落来的这么快,无奈之下只好长啸一声,收紧麾下将士,边战边退。 熊弼霆压力骤减,如果想要脱战,站着不动就好。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岂能白白错过,熊弼霆狂吼一声,众将士与李落兵合一处,追杀数里,这才传令收兵。 瑶庭将士死伤颇重,数百精锐骑兵将士身亡,而大甘死伤的将士更多,不过总是将草海来犯之敌逼退,算是小胜一场,折了草海瑶庭部的锐气,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两军渐渐分开之后,瑶庭将领这才看清李落和熊弼霆所率两营将士,怔了怔,禁不住摇头长叹,哈哈大笑道:“定天王果然好手段,佩服。” 李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瑶庭将领,固然有些无礼,不过敌我相对的时候也用不着再讲究什么礼仪风度。 如果瑶庭将领是佩服,熊弼霆就有些后怕了。 从李落的一句等候多时到瑶庭骑兵退去,前后也不过三两刻,到了这个时候熊弼霆才看清李落身后的骑兵将士,满打满算不足三百,加上冲锋时折损的将士,最多也只是一支五百上下的骑兵小队,竟然吓退了瑶庭愈万精兵强将,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熊弼霆不由自主的暗自猜测,如果刚才慢了一线,李落率部不能尽快与熊弼霆汇合,又或者瑶庭将士退的慢了些,这场交战孰胜孰败还不得而知。熊弼霆急忙晃了晃脑袋,把这个让自己胆战心惊的念头抛到脑后。 瑶庭将领身侧一将低语几句,这名年轻将领眼睛一亮,杀气一显,不过还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朗声说道:“瑶庭令狐丹,能与王爷对阵沙场,实乃三生有幸。” 李落淡淡应道:“令狐将军慢走不送。” 令狐丹大笑一声,虽然眼下兵力占优,但先机已失,逞强攻营最多只会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到了蒙厥拨汗面前怕是没有法子交代。 “好,告辞啦,定天王。”令狐丹挥了挥手,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调转马头渐行渐远。 “王爷,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这个时候来劫营?” “猜的。” “啊?”熊弼霆一脸错愕,挠了挠头,道,“那咱们还要不要派大军追讨?” “不用了,穷寇莫追,撤回大营。” 熊弼霆挥了挥手,大喝一声道:“撤回大营。” 大甘将士缓缓后退,到了营门落下的那一刻,营中将士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 这场交锋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来的快,去的也快,怕是熊弼霆惦记的那碗粥还热着呢。 关悦已到了东营营楼处,见李落回营,率众上前见礼。李落只是随意的回了一礼,解了兵权,和众将闲聊了几句,便和太叔古姑苏小娘返回营帐去了,仿佛没有留意到关悦眼中谨慎小心的神色。李落在定北军中没有官职,彼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借卓城皇子的身份才能从营中抽得五百将士,正是这五百将士解了今晨草海瑶庭部劫营之危,但却引起了关悦诸将的忌惮。 其后几日,草海诸部几乎夜夜劫营,时间飘忽不定,有时候是前半夜,有时候是后半夜,黎明时分劫营的也不在少数,搅的大甘营中鸡犬不宁,连战马都消瘦了不少,将士更是困顿不堪,连日里睡不上一个好觉。 每每劫营,蒙厥诸部都是一触即走,与其说是劫营,还不如说是跑马更贴切些。敌营将士来去无拘无束,更没有一丝半点的谨慎模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肆无忌惮的令人发指,而且就当着大甘众将士的面,操练着各式各样的骑兵战阵,似乎是刻意耀武扬威一般。 李落也瞧着古怪,不过草海诸部这般嚣张的气焰,就算泥菩萨也得生出几分火气来,更不要说是大甘军中显赫一时的定北军了。 不出五日,涧北城传来将令,命关悦率部伺机主动出击,以攻为守,重整大甘军威。将令传来的时候李落不在帐中,还在西营阵线上,等关悦派人找到李落的时候已是三个时辰之后,营中诸将已经有了定议。 关悦虽然没有说怎么打算,但话中隐隐约约已经点出了营中将士的动向,只是过来知会李落一声,倘若真要与李落议事,也不必等上三个时辰才找到李落。如今通传,只是给李落皇子王爷的身份一个面子罢了。 李落有些怅然无奈,留在定北军中无名无分,有些事无权干涉,有些话却不得不说。涧北城的令谕在李落看来有些不合时宜。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陈清利害 至少目前绝非定北军出击的最佳时机,如果在蒙厥诸部立足未稳时主动出击,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此刻就算蒙厥诸部再怎么明目张胆的挑衅,在李落看来也换成是有恃无恐的张扬。 听到李落不赞成出兵一事,关悦似乎早有预料,神色极是诚恳,但没有一丝退缩商量之意,这封来自涧北城的军令此刻倒成了关悦的挡箭牌。 除非李落以九皇子的身份喝令关悦,这样一来,若非关悦真的不把李落放在眼里,多半要给大甘皇室一份薄面。只是这样的话李落势必要和淳亲王意见相左,非此战之利。 李落见关悦着实有些为难,也明白这个时候关悦的难处,数日交手,所辖将士没有寸功,唯一一场拿得出手的交战还是险之又险,如果不是李落的神来之笔,这场勉勉强强的小胜说不定就变成了大败。 李落不虞以势压人,无奈之下只好劝说关悦稍候几日,亲自修书一封,向涧北城众僚陈清利害,既然错过攻势,这个时候还不如枯守,也不失为一计可行之策。 草海诸部远来是客,久攻不下,蒙厥拨汗再怎么了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关悦应了下来,毕竟就算出击也要择定时机,不能贸然出兵。这封信函去了涧北城,一连数日,涧北城中音信全无,似乎没有人收到李落的这封书信,不过按照飞鸟传书的速度,往来涧北城和关悦大营数个来回都绰绰有余。 等到第三封书信远去涧北城无果,李落已彻底死心,再这样悬而不决,只怕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军心会消耗的荡然无存,万般无奈却偏偏又是无可奈何。 营中诸将开始紧锣密鼓的谋划出击劫营一事,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草海诸部多番攻讨无果,营中众将士渐渐都有些轻视敌军,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名声。 李落见此,忧心更重,数次提点,说得多了反而引人不喜,虽然没有人敢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有流言蜚语,竟然还有人谣传李落害怕定北军的军威盖过牧天狼,这才处处阻挠,着实让李落有苦难言。 营中诸事太叔古和姑苏小娘都看在眼里,姑苏小娘事不关己,乐得清静,偶有评论,也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居多,私底下没少编排这些鼠目寸光之辈。 太叔古也是感慨良多,国难当头,军旅之中却还是党同伐异,虽说到不了一盘散沙的地步,但山门林立,比起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也不遑多让。 太叔古劝说了李落几句,李落神情冷幽,难测心思,也只有作罢。 太叔闲愁的遗骨已送回卓城,原本李落让太叔古随行护送,不过太叔古执意不允,如今李落身侧无兵将可用,只有寥寥几个牧天狼中军骑将士,暗部高手自从李落入营后就没有再见其踪,该是另有要务。 而西府牧天狼似乎也安静的很,朝中没有传旨,牧天狼按兵不动,也不知道朝堂上这些权臣做的什么盘算。 草海诸部的扰敌之策渐渐懈怠起来,似乎认准大甘将士不敢出营厮杀,放一轮箭,营前叫骂一阵,而后就大摇大摆的返回己方大营。 大甘营中将士也不甘示弱,礼尚往来,射一些漫无目的的箭,再回骂几句,默契的让人以为是台上的戏子,唱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劫营的日子就选在这样的一天夜里。 中军大帐议事时李落很少说话,关悦几将象征性的垂询了垂询李落的意思,见李落不置可否,便即开始整军点将。李落原想和营中将士一道行军,帐下诸将异口同声的苦劝李落,万万不敢再让李落犯险。 李落身份尊贵是其一,或许也不想李落分了营中众将的功劳吧。 可叹这里是定北军,不是牧天狼,如果不是有关悦营中将士说起,李落自己都忘记了早前休妻之后,已被万隆帝剥去了骠骑大将军之职,如今只是个小小的陪戎校尉,何来的军权去指挥本就不属于自己麾下的定北军将士。 曾几何时起蒙厥诸部都成了战之可胜的寻常流寇了,如果这么容易,北疆纷争哪里用得着绵延数百年之久。 兵将离营,李落目送众将士渐行渐远,没入沉沉的黑夜之中。熊弼霆留守大营,伴在李落身侧,看着远去的袍泽弟兄,熊弼霆啧啧舌,叹息道:“哎,不知道这一战之后还有多少弟兄能活着回来。” “熊将军也想去?” “嘿,王爷别怪末将是个粗人,说实话我是一点也不想去,谁知道前面到底有什么凶险,要说心里话,末将觉得王爷说的有道理,咱们就不该这个时候出兵,老老实实的守在这里最好。”熊弼霆伸手挠了挠肋下,一脸精明的说道。 “守是守不住的。” “啊,那王爷的意思是?” “这些天能守住这里,只是因为蒙厥诸部没有想全力进攻,如果他们真的志在这座大营,根本就不会等这么多天,最多一两日,大营必将沦陷。” “这,末将就不明白了。” “因为眼下除了守没有再好的办法了,如果涧北城城下的诸营将士能够兵合一处,说不定有机会和草海诸部一决胜负,现在只是一营将士,难。”李落摇摇头,苦闷说道。 “既然败多胜少,王爷,咱们怎么办?”熊弼霆急切问道。 “你信我?”李落反问道。 “信!”熊弼霆斩钉截铁的说道,之后又怕李落怀疑,接道,“王爷,别看末将读的书少,但有些事书读得多了反而看不明白。 不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是么,咱们这些人对对面这些敌营将士说实话知道的太少,谁都赶不上王爷和他们交手过招的次数。 要说这座大营里谁最有资格退敌,王爷如果论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末将对王爷佩服的五体投地,那天要不是王爷使计骗过草海骑兵,说不定现在大营早就被这些番外贼寇攻陷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弃营的准备 熊弼霆神色极为诚恳,自从李落与瑶庭令狐丹一战之后,熊弼霆人前马后将李落奉为天人,虽因两人份属不同,表面上不能太着痕迹,但心底深处熊弼霆已是心悦诚服。 “如果你信我,那就听我一言,早些作打算。” “王爷请下令。” 李落示意熊弼霆附耳过来,低语片刻。熊弼霆一脸讶色,眉宇间的忧色深沉的能凝出水来,张了张口,转即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大声应道:“末将这就去办。”说完招呼了数名亲卫,急匆匆下了瞭台。 李落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忧愁,风见凉,起自东南,这一夜可千万不要下了雨。 关悦诸将率部出兵,大营瞬间空了许多,这一次劫营带走了三万余精兵强将,留在大营中的不足两万之数,而且多是老弱病残,不堪大用。 劫营的矛头直冲胡丹司,胡丹司此番南下的兵将最少,只有四万余众,而且战力与蒙厥和瑶庭相较要稍逊一筹,自然被关悦诸将意中。 这一战,关悦倒也没想着能一举击溃北疆来犯之敌,只要能破了胡丹司大营,大胜一场,为定北军扬名立万就足够了,剩下的来日再战。 如果此战大胜,草海诸部三去其一,士气势必大受影响,定北军大部挥军北上,也许能一战将敌军赶出掖凉州。 关悦斗志昂扬,军心齐整,只是李落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平心而论,实则并不看好这次劫营,先不说大胜云云,只要能全身而退,不要把将士性命丢在敌营阵前就好。 关悦离营之后李落也没有闲着,和熊弼霆各自忙碌,营中上下朝夕必争,连营里的厨子大夫都帮着忙前忙后,一眼望去比年关时的集市还要热闹。 关悦离营之后熊弼霆对李落言听计从,喝令麾下将士一丝不苟的按照李落授意行事,不可有半点差池。 虽说营中以老弱病残居多,但反而更加齐整,众人齐心协力,没有丝毫马虎。堂堂大甘王爷都不辞辛劳,与营中的寻常士卒同心一力,旁人更没有什么理由偷懒。数个时辰之后,营中如火如荼的繁忙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营中瞭台,太叔古如同一杆长枪,钉在这里寸步不移,不错过营外一丝一毫的异状。 李落飞身跃上瞭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沉声问道:“太叔兄,有什么异常么?” 太叔古摇了摇头,道:“没有,自从关将军离营之后,到现在为止,既不见敌军来袭,也没有其他异状,安静的很。” 李落眉头一皱,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胡丹司大营也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至少在这里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一如往昔。” 李落望着营外无尽的黑暗,傍晚时分天上有几片闲云,到了入夜之后似乎云彩更多了,抬头看不见星光,旷野四下黑沉沉一片,就连远处敌营隐约的灯火也被夜色遮挡,变得模糊起来。 “没有火光?” “没有。” 李落心中一寒,倒吸了一口凉气,凝重说道:“有古怪,可能出事了。” 太叔古一怔,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夜晚劫营必有战火,关将军率三万余众攻讨,不会这么安静,除非……” “除非胡丹司早有准备,等着大甘将士自投罗网。”太叔古心中一跳,骇然喝道。 “也许不是胡丹司。”李落喃喃自语,心头极是沉重。此去劫营倘若失手,草海诸部趁势来袭,这座大营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熊弼霆也赶了过来,看见李落随意一礼,大声说道:“王爷,都按照你的吩咐准备好了。” “好,熊将军,今夜做弃营的准备。” “啊?王爷,这?” “前方可能有变,早作打算为上,如果是我误判局势,后果由我承担,熊将军依令行事就好。” 熊弼霆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要弃营的地步,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声道:“王爷,可要末将多派些弟兄前去打探打探消息?” “不用了,让营中探马将士即刻回营候命。” “末将遵令。”熊弼霆抱拳一礼,还没有歇上几口气就又去到营中各处传令。 太叔古神色凝重,沉声问道:“王爷,已经这么危险了?” “只怕犹有过之,太叔兄,你和我率三千精锐将士,如果军营有变,一定要将来犯之敌阻在营外半个时辰。”李落微微一顿,望着太叔古轻声接道,“这是一场苦战。” 太叔古展颜一笑道:“好,太叔古舍命陪王爷,万死不辞。” “还有我。”姑苏小娘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瞭台,清冷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和颜示谢。钱义四将伤势初愈,不能久战,如今能凭借于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就只有太叔古和姑苏小娘了。此际排兵布阵捉襟见肘,倘若中军帐下的天狼骑将士在,九宫大阵最善以少敌多,或许能抵挡一阵,现在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王爷,既然已猜到关将军可能遇险,咱们要不要出兵营救?” 李落沉吟数息,淡淡说道:“来不及了,分兵营救只会败的更惨,尽人事,听天命。” 太叔古心中一凉,何曾从李落口中听到过天命一词,以往都是瞒天过海,与天争胜才是。今夜一战,不管这座大营守不守得住,关悦诸将凶多吉少。 午夜过后,空气越来越黏稠,有些湿乎乎的感觉,异常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大营正门后,三千大甘将士屏息静气,一言不发。太叔古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昆仑钩,眼中厉芒时隐时现,等着将要来临的一场大战。姑苏小娘依旧是这幅冷漠的模样,双眼微闭,靠在营墙上闭目养神。 半空中,李落独自一人站在瞭台上,无悲无喜,定定望着前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营外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几匹战马等的不耐烦了,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假寐。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敌兵假扮的 营中这些待命的将士倒没什么不耐的神色,安安静静的列阵戒备,或许很少有被人如此器重的时候,瞭台上的背影仿佛成了知己,士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这样安静的氛围中最难熬的就是光阴,熊弼霆掌心出汗,嘴角发苦,不禁暗骂了一声,好歹自己也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竟然这样心浮气躁,被别人看出来还不得好生笑话一番。 就在熊弼霆暗暗提醒自己的时候,头顶李落沉喝一声:“来了。” 众将士心神皆是一震,听到这个消息,不是惶恐害怕,反而诡异的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 随着李落的一声沉喝,一刻之后,透过营墙的缝隙,远处夜空中出现了零星点点的火光,是行军火把。行军火把本该是整齐划一,而众人眼前的这一支却东倒西歪,杂乱不堪,仿佛没头苍蝇般慌不择路的乱冲乱撞。 熊弼霆张口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虽然李落曾言关悦此去劫营凶多吉少,但没有亲眼看见,心里怎么也存着一分侥幸。如今看着残兵败将抱头鼠窜,熊弼霆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不管怎么说都是同在一营之中的兄弟。 残部将士仓皇向营中跑来,身后亮起了无数火把,井然有序,这是追兵。也不知道前方战事出了什么变故,但显然大甘将士中了埋伏,惨不堪言。 杂乱的火把离营门越来越近,而身后草海诸部的追兵也更加的近了,几乎就要咬上大甘残兵的尾巴。逃跑的骑兵将士手中火把不时有掉落在地上,顷刻间就已熄灭。不知道是哪个营中的领将见状,大喝一声道:“快,都熄了火把!” 追兵已进了一箭之地,如今手中再掌着火把无异是自寻死路。一众将士慌忙将手中火把抛在地上,趁着夜色逃窜,好在这里离大营已经不远了,路途熟悉,不至于不识路或者马失前蹄。 前面的将士没有了火把,忽然间融进了黑夜之中,身后追兵稍稍慢了一分,以防有诈,皆都谨慎起来。而此刻大甘营中的将士都提着心吊着胆,给自己的袍泽弟兄暗暗鼓劲,只剩下这么点路程了,可千万要活着回来。 终于,一个骑兵将士率先冲出黑暗,进入营中诸将的视线范围之内,满脸血污,摇摇欲坠,挥了挥手,涩哑着大喊道:“快开营门,我们中伏了!” 紧跟在这名将士身后又冲出了许多人,一个个都是疲于奔命的狼狈模样,丢盔弃甲,凄惨难言。 不能耽搁,如果有片刻的耽误,身后追兵必将追杀过来,伤了这些逃回军营的将士性命还在次要,万一被草海骑兵趁机冲进大营,那就追悔莫及了。 熊弼霆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神色幽冷,仿佛成了一座石雕。熊弼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大喝道:“快打开营门。”说完又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并没有反驳的意思,熊弼霆这才松了一口气。 营门大开,残部将士争先恐后的挤了过来,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熊弼霆大吼道:“都别乱,格老子的,别他娘的挡着后边的路,找死么!” 熊弼霆大声喝骂,收拢残兵败将,有数名营中将士就要上前相帮。忽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奔出去的数名大甘将士扫了回去,清冷沉喝道:“放箭!” 这一声喝令来的很突然,让一众将士摸不着头脑,皆都错愕的望向熊弼霆。熊弼霆也是呆了一呆,茫然不解的看着站在人前的李落。 听令而行的只有两人,太叔古和姑苏小娘。 太叔古劈手抢过身旁将士手中弓弩,弯弓搭箭,狠辣无情的射向刚要逃回大营的将士,高声喝道:“快放箭。” 这会工夫,姑苏小娘拿着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劲弓,已经射了三箭有余,武艺虽然高明,但这箭术多少有点不敢恭维,三箭中一,而且还是肩头,没有致命。不过利箭破空的气势倒是足的很,吓了营内营外将士一大跳。 营外有将士气急怒喝道:“你们干什么!?” 这个时候熊弼霆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背心阵阵发凉,嘴角微微抽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放箭!”说完这两个字,仿佛抽空了熊弼霆身上所有的力气,脑袋嗡嗡作响,眼前这个单薄的背影一瞬间变得可怕起来。 军令之下莫敢不从,如果还有人怀疑李落所传的命令,但熊弼霆一声断喝,麾下将士无意识的就齐齐弯弓射箭,射向还来不及跑回大营的将士。 这自相残杀的一幕让人瞧着阵阵发寒,熊弼霆硬起心肠,连声催促怒喝:“放箭,一个不留,杀!” 前后不过数息光景,营门前已是手足相残。箭虽然没有停歇,但放箭的将士心却在不住颤抖,听着不远处将士呼喊咒骂的声音,就连握弓的手也有些酥软无力。 一阵箭雨之后,熊弼霆眼神一滞,突然觉得不大对劲。营外这些仓皇逃回来的将士似乎身手都还不错,在看似惊弓之鸟的表象之下,数轮箭雨,死伤的却并没有预料的那么多,也没有四散逃开,反而向营门又近了许多。 熊弼霆脸色大变,狂吼道:“放箭,这帮孙子是敌兵假扮的!” 这一声将心怀不忍的大甘将士惊醒了过来,难怪会有这么残忍的军令,原来早就看出来这些人的真正身份。 此番箭雨,骤然狠毒了三分,劲头十足,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被熊弼霆喝破行踪,假扮大甘将士的敌营士卒非但没有退去,反而迎着利箭冲了过来,比起刚刚假装的逃命模样还要再快三分。 营门在望,一旦让草海将士冲进大营,不必等太久,身后骑兵大军必将趁势而入,到那个时候就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营中诸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咬紧牙关,狠辣无情的射向每一个试图靠近军营大门的草海将士。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营门前的厮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熊弼霆悬起的心稍稍放了放,幸亏有李落这一声传令,弓箭早飞出去了半刻,在敌兵将士进入弓箭的射程之后就即刻下令射杀,侥幸没死抢到营门前的已经十不足二三,被大甘将士围攻至死。熊弼霆心有余悸,依着草海将士如此犀利的冲锋,再晚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冲到营门前的敌兵将士已经零散稀疏起来,不过不管是中箭身亡,还是躲开强弓劲弩,向营门杀来的草海兵将俱都悍不畏死,的确让大甘将士佩服。 敌兵阵中,一个身穿大甘军服的将士挑飞几支长箭,借战马猛冲几步,整个人贴着地面急速靠了过来,宛若一头夜鬼。双手也不闲着,神臂弓弓弦破空,利箭如流星飞蝗一般刺入大甘军营之中,每每弦响,必有将士中箭而亡,准头胜过姑苏小娘千百倍。 李落双目一寒,忽然只身闯出营外,向来人迎了过去。草海来将脸上闪过惊讶神色,收起长弓,凝神戒备相向而来的李落。 利箭无眼,不单罩向草海将士,也将李落置于箭雨之下。熊弼霆一惊,急忙扬手止住弓手,反正活下来的草海将士也不多了,就算他们冲上来也无济于事。 李落手握银枪,一寸长一寸强,先发制人,进其锐退其速,若舞梨花,变化莫测。来人不敢大意,腰间长刀破鞘飞出,就像是平地刮起了一道狂风,簌簌作响,丝毫不让的迎向长枪,正是狂鹰的狂沙刀法。 两道身影错身而过,在几声雨打芭蕉的急促撞击声后又归于平静。 “哈哈,果然厉害,没想到定天王的枪法也这样不同凡响。” “以前听说阁下纵横漠北,无拘无束,没想到竟然会投身蒙厥帐下,这才是真的不同凡响。” “定天王大可不必呈口舌之快,世人于我都冠以马贼的称呼,只是劫一人或者劫一城怎有劫一国来得痛快。” “人各有志,尊驾志向远大无可厚非,那就沙场上见真章吧。” 说话间两人又再交手数招,李落的枪攻不破狂鹰的刀,狂鹰的刀也闯不过李落布下的层层枪影。狂鹰当机立断,呼啸一声,带着还有命的草海将士远远离去,没入黑暗之中。 李落没有追赶,提枪回营,不等众将士说话,沉喝道:“各营戒备,迎敌。” 熊弼霆大喝一声:“关营门!” 栅门缓缓落下,诸营将士各司其职,好大一座军营顷刻间空荡起来,显得有些离奇诡异。 李落和熊弼霆几人站在营楼上远眺追兵,约莫是收到了消息,诈计不成,这些草海骑兵将士顿了一顿,而后才逼近过来。前进的速度比起刚才要慢一些,也怕中了大甘的埋伏。 “王爷,敌兵攻过来了。”熊弼霆沉声说道。 “嗯,此战避无可避,熊将军,草海诸部攻营之后,由你来统领各营将士,不可延误时机。” “末将明白。”熊弼霆应了一声,道,“不如让王爷排兵布阵,末将还是上阵厮杀的好。” 李落摇了摇头,道:“此刻营中皆是你麾下将士,军令通传不会有耽搁,如遇紧急军情,我会让太叔少侠去找你。” “末将遵令。”熊弼霆应了下来。 许是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熊弼霆伸手拍了几计耳光,让自己镇定下来,找些话岔开心里紧张的念头,随意问道:“王爷,你怎么知道先前那些人是敌兵假扮的?” “我不知道。” “咦!?那王爷……” 李落转头看着熊弼霆,眼神平淡无奇,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平声说道:“如果杀错了,也是该杀。” 熊弼霆听完李落这句话的确镇定下来了,不但没有胡思乱想,整个人如坠冰窖,心底泛起阵阵寒气,酷热难耐的入夏三伏竟和寒冬腊月差不了多少,冷的连思绪都有冻僵的征兆。 “来了。”李落淡淡的说了一句,对熊弼霆脸上的异色似未所觉,长啸一声,道,“守住营门,众将士听我号令。”随即扬起手,冷漠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草海将士,数息之后,大喝一声,“放!” 箭如雨下,一个个都成了索命的恶鬼,到了夜里更加狠毒。战马嘶鸣,将士咆哮,这一阵箭雨下也不知道多少草海士卒命丧黄泉。不过敌军人数远超过此刻守营的大甘将士,箭雨稍稍阻挡了草海骑兵冲击的速度,不过转眼间就有更多的将士冲到了大营前。短兵相接,弓弩已无效用,剩下的就是真刀真枪的血肉厮杀。 大甘守军还是受了分兵劫营的连累,战力远远不足,营楼上的箭手并没有给草海诸部将士造成太大的伤亡,最多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营门前的厮杀最为惨烈,草海众将轮番冲杀,不给大甘将士丝毫喘息的机会。李落率三千将士死守大营正门,大营东西两侧各有敌军将士分兵攻打,好在前些时候修筑的防波堤起了效用,阻住了半数敌兵,要不然只是这一轮冲杀,差不多就能破开大甘军营。 草海诸部连日袭营溺战,对大甘军营外的绊马索、陷马坑已经了若指掌,不到半柱香的工夫,这些陷坑已被草海将士填平,大军长驱直入,东西两营营门同时告急。 李落率领麾下将士各处奔波,凡战事紧急之地必有李落的身影。手中的长枪已经断了一根,如今换了一柄熟铁大枪,枪下亡魂难以计数,拼尽全力将攻进大营的草海将士再迫回大营之外。 草海诸将自然不会放任李落,集合了一支由数十高手而成的小队,狂鹰和格日勒图赫然在列,只是这两个人就已经不好对付了,更不要说还有数名一流高手从旁虎视眈眈,李落就算有三头六臂,一时间想要取胜也是千难万难。好在这些高手都颇为自傲,诸如狂鹰,便不屑与旁人联手围攻李落,要不然单是这些人就够李落应付的。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依计撤出大营 不过只要李落出现在两军阵前,这些高手便如闻到血腥的胡狼,转瞬之间蜂拥而至,不求一举击杀李落,只要困住李落就足够了。 李落所到之处战事稍缓,但别处敌兵的攻势就会更凶更狠。李落疲于奔命,自从被草海高手盯上之后,非但没有取几个敌将的性命,反而身上多了数道伤口,任谁看都只是困兽犹斗。 大营处处告急,已有数处营墙被草海敌兵攻破,东营营门失守,草海诸将长驱直入,大甘守军大势已去。 姑苏小娘死守军营正门,寸步未离。东营营门被攻破的瞬间,大营正门也守不住了,三千将士此刻剩下五百不到,余下将士悉数战死,姑苏小娘收拢残兵,撤了回来,借助营中地势,勉力阻挡敌军冲杀,战况之惨烈远胜先前定北军与草海联军的交手。 营中到处都是草海兵将的身影,太叔古挑飞两个草海骑兵,抢到李落身边,大声说道:“王爷,营破了。” 李落清冷应了一声,平声说道:“太叔兄,转告熊将军,收拢军中将士,依计撤出大营,我留下来断后。” 太叔古答应一声,独自一人转身杀入乱军之中。李落环目一扫,守营一战,从草海联军攻营到现在还不足半个时辰,李落布下的过万将士已死伤过半,再稍稍迟上片刻,恐怕这剩下的几千将士也都会死在草海兵将的兵刃和马蹄之下。 李落长啸一声,枪法骤变,大开大合,如有排山倒海之势,将拦在路上的草海兵将尽数挑飞,收拢三五成群各自为战的大甘将士。一路行进,李落手下没有一合之将,不出一刻,身后聚集了千余大甘将士,跟随李落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样霸道的枪法难以久持,李落知道,敌营中的高手也知道,先避其锋,等李落力竭时再一击图之。 大甘将士在李落的带领下渐渐与草海兵将分离开来,两军将士泾渭分明,不再有混战的情形。其余别处将士在熊弼霆率领下已经先一步撤向后营,弃营的打算十分明显。 草海诸将倒也不急于一时,就算让大甘这些残兵败将先撤一步也没什么打紧。营中剩下的战马不多,大多数被先前劫营的将士带走,眼下都成了草海联军收缴的战利品。而剩下的大甘将士多是步兵,就算逃出大营,两条腿还能快过四条腿的战马不成,军心涣散之后杀起来更容易。 李落心中发苦,万余将士,如今跟在自己身旁的只有不到两千之数了,也许有早一步撤向后营的士卒,但也不会超过千余。这一场短兵相接,除了最先开始在营门前大甘将士凭借营中机关布置抵挡了数刻,草海众将攻入大营之后胜负的平衡骤然倾覆,几乎成了一面倒的绞杀。大甘将士除了寥寥几处外,余下的大多都没有还手之力,被草海兵将肆意屠杀。 李落虽然对草海诸部将士的战力早有估计,但着实没有料到竟然如此可怖,悍不畏死只是常态,更有嗜血疯狂的残忍,预料不及,就是如此惨重的代价。 诸将没有恋战,李落和姑苏小娘率领数百营中仅存的高手断后,喝令其余将士即刻逃往后营。令出,军心瞬间就倒塌了,在如狼似虎的草海将士面前,只因为李落坚韧的背影才稳住军心,不至于让身后将士方寸大乱。现今李落下令撤退,几乎在同时之间,这些士卒争先恐后的撤向后营,早已被草海诸部将士杀寒了胆。 看见众将士撤出一段距离,李落呼啸一声,且战且退,极快的向后营靠了过去,也做出弃营逃生的样子。 大营超过半数已被敌军所控,战马、粮草辎重,还有不少军械机关都落入草海将士手中,看起来大甘将士撤退的极是仓促,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收拢这些战备物资多少分了草海诸将的心神,攻势缓了一缓,李落诸人借机和草海追击的将士拉开距离,而后拼命后撤,速度极快,让这些原本奉令追杀的草海兵将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在李落退入一座营帐之后,猛然从后营暴出一声怒吼:“放箭!” 弓弦的震鸣声在前营也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看的更加真切,这是火箭,划过夜晚,仿佛是夜空中的繁星坠入凡间,不求伤敌,而是射向大营各处。 火箭气势汹汹,却没什么准头,似乎只是为了展示这种昙花一现的美,璀璨如烟花,但难成气候。 草海众将错愕不解,不明白大甘将士弄得什么玄虚。火箭破空宛若流星,来的很快,叮叮当当的扎在营中各处,有的落在帐篷上,有的落在空地里,还有些射向粮草辎重。 这些射向粮草辎重的火箭自然是草海兵将首要目标,如果被火箭引燃粮草,此战胜果就要大打折扣。箭还没有落下去,草海将士已经做好灭火的准备,只当这是大甘将士两败俱伤的垂死挣扎而已。 除了这些刺向粮草辎重的火箭很快被草海将士扑灭外,其余别处的火箭都烧了起来。大营之中星火点点,环绕在攻入大营的草海将士周围。忽然,有人轻咦一声:“这火怎么烧的这么快?” 应着话声,数处火苗猛然窜高三尺有余,一道道火舞银蛇游动在大营地面各处,沿途经过的不管是营帐还是骡车,瞬间就引燃起来,化成一个个大大的火球,将整个大营照的通明透亮。 火起的极快,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而且在转瞬间将整个大营连在了一起,化身火海,所有的粮草辎重尽都付之一炬,没有半分犹豫和惋惜的意思。 “中计了,快撤!”醒觉过来的草海将士厉声狂喊,马嘶声、将士的咒骂声,在烈火烧起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脆弱。 不单只是这些,还有大甘将士在营中留下的火药,有几十处,火势引过来的时候俱都发出猛烈的爆炸。 第一千一百章 火烧连营 不少草海将士葬身火海,一声不响就已丧命的还算好些,最凄惨的是这些火苗借着油粘在身上的将士,慢慢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烧死,临死前的哭喊声简直就是地狱魔音,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绝望传给能听到这个声音的每一个人。 这把火烧起来,整个大营都将不复存在。 后营数里外有一座小山坡,大甘残存性命的将士聚在李落和熊弼霆身后,寂静无声的看着映红了半边天的大营。临死前的嚎叫隔得这么远还能听见,火势最盛的地方火苗有数丈高低,不时还有爆炸的声音传过来,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刺鼻的烟气飘了过来,不知道是胡思乱想还是其他的缘故,仿佛能从烟味中闻到肉烧焦了的味道,还有让人反胃的油烟气味,让不少将士忍不住呕吐起来。熊弼霆的脸色亦有些发白,火攻、坑杀此类是两军交战最为残忍的手段,也是最常见的手段。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火海中挣扎哭嚎,最后再渐渐沉寂下去,化成一段段焦炭,谁也会心惊肉跳,像李落这样神色不惊、清冷自若的只是少数。 这场大火没有一时半刻灭不了,为了布下这火烧连营的埋伏,李落耗尽了大营中所有的火药和火油,就连后营伙房里的肥油都拿来做助火之用。这一场大火不但阻止了草海联军南下的脚步,而且更将定北军一座军营烧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一叶草都没有剩下。 入夏天干物燥,火烧的更加肆无忌惮,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今夜无星无月,远处山谷旷野被烈火盖上了一层血红色,一眼望去,这座烈焰中的大营就好像是一朵绽放的末世红莲,妖艳夺目。 李落看着远方大火,无悲无喜,这样一场冲天烈焰,想必站在涧北城城头上也应该有所察觉吧。 蓦地,李落额头一凉,四下的风忽然又凉了几分。李落黯然一叹,平声说道:“撤军。” 这个地方熊弼霆早就不想待了,闻言大喝一声:“撤军!” 众将士调转过去,向涧北城的方向行进。刚走出数步,就有将士惊呼道:“咦,下雨了!” 天上飘起了小雨,风凉的很快,要不了多久这场雨会下的更大,足以浇灭身后军营中的大火。 熊弼霆喝令众将士加紧行军,尽早撤回身后大甘阵线之内。草海联军受阻,死伤惨重,难保大火熄灭之后这些北疆草莽不会怀恨在心,趁夜追杀过来,如今先一步汇合就多一分平安。 李落沉默寡言,少有说话,旁人看着还以为李落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心生懊恼,都不敢上前说话。然则李落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这场雨早有预料,最早今夜,最晚翌日清晨,或大或小总归是要下的。火烧连营的计策是李落不久前才想到的,如果这场雨下的再早一些,那便没有什么火烧连营了,能有多少将士逃出去李落实无把握。在天地面前人力显得格外渺小脆弱,不该奢求这场雨不会下,而是该庆幸这场雨下的晚了些,无论如何,总该要知足才对。 雨果然很快就大了起来,冲入营中的草海将士命不该绝,该有不少人能活下来。想到这里,李落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就是自己也没有留意到。 此夜一战,抛去关悦诸将劫营所率的将士不算,留在大营中熊弼霆所部将士不足两万,眼下还跟在李落诸将身后的只有不到五千人,加上走散的,偷跑离营的和先前已被李落遣离军营的伙夫大夫以及老弱病残,约莫也就七八千将士侥幸活命,剩下逾万兵将尽都战死沙场。这一把火不只是烧了草海联军,也将大甘将士的遗骸付之一炬。 清晨时分,众人遇到了定北军派出来的前锋营将士,昨夜大火的确引起了后军的注意,不过没有军令,营中将领也不敢擅自行动,只是先派出前锋斥候营,大军整装,但没有离营。 所幸草海骑兵并没有追过来,看来昨夜的一场大火也让草海联军损伤颇重,伤了元气。 李落和熊弼霆率部抵达后军军营,这一次涧北城没有再让李落为难,众人刚刚休息了一小会,午时也才刚过去,就有涧北城军令传来,命后军将领和前军熊弼霆残部即刻返回涧北城,后撤阵线,不得有误。 前营失守,关悦生死不明,后军将领也着实没有胆量敢挡在涧北城和草海联军之间,看到淳亲王的军令,不禁如释重负,这才将悬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 后军将领姓张名燕,也是定北军军中一十二将之一,不过排名靠后些,没有木归塞和关悦的名气大。张燕向李落和熊弼霆禀明军令的意思,熊弼霆不置可否,手下的残兵战力不足,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能回去当然最好。李落早就看出定北军布下的前后两道阵线不堪大用,平白送羊入虎口,现在撤军虽然晚了,但亡羊补牢总好过一意孤行,也便没有多说什么,让张燕依令行事就好。 后军将士弃营而去,能带走的尽数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昨夜雨下的不小,营中诸物有些潮湿,火虽然烧了起来,但火势不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好在是东南风向,浓烟都飘向裘雀府一带,没有呛着弃营而去的将士。 还没有到涧北城,不知道是淳亲王还是慧王授意,数次派出城中近卫传令,让李落先一步回城。李落拖后几天,等着大军进了涧北地界,这才和太叔古姑苏小娘二人辞别熊弼霆和张燕,先行赶回涧北城。 到了城外,早早有一队人马等在这里,看样子很早就出城相候了。李落看见的时候一个个俱都无精打采,三三两两坐在道旁。 领头的人与李落同朝为官,有段时间还和李落同处一个衙门,中书令上大夫阎凤鸣。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中书三杰 阎凤鸣此次原本也是出使秀同使团中的一员,没想到回来涧北城之后竟然没走,一直留在这里。 阎凤鸣看见李落,眼中异芒一闪,呵斥了身旁恭候的从人几声,高声说道:“下官参见王爷,奉命特在此相候。” “阎大人多礼了,不必客气。不敢劳烦阎大人亲自出城迎接,得罪了。”李落翻身下马,回礼和声应道。 阎凤鸣也不客套,更没有阿谀奉承的模样,李落刚刚说完话便即直起了腰,面容冷淡刻板的看着李落。 李落没有生恼,阎凤鸣与太叔闲愁曾经同科殿试,都算是已故先帝的门生。不像太叔闲愁有宗族靠山,仕途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阎凤鸣就差了些,现在还是个中书令上大夫,身份虽说尊贵,但在中书令这个职权衙门里却可有可无,没什么实权,说起来还不及中书令少卿和中书侍郎,更不能和中书令令监相比了。 比起大甘朝廷数以万计的官吏朝臣,中书令上大夫也算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官职,不过在心高气傲之辈眼中这个官职就有些鸡肋,名为上大夫,实则也就算是谏官一流。郁郁不得志者十有八九,手中没有实权,但指点起江山来却是比旁人更加起劲,便觉得没有一展才华的机会。这其中不乏一些笔墨了得的文人墨客,的确有几分才气,对酒当歌,好一个狂放不羁,倒也流传了不少诗词佳作,当真要说起来在月下春江该是名气更加响亮些。 阎凤鸣就是其中之一,此人自视清高,旁人瞧着就有些自命不凡的意味。在中书令阎凤鸣我行我素,很少与同僚为伍,谁的面子也不买,再加上敢于直言进谏,得罪的人着实不少,性格又古怪了些,时常受人排挤冷眼。但阎凤鸣却不以为意,颇有些鹤立鸡群的超然之态,如果受人白眼也是冷笑置之,大约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李落在中书令当过些日子的参政知事,与阎凤鸣见过几面。当时李落的风头正劲,是朝廷新贵,平时和这位上大夫碰面时也没有给过李落什么好脸色,多半都是冷冰冰的漠然神态,最多打一声招呼而已。所以见到阎凤鸣这个样子,李落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阎凤鸣自视清高确实有几分本钱的,此人笔下功夫很是了得,谏言狠辣激烈,句句骂人可以不带一个脏字的,差不多算得上有些刻薄无情。又或者一篇谏言让人瞧不出是贬是赞,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倘若换成笔下风月,那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一词一句,能将月下春江的美人心里腻出水来,怎一个旖旎温婉了得!在卓城,有不少花街柳巷广为流传的风月诗词都是出自此人手笔,这名气一来二去传的很快,在朝政上建树不多,但在香艳软语中倒是时常被人提及。 在中书令有号称中书栋梁的中书三杰,阎凤鸣就是其中之一,另外有一人已经故去,正是当年和商正衙门失火一案有牵连的上大夫娄田。 李落也曾领教过阎凤鸣犀利的词锋,弃名楼号称百美同院,绝色佳人自然不少,最近几年里名声更大,惹得卓城里的年轻公子流连忘返,天天赖在翟廖语和青烟罗佚的茶楼里,望穿秋水般守着弃名楼大门。时间久了,弃名楼倒成了卓城一处别有韵味的景致,但凡去过的浪子游侠都叹为观止,只觉楼中美人有的笑颜如花,有的冷若冰霜,有的温柔可亲,有的顽皮灵动,当然也不少一颦一笑一倾城的绝色,如果能一一瞧上一遍,就会生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感慨。 传言多了,慢慢就有比较,这一比让卓城中好些人不满,虽然没有人明目张胆的拿着弃名楼里的百美同院和月下春江之类的花街柳巷作比较,不过卓城里这些薄有美名的富家姑娘或是王侯之女多半都难以幸免,当然对比着艳名盖京华的花魁而评头品足的也不在少数。 越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总是最让人惦记。慢慢的,弃名楼里的女子身不由己的就名扬卓城,自然是别处的胭脂俗粉及不上弃名楼中的冰清玉洁。 听到这样的话语,气度大些的女子往往只是一笑了之。不过女儿家善妒,姿容一道更加看重的很,怎能容别人说自己的容貌及不上他人,于是乎隔得好远就开始争风吃醋,诽谤诋毁也有,好在还没有人敢登门寻衅滋事。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求了阎凤鸣,又或者阎凤鸣的哪位红颜知己被人拿来和弃名楼中的女子比较过,阎凤鸣气愤不过,当然也有可能只是阎凤鸣不满堂堂大甘皇子王爷,卷入这些纸醉金迷的风月之中,所以写下了一首词: 冰蟾驾月,荡寒光,不见层波层碧。 情迷静姝,醉陪王姬。 广寒宫近,万象森罗,一奁清莹。 劝金樽,流影入玉杯,羞从面色起,娇逐语声来。 今何幸,帝有万里江山,不及百宠在幽院。 最怕是,春心反复,红颜未老恩先断,入深宫,夜夜空。 回首万里过烟云。 这首词讽刺的是卓城权贵醉生梦死的骄奢放纵,但稍加推敲就能看出其矛头直指李落,字里行间对弃名楼种种旖旎骄奢颇有微词。李落听过这首词,阎凤鸣文笔不凡,至于内容不说也罢,反正这位中书令上大夫得罪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没少吃过苦头,不过在直抒谏言这一点上固执的很,时间长了朝中同僚大都习惯了,知道此人本性如此,如果刻意打压反而会落个嫉才的恶名。 “王爷,请随下官入城,亲王和城中诸位同僚在帅府相候。”阎凤鸣冷漠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在阎凤鸣转身之后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如此郑重其事的派人在城外迎接,且偏偏还是这样一位盛名在外的中书令上大夫。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议事堂逼宫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入城之后,阎凤鸣不苟言笑,端端正正的在前引路,没有和李落再说过一句话。李落没有在意,将方才的疑虑抛之脑后,除了草海联军重兵压境,眼下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值得分心。 涧北城同李落离开之前变化不大,只是气氛差了许多。李落离去前,城中固然草木皆兵,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但毕竟只是担忧猜测而已。此番回城,茶楼酒肆一如往日,只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几家。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定北军将士,好半天都看不见一两个城中的百姓,不知道是闭门不出还是早早逃离了这个是非地,城中显得格外的萧条肃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两军交战最怕军心民心不振,军心一乱自不用多说,兵败如山倒;而这民心一乱,势必会影响到军心。眼下还不好说定北军军心如何,但民心已失,决计不是好事。 也许是李落的错觉,今个帅府里的将士显得格外严肃,一个个都和身前的阎凤鸣一般模样,不苟言笑。 进了议事堂,这里等着好些人,正中的位子当然是淳亲王李承烨,一旁是慧王李玄泽。城中文武分属两列,除了慧王向李落含笑示意外,其余众人大多都是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这个阵势有点逼宫的味道,李落心中一冷,缓缓吐了一口气,礼数缺不得,恭敬向淳亲王行了一礼。淳亲王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看不出在想什么。 李落行礼之后,淳亲王没有开口,堂中诸人也都是缄默三口,气氛很是古怪。 过了片刻,堂中一将抱拳一礼,平声说道:“王爷一路辛苦,不过前线战事紧急,只好得罪王爷了,请王爷容后休息,恕罪。” 李落不置可否,哦了一声。满堂文臣武将人人落座,只有李落一个突兀的站在堂中,这哪里是什么问话,问罪还差不多。饶是李落淡泊的性子也不禁心生怒意,如果不是淳亲王冷着脸一语不发,李落顾及亲父的颜面,要不然满堂文武有谁何德何能敢坐在李落面前。 “前方战事虽然有军中传书,但细节上怎么也不如王爷亲临知道的更加详尽,可否请王爷将这些天与草海敌寇交战的情形诉说一番,好让众将心中有数。” 李落转念抛开心中不快,稍稍沉吟片刻,从裘雀府夜闯蒙厥大营,直到弃营之前的火烧连营,李落事无巨细,原原本本的诉说了一遍,只有与自己相关的两战都是一言带过,没有怎么细说。 听过李落说完此前与草海联军交战始末,堂下众人神色各异,眼中有些李落一时看不懂的异芒。有几人交头接耳,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抬眼看一看李落,但又极快的将目光压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让李落没来由的一阵心烦。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耐着性子将此战前后草海诸部的行军布阵,乃至敌营诸将领军的作风详加推敲阐述,有自己的判断,也有从营中斥候探马将士口中得知的消息,没有遗漏,极尽详实,尤其是这位蒙厥拨汗,李落耗费的口舌最多,简直到了苦口婆心的地步。 李落说完,环目一扫,突然间心中透出一股无奈的凄凉,只想就这样转身离开,天高地远,远离这里的是非恩怨。 堂中诸人,包括淳亲王李承烨在内,竟然都是一种错愕玩味中带着嘲弄的神色,似乎很诧异李落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或是在说李落有什么颜面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股郁气凝滞在李落胸口,堵的李落如同溺水一般喘不上气来。李落垂首咳嗽起来,咳嗽声不响,有些压抑的低沉。在李落没有抬头之前,堂中诸人脸上都挂着一幅施舍的怜悯,却不知道李落的眼睛越来越清冷冰寒。 至于李落的苦口婆心,草海诸部孰强孰弱,眼下看来各部不同的行军之风,如何因地制宜的猜测,堂中这些人没有人在意,或者是不想听,或者是不愿听,似乎唯一听进去的只是李落对蒙厥拨汗的忌惮,甚或是推崇,而在这一点上,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在埋怨李落,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救这一位大甘强敌,涧北城能有今日之危,难道不应该是李落来承担么。 众人的心思李落大略猜得到,不管怎么说,就算人人都是这样想,只是没有人敢这么明说,李落固然是正中主位上端坐的淳亲王亲子,但更有万隆帝亲赐的定天王王号,不说西府逍遥傲然的雄兵牧天狼,单是朝中的巡检司就没有人敢小觑。 所以诸如狐假虎威这样的实属常情,若说当面质问李落,此刻堂下绝大多数人没有这个胆量,不过亦有少数人当真有这个胆量。 “王爷言之有理,如今的局面相信大家有目共睹,既然这位蒙厥拨汗如此了得,当初王爷为何不取了她的性命,反而救她一命?哼,请恕下官斗胆,难道王爷不该做点什么应对现今敌寇大举押境么?” 李落看着义愤填膺、侃侃而谈的阎凤鸣,终于知道为什么要留这样一位空有才名,于江山社稷却无建树的中书令上大夫在涧北城了,这是要借助阎凤鸣所谓的清正廉明、不畏强权的名声来向李落施压。可叹李落一心惦记的是涧北城外不日而至的草海联军,而涧北城中这些人心里想的却并非如此,担心的是谁来承担北府战事不利的罪责。 如果李落担下这份罪责,能求得草海退兵,这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现在的情形,谁也无力阻止草海诸部南下的铁蹄。 “阎大人心直口快,王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不等李落回言,堂中就有人率先为阎凤鸣开脱一句。李落既然素有才名,身份官职皆在阎凤鸣之上,想必拉不下脸为难阎凤鸣吧。 李落淡淡一笑,看着冷漠刻板的阎凤鸣。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当堂辩论 和声说道:“阎大人果然不负中书令三杰的名声,只是当日草海骨雅出使卓城,原以为草海诸族有议和之心,朝堂上下极为重视,还曾设下琼门叩茶的大礼,试想我又怎能例外?倘若能预料今日之事,索性当初在琼门叩茶时埋伏下刀斧手,将这些人杀个干净岂不是更好?” “王爷此言差矣,难道你对皇上当日厚待骨雅使团一事心有不满?”阎凤鸣上首一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接言问道。这个人李落也认得,从三品议郞茂昌。 李落眉头一皱,平声说道:“茂大人话中有话,不如说明白些,妄议天子按律当斩,就算茂大人不怕大甘律法,我却怕死的很。” 茂昌心中一寒,李落神色清冷如昔,不像是危言耸听的模样,倘若真找个妄议天子的罪名,到时候怕是没有人会替自己说话求情。 茂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意味,当然学不来阎凤鸣这般面无表情的大义凛然,告罪一声,缓缓说道:“只是听王爷说话的口气似乎在责备圣上不该如此礼遇骨雅使团,王爷言中之意如果当时圣上下旨不让骨雅使团入城,在城外将这些番外贼寇尽数斩杀,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了。” 李落笑了笑,淡然说道:“茂大人说的是,不过倘若骨雅使团前来拜会,大甘朝廷不但不让来使入城,反而将他们设计伏杀,茂大人觉得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又会怎么说我们?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就算当日骨雅使团是为下战书而来,难道我们就能杀他们?你我都明白的道理圣上不会不知道,茂大人以为呢?” 茂昌怔了怔,脸色一红,吭哧几声,喃喃说道:“是,哎,应该是这个道理。” “皇上昭显的是我大甘天朝气度,无可厚非,但为人臣子理该为圣上分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爷不杀这些异族也就罢了,竟然还救了这位蒙厥拨汗,哼,简直是匪夷所思。”阎凤鸣生硬说道。 “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阎大人既然知道的这么明白,为何不在大甘出使秀同之前上书谏言?非要等到如今这个时候,草海联军南下了阎大人才说上一句非我族类的言语,这难道不算是匪夷所思?” 阎凤鸣羞恼成怒,喝道:“强词夺理,你怎知我没有上书……” “阎大人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当日议开商阜一事,朝中上书奏请圣上小心蒙厥异心的折子一共七封,圣上曾传旨命我与太傅大人一同审阅,倘若阎大人有过谏言,想必区区七封奏章我还能记得清楚。” 阎凤鸣须发怒张,仿佛一只发怒的公鸡,瞪着李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好了,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都是过去的事了,王爷未必能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如果真能未卜先知,别说是王爷,就是拼了性命弓某也会将此人手刃刀下。”最早出言的相貌老持稳重的将领岔开话题,扬手止住还欲出言相讥的阎凤鸣,看样子是要做一个和事佬,免得堂下的火药味太浓。 李落淡淡一笑,没有接言。发难的是这些人,如今一语带过的也是这些人,既然有这样的气度,又何必任凭阎凤鸣之流在堂中大放厥词,就好像成了李落是个锱铢必较之人,和这些下官小吏纠缠不清,有失体统。 “弓帅教训的是,只不过就算杀尽骨雅使团中所有人,今日草海诸部也一定会挥军南下,区别只在你我换了个对手而已。” 弓姓将领点了点头,喜怒不形于色,颇具城府。这员大将不单在定北军,乃至整个大甘朝廷军伍之中都有不俗的名望,而在定北军中更是举足轻重,可以说定北军能有今日之威与此人脱不开关系,是淳亲王李承烨的心腹智囊,姓弓单字一个朔,官至辅国大将军。弓朔带兵严谨,并以智计著称,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论军中资历还在李承烨之上,很得定北军将士爱戴。 弓朔发妻林氏出身榭州林家,和淳亲王王妃萱妃有姑侄的血脉关系,和李承烨算是亲上加亲,如果从萱妃论起辈分来,淳亲王还要叫上一声姑父,不过这种念头弓朔也许只会没人的时候暗地里想一想,人前决计不敢这样放肆。 有了这一层关系,淳亲王对弓朔更加信任,在定北军中弓朔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定北军副帅骠骑大将军元稹也要礼让弓朔三分。 李落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弓朔,大了之后才听有王府妃子闲言碎语的说起,李承烨能与萱妃相识正是弓朔从中穿针引线的结果,至于其中缘由,长辈之事李落不便染指追查,也只是听过便罢。弓朔出入亲王府的次数不少,当年李落还是淳亲王世子的时候,弓朔没少抱过李落,李落骑在弓朔肩上也记不得有多少次了。记忆中的弓朔面目和善,处处透着一股睿智可亲的感觉,比起那个时候很少露出笑意的父亲,李落更愿意和这个大伯伯待在一起,听他讲边关的风土人情,又或者央求着弓朔,让他带着自己出府玩耍。回府之后,要是母亲责骂起来,倘若弓朔说情,母亲多半就不会再责备自己了。 所以对弓朔李落向来尊敬有加,不单单因为弓朔是长辈,而且也因为儿时的那段记忆。 “王爷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草海异族此次兴兵南下是谋定而后动,因为一个人的死就将这件事半途而废不太可能。就算我们知道蒙厥拨汗的身份,当初她在卓城的时候我们杀了她,说不定反而会引来蒙厥和草海异族更加惨烈的报复,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位蒙厥拨汗多少还顾念王爷当日的恩情,看情形似乎还留了一丝余地。” 李落额头冷汗倏然冒了出来,弓朔并不是指桑骂槐,看样子当真有这个念头。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莫名的流言 让李落担忧的就是存这样的念头,相柳儿或许会顾念旧情,但她绝非会因为顾念李落的恩义而手下留情。也许有一天当大甘四境已经屈服在蒙厥铁骑之下,那个时候相柳儿说不定会网开一面放李落一条生路,但是现在,只要有机会相柳儿一定会想方设法置李落于死地,当然李落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念头。 掖凉州战事虽然紧张,但并不激烈,时间久了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别人或许不知道,不过李落却知道十有八九是相柳儿刻意为之,来掩盖其背后真正的图谋。 至于李落对相柳儿的救命之恩,相柳儿欲图报答这句话出自斛律封寒之口,不用想现在涧北城差不多人尽皆知了。眼下还好,不过时间一久,如果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草海铁骑南下,只要败的多了,终将有越来越多的人怀恨李落,憎恶李落。 “弓帅,万万不可有这样的念头,眼下战事不紧,草海诸部行军不快,绝不会是因为蒙厥拨汗顾及往日恩义,一定另有图谋。” “哦,王爷此言耐人寻味,你的意思是现今敌军的姿态是别有用心?一旦我大甘将士稍有松懈,他们会趁机以雷霆万钧之势南下,侵占大甘疆土!” 李落诚颜称是,弓朔毕竟从军时久,不会存有侥幸之心,将战果寄希望于一些虚幻的猜想上。 弓朔沉吟半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说了一句:“看起来眼下众人当中,唯有王爷对此次敌军之帅颇有一番了解。” “不敢,只是和她前后有过几次交手,自作主张揣测而已,要说知敌却还差得远。” “王爷既然对蒙厥拨汗的行事之谋颇有揣测,为什么时至今日才说?哎,王爷不觉得有些晚么?” 李落闷哼一声,目不转睛的盯着弓朔,弓朔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有些惋惜,又有不解的回望李落,不时还自顾自的叹上一口气,就好像是一位看着晚辈做错事偏又不知悔改的长辈模样。弓朔这个样子和李落记忆中那位和善可亲又博学多才的长者相去甚远,几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陌生的让李落禁不住心中一阵刺痛。 “弓帅,请教这一个晚字是什么意思?”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想必早就能猜到了吧。关悦领军出战全军覆没,而今就连关将军也生死未卜,不知道落在敌军手中,还是已经为国捐躯了。而王爷这一计火烧连营,用的恰如其分,似乎早就知道关将军一定会被草海贼寇算计,而且草海骑兵也一定会趁势攻营。这把火烧死烧伤敌兵将士五千余众,此战是草海敌军南下之后的第一场败仗,大涨了朝野内外的士气,王爷的名声自然也水涨船高。只不过用关将军和数万将士的性命换一场这样的大胜,呵呵,王爷不觉得代价大了点么?” 弓朔没有说话,这番冷笑连连的话语是出自一个年轻将领之口,年纪与太叔古相仿,颇有英气,但眉宇间更多的是傲气,此时正一脸讥讽嘲弄的看着李落。 李落怔怔无语,来之前思前想后,唯独没有想到涧北城中的人会这样迫不及待。被人如此冷落戏弄,李落只觉得一阵阵倦意袭上心头。战不争胜,只想着将战败的罪责推到别人头上,如果相柳儿在这里,该是很高兴才对。亲者痛仇者快,大约也不过如此。 “怎么,王爷无话可说了?” 李落哑口失笑,的确是无话可说,长叹一声,望着屋顶雕刻的飞檐回廊,无奈应道:“我真的无话可说。” “王爷既然无话可说,那就休怪下官得罪了。王爷在掖凉州的所作所为下官一定会据实上奏圣上,请圣上定夺。” 李落愕然看着慷慨陈词的阎凤鸣,缓缓说道:“阎大人,谁给你这样理直气壮的胆子?” 话音刚落,正位上的淳亲王李承烨冷哼一声,显是不满李落这般放肆。李落转目看了李承烨一眼,面容清冷,却不见悲伤。 “下官虽然身份低微,但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除非王爷杀了下官,要不然该说的话下官一定会说,纵死无憾。”阎凤鸣斩钉截铁的回道。 “阎大人说的好,不过你别忘了,我如今还是中书令令监,只要阎大人身在中书令一日,弹劾衙司上级理应按照大甘律法行事,如果阎大人执意上奏圣上,如无明证,后果如何阎大人不妨掂量掂量,看看你是否承受的起。” 阎凤鸣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目光甚是坚定,如果没有眼底那一丝游动的话的确让人心生敬意。 李落没有理会正中处脸色铁青的淳亲王李承烨,平静的看着刚才说话的年轻将领,清冷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罔顾大甘数万将士的性命,就为了成就我的名声,不妨也说说你的证据,看看我李落是如何用关将军和数万将士的命来换取这场味同嚼蜡的大胜?” 年轻将领冷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还要费什么口舌?王爷莫非都以为我们眼睛瞎了不成。” “既无明证,不但非议大甘王侯,而且阵前妄言乱我军心,你最好想清楚点,早些找点理由出来,如若不然,单单一个扰乱军心就能治你死罪。” “放肆!”李承烨怒喝一声,冷冷的盯着李落,喝道,“这里是定北军,不是你的牧天狼,还由不得你轻言肆口。” “父王既然知道这里是定北军,不是西府牧天狼,军营中我最多是客,如何算计关将军和数万大甘将士,又怎能让关将军听从我的命令?” 李承烨一滞,弓朔从旁接道:“王爷此言差矣,王爷贵为大甘殿下,御封的九皇子,又有自领一军为将为帅的资历,既然知道蒙厥拨汗居心叵测,你还让关将军率兵劫营,如果王爷真的有心劝阻,就算以势压人,关将军也不得不听从吧。,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使团回程 王爷如此做法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了?” 李落气极反笑道:“弓将军词锋了得,不知道是不是单凭将军口才就能劝退草海敌军。” 堂下诸将面有怒容,弓朔倒是神色如常,淡淡笑道:“末将不敢自承口才了得,谁不知道当年王爷与南王的一场扬南论道,时至今日还有人津津乐道,比起王爷末将差得远了。” “蒙厥拨汗智计过人,我的确心有忌惮,但如果说我猜得出她在想什么,我自认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弓将军执意认为我有意让关将军送死,却不知道我传书三封,谏言不可出兵的信函如今在哪里?” 弓朔打了个哈哈道:“军中传书或许出了纰漏,至少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王爷说的三封信函当不当得了真。” 李落眼中一寒,缓缓说道:“弓将军话既如此,切莫忘了杀了灭口。” 弓朔脸色微微一变,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末将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弓朔下首的年轻将领插言说道:“就算王爷不知道蒙厥拨汗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定她还想还王爷一个人情呢。” 这句话一说出口,堂下诸人齐齐色变。这句话非同小可,如果当一句玩笑说说便过还好,如果深究,这其中牵扯的可就不小了。 李落哈哈大笑道:“说得好,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既然和蒙厥拨汗如此心有灵犀,索性率牧天狼投敌最好,分兵两路,用不了多久就能兵临卓城城下。” “哼,牧天狼军中将士都是我大甘儿郎……” “赵毅,住口!”弓朔疾声喝止还欲侃侃而谈的年轻将领。 “九弟,莫要乱说。”慧王李玄泽也沉声截住李落,说完之后面色不愉的扫了赵毅一眼。 “王爷,赵将军心直口快,如有得罪还请王爷见谅。”弓朔起身一礼,恭声说道。 “哈哈,又一位心直口快之辈,这么说就只有我是巧舌如簧之徒了。也罢,那我便问上赵将军一句,临敌换帅是军中大忌,更遑论份属不同的将领在大战之前染指强夺帅令,这是军法不容的事。关将军受命涧北城,我从旁进谏,关将军如果听,则是他信我,如果不听也是合情合理。换成你我,如果有人用王爷的身份强迫行军作战,诸位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等并不是要王爷解了关将军的兵权,只是让王爷劝劝关将军,不要让关将军白白送死,葬送了这么多大甘将士的性命,要多少次火烧连营才能替冤死的将士报仇雪恨。哎,其实当日营中情形如何,问一问熊将军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弓朔无奈的摇头说道。 李落缓缓将堂下众人都看了一遍,淡然说道:“如果不是关将军提醒,我都忘了如今我只是牧天狼军中一个小小的陪戎校尉,而今到了这里却又是我不曾辖制兵权的罪过。的确问熊将军自然最是清楚,不过你等可都想好了。” 李落的目光很平淡,只是扫过每一个人的时候都让这些人觉得心底冒起一股寒气。弓朔最后一言看似无奈,实则是威胁,如今活着回来的只剩一个熊弼霆,他要说些什么,对李落可以有利,也可以无中生有,如果不利自然弓朔之流就可以借机发挥。但这样一来就彻底和李落撕破了脸皮,堂下众人就要早些掂量掂量,如今的李落和他背后的势力可是自己招惹得起的。 弓朔心底生出一丝忌惮,如果说自己能让熊弼霆说假话,那李落更有把握让熊弼霆据实上书禀报。弓朔此刻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触,如今端坐正位上的李承烨恐怕也没有能力再压制住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淳亲王咳嗽一声,将堂中诸人的心思都引到自己身上,淡淡的看着李落,平声问道:“玄楼,你以为掖凉州此战大甘与草海胜负如何?” 李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望着李承烨。 李承烨大笑一声,长身而起,走过李落身边的时候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不愧是本王的儿子!”说罢大步离开议事堂。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李承烨最后这句话有什么用意,不过眼下气氛尴尬的很,尽都忙不倏逃离了议事堂。 赵毅临行之前冷笑着看了看李落,神态轻狂,让李落既是可笑,又是可悲。 “九弟,随五哥出去走走。”李玄泽走到李落身边,低声说道。 李落微一沉吟,点了点头,和李玄泽一道离开了议事大堂。途中所遇州官朝臣尽都低着头,匆匆行礼,匆匆离去,没有淳亲王在,就算弓朔也不敢在李落面前轻言造次。 “九弟,今个这事让愚兄心里也不舒服的很,你放心,要是有人敢搬弄是非,父皇面前愚兄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李落道了一声谢,神色平静,至于有人上书说三道四李落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自打巡检司衙门之后,关于李落的种种流言蜚语便让万隆帝的耳根子没有清静过,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 “不过皇叔最后这句话还是对你期许颇深啊,怎么说你和皇叔都是亲父子,可千万别心有芥蒂。”李玄泽语重心长的劝道。 李落笑了笑,淳亲王这样的话语李落听的不多,记得年少时为了替洛儿求情使了心计,淳亲王就有这样的评价,非贬非褒,用萱妃的话来说是别有用意。 李玄泽并没有留意到李落眼中的异样,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玄楼,愚兄要回去了。” “回去?五哥是要返回卓城?” “嗯,其实早些天我就该走了,不过我一直在等你,见过你之后我打算尽快动身。” “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玄泽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不见你一面,这走也走的不踏实。” 李落温颜笑道:“五哥有心了。” 李玄泽摇了摇头,神情怪异难解,压低声音说道:“老九,不如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逐出涧北城 李落一怔,想了想,苦笑道:“多谢五哥了,不过现在我还不能走,且等几日吧,等安顿好了说不定我不想走都不行。” 李玄泽拍了拍李落肩头,喟然一叹,一言难尽。 “五哥,北府不太平,路上你自己当心。涧北城的人不妨多带几个,路上也好有个伴。” 李玄泽莞尔一笑,瞪了李落一眼,笑责道:“你倒打得如意算盘,让我带上,这一路还指不定听到什么狗屁不懂的话呢。” 李落也笑了笑,回道:“五哥受累了。” “哈哈,好说,带着就带着吧,省得留在涧北城坏事。玄楼,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当心。” “嗯,玄楼记下了,五哥保重。”李落和颜一礼,与李玄泽挥手作别。 李玄泽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李落,大声说道:“玄楼,你夜闯蒙厥军营,夺回太叔大人的尸体;营门前不惜自贱身份,一跪求手足性命,五哥佩服你。”说完李玄泽高高竖起大拇指,而后朗笑一声,转身离去。 李落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庭院暗处偷偷张望的府中侍卫,也离开了这里。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蒙蒙亮的时候,李玄泽就悄然离开了涧北城。同行离去的除了禁军侍卫还有不少其他的人,诸如中书令上大夫阎凤鸣就随李玄泽一路返回了卓城。晚些时候,太叔古也向李落辞行,赶回卓城为太叔闲愁守丧。李落看见太叔古颇显沉重的神情,心里的滋味着实也不好受,劝慰了几句,只道回去卓城了一定会亲往太叔闲愁的坟前上一炷香。 偌大一个涧北城,李落身边只剩下姑苏小娘和钱义几将,长安镖局涧北分号已被定北军寻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名目封了起来,镖局上下人等皆被逐出了涧北城。李落留在长安镖局的银两也被定北军收缴一空,听说有卓城的令谕,不等知会李落一声就连人带物将长安分号翻了个底朝天,除了李落留在这里的数箱财宝,连累长安镖局也破财不少。 乐少东极是硬气,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宁是没有吭上一声,将涧北城发生的事担了下来。冯震鸣也没有多说什么,奉令离城,只是给李落留在涧北城的眼线探子留了几句话,交代了一二。 李落听闻始末,比起议事堂被人怀疑猜忌还要动怒,长安镖局平白卷入这场看不见的纷争,受到牵连不说,竟然还被逐出了涧北城,堂堂定北军当真就连这点容人之度都没有么。说辞也让人很是费解,据说是因为城中不可以留下江湖势力,以免被草海敌军收买,暗中刺探军情乃至趁机作乱。只是这样一来,定北军就不怕寒了江湖义士的心,又或者为什么偏偏只将长安镖局这个与李落有瓜葛的江湖势力逐出了涧北城。 等李落再到长安镖局廿八分号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人去楼空,一个好大的锁挂在正门上,长安镖局竟连一个看门人都没有留下。 李落怅然无语,不管半分楼因商正衙门一案和李落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此次却是李落亏欠了长安镖局和半分楼。 周放在一马川置身险地,有数次几乎濒临绝境,如果不是周放谨慎小心,就算有天干地支暗部将士从旁协助,恐怕也难逃被擒或是身死的结局。当日在漠北一带流传甚广,有人暗中悬赏大笔银子买李落的命和李落身上的补天龟甲,这个人正是李落授意的周放,用的银子也恰是万隆帝赐予李落带到秀同城的银两,如果万隆帝知道这些银子排上这个用场,只怕要气的大骂李落了。 秀同城草海图谋的事情败露,周放伺机返回涧北城,只是立马关变故出现的太突然,让周放猝不及防,险些落入草海兵将手中。等到周放折返回涧北城的时候,长安镖局已经被定北军扫地出门,不能入城,更不能留在城外,如果被定北军将士碰见,到时候恐怕百口莫辩。周放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行返回秦州鄞州一带等候,随身倒还留着带去一马川的大半银两。 长安镖局被封,人财两空,李落责无旁贷,数日中在城中各司衙门奔走了几趟。岂料李落不说还好,只等李落说起此事,城中衙门的官吏对长安镖局更有敌意,当着李落的面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阴奉阳违,将这件事推来推去,到了也没有一个衙门敢应下此事。 李落气急,入府衙找了掖凉州知州林玄同,堂堂一州知州,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地方衙门的事竟然让李落去定北军问问。李落唯有死心,州府如此行事,必有定北军在背后撑腰,要不然区区一个知州怎敢在李落面前这般推诿搪塞。 涧北城待不住了,就连姑苏小娘和钱义几将也能感受到定北军诸将若有若无的敌意和冷漠。李落自嘲无语,倒是有些埋怨起相柳儿来,如果在秀同城留下大甘使团,也许现在的涧北城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城外相柳儿和草海诸部很沉得住气,大军收紧安营之后并没有即刻攻城,似乎也没想着要为那些被李落烧死的将士复仇,只是不停的派遣小股骑兵四处骚扰,抢劫钱财和粮草,忙的不亦乐乎,为大甘留下足够的时间想方设法对付李落。 定北军按兵不动,也很沉得住气,任凭草海骑兵四处骚扰掖凉州百姓,旁人看上去还以为定北军在谋划算计着什么,李落却心知肚明,数十年漠北争锋,定北军虽勇,但却早已被草海诸部,尤其是被蒙厥骑兵将士杀寒了胆,再加上关悦劫营失手一役,现在的定北军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接连几天军情议事都没有李落参与的份,在这里李落只是个外人,就算和淳亲王是亲父子也不过如此。定北军将士看着李落的目光带着审视和怀疑,似乎李落真的和城外蒙厥拨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结。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拦路的熟人 数日不见淳亲王,李落奉上辞呈也没有消息,淳亲王好像忙的连见李落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李落收拾了收拾行装,和姑苏小娘几人离开了涧北城。 离城之前,有一个李落想不到的人前来送行,曾与李落数度携手一战的定北军将领熊弼霆。 多日不见,熊弼霆似乎还胖了些,看见李落后一脸恭敬,言辞凿凿,让李落多多珍重。 李落怔怔的看着熊弼霆,颇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个时候熊弼霆怎会冒着定北军大不讳前来送行,如果这件事传到定北军其他将领耳中,熊弼霆受排挤不说,恐怕在定北军中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熊弼霆似乎并没有顾虑这些,依旧是一副憨厚模样,谢了李落当日在营中时的援手之情,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耽搁太久,行礼之后辞别李落,返回了军中大营。 涧北城以南也不怎么太平,李落除了身边的姑苏小娘和天狼骑四将再无侍卫,淳亲王也忘了为李落派些人手一路护送,再或者就是淳亲王真的不知道李落已经离开了涧北城。 走出好远,李落猛然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涧北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想明白熊弼霆送行的缘由。李落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似粗人的熊弼霆竟然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为李落送行十有八九是熊弼霆刻意为之,要的就是传入定北军诸将耳中,如果定北军诸将疑心熊弼霆与李落过从甚密,必将心生芥蒂,只要众将怀疑,熊弼霆多半不会再受淳亲王重用,大约会被闲置起来,这样一来两军交战时就能留住一命。要不然一个败军之将,倘若李承烨要熊弼霆戴罪立功,此番涧北城外一战定是凶多吉少。 一路上李落沉默不语,思量着如今大甘内外的局势,朝中迟迟没有再传圣旨,好像草海联军兵临涧北城城下一事万隆帝还不知道一样,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过李落的担心并没有花费太久时间,离城第三天,李落快要出掖凉州地界的时候,有定北军中的骑兵将士追上李落,手中拿的赫然是从卓城而来的万隆帝手谕。算算时日,这封圣旨也许是李落刚走就到了涧北城,或者已经到了涧北城,直等到李落离城之后才有人遣人向李落传旨。 李落接过圣旨,追来的将士没有二话,掉头就走,似乎想离得李落越远越好,直让钱义几人怒火中烧,就连一向冷眼旁观的姑苏小娘也冷哼出声,甚是不悦。 打开圣旨,这封圣上手谕是为兴师问罪而来,言辞生硬,责问李落遗失补天龟甲一事,护宝不力,有损大甘国运云云。 李落萧索一笑,看着一脸担忧的钱义诸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即将圣旨递给钱义,淡淡说道:“也不算是什么紧要的事,你们看一看吧。” 钱义四人看过,面面相觑,良久无言以对。姑苏小娘瞥了一眼,冷哂道:“国运?狗屁不通,大甘的国运什么时候寄托在一块破石头上,哼,依属下看,大甘的国运当在王爷这样的人身上。” 钱义几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这一刻,这个冷眉冷目的阴煞女子骤然顺眼了许多。 李落莞尔一笑,收起帝君手谕,朗声说道:“走吧,不管这些了,回去卓城再说。” 小小一个插曲,让李落本就不高的兴致又罩上了一层阴霾,卓城里的动静并不怎么好,似乎有人正在搅乱这个已经有些乱的局势,此去卓城,也不知道有没有拨云见日的机缘。 六人快马加鞭,半日就出了掖凉州州境。刚过掖凉州,李落便停了下来,钱义诸将一脸戒备,如果稍加分辨,其中不乏杀意。 有人拦路,是李落的熟人,骨雅王子壤驷寒山。 “王爷,我等你很久了。”壤驷寒山沉声说道。 这是一处寻常官道,不过却是掖凉州南下鄞州的必经之路,壤驷寒山会在这里等候李落,看来涧北城外草海诸豪的耳目神通不小。 “寒山兄,好久不见。”李落淡然说道。 这一声寒山兄让壤驷寒山有些错愕,沉默片刻,抱拳一礼道:“对不住了。” 李落摇了摇头道:“算不上,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为其主,如此而已。” 壤驷寒山张了张口,似乎有一点点期待,沉声说道:“王爷可还当我是朋友?” “不会。”李落断然说道,“我不会因为秀同城的骗局怨你恨你,但你我已成仇敌,我麾下手足将士惨死在你们手中,这个仇我不会无动于衷,寒山兄也不必留情。倘若有一天我纵兵漠北,此次南下的草海诸部都将是我攻讨的目标,那个时候我的手段不会比你们仁慈多少,说不定狠辣犹有过之。” 壤驷寒山心头有一丝失落,又有一丝轻松,格外的矛盾,怅然无语。李落一见面没有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李落扫了壤驷寒山身后一眼,加上壤驷寒山一共五个人,除了壤驷寒山外还有两个李落认得的人。一个正是前几日在阵前与李落有过一面之缘,而后放钱义四人归营的蒙厥高手斛律封寒,另外一个人是当日在秀同城围杀李落的剑道高手,姓侯的中年男子。 六对五,人数上李落一方稍占优势,不过除了李落自己,就姑苏小娘算得上一流高手,钱义也勉强算得上半个,余下三将侯西来、金屈卮、应峰三人都要稍逊半筹。草海五人中这个稳如山岳的斛律封寒,如果没有看走眼,武功还要胜过狂鹰,与李落一较高下绰绰有余。使剑的中年男子李落领教过,自不用多说,身旁几人中只有姑苏小娘能抵得住。如果只论生死,李落有十成把握最后赢的人一定会是姑苏小娘,不过要是在此刻这种情形下动起手来,姑苏小娘要想胜绝非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暗中的交锋 钱义多半还不是壤驷寒山的对手,最后面两人李落尚是首次得见,不过既然敢陪着壤驷寒山深入大甘腹地,一身艺业不会差过壤驷寒山多少,以二敌三或许还能稍占上风。 如果狠下杀手,胜负只有五五之数。李落暗叹一声,可惜太叔古早走一步,如果太叔古在,说不得李落会行险一搏,将壤驷寒山几人留在掖凉州。 李落心念电转,对面几人眼中同样也是异彩连连,看样子和李落存的心思差不多,也在盘算着双方的实力和胜算。此刻场中唯一一个心不在此的就是壤驷寒山。 壤驷寒山并没有察觉隔空弥漫的杀机,从背囊中取出三物,轻轻放在一旁,赧然说道:“小葵让我替她为王爷说一声抱歉。” 李落侧目望去,壤驷寒山放在地上的正是当日琼门叩茶时大甘奉上的几件贺礼,鹿玄机的洗烟珠,壤驷兄妹二人手中的镇山琅琊兽和玉漱。 “葵公主多虑了,请转告葵公主,这些尔虞我诈不值得她这样的女子牵连其中,如果她还想再来大甘,只要不为国事,我可以护她周全。” 壤驷寒山一愣,原来李落还记得壤驷葵离去时的遗憾,没有见识大甘的好山好水和风土人情。当日一别之后就是仇敌,就算李落坦坦荡荡,壤驷寒山却没有自信自己能这样光明磊落的相信李落。 壤驷寒山落寞一笑,涩声说道:“我先替小葵谢过王爷,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李落双眉一挑,平声问道:“寒山兄不远千里难道就为了送还这三件饰物么?” 壤驷寒山点了点头,一脸歉意,想说什么却有些羞于启齿。 “寒山兄心有歉意,就不怕蒙厥拨汗心有芥蒂?” “不会,送还这三物拨汗大人知道,而且是拨汗大人首肯的。拨汗大人曾经说过她是草海诸部将士之首,如果不是,她也想当面向王爷说一声抱歉。” “好手段。”李落哈哈一笑,淡然说道,“此物我会收下,寒山兄可还有赐教?” 壤驷寒山嘴角微动,轻轻摇了摇头,见李落已有去意,侧身让开官道,脸上尽是无奈。骨雅本在草海部落中身份超然,这一次卷入两国纷争,不知道是不是骨雅王族的本意。 李落和斛律封寒对望一眼,两人眼底深处的杀机皆是一闪即逝,复又归于平静。 斛律封寒向李落颔首示礼,低声说道:“壤驷王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需早些离开这里。” 壤驷寒山嗯了一声,又再向李落抱拳一礼,五人向掖凉州涧北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两方都有人在问刚才为什么不动手,李落和斛律封寒的答案如出一辙,没有胜算。分出胜负或许容易些,但要定生死,唯有死战不退才可以。 第二个问题也惊人的相似,应峰问的是要不要联络附近的大甘官兵,围剿壤驷寒山几人。而斛律封寒身旁一人问的是可否尽起此前潜入大甘腹地的武士,拦截击杀李落。 李落和斛律封寒皆有思量,而后不约而同的摇头否决,没有节外生枝,各自散去。 这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交锋,李落收回了三尊可有可无的珍宝,而相柳儿却更得壤驷寒山的忠心,孰胜孰劣一眼可判。 路上李落神游物外心有所思,这一战若想胜,看来须得想个办法尽早除去蒙厥国师,要不然大甘的一举一动尽收相柳儿眼底,想要击败草海联军难上加难。 李落返回卓城的时候盛夏过半,已经能闻到秋意渐浓的味道。这一次漠北一行就是半年多,掖凉州狼烟四起,卓城里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人还是那些人,物也还是那些物,似乎北府的战火对这里没有半点影响,恰恰应了前朝废帝的一首诗词: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中带着形色各异的喜怒哀乐,好一个醉生梦死,好一个麻木迟钝。其实秋吉有句话说的不对,不应单单只是一座王府的风是死的,而是整座卓城里的风都是死的。 璇玑殿。 万隆帝本该在长明宫宣李落入宫议事,不过等李落求见后,过了好半天才有宫中太监前来宣旨,让李落去往璇玑殿。得空李落问了问身旁引路的公公,原来万隆帝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上朝了。 到了璇玑殿,还没等走到宫殿门口,殿中的丝竹管乐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凄婉幽怨,除了男欢女爱就是儿女情长,撩拨着听者的思绪和定力。 进了大殿,满堂歌舞,入目皆是曼妙勾魂的杨柳细腰,舞姿极尽火辣挑逗之能,一颦一笑一飞眉,唇边含笑,眉梢有情,只看得人血气上涌,欲念丛生。 殿外有禁军侍卫镇守,殿内却少有男子,除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数位近身内侍,剩下的都是莺歌燕舞的窈窕佳人。 目光透过殿堂正中这些舞得香汗淋漓娇喘不已的美艳宫女,李落看见了枕在一双雪白玉腿上的万隆帝,衣衫半解,身边有人捧香,有人摇扇,还有人不时喂万隆帝吃上一口鲜果。难怪天下人对天子之位垂涎三尺,单是这种只慕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就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歌舞未歇,万隆帝没有看见进殿来的李落,引路的公公也不曾上前通禀,躬身一礼,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殿门一侧靠墙站着。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看错了,只觉得殿内这些内侍宫女都有些噤若寒蝉的意味。 这一曲舞的好长,但见酥胸半露,一双双羊脂玉腿仿佛踩在荷尖上翩翩起舞,煞是惊艳。几缕少得不能再少的彩衣随着舞姿宛若惊鸿,衣下不时露出一抹抹玉润珠圆的白,不自觉的让人口干舌燥。最勾魂摄魄的是这些女子脸上的媚。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进退两难 带着惹人无限遐想的喘息,玉容含霞,吐气并非如兰,而是世间最烈最浓的毒药,趋之若鹜,甘之如饴。那一汪碧波含情的眼深幽不可测,三分嗔,七分怨。与这些女子比较起来,春风都变得如同呆头鹅一般不解风情。 衣袂阵阵翻舞,将李落和万隆帝挡了起来。几个美人舞到李落这侧,稍稍有些惊讶,不过转即眉角传情,竟然欲迎还羞的逗起李落来。还有胆大些的,故意将手中花、腕下袖掷到李落身上,好一个佳人见语起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挽花轻舞掷郎前,笑迎夜郎伴花眠。此情此景,让李落好一阵尴尬无奈。 乐官不停丝弦,这殿中舞姬便不能歇着,伴着乐声翩翩起舞。舞的久了,自然就有些吃不消,香额见汗,气喘吁吁。李落看着看着,突然有一种没有恶意的快意,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幸灾乐祸的看着场中这些香汗淋漓的女子。 李落的神色自然逃不过殿中这些舞姬的眼睛,只看每一次回首,秋水明眸之中都充满了幽怨,似乎只是看了看众女舞姿的李落成了不解妾意的无情郎。 一曲终了,诸多舞姬终于停了下来,小巧灵动的莲步也稍见散乱,看起来这一舞着实耗了众女不少的力气。不等宫中内侍传音,这些舞姬就规规矩矩的伏在大殿左右两侧,半蹲半跪,将身后的李落让了出来。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举目一望,连忙又将头低了下去,暗骂一声,好一个满园春色。 秀榻上躺在万隆帝身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云贵妃。此时的云妃娘娘云裳半解,玉腿肆无忌惮的横在榻上,轻轻的伸出素手为万隆帝揉着额头,一双美目却静静的看着站在殿中下首的李落。 好久不见云妃了,今日乍见,李落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润字来。秀榻上的云妃娘娘美艳一如往昔,风情万种亦是未减半分,但多了一种异样的神采,就好像初春里一场春雨之后刚刚拔出绿意的新芽,或者寒冬时分在雪中绽放的第一朵梅花,润的醉人,润的到了极致。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臣李落入宫见驾,叩见吾皇。” 没有人应声,倒是这些舞姬一个个好奇的偷偷打量着李落。原来这个清秀男子就是九皇子李落,闻名已久,但是极少能在宫中见到,没有想到原来是这般模样,算不上失望,只不过总是和心中或多或少的猜测差了点什么。 李落又再沉声说了一遍,万隆帝依旧没有回音。李落万般无奈,只好抬起头望向秀榻,却见云妃招了招手,示意李落走近些。 李落微一沉吟,这种境地下璇玑殿十足就是一处是非地,先不说万隆帝这样沉迷美色的颓废模样,单单一个衣裳半解的贵妃娘娘就够让李落头疼的。没人说倒还好,要是有人在宫中说三道四,到时候李落怕是百口莫辩。 “皇上困倦了吧,臣在殿外候着,等皇上醒了之后再进来。”李落恭敬一礼,就要退出璇玑殿。 “九殿下。”云妃轻柔的唤了一声,将李落刚刚抬起的脚步压了下去。贵妃娘娘出声呼唤,装作听不见恐怕有些说不过去,而且还是在和云妃关系微妙的这个时候。 “贵妃娘娘。”李落垂首应了一声,也是和殿中旁人一样的神色,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 看见李落这个模样,云妃忍不住笑了出声,叹息一声,轻声说道:“你过来这边等圣上吧,刚巧本宫有话和你说。”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云妃当真语不惊人死不休,就看她慵懒憨戆的那副模样,如果李落堂而皇之的靠上去,如说心如止水,坐怀不乱,恐怕李落连自己都骗不了。 云妃看着李落踌躇不前的为难模样,扑哧娇笑出声,捡起一件轻纱,极尽魅惑的盖在自己一双玉腿上,朱唇轻启,柔声唤道:“过来呀。”声音甜酥软香,就连跪在地上的舞姬歌女,甚或是这些宫中内侍都情不自禁的软了骨头,痴痴的不顾礼法的望向云妃娘娘。 李落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自从前次避尘轩中与云妃一番交谈,这之后再见云妃心里总是怪怪的,能嗅到一种极其危险诱惑的气息。 李落吐了一口气,冰心诀缓缓流转,目光清朗的望着云妃,眼神中有一分腼腆,还有一分遗憾。 云妃美目恼色一闪,笑意渐消,语气有些不耐烦起来,娇喝道:“你到底过不过来?” 这哪里是一个后宫权妃呼唤人臣的语气,简直就是半嗔半喜的小女儿家的口气,倘若不是在璇玑殿,让人一听还以为是两人新婚燕尔的打情骂俏。 云妃说话历来都是真真假假,宜嗔宜喜,言笑晏晏之际心中想的多半会口不对心。不过这一声娇喝,如果李落不过去,云妃怕是会恨上李落。 此地不宜久留,若是可以,李落只想转身就走,且此次奉旨入宫觐见有些蹊跷,莫非并不是万隆帝的口谕。 云妃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凤目含煞,如同是六月里的天色,说变就变。李落轻轻一笑,心中泛起一丝小小的失落,难道现在已经到了云妃会向李落施展魔门秘术的境地了么。 看着云妃玉容,李落洒然一笑,上前一步。云妃见状脸色稍霁,又娇羞含情的轻笑起来。殿中宫女内侍神色各异,不乏别有用心之辈暗中留意云妃和李落的一言一语,其中缘故不言而喻。 李落走的不快,也只是踏出去了三步,现在这个距离,如果李落就此退走的话还来得及。李落神情平和,看样子并没有退出璇玑殿的意思。云妃脸色闪过一丝讶色,少少的还有点欣喜,李落还是听了自己的话走了过来。 一把无主瑶琴,本是带在殿中乐官身边,突然平白无故的发出一声脆鸣,声音很响,在诸人屏住呼吸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如何罚九殿下 宛若一声惊雷,吓了众人一跳。坐在这把瑶琴旁的乐官亦是吓得魂飞魄散,娇呼半声,又急急忙忙用手掩住口,惊恐万状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声琴音有名有姓,名为惊魂,只有三个音叠在一起,声音响亮刺耳,所以才起了这样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李落似乎也微微一惊,诧异的看着莫名其妙响起来的瑶琴,脸上自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云妃既是生气又是好笑。除了李落,此刻殿中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万隆帝的身躯在琴音中一抖,醒了过来,睡意惺忪的沙哑问道:“爱妃,是什么声音?” 云妃努了努嘴,没好气的说道:“琴声,呐,下边有人站着呢。”口气甚是无礼,不过万隆帝却并没有在意云妃说话的口吻,显而易见对云妃宠爱有加。卓城之中都有传闻,万隆帝空悬皇后之位就是为了云妃,只要云妃怀上龙种,皇后之位必然非云妃莫属。 李落猜测此言不中的话也不远矣,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就好比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万隆帝有违祖宗礼制,空悬皇后之位这么久,足以可见对云妃的宠幸之深。 万隆帝留恋不舍的将脸埋在云妃玉腿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惹得云妃花枝乱颤,一双媚眼时不时的瞧瞧李落,有些挑衅的意味,似乎不满李落刚才的伎俩。 李落神情如故,不见喜怒,平平静静的等在殿中。万隆帝温存过罢,没有起身,只是将头侧了过来,睡意朦胧的看了一眼下方来人。刚睁开眼睛不久,第一眼未曾看清,万隆帝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来人的相貌,惊讶说道:“玄楼,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朕一声,该打!” 看见万隆帝的脸李落大吃了一惊,心中莫名一寒。这张脸还是原来熟悉的那张脸,只是脸色差的出奇,苍白没有血色不说,而且皮下还附着一层异样的红,红中透着黑气,显得格外惊心。双目布满血丝,眼眶深深的陷了进去,双颊也微微向里凹陷,第一眼望去便是一副形如枯槁的模样。 李落怔在当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年关一别前后才不过半年时光,万隆帝竟然憔悴到这步田地,看着万隆帝对云妃痴迷怜爱的神态,李落一点也不怀疑,万隆帝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云妃的身子上。只是不知道是万隆帝风流成性,不知节制,还是说云妃故意引诱。 万隆帝甚是高兴,这才从云妃的腿上爬了起来,脸上颇有几分神采飞扬的生气,让李落不禁心中发苦,忍住微微发酸的鼻子,跪拜一礼道:“臣玄楼,参见皇上,贵妃娘娘。” “起来,起来,都回家了哪有这么多规矩!走近点,让朕好好瞧瞧你。”万隆帝哈哈大笑道,扬手招呼李落近前,似乎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位云裳半解的后宫权妃。 李落没有即刻上前,垂目看着脚下。云妃娇憨的哼了一声,趴在万隆帝耳旁腻声说道:“皇上,你看看他,这一回宫啊就有话想给皇上一个人说,连臣妾都不愿见哩。”这句话说的让殿中这些宫女侍从都吓了一跳,好像李落和云妃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缠绵私情。 李落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云妃变了,以前固然也是艳冠群芳,但性子里却有一股傲气,让云妃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万隆帝戏狎多半会惹得她不喜。还记得当日避尘轩前,云妃便不曾掩饰的展露过对酒池肉林的厌恶。再看如今,秀榻上的云妃放浪形骸,不但和万隆帝布下云雨之乐,而且丝毫不避讳李落这个名义上的晚辈。 万隆帝哈哈大笑,半点也没有察觉出云妃话中的不妥,笑责道:“离开卓城这么久也不回来,回来了也不来见朕,这是其一;其二,你送云儿去过宜州,也不是外人,哈哈,有什么可避讳的?惹了云儿不高兴,也该罚你。你自己说说看,朕要怎么罚你?” 不等李落说话,云妃便轻飘飘的贴到了万隆帝身上,柔声说道:“皇上,这第一嘛你可是错怪他了,九殿下今个才刚回的卓城,马不停蹄就来宫里求见,他呀,心里记挂着你呢。臣妾擅自做主,让他过来璇玑殿,至于臣妾这个外人可就不在九殿下记挂的心里了呢。” 果然不是万隆帝传的旨,而且万隆帝更不知道李落已经返回卓城。朝中的圣旨,皇上的手谕,到底万隆帝知晓几桩,李落却也没什么自信。 云妃的话说的越来越露骨,如果换成别人,恐怕万隆帝早就勃然大怒,推出宫门斩首了事。不过一个是李落,一个是云妃,万隆帝丝毫没有觉得有失体统,反而觉得佳人含羞带嗔,格外能撩动人的心思。 “啊,这么说是朕错怪玄楼了,嘿,那朕可要给玄楼认错啦。不过这第二嘛一定要好好罚玄楼。”万隆帝开怀大笑道。 李落黯然一叹,诚颜应道:“请圣上责罚。” 云妃白了李落一眼,嗔道:“九殿下,你还当真以为皇上要责罚你么?” “罚,当然要罚。”万隆帝故作严肃,板着脸说道,“朕不但要罚,而且还要重重责罚。” “嘻嘻,皇上打算怎么罚九殿下?” “这个嘛,容朕好好想想。”万隆帝将云妃揽入怀中,笑道,“既然是玄楼惹得爱妃不高兴了,不如云儿来替朕责罚玄楼吧,哈哈,就这么说定了。” 云妃眼睛一亮,娇笑道:“皇上,你可是一言九鼎,不许耍赖啊,别心疼九殿下了说话又不算数啦。” “哈哈,朕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当然算数,云儿放心的罚,要是玄楼敢不认罚,朕替你做主。” 云妃喜滋滋的狎昵片刻,美目流盼,浅笑嫣嫣的看着李落,似是示威,又似是戏弄,调笑说道:“九殿下,皇上可是开了金口,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立云妃为后 李落一阵头疼,眼看这是个香艳的迷魂阵,李落除了自投罗网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云妃咄咄逼人,如果李落不答应下来势必不会罢休。 万般无奈之下,李落只好说道:“玄楼听凭贵妃娘娘责罚。” “好。”云妃拍手雀跃笑道,既有女儿家的娇憨,又有别样的诱人风情,让万隆帝好一阵迷恋。 “爱妃,你打算怎么罚玄楼?” “这个嘛,臣妾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皇上和九殿下。”云妃狡黠一笑道。 万隆帝开怀大笑,这样调风弄月果然让人沉溺其中,不舍得离开片刻。 “玄楼,走进些,让朕好好看看你。”万隆帝笑过之后又再招呼了李落一声。长辈呼,应勿缓,这个时候李落再是不愿也只能上前。云妃也收敛了收敛,象牙般的一双玉腿微微往后收了收,拉了拉轻纱,将一双玉腿遮了起来。 李落轻咳一声,叹了一口气。这不盖还好,盖过之后更加显得朦胧诱人,不得已只好运起冰心诀内力来稳住心神。抬头一看,云妃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也许是旁边摇扇起的微风,云妃腿上的轻纱微微游动,露出白的似雪,晃的李落不便直视,将目光投向别处。 云妃看样子很满意李落窘迫的模样,唇边含笑,轻柔的帮万隆帝揉着肩膀。 万隆帝摸了摸云妃素手,感慨叹道:“朕的身边有云儿和玄楼两人足矣,老天爷对朕的确不薄啊。” 云妃笑意更浓,李落的脸色却更加凝重,这份有些盲目的信任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刚要简略说起此行北府诸事。万隆帝随即打断李落说话,很是随意的回道:“不用多说,是你去的话朕信你,刚巧你来了,朕有件事要和你说。” 万隆帝根本没有将北府的事放在心上,就算李落说起补天龟甲丢失一事,万隆帝也只是哦了一声,好像并没有想起补天龟甲是个什么东西,看情形更加不会知道斥责李落丢失补天龟甲的手谕从何而来。倒是云妃从旁说起漠北一会如何如何危险时,万隆帝这才微微变了变脸色,关怀备至的问了李落几句,而后的心思又转去了别处。 万隆帝的心思根本不在北府局势上,秀同城议开商阜一事早就被万隆帝忘到了九霄云外。至于掖凉州的战事,恐怕万隆帝身边多的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之人,投其所好,自然不会坏了万隆帝的兴致。约莫万隆帝多少知道点掖凉州的事,但肯定不会料到如今的局势已严峻到这般地步,说不定更有人瞒上欺下,谎报军情。李落暗叹一声,唯有再找机会和万隆帝商议抵御草海联军南下的事。 “玄楼,朕打算立云贵妃为后。”万隆帝大声说道。 李落一怔,倒不曾有多少惊讶,只是不由自主的瞥了云妃一眼。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向来是要品性端庄,能够母仪天下之人才能胜任。当然历朝历代的皇后并不见得都是德才兼备之辈,不过此刻这样的云妃,的确半点和端庄扯不上关系。 云妃似乎猜到李落在想什么,容颜一收,挺直了身子,再没有丝毫娇媚柔态,眨眼间像换了一个人,矜重大方,尔雅端庄。李落暗骂一声,好一个善变的女人。 万隆帝既然向李落提及此事,李落不好不答,微一沉吟,轻声说道:“皇上,后宫择后是大事,玄楼是晚辈,不该妄议,皇上是否和太后商议过此事?”说罢扫了一眼脸色不愉的云妃,无奈应道,“朝中群臣还需皇上权衡,这件事兹事体大,就怕闹得满城风雨。” “怎么,朕要选谁当朕的皇后,还要看天下人脸色不成?”万隆帝愠颜喝道。 “这个,哎,玄楼的确不好说。”李落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隆帝立云妃为后,不见得朝野动荡,但满城风雨必然少不了,犹是在草海铁骑南下之际,这件事张扬出去,恐怕要震动前方正在领兵作战的淳亲王李承烨,届时乱了军心可就不妙了。 “朕不管别人,朕就问问你,你对这件事如何看法?” 万隆帝步步紧逼,看样子今天在璇玑殿定要让李落说出个所以然来。李落此时的脑袋比刚才还要疼,云妃玉容清冷,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让李落好一阵心烦意乱。 “玄楼有一句话想问贵妃娘娘。” 万隆帝看了云妃一眼,沉声说道:“你说。” “贵妃娘娘,倘若立你为后,娘娘可否执掌后宫,处事公断,无徇私枉法、结党营私之事发生?” “看来九殿下认为本宫没有资格执掌后宫。” 李落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玄楼相信娘娘的智计手段,但与宫中其他人相比,娘娘的根基还是浅了些。如果要想后宫诸人心悦诚服,单凭权势尚不足够,还需德望相辅。这其实和军中也差不多,处事公断,不会因为私怨而排挤他人,正其身,立后宫法度规矩,这样才能建立娘娘的德望,为皇上分忧。这些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非但不易,而且难的很。” 云妃玉容肃穆,想了片刻,缓缓说道:“九殿下所说句句在理,本宫记下了。如果皇上最后立本宫为后,本宫定当以德望为先,处事公允,不会扰乱皇宫内苑的规矩。”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玄楼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如果你不问,皇上的心里也会有疑虑的。” “贵妃娘娘一旦立后,是否可以摒弃以往,一心只为大甘的皇后?” 云妃美目异彩连连,轻声说道:“九殿下,你好放肆。本宫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过本宫可以答应你,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万隆帝一脸茫然,错愕不解道:“爱妃,你和玄楼在说什么?” 云妃浅浅一笑道:“九殿下是担心臣妾做了皇后,会利用手中的权势为宜州素和府谋私利。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云妃的根基 呵呵,其实九殿下实在是多心啦,这些年臣妾深受皇上恩宠,但臣妾从来没有为素和府图谋过什么。” “玄楼,你也太小看云儿了,这件事朕可以为云儿担保,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万隆帝很是不满的说道。 李落诚颜应了一声,并没有辩解什么。云妃避重就轻,但两人却都心知肚明,李落担忧的是云妃的身份,宜州素和府怎么说都是魔门旁支,李落没有挑明,但并不是说云妃的身份就能变得了。当年就有人利用云妃的身份做过文章,只因为李落没有出声,万隆帝力排众议,这件事才这样不了了之。今次立后,这件事十有八九还会被人拿出来,到时候会搅出什么样的风波眼下还不好预料,不过真要是找到云妃身份的确凿证据,不说立后了,能不能保住性命也难说。 李落明着是让云妃表明心迹,言中之意也是提醒云妃小心,切莫乐极生悲,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云妃静静的看着李落,李落话中之意瞒不过云妃,如果说此刻卓城里最能证实云妃身份的怕是就要算李落了。不过看着云妃这般有恃无恐的神色,想必也早早做好了应对的盘算。 “九殿下,你可还有要问本宫的?” “没有了。” “那玄楼你是认同这件事了?”万隆帝急急问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如果不答应,得罪的是万隆帝和云妃娘娘,如果答应了,差不多整个后宫都要视李落为敌,两边都讨不了好。 李落苦笑道:“皇上为何定要问玄楼认不认同呢?” “当然要问,有一件事你说的正中朕意,朕宠爱云儿,难免会有人嫉恨。云儿在宫中的根基太浅,朕怕有人会对云儿不利,暗害云儿。玄楼,你如果不反对朕立云妃为后,那今日之后,朕要你成为云妃的根基,你明白吗?”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愕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如果玄楼这么做,那是大逆不道,联后宫以乱朝政,不为国法所容。” 万隆帝摆了摆手,平静说道:“朕心里有数,朕这么做也是为了云妃以后打算,如果有一天朕不在了,朕不希望云儿为朕陪葬,你要替朕好好照顾她。” “皇上……”李落喉间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实在没有想到万隆帝用情竟然如此之深,这已是有托孤的意思,只是托的不是江山社稷,而是一个让万隆帝神魂颠倒的女子。 “你和云儿就像朕的一双手,难分彼此,朕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们。朕那些儿子一天到晚就想着朕的江山,皇亲国戚盘算着朕的金银财宝,哼,有谁像你们一样真心待朕?朕其实很孤单,玄楼,如果你不赞成朕立云妃为后,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落沉默无语,初见云妃是在官山行猎时,那个时候只觉得万隆帝这个宠妃生的极是美艳,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杂念。而后南下宜州,一路上数次遇险,两个人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李落拦下雍大先生和大和尚,只是因为不愿让万隆帝伤心,也不曾想的太多。也许是在翠括山中,也许是在镜州明湖府闹市中,云妃静静看完李落画完那株海棠,两个人之间似乎多了些难以言传的情愫。南陌这个名字果真只有李落知道么,李落不愿多想,更愿这段往事只在记忆之中。这些年在卓城,每每相见,两个人之间总有些怪怪的味道,说不上来算什么,但云妃却在玩火,而且乐在其中,当初避尘轩中的那番话,你若与我**后宫,我便舍弃宗族,舍弃一切助你成事!这句话到现在亦不能让李落释怀,久而久之,似乎还成了李落一块心病。 “这件事事关重大,九殿下也许一时难做决断,皇上,不如让九殿下多想想吧。”云妃幽幽一叹,神情黯淡了下去,幽怨的瞥了李落一眼,轻轻垂下了目光。 “不行!”万隆帝斩钉截铁的喝道,“就是当下!” 李落张了张口,眼前的万隆帝除了儿女私情,此刻心里恐怕容不下半点别的事,若说祸国殃民,也许更该早早除去云妃这个绝世尤物。但云妃深受皇宠,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怪只怪万隆帝自己,不顾苍生黎民,只想着寻欢作乐。 万隆帝渐渐没了耐心,云妃的神情也愈见冷幽。突然,李落双眉一挑,平声说道:“皇上,云妃娘娘,立后一事玄楼不该说三道四,妄言非议,这是宗法规矩,玄楼不能乱。不过如果云妃娘娘异日册立为后,玄楼愿为娘娘护驾,纵死不悔。” 万隆帝大喜,上前一把抓住李落肩头,大笑道:“玄楼,你果然没让朕失望,哈哈。” 云妃怔怔的看着李落,纵死不悔,李落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只是为什么每次都不求回报,哪怕是让自己做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如果说,我是会答应的。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滔天恨意将云妃整个人都淹没了进去,几乎让云妃喘不上气来。在尔绣城,琴声相伴,鸣鸿飞舞,曾说过如果不能与你并肩而立,那便站在你的对面,映满你的目之所及。李落,终将有一天我会让你追悔莫及。 “云儿,云儿?”万隆帝的连声呼唤惊醒了云妃,云妃应了一声,将心中波涛汹涌的思绪藏了起来,温颜一笑道:“皇上,你叫臣妾?” “哈哈,朕早就说过玄楼一定不会让朕失望的,朕没有猜错吧。” “没有,皇上怎么会猜错。”云妃盈盈一笑,接道,“不知道九殿下怎会转了念头呢?” 李落洒然一笑,淡然回道:“换一个人,未必就能比娘娘更适合皇后的位子,至少皇上心中定然是不喜的。” “那是自然,还是玄楼知道朕的心思。” “皇上,臣妾都嫉妒了呢。”云妃不依不饶的说道。 万隆帝纵声大笑,环目一扫。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游云姑娘 指着殿中这些没有喝退的宫女内侍,冷声说道:“朕今天是故意当着这些人的面上说的,朕要立云妃为后,让他们去说,哼,有玄楼在朕身边,朕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人要拦着朕!” 李落暗叹一声,想要阻止万隆帝的人不在少数,怕是太后会第一个不答应吧。立云妃为贵妃,万隆帝贪图美色,太后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立后,没有太后首肯,就算册封了皇后,这后宫也不是云妃能说了算的。 其实有一件事李落想说却不能说,云妃没有子嗣,如果能诞下龙子,这立后一事阻力势必要小上不少。 “朕过些时候就命人宣读圣旨,立云儿为皇后。对了,玄楼你好像有什么事要和朕说,明个早朝早点来长明宫见朕。” “臣遵旨。” 万隆帝兴致大起,丝竹声响起,歌姬舞女载歌载舞,春色又生,万隆帝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风月间。 李落躬身一礼,心中五味杂陈,围绕皇祚的争斗,李落向来都敬而远之,不愿意牵连其中,不过现在却身不由己的搅进了后宫权斗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漩涡当中,全身而退已是奢望,但求不要将自己的初心丢掉太多。 万隆帝已经沉迷坠入身边的温柔乡,不知归途,不知去路。李落告罪一声,正欲举步,却被云妃唤住。云妃笑看万隆帝和秀榻边的宫女戏狎,很是随意的轻声说道:“九殿下,本宫刚巧有件事要麻烦你。” “娘娘但说无妨。” “九殿下可还记得本宫的妹妹?” “哦,游云姑娘?” “嗯,她来卓城啦,得皇上恩准,游云在本宫身边待了些日子。只是这丫头向来顽皮,一刻不得闲,在宫里待得久了就成天嚷嚷着要出去玩。卓城这么大,本宫哪敢让她一个人出去疯呀,再说本宫在卓城没有别的亲眷,能想到的就只有九殿下了。九殿下若是不觉得烦,可否代本宫管教游云几日,也省得她每天在本宫耳朵边上鼓噪。” 李落微微一怔,答应下来,刚好弃名楼中最不缺的就是玩伴,有的是可以陪素和游云四处走走的人。 “那就多谢九殿下啦。” “云妃娘娘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而已,到时候只怕游云姑娘会不习惯。” “没什么不习惯的,九殿下不用惯着她,该管就管,该打骂就打骂,要是还敢顽劣不堪,本宫为九殿下撑腰。”云妃轻哼道。 李落莞尔一笑,和声回道:“游云姑娘知书达理,娘娘多虑了。什么时候要来城东了,娘娘派人知会玄楼一声,玄楼遣人来接游云姑娘。” “不用这么麻烦,本宫已经让人去接她过来了,此刻就在殿外,让她和九殿下一道离宫吧,不必再让九殿下多跑一趟。” 李落愣了愣神,没想到这么急,看样子云妃耳根子都快生出茧了,烦的狠了,倒像是要送走一尊瘟神般将素和游云早早撵出宫去。 璇玑殿外,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静静的站在树荫下,眉宇间还能看到当初在尔绣城时的影子,只不过几年不见出落的更加娉婷多姿,从原来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大姑娘,楚楚动人。只看相貌和云妃有五分相似,云妃的美胜在艳,而眼前女子却是清丽,如果真要说起来,此刻树荫下的白衣女子更像当年在镜州明湖府那个时候的云妃。 “素和姑娘,好久不见。”李落朗声笑道。 “王爷万福。”素和游云盈盈一礼,稳重可亲,和云妃口中厌烦的那个顽劣不堪的妹妹没有半点相干。 “令尊令堂可都还安好?年前在盟城时与万策兄贤伉俪有缘一见,郎才女貌,当是一对璧人,可惜了,没有喝上素和府的喜酒。” 素和游云抿嘴一笑,乖巧说道:“回王爷的话,家父家母都还好,多谢王爷挂念。王爷若是再去宜州,说不定能喝到府里的喜酒呢。” 李落一愣,愕然看着素和游云,果然到了女大当嫁的年纪了。 素和游云见李落奇怪的看着自己,脸色羞红,嗔道:“王爷乱猜,游云还有个哥哥呐。” 李落恍然大悟,是了,还有一位想和李落切磋武功的素和戈,倒是把他给忘了。李落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尖,歉然说道:“是我不好……”话还没有说完,李落急忙收口,这么一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坐实了自己乱猜的罪证。 素和游云脸色更加红了,不过看着李落急急忙忙闭口不说的模样,忍不住娇笑出声。刚见时的一丝拘谨在这一笑中化为乌有,许久不见,倒也没有那么陌生。 “走吧。”李落笑了笑,和声说道。 素和游云嗯了一声,寻着丝竹管乐的声音回头轻轻看了一眼璇玑殿,低声问道:“王爷,姐姐在里面?” 李落没来由的心中一阵烦乱,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随即应了一声,快步向宫外走去。 走出去几十丈,李落心中的烦躁郁气才稍稍淡了些,随意和跟在身边的素和游云闲谈。素和游云有问必答,像极了邻家的小妹妹,不过比起李落自己的妹妹,长平公主李敛玉和长大之后的瑶月,素和游云的性子可要温文尔雅的多了,也不知道云妃的评语从何而来。 过了承乾园,往外走就是前宫诸殿。 刚跨过承乾园外墙墙角,迎面过来两个身着劲衣,做男儿装束的女子,腰间挂着长剑,步伐虎虎生风,颇显英气逼人。 李落微觉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宫中多了这些带剑的女子侍卫,也许是万隆帝一时心血来潮。李落没有在意,这条路很宽,别说两个人了,就算一二十人并肩而立也不会觉得拥挤。李落很随意的往一旁靠了靠,并没有要让侍卫退避礼让的意思。 李落往左,这两名侍卫亦是往左。李落止步,两人显然是冲着李落而来,并非偶遇。 “属下景初,景秋参见王爷。”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淑妃娘娘 两名侍卫异口同声的行礼道。 “免礼。”李落回了一礼,打量了一眼身前女子,和声问道,“两位面生的很,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 左侧的女子微微一笑,道:“回禀王爷,属下两人入宫不久,今天也是第一次拜见王爷,属下是庭小姐身边侍卫。” “庭小姐?”李落微觉愕然,搜刮记忆,一时间倒真的想不出谁家女子是眼前侍卫口中所说的庭小姐。 “我家小姐是卫国公常渊之女,名庭燎。” “啊,是淑妃娘娘,嘿,得罪了。”李落一脸尴尬的说道。 许是李落亲易近人没有架子,这两名女侍卫也没有那么拘谨,右侧女子闻言笑道:“是我们不好,应该早点告诉王爷我家小姐名讳,只是我家小姐不怎么喜欢别人叫她淑妃娘娘,还望王爷见谅。” “早就听闻淑妃娘娘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这也没什么关系,何来见谅一说。不知道淑妃娘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家小姐想借王爷一步说话。” 李落一怔,入宫一趟,连遇两位后宫权妃,再走几步会不会把剩下的权妃也都碰上。如果说心里话,李落的的确确不想借这一步,后宫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作茧自缚,尤其还是在如今这个很让别人起疑心的时期。 卫国公的这个女儿和后宫其他的嫔妃相差极大,李落虽然没有见过,但淑妃娘娘的名声早已是如雷贯耳,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这去和不去又是个难题。 李落微一思量,还是该去一趟,免得让人看着觉得心虚了,随即和声问道:“淑妃娘娘在承乾园?” 左侧女子俏脸一红,难为情的说道:“这,本来是在的,后来小姐等了会就骑马去月诸湖了。” 李落看见两名侍卫窘迫的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定是这位淑妃娘娘觉得枯等太无聊了,骑马去月诸湖活动活动筋骨。 李落和颜笑道:“那我去月诸湖拜会淑妃娘娘。”说罢微微一顿,转头看着素和游云,还未开口,只听一旁左侧的侍女说道:“这位小姐既然和王爷一起,就请一道过去吧。” 李落略一沉吟,将素和游云扔在半路的确不妥,随即问道:“素和姑娘,你和我同去月诸湖一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素和游云点了点头,很是乖巧,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 两名侍卫带着李落和素和游云前去月诸湖,此地离承乾园不远,不过四人也走了小半天的工夫。如果能骑马自然快些,只是宫里除了这位新晋的淑妃娘娘,就连李落也没有这样放纵,多半还是要步行的,最多施展轻功身法而已。 这个时节是月诸湖景色很美的时候。 越过小山,穿过密林,隔了很远就听见吆喝战马的声音和利箭破空的冷嗖声,看起来这位淑妃娘娘正忙的不亦乐乎。再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月诸湖宛若明镜,碧波不惊,水面上偶尔还有几只飞鸟荡了过去,静中有动,格外的和谐。 在看湖边,井亭的另一边,几匹战马纵横驰奔,马上清一色都是女将,学着男儿骑兵的模样,打马飞奔,不时弯弓引箭,射向林中放置的没有规律的箭靶。 李落定睛瞧着最前的骑士,骑术的确精湛,称得上弓马娴熟,也是一身劲装,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随风飞舞,远远看去神采奕奕,兼又风度翩翩,让人赞叹不已。 “最前面的就是我家小姐。” “嗯,骑术果然不同凡响,很不错。”李落颔首称赞道。 两名侍卫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常庭燎的马上功夫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没想到在李落口中只是一句很不错。只是两人却不知道见惯了呼察靖之辈纵马呼啸的风采,李落这一句很不错已是极好的赞誉了。 “属下去通禀小姐一声。” “不用了。”李落扬手止住,和声说道,“等淑妃娘娘射完这轮箭,先不要打扰她们。” 景初景秋两人只好应是,站在李落身后,遥遥看着兴致正浓的自家小姐。 过了盏茶工夫,常庭燎收了弓箭,身旁一名侍卫上前附耳说了几句,眼神扫了扫远处的李落四人。常庭燎调转马身望了过来,轻叱一声,战马如离弦之箭,迅疾地向李落这侧奔了过来。 李落看着越来越近的大甘淑妃,喝了一声彩。常庭燎果然人如其名,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野性的美,狂放不羁,不输于江湖上的浪子游侠。 第一眼望过去,常庭燎就给人一种极有主见的感觉,面容棱角很是分明。鼻梁高挺,一双剑眉飞扬入鬓,眼睛很亮也很大,绽出一阵阵厉芒。嘴唇时常是紧紧抿着的,不甚薄也不甚大,点缀的恰到好处。肤色略微有些古铜之色,不施粉黛,一扫宫中诸女如弱风扶柳的模样,让人眼前一亮。骨骼看起来不算小,至少和诸如小鸟依人这般形容风马牛不相及,但身子极为匀称,也极是火辣。双腿修长,张弛有力,只看身形似乎不比李落矮,兴许还要高一些。一双手亦很修长,比起脸色要白皙不少,很是好看,只不过露出虎口的地方生了一层不薄的茧,该是没少用刀剑这类的兵刃。这个样子,的的确确和卓城中的权贵之女判若云泥,至少大甘后宫之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样的女子世间少有,倘若用风月之中的品性相貌来做比较,那是亵渎了这般奇女子。就像一匹神骏异常的野马,若是能驯服此女,当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不输于攻一城伐一国,且战而胜之的那种感觉。 到了四人近前,常庭燎一提马缰,喝住战马,清脆喝道:“景初,你们怎么不告诉我!”说罢翻身下马,龙行虎步的走了过来,丝毫没有女儿家的扭捏模样,更没有宫中女子举止的规矩,极是另类,但瞧着却不觉得突兀。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柳烟的闺蜜 甚是自然,似乎理应就是这样才对。 李落抱拳一礼,刚要出言解释,只见常庭燎从背上取下弓箭递给李落,脆声说道:“九殿下,来,先陪我试试弓。” 李落甚觉愕然,愣愣的接过长弓。此弓入手很是冰凉,微微有些粗糙的感觉,握住之后不会因为手掌出汗而拿捏不稳。弓身不轻不重,比寻常军中的长弓还要长出半尺有余。整个弓身呈现出一种银色,透着玉石般的色泽,一望便知必非凡品。弓弦是数根蛟筋拧成,粗细正好。弓弦两端有半月刃,近身之后也可以用此弓对敌。弓身正中的护手处有两只异兽,不是寻常得见的虎头飞豹,李落来不及细细查看,似乎是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两尊远古凶兽的模样。 “牵一匹马过来。”常庭燎脆喝一声,从侍卫手中接过马缰交到李落手中,朗声说道,“你骑这一匹,咱们比试一下。” 李落汗颜道:“淑妃娘娘,我……” 常庭燎摆了摆手,道:“不用叫我娘娘,比试完之后再说。哼,不许留手,别让我小看了你和你的牧天狼。”说完常庭燎不等李落答话,径自翻身上马,从侍卫背上抓过一张劲弓,娇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李落张了张口,无奈一叹,在身边诸多女将的偷笑声中飞身上马,跟着常庭燎疾驰而去。 两人两骑,常庭燎在前,李落在后,相差三五步之遥,李落却不曾借马力与常庭燎并肩而行。常庭燎全神贯注,对身后李落视若不见,每过一处箭靶,就见常庭燎张弓、满弦、飞箭、收弓一气呵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射声营出来的绝顶高手。 绕了湖边小半圈,一共射出去了十七箭,常庭燎颇是满意,勒住马缰,回头望向李落。李落也收了弓,含笑站在不远处。 “怎么样?” “箭无虚发,厉害!”李落由衷赞道。 “走,看看去。”常庭燎甚是高兴,一拍战马向来路返回。林中箭靶俱有弓箭,没有哪一处错过或是遗漏了,而且无一例外常庭燎射出的弓箭都在靶心附近,有九座箭靶正中靶心,其余八支略有偏出,不过也在靶心左右,离得很近。反观李落射出的弓箭就差了许多,没有一支正中靶心,离常庭燎的弓箭还有些距离。 常庭燎怀疑的看了李落一眼,有些不太相信,李落的箭术当不至于如此不济,莫非他还是暗中留了手。不过等看过七处箭靶,常庭燎脸上丝毫不隐藏失望之意,如果说李落让着自己,差出几箭就好,不至于每一箭都输给自己,而且没有一箭能中靶心,看样子李落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至少他的箭术与他军中的名望丝毫不相符。 常庭燎顿时没了兴致,闷声走在前面,和李落一句话也不说。李落讶然暗笑,好一个喜怒于色的率直皇妃。 回到众侍卫相候的地方,常庭燎翻身下马,站在地上沉吟不语,似乎在考虑原本想和李落说的话要不要再说。突然,常庭燎惊呼一声,大声说道:“不对!” 这一声叫的很突然,吓了众人一跳,就连李落也摸不好头脑,不知道是什么不对。 常庭燎猛地转过身,凶狠的看着李落,娇喝道:“你骗我!” 这一句也吓了李落一跳,今日和这位淑妃娘娘才是初见,何时骗过她。 常庭燎仿佛有些咬牙切齿般的说道:“我想起来了,你的箭每一支都只离我射中的箭两指之遥,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是不是?” 李落摸了摸鼻尖,腼腆说道:“这也许是巧合吧。” “巧合!?”常庭燎气急冷哼一声,冷喝道,“你们退开,我有话同九殿下说。” 一众侍卫退到远处,素和游云也很识趣的跟着景初景秋两人走到了一边,只留下常庭燎和李落两人。等诸人走远之后,常庭燎的脸色才慢慢解冻,恢复了平常时的模样,豪气一笑道:“九殿下的箭术,哼,也还算能入眼。” “比起淑妃娘娘还差了些。” “你这是故意取笑我么?”常庭燎瞪着李落喝道。 “不敢,是真心实意。我对箭术一道没什么天分,早年从军时逼不得已,不是敌死就是我忘,只能苦练箭术。如果淑妃娘娘像我一样从军数年,箭术定然会登峰造极。” “真的?”常庭燎半信半疑道。 “自然是真的。”李落和声应道,复又正颜一礼,恭敬说道,“玄楼拜见淑妃娘娘。” 常庭燎回了一礼,没好气的说道:“都说了别叫我娘娘。”说罢微微一顿,无所谓的说道,“算了,由着你,听说你向来重礼法,做事很有规矩,和我一点也不像。” “娘娘和宫里的其他皇妃也不像啊。” 常庭燎嘴角微微上扬,显然颇有自得之意,笑道:“嗯,那倒是。你不用和我这么拘束,我应该就比你大一两岁,以前虽然没见过面,但我早就听说过你们。” “你们?” “哼,你们不是自称卓城四少吗?” 李落讪讪一笑,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名声是在那个时候传到了常家小姐耳中,这印象定然不会好。 果然,常庭燎一脸嫌弃的说道:“你们四个当年在卓城胡作非为,竟然还敢跑去偷看柳烟,真是气死我了。” 李落看了这位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淑妃娘娘一眼,只是偷看了宗伯爱女,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我和柳烟是很要好的朋友,她身子虽然柔弱了些,但很聪明。别看你现在声名显赫,要是柳烟是个男儿身,未必会比你差。” “那是自然,就算现在,杨姑娘的才智应当还在我之上。”李落连忙诚颜应道。 常庭燎审视的看着李落,似乎想分辨分辨这句话是真是假。不过李落神色镇定自若,却也难以分辨的出来。 “柳烟都气哭了,我当然要替柳烟出气,没遇见你们三个,倒让我碰到章泽柳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为何进宫 “哼,让我一顿狠揍。”常庭燎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冷笑道,“两次!” 李落张口结舌,良久无语,此时后背一阵阵发凉,原来那个时候早被人盯上了,可叹当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这,怎么没听章泽柳说起过?” “哼,好意思么,被一个女人揍了两次还有脸到处去说?章泽柳那个混蛋,也不知道柳烟怎么会嫁给他。”常庭燎一阵气闷,眼神有意无意的打量着李落。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做声。 常庭燎终是憋不住心里的话,尽量压低了声音叱道:“我知道柳烟喜欢的是你,而且你也应该是喜欢柳烟的。你娶了太傅之女,没多长日子就又休了她,这件事我懒的理,我就问你,你为什么不娶柳烟?” 常庭燎咄咄逼人,踏前两步,果然这位淑妃娘娘的身子很高挑,很大很亮的眼睛可是平视李落的眼睛,今天一定要李落给一个交代。李落退开两步,淡淡一笑道:“娘娘命人唤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常庭燎微微一滞,眼中厉色一闪,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长叹一声道:“哎,柳烟现在已是人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最可恨以后看在柳烟的面子上还不能再教训章泽柳这个大混蛋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娘娘此言差异,正因为杨姑娘的缘故,娘娘如果瞧着不顺眼,就该多教训教训章泽柳才是。” 常庭燎怔怔的看着李落,无奈摇头道:“你的心真能藏得住。”说罢一扫眉宇间的愤懑不满,吐气说道,“宫里这些皇子殿下几乎都陪我骑马射箭,也就英王的箭术勉强还能看,嗯,玄悯再大点应该也还不错,其他的都是饭桶,没一个成气候的。不过,他们都不如你。” “娘娘过誉了。”李落恭敬应道。 安静了一会,常庭燎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突然问道:“你去见皇上了?” “是。” “云妃也在。” “嗯,贵妃娘娘也在。” “你和皇上说了什么?”常庭燎很干脆的问道,也没有觉得自己这样问有什么不妥。 李落神色不变,坦然回道:“本来是想向皇上禀报漠北草海的事。” “后来呢?”常庭燎追问道。 “后来有些别的事。” 常庭燎定定看着李落,沉声说道:“是不是关于宫中立后一事?” “是。”李落没有掩饰,也没有迟疑。万隆帝当着宫里那么多宫女内侍的面说起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而且万隆帝也没有要瞒过谁的意思,也许这个时候后宫该知道的人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 “果然要立云妃为后。”常庭燎没有惊讶,很是淡定的感慨了一声,好像对万隆帝立谁为后并没有多少兴趣,“皇上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嗯。” 常庭燎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李落一眼,似乎带了点戏谑道:“自从我入宫以来就听过一个传言,大甘只有两个人能改变万隆帝的心意,一个是云妃,一个就是你,就连太后也不行,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不知道常庭燎说这句话有什么用意。 “听说你和云妃的私交不错,你是否赞成皇上立云妃为后?” “玄楼只是晚辈,宫中立后的事还轮不到我说什么。” 常庭燎讥笑道:“轮不到你说话?这件事宫中虽然大家都在猜测,但皇上谁也没问,谁也没说,你一回卓城,第一个便找了你说话。哼,你当我这么好骗么?” 李落神色清冷,并没有因为淑妃的责备惶恐或者心虚,平声说道:“这次去漠北,在秀同城被蒙厥设计暗算,其后草海联军破关南下,如今兵临涧北城城下。宫中立后固然是大事,自然有不少人留意关心,只是北府战事同样也需要朝廷留心,仅此而已。” 常庭燎一怔,脸上的讥讽意味渐渐散去,惊讶的看着李落,轻轻咬了咬嘴唇,幽幽一叹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心中所想,姑且信你吧。” “淑妃娘娘很关心宫中立后一事?” “我说我一点也不在意你信么?”常庭燎自嘲一笑道。 “有可能信。”李落想了想,肃容说道。 常庭燎张大了嘴,忍不住笑了起来,倒觉得李落这个严肃的表情很是可爱。止住笑,常庭燎面色幽冷的说道:“我不在意,但我父亲很在意。其实谁当上皇后关我什么事,无聊。” 淑妃娘娘的父亲就是大甘卫国公常渊,位极人臣,能文能武,在朝中德高望重,门生遍天下,论起名望资历还在太师狄杰这样的权臣之上。这些年上了年纪,渐渐淡出朝堂,不过人脉还在,一呼百应那是容易的很,就算淳亲王也对这位两朝元老的卫国公避让三分。当年太师太保之争,如果没有卫国公斡旋权衡,恐怕当初的太师之乱不会等到李落横空出世,而是另外一种结局。 常庭燎也许真的对皇后之位没有丝毫兴趣,但卫国公如今是国丈,怎么也要为自己的女儿打算,关心宫中立后一事也在情理之中,说不定也有未雨绸缪的盘算。 “玄楼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淑妃娘娘。” “你问吧。” “娘娘生性洒脱豪迈,当属女中豪杰,只是娘娘为什么会嫁入宫中,玄楼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娘娘恕罪。” 常庭燎瞥了李落一眼,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这也不怪你们,说出来恐怕没有几个人会信。”常庭燎说完顿了顿,有些生气,不过并非因为李落,平声回道,“我从小就喜欢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小时候老头子也不管我,由着我的性子。这等长大了,他想管却管不了了,就每天琢磨着把我嫁出去。嘿嘿,不过在卓城我也算名声在外,这下倒好,那些所谓的世家公子一个个都变成了没胆鬼,谁也不敢娶我。一晃就是好几年不曾成家。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离弦无声 老头子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烦死人了,所以我就赌气入宫,哼,以后让老头子见了我还要行礼问安。” 李落瞠目结舌,竟然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果真是个奇女子。 “当上淑妃是个意外,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不过也无所谓了,这宫里和外边差不了多少,我一样能骑马射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落无言以对,这样的淑妃娘娘如假包换是后宫之中的一股清流,称得上是大甘之幸。 “我不喜欢朝廷里的事,谁当皇后我也没什么兴趣。不过云妃很美,连我看了都会动心,更别说别的男人了。如果她做了皇后,后宫之中也许永无宁日,李落,你当真打定主意了?” 李落沉默不语,没有答应,也不曾反驳。 “如果真有一天大甘的社稷因为云妃这个皇后而起纷争,你难辞其咎!” 李落笑了笑,依旧没有应声。 常庭燎愠怒喝道:“哑巴了,为什么不说话!” “娘娘息怒,在玄楼心中,亲人第一,苍生黎民次之,江山社稷最后,有些罪责落在玄楼头上亦是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 “你……”常庭燎气结,不忿喝道,“果真和章泽柳一样是个混蛋。” 李落皱了皱眉,心中少见的生出一丝愤懑之意,淡淡说道:“玄楼自知不该冲撞娘娘,只是今日是娘娘相邀,玄楼对娘娘也心存敬意,为何娘娘总要骂我?” 常庭燎一愣,伸手极其自然的去抓李落的耳朵。李落侧身躲开,不满的看着常庭燎。常庭燎一滞,手悬在半空,大声笑了起来,笑的岔了气,捂着肚子愁眉苦脸的呼起痛起来。 过了好半天常庭燎才止住痛意,舒展了舒展一双剑眉,挥挥手说道:“好了,今天我该问的话已经问过了,该说的你应该也明白,不用我再浪费口舌。云妃想当上皇后不会这么容易的,她可以依仗的不外乎你和皇上,一旦立后,宫中必起风波,到时候你想躲都躲不开。” 常庭燎神情严肃,确是肺腑之言。李落聚精会神的看着大甘淑妃,没有应声。常庭燎面有怒意,喝道:“我要是想算计你,一定不会这么麻烦,一剑砍了你最省事!” 李落莞尔一笑,不知怎地心里少见的有轻松写意之感,冲口说道:“娘娘如果拔剑,玄楼会躲的。” 常庭燎瞪了李落一眼,扑哧一笑,娇叱道:“果然跟着章泽柳就学不到什么好,回去吧,要是和我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宫里又有好多人该睡不着了。” 李落和颜一笑,点了点头。这位淑妃娘娘看似大大咧咧,只是性子不拘小节,但绝非蠢笨之人,或许只是不喜欢宫中这些争权夺势而已。 常庭燎招了招手,远处景初景秋一众侍卫见状快步走了过来。常庭燎看着英姿飒爽的麾下将士,脸上不掩得色,随即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服气但是却无可奈何的说道:“还是比不上牧蝉郡主的亲兵近卫。” “娘娘见过牧蝉郡主营中女将?” “嗯,我特意过去瞧过一次,经历过战场生死的将士身上的杀气到底是没有历经生死的人能学到的,画虎不成反类犬,空有其表未有其实。”常庭燎遗憾的说道,话锋一转,看见景初身边的素和游云,轻轻一笑道,“这是云妃的妹妹?” “正是。” “哦,带她出宫也好,宫里还是乱七八糟的规矩太多了,待在这里太拘束,不如宫外自在。卓城太大,你可要看好她。” 李落突然心中一动,看了常庭燎一眼,淑妃似乎只是无意之中叮嘱了李落一句,说完之后脸上神情如常,极是随意。 淑妃的随意和云妃将素和游云交给自己时的随意如出一辙,就像喝茶时叮嘱一句小心茶水太烫一样无足轻重,但一前一后,这份自然而然中却透出了一丝诡异。 李落脑海中有一道亮光闪过,随即心中一寒,如果云妃已无把握能护住素和游云周全,那宫中的局势也许还要超出李落的预料,定然已是极其严峻。李落担忧的看了一眼朝凤宫的方向,这样的风波中朝凤宫可能安然无恙的度过这一劫。 李落心生忧虑,却不想这一丝稍微的心神流露落在了常庭燎眼中。常庭燎目不斜视,只是嘴角挂上了一个神秘莫测的淡淡微笑。 诸人近前,常庭燎素手一挥,大呼道:“收拾一下,回去了。” 众侍卫听命,各自忙碌,手脚极是伶俐,不多时就收拾整齐。常庭燎大气问道:“要马么?送你两匹!” “多谢娘娘,不用了,我们走着出去就好。” “随便你。”常庭燎翻身上马,打马正要离去,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望着李落,娇喝道,“喏,玄楼侄儿,你说我的箭术怎样才能练成和你一样?” 李落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黑,这一声侄儿叫的着实大声。一旁的侍卫尽都吃吃笑了起来,就连素和游云也是一脸惊诧,美目一眨一眨,看来这个淑妃娘娘亦是把素和游云给吓到了。 常庭燎幸灾乐祸的看着李落,李落也才是不久前这样幸灾乐祸的看着璇玑殿中的舞姬,这报应来的当真是快。淑妃年纪虽然不大,但辈分的确比李落高些,长辈有命,不得不应,李落整了整心绪,仿佛没有看见常庭燎似笑非笑的神情,面无表情的问道:“这要看娘娘想学什么样的箭术。” “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射箭靶,无聊了解解闷,娘娘苦练准头就好,不需我多说什么。如果要学杀人的箭术,娘娘却还差得远了。” 常庭燎明显不高兴起来,沉着脸喝道:“你说说看我差在什么地方了!?” 李落淡淡说道:“方才我跟在娘娘身后,娘娘一共射了十七箭,我也射了十七箭,不过娘娘你可曾听到我箭离弓弦的声音?娘娘如果想学杀人的箭术,等什么时候做到箭离弦无声之后再说吧。”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又被人截住了 常庭燎先有不忿,而后脸色渐渐惊讶起来,最后陷入沉思,刚才的确没有听到李落什么时候射出去了这十七箭,莫非这箭术一道当真有这么多的说法。 不过常庭燎也是个性子高傲之辈,岂肯轻易服输,自然不会当着李落的面服软,冷哼一声,不屑道:“歪理。”只是这一句批评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李落躬身一礼,礼数上让常庭燎无可挑剔。 常庭燎轻叱一声,拍马离开,走出数十步,忽然回身扬手将刚才李落试过的弓丢了过来,喝道:“这把弓送给你!”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李落接住常庭燎抛过来的弓,怔了怔,与素和游云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两人相视无言,李落哈哈大笑道:“走吧。” 离开月诸湖之际,李落猛地从心底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能立常庭燎为后,想必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念头一生,李落暗自吃惊,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埋在心底,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生出别的心思,这局棋就更难下了。 常庭燎骑马走的快,还没等李落和素和游云走出月诸湖就已经没了人影。 一折一返,回去弃名楼的时候能吃上晚膳就算不错了。 李落走快了些,有淑妃这一句看似无心却更像提醒的言语,李落就更不想在宫中久留。 不过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李落两人还没有出月诸湖就又被人截住了,这一次也是后宫权妃,瑜贤妃。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今个约莫是命犯太岁,不宜入宫,如果不是李落很少信这些,恐怕得去找个算命先生好好瞧瞧适宜入宫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玄楼拜见贤妃娘娘,娘娘安好。” “九殿下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瑜贤妃很是和气的说道,随即看了一眼李落身侧跟着行礼问安的素和游云,又瞧瞧李落手中提着的弓箭,抿嘴一笑道,“这是云妃娘娘的妹妹吧,果真生的一副好模样,人见人爱,活脱脱是另一个云贵妃呢。” “多谢贤妃娘娘夸奖,民女愧不敢当。”素和游云得体一礼,许是见过了那般异类的大甘淑妃,眼前的瑜贤妃显得和蔼平常多了,倒不会有什么怯场害怕的意思。 “见面既是有缘,平日里本宫和云妃娘娘亲如姐妹,怎也不能慢待了云贵妃的妹子,来,这支玉镯送给你。”说话间瑜贤妃从腕上摘下一个苍翠透绿的手镯,含笑送给素和游云。 素和游云连忙摇头,不愿收下这么贵重的玉镯。瑜贤妃不温不火的说了几句,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素和游云一脸难色的望着李落,看神情李落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落暗叹一声,和颜笑道:“既是贤妃娘娘厚爱,你就收下吧。” 素和游云这才收下玉镯,而后又向瑜贤妃行了一礼,不着痕迹的躲在李落身后。 瑜贤妃轻轻一笑道:“云妃娘娘的妹妹怎会和九殿下在一起?” 李落暗自咋舌,既然一眼能认出素和游云,当然不会不知道素和游云为什么和自己在一起,不过既然问了,彼此心知肚明却还不得不答,宫里的事也就是这个样子。 “回娘娘的话,面见皇上时碰到云妃娘娘,说起素和姑娘还没怎么在卓城转转,让我带素和姑娘去宫外小住几日。玄楼的住所也在城东,刚巧也是方便,就带了素和姑娘出来。” “呵呵,这宫里不是有内务府在么,怎么还要惊动九殿下,云妃娘娘真是有心了。” 李落暗暗苦笑无语,瑜贤妃的话中之意云妃是将自家妹妹送到李落身边,说不得最好能嫁入弃名楼,这样一来便有李落的臂助,而后在宫中的根基自然会更深更稳。 李落甚感无奈,但愿身后的素和游云没有明白瑜贤妃的话中之意,和声回道:“玄楼当年曾在宜州与素和姑娘有数面之缘,算是故人,素和姑娘既来卓城,玄楼怎也要略尽地主之谊才是。” 瑜贤妃淡淡一笑,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有些神伤之色。李落甚敢无奈,冷了场自然是不好,只得没话找话说:“贤妃娘娘来月诸湖赏景?” “算是吧,这月诸湖本宫瞧了许多年了,哎,刚入宫的时候觉得卓城里没有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了,呵呵,只道是看的多了也就觉得平常了。” 瑜贤妃有感而发,的确让李落生出感触。后宫这些年里的变化不可谓不多,这位瑜贤妃总算是宫里时间最久的一位权妃娘娘,虽然身后有顾陆两家的照应,但想必这些年如履薄冰的日子也算不上舒心。 芳华渐去,风韵渐生,岁月倒是不曾亏待了瑜贤妃,如今年纪已不算小,但有一种云妃和常庭燎没有的成熟味道,优雅知性,雍容大气。后宫佳丽,人来人往,不乏曲终人散的时候,但这位瑜贤妃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万隆帝的视线,既没有争宠艳盖群芳,也没有孤零零独守香阁,有点上善若水任方圆的意思,大争不争,反倒是有些独善其身的意味。 念及此处,李落不禁心中微微一动,或许这些年里自己一直小看了这位瑜贤妃,她在宫中的名声威望远远不足以匹配她的资历家世和名望,但几乎算是执掌顾陆两家牛耳之辈的当朝贤妃又怎会是个简单女子。 “本宫初到宫中,第一次见九殿下的时候,九殿下也才不到十岁吧,一转眼长的比本宫都要高了。” “是。”李落恭敬应了一声,笑道,“那是中秋,娘娘送了玄楼一颗夜明珠。” 瑜贤妃掩口笑道:“九殿下好记性,你不说本宫倒是忘了。”说罢微微一顿,幽幽叹息一声,道,“物是人非啊,那个时候荣姐姐还在,却被太师连累,芳华正艳的时候就香消玉殒。再后来是颐姐姐,哎,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曦妃娘娘 这就像是宫中的魔咒和轮回,怎么绕也绕出不去。” 李落神色平静的看着瑜贤妃,心里实则暗流涌动,的确如瑜贤妃所说,这些年里当上皇后的,先是荣皇后,再是颐皇后都不曾有什么好下场。前后经年两位皇后不得善终,这在历朝历代也是不多见的。这一次是云妃,她能否躲得过瑜贤妃口中所说的轮回,李落不得而知,但是这对于云妃而言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说辞。 “九殿下,好像她们和你都有关系的。” 李落脸色一白,半晌才沉声回道:“是,两位皇后的死和我不无关系。”话音刚落,李落就能察觉到后背上素和游云灼热的目光,不知道是诧异还是震惊,便听到素和游云的呼吸声也微微重了一分。 两位皇后因李落而死,下一个会是云妃么?瑜贤妃的话是警告还是提醒,李落一时难以分辨,眼前的瑜贤妃在李落眼中忽然高深莫测起来,莫非她也对皇后之位生出觊觎之心,李落不敢断言,但有一桩,宫中的流言只会比瑜贤妃所说更加歹毒。 见李落神色愈见凝重,瑜贤妃蓦然笑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九殿下也会害怕么?” 李落一怔,洒然一笑道:“娘娘谬赞,玄楼胆子不算大,至少尊亲长辈玄楼还是怕的。” “呵呵,你的胆子可不小呢。好了,本宫就不耽搁你们了,素和姑娘来一趟卓城不易,九殿下陪她在城中各处走走也好,若需什么用度,告诉内务府一声就好。” “多谢娘娘,玄楼知道了。”李落躬身一礼,和颜应道。 瑜贤妃回了半礼,向月诸湖湖畔走去。等瑜贤妃走远了,李落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说道:“咱们走吧。” 回头一看,素和游云正一脸狐疑的看着李落,显然料不到只是出宫而已,怎会变得这么麻烦。 李落尴尬的笑了笑,又不能说的太多,只当作没有看懂素和游云的神情。两人走出二里的路程,这点路上倒是波澜不惊,遇见了不少宫人,行礼的不少,但留下李落说话的却没有,这才真正让李落松了一口气,回家晚了,约莫家里人该不高兴了。 宫中贵德淑贤四妃四见其三,没想到今日这些后宫权妃如此有空,该不会离宫前还会再见一见德妃,四皇子李玄郢的生母曦妃娘娘。李落也只是随意一想,没有当真,不过等走了两步,李落便暗骂了自己一声,果真是乌鸦嘴,怕什么就来什么。 宫道另一端过来一顶香辇宫轿,有侍卫有宫女,排场虽然不算大,但该有的都有,而且这种宫轿宫里能乘坐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不过五指之数。云妃或许还在璇玑殿,淑妃自然不会乘轿,瑜妃刚下在月诸湖游赏,回不来这么快,剩下的十有八九就是曦妃娘娘。 李落侧身和素和游云站在路旁,示意让宫轿先行一步。看着李落怪异的神色,素和游云皱了皱秀眉,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饿了。” 李落嘿了一声,让素和游云这么一说自己也饿了,刚才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只感觉前胸贴着后背,从入城到现在连一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 宫轿甚是大气,朴素中透着一股贵气,显得轿中人来历不凡。到了李落身前三步外,就听见从轿子里传出一个轻柔的声音:“落轿。” 锦帘还没有扬起来,透过帘子隐隐约约的缝隙,李落已然看清来人的相貌,果然是曦德妃。 “玄楼参见德妃娘娘。”李落和素和游云又是这般恭敬一礼,素和游云不免暗自诽谤,宫里的规矩的确是太多了。 锦帘掀起,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曦妃笑着扬了扬手,道:“九殿下免礼。”说完下了宫轿,和声问道,“九殿下是要出宫去?” “正是。” “嗯,本宫正好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九殿下陪本宫走几步吧。”说完曦妃不容李落推辞,挥手让从人侍卫稍稍退远些,转头看了素和游云一眼,轻笑道,“这是贵妃娘娘的妹妹?” “是,民女素和游云,拜见德妃娘娘,娘娘金安。” “免礼平声。”曦妃仔细端详了素和游云一眼,点头赞道,“果然生的一副美人坯子,难得,再有几年,恐怕与当年的贵妃娘娘相比也不遑多让。” 素和游云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谦辞一句。曦妃从怀中掏出一块品质色泽俱佳的上等玉佩递了出去,柔声说道:“你在宫里本宫倒是见不着你,今个碰上了,也不能空着手让云贵妃笑话了,来,这块玉佩是静神辟邪的小玩意,是本宫和素和姑娘的见面礼了。” “这,民女不敢要,多谢德妃娘娘厚爱。”素和游云推辞道。 曦妃倒也没有勉强素和游云,笑而望着李落道:“那是九殿下帮素和姑娘收着?” 李落头皮一阵发麻,自己和素和游云非亲非故,只是应了云妃一句话,带她出去而已。没曾想顷刻间闹得宫中人尽皆知,都以为云妃是要把自己妹妹送到弃名楼去,说的多了,差点连李落自己都信了。 这下素和游云终于明白刚才的瑜妃娘娘和眼前这位德妃娘娘话中的意思,俏脸通红,轻轻咬着嘴唇,一颗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转。素和游云急忙低下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眼中的委屈,只是这个模样倒更像是女儿家羞臊的模样。 曦妃更加笃定李落与素和游云之间的关系,笑盈盈看着李落,让李落心中好一阵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不好让曦妃悬着的手待得太久,素和游云默不吭声的接过玉佩,轻轻道了声谢,便一句话也不说了。 曦妃没有在意,自顾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轻声说道:“本宫送九殿下一程。” “不敢。”李落躬身一礼,跟在曦妃身后,素和游云也在两人不远处,稍稍坠后了几步。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立谁为太子 曦妃似乎并不在意素和游云在场,李落也便没有让素和游云回避。 曦妃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李落闲聊了几句,倒是问起了洛氏,听着曦妃说话的口吻,似乎和李落的母亲还有些私交,只是李落却没有听母亲说起过。 这段路过去了大半,眼见不多久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了,曦妃这才忧愁一叹,柔声说道:“玄楼,等你有空了本宫让玄郢去找你,你们兄弟两个坐在一起好好聊聊天,玄楼,你可要好好帮衬你四哥一把啊。” 李落一怔,不解问道:“娘娘,这是从何说起?四哥有什么事么?只要玄楼能办得到,玄楼必不推辞。” “那倒不是,只是,哎,玄楼你是聪明人,宫里的情形你都知道,玄郢前些日子领了个差事,现在也算是能帮皇上分忧解难。” 李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李玄郢年关后领旨去了中书令,和太傅凌疏桐一起处理朝中政事,虽然没有中书令令牌在手,但毕竟是掌权的衙门,而且万隆帝似乎有意锤炼李玄郢,一时间众说纷纭,让李玄郢的名头着实响了不少。 “四哥到中书令从事,这是好事,熟悉朝中政务,日后自然能独当一面,替皇上分忧。” “玄楼,你说的本宫也都知道,郢儿去中书令本宫倒不担心,朝中政事还有凌大人,大致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本宫担心的是玄郢自己,说起独当一面,你们兄弟几人里就属你最得皇上信任,玄慈也不差,玄郢比起你们几个可就差了点。哎,本宫是害怕玄郢有些事看不明白,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如今玄郢是你们几人的兄长,本宫如何能不担心呢。” 李落暗叹一声,不管曦妃所说是真是假,但这的的确确是帝王家的无奈。纪王李玄郢才学决断比起英王李玄慈自是不及,就算已故的明武王李玄旭也要比李玄郢更有气度些。太子废黜,二皇子早夭,三皇子赐死,现如今到了四皇子李玄郢,是生是死已经身不由己了。 “本宫不担心郢儿才疏学浅,只怕他志大才疏,玄楼,如果有机会你要提醒提醒你四哥,本宫只求他平平安安就好,不该争的千万别去争。本宫好几次都想让皇上下旨,让玄郢离开卓城,去别处当个王爷,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郢儿去了中书令,不瞒玄楼,本宫现在是害怕多过欣喜,所以才求你照应照应玄郢。” 李落神情一肃,诚颜应道:“娘娘教诲玄楼记下了,兄弟之间理该相互扶持,娘娘放心。” “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要是以前玄郢得罪过你,本宫在这里替他道歉啦,玄楼,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娘娘言重了。” “嗯,那本宫就不耽搁你们离宫了。”曦妃温颜笑了笑,只是眼中的忧色还时隐时现,让人一眼望去徒呼奈何。 曦妃上了轿,往泰和宫而去。李落长吸了一口气,有些疲倦的说道:“走……” 话还没有说完,素和游云突然轻呼一声,道:“王爷等等。” 李落愕然望着素和游云,只见素和游云探头四下张望一眼,看看宫中各处转角,确信无疑后这才拍了拍胸口,脆声说道:“王爷,咱们走吧。” 素和游云如此小孩子气的模样让李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一扫身上的倦意,脚步轻快了许多,倒觉得也没有那么难熬。 宫中四妃一天之内见了一个遍,再准备离宫的时候日头都已经斜了下去。素和游云已从方才的羞恼中恢复过来,浅笑嫣嫣的跟在李落身旁,没有抱怨,也不曾有什么不耐烦的模样。 “皇宫里这些娘娘看上去都很和善呀,尤其是咱们最后见的曦妃娘娘。”素和游云看似天真的说了一句。 李落瞥了素和游云一眼,不知道素和游云是真的如此天真还是故意这么说,就算李落更想相信素和游云真的不知道宫中险恶,但宜州素和府也不简单,耳濡目染下的素和游云也许比表面上看起来城府更深。 后宫嫔妃看上去面慈心善,只是杀起人来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些年李落在卓城的时间不长,但宫中可是没少死人。四妃之下,九嫔、婕妤、美人、才人诸如种种,每年都有旧人去,亦有新人来,死上一两个实属寻常,倘若时辰不好的,一个月里竟会横死好几个,宫女从人更不用说,有些连尸体都未必能找得到。 这宫里的皇妃哪一个是易于之辈,表面一个模样,背地里一个模样的比比皆是,笑里藏刀更是稀松平常。不过当然也有例外,眼下看这位淑妃娘娘就与常人不同,是个异类。 “没有深交,自然难辨真假,轻易不要太早下评断。” “咦,王爷为什么这么说?曦妃娘娘只是一心担忧她的儿子呀?” “是么,素和姑娘不觉得这些话既是说给我听,也是在说给你听么?” “说给我听?”素和游云一怔,恍然大悟道,“是姐姐。” “嗯,有些话如果有心去做,是不会说出来的。” “王爷,你不信她?” “算不上信或是不信。”李落淡淡说了一句,忽然转头看着素和游云,平声说道,“你知道眼下你姐姐担心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素和游云茫然问道。 “子嗣。” “子嗣?” “嗯,如果皇上立了太子,皇后之位也许会花落旁家,这便是你姐姐担心的事。” “那这位曦妃娘娘的儿子是最有希望当上太子的么?” “未必,不过有机会。皇上终究有一天要立太子,你姐姐一日没有子嗣,她皇后的位子便不会稳。” “哦。”素和游云连连点头,这才明白过来,抬头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李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素和游云脸色一红,心中一跳,细若蚊吟的问道:“王爷看着我做什么?” “原来你早就知道你姐姐要当皇后的事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点心有没有毒 素和游云脸色愈发的红了,忽然咯咯娇笑出声,狡黠说道:“姐姐说你不但聪明,而且狡猾,她早就猜到我一定瞒不过你。” “聪明?贵妃娘娘过誉了,我看她多半会说我奸猾似鬼吧。” 素和游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真让王爷猜到了,姐姐就是这么说的。她让我跟在王爷身边,但不要让王爷看出来,王爷不会怪我们吧。” 李落看着素和游云楚楚可怜的模样,果然也是个祸国殃民的尤物,哪里还有当年尔绣城中乖巧腼腆的模样,原也是和云妃一般任性。李落苦笑,无奈说道:“怎敢怪罪两位素和姑娘。” 在素和游云得意的轻笑声中两人向宫外走去,在宫里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不少嫔妃听到了消息,皆都蜂拥而至,或是遣人送来薄礼,俱都冲着云妃的面子,让李落好一阵感慨和为难,就算来者不拒的收下这些礼物,两个人又怎能拿得下。 走走停停,该收的,不该收的李落自有分寸,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是谁的礼物都能留下。不过还是婉拒的多,收下的少,快到宫门时,李落拿着弓,身旁素和游云怀中塞进去了不少东西,显得有些鼓鼓囊囊,两人并肩而立,别提有多别扭了。 宫门在望,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只想长啸一声,这点路程比起杀出秀同城还让人心力交瘁。 两人俱是眼睛一亮,加紧脚步就要冲出宫去,忽然从旁传来一个女声:“天色不早了,两位不如歇息一晚,明日清晨再走。” 声音极是冷漠,素和游云吐了吐舌头,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做了个鬼脸,笑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哼,你说呢?一点规矩都没有,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卓城。”云妃冷若冰霜,寒声说道。 “知道啦,贵妃娘娘。”素和游云拉长了声音,只看神色却没什么诚心实意的意思。 李落和颜一礼,摸了摸鼻尖道:“不怪素和姑娘,只是出宫的时候遇见了些人,这才耽搁的久了。” 云妃冷冷的打量了李落二人一眼,眼前两人算是满载而归,出宫一趟,这价值千金的珠宝美玉便得了不少,要是走的再慢些,说不定还能再赚个盆满钵盈。 云妃讥笑道:“看样子两位心情大好,要不要本宫再送一两件宝贝给你们?” 李落和素和游云相顾无言,俱都讪讪一笑。李落使了个眼色,素和游云忙不倏将怀里的珍宝美玉拿出来交给云妃,笑道:“姐……贵妃娘娘,这些都是她们送的,请你老人家过目。” 云妃冷哼一声,不屑道:“稀罕么?” “就知道娘娘不稀罕,不过这是她们看在娘娘的面上才会送给我的,物归原主,娘娘要是喜欢就留着,要是不喜欢那就还请娘娘还给她们。”素和游云笑嘻嘻的说道。 “越大说话越没大没小。”云妃斥责一声,看了一眼素和游云捧在手上的珠宝之物,淡淡说道,“也罢,你要去王爷府上小住几日,这些身外之物就算本宫赐给王爷的,免得你在那里白吃白住。” “嘿嘿,贵妃娘娘,你还怕我吃穷王爷么?” 云妃没有理睬素和游云,看着李落正颜说道:“九殿下,本宫这个妹妹自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嘴刁的很。到了弃名楼,你一视同仁就好,不能惯着她。” 李落和声应是,没有多说什么。素和游云嘟了嘟嘴,小声说道:“我一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小气。” 云妃脸色一寒,厉声喝道:“游云,别怪本宫没有把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在王爷府中恣意妄为,铺张浪费,看本宫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素和游云眼眶一红,一脸委屈。云妃甚是无奈,脸色稍稍转和,柔声说道:“游云,卓城里最穷的王爷就是他了,受赏的钱财虽然在诸皇子之中最多,可是他的钱财大多都拿去抚恤军中阵亡的将士了,府中人丁不少,但向来都是省吃俭用,你别觉得你一个人没什么,将心比心,你当要知道王爷的难处。” 素和游云惊呼一声,吃惊的看着李落,怔怔无语。李落笑道:“娘娘放心,玄楼是落魄了些,但不至于让素和姑娘节衣缩食。” 云妃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嗯。”李落应了一声,带着素和游云正要离去,又被云妃唤住,云妃将身后一个食盒递了过去,没好气的说道:“饿了吧,拿着路上吃。” 素和游云雀跃接过,打开一看便垂涎三尺,是宫里御膳房精制的点心,色香味俱佳。素和游云眉开眼笑,捧起一盘点心交给李落,笑道:“王爷,你吃吧。” 李落看了看云妃,素和游云连声催促,李落只好接了过来,倒是食指大动。素和游云四下一望,径自走过去坐在一个白石台阶上,扬着素手招呼李落过来坐下一起吃。 云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刚开始姐妹相见的时候素和游云多少还有些生疏拘谨,没几日下来素和游云便故态萌生,让云妃好一番头疼。李落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在云妃森寒的目光中走了过去,和素和游云坐在一起旁若无人的大口吃了起来。 云妃气急,眼皮微微抖动了几下,长出了一口气,刚刚稳住情绪,便被素和游云一句话气的险些晕了过去。 “王爷,点心会不会有毒?”素和游云鼓着香腮含含糊糊的问道。 “这不好说。”李落随口答了一句。 云妃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小的没规矩,大的也没规矩,哼,毒不死你们。”说罢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眼不见为净。 素和游云见气走了云妃,这才斯斯文文的吃了起来,偶尔和李落对视一眼,素和游云便俏脸微红,悄悄将头低了下去,又是那般初见时的乖巧模样。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有灵气的院落 吃完点心,日已西下,两人再没有停留,快步向城东走去。 到了弃名楼外,这是寻常的一个深巷院落,外表看去一点也不出奇,不过这条幽静的巷子里似乎人不少,不少是年轻男子,三三两两,有叹息也有遗憾,嬉笑言谈,勾肩搭背的向外走去。 素和游云惊奇的看着巷子里的行人,甚是不解,不知道怎会有这么多人从这条巷子里出来,李落却猜到大约是翟廖语和青烟罗佚经营的无名茶楼打烊了,这些个公子哥无处可去,便换个地方去寻花问柳了。 素和游云容貌惊为天人,一进这条巷子就惹来不少浪子,目瞪口呆,色迷魂销的一个个评头品足起来,还有不少登徒子当街吹着口哨,欲图搏佳人一笑。 素和游云只感厌烦,怎会有什么好脸色。越是近了弃名楼,不知怎地,李落的心情有些沉重之感,仿佛像是近乡情更怯一般,听着耳边鼓噪的声音,李落提气缓缓问道:“你们天天来这里不觉得烦么?” “我们来喝茶聊天,关你什么事?”几个对素和游云垂涎三尺的富家子弟冷嘲热讽道。 “喝茶聊天的确不关我事,无名楼的茶也不比卓城别处的贵,诸位想来自然来的,不过像这般穿花蛱蝶,徒然惹人生厌而已。” “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人,敢教训你家大爷!”几名男子叫嚣骂道,摩拳擦掌,看样子便要上前教训李落,顺带着借机亲近亲近李落身边的美人。 李落淡淡一笑道:“我家大爷?有意思,他是九五之尊,这我倒的确不敢教训的。” “放你娘的……”一个人刚要破口大骂,就被身边的同伴死命掩住嘴,一脸惊恐的看着李落,颤声问道:“敢问可是王爷?” 李落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男子,夏天还没过完,人倒冷的直打哆嗦,脸色苍白,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李落讶然问道:“你既然这么怕我,到了这里为什么还敢如此放肆?” “王……王爷恕罪,草民该死。”男子带着哭腔跪倒在地,连连求饶,而方才这个大言不惭的公子哥已经吓得瘫在地上,有进气没有出气。 “这条小巷并不是我弃名楼的私苑,诸位如果只是喝茶聊天,随意去留,不过像这样楚氛甚恶却让人有些讨厌,再这样会死人的。还有莫要随意辱骂别人的宗族长辈,到时候死得就不是一个人了,还会祸及亲族。”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求王爷开恩。”几个人如同滚地葫芦一般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祈求李落网开一面。 李落挥了挥手,平声说道:“去吧,莫要污了这条巷子的清静。” 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小巷,生恐走的慢了李落会改了主意。 素和游云怔怔的看着李落,李落展颜笑道:“我是不是太霸道了?” 素和游云俏脸一红,低声说道:“怎么会呢,王爷饶他们不死,已经是宅心仁厚啦。” “宅心仁厚?哈哈,素和姑娘,日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李落轻轻一笑,没有理会素和游云惊疑的神情,带着素和游云回了弃名楼。 路过无名茶楼,果然没有挑灯,早早关了门。 素和游云看见了弃名楼,有些惊讶。不甚大的府门,也不见怎么气势不凡,平常的很,清雅淡然,倒是像一个书香门第。 门口挂着两个灯笼,这个时候已经点上了烛火,还有一条小小的白幡,没有风,静静的垂在府门前。 素和游云一怔,有些忐忑的问道:“王爷,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我……” “没有,素和姑娘无须多心,前些时候一个手足兄弟战死沙场,今个骨灰才刚刚带回这里。”李落淡淡说道,口气很平静,似乎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素和游云一滞,心里杂念丛生,既是手足兄弟,如今阴阳相隔,为什么李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还能这么平静,就好像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 李落猜到了素和游云的心思,和声接道:“素和姑娘是否觉得我冷血无情?” “没有啊。”素和游云低声回了一句,轻轻垂下了目光。 “其实真说起来也并非是我无情无义,只是我们的宿命如此,今天是我这位生死之交,也许明日就是我,到时候我的骨灰应该也会送回这里,不过如果落个死不见尸的结局,那就有些惨啦。” 素和游云猛地抬起头错愕的看着李落,李落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当先进了弃名楼。 李落的王府和别的王府相差很大,至少府门前没有侍卫把守,简简单单,论排场还不及卓城中家道殷实些的富商。 在李落推开院门的瞬间,素和游云一望之下惊讶的呆呆看在门口,好半天才使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里面,又再瞧瞧外边,错愕间以为这一脚踏进了另一方天地。 小桥流水,青山傍树,还有花草,到了这个时节花更艳,草更绿,幽香阵阵,有鸟儿虫儿自由自在,就在踏进弃名楼的一瞬间,似乎有一股清凉的气息萦绕周身,不由自主的让人心旷神怡,久久不愿动上一下,只盼这飘飘欲醉的感觉能留得久一些。 素和游云目瞪口呆,在卓城皇宫里,更或者是宜州尔绣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绿的草和这样鲜艳的花,弃名楼中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将活了过来,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吟诗作对。 这座院落有灵气,这是素和游云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念头,也许再过许多年,院子里的灵气就会变成仙气,如此一来,那这里就是一处入世红尘的仙家福地。 院中有人惊咦一声,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花间穿过,到了近前细细瞧了一眼,喜道:“王爷,你回来啦。” 李落和颜一笑道:“嗯,我回来了。” 女子脆声向后唤了一声:“王爷回府啦。” 不远处,澜桥那端的堂前出现了不少人影。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君子大兰 站在灯下更显得风姿卓绝,几疑是花间仙子流落凡尘。 素和游云暗自咋舌,弃名楼的这个名声曾听姐姐满腹诽谤的说起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而且眼见更胜耳闻一筹。 堂前的这些娉婷袅袅的女子虽然一时还看不清相貌,不过若是和眼前这位差不了多少,那便是千娇百媚,羡煞天下男儿,也许皇帝的后宫佳丽都要在气韵上差出一些。 李落一回府,原本还是清静宁和的院子忽然间热闹了起来,有人迎向李落,有人去往别处,看上去像极了落在花叶上的蝶儿突然被什么给惊动了,四下飞舞,赏心悦目。 “青烟,今天茶楼怎么关门这么早?” 说话的女子正是青烟,这位精擅茶道的娇弱女子眼眶微红,低声说道:“罗伊她不痛快,奴婢和翟大哥也没什么兴致,就早早关了茶楼回来了。”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和声说道:“知道了,先回去吧。” 说话间,一个温婉的女子转过一株绿树,快步走到李落身前,轻轻一笑道:“公子,今天怎么这么晚?” 说完之后,李落和说话的女子都是一愣。 这个情景很熟悉,许多年前,李落还是淳亲王世子的时候,每每在外流连忘返不愿回家的时候,王府门前总会坐着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孤零零的等着李落。 那个时候李落好像很少给过她好脸色,而她却从来没有怨言,日复一日,哪怕是李落的冷眼也成了心中最后的慰藉。 李落忽然心里一阵后怕,如果这次没有回来,这个人是不是会一直苦苦等在弃名楼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又让你等了好久。”这一次没有冷眼,只有满含愧疚的歉意。 “没有呢,只是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回来,饭菜都凉了,奴……我这就去给公子做饭。” “好啊,刚巧饿了,哦,对了,是两个人。”李落伸出两根手指在女子面前晃了晃。 青烟扑哧一笑,冲淡了几分悲伤,轻声说道:“奴婢和溯雪姐姐去吧。” “嗯,只要不是画堂就好。”李落诚颜说道,惹得青烟偷笑出声。 溯雪这才看见跟在李落身后的素和游云,低呼一声,歉然说道:“只顾和公子说话,怠慢了小姐,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素和游云抢上前去扶住正要行礼的溯雪,轻柔回道:“我不是什么小姐,姐姐不用多礼,我随王爷来弃名楼小住几日,说起来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溯雪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和声说道:“她是素和游云,云妃娘娘的妹妹。宫中不便,云妃娘娘让我照顾素和姑娘几日,顺便领略一下卓城的风光。” 溯雪嗯了一声,神态不卑不亢,柔声说道:“原来是素和姑娘,请恕奴婢失礼,快请进来吧。” 素和游云笑道:“姐姐不要这么客气,我们姐妹相称就好。” 溯雪一愣,摇头道:“这怎么好……” “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姐姐若是不愿,那我便不住了。”素和游云故意说道。 溯雪愕然,左右为难。李落朗声笑道:“姐妹相称便姐妹相称吧,随意就好。” 溯雪应了一声,只是依着溯雪倔强的性子,怕不是李落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心意的。 几人一道向堂中走去,李落缓步在花间穿过,闻着花香,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走着走着,李落目光一凝,花间绿草中有一个人影,蹲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是秋吉。 “你们先回去,我一会过来。”李落轻声说道,说完不曾多言解释,径自踏入丛花绿叶中。 到了近处,秋吉在一株很好看的君子大兰下埋着什么,李落静静的看着,没有说话。 忙活半天,秋吉将身边的物件埋好,用手拍了拍泥土,叹了口气,出神的坐在地上发呆。 是个坛子,李落认得,这个坛子是李落和钱义从掖凉州带回来的,里面装的正是朱智的骨灰。 “埋好了?”李落突然开口说道。 秋吉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李落,憨憨嗯了一声。眼睛红红的,才哭过不久。 “埋在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她们几个一看见这个坛子就哭,怎么劝都不管用,我寻思着还是入土为安的好,反正院子里也有地方,要埋的远了,想他的时候就见不着他了。”秋吉擦了擦鼻子,伤心的说道。 “这株花叫什么名字?” “君子大兰,我觉得很像朱智,落哥儿,你说呢?” “嗯,的确很像,朱智想必也会满意的。” “落哥儿,这是为什么呀!你们出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半年没见,回来的时候人就没了。”秋吉抽泣呢喃道。 李落神情一暗,轻咳几声,很久没有身边亲近的人就这样走了,原以为历经的生死多了,心总该不会像小时候那么疼,没料到一样会痛入心扉。 “我很后悔,我还讨厌自己。” “秋吉,如果要怪也应该怪我,我带他出去,却不曾带他回来,与你没有关系的。” “有。”秋吉执拗的大声说道,而后又压低了声音,内疚悔恨,“他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没少欺负他,让他试我种出来的果子。 我知道他不愿意吃,因为很难吃,可是他从来都没说过我,从来都会替我尝了那些果子。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还觉得很好玩,笑话他。 我知道我很笨,可是他一直都待我很好,从来也不嫌我笨,我让他帮忙的事他都会去做,可是我连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秋吉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悔恨交加,不停的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 李落蹲下身子,轻轻抓住秋吉的手,黯然无语。 “我听到你回来了,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和你说话,落哥儿,我讨厌我自己,我也恨你,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什么事都能做成,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回来。”秋吉抓着李落手臂,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帘。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弃名楼临院 一颗颗,一滴滴砸在了君子大兰舒展的叶子上。 李落轻抚秋吉肩头,没有说话,让秋吉将心中的苦闷都哭出来。过了半晌,秋吉渐渐止住哭声,李落才和声低语道:“秋吉,不管你有多伤心,有多恨我,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什么事?”秋吉泪眼婆娑的抬头问道,脸上花了好大一片,有泪水还有鼻涕,也有手上沾的泥土,却也将李落的衣袖弄的一团糟。 “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们都会死,秋吉,到时候把我们的骨灰都葬在这些花树下吧。” 秋吉一颤,恐惧的看着李落,抓着李落的手愈发使劲,似乎害怕一松手李落就会不见了。 李落和暖一笑,整了整秋吉散乱的头发,轻声说道:“人都有一死,迟早而已,就像花开花谢。花开的时候很好看,可是总有花谢的那一天,你也不必太伤心,也许到了另一方天地咱们还是会在一起。” “可是花谢了明年的时候花还会开呀。”秋吉喃喃回道。 “是,花谢花又开,可是来年这朵花还会是现在的这朵花么?” 秋吉一脸懵懂,李落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有道理在什么地方。 李落笑了笑,拉起秋吉,环目一扫,怅然问道:“秋吉,你说如果有一天装着我的骨灰的坛子送回这里,你会把我葬在哪株树下?” 秋吉冲口而出:“大道六花藤。” 李落莞尔一笑,大道六花藤,有此异种为伴,也许还能沾沾这株上古异本的仙气。 “落哥儿想要哪一株?”秋吉心神很容易被李落引开,单纯如斯却是天下少有了。 李落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株名叫落雨缤纷的海棠,葬在海棠树下应该也不错吧。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李落压了下去,如今的身边人,牵挂自己的,担忧自己的,再要这样贪得无厌当真不可理喻。 “把我葬在水中荷花下吧。” “咦,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李落收拾了收拾心绪,和声说道,“回去吧,明早再来看朱智。” 秋吉嗯了一声,和李落离开了这株君子大兰。秋吉一步三回头,李落没有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回来,也许秋吉会在这里陪上朱智一夜。秋吉看不见李落的神色,如果在李落身前就一定能看见李落森寒刺骨的目光,心中的杀意越来越浓,眨眼间就盖过了满园花香,和当年怀抱洛儿死去时心中的伤和痛一模一样,已经让洛儿等了这些年,这一次别让朱智等的太久。 谷梁泪不在府中,李落问了溯雪,谷梁泪和甘琦三日前离开了弃名楼,听溯雪说起,似乎是去见一位竹阴州来的故人,个中详情并没有告诉溯雪。李落心有担忧,只是谷梁泪离府前没有声张,就告诉了溯雪一人,除了甘琦,四剑侍中参天和夜雨也随行离府,杜鹃和重泉却没有同去,还留在弃名楼。 李落问过杜鹃和重泉二人,两人似乎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竹阴州化外山红尘宫来人,至于找谷梁泪所为何事不甚清楚。不过谷梁泪倒是说过此行并没有什么风险,让杜鹃重泉安心留在府中。 李落听罢,心中罕见的生出郁闷之意,自己在漠北生死未卜,谷梁泪好像并不是怎么担心,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不忿。就连李落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心绪的异样,莫非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当初只是因为道义娶进弃名楼的女子。 不过谷梁泪武功通玄,又有甘琦几人在身边,想必不会出什么事。谷梁泪既然只身离府,想来早有预料,李落不至于太过忧心。红尘宫的事如果谷梁泪不说,李落不愿干涉,本就是江湖儿女,莫要因为这些俗事礼法束缚了谷梁泪的自由。 安顿好素和游云,时候已经不早了,李落和府中诸人闲谈了几句,各自歇息。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色刚亮,李落和翟廖语悄然去了临院。殷莫淮醒的早,天生的暗疾让这位天妒之才很少有能睡好觉的时候,每日里能睡上三两时辰的安稳觉实属难得,即便如此,却难磨灭殷莫淮的惊世才华。 院子里的杏树已经熟过了,现在只剩下满树的树叶,绿的发黑。墙外的一株梧桐撑开伞状的树冠,一半在院子里,一半在院子外,日头升起来的时候倒是能给院子里遮下不少阴凉。 殷莫淮斜倚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假寐,手边有一张小小的书桌,一杯茶,热气还没有散尽,刚沏好不久。一卷书就放在茶杯左近,伸手可得。殷莫淮这个模样一点也不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倒像是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多些。 翟廖语谨慎的看了看院中各处,如今护在殷莫淮身边的是红尘宫的数位江湖高手和牧天狼军中将士,还有天干地支的暗子在这里。卓城里盯着弃名楼的人不在少数,到了这个时候,恐怕有不少人都猜到了弃名楼临院别有玄机,只不过有弃名楼遮掩,这座平凡的院子里藏着什么,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却不为外人得知,自然更不会猜到李落不在卓城的时候,从这座小小的院子里会传出掀起风云动荡的号令。 听到有人走了过来,殷莫淮缓缓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王爷,刚回来?” “嗯,昨日刚到卓城,进宫了一趟,回来府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就没有再打搅殷兄。” 殷莫淮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坐吧。” 李落轻轻一笑,坐在殷莫淮身旁。殷莫淮困意不消,半睁着眼睛道:“这一次王爷北上许久不见,好像咱们有些生疏了。” 李落长叹一声,苦笑道:“不瞒殷兄,这一次在漠北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有人搭救,只怕我回不了卓城。” “哦,看来秀同城里发生的事很有趣,该比军中传书有意思多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内忧外患 李落好一阵无言以对,不过转念一想,对于这位胸有乾坤却只能坐在梧桐树下看着墙外的病弱男子,也许秀同城里的的的确确是有趣些。 李落刚要说话,殷莫淮忽然笑了笑,道:“我的心思王爷不用操心。”说完顿了顿,岔言问道,“你见到蒙厥拨汗了?” “是。” “作何想?” “悔不该当初!” 殷莫淮眼睛一亮,聚精会神的看着李落,嘴角含笑道:“竟让你如此忌惮。” “殷兄,从掖凉州回来卓城的路上,我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什么当初她在大甘的时候没有杀她。与这位蒙厥拨汗交手其实不多,只有过几次争锋相对,我皆落在下风。” “高手过招,一次就够了,看来这位女子是个好对手,哈哈,如果你和我联手都不是她的敌手,那就太窝囊了。”殷莫淮眼中闪着异芒,轻声说道。 “与蒙厥拨汗交手过招,就算我赢不了,让我输却也不太容易。只是分心的事太多,破绽太多了。” 殷莫淮喝了一口茶,淡然问道:“万隆帝要立后了?” “嗯。” “看样子卓城里的太平日子要到头了。” “哈哈,卓城里从来没有过太平的时候,自小我也习惯了。” “是么,不知道听完这些事之后王爷还能不能习惯。” “殷兄请说。” “最近这几个月天南的动静不小,北府烽火连天,南府却是歌舞升平。南王府广邀天下文人侠客,在景阳州办了一文一武两场盛会,去的人不少,有不少才学之士,听说宋崖余收拢了不少文武好手。” “南王着急了,不过这个时候的确是南王府崛起的时机。” “那是自然,大甘在北府抽不开身,想来朝中还没有人有胆量敢同时对蒙厥和南王兴兵,而且战事初期一定会是南王府势优,这些年南王的经营恐怕早就渗透到大甘朝堂中去了,至于王爷身边,呵呵,一定不会没有南王的眼线。” 李落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神色如常:“此事我略有耳闻,殷兄可知道南王都笼络了些什么人物?” “我记得有一个江湖中人,绰号叫做逍遥侯的投奔了南王府,其他的人约莫不会比此人差多少。”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神情凝重起来。殷莫淮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问道:“你知道这个人?” “知道,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算得上一派宗师,本身的实力就不弱,没想到竟然会投身南王府。” “除了南王府,现在大甘其他几个地方也不怎么安生。” “哦,是哪里?” 殷莫淮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其中一处地方和你是旧相识,小圣贤庄。” “蜀州唐家。”李落瞳孔一紧,沉声说道。 “蜀州背靠楚州,唐燕两家私交莫逆,在大甘西南可以只手遮天。西府虽有牧天狼镇守,但现在的兵力几乎都集中在狄州西北两地,天水州没有什么驻军,没有人能威胁到燕丹枫。唐家势力遍布天下,倘若得燕丹枫之助,小圣贤庄如虎添翼,声势绝不会比天南弱。” 李落怔怔的看着殷莫淮,眉头轻皱,沉声说道:“殷兄的口气这天南宋家和蜀州唐家要自立为王的样子?” “凡事都要有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李落自己也明白,虽然和唐梦觉兄妹有些交情,但唐家主事的是唐家老祖,那个和唐糖酷似一人的唐门巨擘。如果唐家作乱,唐梦觉一定会站在唐家的立场上与李落敌对。 “听说朝中有人提议将燕丹枫的女儿迎娶进卓城。” 李落脸色一沉,缓缓问道:“谁娶?” 殷莫淮看了李落一眼,道:“好像也听说你是其中的人选之一。” “心术不正。” 殷莫淮哈哈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堂堂正正的理由,与燕丹枫联姻自然可以借助燕丹枫的手遏制唐家的野心,何来心术不正?” “哼,殷兄莫要开玩笑了。果真要监视唐家,换一个镇军大将军便是,何必出此下策。留燕丹枫兵权在手,这等枭雄之辈有燕家在背后支持,如果他舍得燕霜儿,朝廷此举定会落下口实,徒然逼燕家投靠唐家。这是谁的主意?” “谁知道呢,也许是朝中大臣的主意,也许是宫里有些人的主意,说不定还会是天南宋家的主意,反正很合万隆帝的心意,不过嘛,暂且搁置下来了。” “这是为什么?”李落一怔,望着殷莫淮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大悟道,“因为立后的缘故。” “说起来这位云贵妃倒是帮了你我一个忙。”殷莫淮嘲弄一笑,道,“燕霜儿,名字好听,人该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其他几个不安生的地方,有些是封疆大吏,有些是江湖门派,野心不小,不过比起唐宋两家而言就差得多了,如今这个时候背地里有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明面上恭顺的很,毕竟你还没死不是么。” 李落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无语。 “如今大甘内忧外患,千疮百孔,如果你的巡检司再早十年,大甘有救,现在么,尽力而为吧。” “草海诸部,西域群豪,再加上天南宋家,是为外患;大甘四境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如唐燕两家这般,再加上朝堂之中党同伐异,派系之争愈演愈烈,后宫围绕皇权纷争不断,这是内忧。千疮百孔,殷兄形容的没有错。” “王爷想置身事外不过是痴心妄想,还是想想怎么身在局中而落子吧。” “殷兄有什么高见?” “我原想把万隆帝拉出来挡在你和牧天狼前,让朝廷和这些暗中算计的势力斗一斗。岂料这些人当真本事不小,宗伯杨万里牵扯的小福王案到现在依旧没有定论,万隆帝似乎不怎么着急了,我也不能逼的太过,收拾了一个,说不定会让另外一个坐大,嘿,头疼。” “殷兄的意思谋算牧天狼的还不止一人?”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猜到结局 “那是当然,有些人盯着太子的位子,有些人盯着皇位,反正都是为了争权夺势。算计你的时候齐心协力,之后才是各自为战,你不过是他们的公敌罢了,要不然大甘四境怎会有这么多雄踞一方的势力,谁又能知道这些人背后的靠山是朝堂上的哪位权臣,又或者是哪位皇亲国戚。”殷莫淮看了李落一眼,轻笑一声道,“也许这位将要封后的云贵妃也是谁背后的靠山,王爷以为如何?” 李落心中一沉,良久无语。 “城东的雨花阁我已经派人在查了。” “可有眉目?” “不会这么快,雨花阁进入你我的视线,一个是商正衙门一案,另一个是三皇子明武王一案。虽然现在看得见的只是冰山一角,但其中隐藏的必是惊天的秘密,心急不得。” “殷兄是担心打草惊蛇?” “哈哈,如果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查他,那这个雨花阁就真的不足为虑。这些年连枢密院都没有发现雨花阁的异常,要么这个地方的确是个清白的酒色财气的销金窟,要么就是背后的人手眼通天,我更希望是第二种。” “殷兄言之有理,有的放矢总好过病急乱投医。酒色财气,雨花阁会否和卓城中的江湖势力和气会有关系?” “或许有些关系,不过区区一个江湖势力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背后一定另有其人,这些个江湖门派最多只是爪牙而已。” 李落心中一动,平声问道:“殷兄派何人暗查雨花阁?” 殷莫淮淡淡一笑,道:“梅舞袖。” “梅姑娘?”李落一怔,愕然望着殷莫淮,半晌没有说话。 “王爷有异议?” 李落沉默片刻,沉声问道:“为什么是她?” “雨花阁是个什么去处王爷想必早有耳闻,梅舞袖鲜有抛头露面,当年的事现在卓城里还记得的人不多了,心智武功俱是最佳人选。” “殷兄,梅姑娘身世遭遇坎坷,原本我留她在弃名楼只是想让她有一处地方可以栖身,并不想让她再卷入这些江湖风波之中,我不愿是她。” 殷莫淮面无异色,淡淡说道:“我没有强逼梅舞袖,这次是她自愿前去。” “殷兄……” “王爷不想知道为什么梅舞袖愿意去么?”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沉声说道:“愿闻其详。” “两件事,其一,我设计擒杀了当年迫害梅舞袖的朝廷命官,虽然不曾尽诛那些落井下石之辈,但主恶已除;其二,我替她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呵,小小年纪竟然被人磨练成一个心肠狠辣的刺客杀手,这样的大甘朝廷,无怪庄公飞会造反。” “殷兄,如此行事太过离经叛道,不妥。” “哈哈,我并非大甘官府中人,自然不会有那么多忌讳。梅舞袖留在弃名楼已经有不少时候了,王爷定是派人追查过当年庄公飞反叛朝廷一事。不管庄公飞是受人陷害或是被人算计,谋反证据确凿,倘若想翻案只会弄出太大的动静,我也不想耗费这些工夫。找到主恶之人,有枢密院和巡检司,查一查总能找出些别的蛛丝马迹,如今的大甘想找一个清廉如水的官吏难于登天,既然有贪赃枉法的把柄,寻个借口罢了功名,押入大牢,是生是死就没有人在意了。” 李落沉吟不语,没有赞同殷莫淮的处事手段。殷莫淮轻轻一笑道:“我知道王爷的心思,王爷未必会怪我的手段卑鄙,而是怪我不该让梅舞袖犯险。当日我和梅舞袖说起此事,她没有应,而是说出她还有个女儿的事,让我替她找回女儿,她便去雨花阁,仅此而已。” “梅姑娘的孩子现在哪里?” “城南一处民宅之中,我没有派人看守,如果梅舞袖想走,这会已经不在卓城了。” “话虽如此,但让梅姑娘深入虎穴,却是太难为她了。” “王爷怎知梅舞袖留在弃名楼就会好受了?此女遭逢大难,承受的侮辱常人难以想象,正因为如此,受着一个当朝王爷的恩惠,王爷可觉得她心里会舒服么?除了梅舞袖是去雨花阁的最佳人选外,这未尝不是一个给她解脱的机会,事成之后,想来梅舞袖就不会再有心中的枷锁。” 李落沉吟少顷,轻声说道:“护她周全。” “王爷不必操心梅舞袖,还是多些心思在别处吧。” “如今大甘的当务之急在掖凉州,草海诸部联军南下,北府若是战败,大甘国将不国。” “错,大甘朝廷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草海敌军南下,而是如何才能让你统领三军,抵挡草海铁骑。” 李落闷哼一声,淡淡说道:“殷兄当真看得起我。”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王爷要小心有人盯着牧天狼。” “殷兄但说无妨。” “草海联军南下,定北军虽说也是精锐之师,不过我并不看好这一战的胜负,定北军也心知肚明,他们会想方设法将牧天狼拖下水。只不过这个时候并不是牧天狼介入战局的最好时机,输了自然不好,不过赢了之后或许会更惨。” “殷兄怕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哈哈,不如你我打个赌,半个月之内一定会有调遣牧天狼的圣旨,而且如果我所料不差,十有八九会让云将军率军出漠上城,沿道东进,在立马关外截住草海诸部北返的通路,最好是能夺回立马关。这样一来就可以瓮中捉鳖,将蒙厥拨汗困死在掖凉州。”殷莫淮顿了顿,轻轻咳嗽了几声,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暗红,只是情绪似乎很亢奋,喘息了几声,接道,“如果我赢了,王爷,那便依着我的法子,如何?” 李落沉默不语,殷莫淮一怔,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都说知子莫若父,原来亦有知父莫若子,你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猜到又能如何。”李落苦笑一声道。 “既然猜到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道家高人 牧天狼自然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趟这趟浑水。”殷莫淮眼中精芒连闪,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已传信沈先生和云将军,他二人虽然没有明言,不过差不多与我不谋而合。” “殷兄想怎么做?” “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一个西域诸国的联军兴兵狄州,朝廷自然不敢轻易让牧天狼离开西府。到了那个时候,牧天狼可用的就是卓城外袁骏、呼察冬蝉和邝立辙三支骑兵,一旦朝廷要他们率军北上增援掖凉州,王爷必是领军之将。军无二帅,如果这位蒙厥拨汗能争点气,让定北军败上几场,万隆帝应该能分得清其中的轻重缓急。” “请神容易送神难,只怕西域联军一旦东进,牧天狼再想抽身而退可就难了。” “不难。” “不难?” “李姑娘已经不在卓城了。” “我义姐李缘夕?她去了西府?” 殷莫淮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李姑娘只是路过西府。” “路过西府?她去了拜火还是回蒙?” “回蒙。”殷莫淮见李落沉默不语,淡然说道,“王爷经营西域,早有布置,省了不少工夫,看起来王爷似乎对眼前的局势多少有些预料。” 李落一滞,沉吟数息,忽然破颜一笑,自嘲道:“殷兄说的是,我原本就留有后手,也不见得是什么光彩的手段,西府诸事如此,西戎质子羯城也是如此。可是事到临头,我却还这样自欺欺人,装作不忍心的模样,委实让人作呕。殷兄所言,不但与沈先生和云将军不谋而合,也与我不谋而合,没道理让殷兄担这些罪责,请殷兄见谅。”说罢,李落深深一礼,颇显愧疚赧然。 殷莫淮笑了笑,摇了摇手,没有多说,似乎也不想多说,淡淡说道:“西府的事有沈先生安排,雨花阁诸事我来打点,王爷还是花些心思在宫中立后一事上吧。定北军就算是纸糊泥捏的,怎么也能撑上几天。后宫诸事,哈,王爷心思缜密,但却不够不择手段,就算你能保大甘一世基业,我也不看好你能善终,不过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倒不用我再耗费心神。” “这也未必,也许我会死在殷兄前面,就像这次,我不是差点死了么。” “哈哈,蒙厥拨汗,应该是个值得一会的对手。” 李落见殷莫淮有些困倦,告辞离去。这次回来卓城,处理朝中政务是其一,李落也想借这个时机为殷莫淮诊治暗疾,鬼老的瞒天十术有偷天换日之能,或许能为殷莫淮续些时日的命。 万隆帝没有再宣李落入宫,李落乐得清静,本就不愿卷入宫廷争斗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大半心神都放在涧北城外。北府军情急报多如牛毛,除了定北军传回来的,还有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送回卓城的消息,各有出入,李落尚需分辨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谷梁泪和甘琦还没有回府,依旧杳无音信。李落暗自忧心,虽说谷梁泪武功高强,但江湖阅历毕竟还浅,出门在外多半不会打着定天王王妃的名头招摇过市,莫要被江湖宵小暗算。李落按捺不住要派出人手出城搜寻,忽然有人来报,看见甘琦和谷梁泪几人从城南入城了。 李落松了一口气,只要人安然无恙的回来就好,至于离府所为何事,谷梁泪若是不说,李落也不会问。 谷梁泪几人入城,还没有到弃名楼,宫中万隆帝的手谕就先一步到了李落手中,此时还不到殷莫淮预料的半月之期。 李落心中一沉,该来的总归会来。打开手谕,万隆帝召李落即刻入宫,有事相商,但在手谕中没有说因为什么事。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多半是宫中立后的事,如果是北府战报,当不至于会去后宫商议。 禁军侍卫和宫中内侍就候在堂外,李落原想等谷梁泪回府之后再走,不过看情形万隆帝是要李落立刻入宫,不算十万火急也差不多了。李落只好随宫中来人先离开弃名楼,入宫之后直奔乾清殿。 乾清殿是万隆帝的书房,后宫重地之一,等闲若无万隆帝应允,谁也不能靠近乾清殿,违令者禁军侍卫可先斩后奏,端是戒备森严。 到了乾清殿前,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进了这扇殿门又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事。不过躲在门外也不是办法,侍卫入殿禀报,少顷万隆帝便宣李落入殿。 进了乾清殿,李落举目一扫,微微有些惊讶。此刻乾清殿中除了万隆帝外还有不少人,慧王李玄泽,英王李玄慈,晋王李玄悯俱在堂中,宫中九卫以九命萧百死为首,半数都在乾清殿。上首除了万隆帝,左右还有两名宫中权妃,云贵妃和淑妃常庭燎。 李落行礼之后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这个阵势有点古怪。而且不只是李落,李玄泽几人同样也是一头雾水,但神色各异,都在猜测万隆帝急招而来是为了什么事。 万隆帝见人来齐了,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来人,去请道家高人前来乾清殿。” 米苍穹躬身一礼,疾步向殿外走去。李玄慈几人心生哗然,不过脸上都不动神色,什么道家高人竟要万隆帝和几位王爷先等在这里,好大的架子。再看贵淑二妃,云妃神色波澜不惊,反观常庭燎,这般一个不拘小节的女中豪杰竟似有几分凝重。 李落亦是不解,道家高人,所遇人中称得上高人的也许就是东海惊鸿一瞥的道家前辈逍遥子。此人辈分极高,道法武功深不可测,虽然不曾听闻有什么名动天下的战绩,但江湖上都视其为道家第一高手,就连翟廖语对此人也极为忌惮。不过如果是逍遥子,云妃不会这么气定神闲。逍遥子和大隐于市很熟悉,自然会知道云妃的身份,云妃多半不会让这样的道家高手入宫。 如果不是逍遥子又会是谁?李落暗自思索。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三生道长 当年道家祖师白川在齐云山闯下山门,如今道家在大甘各处枝繁叶茂,虽然声势比佛门要弱一些,不过是因为道家不争,清静无为,这才显得有些冷清。不过若要论起底蕴,佛门还要差上一筹。就像柳州道观,如果不是碰到乐裳,李落肯定不会知道大甘江湖中还有这样一处悠久深远的道家旁支。 道家的人这个时候来卓城,而且还进了宫,处处透着蹊跷,一点也不像道家中人的行事之风,奇怪。 李玄慈轻笑一声道:“父皇,是什么道家高人这么神神秘秘的?” 万隆帝抚须笑道:“不急,一会你们就都见着了。” 李玄悯接道:“道家高人,定是知晓大道无为的奥秘,玄悯一会要好好请教请教道生法,以雌守雄,刚柔并济的玄妙。” 万隆帝和云妃相视一笑,神情颇是玩味。李落心中一动,目光一转,看了淑妃一眼,淑妃也正瞧着李落,脸色甚是严肃。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看来这位道家高人很不简单。 就在这时,米苍穹尖细的声音在殿门外响了起来:“道家地人宗宗主三生道长到。” 万隆帝大笑一声道:“有请!”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进了乾清殿,米苍穹在后,身前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就在万隆帝一声有请之后,李落几人皆回头望去,不知道是不是殿外的日光亮了些,映入眼帘的只瞧见一袭白衣,但没有看清来人的相貌,仿佛有一层烟雨雾水罩在此人脸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迷雾变幻不定,好像明暗有别,轻重也有不同,只看一眼就能将人的心思吸引过去,痴迷其中而不知自拔。 李落最先醒觉过来,心中一冷,这是什么诡异的气息,非魔非道,隐晦难测。道家地人宗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江湖门派,以前从未听说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卓城皇宫之中。李落收敛心神,静静站在殿中,暗中却在审视分辨身外几人的神色。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似乎响在李落脑海之中,宛若晨钟暮鼓,震人心魂。这个短暂的笑声极其空灵,单说其韵味,那便是自然,没有丝毫刀斧的痕迹。 李落不由自主的瞥了白衣人一眼,再看身旁李玄泽几人,眼神依旧有些涣散,这一声笑似乎只有李落一人听到了。 “道家三生,参见大甘圣上。”白衣人做了个道揖,并未跪拜,举止有度,处处透着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很是赏心悦目。李落看了几眼,心中寒意却渐渐盛了起来,这个人虽然举止很好看,但就像世间中的花草,或是远山,或是湖泊,美固然美,但不是活物,再怎么灵动也只是个死物,这样的感觉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哈哈,三生道长免礼。”万隆帝很是大气的拂了拂袖,大笑道,“来人,为三生道长赐座。” 这一声将李玄慈几人唤醒了过来,一听之下皆有不满的心思,不过是个江湖门派的宗主而已,竟然可以得万隆帝赐座,自己这些当朝皇子却还都站着呢。 米苍穹端过来一张椅子,这个三生道人也不客气,施施然坐了下去,让李玄慈几人好一阵郁闷。 “道长,这几位是朕的皇子,今日朕叫他们来见一见道长,之后的事道长吩咐他们做就好。” 三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语气很平淡,仿佛理应如此。李玄慈冷哼一声,这样托大狂妄的江湖中人倒是少见的很,见了当今天子不跪,见了当朝王爷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果然无知自大的很。 许是看见李玄慈几人面色不愉,云妃轻轻一笑,起身走到三生道人身前,笑道:“三生道长,本宫替你引见一下他们。”云妃和三生道人站的很近,也许有点太近了些,但万隆帝并没有什么异色,反而含笑看着云妃和三生道人。 “不必劳烦贵妃娘娘,我认得他们。” 云妃惊讶一笑道:“三生道长莫要骗人哩,本宫是说起过谁会来,但道长才是第一次见他们,难道就能分辨出几位殿下的身份么?” 三生道人一指李玄慈,淡然说道:“英气外露,放而不收,手中执掌生杀大权,英王殿下。” “对了。”云妃看了神情有些尴尬的李玄慈一眼,抿嘴笑道。 “言行谨慎,城府甚深,这位应该是从封地返回卓城的慧王殿下吧。” “也对。”云妃娇笑一声道。李玄泽神色如常,轻轻一礼。 “这位殿下年纪最小,我不猜也罢。” “咯咯,道长真会讨巧,他是晋王殿下。” “既然知道三位殿下的名号,余下一位自然不会是别人了。” 云妃看着李落,轻笑道:“道长呀,你这样猜出他的名字可就有些取巧啦,但凡第一次见他的人都说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声不合,而且还是天差地别,如果三生道长只见他一个人,你能猜出他是谁么?” 三生道人没有说话,不知道这张看不见表情的脸隐藏了什么样的心绪。 “本宫很好奇你对他会有怎样的评语?”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有多大的善就有多大的恶,如果有一天放出他心中的魔念,必是生灵涂炭。” 云妃一怔,有些吃惊的看着三生道长,又转头望向平平静静的李落。李落无喜无悲,平淡的很,仿佛没有听到刚才三生道人的评语。 “妖言惑众!”李玄慈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万隆帝和云妃在场,恐怕要喝令宫中侍卫拿下这个危言耸听的江湖骗子。 “玄慈不可无礼。”万隆帝阻住神色不善的李玄慈,沉声说道,“三生道长道法通玄,与朕一席长谈,让朕茅塞顿开,不论对玄楼的评语如何,你等都不可失了礼数。” 李玄慈心中一阵嘀咕,万隆帝向来器重李落,没想到竟然能容旁人如此诋毁,看起来这个江湖术士很得万隆帝的欢心。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白衣白眉 云妃娇笑颜颜道:“九殿下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原来是个魔神,该是大甘之幸才是。对皇上的江山社稷一念成神,对居心叵测、窥视大甘江山的人一念成魔,这样一来不是再好不过么。” “哈哈,爱妃之言甚得朕心,说得好。”万隆帝开怀大笑道。 殿中众人陪着万隆帝笑了笑,只有这位端坐椅上的三生道人没有丝毫动静,冷静的有些游离于五行之外的意思。 “道长道术精绝,本王佩服,不知道道长这是施展的什么法术,本王试了几次,怎么也看不清道长的容貌。”晋王李玄悯笑道。 “道家的迷心劫,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 “迷心劫?” “动合无形,赡足万物,这是术,但不是法术。迷心一劫,旨在直指本心,看不见的事物,映在眼睛里的往往是一个人最想看到的。常人总说是眼睛看见的骗了自己,殊不知眼睛并没有,而是自己的心骗了自己,所以它的名字就叫迷心劫。”随着三生道人的话语,这位白衣道人伸手一抚,脸上罩着的这层烟雨迷雾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迷雾消散,殿中诸人尽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幸亏都是见过世面的皇子殿下,要不然怕是会惊呼出声。李落几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云妃会靠的这么近,而万隆帝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原来这位三生道人竟然还是一位女道士,只不过方才说话的语调太过平和,没有听出男女。 这位道家地人宗宗主看相貌也不过二十上下,最让人吃惊的是竟然生着一双雪眉,白衣白眉,宛如一尊从画像中走出来的神仙人物。一双明媚,初看含媚,转而暗藏时间百态,一张一合就是一个轮回,有潮起潮落,花开花谢的沧桑,又有冬去春来的淡然,似乎这双眼睛里蕴藏了一本长河卷书,写满了尘世间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煞是惊人。而温润高挺的鼻子,悲叹世人世事的朱唇固然万中无一,但在这双眼睛下都显得黯然失色了不少,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庐山真面目的人流连忘返,自惭形秽。 李玄慈几人呼吸一沉,眼中丝毫不掩震惊骇然之色,便是李落,一瞬间也有失神之感,暗呼了得,震惊之余却也有忌惮警惕之心,这样一个人物突然出现在大甘皇宫,不知道是凶是吉,是善是恶。 “没想到道长如此年轻。”李玄慈惊叹道。 三生微微一笑,淡然回道:“年纪大小只是世人计数而已,一年之中经历的春夏秋冬和十年当中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区别只在于有的人看过一次就知道了,有些人就算看过很多次却依旧不解其意,只看到春花夏雨秋霜冬雪,却不知花为什么开,雨为何下,霜何时降,而雪从何处来。” “请教道长,我也不知这花为什么开,雨又为何下,霜何时降,雪从何处来,还望道长不惜赐教。”李玄悯朗声说道,言语虽然没有什么冷嘲热讽的意思,不过显然也颇为不忿这个年纪轻轻口气却大的惊人的道家地人宗宗主。 三生不以为意,平声问道:“取一例而论,晋王殿下,如今是入夏时节,殿外可有下雨?” 李玄悯扫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殿外晴空万里,无云无雨。” “如果是下雨,不知道在殿下心中是怎样一番景象?” 李玄悯一愣,看了看身边同样有些不解的同宗兄长,笑道:“这岂不是平常的很,乌云遮日,雷鸣阵阵,雨有大有小,差不多也就这个模样。” 三生轻轻摇了摇头,李玄悯愕然不解,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乌云遮日是殿下看到的,雷鸣阵阵是殿下听到的,如果殿下闭上眼睛,遮住耳朵,看不见听不见这些身外之物,那是否可以说没有下雨呢?” “这怎么可能!”李玄悯哗然喝道,“就算本王遮蔽耳目,但殿外的雨还是在落下来,这岂不是自欺欺人!” 三生轻轻一笑,问道:“我却以为没什么分别,不知道殿下以为的分别在何处?” “这,嘿,如果不下雨,本王可以骑马射箭,可以外出会友,可以踏青赏花。这要是下了雨,除非本王不怕雨湿了衣衫,要不然就只能在屋子里待着,哪也去不了。” “殿下的分别是一旦落雨,原本想做的事就会因为这场雨而搁浅,除非殿下不将这场雨看作是一场雨。” “道长此言岂不是前后矛盾,明明是雨,又怎么能当它不是雨?” “久旱逢甘露,鱼忧水尽时,一场雨,也许会湿了衣裳,也许会救活许许多多的生灵。诸如水中游鱼,一场及时雨在它们眼中犹胜美酒佳肴,在农耕百姓的心中能让以后下雨或是不下雨的日子里吃上饱饭,世间万物,看一场雨便有万般念头,到底为什么下雨,何时下雨,每一个生灵心中的答案俱不相同。对于殿下而言,只看殿下愿意从何处看,又从何处想。” 三生道人见李玄悯露出深思模样,微微一笑,道:“其实每一场雨都不同。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这是离别之雨。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是愁思之雨。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是和煦之雨。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是金戈之雨。一寸柔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这是情思之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是清新之雨。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是残破枯萎之雨。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是闲情逸致之雨。雨暗残灯棋散后,酒醒孤枕雁来初;这是凄苦之雨。诸如种种,殿下熟读诗书,自然无须三生一一道来。同样是雨,不同的人却有万般感触,殿下说他是无病呻吟也好,是有感而发也好。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道家三宗 这样的分别在殿下看来是有还是无呢?” 殿中几人皆都肃容聆听,收起了方才的轻视之心。三生接道:“殿下心中若有雨,那便是雨;如果殿下心中无雨,那自然是甘霖佳酿而已。有无之道,只在殿下一念之间,不同的是别人或许只能看雨听雨,而殿下却能成一个弄雨之人。” “好!”万隆帝鼓掌赞道,“好一个有无之道,让朕听得酣畅淋漓,痛快,许久没有这样让朕心情愉悦的时候了。道长果然是得道高人,道无尊卑长幼,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万隆帝开怀大笑道。 辩才了得,李玄慈几人同时生出这个念头来。李玄慈不长于雄辩,如果有心和三生道人再辩驳几句,定然不是对手。李玄悯已生佩服之心,再加上万隆帝这般模样,尽都熄了心中念头。此际万隆帝兴致极高,这个时候再不识趣可就有些因小失大了。 “道长道法精通,辩才过人,本王佩服。”李玄慈称赞一句,随即望着万隆帝恭声说道,“只是不知道今日父皇唤我们几人过来所为何事,是聆听三生道长的道法精义么?” “哈哈,三生道长,你来告诉朕这几个不成器的皇儿。”万隆帝笑道。 三生平和一笑,道:“皇上说笑了,诸位殿下俱是人中龙凤,怎会有不成器的。若是有,那便也是皇上的期许太高,至圣至贤,如此方会得圣上一句不成器的评语。” 这句话说的颇是忤逆天子的金口玉言,不过万隆帝丝毫不见恼色,反而甚是高兴。李玄慈暗暗咋舌,垂目扫了李落一眼,李落目不斜视,只是这样安静的听着。李玄慈暗骂一声,这自家老九果然能装,到了这个时候一点异色都没有,莫非看不出来这个白衣白眉的惊艳道士别有用心。 不过李玄慈虽然心有诽谤,脸上的神色却颇显敬重,丝毫没有轻视三生道人的意思。 三生轻轻的打量了一眼殿中四位皇子,朱唇轻启,和声问道:“诸位殿下可曾知道我道家一门的渊源?” 李玄泽三人皆是一怔,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到李落身上。道家是名门正派,自然是听说过,但要想说出其来历渊源,却实在有些难为这几位皇子了。 李落本是垂目不语,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法子再装作看不见李玄慈的眼色,轻咳一声,平声应道:“道家乃诸子百家中的大门大派,究其渊源来历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据传千年前道家祖师灵神子横空出世,少年成名,其人有鬼神造化之功,后南下仙山求道,历经千百磨难,终是让他取回通玄道书,得偿大道之术。而后北返,在齐云山创立道家一门,除了道门心经之外,还留有五十九门奇功绝艺,名传天下。再之后传说中这位道家祖师羽化登仙,破碎虚空而去,只留下道家各支散布大江南北,流传至今。” “九殿下博学强识,三生佩服。千年前我道家祖师灵神子前辈创立道家一门,时至今日,在诸子百家中独树一帜,数百年中没有一门一派可以撼动道家的地位,可说是奠定了道家传世基业。不过虽然灵神子前辈留下五十九门奇功绝艺,但大半现在都已经失传了,留存下来的十不足三四,这其中的缘由就是道家门户之争。”三生微微一顿,神情悠远,叹息一声接道,“灵神子前辈在世之时当然不会出什么事,只是等到灵神子前辈羽化之后,门下弟子众多,道法艺业各有千秋,谁都以自己所学便是印证大道的道术自居,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日子久了,本是同门却成了仇敌,有人离开了齐云山,到了别处开枝散叶。留在齐云山的自视为道门正宗,容不得别人也留在齐云山,也许是过了一百年,也许是两百年,齐云山本是同宗的道家内乱,辨法不成,久而久之演变成了武斗,仇恨就从那个时候结了下来。到了最后,师兄弟成了生死仇人,或有杀妻杀夫之恨,或有灭师之仇,一场争斗一发不可收拾,偌大一个道家顷刻间分崩离析,侥幸活下来的不足三成。内斗之后,道家元气大伤,剩下的人这才幡然大悟,只是悔之晚矣。而此时齐云山外群敌窥视,为保道家基业,道家先辈无奈之下只好舍弃了齐云山道家立派之地,流落各处休养生息,可悲可叹!这一场内乱不止损失了道家弟子,而且也将许多道门秘法断绝了传承。除了这场内乱中活下来的道家先辈,还有一些有远见的道家中人早早离开了这个是非地,这才将道家传承勉强延续了下去。齐云山重回道家道场已是六七百年之后的事了,如果灵神子前辈知道他付出一生心血的道家落得这般田地,恐怕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时至今日,道家五十九门绝艺空有其名,未有其实,只是说出来让人听的一个数字罢了。” 李玄泽愕然道:“怎会这样?” “江湖多纷争,即便是道家的清静无为也不例外,可笑苦心修道,只看重了道术却没有看重道心,这是道家先辈自食恶果,免不得旁人。道家分崩离析之后,不少道统都被觊觎窥视的仇敌所灭,消散在史记长河当中。活下来自知独木难支,也只能舍弃这些不知所谓的坚持,渐渐靠拢在一起。其后数百年中,道家渐渐形成了天地人三宗,又历经数朝数代休养生息,慢慢的有了些起色,这才让道家一门重回诸子百家前列,夺回了齐云山灵神子前辈留下来的道场。只不过道家三宗也并非和睦如初,天地人三宗之间争斗不断,各宗都想独占齐云山道场,彼此之间倾轧之甚或许犹胜江湖纷争。道家前辈有感长此以往,道家终将有一日重回当年颠沛流离,苟且偷生的境地,所以道家前辈定下规矩。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三宗斗法 每三十年三宗斗法,胜者可执掌齐云山道家道统,传灵神子祖师佩剑雪骊,为道家执掌门户。三十年内,除持雪骊剑的道宗门人可行走江湖外,其余诸宗只能潜心修道,不得踏足江湖半步。” “这是什么规矩!”李玄慈深感不以为然道。 三生轻轻一笑,缓缓说道:“在外人眼中这的确有些不可理喻,但此法却为道家一门保留了元气,不至于道消法散。” “依道长所言,道家三支天地人三宗,道长自号地人宗宗主,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李落淡淡问道。 三生赞许的看了李落一眼,和声说道:“道家之争由来已久,但时过境迁,百年中斗法论道天宗一门连胜三场,如今江湖中的道家传人多是天宗门下。先师出身人宗,心性争强好胜,自然不愿眼看着宗门前辈的心血渐渐耗尽在后辈弟子手中,十年前以身试道,将地人两宗合而为一,地宗在前,人宗在后,创下道家地人宗。三年前家师故去,临终前将地人宗宗主之位传于我,便是诸位殿下今日所闻。” “以身试道?不知道是怎么个试道的法子?”李玄悯好奇追问道。 三生淡淡一笑,道:“请恕我无礼,这是道家地人宗门中密事,三生不便诉说,还望晋王殿下见谅。” “道家莫非只有天宗和地人宗两宗存世么?” “九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李落神色不变,淡然回道。若是道家仅存天宗和地人宗,那么柳州道观在道家一门中又算什么,论起渊源,或许比之如今的齐云山犹有过之。 “道家之争缘起诸宗对道的理解不同,既然有了争斗,就有违灵神子祖师的道法道义。如今道家虽分裂成天宗和地人宗,但当年亦有不少大智大勇的道家前辈明白这场争斗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不过是虚妄一场,于大道无益。这些道家前辈隐居天下各处,一心求道,不理道家纷争,大多都留下了传承,说起来也许他们才更是继承了灵神子祖师道法真谛。” “原来如此。”李玄慈几人恍然大悟,以前不曾听到声名在外的道家还有这样的秘闻。 “三生道长这次来卓城,不知道是否和道家天宗地人宗之间的纷争有关?”李玄泽沉声问道。 “一个月后,便是又一个三十年。” “这么说道长是为了齐云山的道统传承?” “是,也不是。” 李玄泽眉头微微一皱,微不可查的扫了云妃一眼,接道:“还请道长明言。” “此次道家两宗斗法论道,三生秉承家师遗念,不单是求胜执掌雪骊,更要一统道家天宗和地人两宗,结束这场无休止的争斗。” 此语一出,殿中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娇美妖艳的道家地人宗宗主竟然有如此大的口气,如果三生方才所言非虚,道家纷争已经数百年了,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乾坤的。 李玄慈吸了一口气,凝声问道:“三生道长志向高远,本王佩服,只是道家天宗和地人宗的斗法论道是江湖事,和大甘朝廷有什么干系?” 三生微微一笑道:“本是无关的,不过这次却有了关系。”三生微微一顿,看了一眼含笑自得的万隆帝,轻轻说道,“这一次道家斗法论道,所选之地是长明宫。” “什么!?”李玄泽几人齐齐变色,骇然望着面含轻笑的万隆帝。 李玄慈忍住心中疑虑,皱眉说道:“道家乃是江湖门派,虽说有千载传承,亦是名门正派,但斗法之地选在长明宫,这是否有些欠妥?只怕江湖同道对宗主此举也会颇有微词,说不定还会有人谣传宗主借助朝廷声势压制同门,传扬出去怕是于宗主一统道家的心愿南辕北辙。” 李玄泽看了李玄慈一眼,和声说道:“英王所言也是实情,道长既然有如此胸怀,卓城中亦有不少绝佳的地方,到时候本王兄弟几人说不得也想看一看这江湖中三十年才能一遇的道家盛事,一同做个见证也好。” 三生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万隆帝轻咳一声,朗声说道:“皇儿多虑了,道家是江湖牛耳,朕是大甘百姓的天子,说起来道家门人也是朕的子民,无须把江湖和朝堂分的太清楚。朕为大甘子民借一借长明宫有何不可,如果三生道长当真能一统道门,这既是大甘武林之幸,亦是朝野和睦流传千古的一段佳话。” 万隆帝一言既出,几位皇子也不好多说什么,虽是各怀心思,不过却没有人敢直言顶撞,不约而同的望向李落,这个时候也只有李落才能在万隆帝面前说上话。 “如果是这样,一月之后的道家斗法,是否只有道家天宗和地人宗两宗门人前来?” “除了道家天宗与地人宗之外,此次论道也会邀武林中德高望重之人前来一观,同为见证。” 李落哦了一声,看了万隆帝身侧的九卫诸人一眼,既有江湖高手入宫,此事便大意不得。李玄慈几人或许知道的不多,但李落却知道的清清楚楚,大甘武林并不是波澜不惊,各方势力对大甘朝廷也不见得只是心存敬畏,天南宋家,蜀州唐家,如今雄兵南下的草海诸部中还有一个深悉大甘江湖的国师段江,倘若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朝堂一乱,大甘顷刻间就有亡国之危。 “哈哈,这些事玄楼不必担心,朕已命萧爱卿负责宫中护卫一事,出不了差错,朕如果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怎么当大甘的天子,又如何让天下英雄归心?” “三生先谢过圣上。” “三生道长客气了,朕也不过是成人之美,举手之劳而已。朕希望宗主此次能够得偿所愿,一统道门。借着这次盛事,哈哈,说不定还能为我大甘择良才所用,一举数得,朕何乐而不为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王妃回府 李落几人见状知道万隆帝心意已定,唤几人过来也只是和这位道家一派的宗主见一面而已,说不得过些日子就得鞍前马后劳碌一番了。 “这件事朕允了,一月之后长明宫朕也会到场,看一看道家斗法是何等一番景象。” 三生微微一笑,颔首一礼,并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淡然自若。 “斗法论道一事道长如果有什么差遣,就交给朕的几个皇儿办就好。” 三生举目一扫,淡淡轻笑道:“如此有劳几位殿下了。” 李落几人相顾无言,已到了这般地步,只能领旨而已。万隆帝又再闲谈片刻,言语之中对这位道家地人宗宗主极是推崇敬佩,只是这位三生道人却平淡的很,神色坦然,不卑不亢。 殿中的万隆帝勤学好问,对道家道法生出了极大的兴趣,不管是道法精义还是道家诸如辟谷之类的养生之道,万隆帝都仔细聆听。三生道人言语不多,每每说话便是画龙点睛之处,只将万隆帝听得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命人将三生所言立字为书。 云妃和颜陪在一旁,神情也颇显专注,自从李玄泽几人应下此事后就没有再多看李落几人一眼,仿佛眼中只剩下万隆帝和这位道家地人宗宗主。 淑妃初时隐含不屑,约莫以为这位三生道人只是艳色惊人的江湖骗子而已,不过听了几句脸色渐渐肃穆起来,单以对道的理解和见解,此刻的乾清殿的确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有些莫名其妙,李落凝神思索,借长明宫斗法论道太是轻率了,朝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微词。不过看着万隆帝对三生道人惜字如金的修身之道如此浓厚的兴趣,大约也猜得出来万隆帝为何如此看重这位道家一派宗主了。 万隆帝兴致大好,随意打发李落几人自去忙碌,和三生道人留在乾清殿畅谈论道。 出了殿门,李玄慈回头望了一眼,沉声问道:“这位三生道长什么来头?” “咦,她不是道家地人宗宗主么?”李玄悯不解回道。 李玄慈咧了咧嘴,没有吭声。李落笑道:“七哥的意思是想知道这位三生道长如何进得宫,又是什么人引见给皇上的。” 李玄悯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随即脸微微一红,嘿嘿笑了一声。李玄泽摇了摇头,凝神说道:“今日之前都不曾听说宫中来了这样一位道家高人,有些古怪。” “难不成是凭空冒出来的?”李玄慈不以为然道。 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李落沉吟不语,事出突然,没有丝毫预兆,而且万隆帝时至今日还没有下诏立后,平白在这个时候揽下这样一件事,其中如果没有什么蹊跷任是谁也不会相信了。 道家天宗,在殿中时李落不便出言询问,这位此次与三生道人斗法论道的天宗宗主会不会就是逍遥子,倘若是他,大甘朝廷和大隐于市转寰的余地只会越来越小,先回去弃名楼问问翟廖语再做定夺。 就在李落四人揣测之际,淑妃从乾清殿走了出来,看了不远处四人一眼,张了张口,又把留住几人的呼声咽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藏着一抹重重的忧色,微微一叹,缓缓离开了乾清殿。 李落离开乾清殿之后婉拒李玄泽几人相邀小聚,回去弃名楼,心中却还记挂着刚刚入城的谷梁泪。 到了弃名楼时谷梁泪已经回府了,李落没有惊动府中众人,独自一人到了谷梁泪所居的香闺之外。 谷梁泪虽然是李落明媒正娶的王妃,只是此刻屋前的李落却有些进退不得的为难,每每想起屋中人就是自己的发妻,这个念头就好像烟云迷雾,明知道这是真的,只不过心底深处总有阵阵虚无缥缈的感觉,就像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亦真也亦假。 李落驻足片刻,勉强将自己从恍惚般如同梦境的心绪中拉了回来,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门前,轻叩屋门,就听见屋中谷梁泪略微带些疲倦的柔声唤道:“谁?” “是我。” “啊,王爷回来了。”听不到屋中有走动的声音,屋门轻轻一震,中分而开,露出一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脸,眼角微微挂着一丝倦意,满含歉意的看着李落。 李落呆呆的望着站在屋里的谷梁泪,在这一刻,李落整个心神皆被眼前玉人所摄,魂不知归处,只是愣愣的看着。但凡一个能拿得起兵刃的人,就足以取走此刻李落的性命。 谷梁泪抿嘴一笑,成婚之后李落很少在卓城长留,两个人聚少离多,而且就算在府中时也是相敬如宾,可以算作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王爷发什么呆呢?” 李落回过神来,吐了一口气,诚颜赞道:“你真的很好看。” 谷梁泪玉容微红,含嗔带羞,美目流盼,轻轻哼了一声,让开身子,径自走到桌前为李落斟了一杯茶,温柔的放在桌边。 李落摸了摸鼻尖,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让两个人之间平白罩上一层尴尬的意味,好半天了谁也没有说话。 李落坐在桌边椅上喝着茶,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但到了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的喝着茶杯里的茶水。猛然间李落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并不是要说什么,只要能留在谷梁泪身边喝一杯茶,看她一眼,知道她安好就足够了。 想明白之后,李落不由自主的在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笑意。谷梁泪也没有说话,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等着李落喝完了茶便又添上一杯而已。 “王爷过来只是为了喝茶么?”谷梁泪轻笑说道。 “嗯。”李落展颜回道,“过来之前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过来之后更忘了该说什么,哈哈,除了喝茶好像别的事都忘记了,不说也罢,只是喝一杯茶也不错。” 谷梁泪极是温柔的笑了笑,自然能听出李落话中的迁就和牵挂。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你累了 “王爷回府,我却不在府中,这好像不合礼法吧?”谷梁泪柔声问道。 李落莞尔一笑,摇摇头道:“这算什么不合礼法,谷梁姑娘在府中的时候我多半时候都不在府中,当真说起来也是我不合礼法的多一些。”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天了,你累了?”李落看着谷梁泪略显憔悴的玉容和声问道。 谷梁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悠悠一叹,眼中忧色一闪即逝,道:“没什么,只是离府这些天睡的不怎么好,有些困意。” “嗯,你好好歇息,一会我让她们把饭菜送到这里来。” “不用了,我梳洗一下,晚间陪王爷一起用膳吧。” 李落一阵心疼,沉声说道:“谷梁姑娘,日后你若离府遇到什么事,大可不必孤身一人应对。弃名楼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你毕竟还有定天王王妃的名头,必要时可以命州郡官府相助。” 谷梁泪一怔,促狭笑道:“只要是不违道义法纪,我就可以打着定天王的名号么?” 李落哈哈一笑道:“那也未必,所谓道义就看你自己如何定夺。至于法纪,嘿,便宜行事就好。” 谷梁泪扑哧一笑,这个以巡检天下为己任的大甘殿下严于律己,倒是宽以待人的很,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迂腐之辈。 “王爷不问我去了哪里么?” “我问了,你多半会说,但未必是你愿意说。所以我只好不问,等你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你虽是我名分上的王妃,不过我并无意将你困在这一隅之地,日后你再离府,不必顾忌弃名楼如何,也不必刻意掩藏行迹。如果连这些事都担不起,那便是我有负当初红尘宫外的一番话。” 谷梁泪一怔,轻轻回道:“这样好么?” “如果是你,那便是好。” 屋中一静,安逸宁和,谷梁泪又为李落斟了一杯茶,这会工夫李落已经喝下去了五杯茶。 “前些日子宫中有人来找我。” “宫中?红尘宫?” “嗯,是我的一位师叔。” “原来如此,你离府就是因为他来找你么?” 谷梁泪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王爷,过些时候卓城是不是会有什么事发生?” 李落一愣道:“为什么这么问?” “江湖上似乎有不少人汇聚卓城,一定是有事发生才会这样的。” “的确如此。”李落叹了一口气,平声说道,“一个月之后,道家有一场斗法论道,就在卓城。” “是道家天宗人宗之争么?” “咦,原来你知道这件事。不错,正是两宗相争,不过一个是道家天宗,另一个据说是道家地人宗。” “道家地宗名存实亡,地人宗不过是借了地宗的名头罢了。”谷梁泪怔怔出神,似乎在考虑什么,良久才欲言又止的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王爷,你要小心。” 李落点了点头,这场斗法论道看样子另有隐情,不过谷梁泪有难言之隐,李落没有追问。 只看谷梁泪凝重的神色,李落心中一动,也许是自己小瞧了道家这场纷争,还需早早打算为上。 万隆帝交代了道家斗法一事之后就很少再召见李落,这些日子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卓城里更没有因为草海联军南下而有什么风雨欲来的紧张感觉,暗流涌动,倒是揣测宫中立后这件事多些。 万隆帝没有下旨昭告天下立云妃为后,似乎忘记了这件事。不过李落心如明镜,万隆帝定然不会忘记,就算万隆帝记不得了,云妃自然也会提醒的。 北府战报李落通过中书令上奏朝廷,奏章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李落暗自叹息,这其中定是有人压下了李落的奏章,于职责而言,这份奏章需得交到万隆帝手中,如果李落执意行事,就算有人从中作梗也大可入宫面圣。 不过殷莫淮劝阻李落,拦下李落奏折的也许是中书令,也许是宫中授意,或许也有可能是淳亲王李承烨,事已至此,不如等掖凉州的局面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再出面,到时候朝中别有用心之辈想阻拦也就难了。 李落回来卓城之后连日操劳,巡检司的事不敢有半点差池,送交受审的州府官吏、封疆大臣亦有不少,其中不乏世家中人或是皇亲国戚,朝中重臣甘做靠山的也不在少数,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巡检数年,欺上瞒下的朝廷命官不知凡几,托人说情是常事,暗算陷害巡检司官吏的更加不是什么新鲜事,自然也有巡检司中人为财为色,与这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背叛同僚。 数年中横死异乡的巡检司官吏最少也有几十人了,不过杨万里和章荣政有万隆帝做靠山,并不曾退缩,该办的人依旧在办,巡检司如今真真切切成了悬在大甘官吏头顶的一把利剑。 只是这把剑伤人伤己,李落差不多快要将整个大甘朝廷都得罪了。 水至清则无鱼,杨万里品性耿直,秉公执法。不过李落和章荣政都明白欲速则不达,如果大甘四境太平,给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甘朝堂下一剂猛药并无不可,只是现在这个模样,如果这剂药下得猛了,非但不能治病,反而会要了命。 杨万里查案,牵连出来的人不在少数,有些都已经隐隐指向卓城的皇族贵亲,让章荣政头疼不已。 有些人动不得,至少现在这个时候动不得。章荣政私下和杨万里说过几次,但依着杨万里的秉性,就算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未必愿意一改初心,着实让章荣政哑口无言,暗自诽谤这样一位刚正不阿又不知变通的人到底是怎么坐上九卿宗伯的位子的。 劝说难收其效,章荣政只好暗中告知李落情由,自然没少抱怨。 不过如今宗伯府和冢宰府沾亲带故,章荣政就算再怎么没好气也得照应着杨万里。 李落听罢也只能苦笑无语。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拜访太叔府 背着杨万里,和章荣政将一些眼下还不易放到人前的事遮掩了下去。 所幸除了巡检司之外还有一个监法司,狄杰固然也是一位正直尊长,但比起杨万里要更懂变通许多,和李落联手想要保下谁也不算什么难事,自然惹得杨万里不忿就是了。 这些事按说杨万里有枢密院在握,很难瞒过杨万里的耳目,不过杨万里似乎除了气恼之外并没有别的怀疑,让章荣政很是惊讶。李落倒是隐隐猜到其中缘由,比起杨万里,那个曾言要代父执掌枢密院的纤弱女子如今看来更懂得进退,更能看清大甘的处境。 回到卓城李落还没有得空去拜会太叔府,少师大人为国捐躯,太叔古送回太叔闲愁遗骨之后不久就风光大葬,朝廷的体恤历年中少有。万隆帝降旨悼念,赠予忠义之士的牌匾,惊动了整个卓城,朝堂上下更不用说,一时间太叔府的声势还要胜过洛林两家和有后宫撑腰的顾陆两家。 但盛极而衰,太叔闲愁死于战乱之中,就算朝廷有再多的恩泽,如今人不在了,风光只是一时,人走茶凉。 当李落来到太叔府门前时,这个豪门世家前些日子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虽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多少显得有些萧索凄凉。 府门前的下人远远看见李落,有认得李落的不等李落走到近前就急忙入府通报,等李落过来的时候,太叔世家家主太叔洺河已率人迎了出来。 太叔洺河看见李落,抱拳一礼,朗声说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不才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李落回了一礼,诚颜应道:“家主言重了,我与太叔公子交情匪浅,理该早来祭拜太叔大人,只是被俗事耽搁,时至今日才来,还望家主见谅。” “王爷哪里的话,只要能来就好。”太叔洺河叹息一声,侧身让过李落入府。 李落看了一眼这位相貌与太叔古极是相像的太叔世家家主,相貌清隽,一如太叔古一般有一种桀骜之气,不过此刻却神色颓唐,除了劳心费神之外,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为外人觉察的忧色。太叔闲愁本是太叔一族这一辈中的定海神针,突遭横祸,对于太叔世家而言就算不是灭顶之灾,也是弥天大祸。 李落和太叔洺河同行进了太叔府,院中的灵幡白布还在,飘荡在绿树中显得格外乍眼。卓城太叔府并不是太叔世家本家所在之地,算是别院。太叔闲愁在世时这里就是少师府上,而太叔世家起源之地在卓州昆江沿岸的玉河府,离卓城也不过数天的路程。 太叔闲愁是大甘重臣,颇得万隆帝器重,在朝堂中人缘甚佳,虽说落叶归根,但有万隆帝授意,这场葬礼却还是办在卓城,好让朝中同僚前往祭拜,也算是万隆帝的一份心意。 葬礼过罢,太叔闲愁的尸身已送回玉河府安葬,如今卓城太叔府中留下的只是一张灵牌而已。 李落进了灵堂,焚香祭拜,心中喟然不已。这位朝中少师虽然和李落私交不多,也就是同朝为官而已,但隐隐之中两人有惺惺相惜的意气。太叔闲愁为官刚柔并济,深知伴君之道,不专权,少有结党营私,也很少听说有什么有违国法的事,中规中矩中却有常人难及的睿智,不如李落般锋芒毕露,但细雨润无声,行事甚少出什么纰漏,颇得万隆帝信任,当属朝中少有的良臣。 李落当年奏请朝廷,立巡检司和监法司诸事不乏有相左的说辞,其中自然少不了九卿重臣,但少师太叔闲愁却从未在万隆帝面前搬弄是非,且还有暗中相助的意思,只怕也惹了不少人心中不喜。 就在李落怔怔出神之际,灵堂外传来太叔古的声音,沉声道:“王爷,你来了。” “太叔兄,我来迟了。”李落回过头望着太叔古。这位卓城中的年轻俊彦,前后数月仿佛变了一个模样,沉稳内敛,少有以前的峥嵘意气,双目冷冽肃杀,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异样的气势。 太叔古破颜一笑,颔首一礼道:“不迟。”说罢扫了一眼香炉,见李落已敬过香,随即向李落身旁的太叔洺河说道,“爹,孩儿陪王爷出去走走。” 太叔洺河神色不变,点点头道:“好,古儿,少时留王爷一起用饭。” “知道了。王爷,请。” 李落应了一声,向太叔洺河抱拳一礼,告罪离开了灵堂。出了灵堂,太叔古长长叹息一声,有些凄苦,有些愤懑。 “回来的时候路上可都还好?” “嗯,还好。”太叔古顿了顿,苦笑道,“在涧北城的时候我虽然心里很难受,但没想到回来卓城看到叔婶他们会更难熬。王爷,如果不是你拉了我一把,从蒙厥军营中夺回我叔父的尸身,这个灵堂我怕是一刻都无颜待下去。” “太叔兄还请节哀,太叔大人是国之栋梁,这个仇大甘不会忘,也不该忘,至少你我都会记得。” 太叔古眼中杀机一显,重重将手拍在身旁凉亭的木柱上,留下数道寸许深的手印,含恨说道:“我与草海恶贼此世不共戴天,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太叔兄不必急于一时,要为太叔大人报仇并非一战之功。” “王爷,再有几天我就要离开卓城了。” “咦,你要去哪里?” “涧北城。”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劝道:“太叔兄莫要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太叔古悲呛大笑道:“王爷放心,我不会自寻死路。这次去涧北城是家父为我在定北军谋了一个差事,叔父的大仇要报,这些草海恶贼也要将他们赶出掖凉州,神州弟子,岂容异族横行!” 太叔古言辞斩钉截铁,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李落黯然一叹,没有再劝,说得多了反而显得矫情。 “如果王爷不来,离开卓城前我也要去找王爷。”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遗骨有异 太叔古转身凝重看着李落,脸上除了忧色,就是满腹疑惑和愤恨。 李落微微一惊,不明所以,沉声回道:“我来迟了,但我一定会来。” 太叔古深吸了一口气,环目一扫,左右没有旁人,太叔古压低声音道:“王爷可还记得你我三人从蒙厥军营夺回来我叔父的遗身?” 李落点了点头,这件事才过去不久,自然记得。 “王爷,我叔父的遗骨有异。”太叔古寒声说道。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凝神看着太叔古。 “我叔父的尸身被蒙厥动过手脚,后来有人认出是涂抹了定颜水。此水有毒,但可保尸身不会腐烂,虽是少见但也不算什么奇珍异宝。” 李落点了点头,当初夺回太叔闲愁尸身的时候李落就已经知道了其中玄机,要不然盛夏之中一具遗骸决计留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太叔大人的尸身上有什么?” “伤口。” “伤口?”李落眉头一皱,忽然闷哼一声,沉声喝道,“难道伤口有蹊跷?” 太叔古凝重的点了点头,沉声回道:“正是如此,我叔父身上除了刀伤箭伤之外,还有一处不该有的暗伤。” “不该有?这是怎么回事?” “在腋下极泉穴往下三寸处有一个三角伤口,长逾数寸,粗不过手指,破了肺门,极是歹毒。” “腋下?”李落皱眉沉吟道。 “不错,正是腋下。”太叔古缓缓吐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或许王爷并不知晓,我叔父的武功深不可测,宫中九卫除了萧大人之外,就连八面玲珑舒才人和翟大侠也未必是我叔父的对手,这道腋下伤口必有蹊跷!” 李落脸色数变,此事非同寻常,一旦有了真凭实据,必将动荡朝野上下。堂堂九卿之首竟然被身边人暗算,这件事倘若传扬出去,牵连必然极广。 “有人暗算太叔大人,而且还是太叔大人身边的人。” “如果不是,那就是蒙厥设计陷害,在我叔父死后故意这道伤口。不管是哪一种,蒙厥一定是居心叵测。” 李落愣了片刻,缓缓说道:“人死前的伤口和死后布置而成的伤口截然不同,外面看上去固然可以以假乱真,但其中的分别一眼可辨,做不了假的。” 太叔古虎躯一震,目中含泪,低呼道:“王爷。” 李落心头一沉,倏忽间压上一块沉甸甸的大石,惨然说道:“是太叔大人死前就有的伤口?” 太叔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落轻咳几声,胸间憋了一口浊气,沉甸甸压在心头。难怪蒙厥会不辞辛苦将太叔闲愁的尸身保存下来,原来相柳儿早已发觉其中的异常,如此居心就是要看着大甘内乱,顺水推舟而已。 当日夺回太叔闲愁的遗骨这么容易,如今看来相柳儿早已料到会有人来劫营,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李落罢了。可叹就算李落知道相柳儿的心计也不得不吞下这口苦果,如果太叔古所言不虚,生擒这等高手再任人摆布难于登天。 “如果不是中了暗算,我叔父固然难敌千军万马,但总该有突围而出的机会,力战不降,说的好听,恐怕那个时候并非是我叔父的本意。” “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么?” “加上王爷,刚满五人。” “太叔大人的遗骨可还在?” “嗯。”太叔古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叔父的尸身藏在玉河府一处隐秘的冰窖中,前些时候下葬的只是一具空棺。”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的看着太叔古,沉声说道:“你们要小心。” 太叔古眼角微一抽搐,寒声说道:“他们意在我叔父,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对太叔府动手,不过王爷放心,我会提醒家父谨慎行事,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端倪。” “眼下虽不知道是什么人暗算太叔大人,不过当日出使秀同的使团左右也不过那些人,朝中有胆量还有势力做出此事的就更少了,而且无一弱者。太叔兄,你我既然从蒙厥营中夺回太叔大人的遗骨,便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太叔古重重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王爷,我此次投身军伍,前往涧北城,用意也是为了让暗算我叔父的恶贼掉以轻心,以为太叔府并没有发现异常,而我也只是杀敌泄愤。离开卓城前我一定会去找王爷,厚颜相求,王爷大恩太叔古定当以死相报。” “太叔兄言重了,也许太叔大人的死和我不无干系。此去涧北城,如果我所料无错,蒙厥一定会放出风声,说太叔大人死于非命,太叔兄还要谨慎应对。” “我明白,不可尽信,但亦要生疑。” “正是如此,太叔兄,还有一事。” “王爷请说。” “我想暗中去一趟玉河府,得罪之处还请太叔兄见谅。” 太叔古脸色不变,点了点头道:“理该如此,这件事兹事体大,王爷不该只听我一面之词。我叔父的遗身虽有寒冰相护,时间久了伤口也会模糊难辨,王爷能早去一趟再好不过。此事我和家父早有商议,王爷哪天得闲告诉家父一声便好,玉河府那边有人接应。” 李落应了一声,和声说道:“贵府我不便久留,免得惹人怀疑。太叔兄,此去涧北城万事当心。”说完李落顿了顿,郁结难解的沉喝道,“不只是对敌,身边左右也要当心,千万莫要重蹈太叔大人的覆辙。” 太叔古洒然一笑道:“多谢王爷提醒,其实涧北城再怎么兵荒马乱也是真刀真枪居多,不像这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王爷再添一桩棘手难办的事,我实在是羞于启齿,只不过偌大一个卓城,我委实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 “太叔兄多虑了,太叔大人的事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置身事外,堂堂九卿少师都能被人暗算,朝堂上还有什么人是他们不敢杀的?时机恰当之时我会让皇上知晓,太叔大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飞扬跋扈的牛鼻子 “王爷,大恩不言谢。”太叔古抱拳重重一礼,朗声说道,豪气干云中却有一股刻意压抑的悲愤。 离开太叔府,府外的天气风轻云净,日头很好,但不甚烈,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天高云远,有了几分秋高气爽的模样。 风很轻,吹的千里之外的薄云缓缓游动,给卓城中的楼阁街道上投下了一块一块的凉阴。走在其中,光线忽暗忽明,也许是心绪使然,总让李落觉得此刻的卓城也是这般诡异多变,满城之中充斥着阴谋诡计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吐。 李落脚步不急,走过了几条街,行人不绝如缕,只是极少有人能认得出来擦肩而过的清秀男子就是大甘的定天王。 而此刻的李落脑海中想的却也不是什么平和良善的事,如果渐渐将蛰伏的毒螯利齿伸向诸如太叔闲愁这样的忠臣良臣,只为了一己私心,也许杨万里狄杰会是下一个。 这些年李落屡次遭人暗算谋杀,只为顾及朝堂安宁,李落并不曾大肆声张,得过且过。 只是这样一来似乎更让人得寸进尺,忘记了当年李落的杀伐决断,越来越放肆起来。 李落长叹一声,心中发苦,若不是怕惊扰了路上这些为了生计奔波的大甘百姓,李落只想放声长啸,疏解胸中的烦闷,人果然只有害怕之后才会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么? 走着走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李落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间客栈前围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围观看热闹的人瞧的兴致勃勃,口若悬河的在说着什么,却道是事不关己便可以无动于衷,只听见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但不见有谁上前。 李落双目一寒,不过没有兴致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正打算绕道离开这里。突然人群正中传出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休得在这里吵吵闹闹,都给道爷滚出去!” 李落停下脚步,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这家客栈门前丢着七零八落的行礼背囊,几个客商模样的男女靠在一起,满脸怒意的瞪着站在客栈门前台阶上冷眼旁观的一名年轻道人。 一个客栈掌柜模样的中年人点头哈腰的向年轻道人身边一个年纪稍稍大些的道士说着什么,道士漫不经心的应着声,不过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见这道士的敷衍了事。 客栈的店小二陪着笑脸,又是温颜劝慰看似被赶出客栈的客官,又阿谀奉承的向门前的两名道士说着好话,手脚勤快的将地上散落的行李收拾起来,交给各自的主人,便不愿再和这些投店的商客多说一句话,免得惹来道人的怀恨。 商客敢怒不敢言,其中一人面颊红肿,高高的鼓了起来,约莫是和这些道士理论了几句,遭了耳光,又羞又恼,但在这两名横行霸道的道士面前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看着一众商客沉默无语的收拾着各自的行囊,台阶上的两名道士趾高气昂,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戏谑嘲弄的神情不言而喻。 “这是怎么回事?”李落向身旁一个颇显义愤的卓城百姓低声问道。 “还能是怎么回事!”这个城中百姓小心翼翼的啐了一口,骂道,“这些道士专横跋扈,强占了客栈不说,还把已经住进去的人都给赶出来了。喏,那人就理论了一句,被那个恶道士打了两个耳光。” “如此胡作非为,就没有人管么?” “管?”这人侧目吃惊的看着李落,似乎在眉宇中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自傲,道,“小兄弟不是卓城人吧?” 李落愕然不解,怔怔无语。说话之人神秘一笑,凑近李落压低声音说道:“小兄弟,我告诉你可千万不能说给别人知道。”话音一落,两人周围的几个人也提起了兴趣,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其中的缘故。 说话之人轻咳一声,甚是自得,满意的扫了周遭诸人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诸位不觉得近来这些日子卓城里多了很多的道士么?” 听者连连点头,看起来此人所言不虚,卓城里当真涌进来不少道门中人。 “的确是比平时多了不少,敢问兄台,这是什么缘故?” “嘿,我告诉你们,听说啊当今皇上要参修道法,求长生不死的大道,这些道士当然就水涨船高,一个个鼻孔朝天,要不然卓城里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飞扬跋扈的牛鼻子。”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怪不得这些道士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客栈中的人赶出来,原来是借了当今天子的威风。 “你们说说,这些牛鼻子没准哪一个师门里的老道就是皇上的座上宾,城里的官老爷谁敢管?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诸人议论了几句,方才还有的几分义愤填膺消失的荡然无存,官府都不敢管,自己这些平头百姓敢说什么,单凭一腔热血,说不定这些道士不见得怎样,多半自己还会被卓城官府的衙役收押问罪。 就在人群议论纷纷之际,突然有人惊呼一声,谈兴正浓的几名城中百姓愕然望去,却见刚才还在身边的清秀男子竟然举步淡然的向客栈大门走去,闲庭信步,似乎没有瞧见客栈门外神色不善的两名道士。 走到门前,年纪小一些的道士踏前一步,拦在李落身前,叱道:“留步。” 李落看了道士一眼,淡淡说道:“有何见教?” “客满了,你换别家去。” “我不住店,喝杯茶而已。” “那也不行,大堂满了,没地方坐。”道士蛮横说道,不过好在没有动手,似乎也觉得眼前这个清清淡淡的男子有些古怪,耐着性子说了两句。 李落眉不抬,目不转,平声说道:“是你眼瞎还是我看错了,这客栈大堂中坐的人还不足三成,何来满了一说。” “混账东西……”年轻道士大怒。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何人在撒野 就要出手教训这个口不择言的当朝殿下。年纪稍大的道士喝道:“至敬,且慢。”说罢上前两步,站在年轻道士身侧,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位施主有所不知,这家客栈已被贫道师门租下来了,施主想喝茶,还请换一家,免得你我都不方便。” “原来如此,想不到道长师门出手这么阔绰,随随便便就能租下卓城里的一家客栈。掌柜的,是这样么?” 客栈掌柜苦着脸唯唯诺诺,这个时候有心想说什么,却无胆说出口,张了张口,瞥见年长道士森寒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忙不倏说道:“是,是,是这几位道家仙师租下了小店,小店简陋,就怕怠慢了诸位道长,还望道长见谅。” 年长道士满意的轻轻点了点头,抚须轻笑,这个识趣的客栈掌柜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哦,那倒是好事了,不知道租下你这客栈要多少银子?” 客栈掌柜一愣,伺候好了少一顿耳光打骂就是好的,哪里还敢要什么银子。这些道士一个个凶神恶煞,别银子没有拿到反而丢了性命,到时候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年长道士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给脸不要脸,莫非当真以为道爷好脾气不成。不过围观的人有些多,而李落也没有说什么冒犯的话,眼下还不好撕破脸皮,再怎么说也是道家仙师不是么。 年长道士冷冷一笑道:“银子当然要等离店的时候再一起算,哪有店家先收钱的道理,是不是,掌柜的?” “是是是,仙师说的是,离店的时候再算。”客栈掌柜咽了一口唾沫,陪着笑脸道,“仙师能驾临小店,小的高兴还来不及,有个词叫,叫,对了,蓬荜生辉,是,是蓬荜生辉,这住店的银子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哈哈。”客栈掌柜干笑几声,压低声音向李落劝道,“这位客官,今个实在是不巧,要不你换一家喝茶?” 李落摇了摇头,朗声笑道:“我这个人向来挑剔,不合口味的茶实在难以下咽,也不巧的很,卓城这么大,你的这家客栈里的茶勉强可以入喉。”话音刚落,门前的两个道士脸色骤变,好一个不识抬举的蠢人。这时李落话锋一转,淡淡的看着两名道士,平声接道:“不过既然客栈已被道长租下,于情于理我也不能闯进去喝这杯茶。” “知道就好,请便。”年长道士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发李落快些离开,省得站在这里碍眼。 “不过,倘若我租下这家客栈,诸位道长自然要搬出去,这样一来我该能喝上这杯茶了。”李落很随意的说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谁还看不出来是李落寻衅滋事,围观众人议论声更大了,这场热闹看情形越来越好看了。 日头正好,天色已经有些凉意了,不过站在屋檐下凉阴里的客栈掌柜脸色发白,额头的汗如同断弦的珠帘,一颗颗往地上掉。嘴唇不住的抽搐,方才还纳闷自家的茶有什么出奇的,感情是人家故意找的借口而已。 年长道士按住就要出手教训李落的年轻道士的肩头,寒声一字一句的说道:“掌柜,送他一壶茶,算在贫道账上。” 还不等掌柜的答应,只听李落淡然接道:“我不但对茶挑,而且更挑喝茶的地方。” “找死!”年轻道士大怒,暴跳如雷,扬手就是一记耳光,出手很快,的确有几分道行。 一声清脆响亮的声响,客栈外围着的行人都为这个胆大包天的清秀男子捏了一把汗。声响过后,只见这个清秀男子动也不动的站在客栈门前,而含怒出手的年轻道士不见了踪影,非但不见了踪影,整个人更是倒飞着连同一扇木门砸进了客栈大堂,倒在地上捂着脸惨哼不已。这还是李落手下留情,如若不然,这一掌能轻而易举的要了道士的命。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场中骤然一静,所有人都惊讶的险些掉了下巴,愕然望着台阶上清冷如昔的李落,一旁是面如土色的客栈掌柜和脸色青红交加的年长道人。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堂中传出一声厉喝,一个人影急如闪电,直直冲了出来。 李落双眉一挑,眼中厉色一闪,举步缓缓踏上前去。人影来势很急,人未到,劲风先一步扑了出来。身后诸人惊呼出声,方才出言解惑的男子高声呼道:“小兄弟,当心啊。” 话音刚落,就见这来势汹汹的人影和李落猛然撞到了一起,似乎停顿了一息,而后便和刚才的年轻道人一个模样,向后倒飞了出去,人在半空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没有呻吟,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这次出手李落微微动了怒,人影冲出客栈,阻人只是其次,竟还用上了暗劲,倘若武功稍有不及或是不识武功,这一击足以要了客栈外来人的半条命。 实则李落并没有下多重的手,斗转星移也只是用上了第一重移宫换羽的心法,悉数将来人的内劲转了回去。即便如此竟也让此人倒地昏厥,足见来人用心之狠毒。 年长道士惊骇欲绝的看着李落,两腿不住发抖,也许旁人还不觉得怎样,但师出同门自然知晓的一清二楚,先前被李落打飞的年轻道士姑且只是门中不甚起眼的外门师弟而已,但第二次冲出来的道人却是门中有数的高手,虽说及不上师门长辈,但小一辈的师兄弟中已是前五之列,和自己这个需得看门守院的门中弟子相比,相差不可以里计。 年长道士惊恐的退后几步,噤若寒蝉的望着李落,这个时候才知道李落来者不善。 李落看了年长道士一眼,展颜一笑道:“道长不必如此惊慌,我只是喝杯茶而已。”说罢不再理会这个瑟瑟发抖的道人,施施然进了客栈大堂。 大堂之中有十几个道士,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进退维谷 有长有幼,昏厥不省人事的道士身前蹲坐着两名道人,脸色凝重,忙着为这个道人推宫过血,余下诸人齐齐盯着从大门处缓步走进来的李落。 李落目不斜视,走到一张木桌前坐定,朗声说道:“掌柜的,上茶。” 门外的客栈掌柜打了个激灵,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开间客栈,招上这些牛鬼蛇神,此时李落在堂中朗声呼唤,要是装作没有听到,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不一定,只好哭丧着脸畏手畏脚的挪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颤声应道:“客,客官,你要什么茶?” “都好。” 掌柜吞了吞口水,为了一盏茶闹出这么大动静,此刻不说是茶,恐怕就算端上来一杯白水也没有人会在意。 “小店有……” “是茶就好。”李落含笑回道。 掌柜的一滞,忙不倏的跑到客栈内堂,还是避开这个是非地为上。 堂中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凝重压抑。道门中人如临大敌,谨慎小心的看着李落,反观李落倒是自在的很,仿佛真是一个进来喝茶的茶客。 被人打上门来,就算摸不着底细,面子上该撑还是要撑下去的。一个面蓄长髯,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双目一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打量李落,很是沉得住气,脸上也没有旁的道士含忿带怒的神情,做了个道揖,淡淡问道:“这位施主怎么称呼?” “道门高人也学这些江湖伎俩,要先礼后兵么?” “哈哈,施主年少气盛,当心锋芒太露引来大祸。” 李落淡淡一笑道:“多谢道长提醒,只是喝杯茶而已,何来的年少气盛?” “施主若是只为了一杯茶,何苦打伤贫道的两名弟子?方才贫道的另一位弟子已经言明愿为施主奉一杯茶,施主非但不领受贫道弟子的好意,反而出手伤人,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道长说的是,不过想必我说的话道长也听得清楚,除了茶之外,我更挑喝茶的地方。” “哦,敢问施主如何挑选喝茶的地方?” “茶为水中君子,道家讲究清静,自然对天地之道领会的比我这样的俗人更为透彻。俗世中喝茶也有上下之分,下品当然只是为了解口腹之欲,至于上品则究其心平气和,内外相宜,如果喝茶的时候身外总有人鼓噪,想必这茶喝起来也没什么滋味。” “原来施主是责备贫道这些人扰了施主的清静。” “茶本无相,若身外风轻云淡,则是清茶;如果风花雪月,则是香茶;倘若沾染了戾气,便成了凶茶,一杯凶茶实在是难以入喉。” “贫道空活大半辈子,不知道原来喝茶也有这么多说道,受教了。施主看来是埋怨贫道给施主的茶添了戾气,罪过罪过,不知道施主要如何才能喝上一杯上品的茶?” “这也容易,还一处清静,自然就有清茶一盏。” “好大的口气!”数名道士忿然作色,如果不是拿捏不准李落的来头,多半就要将李落丢出客栈。 这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也禁不住动了肝火,怎料到会遇见这样一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只不过这份淡然让老道士心怀忌惮,约莫是有恃无恐才会这般模样。 “明人不说暗话,施主到底意欲何为?” “我来只为喝茶,诸位道长既然能租下这间客栈,将住在这里的商客赶出去,说不得我也能租下这里,诸位请自便吧。” 老道士勃然变色,一字一句的说道:“好一个狂妄自大的娃儿,你可知道本尊是谁?” “道长的尊号我当真不知道,不过想来亦是欺行霸市之辈,道长若是敢说,我自然敢听。” “放肆!”一名道人怒不可遏,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辱骂,屈指一弹,长剑破鞘而出,剑影如虹,恶狠狠的刺向李落脖子,下手竟然不曾容情。 老道士脸色一变,在卓城横行无忌是一回事,杀了人可就成了另一回事了。天子脚下,就算朝廷再怎么礼敬道家中人,但帝君的颜面却不可不顾忌。 “至深,手下留……” 这最后一个情字还没有说出口,老道士心中骤然一寒,宛若见了鬼一般骇然望着李落。至深道人刺出的长剑莫名其妙的脱了手,又莫名其妙的落在李落手中,如今剑柄在李落手中,剑尖轻轻的点在至深道人咽喉要穴处。至深道人出手很疾,来不及收步,撞在了剑尖上,几颗血滴沿着脖颈流了下去。 至深道人面无人色,咽了一口唾沫,谁知喉结一动,却将脖子上的伤口划出了数寸,疼的眼冒金星,吓得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什么妖术!?”数名道士色厉内荏,群情激奋的喝骂道。 李落淡淡一笑,道:“就算是妖术,不知道诸位道家仙师可有降妖除魔的打算?” 堂中道士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出手,这等匪夷所思的武功,只怕这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出手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一众道士有眼无珠,自然认不出这本是道家绝学,斗转星移。反制至深道人的正是斗转星移的第二重心法,移花接木,此时李落再施展出来时已经炉火纯青,举手投足都有一股飘然出尘的味道,让至深道人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斗转星移的绝学玄妙无方,最简单的莫过于肉掌相搏,借力打力,是为移宫换羽。习到深处,便可以借力使力,不管对手用的刀剑还是其他兵刃,大可信手拈来,这就是移花接木和第三重斗转星移的精妙所在,而第四重移天换日究竟有怎样的威力,李落眼下还不好度测,如今也只是初窥斗转星移的门径。倘若移天换日的心法绝学大成,说不定就可以和仓央嘉禾有神鬼之能的暗器手法一较高下。 老道士额头渗出冷汗,卓城是天下脚下,卧虎藏龙之辈不知凡几,果然还是小瞧了卓城武林的高手,落得如今这般进退维谷的局面。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天宗出云观 “贫道是受邀而来,尊驾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朝廷怪罪?”老道士外强中干,眼下骑虎难下,无奈之下只好拉出大甘朝廷这面遮羞布,欲图浑水摸鱼,渡过这一劫。 “受邀而来,不知道诸位是受谁的邀?” 老道士刚要说什么,猛然醒觉过来,只怕说出来之后今天的事就更难善了,看着眼前清秀男子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变化的神情,恐怕是铁了心要自己好看。 老道士脸色数变,却也是个能屈能伸之辈,技不如人,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寒声说道:“好,既然如此,贫道就不打扰施主喝茶了,我们换个地方,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还未请教施主尊姓大名?” 李落淡淡说道:“不巧的很,只要想到诸位还在卓城,这杯茶喝着就没什么滋味了,诸位既然要走,不如与人方便,且离开卓城吧。” 老道士气的胡须险些倒竖起来,怒喝道:“施主莫要欺人太甚,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留一线,他日江湖相逢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免了,我不走江湖路,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请。” “你!?”老道士气的浑身发抖,此事如果传扬出去还有什么颜面在江湖上立足!老道士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冷冷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请教施主名号,看看贫道的出云观接不接得下施主这杯茶!” 李落淡淡一笑道:“道长若是日后有什么指教,大可去城东弃名楼找我,我名唤李落,道长莫要忘记了。” “李落……定天王!”老道士倒吸了一口寒气,倒退了两步,心如擂鼓,惊恐的看着李落,没想到遇见的竟然是大甘赫赫有名的定天王,刚刚兴起的报复心意顷刻间消散的半点不剩。不要说李落这个年轻一辈中的顶尖高手,到时候倘若有什么异心,牧天狼随随便便派出些将士都能将出云观杀得片甲不留。 堂中一众道士皆是面无人色,尽都垂下目光不敢再看眼前这位手握大甘朝野生杀大权的权贵皇子,别说小小一个出云观了,就算整个道门想与李落为敌也得要掂量掂量。 老道士脸颊不住抽搐,胡须微微颤抖,这个时候可不是因为眼前男子出言不逊的愤怒,而是惊恐担忧,如果李落只是将自己这些人逐出卓城还好,就怕李落秋后算账,到时候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此地不敢久留,也不能久留,老道士当机立断,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说点场面上的话,不过实在是放不下这张老脸,打了个道揖,沉喝道:“我们走,即刻返回出云观,五年之内不许踏足江湖半步。” 没有人有异议,也没有人不满,各自极快的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家客栈。老道士拱手一礼,仿佛一瞬间苍老的数年光景,涩声说道:“贫道有眼不识真人,得罪了,还请王爷网开一面,我等即刻离开卓城。” “我业已言明不走江湖路,道长请自便。” 老道士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李落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依着江湖传闻,这位大甘定天王一言九鼎,倒也不是什么反复无常的险恶之辈,如果说不追究想必就不会在追究了,当然区区一座出云观还不值得李落耗费心神。 行囊准备的很快,几乎有些仓皇之感。门外围观诸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还为李落捏了一把汗,此时见这些趾高气昂的道士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模样,也都知道李落可不是什么善茬,尽都高声喝彩起来。刚才的时候没有人敢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棒打落水狗,极尽讽刺奚落,瞧着倒是凛然的很。 到了这个时候,客栈掌柜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颤颤巍巍的端上来一杯茶,低声下气的说道:“客官,你的茶。” 老道士回头看了一眼掌柜手中的茶,不由自主的想瞧瞧李落执意要喝的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李落含笑说道:“道长可是要喝杯茶再走?” 老道士心中一寒,哪里还敢再耽搁,咧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垂首出了客栈大门。刚要离去,李落突然扬声唤道:“且慢。” 老道士一僵,不知道李落还有什么事,只是李落出言呼唤自己却也不敢不应,回过头来低声问道:“王爷还有赐教?” “出云观师出道门哪一宗?” 老道士神色数变,出云观有名有姓,想要蒙混过关只会后患无穷,只得据实答道:“出云观属道家天宗一脉。” 李落哦了一声,神情清冷,淡淡说道:“不送。” 一众道士灰溜溜的离开客栈,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过来一队都护将士,远远官气十足的喝道:“是什么人在这里闹事!”到了近处看见正准备离开的出云观道士,领头将士讶声喝道,“诸位道长这是要到哪里去,莫非有人敢在卓城找你们的麻烦?”口气甚是亲近,看起来早有人指点,卓城官府这些日子对道家来人都要客气奉礼。 老道士的脸色难看的比猪肝还甚,低眉顺目的回道:“哪里,将军言重了,贫道师门有急事,需得尽早离开卓城,得罪了。” 都护将士正欲摆摆官威,就见李落缓缓步出客栈大门,淡然说道:“是我让他们离城的。” 都护将士脸色一沉,喝道:“你是什么人,卓城可是你撒野的地方!”话语之中却没有将李落放在眼里,毕竟上头有信,万隆帝都点了头,卓城里的权贵重臣也都听到了风声,不会逆着当今天子的心意行事。约莫眼前这个清秀男子是哪个世家公子,不知道卓城里的深浅,跑到这里来打抱不平,说不得要好好宰上一笔银子,至于这些道士做了什么,城中都护这些地头蛇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落目光一扫,忽然微微一凝,露出惊讶思索的神情。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麻衣人影 随意说道:“我是巡检司卿李落,倘若想要理论,去巡检司找我。”说罢身如惊鸿,倏忽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都护将士吓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脸色发白,难以置信的望着身侧另一名将士,颤声问道:“真是王爷?” 这名将士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唇发青,凝神思索片刻,压低声音道:“好像是,和传闻中的定天王很像。” 都护将士吸了一口凉气,瞥了一众道士一眼,宛若看见瘟神一般远远避开,非但如此还派人从旁盯着,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些道士离开卓城,决计不能再让他们进来。 人群中一片哗然,围观诸人面面相觑,没曾想竟然能撞见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皇亲国戚,而且还是当朝威名极盛的定天王。 一条僻静的小巷,行人不多,高墙窄巷,似乎卓城的繁华喧闹在这里被隔绝在了外边。 一个麻衣纤细的人影,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急匆匆的走在小巷中。人影似乎有些迷路,不时抬头张望一眼,可是映入眼帘的都是看上去差不了多少的斑驳院墙。人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脑袋,认准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巷口有人扬声唤道:“你怎么来卓城了?” 人影身躯一颤,回头极快的瞥了一眼,没有应答,掉头就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慌了神,跑的有些快了,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墙角。这一下撞的力气很大,站在巷口的李落也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就见人影娇呼一声,呻吟着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李落忍不住笑出了声,闪身到了人影身旁,颇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尖,诧异问道:“你怎么一见到我就怕成这样,莫非我是吃人的老虎?” 人影将头藏在怀里,过了片刻,也许是觉得装作没听见李落说话有些不太妥当,含糊嘟囔道:“你认错人啦。” 人影依旧没有抬头,着实让李落又好气又好笑,和声说道:“我认错人了?莫非你知道我是谁?” 粗布包着的头巾在膝盖上晃了晃,示意并不知道李落是谁。李落哑然失笑,哭笑不得,突然朗声说道:“叶当家,你怎么也来卓城了?” 人影身躯一震,抬起头四下张望,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副做错了事刚巧被家中长辈发觉的模样,极是惹人怜爱。 人影左瞧瞧右瞧瞧,并不曾看到李落口中所说的叶当家,小嘴一嘟,娇呼道:“你骗我!” 李落哈哈大笑道:“叶姑娘,好久不见了。” 人影露出藏了起来的如花玉容,正是当年李落在云隐山连云寨遇见的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叶筱熙。多年不见,当初的小丫头如今出落的更见出尘,宛若是云隐山中的精灵仙子,一不小心落入了凡尘。 叶筱熙撇着嘴,额头红了好大一片,这一下撞的着实不轻,就见叶筱熙的眼眶中还含着泪水,苦着脸憋着泪,让李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你!?”叶筱熙跺足气呼道,伸手捂着额头,泪水已经开始在一双秀目中打起了转。 李落不再捉弄叶筱熙,轻咳一声,正颜和声说道:“叶姑娘,你怎会在卓城?叶寨主他们可都还好?” 叶筱熙胸口一阵起伏,平复下来,看了李落一眼,又再腼腆的垂下目光,轻轻了嗯了一声。 李落笑着摇了摇头,眼前女子的性子倒是和当年一般无二,只是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当年的悲伤是否被流逝的岁月抚平。 李落叹了一口气,和声说道:“走吧。” 叶筱熙一怔,茫然的看着李落,迷迷糊糊的问道:“去哪里?” “自然是去我家中,你刚来卓城,该是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客栈,这些日子就暂且留在我那里吧。” 叶筱熙一惊,急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找地方就好。” “叶姑娘不必客气,当初我在云隐山暂居姑娘家中不少时日,亦受了你和令姐不少恩惠,既然有缘在卓城相会,理该是我还这份人情才是。” 叶筱熙想要拒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李落温柔和暖的笑容时,这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到了最后醒觉的时候才发觉不知不觉中已经和李落一道同行了。 叶筱熙垂着目光,似乎有些羞恼,多半是在责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乖乖的听从了李落。刚才人群外叶筱熙也只是凑过去看热闹而已,突然瞧见从客栈中走出来的李落,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就跑去别处,没想到这么多人中李落竟然能一眼看到自己,还追了过来。 “这些年你们可都还好么?” “嗯,都好。” “令姐……”李落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今再问这些似乎有些唐突。 “姐姐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 李落悠悠一叹,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当年石昭的确伤透了叶诗瑶的心。 “时过境迁,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 “石大……石昭后来回来过,他,他……” “哦,又出了什么事么?” 叶筱熙忧伤的回道:“他斩断了自己一只手,他来的时候姐姐没有见他,他在山寨外等了三天,最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了。” 李落一时语塞,这也许就是造化弄人吧,如果连云寨没有聚众落草为寇,想必这个大甘官府的捕快也不会受命潜入云隐山,叶诗瑶也便不会喜欢上一个本不该喜欢的人。如果没有官逼民反,叶诗瑶和这个实则名为杨昭的朝廷官吏也许此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也不会留下两个伤心人各在天涯,杨昭当年在连云寨的日子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快乐也最痛苦的时候了。 “其实姐姐心里已经不恨他了,可是就算姐姐不恨他又能怎样?官兵杀了山寨里那么多人,就算沉冤昭雪,这样的血海深仇一时半刻想忘也忘不掉,就算姐姐原谅了他。”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半分楼会友 但是山寨里的亲人怎么办,没有杀他或许已经是姐姐的最大忍让了。” “你们可是还在恨我?” 叶筱熙一滞,半晌才轻声回道:“我们为什么要恨你,如果不是你,山寨早就成了一片废墟,也许没有人能活下来,都会遭受那些狗官的毒手。说起来是王爷为我们报了仇,还给了我们一条生路,现在还留在山寨里的人不多了,剩下的都下了山,有田可耕,安居乐业,没有人愿意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如果我早些出手,当初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叶筱熙凄然一笑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还敢有什么别的奢望呢。王爷被姐姐带上山,我们都猜得到的,当初王爷的心思也和官府一样的,王爷没有这样做反而还救了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李落喃喃低吟,“我身后便是大甘朝廷,朝廷为恶,我就是助纣为虐,何来仁义可言?”李落顿了顿,展颜笑道,“你我重逢是高兴的事啊,不说这些了,叶姑娘这次偷偷跑出来,你姐姐知道么?” 叶筱熙俏脸一红,不满的低声说道:“我才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呢。” “哈哈,你这个模样任谁都瞧的出来,哎。”李落摇了摇头,像看着自家长不大的妹子般审视了叶筱熙几眼。叶筱熙性子温婉,这一次怕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这样偷跑出来肯定会让连云寨里的人牵肠挂肚,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委屈。 “你先在我府上住下,随后我命人传书一封,省得令姐牵挂。” 叶筱熙皱了皱秀眉,不愿让姐姐知道自己的行踪,但李落所说言之有理,这次一个人下山,还不知道连云寨里的人会怎么担心呢,让他们知道也是好事。 李落没有再追问叶筱熙为何会来卓城,叶筱熙心性如水,但外柔内刚,如果不愿说,想来逼问只会适得其反。 太叔府也在城东,离弃名楼不算太远,沿途过来不多久两人就到了弃名楼。府中诸人都很好奇,李落出门不久怎地又带回一个好看的姑娘家。满园莺莺燕燕,钱义不在,其余牧天狼几将也都好奇的看看李落,又瞧瞧叶筱熙,只将一个姑娘家羞的满脸通红,好半天都不敢抬头。 李落颇显尴尬,兴许是平日里性子随和了些,现在府中这些人敬李落的多,怕李落的少,当真说起来都是放肆的很。便有人窃窃私语,在听了李落大略说过叶筱熙的来历后就猜测起来,约莫是李落年少时惹下的情债,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直叫耳目灵通的李落啼笑皆非,挥挥手打发诸人都散了,这才把叶筱熙交给溯雪,命其安顿下来。 安顿好叶筱熙之后,李落并不曾在府中久留,片刻之后便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弃名楼。 城东,半分楼。 这些日子卓城里多了不少江湖中人,三教九流,牛鬼神蛇,齐齐涌进了卓城,让平日里就难得清闲的半分楼又忙碌了几分。 半分楼在城东鳞次栉比的琼楼玉阁中算是个异类,论富丽堂皇几乎是不入流,但大气简单却犹有胜之,在城东别树一帜。 此时的半分楼前人来人往,大多都是江湖人物,有进有出,有面露喜色得意的,有兴高采烈的,也有感恩戴德的,却极少见有人面含不忿,甚或是恼怒之色,半分楼领袖卓城白道武林,的确有笼络人心的手段。 李落稍作易容,到了半分楼前,不等李落招呼就有一个年轻武士迎上前去,笑颜问道:“这位公子请了,不知道公子来半分楼有何贵干?” 李落抱拳一礼,和声回道:“会友。” “哦,原来是半分楼的朋友,哈哈,有失远迎,罪过。公子要找楼里哪位,我替你通传一声。” “周放周兄和冯震鸣冯兄。” 年轻武士惊咦一声,道:“公子要找我们周堂主和冯堂主?” “正是。” “这……”年轻武士略一沉吟,随即朗声说道,“公子请稍候,我这就去里面通传一声,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你告诉周堂主,便说茶喝完了,故友前来再讨一杯。”李落和颜笑道。 年轻武士一头雾水,不过知机的没有多问,兴许是周放冯震鸣两人的私交好友,歉然一礼,请了李落到一旁稍候,奉了一杯茶就快步向楼中走去。 李落闲坐无事,品了品茶,打量了几眼进出半分楼的人。真的是三山五岳的高手都有,当然也不全是武林中人,亦有不少文人雅士,就连卓城里一位久负盛名的文豪也来半分楼打了个转,不知道所为何事,出门之际还是半分楼一个老者亲自相送,不过两人并没有留意到静静坐在一旁的李落。 少顷,李落眼前的这杯茶还没有喝完,就见周放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脚步虽急,但脸上的神色平常如故,瞧不出有什么异常。 到了半分楼楼前,周放环目一扫,目光微微一凝,向着放下茶杯的李落笑道:“你来了!走,去里边喝茶。”语气轻松,宛如两人只是有些日子没见的故交好友。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起身跟着李落进了半分楼。这是半分楼前极其寻常的一幕,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没有人想到跟在周放身后的人竟会是李落。 周放带着李落绕了几圈,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周放回身沉声说道:“周放参见王爷!” 李落连忙扶住周放,笑道:“周兄这是做什么,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再这样岂不是太见外了。” 周放展颜一笑,没有再坚持,环视四周一眼,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听闻王爷回城,释楼主遣人递了拜帖,王爷初回卓城,要忙的事太多,一直都不曾和王爷见上一面,王爷怎么今天过来半分楼了?” “释楼主的拜帖我看到了,只是一直不曾有一个恰当的时机过来拜会释楼主和周兄。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石刻上的名字 今日冒昧前来,得罪之处还要请多担待了。” “王爷哪里的话!这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座静室前,周放轻扣房门,沉声唤道:“楼主。” 屋中传出释纤巧的声音:“周放啊,什么事?你和谁一起?” “楼主,门外是定天王大驾光临。” 释纤巧惊讶的咦了一声,房门应声而开,释纤巧颇显意外的看着门外二人,朗声笑道:“不知王爷莅临寒舍,老朽有失远迎,还望王爷宽恕则个。” “释楼主言重了,是我不请自来,打扰释楼主了。” “哪里,王爷,请里面坐下说话。”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让了周放一步,也不太过客套,举步进了这间幽静的小屋。屋子不大,布置的倒是很雅致,以书卷之物居多,少见珠玉一类的俗物。屋中靠东一侧的一张长桌上放满了绢帛书籍,还有账册夹杂其中。半分楼威名显赫,但这楼主的位子的确不是什么人都坐得住的。 释纤巧见李落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屋中四处,极快的扫了周放一眼,眼中有询问之意,不知道这位突然到访的当朝殿下有什么来意。周放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李落此行所为何事。 “王爷,坐。周放,上次你托人带回来的初雪梅花茶还有一些,在那边那个罐子里,取些出来。”释纤巧笑道,“楼中弟子喜好喝酒的多,茶倒是喝的少。周放和王爷一道去的万梅园带回来的梅花酿早就没了,这帮小子天天在门口转悠,变着法子想偷酒喝,终还是没留到你们回来。” 李落和周放相视一笑,梅花酿是酒中佳品,而且还是万梅园峰顶的上上品,也难怪半分楼这些豪侠如此觊觎。 李落笑道:“那就幸亏我先央着周兄开了一坛,尝了尝酒香,哈哈。我府中倒是还有些上了年头的青州从事,过些时候我遣人送几坛过来。” 释纤巧一怔,李落说话虽是随意自然,却不掩亲近之意,一时间让释纤巧心中有些忐忑怪异,不过脸上倒没有异色,依旧谈笑风生。 周放沏好了茶端了过来,茶香四溢,闻之欲醉,便是老持稳重的半分楼楼主也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茶香,赞道:“好茶,真是好茶啊,万里云雪山上的梅花茶端可称得上天下一绝,可惜了。” 释纤巧这一句可惜正是惋惜万梅园将绝迹江湖,就算数十年后有人上得了朝木山,进得了万梅园,那个时候的万梅园再也不是当年的万梅园,那个名唤仓央嘉禾的梅花仙子想必也不在了。 “的确可惜,万梅园不单出产梅花茶和梅花酿这样的佳品,而且更隐藏了一段江湖秘闻。释楼主,你江湖阅历远胜于我,不知道是否听说过什么?” “王爷过誉了。”释纤巧微微一顿,沉声说道,“万梅园老朽的确早有耳闻,半分楼也曾与望梅何家有过点交情,何家和万梅园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老朽倒是知道些,并不是像江湖上传言的何家万梅园。此次周放回来告诉老朽万梅园一事的来龙去脉,果然与我的猜测如出一辙,何家只是万梅园的看门人,而真正的万梅园之主另有其人,且是一个流传千载的隐秘宗族,至于起源何处,老朽却不敢妄断。” 李落神色悠远,记起万梅园中发生的事。万梅园的令符,九关之后那些梅花树布成的阵势,万梅园正中的那座酷似鬼船所见,却又小了许多的宫殿,还有云顶天宫外碧水潭前的大石,如今李落的名字也在其上,一同刻在上面的还有连山和鬼谷这两个名字,让李落惊讶却又觉得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不瞒王爷,当年老朽曾暗中派人追查过万梅园的来历,只是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似乎在大甘别处也有这样隐姓埋名的远古宗族,并非只是万梅园一地。” 李落一怔,心头微微一沉,朝木山万梅园,远在天南尽处的夜霜镇,还有仙人峰下的异族古墓,惊鸿一瞥的东海鬼船,还有西域已经断了传承的木括国,似乎都暗藏着一丝若即若离,陌生中又带着几分相似熟悉的神秘,让人无处着力,偏又无法等闲视之。 “原来如此,不知道当年前辈查到的远古宗族可有记载在大甘书籍之中?”李落不动声色的问道。 “没有。”释纤巧惋惜的摇了摇头,道,“这些宗族行事极为低调隐秘,老朽只是察觉到了些端倪,但除了已知的万梅园,老朽实则并没有确切找到这些宗族的下落,名字就更加不知道了,不过,”释纤巧顿了一顿,看了一眼仔细聆听的李落,沉声接道,“老朽有一个怀疑。” “哦,还请前辈赐教。” “老朽怀疑蜀州唐家有可能是源自上古的一族,不过没有证据,只是老朽猜测而已。” 李落一愣,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唐家若是远古族民,虽说眼下还不知道这些族人隐居在大甘各处是凶是吉,但没来由的李落背心一寒,只觉得心底透出了几分凉意。 “前辈可曾听闻过江湖上一个名叫连山的人?” “连山?”释纤巧沉思半晌,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过,王爷从何处听来的这个名字?” “当日我在东海鬼船上时,曾在船舱一块船板上看见刻着连山二字的痕迹,也许是一处地名,也许是一个人的名号,我也说不准,只是想着前辈见多识广,也许听说过也未可知。”李落并没有说起在万梅园与仓央嘉禾的一席话和石上所刻的名字,冥冥之中李落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释纤巧叹息一声,和声回道:“老朽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听起来像是一座山的名字。” “我翻查过大甘山川地理的书籍,大甘四境之中有记载的山峰没有一处叫这个名字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有事相询 如果有,要么便是没有记载在册,要么便是此山在大甘之外。” 释纤巧恍然大悟道:“难怪王爷会问老朽这是一个人名。” “前辈没有听过就算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释纤巧略作沉吟,道:“有一个人王爷不妨问一问,此人博学多识,远在老朽之上,也许他知道王爷口中所说的连山其人。” “哦,是谁?” “雍大先生。” 李落一怔,愕然回道:“是他?” 释纤巧点了点头,笑道:“雍大先生算起来和王爷也是旧识了。” 李落甚是无奈,苦笑道:“虽是旧识,不过多半是相见不如不见。” “哈哈,在老朽看来未必,雍大先生怎也要给王爷一份薄面。” “雍大先生是前辈高人,行踪不定,想见他一面怕是不易。” “那也不一定,过些时候王爷不用吹灰之力就能见到雍大先生。” 李落双眉一扬,淡淡问道:“他也要来?” “有这个传言。”释纤巧抿了一口梅花茶,和声应道。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释纤巧品着茶,李落闻着茶香,似乎两个人都沉醉在梅花茶中,不问身外事,让周放好一阵摸不着头脑。 忽然,李落朗笑一声道:“怎么没见冯兄?” “冯大哥有事出城了,今个不在楼里。”周放应道。 李落嗯了一声,展颜笑道:“今日登门,特来答谢前辈与周兄冯兄的相助之情,此去漠北,如果不是周兄冯兄鼎力相助,只怕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王爷客气了,往大了说,国难当头,半分楼理该为北府百姓出一份力;往小了说,王爷对半分楼素有恩义,受人之恩,报之以义,这本就是江湖中人的道义本分,王爷这一声谢半分楼领受不起。” 李落含笑不语,释纤巧言辞不卑不亢,倒是谨慎的很,既没有拒之于外,也不曾有过分的亲近之意,看来还在琢磨李落突然造访的本意。 “是啊,王爷不必言谢,也没有替王爷分担什么。王爷身处险境,我们也帮不上什么,惭愧!对了,还有从北府还带回来的一车财物,如今还在半分楼,前些日子就想送还给王爷,一直没有机会。” “不必了。” “不必了?”周放错愕不解道。 李落和颜笑道:“这次在北府出了这么多事,连累长安镖局遭逢这样的横祸,是我思虑不周。半分楼为朝廷出使秀同一事出力良多,剩下这些财物就留在半分楼,算是我聊表歉意。长安镖局那边就请周兄和释前辈代为宽言几句,日后若有时机,我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周放和释纤巧相视一眼,释纤巧诚颜应道:“王爷太客气了,这些事和王爷有什么干系,长安镖局吃走镖这碗饭,就是在刀头上舔血,遇到涧北城这样的事还算好的,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总归是我连累了他们,前辈就不用推辞了。朝廷许我自行用度带去漠北的财物,哈哈,实则我能用的也就这一车而已,我亦不想再收回来。” 释纤巧眼中闪过一道睿智的神芒,含笑应道:“如此老朽就不矫情了,多谢王爷。” 李落含笑摇了摇头,示意无碍,转言问道:“前辈,今日前来贵楼,还有一事相询。” 释纤巧微微一笑道:“可是数日后的道门之争?” 李落朗笑一声道:“正是,半分楼执掌卓城白道武林牛耳,江湖上的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半分楼的耳目,今日特来请教。” 释纤巧沉吟半晌,神色转凝,沉声回道:“道家和半分楼有些不同,半分楼只是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聚在一起,想做出一番事来,就像老朽和周放。而道家源远流长,有他们自家的传承,一脉相传,在江湖中会更以正派自居,半分楼的确认得些道家中人,但彼此道不同,若说知晓底细倒也不尽然,只是知道些江湖上的消息。” “前辈可有指点?” “谈不上什么指点。”释纤巧顿了一顿,道,“道家两宗之争想必王爷已经知道了。” 李落点了点头,应道:“嗯,道家天宗和地人宗,如今地人宗宗主就在皇宫之内。” “天宗入世,地人宗出世已经有好些年了。天宗门人遍布天下,在大甘武林中不难见到,不过地人宗却不常见的很,老朽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碰见的地人宗道人屈指可数,但这位地人宗宗主老朽倒是听到过些传闻,心智武功皆是惊世之才,此次入世,必将引起大甘武林的一番动荡。” “听闻道门之争起源自道家中人对道理解不同,有了分歧,这才有今日局面,前辈可否赐教?” “道家天宗追寻天道,大道无情,认为生老病死冬去春来只是大道轮回中无足紧要的表象而已,他们悟道旨在明白天地万物之间的因果,求的是所谓的大道;地人宗不同,地人宗本是以入世历练为法,尝世间百味,观天地百态。地宗主物,认为花鸟鱼虫皆藏有天地道法;而人宗则倡导人乃万物之灵,若寻大道,理该从人的身上追寻蛛丝马迹,拔丝抽茧,找到道法的印记。道家原本是三宗之争,后来地宗和人宗合而为一,变成了如今的两宗之争。” “这两宗,如何?” 释纤巧缓缓吐了一口气,李落这一问可不是轻易便能答的出,也许这位大甘权贵便要对日后两宗之争生出审时度势的念头。释纤巧想了想道:“天宗信奉大道无为,讲究顺应天命,少与人争,少与物争,求的是天道精义。当年道家两宗还不是像现在这般争强斗胜的时候,天宗门人历来不显于江湖,而逢乱世,必是地宗和人宗门下在江湖上走动的多。只不过道家宗门之争愈演愈烈,天宗技高一筹,近百年中地宗和人宗都被压制,天宗弟子渐渐在江湖上多了些。 人多了,事也就多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倚重半分楼 亦不是每个天宗弟子都能做到清静无为,再加上人心难测,难免会有良莠不齐,也能听见道家天宗门人专横霸道的事。不过这也算是世事弄人,如果换成地宗和人宗的门人弟子,只怕未必见得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天宗出世,地宗人宗入世,哈,刚巧是换了过来。” “不错,道家天宗如今的宗主是逍遥子前辈,此老道法高深,只不过驭下就未必能有他在道法上的成就了。” “似乎也不该怪他,天宗不是历来讲究大道无情么,恐怕这些事他也不愿理。” 释纤巧看了李落一眼,和声说道:“或许吧。” “前辈对此次道家之争怎么看?” “这个,道家门户之争,老朽不便意断。” “哈哈,我只是想听听前辈觉得道家哪一宗会胜出。” 释纤巧微微一笑道:“半分楼和道家地人宗没什么交情,只认得天宗门下的几位道友,眼下还不好评断。” 释纤巧没有正面回答,不过话中之意李落也听了出来,与天宗熟悉些,至于地人宗此次来势汹汹,偏偏又扯上大甘朝廷,只怕会惹得江湖雄豪不喜。 李落不再追问这些,转言说道:“这些日子卓城里来了好多江湖中人。” “那是一定了,道家门户之争可是江湖中的大事,听说以前很少有这样大张旗鼓的,江湖中人自然都不愿意错过这场盛事,能来的都会过来。王爷刚才该是看见半分楼进出的人了,嘿,多半都是为了这件事。”周放笑道。 “的确如此,前辈,周兄,我有一事相求。” “王爷还请明言。” “江湖中的事朝廷没法子插手太多,这次又有皇上钦点的宫内斗法论道,卓城必然不会太平。一旦牵扯到道家门人,官府捕快也投鼠忌器,所以我想请半分楼出面,无须为朝廷做事,只要能震慑此次入城的江湖高手便可。” 释纤巧和周放相视一眼,颇有些意外,这个历来对江湖势力敬而远之的大甘定天王竟然会请半分楼出手,当真少见。 “和气会言商,只求钱财;马帮是外族,难当大用,再者也未必会买朝廷的面子,只有半分楼的名望口碑才能胜任此事。” 释纤巧沉吟道:“半分楼在卓城立足,维护卓城武林道的安宁是分内之事,只不过这次来的江湖人物有些未必会买半分楼的账。” 李落含笑道:“无妨,前辈和半分楼量力而为就好,至于这些江湖上的前辈高人,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出面的。” “好,此事老朽应下了,半分楼上下听从王爷差遣。” “多谢前辈,对了,还有一事,不日后宫中道门两宗论法,还请释前辈和周兄到场一观。” 释纤巧和周放脸色微微一变,周放大喜过望,释纤巧也微露喜色,江湖中谁不愿去瞧瞧道家这场旷世之争,只是这次这个地方想进却不容易。释纤巧或许有法子入宫,但怎么也不会有李落这一句话来的容易,到时候大摇大摆入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稍后我会知会萧大人一声,前辈随萧大人一道也能方便些。” “多谢王爷。”释纤巧诚颜一礼道。 李落洒然一笑,回了一礼,告辞离去,离去之前问了一声公孙婉清的近况,刚巧也在半分楼。当日与向百杵入城之后就没有再去别处,等在了半分楼。 李落闻言盯着周放直笑,倒让周放面颊发烫,好一阵不自在。释纤巧含笑看着李落和周放,眼中闪过一丝暖色。 李落离去之后,周放说道:“楼主,看来王爷有倚重咱们半分楼的意思。” “嗯。”释纤巧点了点头,道,“不过若是要倚重半分楼,也就是说定天王并不看好这次的道家斗法。” “啊,怎么这样?” “到时候一看便知,周放,这些日子让楼中弟兄都谨慎一些,既然答应了王爷,总该出一份力。” 周放恭敬应下,转身离去。 静室中,释纤巧沉吟不语,忽然从屋后隔墙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他走了?” “走了。” “怎样?” 释纤巧深吸了一口气,正颜回道:“道家之争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天宗和地人宗如何,约莫他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是凶是吉?是福是祸?” “不知道。”释纤巧忍不住反问道,“既然如此,有些话为什么你们不和他说破?” 屋后之人哈哈一笑,又叹了一口气道:“有些话说不破的,说破了说不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定天王心中虽有天下百姓,但毕竟还是大甘的王爷。” “所以才会有南王么?”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只是如此,论高下,天南未必会输给定天王。” “宋家这次也有人来?” “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如果我问了,他们会告诉我,所以索性我就不问了。” 释纤巧淡淡一笑,道:“很快就知道了。” “是啊,很快了。”屋外之人长叹一声,缓缓敛去了声息。 弃名楼中一如往昔,卓城内外和北府掖凉州的战事府中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余下众人也就过着和平时一样的日子。 这些天弃名楼颇显热闹,府中众人渐渐从朱智惨死的伤痛中恢复了几分,逝者已去,活着的人终归还是要活下去。府中多了两个客人,一个是当朝贵妃的妹妹,一个人是李落的旧识,好久没有外人留在府中了,而且年纪也和楼中女子相仿,没多久便熟络起来,得了李落授意,整日里可以带着素和游云出外游玩,如今又多了一个叶筱熙,想必就更加热闹好玩了。 夜幕降临,李落挑亮一盏风灯,独自待在后院小楼中。楼外竹叶飒飒作响,甚是宁静祥和。 过了许久,李落缓缓放下手中拿着的一卷书,捏了捏眉心,只觉得眉心处有些阵阵发痛。晚膳时分,府中众人同聚一堂,算是为叶筱熙接风洗尘。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一众女子 饭菜不见奢华,但可口的很,府中诸女闲来无事倒是弄出了不少精致的菜肴,不比宫宴差多少。 叶筱熙也极是高兴,被一众女儿家连哄带骗的贪杯多喝了几口酒,俏脸飞红,看向李落的眼睛也是醉意朦胧,分不清是什么,颇显得有些难以言传。一时间惹得堂下诸女尽都幽怨的瞧着李落,让李落好一阵尴尬难耐,这个时候才察觉出当日朱智和钱义为什么远远避开这些女子,的确难以招架。 好在还有谷梁泪,固然这些女子含嗔带羞,总归还要收敛些,怎么说谷梁泪都是李落的王妃,而且平日待这些女子都很好,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叶筱熙颇显醉意,娇憨可爱,飘飘乎有些东倒西歪,不经意间李落看见叶筱熙贴身佩戴的一支长命锁,一瞬间便吸引了李落的目光。只是长命锁刚巧是在叶筱熙胸口,李落如此模样让众女揶揄好笑,还从未见过李落急色如这般模样,没来由的替谷梁泪叫起屈来。 只是李落所见和诸女心中所想却相差甚远,李落看的并不是长命锁,而是长命锁上的一个图案,似蛇非蛇,似龙非龙,像极了疚疯长枪和鸣鸿刀上的图案,不过没有法子细看,不知道三者相差几许,或者干脆就是同源本相。 猛然间,李落记起当年初到连云寨时,石昭带着自己去往山寨祠堂,在踏入山寨祠堂的一瞬间,就觉出一股深重如山的气势,一山一树,一草一石仿佛活了过来,傲睨天下的望着李落,好像天地间的神灵精魅都聚在了那处祠堂里,冷眼审视着进入这间祠堂的李落。 无独有偶,这样相似的感觉李落在另外一个地方也遇见过,蜀州唐门。再加上叶筱熙随身佩戴的这支看上去已经有了年头的长命锁,千丝万缕,将李落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似断实续的连在了一起,就像是有一扇窗,悄悄的在李落眼前露出了一道缝隙,让李落觉察到窗后的光,却看不清窗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李落思量着这些没有头绪的见闻,悠然长叹一声,不知道是自己看见的,还是这些冥冥之中想让自己看见。 就在李落神游物外之际,船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什么事让堂堂大甘定天王这么发愁了?” 李落一怔,是个女声,语含戏谑,似乎和李落很熟悉一般。李落愣了愣神,展颜一笑,回道:“是你。” “王爷不欢迎我来?” “哈哈,怎么会,姑娘的救命之恩李落铭记在心,还不曾有报答的机会,请进来坐。”李落伸手一挥,劲风将窗户轻轻推开。屋外有的地方暗,有的地方被府中灯火照亮,摇摇曳曳,明暗不定。竹林也随着光线左右轻摆,沙沙作响,只是看不见说话的人在哪里。 屋外女子沉默了片刻,轻轻一笑道:“不啦,我和王爷还是少见面的好。” 李落愕然不解,摸了摸鼻尖,笑道:“这是为何?” “你猜。” 李落哑然失笑,道:“这我可猜不出来。” “嘻嘻,猜不出来最好。” 李落摇头苦笑,屋外这个说话的女子便是李落在鬼船中遇见的神秘人,之后在秀同城两次救了李落的命,的的确确是李落的救命恩人。此女神秘莫测,来无踪去无影,身份更加神秘,李落只是猜测此女或许和魔门有些关系,但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或者她根本就是魔门中人,眼下还没有明证。 “姑娘在秀同城没什么大碍吧?” “嘿,到了现在王爷才记起我么?要是我今天不来,只怕就算我死在秀同城王爷也不会想起我。” 李落尴尬一笑,赧然说道:“姑娘训责的是,这些日子我的确没有想起姑娘来,只是想当然的以为姑娘有鬼神莫测之功,不会出什么事,是我不对。” 女子似乎也愣了愣,半晌悠悠一叹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有时候聪明的很,有时候又好像太老实,都不知道哪个才是你,让人猜不透。” “哈哈,姑娘说我性情多变,喜怒无常就好,不打紧的。” “嘻嘻,王爷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虽不能与姑娘当面一见,但还是要谢姑娘在漠北的援手之恩,如果不是姑娘相救,我必死无疑。” “我救你也是在救我。” “姑娘何出此言?” “我不想看见你输了这场较量,至少现在还不愿你输。”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这本是一场兵锋战乱,在此女口中变成了一场较量,李落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可是和蒙厥国师段江有关?” 屋外竹叶晃动的沙沙声突然大了起来,好像起了风,竹影斑驳抖动,好半天也没有听到女子回声,也察觉不到屋外有人的气息,似乎女子已经离开了弃名楼。不过李落心中却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这个女子还在这里,而且就在那片竹林当中,静静的看着凭窗眺望的李落。 “你果然很聪明。”幽冷的声音传了出来,蓦然间夜里的凉更加寒了,眉梢上都能觉出淡淡的冰冷刺痛。 “姑娘可是魔门中人?” “我的来历王爷日后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李落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道:“好,段江于我而言是敌非友,日后必会交手过招,如果他是姑娘的仇人,我可为姑娘效劳。” “王爷想错了,我可没说过他是我的仇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换一种境地,他和我也许还是另一种很亲近的关系。” 李落张了张口,只觉得头痛又更重了一分,既然猜不透,那最好就别猜了。 “我与姑娘数次相逢,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咯咯,知道我名字的人,要么会爱上我,要么就会死,王爷还想知道么?” 李落一滞,眼皮一跳,虽说女子言语像是一句玩笑,但何尝不会真的如此。 李落顿了一顿,便听见女子幽幽叹息。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身边的人 道:“我就知道王爷才不愿喜欢上我这样的女子。” 李落一阵汗颜,三言两语怎会扯到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女子虽然语含幽怨,不过若说她喜欢李落,李落却还没有这么自负,随即轻咳一声,岔言问道:“姑娘今夜到访,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过来看看王爷可还安好。若是王爷不好,那我的心思岂不是都白费了。” 李落闷哼一声,听着女子这般说话,自己倒像是个奇货可居的筹码。 “姑娘此来不是为了道家斗法一事?” “哎,自家的事都顾不过来,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事。”女子轻笑道,“天宗的老头子活糊涂了,竟然会答应来卓城,我看啊他可不一定能活着离开卓城。王爷,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道家地人宗的小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或许日后和王爷见面的次数不在少数,王爷切莫大意。” “多谢提醒。”李落诚颜示谢,随即怅然说道,“虽说我不愿承认,但在我心底却还是看轻了大甘武林,江湖人,江湖事,一知半解,只当是朝堂沙场才是国之基石,是我坐井观天了。” “人力有穷尽之时,王爷既要照看朝堂,又要兼顾沙场,怪不得王爷,不过……” “不过什么?” “呵呵,王爷身旁就有一个了不得的江湖人物,只是王爷看不见罢了。” “我身边?”李落眉头一皱,身边确是有不少江湖高手,但当得起这个神秘女子一句了不得的赞誉的怕是不多。 莫非是翟廖语,似乎又不像。李落暗自沉吟,翟廖语成名已久,如果真有这么了得的名声,当年在宫中九卫时就该有所耳闻才对。 如果不是翟廖语那会是谁?冷冰向来形单影只,武功的确高强,但只是一人一剑。姑苏小娘就更加不是了,就算姑苏小娘是李落和翟廖语怀疑的叫天王本人,也是恶名在外,倘若身份暴露,寻仇的人决计少不了。 “就在王爷身边。”女子断然说道。 李落思前想后,一时间当真想不到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莫非说的是端木沉舟?不过端木沉舟居于弃名楼的消息知道的人很少,弃名楼上下除了秋吉,余下诸人见过端木沉舟的多,但知晓端木沉舟名号的少,此女未必知道弃名楼中还有这样一位江湖前辈,不过端木沉舟的名望资历的确够得上这一句了不得的评语。 “王爷不用猜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李落皱了皱眉,猛然间醒觉过来,呼吸微微一重,良久没有说话。 “王爷舍不得?” 李落没有应声,心中掀起一阵波澜,这还是有人第一次在李落面前提起她,李落的发妻,定天王王妃谷梁泪。 “王爷其实不必舍不得呢,就算她孤身入江湖,想来在这个江湖上敢碰她的人屈指可数。” “姑娘此话怎讲?” “王爷从化外山将她带出来,莫非就以为如今的定天王王妃只是个舍生取义的红尘宫弟子么?王爷你太小看红尘宫了,也太小看她啦。她在江湖中的地位约莫王爷猜也猜不到,王爷以后会知道的,嘻嘻,有人来了,王爷后会有期。” 李落刚要扬声唤住这个神神秘秘的女子,只听见小楼门外传来一个温柔动听的女子声音,恰是谷梁泪:“王爷,你在里面?”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波涛翻涌,此刻竟然有些骇然之感,虽然不曾与谷梁泪同枕共眠,但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最亲近的人,难道这个温柔尔雅的女子身上竟然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么。 李落定了定心神,走了过去拉开房门。谷梁泪俏生生的站在门外,虽是还带着面纱,只是月儿的媚在玉人面前也自惭形秽,只敢将几缕月光小心翼翼的洒在谷梁泪的衣袖边上。 “谷梁姑娘,你怎么过来了?”李落笑道,让开房门,请谷梁泪进来。 谷梁泪入屋之后扫了一眼被李落推开的楼窗,浅浅一笑道:“王爷不许我来么?” “哈哈,怎会,我去得的地方,谷梁姑娘便去得。” “有人拜会过王爷?” “嗯。”李落直言不讳,心中实有些喟然丧气,一来一去,这两个女子都察觉到了彼此的气息,唯独自己这个身在其中的人竟然一点也没觉出来,莫非冰心诀也有困倦贪睡的时候。 谷梁泪美目流盼,静静的看着李落,没来由让李落一阵心虚,有点背着自家妻子与旁人私会的胆怯,连忙说道:“她在秀同城救过我的命。” 谷梁泪哦了一声,语气平和如初,没有丝毫异色。 “王爷不高兴了。” “嗯。”李落颇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王爷想要我问什么?” 李落心有怨气,清冷说道:“我在秀同城九死一生,如果不是运气好些,恐怕我也就成了花下的一块枯骨了。” “我知道呀。” “你……你知道?”李落乱了心绪,气道。 谷梁泪轻轻点了点头,看见李落不忿的神色,忍不住娇笑出声,道:“没想到王爷还是小孩心性呢。” 李落闷哼一声,若说驳斥到底拉不下来这个面子,独自一个人生着闷气。 谷梁泪揶揄笑道:“在红尘宫时,王爷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一番言语,无人不惊,无人不敬,那个时候我便觉得这就是我小的时候许下的诺言中的夫君,时至今日,倒和那个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谷梁姑娘失望了?”李落冷冷说道。 谷梁泪轻轻的摇了摇头,走到李落身边,探手轻轻的握住李落衣袖,仰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细声说道:“怎会失望呢,一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大英雄不正是女儿家的美梦么,只是我的梦成真了。”说罢谷梁泪轻轻踮起脚尖,在李落脸颊上很轻很柔的吻了一口,柔声说道,“夜了,王爷早点睡。”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城中迷雾 李落怔怔的摸着发烫的脸颊,这样亲昵尚属首次,有些飘在云雾中的感觉,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呆呆的看着玉人缓缓离开小楼,又轻轻的掩上房门。 过了好久好久,窗外的风吹的风灯烛火晃动的时候才将李落惊醒过来。 李落仿佛一个溺水的人般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本就不多的怨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愣愣的,傻傻的,想着,念着。 李落走到窗边,吹着夜风,想起神秘女子说的话,这个时候才隐隐觉得谷梁泪身上也藏着秘密,只是谷梁泪身上笼罩的迷雾并没有给李落危险的感觉,而是一股轻柔安宁的气息,甜甜的,羞涩的,在李落身旁时隐时现,或许谷梁泪突然出现在小楼门外并不是巧合。 弃名楼高手众多,但一样阻止不了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李落叹了一口气,弃名楼如此,想来七日后的长明宫也是如此,皇宫重地亦未必能挡得了这些来去无踪的绝顶高手。 七日,李落心头一寒,逢三或七,对于李落向来都没有好事,不知道这次的道家两宗斗法会否是个例外。 临近道家两宗斗法的日子,皇宫内外愈见冷凝紧张的气氛,最忙的当属英王李玄慈了,城中涌进来不少江湖高手,除了观礼之外,还要防备敌国奸细借机生事,连着数日要么待在都护衙门,要么在都卫衙门,连王府都不曾回去。 万隆帝极为重视此次道家斗法,差不多每天里都要问上几次,竟然比立云妃为后的心思还要急切,让后宫中有些人松了一口气,又更觉疑惑不解。 反观此次斗法的正主,道家地人宗宗主三生道人却是深居简出,不知道是在养精蓄锐还是另有打算,至少李落之后几次进宫都没有看见这位道家宗主。 斗法前第五日,李玄泽亲率宫中掌管礼仪祭祀的诸臣迎道家天宗入城,安顿在城东驿站中,礼遇之高,不弱于一方诸侯朝贺之时。李落没有去,不过枢密院中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弃名楼,天宗来的人不多,领头之人果然是李落曾在东海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子。 卓城起雾了。 这场雾出现的很突然,自打李落记事的时候起就从来没有在卓城见过这么大,这么浓的雾,走在其中,三步之外就是白茫茫一片,听得见人声,看不见人影。而且这场雾似乎没有消散的迹象,先一天就将整个卓城笼罩在了里面,从清晨到傍晚,晚间的时候才稍稍散了些。不过到了第二天雾又起了,比之昨日更见浓郁。 长明宫斗法转眼将至,这样一场大雾可不是什么好事,宫中守卫定然更为不易。 清晨,李落早早离开了弃名楼,昨日晚间,先是李玄慈,再是李玄泽,最后李玄郢也遣人传来口讯,让李落早些入宫,好商议商议。听李玄泽的口气,似乎万隆帝也要到场一观道家这场斗法论道。 走在路上,身边就是白雾,柔的像水,轻如白纱。 走着走着,看不见去路,找不到来路,仿佛是在云端,到处都是一片白雾的迷境。 不过这样罕见的迷雾并没有给李落几分如入仙境的感觉,反而有些心惊胆战之感,兴许下一刻就会从迷雾中跳出来一只莽荒恶兽。 瞧着入眼所见的天地一色,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这场雾和当初在翠括山迷仙阵中遇见的雾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卓城,李落险些就以为这又是雍大先生这样的高手布置出来的迷阵了。 雾虽大,不过从弃名楼去宫中的路李落熟的很,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踏上一座小桥,桥下是沉香河的一条支流,水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棉纱,轻轻的随着流水游动。水边的雾比起别处更浓,时辰还早,雾又这么大,李落踏上石桥的时候这里空空如也,就连早起的雀儿也没有。 走了几步,李落忽然脚步一顿,功聚双目,刺入石桥一侧的迷雾中。空气有些凝滞,良久没有声响,李落缓缓喝道:“谁?” “王爷,好久不见了。” “是你。”李落一怔,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 随着话语,一个人影从迷雾中走了出来,空灵缥缈,宛若一个天地间的灵物,无声无息,却又似乎无处不在,玄妙难言。 李落心中微微一动,和声说道:“言姑娘道法又有精进,恭喜。” 这个从迷雾中走出来的人影正是大隐于市言心,许久未见,内功心法比之当年更见不凡。 言心看着李落稍显疑惑的神色,淡淡一笑道:“我不是在等王爷,碰巧遇见了。” 李落哦了一声,扫了一眼言心穿在身上的道衣,不动声色的问道:“言姑娘何时来的卓城?” 言心一拂耳边秀发,轻声回道:“有几天了。” “流……公子也来了?” 言心噗嗤轻笑出声,和声应道:“我这个师妹就爱到处乱跑,我来的时候还不曾见到她,大约也该到了。”言心美目流转,静静的看着李落,温声说道,“王爷很记挂我师妹?” “嗯。”李落坦然回道,“我想要喜欢亲近的人不多,言姑娘的师妹恰是其中之一。” “是么,看来我不是王爷想要亲近的人,王爷似乎讨厌我?” “那倒不是,只不过你我道不同而已。” 言心悠然一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可知你亲近我师妹,有些时候会让她很为难的。” 李落洒然应道:“果真如此的话是我不对,多谢言姑娘提醒。” 言心苦恼的摇了摇头,道:“没用的,我这个师妹我是管不了她,日后不知道会有什么劫难。王爷,如果可以,还要请你多照拂她。” 李落微微有些错愕,不解问道:“我似乎不该和她再有纠葛么?” “话虽如此,但世事难料,一切随缘就好,我可不愿做这个恶人。” 李落莞尔一笑,言心倒是洒脱的很。 第一千 一百四十八章 再见言姑娘 看样子还有些早早丢出这个烫手山芋的模样。 言心和李落似敌非友,两人见过几面,每次多半都身处敌对的境地,但李落心中对这个女子却没有多少敌意。 像今次这般碰巧遇见,似乎更像是许久不见的好友。 只不过李落很清楚的知道,倘若有一天言心真的挡在了前路上,自己多半下得了手杀人,如果换做流云栈却就未必了。 少顷沉默,李落平声问道:“言姑娘身穿道衣,莫非大隐于市也是道门中人?” “是,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 “大隐于市和道家渊源颇深,只是大隐于市很早以前就已经超脱于道门之外,如果说我是道家传人,某种境地之下也算对。” “姑娘此来卓城是为了道家天宗?” “道家天宗人宗本是同气连枝,这种无谓的纷争已经延续数百年了,传承久远固然是好事,但有些时候反而也是坏事。”言心顿了一顿,反问道,“不知道王爷这么看这次道家两宗之争?” “我只是个外人而已,道家如何想必还无须我说三道四。” “王爷本是局外人,只是这次人宗宗主择大甘皇宫作为斗法论道的地方,王爷便从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想要置身事外恐怕难了。”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静观其变,现在这个时候我怎么想已经无足轻重。” 言心轻轻的点了点头,道:“王爷的确改变不了什么,眼下的局面庞杂繁复,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扭转什么几乎不可能,不过却并不意味着王爷不能做些什么。” “道家天宗清净无为,若是乱世之后的太平时候,自然是好,但如今大甘内忧外患,天宗的大道无为只是明哲保身而已,绝难兼顾天下。至于地人宗入世寻道,天下百姓、苍生黎民在他们眼中只是道法印记的承载之物,结果就是凶吉难测。道家两宗的道,既不是大甘的道,也不是我的道。生也好,死也罢,看着就好。” 言心微微一笑,赞许的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没想到王爷对道家天宗人宗的道义知晓的这么清楚。” “日前我曾拜会过一位江湖前辈,略有耳闻。” “是了,只不过这一次三生既然选了入世,王爷想看看了事的心愿多半是镜花水月,难以得偿所愿。” “言姑娘不妨明言?” “王爷可知道这一次是谁邀道家地人宗入主大甘皇宫的么?” “不是当今天子?”李落眉头紧锁,宫中一直没有传出三生和道家地人宗从何而来的消息,仿佛凭空出现在宫中。李落暗中没少留意此事,不过不论是枢密院还是巡检司都没有确切消息,众说纷纭,大半都猜测是万隆帝授意如此。 “是大甘的贵妃娘娘。” “云妃!?”李落心中一冷,转瞬又是一寒,云妃不但瞒过了其他人,而且也瞒过了李落。如果道家三生是云妃引入宫中,两者之间有什么密议现在还不便猜测,但绝非只是一场道家斗法这么简单。 言心轻轻一笑,并没有要嘲弄李落的意思,淡然说道:“如果今后发生的事超出王爷的预料,又或者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王爷会后悔当初么?” 李落神情冷幽,没有勃然大怒或是拂袖而去的姿态,静静的看着言心,脑海中念头来去呼啸,往日想不明白连不成线的思绪渐渐明朗起来,云妃也终于开始要丰满起自己的羽翼了。 此刻言心的话中之意问的是当年李落护送云妃南下宜州,路遇雍大先生和大和尚,曾在清河河畔与天涯四友中的棋先生一较高下,还有一路暗中尾随的刺客。当初的李落心性坚毅,纵然死里逃生也不改初心,如今过去了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也许终究有一天会和云妃形同路人,那个时候李落会不会后悔当初在翠括山中做出的决定。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言心此女道心通明,词锋所指便是人心上的破绽,不敢说眼下言心是否心怀恶意,但一个应付不当恐怕就会留下后患。 “如果真有这一天,错了便认错,输了便认输,倘若需得以命相抵,也只能如此。至于说会不会后悔,我猜多半一定会的,不过现在我不敢想。” 言心微微一愣,浅浅一笑道:“王爷很小心呢。” “言姑娘倘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约莫过些时候你我还会再见。” 言心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 李落走出几步,停了下来,回头望去,言心还呆呆的站在桥上。李落凝声问道:“有一事还未请教。” 言心哦了一声,静静的看着李落。 “三生道长言明道家地宗和人宗合而为一,正是如今的地人宗,为什么你们只称呼为人宗,而没有地宗的名号?” “我们?王爷从别处也听到过这样的称呼?” “嗯,正是如此,我只知道地宗名存实亡,其余一概不知。” “看来王爷遇见过知晓道家隐秘的高人,不错,道家地宗的确已经名存实亡,至于其中的缘由,怎么说呢,姑且算作是家丑不可外扬吧,王爷日后会知道的,现在我不便多说,说的多了,好像有些故意在背后说人宗的坏话。” 李落略一沉吟,和颜示谢,转身欲走,忽然身后的言心轻呼道:“王爷等等。” “言姑娘还有别的事?” “我,好像迷路了。”言心秀眉轻蹙,难为情的呆呆说道。 李落一滞,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触,就像只可远观的仙子顷刻间失去了一身法力,变成了一介凡人。李落辛苦的憋着笑,嘴角不住抽搐,冰心诀亦是压制不住心中涌起的扭曲快意,若是可以,李落只想放声大笑,生生取笑平日里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神情的言心一番。 李落抽搐的嘴角和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容自然逃不过言心的道心通明,言心皱眉看着李落。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长明宫斗法 轻抚秀发,淡淡说道:“王爷想笑就笑吧,何必忍的这么辛苦。” “嘿嘿,哈哈,没有,这么大的雾迷路了也是寻常。” “言不由衷。”言心轻哼一声。 李落稍稍辨了辨方位,颇显轻松自如的为言心指明了回去的路,不比沙场得胜的快意少些。 言心抿嘴一笑,瞪了李落一眼,飘然没入迷雾之中。等言心消失不见了,李落又嘿嘿笑了几声,这才向宫中走去。 入宫之后,这位足不出户的道家地人宗宗主竟然也在乾清殿这里,让李落着实有些惊讶,还以为三生道人要等到月圆之夜,宫中斗法的那天才会出现。 万隆帝听着李玄慈几人报请诸事,事无巨细几乎都要出言相询,容颜肃穆,极是慎重,怕是这些年里最见万隆帝用心的时候了。淑妃不在,只有云妃含笑静静陪在一旁,温柔可亲,含情脉脉的看着天威深重的万隆帝。 如果没有此前与言心相遇,如果言心没有说起三生道人因何故出现在大甘皇宫,李落或许就只当这是机缘巧合。如今再看殿中主位上的万隆帝和云妃,李落心渐渐沉了下去,就算立了后,云妃能以雷霆手段排除异己,肃清后宫中的纷争,这大甘内苑依旧太平难求。 “玄楼,你觉得如何?”万隆帝看向垂目沉思的李落扬声问道。 “回皇上,甚好。” “甚好?”万隆帝抚须诧异道。 云妃掩口轻笑道:“九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莫非心中有事?” “启禀贵妃娘娘,玄楼只是在想宫中守卫一事,除了长明宫,别处怕是也大意不得。” 万隆帝连连点头道:“玄楼言之有理,不单是长明宫,别处也都要多加防备。承文,禁军布置不能出任何差错,让孤眠和霍将军多加留意。” “臣弟领旨。”牧王李承文沉声应道,扫了一旁一言不发的三生道人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不过亦可看得出来这位掌管禁军的牧王有些微词。 “长明宫内外不必耗费太多心思。”忽然三生道人清清冷冷的说了一句。 李承文剑眉一扬,漠然说道:“道长何出此言?道家斗法,圣上亲去观礼,守卫倘若出什么差池,别说一个道家地人宗,就是整个道门也担待不起。” “承文,听听道长怎么说。” “是,皇兄。”李承文躬身一礼,不再多言。 “长明宫道家斗法,不是谁都有资格一观,在这里,没有人会生事,也没有人敢生事。”三生淡淡说道。 “哼,好大的口气。”李承文不满冷喝道。 “承文,不得无礼。”万隆帝皱眉挥了挥手,道,“三生道长也是好意,宫中守卫以禁军为主,皆由承文你来调度,至于长明宫的安危,就交由萧大人承担。” 萧百死看了牧王一眼,沉声应道:“微臣领旨。” “牧王爷是担心圣上的安危,此乃忠臣本分,不过三生道长既然有这个把握,想来不会有事。圣上就算亲临观礼,龙威浩荡,依本宫看这些江湖中人也不敢心怀不轨。”云妃笑盈盈的说道。 “江湖中人向来都无法无天,就怕万一有一两个不怕死的恶徒有不臣之心,有萧大人在,固然皇兄安危无忧,不过倘若惊到了皇兄龙体也是大事,马虎不得。” “哈哈,承文,朕还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朕是大甘的天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倘若几个江湖宵小就能让朕惊惧害怕,朕的胆子也太小了。” 李承文应了一声,似乎满腹疑虑只是对着这个道家宗主,对万隆帝的口谕并无不尊之心。 李落若有所思的看着殿中诸人,云妃的不动声色,万隆帝的煞费苦心,还有牧王李承文的疑虑不悦,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道家宗主,这座乾清殿中格外显得古怪。李落不为旁人察觉的瞄了几眼云妃,云妃虽是神色不变,不过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此刻平静的面容下内心并不平静。 李承文敢直面脸色给万隆帝和云妃看,如果只是牧王自己,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背后定是有一个人,一个对云妃和万隆帝颇为不满的人,这个人在整个后宫中就只有一个,太后。 察言观色的除了李落,还有慧王李玄泽,眼中神芒时隐时现,看似也在揣测着这场有些莫名其妙的道家斗法。 后宫中对万隆帝应承长明宫斗法论道一事心有怀疑的绝非太后一人,只是这次万隆帝口风紧的很,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万隆帝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言心能知道三生是受云妃的邀入得皇宫,这件事自然不是神不知鬼不觉,也许有人知道些什么,或者猜到了些什么,只不过万隆帝既然已经意准,昭告大甘武林,再让万隆帝收回金口玉言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李落不担忧长明宫的守卫,也不担心宫中别处是否会有异变,实则忧心的是这场道家斗法之后会引出什么样的乱子。此次偌大的一番阵势,江湖门派之争闹上朝堂,朝野内外严阵以待,外人看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朝廷如此挖空了心思,让这些皇子重臣殚思极虑,到头来只是道家两宗的门户之争,一个不好,万隆帝乃至整个朝堂都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月圆之夜,长明宫前。 笼罩卓城的大雾终于在道家两宗斗法的这一天散去了,秋见凉,风还未寒,疏星点点,明月如玉盘。这样的夜,静谧安详,美的醉人。李落抬头瞧着天空中伴着几缕白纱的月色,如此温柔的月光如果再有刺目殷红的鲜血,是不是比此时此刻更加凄美。 这个念头冒出来吓了李落一跳,忙不倏轻轻摇了摇头,将悚然的杂念抛之脑后。长明宫前的白玉石台上清香四溢,随处可闻,为了这场道家斗法万隆帝可是花了大力气,宫中内务府的燃香怕是要耗费半数之多。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一黑一白 白玉广场上灯火并不多,这是三生道人的意思,据说是因为天宗崇尚自然,莫要让火光盖过了月色。 月色轻轻拂过,清香袅袅,有几分仙家出尘的感觉,无论如何,长明宫前形似神似,确也配得上这场道家盛事。 白玉广场上人影绰绰,万隆帝被一众臣子侍卫簇拥着居于左侧,右侧空出了一片,是留给江湖上前来观礼的前辈高手。此时稀稀落落的站着几人,比起另一边万隆帝左右少的太多了。 几个卓城中有数的高手此刻已进了宫,便站在长明宫前的白玉石台右侧,释纤巧亦在其中。 长明宫正前的主位上,左右各有一个蒲团,一黑一白,彼此泾渭分明。 黑色的蒲团上三生道人盘膝打坐,一袭白衣,柔月映照,宁静的黑似乎能倒影出这一双冷的雪眉,一眼望去给人一种妖异的平和。 这个蒲团上黑白分明的道家宗主竟然比众人簇拥的万隆帝还要引人注目,似乎这一方天地,这一抹月色和月色下的黑白二色都是为了此刻的三生而存在。 万隆帝容颜肃穆,不苟言笑,身旁的臣子护卫自然也不敢私语喧哗,尽都平息静气的打量着长明宫前后,只是没多久目光总会被静静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三生道人引过去,良久无法自拔。 还有半个时辰,大甘朝廷这侧早已严阵以待,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想着法子也都来了,一眼望去,约莫有逾百人。 六大世家除了唐宋两家外,其余四家悉数到场,不少是李落的熟人,太叔世家家主太叔洺河,李落的舅父洛家家主洛众曦,林家亦有人来,还有顾陆两家的子弟也在人群稍远些的地方。 人群中舞阳公主李欹枕众星捧月般站在一众意气飞扬的年轻俊杰正中,有当日在仙人峰下见过的陆家公子陆放歌,俱是英武不凡,不知道是不是就有章泽柳深恶痛绝的卓城七杰。 杨柳青也在,和凌孤眠站在一起,负手而立,神色比之舞阳公主身旁这些少年郎要稳重不少,也许是遭逢一场险些家破人亡的大难,性子沉稳了许多,约莫能让杨万里宽慰不少。 杨柳青看见李落,微微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再见李落时,杨柳青虽然不愿承认,但心中的较量之心大约没有剩下多少了。李落轻轻一笑,颔首一礼,并不曾站到万隆帝这侧,而是去了本是留给江湖豪侠的这一侧,翟廖语跟在李落身侧,两人一道绕了过去。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微的窃窃私语声,都在猜测李落此举的用意。 凌孤眠看了一眼身旁望着李落微露敬意的杨柳青,低声说道:“王爷怎么过去那边了?” “是啊,道家高手过招切磋,王爷是大甘朝廷的倚重,理该留在皇上身边,怎地去那边了?”杨柳青不解回道。 凌孤眠脸色微微一变,展颜笑道:“也许王爷有别的思量吧。” 李落原本没有多想,朝廷高手尽数围在万隆帝左右,只瞧这个阵势,除非大军依多为胜,要不然就算道家祖师灵神子降世,多半也伤不到万隆帝分毫。少李落一人不少,多李落一人不多,索性李落就去到群雄这侧,倘若真有异变,该能先下手为强。 李落自然想不到自己的随心之举会引来这么多猜测,转过石台这侧,李落向释纤巧抱拳一礼,和声说道:“释楼主,你来了,周兄呢?” 释纤巧回了一礼,和颜悦色道:“周放几个替萧大人跑跑腿,稍后才到。” “有劳释楼主了。” “王爷客气,卓城武林同气连枝,这些事就算王爷不说,半分楼也该做。” 说罢,释纤巧向李落引见了身旁一众江湖高手,俱是中府诸州的绿林巨擘,粗略听来有不下数十名门大派,都是雄踞一方的英雄豪杰。 李落久在行伍,有些听说过,但见面尚是首次,譬如当年在云隐山与连云寨有过瓜葛的云隐门和以枪法名扬天下的秦州战门,此次都有人前来观礼。 云隐门来的是门中少主,一个年纪与李落相仿的俊秀男子,看似文弱,但一双神目冷电时隐时现,却也是个少年高手。 战门来的是一门之主,个子不高,但很壮实,差不多能装得下两个李落。战门之主脸色黝黑,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块风吹不动、雨打不倒的岩石,极具气势,就连释纤巧对此人也客气有加,想来在江湖上的名望地位可比李落随耳听来的要高出不少。 战门壮汉向李落行礼之后就不再多言,似乎不善言辞。云隐山少主倒是对李落颇为尊崇,闲谈问候了几句,神态不卑不亢,天下少年英雄也并非只有李落之辈。 云隐门自从连云寨一事之后重罚了当初随官府兵将入山作恶的岳凡,这些年虽然和连云寨依旧没什么交情,但多少也有照应之心,以云隐门的名望和江湖地位对小小一个连云寨礼敬三分也是难得了。 前些日子叶筱熙说起过,眼下在云隐山一带,没有人敢再打连云寨的主意了。 李落和这些江湖豪侠一一见礼,这些人路途有远有近,但都能在这个时候赶到卓城,要么就是此刻正在闭目养神的道家三生早有计议,要么就是有别的人在为道家斗法论道一事出谋划策。 “还有半个时辰,来的人差不多了。”翟廖语低声说道。 李落环目一扫,应邀而来的江湖豪客约莫只有对面人数的一半不到。不过每一个能站在这里的都不是易于之辈,先不说各自身后隐含的势力,就是这些高手倘若齐心协力,怕是也能做到所向披靡。 “先来的是为道家地人宗助威;由皇宫正门而入,此刻已经到了这里的大约都有中立之心;眼下只剩半个时辰,还没来的多半是道家天宗一脉。”翟廖语抚须说道,“道门之争,果然是江湖盛事,不过,嘿嘿。”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天宗现身 李落微微一笑道:“本该是一场江湖龙虎斗,却卷进了大甘朝堂,让此次的道家斗法失色不少。” 翟廖语嘿嘿一笑道:“王爷深知我心。” 李落莞尔一笑,不以为意。 其实翟廖语有句话说错了,最后来的未必都是道家天宗一脉,至少万隆帝身侧还少了一个人,一个理应不会来,但李落却知道肯定会来的人,大甘的云贵妃。 半个时辰转瞬即至,道家天宗依旧没有露面,长明宫前的众人按捺不住议论起来,万隆帝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渐渐爬上了一层阴云。 如果道家天宗避而不战,那这场声势浩大的巅峰之战就成了江湖中的一个笑话,连带着万隆帝和大甘朝廷也不会落个什么好听的名声。 黑沉沉的蒲团上,三生道人波澜不惊,似乎身边人、身外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冷静的让人暗暗称奇。 “这道家天宗该不会避而不战了吧?”一旁的云隐门少主有些怀疑的问道。 “不会。”战门之主离得近,闻言简短的回了两个字,便不再多说。 云隐门少主还待说话,突然看见身边诸人皆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没有半点焦急不耐的神情,猛然醒悟过来,随即平息静气的安静站在一旁。 钟鸣声响,绕梁不绝,斗法的时辰到了。 三生道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如朗星,亮的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惹眼,一双雪眉在月光下绽出缕缕寒芒,极是迫人。 “天宗道友,请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一把长剑刺破虚空,翩若惊鸿,带着一道璀璨炫目的白芒,稳稳刺入长明宫前的白玉石台上。 剑身如水,在轻颤中荡起阵阵涟漪,剑影宛若白雪,映着雪案萤灯的异芒,一瞬间就引去了在场众人的目光,心神动荡,皆都目光炙热的看着这把绝世神兵。 三生道人也不例外,双目爆出一股冷冽的神芒,喃喃低语道:“雪骊!” 剑已到,人自然不会太远。 就在长剑破空划出的白芒之后,一行人似乎是从苍穹之上渡入凡间的仙府中人,轻缓无物般落了下来。 当先一人正是身着朴素道服的道家天宗宗主逍遥子,风轻云淡,不温不火,端可称得上仙风道骨,李落日前所遇的出云观观主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逍遥子身后跟着数人,离得不近,也不算太远,此举业已表明自己的心意,固然是天宗的好友,但决计没有联手欺负地人宗三生这个小辈的意思。 翟廖语双目一凝,嘿了一声,低声说道:“来的人可够全的。”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逍遥子身后诸人中有已经和李落见过一面的言心,自然不会少了男儿装扮的流云栈,还有两个年纪与逍遥子差不了多少的老道士,其后跟着三名负剑的青年道士。除了这八人外,另有几个在李落看来很面生的中年人,虽然不知道出身何处,但只看随意一站就有如岳临渊般的气势,想来定是一方豪杰,至少不会差过李落身边不远的战门门主。 大和尚也来了,依旧还是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提起肥大的袈裟,溜达到了白玉广场的右侧。雍大先生并未到场,人虽未到,意却已经散到了长明宫前。李落吸了一口气,举目一扫,长明宫巅,环廊暗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人影,静静的看着广场正中处的雪骊剑。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宫中守卫再怎么密不透风,仍无法阻拦这些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如无意外,这些不请自来的江湖高手中就有一位是木萧下,至于逍遥子身后这几位中年人,李落虽然不认得,但心中亦有怀疑,说不定就有唐宋两家的高人乔装而来,或许宋无缺便会是其中之一。 “逍遥子师伯,苍松师兄,青松师兄,几位师侄别来无恙。”三生站起身来,做了一个道揖,平声说道。 逍遥子还了一礼,并没有因为三生道人是晚辈而有所轻视,唱了一个喏,和颜应道:“三生道友,请了。” 翟廖语见状嘿嘿一笑道:“这娃儿年纪不大,辈分倒是不低,瞧那几个牛鼻子可是不服气的很。” 李落笑了笑,翟廖语话虽然诙谐,但也是实情。逍遥子约莫对这些所谓的辈分已经不放在心上了,身边两个年纪大的道士涵养功夫自然非同小可,也瞧不出有什么异色,只是这三个负剑的年轻道士就有些尴尬了,三生道人的年纪比他们还小,辈分却摆在那里,这一声师侄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颇有些不是滋味。 “道家门中斗法,你地人宗非要将此事弄的天下皆知,实在是不可理喻。”逍遥子左侧老道士冷漠说道,显然对三生如此大张旗鼓极为不满。 逍遥子摆了摆手,随意说道:“苍松,十年前天宗与北冥师妹有过约定,今日道家两宗斗法,由地人宗宗主择定斗法之地,既有约定,天宗应约就是了。” 苍松应了一声,不再多言。逍遥子望向万隆帝,遥遥一礼,和声说道:“今日道家斗法,借天子之地,道家何幸之有,贫道逍遥子在此谢过。” 万隆帝长身而起,朗笑一声道:“朕虽是九五之尊,不过对道长这样的江湖高人也是仰慕的很,区区一处地方不算什么,让朕见识见识你们这些江湖奇人才是幸事,哈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道家乃大甘武林之基石,天恩浩荡,月圆之夜,长明宫前,赐道家两宗斗法之盛事,以许四境同心,护佑大甘百世基业。”米苍穹提气颂读道。 若是平时,多半这样的话早已让听的人感恩戴德,山呼万岁,不过今晚来的都是江湖中的一方豪侠,枭雄之辈也不少,米苍穹念的这几句话吓唬吓唬百姓还好,对这些江湖豪客实则并没有什么用处,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梦蝶之遁 就见群情冷淡,有几个与朝廷走的近些的江湖门派宗主抱拳答礼,诸如逍遥子这样的江湖前辈也只是颔首示谢,并不曾有什么欣喜激动。倒是白玉石台左侧诸人颇有眼力,齐声称颂,大约是说万隆帝心怀天下云云。 万隆帝甚是自得,以天子之威恩泽武林,这恐怕是大甘列祖列宗也没有做过的事。万隆帝受用的听着耳旁众人的奉承,开怀大笑,颇显意气风发,当然也就没有留意到真正的江湖奇人的不以为意。 李落神色清冷,无悲无喜,只是心里却颇有感触,虽说此间不少江湖高人心性淡泊,不畏朝堂,但堂堂大甘天子的一席话也只是随意听听而已,不见尊敬,也不见惧怕,此情此景何来的国威深重可言。 言心侧目看了一眼李落,微微点了点头。言心的神色甚是平常,不过看在李落眼中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让李落平白生出一股难解的郁气。 逍遥子可以将万隆帝等闲视之,三生却不可以,怎么说万隆帝都是壮了道家地人宗的声势。三生向万隆帝道揖一礼,以示谢意。 就在众人心神放在场中的三生和逍遥子身上时,李落留意的却是万隆帝身后。雪骊出鞘后不久,又一个正主翩翩来迟,云妃没有惊动旁人,安安静静的走到万隆帝,一双美目深不可测的看着长明宫前的众人。 云妃不比万隆帝,自然瞧得出在场这些江湖豪侠的淡漠,朱唇轻启,轻轻在万隆帝耳旁低语几句。 这时场中诸人大半才注意到万隆帝身边的美艳宫人,凤冠霞帔,竟是一位后宫权妃。 只是让诸人大感不解的是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妃怎会在江湖人前抛头露面,论起来的确是有违礼法。 不过万隆帝看似一点也没有在意,与这位宠妃言笑自若。 在场认得云妃的不多,猜到云妃的不少,只觉这位皇妃艳色过人,是一个绝世尤物,稍稍打听打听,大约也就知道了云妃的名号,不免多看了云妃几眼,神色如常,只是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万隆帝身侧的云妃端庄秀丽,颇有大家之风,媚而不俗,艳而不妖,美是极美,确也有母仪天下的风采。 云妃甚是低调,在万隆帝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退后半步,隐在万隆帝的背影之后,此间也许谋事在她,但终归是道家的事,不该也不能抢了道家天宗和地人宗的风头。 万隆帝轻咳一声,朗声说道:“时辰已到,朕就不再喧宾夺主了,道家斗法便依你们道家的规矩,开始吧。” “胡闹!”青松道士低喝一声。无怪青松心怀不满,堂堂道家,堂堂的天宗人宗斗法,此时此刻竟然像市井杂耍一般,让人品头评足,任是谁也难以心平气和。 不过亦有例外,道家逍遥子和三生道人便是如此,身外这些纷纷扰扰难以引动心神分毫。 “师伯,三生得罪了。” 逍遥子随性应道:“你是人宗宗主,按辈分是不及我这个糟老头子,不过道无先后,不用管我,想怎样就怎样。” 三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即长身而起,一瞬间,整个人忽然变了,场中不乏高手,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三生道人直身的刹那间,月色映照下的人宗宗主遁入了一个玄妙难言的道境之中,变得难以捉摸,似实不实,似虚非虚,就算眼睛看得见,可是每一个心中都生出一个古怪非常的念头,三生道人已经不在这一方天地当中,好像只是留在这里的一道虚影,与长明宫前的天地合而为一。 逍遥子淡泊的脸上不惜颜色的露出惊讶的神情,还有几分赞许之意,只是周身的气韵还是和方才一样,平平常常,看着好似落了下风。 场中异变,苍松几人首当其冲,脸上可没有逍遥子流露出来的赞许,而是吃惊不已。 三生小小年近就成了人宗一宗之主,果然有她的不凡之处,就连身后稍远些的言心也有些意外,轻轻的咦了一声。 倒是流云栈不在意的很,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打量,看了李落好几次。 只是有先前与言心的一番话,李落不曾回应流云栈,装作心神被逍遥子和三生道人引去的模样。 “梦蝶之遁,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了得,人宗中兴有望。”释纤巧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身边的李落听。 可惜李落对江湖门派招式熟悉的不多,仅有的一些见闻认知大都来自端木沉舟,而端木沉舟与道家早年间没什么瓜葛,兴许端木沉舟知道,但没有告诉过李落。所以释纤巧说出三生道人施展的绝技是梦蝶之遁,看样子很厉害,至于有多厉害就不是李落能猜得到的。 “梦蝶之遁是道家的不传之秘,据说百年间从没有一个道家弟子修成。此法传说可以改变空间,达到移形换位的效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翟廖语尽快的低声说道,说完之后又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是梦蝶之遁。”看起来在释纤巧说出名字之前,翟廖语也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梦蝶之遁。 “地人宗三生,承先师遗命,受人宗传承,与天宗同门论天地人三道,胜者执掌雪骊三十载,道家先辈在上,请同一观!”三生清冷喝道。 逍遥子长袖一拂,遥指雪骊,洒然应道:“雪骊剑在这里了。” 三生自此再没有承晚辈之礼,而是一宗之主的神态,做了一个请势,与逍遥子分别坐在黑白两色的蒲团上。与三生冷肃淡漠的神情不同,天宗逍遥子倒是和气的很,如果不是身边几人尊敬的眼神,丢在卓城大街上多半会被人看成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是不知何故,逍遥子这身洗的已经有些发白的道衣似乎比膝下的蒲团还要白,还要润泽。 “道家三宗秉承先辈遗命,天宗与地人宗观剑论道,印证天道、地道、人道,胜者便是下一任的雪骊之主。”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狂傲的三生 “雪骊只是一把剑而已,为了这把剑,道家已经争了几百年,到了现在还要争,何苦来哉。”逍遥子叹息一声,意兴索然的接道,“这把剑杀的人不多,但为这把剑死的人却不少,时也命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莫非道友修道多年还未跳脱生死?” “哈哈,好一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三生道友所说,老道倒真觉得这辈子短的很呐。” “有一种菌草,日出而生,日落而死,终其一生,不知黎明与黑夜;寒蝉春天生而夏天死,一生不知道还有秋天和冬天;相传有一种神木叫做大椿,将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殊不知在天地之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片刻光阴而已。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亦不过光年流转,昙花一现。你和我,在雪骊面前只不过是片刻的陪伴,所谓生死,只是生死。” “虽然生命短暂的如同晨露消散,但世事年轮却都是岁月星辰刻画而来,如斑驳铜镜经年。人生苦短,既然是转瞬即逝,何必将有限的生命耗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山中杜鹃,虽有花开烂漫之时,然而终归尘土,人的生命不过如此,道友又何苦将生和死看的这么重。与其想着生死,还不如想想怎么在生死之间问心求道。” “哈哈,道友道法精湛,逍遥子佩服。这让老道记起上古之时的一个故事,那个时候佛法昌盛,人们总是问佛陀‘佛死了到什么地方去呢?’而佛陀总是微笑着保持沉默,什么话也不说。 但是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地被提出来,为了满足人的好奇心,佛陀对他的弟子说:‘拿一支小蜡烛来,我会让你们知道佛死了到什么地方去。’ 弟子拿来蜡烛,佛陀说:‘把蜡烛点亮,然后拿过来靠近我,让我看看蜡烛的光。’ 弟子把蜡烛拿到佛陀面前,用手遮掩着,担心风把蜡烛吹灭了。 佛陀却训斥道:‘为什么要遮掩呢?该灭的自然会灭,遮掩是没有用的。就像死,同样也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他把蜡烛吹灭了,问:‘有谁知道蜡烛的光到什么地方去了?它的火焰到什么地方去了?’ 佛陀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上来。 佛陀就说:‘佛死就如蜡烛熄灭,蜡烛的光到什么地方去,佛死了就到什么地方去。佛陀死了,他就消灭了,因为他只是一个片面。火焰熄灭了,光就消失了,但是该存在的依旧存在。’ 所以佛陀告诫世人,不要关心佛死后去了哪里,他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成为佛。” “我是道非佛。” “善哉善哉,道唯一,法万千,人宗和天宗实乃殊途同归,三生道友为何执着于这把雪骊剑?” “世间无我,处处是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那是你的境界未到而已,否则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苍松轻喝道:“道家后进,也敢如此大言不惭。” 逍遥子摆了摆手,阻住苍松,和颜悦色的说道:“三生道友果然得了北冥师妹的真传。” 三生看了苍松一眼,漠然回道:“先师如何,三生此刻不会评断。只不过道友有句话说的不错,道无先后,世人皆道先后有别,这些不过是愚昧庸俗的约束而已,苍松道友看来也跳不出这些世俗之见,是你的眼界太狭隘了。” “你!?”苍松脸色微变,何曾被一个年纪这般小的人教训,而且还是个女子。 三生不虞再多纠缠,平声说道:“道家三宗争了数百年虚名,今日之后,道家再无门户之争。 若是我输了,地人宗自今日起归道家天宗门下,废弃山门;若是道友输了,道家天宗一脉也无须另立山门,自此道家归一。道友可敢?” 此语一出,群豪俱都失色,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冷艳淡然的道家三生竟然有这么大的气魄,要知道之前百年道家斗法都是天宗技高一筹,这可是将地人宗一脉的将来都押在了长明宫前。 只是不管怎样,三生再如何年幼,单是这份气度自信的确让在场诸人暗暗心折。 逍遥子也露出惊讶神色,含笑说道:“道友此举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 “地人宗百年前无我,后百年亦无我,与其固步自封,不如且看今朝。” 翟廖语吸了一口凉气,呲牙低喝道:“这个道家宗主好狂的性子,自诩前无道家古人,后无道家来者,嘿,天宗的老道士有好看了。” 李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的确够狂傲,李落平生所见诸人之中很少有人能及得上三生道人的狂傲,就算也有言辞张狂之辈,但气势上可就差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古怪。” “哪里古怪?” “翟大哥,你不觉得三生道长反倒更像天宗的传承么?” 翟廖语一怔,思索片刻,凝重的点了点头,的确有些让人疑惑不解。 逍遥子哈哈一笑,并没有因为三生狂傲的言语有什么不满神色,和声说道:“道友道心之坚犹胜令师,也罢,那咱们就早些开始,免得让江湖同道等得久了。” “地人宗三生,领教天宗道法,观剑论道,请。” “老道痴长岁数,就在第三场吧,如果道友胜了前两场天地两道论法,这人道的较量不比也可,便是人宗胜了。” “道友舍得天宗的名号?” 逍遥子莞尔一笑道:“道家归一也是好事,不过老道舍得不舍得还要看道友能否胜得了。” 三生漠然回道:“既如此,三生愿领教道友天宗秘术。第一场天道论法,地人宗由无色师兄聆听天宗道义。” 翟廖语和李落相顾无言,心中着实哑然,好一个心高气傲的道家三生,竟然不愿占天宗半点便宜。 “甚好,无色道友的天地失色神功乃是道家的大神通道术。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被算计的王爷 数百年间道家再无一人能将天地失色领悟到这般境界,的确值得一观。培风,少时你去领教一二。” 三名负剑年轻道士中步出一个面含微笑的道人,稽首一礼,道:“培风谨遵师祖法旨。” 三生道人雪眉一扬,淡淡说道:“天宗培风,被誉为天宗门下年轻一辈中道法最精深的道家传人,且看是否名副其实。” 培风和颜一礼,道:“培风见过三生师叔。”说罢又向三生身后盘膝静坐的几位地人宗道士行了个道揖,笑道,“请无色师叔不惜赐教。” 没有人应声,李落看了几眼,实在分辨不出三生口中所说的无色道人是哪一位。原本以为逍遥子大约会派上苍松或是青松这样的道家高手,没曾想竟然是眼前这位面如冠玉的年轻道士。看着逍遥子写意的神色,再加上培风道人气定神闲的模样,多半天宗门下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名头假不了,不过未必是道家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此际还有一个辈分不低的妖孽三生。 “第二场,地道论法……” 三生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落眼角忽然瞥见云妃在和万隆帝低声说着什么,说完之后,云妃的一双美目不偏不倚的投向李落,让李落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李落眼皮一跳,心中骤然生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在三生道人说出第二场论道下场之人的名字前,万隆帝长笑一声,将场中诸人的心神都引到自己身上,朗声说道:“道家盛举,地人宗是朕的座上宾,朕也算和道家有缘,理该略表心意。逍遥子道长贵为道家高人,有言道唯一法万千,天宗和地人宗的道法殊途同归。其实在朕看来,不只是天宗和地人宗,天下大道也莫不都是殊途同归,朕这样的凡世之人也有向道之心。”万隆帝顿了顿,大笑接道:“这第二场就由朕遣人会一会天宗道法,看看朕的向道之心算不算得坚定,朕对道的领悟和诸位真正的道家高人相差几许。” 此语一出,群豪议论纷纷,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来一个万隆帝。道家门内斗法,似乎外人没有插手的理由,但万隆帝这番强词夺理,一时间倒让人不好辩驳,再怎么说诸如萧百死这样的朝廷高手毕竟也不容轻视。 三生沉默不语,面容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逍遥子倒不觉得意外,还是这幅淡然模样,似乎早已猜到大甘朝廷会横生枝节。 道家斗法,众目睽睽,这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大甘朝廷固然不乏高手,但道家天宗的千年传承一样非同小可,说不定就会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不出世的前辈高人,倘若大甘朝廷输了,那可就是弄巧成拙,贻笑大方了。 群雄面面相觑,这个时候最难决断的怕就是三生道人了。 如果拒绝,定会扫了万隆帝的面子,大甘天子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就是圣旨,言出如山,让万隆帝收回成命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如果答应下来,那道家斗法就有些变了味道,赢了不是什么滋味,要是输了就更是雪上加霜。 李落暗自咋舌,万隆帝这番慷慨陈词的话十有八九是出自云妃之口,区区数言就将道家三生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看起来云妃与三生道人之间并不是李落想的那样,似乎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 不过这个时候如果说在场诸人中有和三生一样为难的人,那便要算李落了。 云妃看似平常的一瞥,瞧在李落眼中却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云妃要不遗余力的将李落拖下水,这万隆帝多半会顺着云妃的心意,到头来大甘朝廷之中也就只有李落成为这个众矢之的。 三生思量片刻,平声问道:“不知道皇上属意何人?” “朕自然要选一个朕亲近的人,这样也好印证朕的道心,哈哈,玄楼,你来替朕和道家高人比试比试。” 刚好没多久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李落黯然一叹,在众目环视下踏前一步,向万隆帝躬身一礼,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三生道人,和声说道:“臣谨遵圣上旨意。” 万隆帝金口玉言,大庭广众之下抗旨不遵,只会让人捕风捉影,胡乱猜疑。 李落扫了万隆帝身边诸人一眼,围着万隆帝阿谀奉承的多,瞧着李落和三生的少,想必都听到了是云妃的主意,万隆帝首肯,固然有人觉得不妥,但眼下却没有人愿意当面谏言。 倘若真想论道,大可在道家斗法过后再行相邀,眼下出手,喧宾夺主不说,更惹得江湖群豪疑心不满。李落婉言劝道:“不过今夜是道家同门斗法论道,臣并非道家门人,是否等此事过罢再由臣领教道家道法精义?” 万隆帝微微一愣,抚须思量,李落言之有理,这个时候似乎的确不该大甘朝廷出面,如此一来有些依多为胜的意思,反而不美。 云妃看了李落一眼,抿嘴浅笑,李落心知要糟,果不其然,云妃不过是在万隆帝耳边说了几个字,万隆帝便打定了主意,朗声说道:“不必等到过后,就今夜吧,玄楼,莫让朕失望。” 李落眼皮一跳,不论云妃此举的用意是什么,但云妃一定要助三生一臂之力,要不然万隆帝也不会对李落说出失望的警示。 场中群雄都是城府深重之辈,此事实属突然,但也没有人面露异色,齐齐望着长明宫前的三生道人和逍遥子。 万隆帝一言既出,却看这两位道家宗主该如何答复。 三生白皙冰莹的嘴唇动了动,忽然雪眉眉梢绽出一丝傲岸轻笑,正要答话,就在这个时候,一旁悠然自在的言心在旁人看来极是突兀的清朗说道:“既然是王爷出手,天宗第二场可否让我来领教王爷的绝艺?” 此语一出,一时间场中诸人议论纷纷,竟然比万隆帝节外生枝还要让人震惊。万隆帝亦是一脸讶色,低头向身边几人问话。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言心应战 不知道扬声应战的言心是何许人也。 言心淡然自若,做了个道揖,望着李落轻笑道:“我与道家同脉相承,不算外人,不知道逍遥子前辈可否答应?” 逍遥子脸色不变,苍松和青松却微微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下来,显然很放心言心,与李落这一战就算赢不了,输也是极难的。 众人看看言心,又再瞧瞧李落,最后将目光放在三生道人和逍遥子身上。三生会否应允李落代替道家地人宗出手,逍遥子又会不会有什么异议,言心与道家同脉相承想必不假,只有李落十足是个外人,当真有些难堪。 言心颇显唐突的说话实则解了三生左右为难的情势,看来道家门内的事并不是李落这样的外人能看得透的。 逍遥子抚须笑道:“如果王爷代道家地人宗出手,那就请言师侄和王爷试上几招。” 言心稽首一礼,笑而不语。 三生静静的看着李落,从口中吐出一个好字。李落暗叹一声,这是何苦来哉,早知如此,今夜还不如寻个借口不入宫的好。和言心这一战,输不得,更难言取胜,最好的结果就是一场平局。不过倘若对手是这位大隐于市年轻一辈的翘楚,李落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当年南下余州,与冰冷李缘夕联手都不曾留下此女,这些年想必武功更有精进,不言生死,只分高下,求一场握手言和的平局难于登天。 流云栈兴致昂扬的瞧着李落,若是李落没看错,竟然还小小的扮了个鬼脸,让李落哭笑不得。 如此一来,道家两宗斗法三场已定,第一局是天宗培风对阵地人宗无色,第二场就是言心和李落的较量,最后一局是今夜斗法最引人心神的一战,天宗宗主逍遥子和地人宗宗主三生道人之间的旷世争锋。 培风不等米苍穹再惹人厌的尖声传令,上前几步,站在三生与逍遥子下首,看着地人宗随三生同来的几名道士,朗声说道:“天宗培风,领教无色师叔的天地失色绝艺。” 在场群豪有几个见多识广的前辈高手听说过道家天地失色这门绝学,尽都引颈张望,看一看能得逍遥子赞许的无色道人是什么模样。 地人宗众道士中站起一人,年逾不惑,相貌不见清奇,倒是寻常的很,如果不是主动起身,只怕没有人会在第一眼将此人认作无色。青衣道袍下的身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有出奇的地方,只不过让场中诸人凝神打量的却是这位无色道人的眼睛,从起身后走到培风身前,无色道人的眼睛就没有睁开过,方位分毫无错,似乎开了道家传说中的天眼或是心眼神通,与常人行走无异。 “地人宗无色,见过天宗逍遥子师叔。” 逍遥子少见的微微有些凝重神色,颔首回道:“多年未见,想不到你的天地失色已经到了这般境界,好!” 无色稽首回了一礼,没有多说,径直朝向培风,平声说道:“培风道友,请。” 培风面无惧色,坦然一笑道:“无色师叔,得罪了。” 无色淡淡说道:“我是地人宗,你是天宗,观剑论道就无须在意道家辈分这些虚名,你我同道不同宗,不必拘礼,出手吧。” 培风笑道:“师侄虽与师叔同道不同宗,不过礼不能乱。” 无色漠然回道:“你这般拘于礼法,还不如拜到儒家门下。”说罢,无色一挥长袖,一股看不见的气流以无色为中心向四周荡了出去,无影无形,罩向培风。 培风双目一凝,脸上的神色骤然严肃起来,身上道袍无风自动,整个身躯化成阵阵涟漪,仿佛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尊虚像,不论是风还是劲气都只能穿过这尊虚像,但却不能对虚像本体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这,这是挫锐解纷,和光同尘!”释纤巧闷哼一声,震惊的看着这个弱冠之龄的天宗培风。 李落看了释纤巧一眼,低声虚心求教道:“前辈,这是道家的什么绝艺?” 释纤巧定了定心神,沉声回道:“此法名唤和光同尘,是道家无上心法,取意消磨锋锐,消除纷扰,调和光辉,混同于尘垢,隐没不见而又好象实际存在,与三生道长方才施展的梦蝶之遁有异曲同工之妙,俱有移形换位的妙用。这两法各有千秋,不是深悉道家秘术之人很难知道其中的玄妙。”释纤巧微微一顿,感慨赞道,“这位天宗培风,实乃少见的武学奇才,和光同尘老朽也只在记载中读到过,近百年间绝迹江湖,没想到出现在天宗晚辈的身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翟廖语叹息道:“道家人才辈出,果然了得。刚刚一个梦蝶之遁,现在又有一个和光同尘,如果不是内斗数百年,天下间有哪门哪派可以和道家争锋!” 李落点了点头,凝声说道:“无色道长的天地失色也非同寻常,如果不是今日道家斗法,我绝难想象世间还有这般神秘莫测的杀招绝学。” 释纤巧和翟廖语顺着李落的眼神看了过去,无色道人双目紧闭,想必一定看不见场中群豪对培风施出和光同尘的惊叹,静静的站在白玉石台上,一只手似乎在空中刻画着什么道决,而每成一决,培风便要左右腾挪,神情凝重非常,只是一进一退,一举一动却依旧潇洒好看,让人瞧得心旷神怡。 长明宫前的高手不少,此刻知道无色与培风之间凶险非常的不在少数,但真正能窥见其中玄机的大约也就十来人之多,诸如万隆帝和云妃便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培风凭风游走,只看进退的身法倒比宫中善舞的宫女舞姿还要赏心悦目。只是这是道家斗法,又不是舞姬的轻歌曼舞,着实让好些人摸不着头脑。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天地失色 不知道无色在做什么,培风又再躲避什么。 场外只有寥寥数人的神情比培风还要凝重三分,仔细的看着无色道人周身之外的四处。以无色为中心,夜色风灯下,长明宫前的白玉石台,这里的黑不知何故没有那么黑了,白也不再是原来的白,昏黄的火光更加惨淡,好像失去了颜色,就连神剑雪骊上散发出的白芒也暗哑了下去,变成了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色泽,不是灰,就好像白芒之中的白被什么东西抽离了出去,只剩下芒留在剑身上,瞧上去格外的别扭。 天地失色,李落喃喃自语道,眼中不掩震惊的神色。这一招道家的天地失色果然能让天地失去色泽,就算在夜晚亦有如此骇人的气势,倘若到了白天,一旦中了此招,恐怕天地间的任何东西都要从中招者的世界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释前辈,翟大哥,道家的天地失色可有什么渊源?”不知何故,李落忽然心底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一招天地失色终有一天会和自己相遇。 释纤巧沉吟片刻,沉声说道:“老朽对道家天地失色的绝学所知不多,不知道翟大侠可有见教?” “巧了,我以前的确从一本记不得名字的书上见过天地失色这个名字,不过没有说是道家绝学。书上说这一招可以将一定空间范围内的万物变得十分缓慢,近乎静止,让周围事物失去色彩,屏蔽视听,中招者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妄,在不知不觉中一命归西。我只当这是什么神话传说,当年也不过看看就抛在一边了,没想到当真有这样的奇功绝学。逍遥子前辈说起天地失色的时候我还没想起来,直到看见这把雪骊剑的异状时才记起书上所载,啧啧,厉害。”翟廖语惊叹应道。 “此招可有破解的法子?” “没有。”翟廖语摇了摇头,又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甚确信道,“该是没有吧。” 李落哦了一声,心中微沉,难怪就连逍遥子都有赞天地失色是道家的大神通道术,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其实,老朽倒觉得有一种武功能破得了道家的天地失色。” 李落和翟廖语皆转头看着释纤巧,释纤巧微微一笑,看着李落和声说道:“玉手点将。” 李落一怔,愣愣的呆了一呆,忽然从释纤巧口中听到谷梁泪所习的武功,李落心中有些怪怪的感觉,不过依着当初谷梁泪破解朱家袖里乾坤的轻描淡写,也许玉手点将真的可以破解天地失色也未可知。 翟廖语见李落有些出神,轻咳一声,低声说道:“不过这个培风小道士未必能破得了天地失色,单凭和光同尘的确能撑上一会,但到头来还是难逃败局。” “我看未必,逍遥子明知地人宗会派出无色道人依旧让培风道长下场,一定还有后招,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疲于奔命。” 似乎是应合着释纤巧的猜测,天地失色笼罩下的培风终于动了,背上的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亮的凤鸣声,一抹春色从长剑上绽了出来,就像雨后春笋,或是雪下新草,韧而不烈,柔而不弱,春意盎然的以剑为基,生机勃勃的长了起来。 初始这一抹春色也不甚起眼,慢慢的就越来越快,大有厚积薄发之势。春色长,则失色消退,肉眼可辨的明暗有别出现在众人面前,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无色道人身边气场中的颜色又重新描了回去,黑重新又变得黑了,白也润了起来,就连火光也变得鲜活起来。 培风舞剑不快,一刺一斩都看得明明白白,举手投足比起方才还要凝重。只是培风舞剑却离无色还有数步之遥,剑身之上有生机盎然的勃发春色,但不见剑气。春色慢慢掩杀了过去,无色道人的脸上依旧没有惊讶或者慌张的神色,不过刚才的单手刻画法诀换成了双手,越挥越快,带起阵阵残影。春色蔓延的速度慢了下来,扩散的越来越慢,最后在无色身前三步外停了下来,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劲泾渭分明,彼此水火不容。培风掌中长剑剑身上的春意愈发显得浓郁苍翠,似乎有从春转夏的迹象,不过春意再浓一时间也破不开无色道人身边的天地失色。 如果没有明暗的分别和长明宫前一众高手凝重惊叹的神色,不识深浅的人看着无色和培风两人,倒觉得像祭祀拜天时装模作样的神棍多些。万隆帝瞧的津津有味,不时抚须点头,也不知道万隆帝是真的看出了其中玄妙,还是说只是觉得两个人在变一个好看的戏法。 “万物回春!”三生淡淡说了一句,道,“的确是克制天地失色的不二之选,不可限量。” 逍遥子含笑回道:“可惜功力还差了些,还是破不了天地失色。” “破不了便是输了。” “哈哈,赢了又怎样,输了又如何,随其自然吧。” 三生看了逍遥子一眼,露出思索的神情。逍遥子似乎对天宗的名号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不管内心之中有什么打算,单是这份气度就远非常人能及。 天地失色和万物回春,一枯一荣,一死一生,这一场较量竟然变成了道家内功心法的争锋。在眼界不凡的高手眼中,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一进一退,一长一消都有微妙的难以言传的玄机。不过在武功境界差些的人眼中这场较量可就有些枯燥无聊了,无色静立不动,培风挥剑轻舞,场面着实单调的很。 李落咽了一口口水,第一场就如此激烈,下一场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内功较量看似无味,实则比兵刃相见还要凶险百倍,稍有不慎,筋断骨折还算轻的,能不能留住性命都不一定。 李落不由自主的看了言心一眼,正巧言心也望了过来,浅浅一笑,神色倒是和善的很,只不过言心的妖孽犹有胜之。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天地同色 这一战想要求和极难,除非言心另有打算。 场中两人的内家比拼已经到了僵持的局面,无色的天地失色无法吞噬培风的万物回春,而万物回春也无法在天地失色的界域中生根发芽。李落凝神沉思,培风的万物回春让李落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七大寇谷铁心,或许绣春刀下的春满人间也可以抵挡天地失色的锋芒。如果换成大罗刀,除非以生死一决斩破天地失色的领域,除此之外李落眼下还没有什么更好的破解办法。不过这样强攻破之,定然会事倍功半。 内劲相争,必有力竭之时。半柱香的工夫,天地失色和万物回春都渐渐失去了锐气,而大甘朝堂这侧,连同万隆帝在内都瞧的有些意味索然,无趣的很。万隆帝打着哈欠,转头和云妃低语轻笑着什么。 就在这时无色道人突然说话了,声音虽然有些涩哑,但吐字清晰可闻,缓缓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一直闭着眼睛?” 培风脸色微变,此时已近全力出手,断无余力再开口说话,而无色道人竟然还有空出声,自然是尚有余地。培风没有应声,恐开口说话泄了内家真气,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无色道人嘴边流露出一抹冷酷漠然的笑意,缓缓说道:“小心了。” 静观培风与无色切磋的逍遥子忽然悠然插言道:“不必再比了,培风,你输了,回来吧。” 无色道人身躯微微一顿,忍住了将要出手的绝招。培风眉头微皱,长叹一声,手中长剑春色顿消,身形一晃,不见如何提气,整个人平平向后退开两步。无色亦没有趁势出招的意思,天地失色猛然一张,随即收敛了回来。 这一场比量在不解其意的人眼中实有些不温不火,约莫只能觉得场中黑夜的颜色变了变,然后就在逍遥子一声淡然话语中断出了高下,道家地人宗先拔头筹,胜了这一局。 无色向三生和逍遥子稽首一礼,无声无息的返回三生身后盘膝打坐,仿佛方才出手的不是自己一般,让人暗生诧异。 逍遥子面无异色,也不曾因为输了首战有什么不满恼色,看着培风和声说道:“天地失色之后还有一种道家绝学,名为天地同色,培风,你的万物回春没有大成,破不了这一招。” 培风黯然回道:“师叔祖,培风学艺不精,愧对师门。” 逍遥子摆了摆手,洒然笑道:“这是什么话,欲破天地失色,必精通万物回春。这一招天宗近百年没有一人能修至大成,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悟性,已经很难得了,就连我这个糟老头子对万物回春也一样不得其门而入,怎能怪你。不要忘了输赢次之,论道才是本意,切莫失了初心。” 培风恭敬一礼,沉声应道:“徒儿谨遵师叔祖教诲。”说罢也向三生稽首一礼,退了回去。 “三生道友,这第一场是地人宗胜。” 三生嗯了一声,容颜波澜不惊,清冷应道:“第二场。” 李落呼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其实方才这一战李落颇有些遗憾,没能得见逍遥子口中的天地同色是何等境界,可惜了。 李落定了定心神,向翟廖语和释纤巧颔首笑道:“我去了,翟大哥,替我掠阵。” 翟廖语看了言心一眼,凝声传音道:“王爷,小心。” 李落轻轻一笑,举步走上白玉石台。这个台子熟悉的很,当年休了凌依依后便被万隆帝罚在这里跪了好久,约莫算不上李落的福地。李落遥遥向万隆帝躬身一礼,云妃也止住言谈,一双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瞧不出是关切还是别的意味,总归有些复杂难言。 长明宫前,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聚在李落身上,就连暗处那些没有现身的江湖巨擘也是一样。有几道目光落在李落身上,就是李落也能觉出阵阵刺痛之感,想必这就是众矢之的的滋味。 左侧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爆出几声喝彩,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李落苦笑无语,真是无妄之灾。 李落下场,言心也随后走了过来,两人并肩而立,神色俱是淡泊和气,不像方才两人之间的泾渭分明。李落向逍遥子抱拳一礼,含笑说道:“真人,又见面了。” 逍遥子抚须点了点头,打量了李落几眼,和声说道:“王爷不必客气,当年在东海,王爷的刀法让老道大开眼界,后辈之中难有敌手,可喜可贺。” 言心不以为意,闻言笑道:“那就请王爷手下留情。” 李落淡然笑道:“彼此彼此。”说罢,李落看着三生,微含歉意的说道,“恐学艺不精,得罪了。” 三生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算了应了李落这一句得罪,对万隆帝的节外生枝道家地人宗上下恐怕没什么感激的心思,或许厌烦还要多些。 “王爷自己当心。”三生罕见的叮嘱了李落一句,看来并不看好李落,尤其对手是这位与道家有渊源,但出身大隐于市的绝世奇才言心。输赢尚还只是其次,只愿莫要败的太难看了,一旦丢了万隆帝和大甘朝廷的颜面,今夜就算地人宗可胜,道家归一,总是失色了些。 言心道心通明,自然明白三生的担忧,抿嘴笑道:“王爷如果赢了这一场,今夜道家斗法就是地人宗胜了。” 李落哈哈一笑道:“言姑娘,请。” 两人各自分开几步站定,相视一笑,不知根底的人还以为两人是故交好友,却不知道当年李落在余州那座不知名的木桥前曾起意要取言心的性命。 白玉石台外的万隆帝站起了身子,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李落,兴许是万隆帝有些盲目的信任,神情固然显得热切,但却没有担心李落会输。不过如果万隆帝知道此刻站在李落面前的女冠出身来历,恐怕就不会这么笃定自信了。 李落今夜携带当关入宫,反手一拍。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十一只云雀 只听当关中发出一声清鸣,鸣鸿刀跃入手中。言心只是随意一伸玉臂,袖中划出那支清幽碧波的玉箫,玉手微张,握住玉箫横在胸前,含笑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当年旁观言心和冷冰一战,冰冷固然剑法超群,不过言心的玉箫也不弱,尤其是气劲吞吐时玉箫发出的音色,那个时候李落就有错觉,倘若这些音符能成曲成调,世间恐无一人是此女的对手。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言心的武功是否精进到当年李落猜测戒备的地步。 就在这支玉箫重现的同时,鸣鸿刀刀身上发出一阵阵红芒,紧接着没有停顿的从刀身上浮现出一只血红云雀,在夜晚尤其夺目。一只,两只,三只,直到最后足足有十一只云雀绕着李落翩然起舞,有的依偎在李落肩头,有的攀上李落的发髻,还有些在李落身边三尺之内蹦蹦跳跳,好不快活。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这十一只血红云雀中有一只似乎比别的云雀要大一些,颜色也更深,灵动异常。 观战诸人齐声喝彩,惊叹不已,这哪里是什么武功招式,简直是仙家手段。十一只云雀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团团红色的火焰,没有声音,但每个人错觉中都能听到耳边响起血色云雀发出的清亮啼叫。 十一只云雀,正是大罗刀的的十一种刀意,轻重、缓急、繁简、远近、纵横曲直、奇正、盈缺、虚实、生死、有无和阴阳决凝结而成,借刀势化形。境界不足之人只能看见这十一只绚丽多彩的云雀,惊艳非常,却看不到此刻灵动可爱的小小云雀中蕴含的可怖凶厉,一旦破壳而出,必将是凶焰滔天之势。 本是淡然的逍遥子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躯,正颜肃穆的看着李落掌中鸣鸿。三生亦是如此,脸上闪过一丝惊容,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和李落手中的鸣鸿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而诸如释纤巧之辈,呼吸皆是一重,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不少人露出惊惧神色,谁能想到本就名扬天下的大甘定天王刀法竟然精绝如斯,几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言心首当其冲,面露惊讶,但并没有怯意,凝重的看着这十一只云雀中最灵动的那一只血红云雀。无独有偶,盯着这只云雀的不单只是言心一人,逍遥子、三生道人、流云栈,还有方才跟随逍遥子一同前来的一个中年人,如果再远些,还有暗处的数道目光,都齐聚在这一只云雀身上,似乎忽视了其他活蹦乱跳的云雀。 这一只,是大罗刀生死刀决所化而成。 逍遥子首次露出了一丝隐忧,缓缓说道:“化意成形,许多年听都没有听到了。”说完看了一眼那只在李落怀中拱来拱去的血色云雀,终于担忧的望向言心。 交手之前,天宗众人谁也不相信言心会输,就算赢不了李落,但要输的话怕是比赢更难。可是见过这些云雀之后,尤其是那一只似乎要成精的血色云雀,谁也不敢下这样的决断,也许不会输,但有可能会死。道家斗法,如果弄得血溅当场,不知道道家的列祖列宗看在眼里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言心处变不惊,凝重盯着鸣鸿刀刀身上的云雀,左手上的玉箫绕着指尖旋转开来,随着玉箫转动,李落担忧的事终于出现了。玉箫上的孔洞发出一个个悦耳好听的音符,初时是一个个的蹦出来,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疾,音符连成了曲子,曲调婉转悠扬,不知道名字叫什么,但很好听,空灵玄妙。 一个有形无声,一个有音无形,此刻难分轩轾,但看上去总归是李落身边的云雀更加夺目惊艳,妖艳的仿佛是夜里的罗刹鬼姬,绚丽而又危险。 万隆帝大声叫好,似乎感同身受,一脸自得的哈哈大笑,便觉得站在场中的不是李落,而是自己一般。云妃轻轻的笑着,在众人都望着鸣鸿刀和血色云雀的时候静静的看着李落。 白玉石台左侧诸人议论纷纷,不时有人发出感叹惊羡的声音,就算不知道其中奥秘,单是这十一只云雀就足够好看了。石台右侧的众人虽然没有私语议论,但脸上的凝重惊讶比之大甘朝堂诸人还要胜上三分,只有知道了其中的玄妙,才能大略猜到这十一只云雀的恐怖和凶险。 云雀似乎被萧音惊扰到了,蹦跳的越来越快,数次都要冲出李落身边三尺之地。而此刻作为事主的李落脸上也不好看,哪里想得到这十一只云雀竟然会如此桀骜不驯,反而是色泽最深,最让数人忌惮的那只云雀最易管教,似乎飞累了,这会正静静的落在刀脊上歇息。 这一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家两宗斗法论道,印证求道之心,以待大道可期。只是王爷以兵锋论道,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李落轻轻伸手挡回一只想逃窜出去的血色云雀,玄妙的神乎其技,轻笑道:“还请明言。” 说话的正是对鸣鸿刀刀脊上落着的血色云雀格外留神注目的中年男子,闻言平声回道:“王爷手中所持是一把魔刀,看似绚烂多彩,实则凶险难测。如果此刀有朝一日凶性通灵,恐怕以王爷的心性武功也无法驾驭,后果实难预料。” “魔刀?”李落微微错愕,轻轻扬起鸣鸿刀看了看,赠刀之人就在身后,如果这般孤高虚伪,当初就不该接下这把刀。这把鸣鸿屡次陪李落出生入死,倘若这个时候再说鸣鸿是魔刀,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李落的确做不出来。 李落淡淡回道:“刀是刀,就算刀性通灵也是一把刀,人之初性本善,然则年长以后就有善恶好坏之分,更何况是一把刀。如果是这把道家神兵雪骊,倘若落在一个嗜杀残忍的恶人手中,是不是也会坠入魔剑之列?”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文斗如何 “道家雪骊持于道家历代真人手中,听经颂道,自然而然会沾染道家正气,就算落入一个穷凶极恶之人手中,说不定还会以正气遏制魔念,让持剑之人重回正道。” 李落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倘若果真如此,恐怕多半要算此人向道或是求魔之心不坚,兵刃可以,也许一件事,一个人,更甚者一只禽兽也可以改变他的心性。在我看来,所有种种不外乎其心而已,向道求魔亦是如此,如果看不见自己的心,所谓的向道求魔不过是临摹而已,就算有多像,终究不是自己的道心魔心。”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似乎在仔细思量李落所说的话。 逍遥子鼓掌赞道:“只求道,不问心,终将是别人的道,而不是自己的道,王爷说的好,果然有求道的悟性。” 李落嘿了一声,自己六根不净,可没有遁入道门潜心修道的打算,这种悟性不要也罢。反正只是说说而已,至于别人做不做得到那就不是李落此刻该关心的,至少李落自问自己多半做不到。 李落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场中诸人多半有深思的模样,唯有寥寥数人含笑不语,其中就有流云栈,恐怕已经看出是李落在这里冠冕堂皇的吓唬人。 凡事有度,适可而止的道理李落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洒然应道:“天下大道殊途同归,谁又能预料两条不同的路终点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呢?再者说,”李落微微一顿,看着言心和颜笑道,“我和我掌中的刀岂不是更能印证言姑娘的道心么?” 言心一笑,好一个善于雄辩的定天王,难怪以一人之力舌战天南群儒而不落下风,的确是少见的辩才。 “王爷是笑话我的求道之心不坚,不敢磨练自己的道心。”言心轻笑道。 “不敢。” “不敢?呵呵,这天下间莫非真有王爷不敢说的话么?”言心善意取笑道。 看着李落略显尴尬的神情,言心一拂鬓角秀发,和声说道:“王爷的十一道刀意太过惊人,我也没有接下的把握,不如换一场文斗如何?” “文斗?”李落眼睛一亮,言心此语甚合李落的心意,此女冰雪聪明,始才替三生解了围,莫非此刻也看破了李落的心迹。不过眼下还不是心存侥幸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会输的很难看。“不知是怎么个文斗的法子?” “像这样。”言心含笑说道,素手一引,玉箫上的毫光忽然腾空而起,慢慢飘向半空,光泽犹在,似烟非烟,似云非云,轻轻的浮在空中。毫光在悠闲招展中渐渐成了型,慢慢在诸人眼前展开,是几个字,初时有些模糊,眨眼间越来越清晰可辨。字迹清秀好看,竟然就如同言心亲手挥毫书写而成。 一个道字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而后渐渐消散,毫光不减,化成损余补缺四个小字,简直是神乎其技,一点也不比围绕着李落的云雀逊色。 李落怔怔的看着半空中的字,忽然朗笑一声,似乎还有一丝猎奇雀跃的心绪,笑道:“好功夫,我也来试试。”说罢李落猛然将鸣鸿刀倒刺入白玉石台,双手一展,这十一只血色云雀争先恐后的飞了出去。到了半空,十只云雀环绕飞舞,渐渐合成一团红影,而色泽最深的那一只云雀围绕着这团红影翩翩起舞,并没有融进去。 红影不停的变幻,似有千面,飞鸟鱼虫、人蛇走兽应有尽有,好像一处魔宫鬼蜮,人心中想到的,似乎都能在这团红影中找到,比之海市蜃楼还要更胜一筹。红影每每生出变化时都会绽出一阵阵让人迷醉却又在心底泛起颤栗的红芒,红芒下的李落脸色苍白如雪,凝重之色显于颜表。 聚功成字,非内功绝顶之辈不能施展,不但要内功高深,而且更求精湛。李落固然内力深厚,不过精纯要逊色言心一分,如此还没有成字,单是撑着红影没有消散就已经让李落稍见狼狈。 言心讶然望着李落,赞许一笑,静静的看着两人中间空处的这团红影。围观群豪屏息静气,都在猜测李落会写一个什么字来应对言心的道心。如果说方才无色和培风一战让场中诸高手看的酣畅淋漓,那言心和李落这一场较量就让群雄喘不上气来。年纪稍大些的江湖同道不由自主的生出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这一辈已经迟暮老矣。 云雀不见,但桀骜不驯的杀意还在,只是比刚才更加暴虐混乱。此番论道,李落的的确确能让言心好好一试自己的道心。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稳住经脉中到处流走冲撞的内劲,仓促应声,的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此际经脉被到处流窜的刀意割得疼痛难忍,若不是还有冰心诀,李落的面容多半也要扭曲起来。这些个云雀非但在外面活蹦乱跳,就算在李落体内一样也安分不了,直叫李落有苦难言。 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数息之间,但李落却觉得过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言心是如何做到信手拈来的。 红影渐渐展开,在黑夜中不但耀眼,而且更有些刺目。李落聚功成字要差上一筹,不如言心的举轻若重,但也算是可以照猫画虎,不至于相差太远。 红影成字了,一个殷红胜血的法字出现在众人面前。开始的时候还是歪歪扭扭,也就在几个呼吸之间,这个法字骤然清晰起来,初看如龙飞凤舞一般,再看时就觉得初写黄庭,张弛有度,一勾一划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字如血,透着森严冷冽,背后的红芒杀机暗藏,似乎蕴意法度森严恰恰是以鲜血为基。数息之后,法字消散,留下治道不法古五个字,比言心的损余补缺还要多出一个字。 “不法古,不循今,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言心轻声颂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问道花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李落清朗应道,随后又吐了一个难字。 言心嫣然一笑,美艳不可方物,手中玉箫点点画画,损余补缺四个字飘动起来,慢慢靠近李落书写的治道不法古这五个红字。一边是红芒,另一边是玉润毫光,乍一看彼此格格不入,但似乎又有些极其怪异的相宜。 九个字越来越近,李落的脸色愈发凝重,如今身在其中,首当其冲,清清楚楚感觉到损余补缺四个字上传来的莫测威能,仿佛就是一道天地间的至理道法,容不得旁人有丝毫怀疑。 如果心存不敬之心,这四个字也许就会在眨眼间化作九霄落雷,斩断一切。不管能不能接得下,眼下李落的确不想尝试。 言心朱唇轻启,和声吟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王爷,且看大隐道门冲盈心决。”随着言心的话语,损余补缺四个字骤然以一种玄之又玄的轨迹在空中曼舞起来,似慢实疾,不单只是曼舞,好像还扰乱了言心和李落之间的这一方天地,贯通了虚和实的界限。 一瞬间,治道不法古的五个字就模糊散乱起来。李落神色数变,双手打出数个法诀,不过只要字迹稍稍清楚一些,言心指尖的四个字就会换一个更加玄妙的轨迹,将李落的五个字又再打回原形。 这四个游动在半空中的字画出一道道神秘难解的线条,旁人只觉得难以度测其中玄妙,而李落此刻心如擂鼓,这些在虚空中留下的线条痕迹和道观天书上的一部分杂乱难解的线条几乎能够重合起来,只是不及道观天书那么繁复罢了。 李落心神一乱,内劲气场就有了破绽。损余补缺趁势而入,转瞬间将治道不法古五个字搅得支离破碎。群豪低沉的惊呼声骤然响起,这一战眼看着大甘定天王就要输了。 李落亦是一惊,脖子后面传来阵阵寒意。三生道人还好,约莫知道言心出身来历,李落能应付到眼下境地已经难得可贵,如果不是万隆帝节外生枝,想来还不至于惹出大隐于市的这个妖孽。 李落身后的寒意来自云妃,不用回头李落就能想象得到云妃不满的神情,就算李落真的技不如人,在云妃看来多半都会觉得李落是故意这么做。 输并非李落本意,不管大隐于市的传人如何了得。说时迟那时快,李落清叱一声,双手猛然一扬,还在战圈外悠哉悠哉的最后一只云雀发出一声脆鸣,这一声响传长明宫内外,不再是众人的幻听,而是真真切切的发出了声响。 血色云雀一展羽翼,迅若流星,一头撞了进去。那些还没有消散的红芒仿佛百川入海,齐齐化作点点红斑,融入了这一只血色云雀身子中。 红芒大盛,来不及让众人眨眼,红芒就已挽回颓势,与玉润毫光分庭抗争。不过毫光为字,红芒是鸟兽,按说李落已经变了一招,稍稍落在下风。 随着云雀窜入气劲当中,李落扬起的双手没有落下,就这样在虚空中一抓,这只血红的云雀猛地化成了一个漩涡,将左右的所有东西都吞噬了进去,不论是光线还是言心指尖的毫光瑞气。一瞬间,云雀似乎变成了上古恶兽饕餮,吞天噬地。 言心俏脸微变,萧音大涨,萧身上涌现出源源不绝的毫光瑞气,就要投身到这场争斗之中。好巧不巧,这一战似乎又要变成内劲的较量。 就在这时,李落张开的双手忽然打出几个玄妙繁杂的法诀,接着双臂一震,如果见过的人自然认得出李落最后的振臂正是擒龙引凤中的招数,只是不知道前面的几个法诀是什么意思。外表看去和无色方才有些相似,但法诀截然不同。 逍遥子猛然直起身,目光如炬的落在李落双手上,白眉微动,显是内心之中大为惊讶。三生看了逍遥子一眼,若有所思,又似若有所悟,再看李落时的目光和之前慢慢的有些不同了。 随着李落打出法诀,两人正中处红芒玉色交织的混沌顿了一顿,接着便更快的旋转起来。一息,两息,三息,混沌散,一朵璀璨夺目的花朵出现在虚空中,一半红芒,一半玉色,几朵掉落的花瓣飘在花朵周围,轻轻静静的流转着。 所有人都失去了呼吸,所有的目光也都被这朵花朵所吸引。好美的花,美的让人忘记了赞叹,忘记了呼吸,更忘记了纷纷扰扰的红尘。 言心也露出震惊神色,萧音渐渐消失在长明宫前,看着这朵奇异的花朵怔怔出神。 逍遥子和三生异口同声的喝道:“问道花!?” 场中众人一脸迷惑,不知道所谓的问道花是什么奇花异草,不过看到逍遥子和三生俱都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大约都能猜到这朵好看的花绝非寻常之物。 “问道花,逝世此生彼,善趣恶趣,福相罪相,悉皆明见,这是无碍清净天眼智神通,没想到竟然真的还留存于世!”逍遥子站起身来,欣喜的看着这朵在夜色中绽放的问道花,神色竟然有些张狂的意味,谁能想到道法通玄的道家天宗宗主会有如此失态的模样,不过亦可衬托出这朵花的不凡之处。 李落暗自咋舌,没曾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知道这样就换另一朵了。红芒和玉润毫光化劲成型的这朵花出自大道六花藤,李落听秋吉说起过,开花后的大道六花藤藤条上有六朵形色各异的花朵,李落回府的时候其余四朵都已经谢了,只剩下两朵,此刻众人看见的这一朵就是其中之一,样子较之另外一朵要好看些,李落便记住了花的样子,至于这朵花和逍遥子口中所说的无碍清净天眼智神通该是风马牛不相及。 李落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挽回了些颜面,向言心抱拳一礼道:“言姑娘,取巧了,得罪。”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最后一场比试 言心秀眉一扬,唇边挂着一丝温和的浅笑,轻轻摇了摇头道:“王爷的心境犹胜从前,何来取巧一说。” 李落洒然一笑,扬手一挥,这朵逍遥子和三生口中的问道花骤然破碎,慢慢消失在长明宫前的夜色之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惋惜的叹气声随之响了起来,在场诸人大多都想再多看一眼这朵从来没有见过的奇花。 过了良久,逍遥子大笑一声,连连点头,看着李落和言心笑道:“冲盈心决遇见向花问道,今夜长明宫前道家斗法百年罕有。三生道友,这一场作和论,可好?” “好。”三生没有丝毫犹豫,平声应了下来。 逍遥子抚须看着李落,若有所指的温颜笑道:“贫道果然没有看错,王爷的确和道家有缘。” 李落淡淡一笑,道家天宗出世求道的心思和地人宗入世求道之心与李落秉性相差甚远,不过眼下并非是追根究底的时候。言心还好,怎么说也算道家一支,李落站在这里本来就有些不伦不类,此刻更不愿盖过道家两宗的风头,以平手而论正合李落心意,只是不知道言心心中有什么打算。 见李落望向自己,言心和颜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我没有胜过王爷的把握,言心并无异议。” 李落见状已经知道言心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方才借生死云雀化形击破言心的冲盈心决,而后将斗转星移的道家绝学纳入擒龙引凤之中,取巧劲,将两股劲气交织成一朵花,多少有些哗众取宠的意思。不过亦是极难的内力操控,稍有偏差,就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结果,至少在场一众高手中敢说也能像李落和言心这般化劲成型的恐怕绝超不过五指之数。 如果不是斗转星移,言心精纯无比的内家真气如何能为李落所用,李落所说的取巧一词并不是自谦之语,言心此际也觉察的出来,如果再战,李落的问道花固然好看,有多大的用处可就不一定了。 李落拱手一礼,逍遥子看了李落几眼,似乎有话要说,不过最终只是晃了晃满头白发,又坐回了白色蒲团上。 这一场比方才无色与培风的较量时间要短上不少,但震撼之感数倍胜之,眼前的所见所闻让多半人几乎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画面。 长明宫前很安静,众人都在回味李落和言心一战,竟然还有人盘膝坐倒在地上,调息悟道起来。 心思各异的目光跟随着李落退回去的身影,这一战之后,看来对这位大甘定天王又要重新评断了。 地人宗一胜一平,只剩下最后一场。如果刚才李落赢了,地人宗就已经胜了这一次的道家门内斗法,不过既然要执掌雪骊,三生如果赢不了逍遥子,就算地人宗赢下这场论道,拿在手中的雪骊剑恐怕也难以服众。 逍遥子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都是这幅神游太虚的模样,在场众人不由自主的猜测起来。这最后一战事关重大,逍遥子只许胜不许败,就算平手也是天宗输了。而论道之前的赌注更是大得惊人,三生有言这是道家两宗最后一次斗法,如果地人宗输了,便要弃山门名号,归天宗门下,反之亦然。逍遥子虽然没有明言答应,但也没有反驳,在场群雄看来这就算是应了。以逍遥子的江湖名望和江湖地位,在天下群雄面前还做不出这等出尔反尔之事。 为今之计,对于道家天宗而言,唯有此战获胜才有一线希望。不过三生既然有胆量投下这样的赌注,自然就有对赌的信心和资格,逍遥子若想取胜只怕不容易。 “先是一场有无之争,接着是在法万千中问道心,眼下这最后一场,哎。”逍遥子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作茧自缚,怕是要让这些年轻人比下去咯。” 三生看了逍遥子一眼,面露讽刺,似乎对逍遥子在意这些虚名有嘲讽之意。 逍遥子神色不改,晃了晃脑袋,大笑道:“这最后一场,三生道友可有什么指教?” “没有,随意。”三生冷冷说道。 话音一落,逍遥子还好,只是颔首笑了笑。围观诸人却一脸惊讶,就连李落也皱了皱眉头,这个三生道人有些太托大了。群豪只知道三生狂傲,没曾想竟然狂到这般地步。最后一战三生任凭逍遥子属意比斗的法子,言下之意就是不管逍遥子用什么方法来定这一场的胜负,三生都有取胜,最少也是平手的把握,值此一处,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随意……让贫道好好想想。”逍遥子抚须沉吟起来,竟然也没有谦辞推让的意思,着实让群雄大跌眼镜,莫非这位道家前辈在意输赢到了这般铜墙铁壁的脸皮了么。 “有了。”逍遥子断喝一声,击掌沉声说道,“三生道友,你我就以爻象之术定输赢吧。” 长明宫前静的落针可闻,天下群雄,连同大甘的天子皇子在内,尽都呆呆的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道家天宗宗主。不说旁人,就连天宗门下也都一脸惊骇的看着自家老祖,以为这是一句玩笑,不过看着逍遥子正经笃定的神情,这绝对不像是一句玩笑。 三生波澜不惊的脸庞微微抽动起来,也想不到逍遥子会用这个法子定输赢,这已经不能算是儿戏,简直就是胡闹。 三生一字一句的寒声问道:“你是认真的?”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老道岂有开玩笑的道理。”逍遥子摆了摆手,朗声笑道。 不知何故,三生的心莫名其妙的疼了一疼,不由自主的仰望夜空,如果九泉之下的先师有灵,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念头来,穷其一生试图将道家重归为一,最后竟然是用这样的法子定胜负输赢。场中众人心中五味杂陈,这最后一战不管是否精彩,但绝对足以名扬天下。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爻象之术 逍遥子见状笑道:“三生道友,可别小觑爻象之术,你我行走江湖,武功才智固然重要,但运道也一样不可忽视。历朝历代之中惊才绝艳之辈如过江之鲫,但留得下名号的又有几人是所谓的天纵之才?” 三生一怔,微显惊讶的看了逍遥子一眼,若有所悟。 “气运一道由来已久,天时地利人和莫不都有运的影子,小则人之众疾,亦随气运盛衰。走在路上,适逢桥断,不得已绕路百里,恰恰错过了一场机缘,少了这场机缘,却也少了旁人的觊觎之心,也许就会少了一场杀机四伏的刺杀,反而在日后得了更大的机缘。有失有得,有取有舍,争或者不争,其实其中都有运道的影子。眼前的失未必不是日后的得,如果事事皆争,所得者多,但或许失去的更多。道心一次实乃泛泛,老道觉得运道也是道心之一,道友以为如何?” 三生没有应声,一时间似乎还没有将庄重的道家斗法和这个江湖儿戏联系在一起。爻象之术,听起来似乎玄妙深奥,但如果将它放入市井江湖中,换个说法也许更易让人明白,那就是诸如斗酒猜拳之类。不过比较市井酒馆里的猜拳,爻象之术更加倚重所谓的运气,和对赌一般。 猜拳和赌博怎么说也有精通这些旁门左道的江湖人物,但爻象之术可没有办法精通。大甘流传的爻象之术最多的是六爻预测,借助铜钱、龟壳、蓍草等物,可以猜数,可以寓意,既可以做占卜问卦之用,也可以用来分输赢,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全凭江湖市井口中所说的灵犀一点。只是这种灵犀一点难的很,就算是理学大家或是江湖中的前辈高人十次中也不见得能有一次灵犀一点,说白了就是误打误撞,看看自家的运气如何。 这是关乎道家天宗存亡的最后一战,逍遥子竟然会想到这种法子,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就有人暗自猜测,会不会是这其中有什么别的蹊跷,场中群雄有不少人将目光扫到李落身上,或许这位大甘权王和道家两宗另有什么商议,这场论道或许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如果大甘朝廷和道家有什么私下协定,自然不会是和李落,云妃还差不多。李落此刻也很是惊讶,眉头紧锁,逍遥子看似随意的背后当不会这样处事轻率,一定别有用意,只是眼下还看不出其中的深浅玄机。 天宗诸人脸色变化的很精彩,不过逍遥子威望极高,天宗门下固然心有疑虑,但谁也没有开口询问,约莫只能想着是自家祖师意图以奇招致胜。 李落瞄了言心几人一眼,言心一脸淡然,不见喜怒,更不见惊讶,似乎在沉吟什么。大和尚还是那副嘻嘻哈哈游戏人间的模样,至于流云栈,一双美目滴溜溜四下打量,巧不巧的恰好碰上李落的目光。流云栈嘿嘿一笑,还冲着李落眨了眨眼,好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隐于市传人。 三生颇有几丝踌躇意味,如果应下来,的确猜不透逍遥子心中有什么盘算;如果不应,刚才所言就已经失信天下了,让人以为堂堂道家地人宗一宗之主说话不算数。 逍遥子似乎没有看见三生心绪的变化,悠然说道:“老道有一个故友,小的时候就和我相识,老道入了道门,他进了别家宗门。老道的这位朋友年少时的确不算聪慧,年关时我二人一同归乡,一杯浊酒就能听到他的絮叨,无非是他门中哪位师兄如何了得,这位师弟又怎样天资不凡,而他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庸弟子,一点都不出奇。过了五年,再遇他时这些话就听得少了,多是说些江湖奇闻,偶尔唠叨一两句也是适可而止,很少再听到他抱怨什么,渐渐沉稳起来。之后十年,老道回去的时候他不在,要么就是他回去了,老道却已经离开了,再见一面的时候已经一晃十年之后,依稀还能看见几分当初的样子,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能独当一面,无论气度武功都不是当年那个爱抱怨的少年郎。我们两人边聊边喝,酒越喝越多,把过往十年中的酒都补上了,着实好好醉了一场,说的什么老道记不得了,只记住了他的几句话。二十岁的时候他被门中长辈视为庸才,凡事轮不到他出面,外人几乎不知道他的宗门中还有他这样一个人,那时的他羡慕江湖上鲜衣怒马的俊彦豪侠;三十岁时,当年的一时俊彦少了许多,慢慢的也轮到他出面做一些事,也有人开始知道原来江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四十岁时,他已是晚辈眼中的前辈高人,宗门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悄然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五十岁时,他猛然回头,原来宗门中的生死大计都要由他来定夺,而江湖中人,门中晚辈对他冠以天纵之才的称呼,敬仰他才华成就。他问老道,自己到底是个庸才还是天纵之才?如果是庸才,难道这些晚辈和江湖同道错了?如果是天纵之才,难道当年的师父和同门师兄弟错了?三生道友,你觉得老道这位故友是庸才还是天纵之才?” 三生雪眉一扬,神色中似乎流露出一丝丝尊敬意味,平声问道:“不知道道友如何作答?” “哈哈,老道回了他一句,你运气好些。三生道友觉得如何?” 三生微微一笑,双手做了一个道印,和声说道:“多谢道友点拨。” 这个道印很生僻,但不繁复。逍遥子眼睛一亮,赞许的点了点头,问道:“这是什么道印?” “是我自创的道印,以道号为名,名为一生。” “好。”逍遥子赞叹一声,笑道,“既有一生道印,自然有二生和三生道印,好名字。”逍遥子说罢,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道最后这一场比试,三生道友意下如何?”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道家有缘人 “嗯,就依道友所言,你我以爻象之术定输赢。” 群雄一片哗然,道家两宗宗主竟然最后真的用这么一个法子来分出胜负,未免太让人大失所望。 逍遥子不以为意,环目一扫,笑道:“既然是爻象之术,那你我还需找一个公证人。” 逍遥子见三生道人点了点头,随即望向白玉石台右侧,没有多余打量的意思,看着李落朗声说道:“王爷,不知可否为老道和三生道友做个公证?” 李落面容清冷,不见异色,不过却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如果不是掺杂了一个万隆帝和云妃,李落多半会直言拒绝,不过倘若眼下回绝逍遥子,恐怕万隆帝和云妃的面子不好过。 李落看了一眼石台左侧的万隆帝,平声说道:“此乃关乎道家两宗的大事,前辈不如另择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作为公证吧。” 逍遥子大笑一声道:“这里的确有不少德高望重的江湖同道,不过王爷是道家的有缘人,让王爷作为公证最是恰当不过。” “有缘人?”李落眉头一皱,平声说道,“我倒是没有觉得我与道家哪里有缘。” 逍遥子睿智的看着李落,含笑说道:“百年间不曾重现人间的问道花出现在王爷手中,化劲成型的手法也颇具道意,哈哈,这难道不是和道家有缘么?” 李落眼孔微微一紧,颇具道意,莫非逍遥子已看出李落所用的斗转星移是道家绝学?不过逍遥子师出道家天宗,就算未必知晓道观天书所载的武功绝技,但道家秘藏中或许记载有这门奇功绝艺也未可知。 就在这时,万隆帝扬声说道:“玄楼,既然天宗真人有所请,你就去做这个公证吧。除了真人所说的你和道家有缘之外,这次斗法选在长明宫前,大甘朝廷怎能置身事外,不可推辞。” 李落张了张口,万隆帝身旁的云妃娘娘巧笑嫣嫣,一望便知这只怕又是云妃在万隆帝身边吹了耳旁风。圣命之下,李落不得不从,只好嗯了一声,上前做这个无可奈何的公证人。今夜道家斗法,本是绝艳,只可惜处处都有李落这个外人的身影,决计又是一番江湖之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到了两人近前,李落行了一礼,默不做声的站在下首处,脸上固然没有什么不情愿的模样,但也绝没有什么太好的脸色,平平淡淡,瞧在三生和逍遥子眼中都能看出李落多半是勉为其难。 逍遥子似乎看不到李落的不情不愿,含笑称谢,让三生暗暗称奇。万隆帝为示公允,命宫中侍卫取来爻象所用的龟甲诸物,待侍卫奉上之后,万隆帝先行查验了查验,而后命人送了过去。李落接过龟甲诸物,放在三生和逍遥子身前,平声说道:“请过目。” 逍遥子哈哈一笑,挥了挥衣袖道:“甚好。” 三生看了逍遥子一眼,对逍遥子如此淡然的神态颇有不解。而两人身前的李落更觉古怪,逍遥子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场道家斗法的输赢,赢也好,输也罢,就算是天宗的何去何从也没有在这位睿智的老道士心中引起半点波澜。 三生扫了一眼龟甲,轻轻点了点头。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出于情愿,到了这个时候该做的事也不能马虎,随即将两片龟甲合在一处,运指一弹,指劲击在龟甲上,一声绕梁的鸣响声传了出去,掩盖了龟甲内铜钱翻滚碰撞的声音。 良久之后,龟甲内的铜钱已各自落位,龟甲的鸣响声才渐渐散去。场中诸人看的真真切切,这一指精纯指劲断无徇私舞弊的可能,而后的输赢就看谁的运道更胜一筹了。 龟甲静静的横在三人眼前,逍遥子笑道:“道友,请。” “正六逆七。”三生似乎想早些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斗法,闻言没有客套,平声回道。 “那老道就猜正七逆六。”逍遥子随意说道,“王爷,请代为一观。” 身在其中的李落看着龟甲,忽然间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用这种方法来定一派宗门的归属当真是天下奇闻,端可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知道道家两宗的门人此刻心里有什么感触。 李落直视三生与逍遥子二人,一只手轻轻按在上面的这块龟甲背上,运劲一吸,龟甲直直向上提起,没有碰到底下的龟甲分毫。 群豪引颈眺望,只是看不见龟甲中铜钱的情形,这场别开生面的斗法倒叫人大开眼界,说不上好坏,但的的确确新奇的很。 龟甲打开之后,李落这才低头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很明显的愣了愣神,脸上微微有惊讶之色。云妃眼中异芒连闪,不过还算镇定,场中诸人神色各异,担忧、好奇、面无表情种种众生百相。 万隆帝已经急不可耐,大声叫道:“玄楼,结果如何?” 李落回头怔怔的看着万隆帝,张了张口,又再回头看了一眼龟甲之内,这才缓缓说道:“回禀圣上,恰是正六逆七。” 结果揭晓之后,长明宫前传出一阵压抑低沉的叹息声,只分辨声音,似乎还是恭喜三生得胜的少些,惋惜逍遥子的多些。云妃脸上慢慢放缓,不过眼中的炙热更胜,就是在黑夜灯火下也能瞧见脸颊上的一抹红晕。 三生亦微微有些吃惊,起身走到龟甲前看了一眼,静静的站在龟甲旁,半晌默不做声。群雄不解其意,还以为是李落有徇私之嫌,只有李落隐隐猜到三生的念头。三生的本意是要堂堂正正的胜过逍遥子,告诉天下群豪和道家门人,自己才是最有资格执掌雪骊剑的道家传人。可是这样一来,这场斗法的结果就大打折扣,三生胜在运气,并不见得才学比逍遥子更胜一筹。 李落微微一叹,三生固然聪慧绝伦,但遇到这样的变故也会心生魔障,随即低声说道:“三生道长。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山门护法 莫要忘了逍遥子前辈方才一言,到底什么人才是天纵之才。” 三生一怔,雪眉下的秀目爆出一缕刺目寒芒,良久才缓缓收了回去,兴许是收了多了些,往日的冷漠淡然似乎少了点,多了点温暖颜色。 逍遥子坐的久了,伸了伸懒腰,起身到了两人身旁,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果然是正六逆七,啧啧,老道还以为要试上几次,没料到道友的运气当真不错,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 身后天宗几人齐声低呼道:“师叔!师叔祖!” 逍遥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含笑看着三生道:“道友,你赢了。”说罢将手伸开,又再虚空中做了一个抓的动作,不远处的雪骊剑忽然破空飞了出来,稳稳落入逍遥子掌中。李落剑眉一挑,这也是擒龙引凤,没想到逍遥子会这门功夫,而且看出手比起李落要轻松不少。 雪骊剑入手,逍遥子低头慈祥的看了一眼,扬起头朗声说道:“今夜斗法,道家地人宗两胜一平,天宗服输,这把老祖佩剑自今日起交予道家地人宗三生道友掌管。” 三生看了一眼雪骊剑,没有说话,也没有要接到手中的意思,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 逍遥子哈哈大笑,没有恼色,像一个长辈看着固执己见的晚辈模样,朗声接道:“老道愿赌服输,三生道友就是道家天地人三宗宗主,今夜之后道家重归为一,再无道家天宗一说,诸位江湖同道和大甘天子朝臣同为见证。” 此语一出,场中诸人齐齐变色,有欣喜,有骇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不过却也觉得是情理之中。李落有些惊讶,逍遥子越是这样随意,这背后隐藏的秘密就更加不可测。天宗门下群情激奋,培风几人更是血气上涌,如果不是平日里逍遥子威望极重,说不定就会在天下群雄面前指责逍遥子。 不过有一个人虽然也有些激愤神色,但眼神很平静,如果不是离得近或者留意观察天宗门下多半不会发现,天宗青松道人。青松道人也正看着逍遥子,眼角瞥见望见自己的李落,青松冷哼一声,似乎迁怒于做了公证的李落。 李落神色不变,青松是早就料到逍遥子会这么做,还是说知道三生会怎么做,眼下还无法预料,不过他定是知道些什么。 三生愣了愣,似乎逍遥子的坦然有些难以理喻,伸出双手缓缓接过雪骊剑,如果李落没有看走眼,三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三生接过雪骊剑,猛然吐了一口气,掌中的雪骊剑蓦然绽出晶莹的雪色厉芒,映得三生的一双雪眉染上了一层寒霜。 “自今日起道家再无天宗和地人宗之分,道家归一,天下同道共为见证。” 三生持剑冷喝,雪骊剑似乎也被三生胸中的意气所吸引,剑芒暴涨,犹胜在逍遥子手中之时。逍遥子含笑看着三生道人,仿佛有些缅怀,但很坦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似乎在这一瞬间成了局外人。李落神游物外之时,身边的逍遥子宛若进入了另外一种境界,超脱于大甘长明宫前,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李落侧目望向逍遥子的瞬间,这种感觉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明宫前恭喜三生一统道门的声音不绝于耳,有诚心也有假意,没有道贺的也有不少,李落便是其中之一。 看着渐露狂热之色的三生道人,李落微微皱了皱眉,轻咳一声,很是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三生的兴致,抱拳一礼,就要退开。 三生回过神来,微微有些嗔怒的瞪了李落一眼,这是在三生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竟让喜怒不形于色的李落生出受宠若惊的心绪来。 “王爷,请留步。”就在李落转身的同时,逍遥子忽然扬声唤道。 “前辈有何事需晚辈代劳么?” 逍遥子看了三生一眼,和声说道:“王爷可知我道家两宗斗法的一些事?” 李落摇了摇头,直言应道:“晚辈知晓道家,但关乎道家两宗斗法,此次三生道长入宫之前闻所未闻。” 逍遥子点了点头,接道:“其实有一桩事王爷应该不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在道家斗法中担当公证一角。” “愿闻其详。” “凡担当公证之人,必是道家的山门护法。” “山门护法?”李落眼皮一跳,道,“这有什么含义么?” “王爷看起来很平静。”逍遥子惊讶道。 李落闷哼一声,看了逍遥子一眼,如果不是性子向来重礼,而逍遥子又是江湖前辈,此刻李落真想破口大骂,疏解心中的郁气。 “习惯了。” “哈哈,习惯就好。”逍遥子很是厚着脸皮的说道,就连一旁的三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竟然需得运起冰心诀来,逍遥子痛失天宗一脉,倒让此刻的李落心觉快意。 “山门护法在道家地位崇高,实非等闲。”逍遥子老气横秋的说道。 逍遥子见李落沉默不语,笑道:“王爷不信?” “我信。”李落沉声应道,抬头看着逍遥子和三生,平声向三生问道,“三生道长是否早已知道这件事?” 三生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李落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先不管山门护法到底是什么,这样瞒着李落总会让人心生不忿。 “王爷不必怪罪三生真人,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老道和三生道友的师父有过约定,这次的斗法论道,地点由地人宗来选,但山门护法却由老道指引。” “今夜之前,莫非道家没有山门护法么?” “没有。”三生忽然清冷插言道,“我师父是上一任山门护法。” “当年的一段渊源,老道当着三生道友的面亲手斩杀北冥道友,这山门护法就从那个时候起一直空悬至今。”逍遥子黯然叹息道。 李落一震,看向三生。三生面容平静,看不出仇恨,也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异色。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道家归一 仿佛逍遥子说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般,直让李落一阵心寒。 “王爷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不想。”李落断然拒绝道,知道的越多,卷入这场风波的机会就更大,李落眼下实无心力再分神别的事。 “哈哈,王爷先不忙着拒绝,老道知道王爷的心思,天宗出世求道,无情无义,视天下苍生为刍狗;地宗人宗入世求道,为正则兼济天下,为邪则祸乱苍生,与王爷心中的兵家和法家之道大相径庭。不过,天下大道,殊途同归,这绝非是一句空话。” “不论道家会不会与兵家法家所求之道殊途同归,但晚辈身为大甘皇族中人,没有求道的心思,也没有求道的资格,前辈美意晚辈无福消受,还望前辈另请高明吧。” 逍遥子微微一笑,忽然传音在李落耳旁说了几句话,李落脸色数变,片刻之后,漠然无语。 “哈哈,老道只是指引而已,怎么劝说王爷答应下来,日后又要做什么就不是老道该操心的事了,此际三生道友才是道家宗主,老道只是个闲云野鹤罢了。从今以后道家上下都知道王爷是这一任的山门护法,你看他们一个个面含怒意,不过谁也不敢对王爷无礼,这也是山门护法的一个好处。”逍遥子很是无赖的说道。 说罢,逍遥子没有理会三生和李落怪异的神色,大笑一声道:“道家归一,贫道也该归隐山林了,诸位同道,后会有期。” 逍遥子的洒脱让三生始料不及,原本以为会有一场龙争虎斗,没想到最后竟然这样波澜不惊。如果说三生意外,此番前来观战的江湖中人更加想不到,一开始的怀疑在逍遥子说完这句话后才被打消,原来逍遥子是真的要将道家天宗拱手相让。 逍遥子看着一脸愤色的天宗门人,微微一笑,和声说道:“都回吧。三生道友,想来现在你还离不开卓城,三个月后,妙台山观剑峰,贫道恭候大驾,天宗门下会随老道一起过去,重归道家门下。” 三生嗯了一声,心中有些纷乱,眼前的逍遥子忽然有些看不透了,只觉得那双睿智的眼睛中藏着世事苍生,如过眼云烟,时聚时散。 逍遥子向场中诸人遥遥一礼,洒然离去。除了道家天宗门下,剩下的人都还没有走,齐齐看着这位今夜之后就会名传天下的道家宗主。内斗数百年的道家重归为一,到底是江湖之幸还是江湖之乱,眼下谁也不好断言,不过三生和大甘朝廷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心智敏锐之辈已然能嗅出其中密议的味道。 逍遥子来的突然,去的更加决然,莫名其妙的让李落做道家的山门护法,此时此刻,李落猜不出逍遥子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逍遥子传音之中说的话让李落一时无法断然拒绝,只能领受三生道人怀疑的目光。 言心含笑看着李落和三生道人,眼神很玩味,流云栈的眼中却流露出些许忧色,这个道家的山门护法不会是什么好差事。 长明宫前静了下来,只有雪骊剑剑芒四下游荡,将这里映照的忽暗忽明,仿佛置身汪洋水波之中,有光线水纹在身边四处游动。 剑气水寒,剑风轻盈灵敏,这是一把至寒至柔之剑。 此刻李落离这把雪骊剑最近,收入当关中的鸣鸿刀被剑气所引,蠢蠢欲动。雪骊通灵,也察觉到鸣鸿刀的战意,剑身上的白愈加发寒,纯的清澈,让李落一时以为其上覆了一层寒冰。三生收回投在雪骊剑上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李落和李落背后的当关。 天宗门下已离开大甘皇宫,长明宫前是道家三生的独角戏。三生清啸一声,雪骊剑脱手凌空飞起,剑芒如雪舞水寒,绕空一周。只见空中的水汽凝成霜,其后化冰。 大雾刚散不久,卓城里的湿气不小,雪骊剑绕过这一周之后,场中众人齐齐骇然,但见飞花飘雪,夏去秋来之际卓城长明宫前竟然飞起了雪花,晶莹剔透。 李落退后了几步,雪骊剑剑身之上传来的寒并非冬日中飘雪飞花的寒,而会让人先感到心寒,其后才是丝丝冷意。雪骊剑以雪为名,果然有它的独到之处,不过这把剑在逍遥子手中时似乎并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飞雪异象,看起来该和三生的独门内家心法有关。 漫天飞雪,冻住的不只是长明宫前的水雾,还有场中群豪的满腹狐疑。就算三生胜过逍遥子是靠了运气,但这样的一招剑法,此刻再无一人敢轻视这位年轻的道家宗主,如果还有人心怀他念,那就要掂量掂量能否接的下三生如此鬼斧神工的剑法和内功绝艺了。 过了良久,人群中才传出惊叹的呼声,就是万隆帝也一脸骇然的望着三生和她手中的雪骊剑。这样的碎琼乱玉,较之李落的向花问道也不遑多让,或许犹有过之。 道家三生,名不虚传! 万隆帝定了定心神,上前半步,朗声说道:“朕敬佩三生真人化解道家百年恩怨,将道门重归为一,实乃大甘武林之幸,亦是大甘朝堂之幸。真人言行实乃武林之表率,理当为天下群雄敬仰效仿,共襄大甘武林之盛举。朕特此昭告天下,自今日起,大甘奉道家为国之上宾,三生真人为大甘国师,立武林百世之楷模。” 雪花还没有融化,此刻长明宫前更加冷了。道家归一,天宗消散,原本就已经震动了整个大甘江湖,如今万隆帝竟然奉道家为国教,赐封三生为大甘国师,这一道圣旨惊动的就不只是江湖绿林,而是整个大甘朝野。 场中诸人谁也没有想到,皇子权臣瞠目结舌,江湖群豪人人侧目,一场道家门内的斗法论道竟然牵扯出如此骇人的结局。望着淡然静立的正主,长明宫前的众人心思各异,或许有不屑,或许有嘲弄,不过自然少不了羡慕。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国之上宾 国之上宾,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江湖门派能有的荣耀。十年之内,大甘江湖中还有谁人能挡道家的锋芒! 三生荣辱不惊,平静的很,收回雪骊剑向万隆帝与云妃稽首一礼,朗声回道:“道家上下谢圣上隆恩,必当以行立身,正其风,断其事,不负圣上重托。” “好。”万隆帝开怀大笑,喝道,“来人,赐三生真人国师钦印,从今日起,三生真人可见天不跪,群臣礼让,尊大甘国师之仪。” 万隆帝话音刚落,米苍穹就疾步上前,手中托着一个龙凤锦盒,快步走到三生身前,恭敬一礼,细声说道:“赐三生真人国师钦印。” 三生接过了锦盒,回了一礼,神色波澜不惊。 至少在李落看来,万隆帝金口玉言许诺的国师之位似乎并没有怎么触动三生,尚还不及三生接过雪骊剑时的模样。 见三生接过国师钦印,米苍穹随即拜倒一礼,高呼道:“参见国师。” “参加国师!” 万隆帝身侧的宫中侍卫齐齐拜倒,山呼国师。此刻白玉石台左侧还有不少人没有从惊愕中醒觉过来,怔怔的看着手捧锦盒的三生道人,倒是些眼色颇快的臣子连忙拜倒行礼,口呼国师。 国师钦印万隆帝想来早就备妥,今夜斗法种种,如今看来倒成了一个幌子。 李玄郢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愣在当场。国师是个虚名,但是却小觑不得,倘若受宠极深,国师的权势不比当朝权臣差到哪里,如果不甚受宠,那也不过是空有其名。 只是三生不同,如今贵为道家宗主,背后有整个道门作为依仗,就算日后未必受万隆帝宠幸,一样没有多少人敢轻视无礼,约莫还要想想三生道人匪夷所思的武功,如果想取谁的性命,恐怕没有人不提心吊胆。 左侧诸人三三两两的拜倒行礼,还站着的只剩下大甘的皇亲国戚和几个位尊权重的当朝重臣,就连这些世家家主,如果没有功名在身,多半都要躬身行礼,应了万隆帝一言,见三生真人群臣礼让。 拜倒的人不少,宫中九卫也难以幸免,除了萧百死其余几人皆拜倒行礼,不过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邪火。 朝堂拜服,难堪的就剩下石台右侧的这些江湖豪杰,拜不是,不拜也不是。就在万隆帝宣旨的时候,数道原本笼罩在长明宫前的目光悄然隐去,不见了踪影。 李落暗自咋舌,倒是见机行事的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过已经站在这里的群雄就没法子效仿这些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的江湖高手,这个时候倘若转身就走,恐怕前脚刚出皇宫宫门,后脚就有禁军高手追杀而来。 就在这时,李落抱拳一礼,这是江湖中人的礼节,不卑不亢的朗声说道:“恭喜真人。” 群雄见状也都学着李落的模样,抱拳一礼,齐声说道:“恭喜真人。” 自然不是谁都学李落的模样,言心只是颔首示礼,还有方才出言质疑李落的中年男子亦不曾行礼,静静的看着长明宫前的三生道人。 三生对群雄的恭贺言语置若罔闻,而将目光落到了李落身上,异芒连闪,算不上善意或是恶念,总归有些危险的气息。 李落暗叹一声,只觉得肩头又重了一分。逍遥子意许李落为道家山门护法,李落虽然不知道这个山门护法是做什么的,但既然超脱于道家之外,自然和道家宗主并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要不然逍遥子也不会杀了上一任山门护法。这一次,李落这个半路出家的山门护法会不会也落个同样的下场。 逍遥子果然知道些什么,洒脱的舍弃道家天宗,却将山门护法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李落。李落心生愤懑之气,似乎这些年谁都敢来算计自己,约莫还是杀的人少了。 背后当关中的鸣鸿刀感受到李落心中的杀意,刀意缓缓溢了出来,在长明宫前的空处弥漫。身侧的翟廖语和释纤巧吃了一惊,猜不到突然之间李落为什么会散发出这么强的杀意。 三生目光一冷,雪骊剑不甘示弱,剑芒忽长忽短,也在跃跃欲试。半空中划过一红一白两道一闪即逝的异芒,而后归于平静。李落神情转冷,漠然望着三生,身影单薄内敛,只是这瘦弱的身躯中却暗藏着一股旁人学不来,更不敢学的气势。道家云云,就算立为国教,如果真要生死相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之间两人眼中的战意一触即走,各自微微避了开来。这一幕没有逃过场中有心人的眼睛,言心看见了,流云栈也收入眼中,自然不会少了那个被李落怀疑是宋家来人乔装假扮的中年男子。 三生终还是退让了一步,收回了眼中的战意,如今虽然贵为国师,但立足未稳,眼下和李落这样的权贵皇子反目成仇得不偿失,恰好正中逍遥子下怀。逍遥子兵行险招,欲图让李落接下山门护法的重担,也许是为了牵制三生道人,也许有别的缘由,只是这样遮遮掩掩的算计李落,就算李落再怎么心性随和也会心有怨气。逍遥子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过错,或许对大甘朝廷而言还是利大于弊,只不过李落不喜这样的手段而已。 “一月之后,如果王爷无事,可否随我同去妙台山一行?”三生淡淡说道。 李落看了万隆帝一眼,万隆帝倒是大气的很,闻声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李落平声回道:“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去一趟也无妨。” “此去妙台山观剑峰,倘若事不遂人愿,王爷该要如何?” 李落看了三生一眼,清冷说道:“真人适才也说过了,以行立身,正其风,断其事,足矣。如果节外生枝,真人不单是道家宗主,也是我大甘国师,我不会袖手旁观。” “哦,如果天宗门下不愿道家归一又该如何?”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三生献宝 “倘若真人舍得,我便杀得。” 三生看似颇为满意李落的答复,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江湖群豪,约莫在三生眼中,这些人都是各怀鬼胎。 场中群雄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而是李落说的这句话,你若舍得,我便杀得。得李落相助,妙台山一会道家天宗就真的要从江湖上除名了,日后大甘武林中道家独领风骚,恐怕连大隐于市和魔门都要退避三分。 三生打开锦盒看了几眼,交予身后一位道家弟子手中,清朗说道:“道家得天道垂青,偶得一物,今夜献与皇上,以谢圣恩眷顾之情。” “哦,真人还有东西送给朕,哈哈,好,如此朕要谢谢真人了。”万隆帝大笑道。 三生挥了挥手,一名原是地人宗门下的弟子疾步走了出来,捧上一个被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黑布罩着的玉盘,玉盘上黑布下的东西不甚平整,有棱有角,一时间猜不出是什么。 道家弟子躬身一礼,玉盘并没有盛给万隆帝,而是放在三生身前的白玉石台上。三生面容平静,没有言辞,倒是万隆帝似乎有些紧张,又好像有些好奇。 万隆帝既然能备好国师钦印,想必三生也能早早准备好敬献大甘朝廷之物。 眼下长明宫前是万隆帝和三生道人的一场戏,群豪多半都抱着看戏的意思瞧着这场君臣之谊,唯一想不到的是如果三生输了这场道家斗法会怎样,是逍遥子与大甘朝廷和三生另有密议,或者三生道人就有十足把握能赢下这场道家斗法。 三生上前几步,轻轻掀开黑布,幸好有月光和灯火,要不然眼力差些的都看不清玉盘上盛放的东西。 等看到玉盘上要敬献给万隆帝的物件之后,众人都是一呆,还有人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恐是自己看错了。 倒不是黑布下的物件有多么不凡,而是怪异无比。 如果说三生与逍遥子以爻象之术定输赢有些儿戏,那眼前献给万隆帝的这个东西已经不能用儿戏来形容了。 此物卖相惊人,像一堆杂乱无章的蓬草,或是一个鸟窝,规整些倒还好,只不过本就有些乱糟糟的表面上还斜生着几根不知道做什么用处的枝节。 其上没有光泽,不是黑,更不是白,介乎灰黄之间,一眼望去脏兮兮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倘若丢在角落里就算海枯石烂也不会有人留意的到。 这个玩意确确实实让人词穷,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它,原本是不起眼,不过眼下却起眼的很,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这个叫不上名字的物件上。 万隆帝显然也有些错愕,目光发直的看着三生身前的贡品,恐怕万隆帝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件惊世骇俗的稀世之物。 动怒的话有损帝君颜面,这才刚刚御封的国师,怎能这么快就失信天下。如果说万隆帝没有动气,那多半是骗人的,任是谁第一眼看到这个东西,都会觉得像是三生随意找个玩物应付万隆帝一般。 “这个东西,倒是……奇特。”万隆帝吸了吸气,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合适。 三生漠然一笑,对众人形色各异的神情视若无睹,如果李落没有看错,分明在三生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难道此物当真有什么不凡之处。 “此物外表看似粗鄙不堪,不过却另有乾坤。”三生环目一扫,目光落在李落身上,幽幽一叹道,“就不必再劳烦别的人了,请王爷一试究竟。” 兴许是三生眼中一闪即逝的不舍让李落心生好奇,这一次李落并没有推辞的意思,应了一声,道:“如何试法?” “就请王爷将此物送到圣上面前。” 李落暗自惊诧,这样便可以么。不过三生道人既然说了,照做就是。李落靠近这个稀奇古怪的物件,身后传来翟廖语和释纤巧异口同声的传音声:“王爷,小心有诈。” 李落吐了一口气,略显谨慎的望去此物。 三生脸色如常,并没有在意李落谨慎的模样,只是轻柔的看着玉盘上的东西。 到了近处看的自然更加真切,从远处看给人感觉此物杂乱了些,但到了近处才发觉原来也不尽然。 固然如蓬草鸟窝一般,但其中脉络却很简单,并没有太多的线条,看似没有规律,不过李落总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旦要细细分辨,却又觉得极其陌生,倒是和此物的形状一样古怪。 这些横竖枝条下方是空的,李落轻轻咦了一声,这个东西像是一顶帽子。 三生幽幽叹息一声,低声说道:“王爷放心,不会有暗器毒药的。” 李落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尴尬神色,刚才的确心有怀疑。李落颔首一礼,正要端起玉盘,手离着此物还有半尺的时候,忽然间这些看似参差不齐的梢头发出一阵阵微弱的亮光,光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精灵一般,摇摆着,蠕动着,似乎在一瞬间就活了过来。 李落吃了一惊,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手缩回去之后,梢头上的光也随之隐去,看上去就像是李落伸手惊动了原本栖息在此物上的不知名的仙灵一般。 李落疑惑的看着三生道人,记忆中没有在哪本书卷上读到过关于这等奇物的记载,着实让李落大开眼界。 三生俯身轻轻伸手悬空放在此物之上,左右晃动时,就能看见无数个小小的光灵随着三生雪白的手来回游走,手掌到了哪里,那里的光就亮了起来,神妙非常。 “请王爷将此物呈与圣上。” 李落心头疑惑未解,此物古怪,不知道是否暗藏凶险,当年官山行猎时,那只白鹿鹿角爆裂的一幕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掌心中的一根情丝让李落错过了多少抱憾半生的事。 虽然明知今夜不大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不过李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万隆帝倘若有事,涧北城必乱无疑。 “玄楼,快拿来让朕瞧瞧。 第一千 一百六十八章 七窍玲珑冠 真人要送给朕一件什么稀世珍宝。”万隆帝哈哈大笑,催促说道。 李落随之释然,今夜看似的种种巧合,实则已是早有预谋,万隆帝惊讶的神色多半是装装样子,也许早就见过此物了。李落端起玉盘,隔着玉盘方才的荧光没有出现,看起来玉盘是有隔绝的效用。 李落快步走到万隆帝身前,万隆帝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物件,啧啧称奇,评头品足了一番,不过却没有说出好坏。如此一件叫不上名堂的东西,的确很难让人轻言贵贱。 “爱妃,你来瞧瞧它像什么?” 云妃轻轻依偎在万隆帝身侧,探头看了一眼,轻笑道:“在臣妾看来倒像是个梁冠。” “娘娘所言不差,此物就是一顶帽冠。”三生清朗应道。 “帽冠?”云妃掩口轻笑道,“像是有些像,就是样子怪了点。” “哈哈,三生真人,就不要掉朕的胃口了,还请为我等解惑。”万隆帝和颜悦色的大笑道。 “此物名为七窍玲珑冠。”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出哗然之声,这个东西怎么可能是七窍玲珑冠!但是场中不知道七窍玲珑冠是何物的人也不在少数,就见不少人一头雾水的向身边人打听着。 哗然声不小,只因三生所说太过让人难以相信,好在见过了长明宫前的八月飞雪,就算听见七窍玲珑冠这个名字,固然吃惊,但还不至于乱了方寸。 万隆帝也是一怔,不知道七窍玲珑冠是什么宝物,愕然望着正捧着玉盘的李落。 李落眉头微皱,虽然不知道眼前之物来历的真假,但七窍玲珑冠这个名字却是见过的,只是并不是出自什么正传史记,而是出自上古神话异志搜神百闻。其中有记载一位得天独厚的修真女仙太素元君,此仙虚结空胎凭华而生,诞于上清宝素九玄玉皇天中,厥讳正苓条,字云淳,头带宝琅扶晨玉冠,身穿紫炁浮云锦帔,著九色龙锦羽裙,腰带流金火玲符龙书,坐于太空之中,膝下常有丹绿青三素之云。书中记载道有知太素三元君,寿与天地同久;存思则见太素三元君真形,见太素三元君寿与天地相倾云云。 太素元君乃是上古神话中的大仙,一身法力深不可测,与天地同寿,是一位响当当的仙中大能。而在太素元君的记载当中,这个宝琅扶晨玉冠有另外一个名字,就叫七窍玲珑冠。 李落低声回道:“皇上,传说中上古神仙太素元君佩戴的帽冠就是七窍玲珑冠。” 万隆帝一愣,大甘自太祖李夏建国定都之后百年间就从来没有信奉过鬼神之说,也许有李家先祖信过鬼神,求过长生,但也没有人放到明处来说。尊道敬儒也就罢了,突然间冒出一个上古神仙佩戴过的仙器,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万隆帝摸了摸下颚,嘿嘿干笑几声,好一个七窍玲珑冠,的确是件极好的宝物,只是怎么才能为其正名可就不容易了。场中众人可都不是什么蠢笨之人,三生要想鱼目混珠多半会留下笑柄。 “何以为证?”果然,就在三生道人说出七窍玲珑冠的名字之后,就有人扬声追问起来。 李落若有所思的看着玉盘上暂且称之为七窍玲珑冠的宝物,三生既然敢祭出此物,必然有她的应对之法。只是李落隐隐有一种感觉,三生与万隆帝看似简单的礼尚往来,背后还有别的谋算,这一次,万隆帝当真沉得住气。 “上古修仙成道,由外及里,灵皆有七窍,以食、听、视、息为主,修其形,化其身;而后及里名为七巧玲珑心,道家大洞玉经所载,心有七窍,曰法垣、曰朱霄、曰丹皇运珠、曰神慧、曰洞源洞明,倘若修心大成,则大道可期,故名七窍玲珑冠。此冠乃是上古神器,可助修仙者问心求道,有事半功倍之效。” 窃窃私语声蔓延开来,就连李落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三生说的太奇幻了,听起来更像是信口开河,也难怪在场不少人都露出取笑的神情。不过看在万隆帝的颜面和三生道人不俗的武功来历上,一时倒也没有人敢出言不逊。 三生对众人怀疑的私语眼神置若罔闻,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此冠最大的异处就在问心,方才诸位想必也看到了,并不是谁靠近这顶七窍玲珑冠都会发出光来,凡有天地造化者才会有此异象。如果是上古,能引发此冠异象的差不多就能拜入大仙门下修道,时至今日,便只能看看是否身具天地造化之功了。” 三生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清冷说道:“诸位如果不信,一试便知。” 万隆帝权衡片刻,大声说道:“朕来试试。” “皇上,保重龙体,让微臣先替圣上一试。” “父皇,让儿臣先试试吧。” 大甘群臣和皇子王孙齐声劝阻,自然是怕这顶七窍玲珑冠有凶险,为万隆帝护驾。云妃含笑轻语道:“九殿下方才不是已经试过了么?” 群臣无言以对,好一阵尴尬,如果真有这等赤胆忠心,刚才李落试之前怎么没见有人像现在这样跃跃欲试。 万隆帝哈哈笑道:“对了,玄楼已经替朕试过了,不错,看来玄楼也是身具天地造化之功的李氏子孙,可喜可贺,且看看朕的造化比之你如何。”说罢万隆帝将手放了上去,众人屏息静气,静观七窍玲珑冠的异变。 一尺,半尺,三寸,直到万隆帝的手离七窍玲珑冠只有寸许距离时才发出淡淡荧光,比之李落方才远远不及,就连三生轻抚七窍玲珑冠时的异变也相距甚远。 万隆帝沉吟不语,皇子群臣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谁也不敢乱说话。大甘天子在这等天地奇物面前还不及一个晚辈子侄,谁也猜不到万隆帝现在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过了良久,万隆帝忽然展颜大笑道:“哈哈,果真是这样。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天选之人 玄楼,看起来论天地造化之灵气,朕不及你。” 李落亦很为难,猜到也许会有这样的结局,劝说也不是,自谦似乎也不合时宜,确是有些无奈。 万隆帝并没有放在心上,大笑道:“玄楼乃大甘之栋梁,朕没有看错,好,很好,理该如此才对。”说罢,万隆帝环目一扫,长笑道,“你们谁还想一试?” 众人静默无声,李落胜过万隆帝还好,毕竟万隆帝向来器重李落,赞许李落为国之重器,倘若自己上前试了,这顶七窍玲珑冠没有异变,就是没有天地造化之功,实属凡人庸才;如果胜万隆帝一筹,只怕此刻长明宫前没有几个人自信能有李落这样受宠,到时候万隆帝心里怎么想谁也不敢预料。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让万隆帝心生芥蒂,约莫离死也就不远了。 万隆帝见无人应声,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满,不过转念一想也明白众人的顾虑,没有强求。 李玄郢恭声说道:“父皇,有了这顶七窍玲珑冠,我们可借助上古神力为大甘朝廷择优纳贤,实乃大幸。” 万隆帝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就算万隆帝在朝野有昏庸之名,不过单凭一个眼下还难以定论的帽冠择贤纳士就有些太轻率了,万隆帝当还不至于糊涂到这般田地。 “没有人想试试么?”万隆帝看似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但凡看到的人皆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要么摇头,要么自谦摆手,一个个摆出献丑不如藏拙的样子来。 “哈哈,玄楼,看来除了你,他们都怕在这顶七窍玲珑冠前显出原形,倘若赢了朕,好些天该提心吊胆睡不着觉了。” 李落微微一笑,沉声回道:“如果皇上是在玄楼之前,玄楼也不敢试。” 万隆帝瞪了李落一眼,喝道:“油嘴滑舌,讨打。” 群臣齐齐变色,都说天威难测,万隆帝对李落宠信之深,也许身旁这位后宫权妃看着也要眼红。 云妃美目流转,看着万隆帝和李落,浅浅一笑道:“圣上和九殿下是英雄豪杰,臣妾是个弱女子,不知道臣妾身上有没有天地造化之功,圣上可否让臣妾也试一试呢?” 云妃这番话说的有些突然,在朝堂众人眼中好像有点争宠的意思,不过李落却没有这样想,云妃太过平静,这番话绝不是出于意气用事的缘故。 “好啊,爱妃试一试,也让朕看看。”万隆帝大度应道。 云妃轻移莲步,缓步走到李落身前,抿嘴一笑,轻轻将手抬了起来。玉手到了半空,云妃并没有着急落下,轻蹙蛾眉,似乎在考虑什么,将一只手横在李落眼前半尺之外,让李落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万隆帝身侧这么多宫中内侍,竟然没有人上前接过李落捧着的玉盘,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不敢上前。 云妃轻轻歪了歪玉首,将手掌轻轻按了上去。七窍玲珑冠没有丝毫变化,黯淡无光。云妃看样子不死心的轻轻拍了拍这顶帽冠,可惜这个七窍玲珑冠似乎睡着了,任凭云妃如何逗弄也没有半点回应。 云妃泄气的叹息一声,无奈说道:“看来臣妾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这顶七窍玲珑冠绽出一阵炫目多彩的光晕,在这一瞬间,众人都生出一个错觉,云妃手中抚摸的不是一顶帽冠,而是天上的明月。 如此异变吓了云妃一跳,云妃忙不倏的收回手后退了几步,捧心吃惊的看着七窍玲珑冠。云妃离开之后,这顶七窍玲珑冠又慢慢暗淡了下去,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万隆帝见云妃受惊,上前几步,疾声问道:“爱妃,没事吧?” 云妃摇了摇头,看似还有些心有余悸,俏脸发白,睫毛不住的颤抖着。李落看了云妃一眼,极快的垂下目光,也许是和云妃熟悉了些,此刻的云妃根本就不是受惊的模样,而是遮掩之后的狂喜激动。李落明白过来,所谓天地造化之功就是为了云妃造势,之后要发生的事是什么李落差不多已经猜出来了。 “没事,累圣上担心了。” 万隆帝举目望向三生,眼中似有不快,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天月盈亏,道明法显。”三生缓缓吐出几个字,脸上露出惊疑神色,沉吟半晌,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云妃娘娘是天选之人。” “天选之人,作何解释?” “天地之间有一种人得天独厚,得天地和四方游神眷顾,洪福齐天,若遇险,往往有贵人相助,屡屡逢凶化吉;倘若时运不济,最后都有绝处逢生的机缘。一旦这种人的势兴旺起来,天底下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遇水逢桥,见火飘雨,是为天选之人。” 万隆帝哦了一声,问道:“这是好事?” 三生淡然一笑道:“自然是好事,就算是上古还有仙法流传的年代,天选之人也是百年难得一遇,如果修道,必将大成。依道家古籍中的记载,天降祥瑞于地,地泽万物,千为山川水流,千为花草林木,其后有飞禽走兽,鱼虫蜉蝣,凡天地之间有灵者皆在其中。而在这之外,尚有万物之外的一个天地祥瑞,就是天选之人,如果说天选之人实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集天地之福,钟灵鼎秀之势,可兴万家。” 万隆帝听罢怔怔无语,良久才看着云妃诧异说道:“爱妃,原来你是天选之人。” 云妃亦是有些意外的神色,将信将疑道:“这,臣妾的确不知道。” “哈哈,你怎么会知道,如果不是国师,朕还不知道身边竟然早早有一个天地祥瑞,难怪大甘四境平安,朝堂和睦,原来这其中有爱妃的一份功劳。” “臣妾不敢。” 万隆帝摆摆手和颜悦色的说道:“朕原以为身边有一个有天地造化之功的玄楼就已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没想到爱妃原来才是朕的福分,好,很好。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预立云妃为后 今夜长明宫前借道家斗法论道的盛事,朕得国师,大甘多了一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江湖基石。都说福无双至,朕偏生不信这个邪,来人,传旨昭告天下,册封云妃为后,兴大甘万家!” 群臣目瞪口呆,额头渗出细汗,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后一事过去这么久了都没有动静,原来并不是没有动静,而是在等揭晓云妃娘娘尊贵无比的身份的时候,这一个局着实不小。 天下万民,悠悠众口,有一个天择之人,再加上些大儒书生,写几首诗词,在茶肆酒坊里传颂传颂,约莫天下皆闻,至此之后恐怕就没有多少人觉得立云妃为后有什么不妥,反而不立她为后才是真正的有眼无珠。 李落垂首不语,照着万隆帝话中之意,如果现在这样的情形也称得上四境平安,朝堂和睦的话,那若是没有云妃这样一位天择之人坐镇宫中,还不知道大甘的天下要乱成什么样子。 大甘择后非同小可,这个时候再沉默不语,等着万隆帝下了诏书,再要让万隆帝收回成命可就难了。 牧王李承文踏前一步,沉声说道:“皇兄,立后一事兹事体大,臣弟以为万万不可以江湖术士的手段轻易下定论,还需从长计议。” 万隆帝怫然不悦道:“牧王此言差矣,此物乃是上古仙器,你看到了此物的神奇,朕也看到了,怎能是江湖术士的骗术。还有,三生真人是我大甘国师,承文,你万不可以江湖中人相待。” 李承文看了一眼李落手上玉盘中的七窍玲珑冠,此物的确有异,若说是江湖九流的戏法,李承文也没有把握敢如此断言。天地有灵,兴许真的有这些前所未闻,但的的确确存在的奇物。 李承文沉吟数息,恭声问道:“皇兄,可否让臣弟也试一试这顶七窍玲珑冠的神妙?” “哈哈,这有什么不可以,试吧,免得承文心有疑虑。”万隆帝挥了挥手,朗声说道。 李承文躬身一礼,走到李落身前,略略有一丝犹豫,而后肃颜将手按在七窍玲珑冠上。一息,两息,之前七窍玲珑冠的变化这次并没有出现,帽冠暗沉无光。李承文尴尬的缩回了手,有些意外,脸色不怎么好看,堂堂当朝王爷,还是天子的同父同母的亲弟,这样的结果着实让人难堪了些。 “玄楼,你再试试。”李承文沉声喝道。 李落应了一声,单手持着玉盘,腾出另一只手靠向七窍玲珑冠。依旧是半尺左近,七窍玲珑冠便绽出阵阵异芒。越是靠的近,冠上异芒的色泽就更加清晰晶莹,固然不及云妃方才亮如满月,但比起万隆帝要胜出千百倍。 李落收回手,荧光消散,李承文不死心的又试了试,七窍玲珑冠还是装聋作哑,没有一点动静。 “哈哈,承文,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此物的确有些古怪。”李承文颇有些不服气,不过也是无可奈何,转身看了云妃一眼,欲言又止。 云妃轻轻一笑,倒没有让牧王为难,移到李落身前,看了一眼垂目无语的李落,缓缓将手放了上去。有过前次的变化,云妃便不觉得惊讶,玉手慢慢靠近,七窍玲珑冠上的毫光渐渐越来越盛,最后将云妃的整个手都包裹了进去,旁人看去,就好像云妃的手化成了一轮满月,晶莹异常。 捧着玉盘的李落忽然一震,玉盘轻轻一晃,带起阵阵光晕。 “你怎么了?”云妃低声极快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李落含糊其辞。云妃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低头好久的李落,也不知道是不是七窍玲珑冠上绽出的毫光锋芒太过显眼,只觉得李落的脸很苍白,白无血色。 李承文无话可说,没道理云妃和李落与这七窍玲珑冠之间有关联,唯独单单会漏过自己,莫非李落和云妃串通一气,故作玄虚。 李承文怀疑的看着垂首不语的李落,也不知道是否是心魔作祟,越瞧越觉的李落可疑,再加上宫里流传日久云妃与李落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李落真的暗中弄鬼也并非没有可能。 就在李承文转念之际,李落忽然将玉盘放到万隆帝身旁的茶案上,抽身退开几步,猛然咳嗽起来。身形有些凌乱,吓了云妃一跳,关切的看着李落。 好半天李落才止住咳,向万隆帝和牧王李承文歉然一礼道:“玄楼无礼,请皇上皇叔莫怪。” “你这是怎么了?”万隆帝讶声问道。 “没什么,突然有些胸闷而已。”一阵咳嗽之后,李落已恢复镇定,神色平静如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承文盯着放在桌上的七窍玲珑冠,如今此物已经脱手,和李落相距甚远,倘若李落从中弄鬼,这个时候怕是不易,不过若是再让云妃一试,牧王倒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云妃轻轻一笑,柔声说道:“今夜九殿下烦心劳神,还让他捧着七窍玲珑冠这么久,九殿下累了吧。”说罢云妃看似随意的整理了整理玉盘,牧王聚精会神的看着七窍玲珑冠,七窍玲珑冠上的变化与刚才如出一辙。牧王这才死心,就算此物另有玄虚,也不是眼下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揭破的。 “来人,传旨!”万隆帝沉声喝道。 “皇兄。” “承文,你还有话说?”万隆帝有些神色不愉的冷淡问道。 李承文脸色不变,嗯了一声,凝声回道:“皇兄,立后乃是宫中大事,无论如何也要太后应允才是,皇兄就这样昭告天下,恐怕母后那里会有他想。” “诚请皇上三思。”应合牧王一言,半数臣子齐齐跪倒谏言道,李玄郢几人也在其中,倒是心齐的很。 万隆帝脸上怒意一显,堂堂一国帝君,说出的话竟然有这么多人胆敢直言顶撞,龙威何在!好在今夜长明宫前没有那些谏官老臣,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内苑反对 要不然一个个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苦谏,决计能让万隆帝在江湖群雄面前颜面尽失。 万隆帝含怒低喝道:“朕立后,难道还要问你等答不答应,目无君主,罪大恶极!” 李承文也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说道:“皇兄,臣等并无此意,只是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万万不可因为一个不知来历的帽冠仓促下旨,这与大甘列宗列祖传下来的礼法不合,请皇上三思。” “三思?朕三思的还少吗!”万隆帝怒不可遏,寒声喝道。 云妃美目异彩连连,虽然有这么多人反对,但神色并不见多少羞恼之意,只是静静的看着众人苦劝万隆帝,安静的让人心寒。 李落暗自咋舌,也没料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劝万隆帝收回成命,原以为万隆帝和云妃早已安顿好了这一切,至少今夜不会有太多人跳出来阻挠云妃立后一事。 牧王在大甘李氏宗族中的地位不低,也就稍逊淳亲王一筹,牧王此举便是代表了大甘李氏族人的意思,而且牧王向来都是太后的心腹,万隆帝不会不知道,眼前局势必有太后撑腰,如若不然,给牧王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顶撞万隆帝。 李落看了静默无声的云妃一眼,还是低估了太后的实力。 如果只是阻挠云妃立后也就罢了,万一太后有联诸王逼宫的意思,那动荡的可不单单是一个后宫,而是整个大甘天下。 如果稍有不慎,不说破局了,恐怕还会埋下祸根,这场戏不好看,也许今夜真的会有人死。 万隆帝错在低估了皇宫内苑反对云妃为后的阻力,先前万隆帝醉心道家之事,的确麻痹了不少人,不过等到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一个道家奇物,封得住群臣之口,但未必封得住皇子王爷以及太后之口,背后的缘由不言而喻。 大甘的皇庭此刻还乱不得,明知是飞蛾扑火,但有些时候却不得不自投罗网。 李落忽然上前半步,看了万隆帝和云妃一眼,万隆帝有些惊诧,云妃有些苦涩难言。 当日在璇玑殿时,李落虽然答应了万隆帝,不过说的却是要等云妃立为皇后之后,云妃凄然一笑,也许李落早就知道大甘朝堂不会容自己这样一位皇后的。 李落和万隆帝四目相对,数息之后,李落突然展颜一笑,这一笑让云妃心如撞鹿,忽然间鼻子微微发酸,眼帘上也有些模糊起来。 就见李落跪倒一礼,朗声说道:“臣玄楼,贺喜圣上,皇后娘娘。” 旁观诸人瞠目结舌,没想到第一个赞成万隆帝立后的竟然会是李落,实在是出乎意料。 万隆帝喜不胜收,只要身旁有李落在,便如同有了千军万马,旁的人不足为虑。 “李落,这等事岂有你这个晚辈说话的份!”牧王寒声叱道。 李落没有理会牧王的声色俱厉,也没等万隆帝示意平身,就这样站了起来,看着这些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兼有愤慨之色的群臣,缓缓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这样的奏章吵闹了数年之久,朝堂,后宫,连巡检司都曾收过这样的谏言。今日圣上立后,你们又不愿了,不知道这是何故?” 没有人说话,多半人都在推敲腹稿,准备驳斥李落。 “好,没有人说,我便替你们说,为什么你们非要在今夜圣上立后的关头冒死进谏,只因为云妃并非是你们属意的皇后,日后会与你们政见不同。打着直言进谏的名头,盘算着自己的私心,法不责众,是不责而并非不敢责。” “胡言乱语!”李承文神色激动的站起身来,看着李落喝道,“一派胡言,一个领军大将,妄议后宫之事,诋毁民心民意,放肆!” “我的确是有僭越之嫌,不过我有一事想问皇叔。” “你说。”李承文冷声应道。 “玄楼身兼中书令参政知事一职,又有皇上赐封令监之责,数年间上奏朝廷,谏言圣上立后的折子有一百七十六之多,属意的皇后共计九人,其中以贵妃娘娘的最少,其余八人几乎平分了这些奏章。倘若忠君爱国,皇叔,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同的谏言?” “谏言就是民心,民心不同,皇后的人选自然也会不同,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的确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一旦皇上要立云妃娘娘为后,这反对的声音倒是整齐的很。” “哼,这也是民心,难道要罔顾民心执意行事么?既然如此,大甘先祖立下直言进谏的规矩还有什么用?” “也好,那玄楼斗胆,便和皇叔说一说大甘先祖定下的规矩。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既然如此,皇上按先祖规矩理该择后,皇叔,你觉得该立何人为后?” 李承文眼角微微抽动,冷声说道:“宫中立后是大事,岂能容本王在这里口不择言,自然该圣上授意,再由群臣进言,顺应民心之后,立后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皇上属意,臣子不答应,莫非皇上就该再换一个人,等到别人都答应了,这个人才能立为皇后么?这样一来,皇后之位又要空悬多年了。” “强词夺理,皇后乃帅六宫之人,需德才兼备之人,母仪天下。如果不能服众,又如何能掌管后宫?” “皇叔言之有理,皇后倘若不能服众,的确会让后宫风波不断,家事难平,国事就更不用说了。不过皇叔怎知云妃娘娘不能服众?” 李承文看了云妃一眼,默不做声。 “玄楼妄议后宫诸妃,论德才兼备,云妃娘娘可会输给别人?不能服众,只因为云妃娘娘身家不显,只是个州府大户出身,在大甘朝野算不上如何了得,没有人怕,便难服众,如果怕的人多了,想必也就能服众了。” “信口开河,若想服众怎能凭借这些,自然要以德望为先,以德服人,这才是一个皇后的本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南下隐秘 “的确是这个道理,云妃娘娘自入宫以来,深受皇上眷顾,在后宫似乎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些年云妃娘娘在宫里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可曾听说云妃娘娘有恃宠骄横之事发生么?云妃娘娘也不曾结党营私,宜州素和府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素和族中没有一个人入朝为官,试问单此一处又有几人能及?凡国礼法度,云妃娘娘可有越俎之嫌?” 李落说罢微微一顿,笑了笑,接道,“如果有,怕也等不到皇上宣旨的这一天,正因为怕云妃娘娘的人少,所以云妃娘娘便难服众。” “不说德才,品性才是立后之本,本王并非是说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好,而是民心如此。” 李落淡淡一笑,牧王口口声声民心如何,天下百姓有资格关心谁是皇后的也就那些人了,剩下的百姓只关心能吃饱饭,过上太平日子,少些不公之事就心满意足了。 高高在上的王爷重臣,到底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才是民心。 “说到云妃娘娘的品性,也许皇叔该向皇上直言进谏。” 万隆帝老脸一红,云妃忍俊不禁,在这样严肃压抑的关头险些笑出声来,而李承文脸色一变,怒喝道:“大胆!” 李落歉然向三人一礼,缓缓说道:“宫中盛传云妃娘娘品行不端,怕还有我的缘故吧。” 万隆帝眼中杀机一显,寒声说道:“日后谁若是再敢诋毁贵妃和玄楼,朕定斩不赦。” 李承文咽了一口口水,沉声说道:“宜州素和府来历隐秘,贵妃娘娘出身素和府,难免会让人有疑心。” “早些年前就有传言云妃娘娘来历不明,不是良家闺秀,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暗中追查的人不在少数,至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如今看来倒像是空穴来风多一些。 如果此刻有明证,自然可以让皇上收回成命;如果日后查出什么,也一样为时不晚。” “查不出并不一定就是没有,倘若真的清清白白,当年南下宜州时为什么会惹出大甘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位白道前辈英雄出手?难不成他们是无理取闹?” 李落暗叹一声,这件事终究瞒不过,值得让雍大先生和大和尚出手的人天下间本就不多。 万隆帝这些年没有提及此事,但多半已经知道。看着万隆帝稍显凝重的神情,或许这件事早已成了万隆帝的心结。 “他们并非为了云妃娘娘。” “哦,难道还是因为你?” “不错。” 李落话音刚落,万隆帝如释重负,云妃怔怔出神,李承文骤然变色,其余众人神色各异。有人怀疑一诺千金的大甘定天王说谎了,不过却没有人能揭穿,除非雍大先生和大和尚两人当面对质。 巧的是,大和尚此刻就在长明宫前还没有走。 “他们为什么找你?” “因为我身为大甘皇子却修习魔门刀法,魔道不分,是为祸患。”李落淡淡说道。 李落修炼大罗刀已是天下皆知的秘密,朝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谁也没有说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看万隆帝怎么想了,万隆帝如果不愿追究,群臣最好莫要开这个口。 李承文自然知道李落修习大罗刀一事,不单李承文知道,淳亲王也知道,或许这也是淳亲王父子日渐疏远的缘由之一。 李承文没有想到李落会在这个时候说起此事,而且竟然还是为了云妃这样一位虽无明证,但已经认定了的魔门妖女。 李承文看着面容冷幽的李落,心底传来阵阵凉意,莫非这个承载了大甘李氏中兴之望的九皇子真的和这个妖女有染,竟然如此维护,不惜当云妃的挡箭牌,如果太后知道被她寄予厚望的李落是如今这个模样,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刀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玄楼修炼什么刀法无关紧要,朕早就知道了。”万隆帝大手一挥,朗声说道,“承文,你可还有别的疑问?” 李承文一时语塞,李落为云妃出面辩解,此时此刻的确没有一个理由来让万隆帝收回成命。 这时,李承文的忽然露出惊讶神色,微微一愣,目光投向白玉石台的另一侧。有人传音入密,一看便知是暗中有人指点当年拦下云妃和李落的江湖高手此刻就在长明宫前。 李承文朗声喝道:“敢问是哪位江湖高人当年拦下贵妃娘娘南下去路?” 人群中大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唱了个佛号,大声回道:“和尚在翠括山中和贵妃王爷有过一面之缘。” 李承文眼中闪过喜色,李落神情不变,云妃却稍显紧张,双手手指紧紧扣在一起,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笑嘻嘻的大和尚。 “请教大师法号?” “哈哈,咱家就是个野和尚,哪有什么法号,就叫我大和尚吧。” 李承文一怔,好怪的名字,不过能有资格入宫观战,想必不会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李承文抱拳一礼,敬足了大和尚礼数,和声问道:“本王有一问,请教大师当年为何要拦下他二人?” “嘿嘿,和尚不记得了。”大和尚洒然笑道。 “什么!?”李承文一阵气闷,敢拦下一国皇妃和当朝殿下,竟然不记得缘由,说出去谁人能信?李承文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转冷道:“大师休要玩笑,此事关乎苍生黎民,非同儿戏。” “善哉善哉,和尚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出家人不打诳语,骗你作甚。苍生黎民,哈哈,和尚游历四方,这说起天下百姓,王爷要是想听,和尚倒是有的是话说。” 李承文气急败坏,当着万隆帝的面也不能命人擒下这个信口雌黄的野和尚,没曾想原本是要反戈一击,倒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着大和尚一脸坦然的神情,想必就没有将牧王责难放在眼里。 “胆敢私自拦下大甘皇妃皇子,如无缘由,其罪当诛。”李承文冷声喝道。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凤冠霞帔 大和尚似乎吓了一跳,着急的挠了挠头,看着李落说道:“这可不关和尚的事,和尚只是和王爷娘娘见了一面而已,说了几句话,既没和王爷动手,也不曾辱骂娘娘,王爷要是不信,可以问他们啊。” 李承文气得眼前一黑,难怪李落这般气定神闲,感情早就和这个贼秃串通好了。 其实牧王这可是冤枉李落了,直到今日,李落也并不知道大和尚会随道家天宗前来卓城。 至于说李落气定神闲的模样,那是因为就算大和尚说出实情,李落也有应对的说辞,如若不然,岂会将翠括山中的这桩江湖秘闻引到自己身上。 云妃嫣然笑道:“大师心怀天下,虽然拦下臣妾和九殿下,但也客气有礼,不过就是教训了教训九殿下,让九殿下以造福苍生黎民为己任,观九殿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是听进去了大师的教诲。” 万隆帝听过之后脸色才稍稍平复下来,要不然单单是拦截李落和云妃之罪,大甘朝廷就不能善罢甘休。 万隆帝皱眉道:“不过当年不是还有别的事发生么?” “哦,那是另有其人。”云妃随意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万隆帝压下心中疑虑,当年翠括山中李落和云妃遇险,至今还是一桩无头公案,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谋害云妃或是李落。 而作为当事之人的李落和云妃竟都不约而同的没有追究的意思,让人好生疑惑,便也助长了污蔑两人有染的流言蜚语。 “皇叔,当年的事是一场误会,与云妃娘娘无关,皇叔切莫听信这些传言。” 李承文闷哼一声,此时如果再坚持己见,那就真的是和万隆帝撕破脸皮,就算李承文背后有太后做靠山,这等情形也实非所愿。 皇子群臣见李承文沉默无语,谁也不敢多言,倒是李落有句话说的有理,倘若真的查出云妃娘娘的把柄,到时废后也为时不晚。 “皇兄既然要立贵妃为后,臣弟没有话说,只不过云贵妃尚无子嗣,似乎不太妥当。” “牧王说的是,本宫没有怀上龙种,是本宫福缘浅薄。假若三年之内本宫依旧没有为圣上诞下子嗣,不劳王爷费心,本宫自行削发为尼。”云妃决然应道。 牧王心头一冷,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得罪了云妃,两人之间不会再有转寰的余地。 至于三年之内云妃到底能不能为万隆帝诞下子嗣先不说,保住自己的王位性命才是紧要。 “好。”万隆帝一声断喝,道,“朕心意已决,来人,即刻拟旨昭告天下,立云妃为后,赐号云,普天同庆。” 群臣相顾骇然,这一次不用有人带头,齐齐拜倒行礼,山呼万岁。 害得李落也不得不跪,而这一次是万隆帝亲手将李落扶了起来,没有理睬身旁众人,大笑道:“一月之后朕大赦天下,赐云妃凤冠霞帔,有劳三生真人为云妃典礼。 玄楼,你不可偷懒,一定要来。” “玄楼谨遵圣旨,尽力而为。” “哈哈,好一个怠惰的小子。”万隆帝开怀大笑道。 云妃也嗔怪的瞪了李落一眼,不顾旁人非议微词的怔怔看着李落。 李落轻咳一声,低声说道:“皇上,此间事了,前来观礼的俱是江湖雄豪,不便慢待。” 万隆帝点了点头,道:“玄楼,你替朕好好答谢他们。既见证了道家归一的盛事,又恰逢宫中喜事,便是和大甘有缘,重礼相赠,莫要失了大甘朝廷的气度。” “臣遵旨。”李落沉声领命,转身望着场中群豪,提气传音道,“多谢诸位江湖同道前辈前来观礼,大甘朝廷铭记于心。今夜之后大甘尊道家为诸子百家之首,三生真人为国师,立云贵妃为后,昭告天下,四境同喜,国泰民安。明日晚辈李落,代天子礼敬诸位,设宴卓城三十三楼,为诸位英雄洗尘,奉上薄礼略表天子谢意,李落恭候诸位大驾。” 说完之后,李落微微一顿,传令道:“凌将军。” 凌孤眠一怔,闻声应道:“末将在。” “遣禁军将士恭送诸位江湖英雄离宫,明日清晨奉上请帖,务必悉数送到。” “末将遵令。” 李落侧身让出身后的万隆帝,万隆帝朗笑一声道:“明日设宴款待诸位英雄,朕虽然很想去,不过一来出行不便,出趟宫弄得人尽皆知,兴师动众的反而不美;再者朕要是去了,处处要摆皇帝的架子,诸位英雄想必也难以尽兴,朕就只好怠慢诸位英雄了,明日让朕的几个皇儿替朕好好敬诸位一杯。” 万隆帝言辞客气,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听在众人耳中颇是受用,齐齐行礼道谢。 “哈哈,那朕就先和云妃回去了,玄楼,这里的事你来善后吧。” “臣领旨。” 万隆帝拥着云妃,身旁环绕着一众侍卫,谈笑着向寝宫走去。万隆帝这一走,带走了长明宫前过半的人,李玄郢和李玄泽几人也相继离开,只有李玄慈、舞阳公主,还有凌孤眠几人留在这里。 离去之前,云妃回头望了一眼,透过人群的缝隙,不远处李落在和三生道人说着什么,约莫也没有工夫留意身后云妃的目光。 李落与江湖群雄一一道别,做着江湖上的礼数,没有皇子王孙的傲气。 “王爷就不怕养虎为患?”言心路过李落身边时驻足问了一句。 李落遥遥看了一眼有些沧桑暮气的长明宫,淡淡回道:“我身边群狼环视,再多一只不显多,少一只不显少,随她去吧。再说多一只猛虎,这些群狼多少还要安稳些,我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以猛虎压制恶狼终非长久之计,王爷日后要操心的事就更多了。而且,”言心微微一顿,看了一眼白玉石台上安静异常的三生道人,淡淡一笑道,“不止一桩。” “远水难解近渴,先解开眼前局面再说。” 第一千 一百七十四章 天地奇物 “王爷能撑到几时?” 李落洒然笑道:“至死方休。” “你还是跳不出这个牢笼。”言心叹息一声,道,“前路漫漫,王爷请珍重。” “嗯,言姑娘也多多保重,请替我谢大和尚前辈援手之情。” “我会的。”言心淡淡一笑,缓步离开了这里。 江湖群雄在禁军将士半是护送,半是监视下离开了皇宫,释纤巧几人也相继告辞,随群雄一道离开。 长明宫前归于平静,夜已经深了,月亮比刚才还要亮,月光也更加的柔和宁静,就看这一副月光笼罩下的琼楼玉殿,树木成荫,静静的,冷冷的,盖着一层暗淡的白,凄凄美美。 “王爷刚才看到了什么?” 就在李落傻傻发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惊的李落背心一凉,回头一看,原来是三生道人。 “三生真人,你还没有走么?”李落惊诧问道。 此刻长明宫前除了值守的禁军将士外就没有别人了,只剩下白玉石台上两个孤零零的身影。 三生没有回答,目光锐利的看着李落。 “哦,我在看天上的月亮。”李落想了想,随口答道。 三生淡淡一笑,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李落呆了呆,似乎还没有从神游太虚中拉回自己的思绪,有些心神飘忽。 “七窍玲珑冠,王爷究竟看见了什么?” 李落一滞,眼孔微微一收,沉默半晌,清冷问道:“这顶七窍玲珑冠可有什么来历么?” “我问王爷,王爷不答倒反问起我来了。”三生平声说道。 “国师如果知道,还望赐教。” 三生幽幽一叹,略作沉吟,缓缓说道:“此冠来源久矣,虽然只有一个看似鸡肋的功效,不过的确是一件古物。 是否传自上古我难以断言,至于七窍玲珑冠这个名字也是道家先辈推测的。此物到底有什么用处,来自哪里,又要去到哪里,道家并无记载,但它一定还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因为,”三生看了李落一眼,平声说道,“道门中唯一一个有记载的由祖师灵神子带出来的道器就是此物,就连雪骊剑也不是。” “带出来?真人的意思是?” “嗯,此物并非出自这一方天地之物,而是来自另一处,当年祖师求学问道的地方。” “这该是道家秘闻,真人为何会告诉我?” 三生轻轻一笑,淡然说道:“王爷难道忘了,你已是我道家的山门护法,道家在你面前没有隐秘。” 李落吸了一口气,当真把这一茬给忘记了。道家的山门护法,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听起来,大约,差不多也是很厉害的。 “王爷现在该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吗?” 李落怔了怔,似乎在思量什么,三生便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 “真人相信天地间有魂灵么?” “咦,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什么,只是想起来就问了。” 三生没有搪塞推诿之意,想了想,仔细回答道:“道家讲究天地有灵,道法自然,但这种灵是法,是天地运转的规律,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潮起潮落日月星辰,并不是人们常说的魂灵。魂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许佛家或者道家中驱灵的左道旁门会说的多些。” “哦,原来如此。” “王爷相信天地之间有魂灵么?” “原本是不信的。” “那现在相信了?”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相信,但我看到了。”李落长吁了一口气道。 “王爷看到了!”三生眼神一凝,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 “不错,我的确看到了,就在这顶七窍玲珑冠上。”李落苦笑一声,缓缓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可否请王爷明言到底看到的是什么?” “在那顶七窍玲珑冠上,我看见不计其数的魂,有人相,有飞鸟,有走兽,还有游鱼,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觉得远不止万万之数。这些灵都被关在牢笼之中,拼命的挣扎,嘶喊,想把他们能看到的一切都拉进这个囚笼之中,让人不寒而栗。”李落说完,神色虽然平静,但眼底深处有一抹散不去的惧色,这对于李落而言绝无仅有。 “怎么会这样……”三生喃喃低语道。 “我猜不出灵神子前辈为什么要带回来一件这样的奇物,千年前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灵神子前辈又去了哪里,他又看到了什么。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但也能想到这里一定藏着一个与天地相关的秘密。” 三生目光悠然,远远投向了天际,也许她能看见当年灵神子白川走过的痕迹,也许有一天,三生也会追寻着灵神子的脚步,去寻找自己的道。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了好一会,一个看着天际,一个看着明月,让长明宫前的禁军将士相顾无言,莫非一场殿前论道将两个人都论的傻了。 “夜了,国师早些歇息吧。” “嗯,王爷也是。” 两人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各自向皇宫里的不同方向走去,李落是出宫的方向,三生是入宫的方向。 走出数步,李落忽然回头唤了一声:“国师。” 三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落,面容平淡,和声问道:“王爷有事?” “敢问国师为什么要将七窍玲珑冠献给大甘朝廷?” 三生笑了笑,道:“我没有。” “没有?” “以前有人用雪骊剑斩过此冠,以雪骊剑的锋锐也难损此冠分毫。其实,就像王爷在漠北舍弃补天龟甲一样。” 李落明白过来,哈哈一笑道:“天地奇物,有缘者居之,李落受教了,告辞。” 说完,两人颔首一礼,各自散了。 李落独自离宫,轻快的脚步渐渐放缓了下来。李落将方才所见无有隐瞒的告诉了三生道人,不过却隐去了一件事没有说,兜兜转转了好大一个圈子。七窍玲珑冠荧光大盛时,那些看在李落眼中挣扎嘶吼的魂灵。 。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心中的牵挂 一个个被禁锢在这些枝条上,像极了仙人峰地宫中那株幽蓝奇树上形如猴子的怪物,而这顶七窍玲珑冠在这一瞬间也像极了那株远古奇树。 也许是李落心里总记挂着这些断断续续的残象,似乎都有些坠入魔障,或许两者之间并无丝毫关联,想着想着却又到了一起。李落吐了一口浊气,不知道鼠王任远衫有没有发现什么。 回到城东弃名楼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即便如此李落也不愿待在宫里,免得惹来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进了弃名楼,李落没有惊动府中诸人,待军中将士开门后便独自一人进了后院小楼。 到了小楼下,屋中有光,有人在里面。李落一怔,不在的时候小楼里进来的人很少,李落虽然没有明令旁人不可入内,但府中众人多半都会避开这里。小小一座木楼,里面的一张纸,一封信,就有可能写着惊动天下四境的事。以前的时候进来最多的是溯雪,如今多了一个人,谷梁泪。 李落轻手轻脚的上了楼,张望了一眼,屋中隐约有人在里面,但看不真切,听不到呼吸声,有人在里面的话也一定是高手。 是谷梁泪。 李落推开门走了进去,果然是谷梁泪,此时扶首靠在桌边闭目养神,面纱取下之后就放在手旁,安安静静。 进门的声音惊醒了谷梁泪,能看见谷梁泪的眼珠动了动,不过没有睁开眼。李落轻轻一笑,无声无息的走了过去,将风灯又再挑暗了些,拿起桌上未开封的密函看了起来。 等到李落差不多看完了这些密信,谷梁泪才缓缓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嫣然一笑。 “天都亮了,你回屋再歇息歇息吧。”李落和声笑道。 “你呢?” “今日还有些事要做,过一会就要离府。” “你要去三十三楼?” “你怎么知道?”李落惊咦一声道。 “昨夜我也去了。” 李落一怔,颇有些哭笑不得,事前并不知道谷梁泪也会入宫去,事后也没有人说起,那便是进出皇宫也和雍大先生之辈一样来去无踪,让李落和李玄慈他们布置的宫中守卫形同虚设。 “嘿,不知道谷梁女侠有何见教?” 谷梁泪浅浅一笑,好气又好笑的瞪了李落一眼,悠悠一叹道:“王爷,我要离府啦。” 李落愕然望着谷梁泪,没有说话,谷梁泪才回弃名楼不久,这就又要离开了么。 “你,要去哪里?”李落有些不舍的问道。 “王爷放心,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我就会回来的。”谷梁泪没有说要去哪里,只是温柔的许诺李落回家的日子。 “哦,这样啊。”李落笨口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道,“我让溯雪多准备些银两,你都带着。嗯,还有军中侍卫也陪你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这里有定天王的令牌,你也带着,如果需州府官衙出面……” “不用了,这次我一个人去。”谷梁泪微笑着打断李落说话。 “你一个人!?甘琦呢?” “甘琦留在府中,不随我同行。哦,对了,如果有自称红尘宫中人前来找我,王爷不必理睬,告诉甘琦就好。” “这……” “王爷放心,我没事的,去去就会回来。” “这一去好久啊。”李落喃喃低语道。 谷梁泪轻柔的笑了笑,道:“王爷也要多多保重自己呢。” 李落欲言又止,心中骤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就想随谷梁泪一起走,可是话到了嘴边李落却只能忍了下来,如今的卓城又怎能容自己一走了之。 谷梁泪似乎看穿了李落的心思,眼中有一丝留恋和温馨,柔声说道:“王爷稍稍歇歇吧,我去煮点粥来。” 李落嗯了一声,将头垂了下去,在谷梁泪看不见的衣摆下,李落缓缓握紧了手掌。 谷梁泪起身走到屋门处,忽然停了下来,轻轻说道:“王爷,昨夜那朵问道花不要再让别人看见了,那株大道六花藤我也让秋吉藏了起来,倘若有人问起,你便推说不知道就好。” 李落惊讶的抬起头,正要问为什么,却见玉人已飘然出了小楼。 城东三十三楼,天子授意的大宴自然非同小可,极尽奢华不说,排场也大的很。除了李落,李玄慈和李玄悯都有前来。大宴布置极具心思,美酒佳肴之外,还有美人轻歌曼舞。 人极美,舞也美,歌声更妙,据说是月下春江的当家花魁。只是李落心不在焉,曲终舞罢,竟然没有记得她的相貌。 来三十三楼的人不少,不过是能来的都来了,不便来或者不愿来的一个没来。席间看不到言心和流云栈,大和尚自然也不会凑这个热闹,至于雍大先生和木萧下,说不定此刻都已经离开了卓城。 李落不甚在意,早就猜到他们不会来,如果当真来了,反而更叫人惊奇。 回到弃名楼的时候,玉人已经不在了。李落长叹一声,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突然少了什么。曾几何时,谷梁泪已在自己心中如此牵挂了么。 一个月后,云妃荣登皇后之位,万隆帝赐凤冠霞帔;一个月后,道家妙台山观剑峰,三生与逍遥子的一场约定;一个月后,不知道涧北城可还能守得住;一个月后,李落兴许已经不在卓城了。 云妃立后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万隆帝大赦天下,只为了封后的大典。宫中朝堂上反对的声音自然不小,逢方必点,务必要坏了万隆帝和云妃的盘算。不过眼下看起来万隆帝是铁了心要立云妃为后,据说太后召见了万隆帝好几次,万隆帝都没有要妥协让步的意思。 这事是倾城公主偷偷跑来告诉李落的,当然还有一顿数落,差不多是埋怨李落多管闲事如何,另外就是告诫李落这些日子千万别进宫,最好也别去见太后,免得到时候没好果子吃。 李落暗自咋舌,看样子这次太后气得不轻。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西域联军压境 可千万别出个什么好歹,气出病了就不好了。 李落也有些纳闷,太后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云妃,虽然算不上形同陌路,但在太后跟前几乎没有云妃说话的份。 这些年李落入宫少了,但也听常公公说起过,太后有些时候赏花听戏都不叫着云妃,刻意冷落。 换言之,云妃在后宫之中威望不足,太后的排挤敌视就是其中很大的一个缘故。 长明宫前李落这一番慷慨陈词得罪的人不少,也许比云妃自己得罪的人还要多。 朝中群臣李落倒是无惧,最怕太后这样的长辈,这几天淳亲王府也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洛氏身子不爽利,让李落回家看看。 李落瞧的直皱眉头,前几天才回了趟淳亲王府,洛氏面色红润,在这位鬼谷老人医术的传人眼中洛氏气血好的很,比李落还要好。 这才过了几天,怎可能忽然就生了病,多半是有人的话吹到洛氏耳边了,寻个借口给李落说道说道。 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最好的办法就是躲,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到过了戴冠加冕的日子就清静了。 李落还在想用个怎样的借口能拖上一拖,没曾想不用李落费尽心思编排理由,恰在这个时候,北府定北军的战报传到了卓城。 中书令有备案入册,李落早于万隆帝一步知道了涧北城的军情战况,涧北城外数度交锋,定北军守多攻少,固守为上,甚少有主动出击的时候。 不用猜李落也知道淳亲王的打算,若是能拖到初冬飘雪的时候,就算草海诸部不想退兵也得撤出掖凉州了。 让李落惊疑不定的是草海联军,雄兵强将犹胜大甘,再加上一个智计妖孽的相柳儿,没道理到了现在还没有寸进,和定北军僵持在涧北城城外。 草海联军攻势不烈,刚开始李落尚还不觉得怎样,毕竟相柳儿孤军南下,除了一鼓作气之外,也须得留意不能让军中锐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是这些时候过去了,草海联军除了几次像模像样的强攻之外,余下的多半都是隔靴搔痒,不成气候。 事出异常必为妖,定北军固然精锐,但想必还不是相柳儿顾忌的缘由,除非相柳儿不知道淳亲王的用意。李落却不敢这样想,此番草海联军南下,不会留给大甘侥幸的机会。 这封奏折之后,果然不出李落和殷莫淮所料,该来的还是来了。淳亲王奏请朝廷,言明需牧天狼一军从旁协助,出兵漠上城,攻打立马关,将相柳儿所率的草海联军困死在一马川中。 李落凝神沉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让李落犹豫挣扎的念头,也许牧天狼真的可以关门缉盗,也许云无雁真的可以攻下立马关,也许涧北城的定北军可以一扫颓势,破了相柳儿的联军战阵。 杂念一起,便如烈火燎原,让李落犹豫不决。李落并不在意破敌之后论功行赏谁的功劳更大,谁得的赏赐会更多,只是因为淳亲王是李落亲父,就算日渐疏远,但血缘仍在。 李落的杂念并没有持续太久,除了定北军,西府牧天狼也发来急报,比之涧北城的军情还要着急,还要急迫。 凌疏桐见了涧北城的军情密函之后尚且有余暇和李落傅中朔说上几句,待见过西府这封军情密报之后,凌疏桐脸色大变,顾不得再慢条斯理,拉着李落和傅中朔进宫面圣,看样子十万火急。 李落自然也是一副惊讶的神色,装作尚且不曾得到消息的模样,毕竟李落如今还只是牧天狼的陪戎副尉,云无雁和沈向东按理没有先向李落传信的规矩。 不过凌疏桐和傅中朔并不相信,军无二帅,万隆帝眼下的确忘记了将李落官复原职,不过牧天狼除了李落,朝堂上下再无一人可以执掌,就算淳亲王也不行。 路上凌疏桐才向李落和傅中朔说起密报中的军情,原来是西域大国拜火和回蒙议和,兵合一处,剑指临夏城。 不单如此,此次西域联军似乎不只是回蒙和拜火,回錾、大月,还有更北的姑墨、苍卑诸国的军队都在联军中显出踪影,而鹰愁峡这边刘策也有消息传回卓城,西戎残国也蠢蠢欲动,这个西戎新王羯可天在蛰伏了数年之后也不安分起来。 兵凶战危如同将要离弦的毒箭,不只是压在了边关守军头上,更给万隆帝大好的兴致浇了一头冷水。 长明宫中,万隆帝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将入朝议事的群臣骂的狗血淋头,最惨的是枢密院参知杨万里。西域属国这些年被牧天狼压制的心服口服,历年都有朝贡,尊大甘为上国,让万隆帝很是受用。要知道大甘东南西北四境之中,就只有西域诸国有来朝贺,其余各处与大甘的关系并不是怎么融洽。东海还好,只是中间隔了一个骅兜,扶琮和汐荛与李落亲近,但除了建邦之时,其余的年份里扶琮和骅兜也没有朝贺的习惯,颇让万隆帝有些意味索然。如今唯一让万隆帝可以大肆吹嘘的西域诸国也要兴兵谋反,如何能不让万隆帝火冒三丈。 枢密院耳目不明,责无旁贷,还要等牧天狼传回消息之后才知道,有失职之嫌。杨万里有苦难言,心里着实有些费解,好好的怎么西域诸国也要联手东进,莫非长了胆量和牧天狼的兵将再决雌雄。杨万里不明所以,只得受着万隆帝的责骂,还好中间有一个李落,牧天狼是李落一手督建,杨万里又是巡检司重臣,骂来骂去,倒像是李落御下不严一般。万隆帝骂得狠,但不曾重责,让群臣商议该如何行事。 李落看着杨万里自责难过的神情,心中颇是不忍,不过也不能当着群臣的面说西域来犯之敌不足为虑,只要殷莫淮动动心思就能消解兵凶战祸,如今只好闷不做声,装作糊涂。 西域战事将起,不比草海联军南下给大甘朝廷的压迫少多少。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震天钟响起 北疆草海交锋已是多年,听得多了慢慢就有些麻木。不像西域,若是一旦兴兵来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狄州全境落入西戎敌手的情形。 这个时候淳亲王奏章中要牧天狼出兵漠北的提议已经没有人提起了,就算群臣之中有与淳亲王亲厚之辈,但如此关头怎敢让牧天狼分兵两地,一个不好,狄州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就要拱手相送。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满朝文武,能统领一方的帅才却不多了。群臣都看着李落,西府诸事朝中上下只怕没有人比李落更加熟悉了,平定西域敌军也该是李落当仁不让。 李落请缨,万隆帝沉吟不语,有朝中大臣力谏此去西域平乱非李落莫属。 李落想了想,倒也明白其中含义,云妃立后大典将至,李落在卓城一日,万隆帝就有底气执意行事。如果李落不在卓城,万隆帝想必还要顾忌各方反对的声音,朝中这些人自然将李落支出卓城最好。 万隆帝看似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让李落即刻动身前往西府,李落大约也猜到万隆帝不会这么快让自己离开卓城,最早也要等到封后大典之后。 牧天狼毕竟还有云无雁和沈向东在,西域联军来势汹汹,但未必能在这两人手下讨到便宜。 万隆帝沉吟半晌,问了问牧天狼的近况。李落据实答复,并无隐瞒。 听及贯南大营的境况,万隆帝稍稍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单以军容战力而言,牧天狼无惧西域联军。 这便是好,万隆帝含糊几句,并没有下旨传召命李落动身前往西府,而是命各司衙门备战,尤其是枢密院不容有失。 各司搜罗而来的消息都交予李落,商讨对策之后再命牧天狼依令行事。与此同时,万隆帝终是想起了李落受罚一事,传旨李落官复原职,领骠骑大将军一职,封西空寂帅,掌管大甘西府军政事宜。 未战而封帅,大甘自万隆帝登基以来还是首次。从军之将,按大甘律历不管营中主帅是谁,镇守何方,都要归从大甘太保辖制。 一旦封帅就不同了,只要天子没有撤去大帅封号,那便是和太保平起平坐,不受当朝太保辖制,武官之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当朝天子,旁人谁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不过封帅只是战时才有,倘若是太平时候,朝廷都要下旨收回帅位,统归太保辖下。 只是有些武将功高震主,有些人资历和威望还在太保之上,大约这辖制之词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彼此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西空寂帅这也不是一个等闲的帅位名称,凡大甘群臣都知道,如果帅位称呼越是特殊,那么此帅权柄越大。大甘上一个以空为名的帅位还是在五十年前,如今又多了一个。 李落领旨,神色不变,跳出淳亲王辖制这也在殷莫淮的算计当中,原本的打算是借北府战事不利,李落取而代之,没曾想万隆帝下旨封帅,倒是让李落颇有些意外。 万隆帝下旨之后便欲退朝,优柔寡断不说,还有些甩手掌柜的意思。 不过万隆帝今日能这么快上朝,传召群臣议事,这已经大出李落预料,不好说是不是这位新晋大甘皇后的谏言。 看着龙椅上兴趣乏乏的万隆帝,李落忽然有一种索然的倦意,如果龙椅上的天子不能励精图治,自己又能撑得了多久,也就难怪天南诸地和世家豪族中人以愚忠之人看待李落。 就在李落心神涣散之际,忽然一骑绝尘而至,人还未到,只听见一声嘶吼:“急报!” 话音还没有落,宫门处的震天钟响了起来,群臣齐齐变色,胆子小些的朝臣嘴唇发青,颤颤抖抖的回头望向长明宫外。 万隆帝也惊呆了,半晌无语。震天钟钟声悠扬,这个时候却如同催命一般,让人肝胆俱裂。 从第一声起一共敲了七声,七声过罢,震天钟的响声才渐消散。长明宫中人人侧目,一时间忘记了还在龙椅上的万隆帝,彼此接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事要惊动震天钟。 大甘皇宫门前的震天钟设立于太祖年间,本意是警示李家后人要居安思危,先天下之忧而忧。 凡祭祖奉天之日就会敲响震天钟,不过也只是三声而已,告诫后人莫忘了前人开山搭桥的艰辛。 只是时过境迁,约莫还记得当年先祖之意的李家弟子也不多了,不过震天钟的传讯示警的效用仍在,比起太祖告诫可就凶险的多。 钟鸣九声,是为亡国;钟鸣八响,则是兵临城下;如今响了七声,如果不是哪个不怕死的宫中侍卫敲钟玩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大甘大祸临头。 万隆帝呆若木鸡,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震天钟会响上七声,堂下群臣也是骇然失色,彼此勾心斗角且先放放,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 传令的将士来的很快,竟然是策马入宫而来,层层宫门次第而开,沿途没有半点阻拦。兵将手中所持之物高高扬起,有龙凤图案,竟然是宫中与龙凤金印齐名的勤王令。 将士直奔长明宫而来,钟声回音不息,声未止,人已到宫前。早早有殿中内侍迎了出去,到了将士身前不等问话,只见将士一举勤王令,内侍便即闭口不言,躬身快步引将士入殿。 进了长明宫,传令将士跪倒一礼,疾声喝道:“急报!” 万隆帝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说。” “启禀圣上,北府急报。漠北草海落云、帝圣九彩、姬地三部共计二十万大军,乘舟沿折江南下,破掖凉州羊歇渡口,自板田府兵出涧北城。” 群臣齐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李落也情不自禁的心中一寒,还在猜测相柳儿到底在谋算什么,没想到这么快就图穷匕见,而且来势如此凶恶,可叹淳亲王还想着来一招瓮中捉鳖,没曾想转念之间就成了别人的笼中雀。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草海深入北府 万隆帝还有些愕然,怔怔的问了一句:“板田府在何处?” “回皇上,板田府在涧北城以南。”凌疏桐忙不倏回了一句。 “涧北城以南……”万隆帝呢喃自语,忽然脸色再变,环顾群臣,骇然叫道,“草海贼寇怎能深入北府腹地!” 群臣相顾无言,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以骑兵名扬天下的漠北诸部竟然会用起水师的招数,无声无息的乘舟南下。此战之前只怕谁也没有想到蒙厥会借折江南下,声东击西,就算大甘朝廷在折江沿岸也并无战船水师。这一次,蒙厥实在是出乎意料,如今醒悟为时已晚。 李落心沉似水,早就告诫自己相柳儿必有算计,就连草海没有动静的三个部族李落都有怀疑,说不定是相柳儿暗度陈仓的计谋,实则这三部也已归顺蒙厥。在这一处李落猜对了,可是李落也没想到草海余部会借折江南下,平心而论,李落从未想过草海诸部还会水战,也从未想过漠北群豪能拿得出这么多艘船,二十万余众,这可不是小数目。 棋差一招,失着在先,为今之计只有想方设法破了草海联军的围困之势,而后再谋掖凉州的局势。 殿中群臣不少人惊惶不安,却都不及堂上的万隆帝面无人色,多少年声色犬马的**日子已将万隆帝的胆气耗的差不多了。 “这,这要如何是好?”万隆帝颤声问道,一时间方寸尽失,没了计议。 “皇上。”李落沉喝一声。 万隆帝眼睛一亮,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疾声喝道:“玄楼,北府……” “嗯。”李落平声应了一声,镇定自若的看着万隆帝。许是李落平静的神色让万隆帝心有所感,万隆帝这才稳住心神,轻咳一声,压下心头惧意,沉声问道:“诸位爱卿,对北府战事可有什么妙计?” 群臣面面相觑,精通兵家诸事的人不多,知道的也明白涧北城眼下已经凶多吉少,敷衍搪塞的计策,到时候别说破敌,说不定反而让眼前局面雪上加霜。 万隆帝微微一怒,喝道:“太师,你说该怎么办?” “启禀圣上,臣以为朝廷理应尽快举兵北上,解定北军背腹受敌之危。”狄杰沉声应道。 “怎么个解法?兵将从何而来?” “这……”狄杰看了李落一眼,沉声应道,“这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再从长计议,朕的亲弟,大甘的亲王就要被困死在涧北城了。”万隆帝怫然不悦,斥责了一声,转即望着太傅凌疏桐喝道,“太傅,你说说看。” “微臣以为太师言之有理,定北军背腹受敌,危在旦夕,朝廷理该即刻出兵北上,如果能牵制此番南下的草海敌军,给涧北城中的大甘将士以喘息之机,说不定还能置来犯的草海敌军于背腹受敌之势,一举破之。” 群臣纷纷应和,都是力谏万隆帝即刻出兵解围,只有寥寥数人不曾言语。北府战事仅凭一封急报还无法断言,涧北城外的草海联军到底兵力如何眼下尚无确切的消息,仓促出兵未必能收奇效,说不定正中相柳儿下怀。 万隆帝脸色稍缓,思索起来,见李落沉默不语,扬声问道:“玄楼,你怎么看?” 李落略作沉吟,沉声应道:“回禀圣上,出兵北府刻不容缓,但怎么个出兵的法子的确需得从长计议。” “哦,你且说来听听。” “草海将士凭借折江南下,板田府守军兵力不足,难堪大用,涧北城背腹受敌的局面已然难以改变。诸位大人言明该及早出兵解围,不过这份急报已是数日之前,就算有飞鸟传书,我等即刻率军北上,到了掖凉州又是多日之后,如今再仓促出兵北上于事无补。” “可是,王爷,救人如救火啊,耽搁不起,万一太保大人就等着朝廷出兵解围可如何是好?”数位大臣忧心忡忡的说道。 李落和声回道:“并非不救,而是解救的法子要谋定而后动。” “玄楼,朕就怕淳亲王坚持不了多久。” “回禀圣上,涧北城乃掖凉州首府大城,易守难攻,我父在涧北城囤积了不少粮草,单是据守,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半年之内草海诸部想要攻下涧北城很难。涧北城内外有定北军将士二十万余众,虽只有此次草海联军人数的一半,不过攻城是兵法中的下策,强攻一城,兵力要多过对手数倍才有胜算,如此算来草海诸部并无兵力的优势,只要守住涧北城,切断草海六部联军,胜算当在我大甘这侧。” 李落此语一出,群臣议论纷纷,不时有人点头称是,让李落这么一说,落云三部突袭南下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心惊胆战了,反而还成了大甘的机会。不过有知兵如狄杰之辈自然知道不会像李落说的这么简单,草海诸部有先手之势,可战可退,并非一定要与淳亲王纠缠在涧北城。板田府与折江只是一山之隔,渡过折江就是雁沉州,整个北府几乎都在草海铁骑的窥视之中,无有遗漏。至于掖凉州或是涧北城,或许也就没有那么紧要了。 李落自然知道这番话中的破绽,不过眼下却还不能让朝廷重臣失去胆气,攻心为上。李落见万隆帝尚有迟疑,倒是对淳亲王李承烨仁至义尽,颇让李落刮目相看。 “皇上,其实还有一件事不可不防。” “还有一事?”万隆帝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什么事?” “倘若草海来犯之敌过掖凉州不入,乘舟南下至折镇,渡过昆江,那就是卓州地界了。” 殿中一静,众人齐齐色变,卓州地界的意思就是离卓城不远了,到时候宫门处的震天钟敲响的声音就不止七声了,八声九声亦有可能。 万隆帝龙颜大变,卓城一旦危矣,朝野动荡,哪里还敢再坚持即刻出兵,慌忙问道:“玄楼,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统领三军 “皇上,这只是臣的猜测,草海大军未必会乘舟往卓州来。深入腹地太过,粮草供给也是不易,是为孤军,稍有不慎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话虽如此,但也不得不防啊。”万隆帝愁肠百结道。 李落环视殿中群臣一眼,正颜说道:“皇上,诸位大人,玄楼有一议。” 万隆帝眼睛一亮,疾声喝道:“玄楼快说!” “择将率军沿秦州鄞州北上,牵制盘踞板田府的草海敌军,与涧北城中的定北军遥相呼应,务必将草海诸军困在掖凉州;其二另遣一将率军从折州入北府,沿折江北上,戒备草海敌军沿河南下,另与幽州诸地的定北军兵合一处,谨防草海将士越过折江,攻北府其他数州之地;其三,传令昆江水师舰队镇守折镇,除了防备草海大军南下之外,一应粮草由水路运送北上。草海诸部虽然这次用了水师作战的法子,兵出奇效,但草海诸部不善水战是事实,初始借兵力之优和大甘守军猝不及防,尚能一战建功,倘若他们还留在折江江面上,草海联军必败无疑。草海诸部绝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如果大甘将士能封锁折江,草海诸部除了沿掖凉州南下一途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此次率军从折州北上的这一支大军非同小可,定要慎之。” 朝中能征善战的武将大多都在定北军和牧天狼帐下,余下的不乏骁勇善战之才,不过明珠蒙尘,此刻大甘朝堂之上求一个能让万隆帝和群臣放心的领军大将着实不易。狄杰算一个,不过年纪太大了,镇守后方还好,冲锋陷阵早已力有不逮。 李落并未言明,但纵观当下,领一军自秦州鄞州北上解围的除了李落只怕还找不出旁人来。余下这支身负重任的大军领将,群臣虽然各自动着心思,不过也没有人敢拿大甘的江山社稷和万隆帝的安危做儿戏,没有人轻言举荐。 “玄楼的提议甚好,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诸臣议论几句,皆都颔首称是。李落的言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纰漏,有人出头当然是好,万一北府守不住了自然有人在前面顶着,何乐而不为呢。 “那这领军之将诸位爱卿可有人选?” 群臣交头接耳,事出突然,仓促间就要择将出兵,的确有些匆忙。不过眼下也没有太多工夫让群臣吵吵闹闹,卓城耽搁一天,还不知道掖凉州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狄杰轻咳一声道:“启禀圣上,微臣以为可由定天王统领三军,出兵秦州鄞州这一支大军,沿折江北上的大军,另外还有昆江折江上的水师都该由王爷一人统领。” 不等群臣出言,万隆帝大手一挥道:“朕早有此意,此番北上诸军皆由玄楼辖制,此事不必再议。” “这,圣上,西府局势不稳,西域诸国蠢蠢欲动,九殿下会否分身乏术,反而误事?”司马顾怜影小心翼翼的问道。 万隆帝看了李落一眼,心里倒是真的想将这些事全部交由李落处置,不过顾怜影一句分身乏术倒也没有错,勉强应付说不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玄楼,你意下如何?” 李落淡淡说道:“西府战事不足为虑。” 万隆帝一怔,殿中群臣亦是人人侧目,好一个心高气傲的定天王,换做朝中任何一个大臣,怕是谁也不敢说这句话。狄杰若有所思的看了李落一眼,看来西域局势并不像中书令收到的密函那么凶险,所谓诸国联手云云,也许另有蹊跷。 万隆帝大喜过望,无暇分辨李落所说是不是不自量力,朗声喝道:“太好了,那北府战事就全靠玄楼了。” 李落恭敬一礼,没有推辞,殿中无人驳斥反对,就这样定了下来。如此情形确让诸位老臣五味杂陈,曾几何时,堂堂大甘除了一个定天王竟然没有别的可用之将,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少保应冠旗还想举荐帐下骁将,不过想了想还是暗叹一声,没有多话,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李落都是不二之选。 主帅已定,剩下水师都统和另一支大军的主将。水师领将重臣推举了司马顾怜影。顾怜影虽是文官出身,不过也深悉武功,颇善兵道,素有智计才名,兼又身居掌管军政和军赋的要职,居于后方调度粮草饷银最是恰当,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顾怜影出身大甘世家,宗族中与大甘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投敌叛国之类当无须担心。看着顾怜影临危受命,李落心生黯然,倘若此时太叔闲愁还在,自己心里也会多一分安心吧。 至于率军沿折江北上这一支,李落原本属意牧天狼大将袁骏,袁骏文武双全,可当大用。不过没等李落奏请万隆帝,只见太傅凌疏桐着急举荐了一人,任人不避亲,举荐之人正是太傅义子凌孤眠。 李落心生愕然,眉头微微一皱,和凌孤眠之间有一个让李落心中有愧的凌依依,凌孤眠品性才学如何李落的确不曾用心留意过,约莫只觉得凌孤眠是个武功不凡颇有城府的富贵公子。 此刻到了朝堂上李落才发觉自己想错了,平心而论似乎小觑了这位太傅义子。凌疏桐举荐之后,竟然不乏有人当众称赞,就连狄杰也无话可说,万隆帝亦是连连点头,看起来颇是信任这位太傅义子,简言之有些众望所归的意思。 万隆帝询问李落,事已至此李落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倘若用人唯亲,朝堂诸臣自然会心生不满,如果行事推三阻四反而更加得不偿失,且先瞧瞧这位禁军将领是否真有将帅之才。再者雁沉州和幽州还有定北军副帅元稹和他麾下三十余万大军,就算凌孤眠实力不济,元稹当也能与草海铁骑周旋一番。 李落恭声领命,应允了太傅的提议。不过凌孤眠毕竟还是首次领军出战,李落恐不熟悉军中事务,殆误战机。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乾清殿议事 推举了冠军大将军魏子勋为副将,从旁协助。魏子勋曾在狄杰手下任过职,李落多少有些了解,攻杀不足,守成有余,以为将之道而论有些胆量太小,不过和少年得志的凌孤眠倒是相得益彰。 魏子勋从军狄杰门下,不过并不是狄杰的亲信,而是当年少保应冠旗举荐入征西大军帐下听命,稍显中立,略略会亲近淳亲王一些,不过却也并非是定北军的嫡系大将。 群臣之中有人对李落推举魏子勋出任凌孤眠副将颇为不解,不过正值当事之人的凌疏桐与应冠旗却暗自咋舌,这位大甘定天王果然深悉权术之道。 权谋之术有四,谋权、掌权、固权和丧权,如今李落看似无意的一举恰是固权之术中的权衡之道,如果不是淫浸权术一道日久之人多半难知其中三昧。 应冠旗感触还要胜过凌疏桐一筹,凌疏桐或许不知道这位冠军大将军如何,但应冠旗却是了解的很,可与凌孤眠互补长短。李落能在短短数刻之内就想到该用之人,如此心智怎能不让应冠旗心生忌惮。 至于李落所率一军该抽调何处兵将,又是什么人出任各营领将,万隆帝并没有要商议的意思,言下之意皆交由李落定夺。殿中诸人也没有异议,李落麾下大军还是少生念头的好。 李落奏请万隆帝,即刻由枢密院传书雁沉州元稹率部,不可贸然出兵掖凉州,且等李落挥师北上之后再说,如今固守雁沉州和幽州诸地就好。 商议过罢,万隆帝便急匆匆回宫去了,也不知道是受了惊还是心有所属,丢下群臣在长明宫中面面相觑,就算留个圣旨也好,如今这般名不正言不顺颇让人为难。 几个朝中大臣齐齐盯着此间殿中权势最重的三人,太师狄杰,太傅凌疏桐,西空寂帅李落,一旁纪王李玄郢眼中有嫉妒之意,不过这种境地下似乎还没有自己插嘴的份。 狄杰轻咳一声,凝重说道:“诸位大人,那咱们就依令行事吧,事不宜迟,早做准备为上。” 凌疏桐点了点头,随即谨慎说道:“皇上没有传下圣旨,会不会还有别的意思?” 李落和声接道:“皇上那里我会和四皇兄入宫面圣,圣旨一事诸位大人不必担心。皇上入宫歇息,那咱们就去中书令吧,还请诸位大人同去,拟定奏章之后再奏请圣上降旨。” 诸臣纷纷点头,赞同李落之议。万隆帝避而不谈,总归要有人出面才是。 李落环目一扫,沉声说道:“诸位大人想必不用我在这里多言,北府战局如何莫要声张,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但最少不该是从今日殿中你我口中泄露出去的。” “理该如此,王爷放心。”众人齐齐应声,彼此拱手一礼,向殿外走去。一众大甘举足轻重的朝堂重臣此刻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忧心忡忡。 刚出殿门,忽然常公公快步追了出来,高声叫道:“诸位大人请留步。” 一行人回头望去,只见常公公气喘吁吁的小跑着上前,躬身一礼道:“诸位大人留步,圣上有口谕。” 众人一怔,不敢怠慢,恭敬候着常公公宣读圣上口谕。常公公轻咳一声,和气说道:“圣上命九殿下,太傅凌大人,太师狄大人,少保应将军,宗伯杨大人,司马顾大人,司寇杜大人即刻到乾清殿议事。” 诸臣皆是一愣,万隆帝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去乾清殿议事是好事,免得进出皇宫耗费时日。 “常公公,父皇没有唤我过去么?”李玄郢脸色有些不甚好看的问了一句。 常公公一脸为难的说道:“这,皇上的确没有说起四殿下。” 李玄郢哦了一声,脸色颇有些阴沉。群臣各有心思,万隆帝虽然让纪王入中书令下行走,不过看起来事关国家兴亡的大事上第一个想到的依旧还是李落,并非是纪王这个诸子之长。 留在宫中的七人不再客套,和常公公一道匆匆向乾清殿走去。朝中诸臣看见李玄郢颇显阴郁的神色,都不敢乱说话,恭敬一礼,各自匆忙离开了皇宫,只剩下纪王一人遥遥望着七位重臣远去的身影。 到了乾清殿,万隆帝已经在了,虽然有些困倦浑噩,但还是耐着性子与李落诸人商议此番北府诸事,的确算是近年之中少见的身体力行,让除了李落之外的几员大臣心生感慨,这样的万隆帝才是当年初掌天下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几人竭尽心力,事无巨细,将此次挥师北上会遇到的事都做了安排,或有遗漏,但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议到最后,万隆帝已是哈欠连天,萎靡不振,不过也不知怎地万隆帝竟然转了性子,就是再怎么枯燥乏味也没有不耐烦,等着议定诸事拟了圣旨之后,万隆帝已经累的坐立不安,难受的很。 诸人见状怎还会再留在乾清殿,圣旨入手,恭请圣安后各自离去。李落走的最晚,万隆帝留下来说了几句话,原是李落起意率卓城外三支牧天狼骑兵营将士北上,袁骏、呼察冬蝉和邝立辙归入西空寂帅帐下听命。 如此一来,万隆帝依仗的镇守城外的精兵强将就没有了,心中难安,竟是问李落可否有一支还留在卓城城外。万隆帝虽是商量的口吻,但帝君的心思李落也不能置之不理,无奈之下只好留下邝立辙率部镇守卓城,袁骏和呼察冬蝉率部随李落北上,不足的兵力从官山大营和中府各州的守军中抽调,凑足七万之数,攻敌胜之或许不易,但牵扯草海南下铁骑该是足够了。 此战若想胜,要看定北军营中将士能否一用。想起涧北城中的遭遇,李落黯然伤神,如今北上还是早了些,不过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淳亲王困死在涧北城。 离开乾清殿,李落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今天的天色不甚好。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时机有些早 不是晴天,而且还起了风,总觉得卓城皇宫里有些惨淡衰败的意味。 李落正要离宫而去,忽然心中一动,转头向一旁的回廊处望去,就见云妃俏生生的看着李落,几日不见,媚色骤减,换上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玄楼参见皇后娘娘。” 云妃轻轻一笑道:“九殿下免礼,本宫现在还不是皇后,莫要让别人听见了嚼舌头。” 李落展颜笑道:“圣上金口玉言,莫非云妃娘娘还有顾虑?” 云妃瞪了李落一眼,抿嘴浅笑道:“北府的事可是都商议好了?” 李落闭口不言,皱了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云妃撇了撇嘴,不满冷哼道:“知道了,后宫不可妄议朝政,天下大事都该你们这些英雄好汉操心的。” “娘娘言重了。” “本宫言重了么?”云妃很是不忿的娇叱一声,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妥,随即收敛心神,端庄恬静的看着李落。 李落暗自咋舌,这个大甘云妃好生难伺候,性情多变不说,时不时还让人捉摸不透远近亲疏。李落所遇女子之中,唯有这个素和图云最难招架。 “北府的事自然该是你们操心,本宫操心宫里的事就好,不会让你左右为难。”云妃淡然说道。 “宫里的事自然要皇上和娘娘定夺,玄楼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卓城,娘娘请多珍重。”李落恭敬一礼道。 “嗯,有些话本宫能说的会说给圣上听,宫里的事九殿下无须挂念,本宫自有分寸。” 李落微微一怔,明白过来云妃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在乾清殿,为什么万隆帝退朝之后又会留下李落诸人议事,原来万隆帝如此反常的举动是因为云妃力谏使然,难怪万隆帝已经是那样乏味,却依旧还能耐着性子。 李落恍然,诚颜一礼道:“多谢娘娘。”说罢微微一顿,道,“入秋风寒,娘娘当心些。” 云妃大有深意的看了李落一眼,应了一声,道:“本宫知道了,九殿下不在卓城的时候本宫也经历了不少秋冬,一样熬过去了。倒是九殿下此去北府秋寒更浓,也要小心呢。” 李落躬身一礼,辞别云妃而去。云妃目送李落远远隐入红墙绿瓦之后才收回目光,缓步进了乾清殿。 回到弃名楼,李落先去了别院。 这一次草海突袭极是隐秘,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都没有得到消息,或许也探到了异常,不过消息传回来的还不如草海联军南下的速度快。 “现在这个时候时机还是早了些。”殷莫淮听李落说过北府战局之后,拉了拉身上的薄毡淡淡回道。虽说刚刚入秋不久,但殷莫淮的身子已经有些耐不住秋寒,早早添上了厚衣裳。 “是有些早。”李落沉声应道,既然已下定主意谋权北府诸事,李落便不会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虽然早了些,但也不是不可为,人算不如天算,哪能事事如意。”殷莫淮淡然说道。 “我怕去的再晚就迟了。” “哈哈,也有道理,如果王爷躲去西府,说不定再回来的时候定北军五十万大军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大甘积弱已是不争的事实,朝中没有可用的帅才,就算有,没有从军历练我也不敢任朝廷封帅领军北上,面对相柳儿这样的对手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定北军的士卒还是要多留下来些,只有可用之将,没有善战之兵,这一仗也很难,不过……” “不过什么?” “王爷难道不觉得你口中的这个蒙厥拨汗有些谨慎的过分么,在我看来畏手畏脚,踌躇不前,绝非一个惊才绝艳之辈该有的行事之风。” 李落一怔,脸色微微一变,沉声说道:“殷兄的意思是草海可能有变?” “也许吧,王爷此番北上不妨多留意些,反正也要率军北上,晚去不如早去,王爷早些动身吧。西府诸事王爷不必挂心,区区西域几只跳梁小丑难成气候,有刘将军和周将军足矣,再加上沈先生坐镇贯南大营,想输也不容易。至于云将军和呼察将军,小小一个西府还不足以让他们施展拳脚,王爷且带他们去漠北吧。” 李落点了点头,笑道:“可惜不能是现在。” “那是自然,现在去了,只会让朝中这些人怀疑西府战事的真假,就当成一支奇兵吧。剑走偏锋是王爷的拿手好戏,不用我在这里班门弄斧。不过有一件事,王爷当要随机应变。” “殷兄请说。” “定北军在掖凉州必有一败,且要让朝廷知道痛楚。” 李落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说道:“我知道。” 殷莫淮嘲讽一笑,也不知道是在取笑李落,还是在取笑风雨飘摇中却还只顾党同伐异的大甘群臣。 “哈哈,也许你我的担心都多余了,此刻的掖凉州,嘿嘿,大略已经尘埃落定了。” 离开别院的时候李落有些心神恍惚,不过想到将要率军与草海强敌周旋厮杀,倒让李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在卓城里的日子还是太闷了。 太傅府。 凌疏桐兴致勃勃的向凌孤眠说起万隆帝点将一事,虽然北上诸部皆归李落辖制,但凌孤眠毕竟也成了自领一军的主帅,名望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孤眠,这次你如愿以偿,为父力谏圣上让你自领一军,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终于也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凌孤眠神色不冷不热,轻轻哦了一声,问道:“父亲大人,北上诸军归定天王辖制这在意料当中,圣上眼中除了一个定天王怕是也看不到别人,只是为什么要派魏子勋来我帐下为副将?” “这是定天王推举的,诸位大臣议定,万隆帝首肯的事。孤眠,就算你心中有别的打算,这件事上最好莫要自作主张,要不然得罪的可就不只是定天王了,少保应冠旗那里脸上也不好看。” “又是他!他便容不得别人胜过他么!”凌孤眠不忿寒声喝道。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依依的孽缘 “孤眠,稍安勿躁,定天王无论资历名望都非你眼下能及,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次在北府你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大甘并非只有一个定天王,还有你凌孤眠。只要你在北府崭露头角,为父豁出去这条老命也要替你争上一口气。”凌疏桐大力拍着凌孤眠的肩头,眼中绽出炙热光芒,勉励说道。 “多谢义父,孤眠一定不会让义父失望。”凌孤眠极显恭敬的说道。感激涕零的眼神深处藏着一抹让人心惊肉跳的沉静冷漠,只是开怀大笑的凌疏桐却没有看到。 “好,好,孤眠有这样的心思就好。”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凌依依柔声唤道:“父亲,凌郎。” “是依依,进来吧。”凌疏桐慈爱应道。 屋门打开,凌依依怀抱着一个胖乎乎的男童走了进来,一脸为人母的疼惜慈祥。凌依依向凌疏桐和凌孤眠盈盈一礼,笑问道:“父亲和相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哈哈,当然是喜事,至于是什么让孤眠告诉你吧。来来来,让我看看我的乖孙儿。”凌疏桐笑着接过凌依依怀中的男童逗弄起来。娃儿已到了咿呀学语的年龄,能唤些简简单单的称呼,凌疏桐便乐此不疲的尝试着让娃儿叫上一声爷爷。 逗弄了少顷,凌疏桐心情大好,将娃儿揽在怀中,回头向凌孤眠和凌依依说道:“今个往后孤眠有得忙了,依依,你陪孤眠说说话,我带知儿去院里玩耍一会。” “知道了,爹。”凌依依乖巧的应了一声,凌孤眠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屋中只剩下凌依依和凌孤眠二人,凌依依含情脉脉的看着凌孤眠,起身走到凌孤眠身边,轻轻为凌孤眠揉着肩膀,轻声细语道:“凌郎,父亲说的喜事是什么呀?” 凌孤眠眼睛一亮,颇有些一飞冲天的意气,神采飞扬的说道:“圣上命我为北伐主将,即日便要率军前往北府,与草海贼寇一决雌雄。哈哈,终于遂了我的心愿,有朝一日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凌孤眠并非只是太傅义子,禁军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将领,我亦能上阵杀敌,扬大甘国威。哼,与他李落相比,我差在哪里!” 凌依依并没有听到凌孤眠话语之中对李落的嫉恨,还停留在凌孤眠说起就要率军北上的震惊之中,草海蛮族,就是凌依依这样一位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也听到过他们的凶名。 凌依依一脸担忧惊惧神色,颤声低语道:“夫君,圣上怎么让你领军出征?这些事难道不应该是别人去做么,为什么要凌郎去?不行,我要告诉父亲,让父亲入宫面见圣上,收回圣旨,换别人去吧。” 凌依依跌跌撞撞就要出屋,凌孤眠双目一寒,厉声喝道:“回来!” 凌依依一颤,愕然回头看着凌孤眠,凌孤眠还不曾这样声色俱厉的斥责过自己。凌孤眠似乎也觉得这般模样有些不妥,神色放缓,起身拉过凌依依坐下,柔声劝解道:“依依,这个机会往日我日思夜想而不可得,如今就在眼前,我岂能容它白白流走。而且还是父亲大人在圣上面前力主我为一军主帅,如若不然,怎么会轮到我头上。” “可是,夫君,你要去的是北疆啊,妾身听说草海蛮人茹毛饮血,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人,你去那里,妾身,妾身实在是担心的很。”凌依依泪眼婆娑道。 凌孤眠哈哈一笑,摸了摸凌依依的秀发,和声说道:“依依,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没有的事,草海诸族和你我一样,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再者说了,想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会害怕什么妖魔鬼怪不成,此番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我不能总躲在义父大人的羽翼之下,理该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下!” “其实,夫君随着父亲做事也没什么不好,最少不会有什么危险。” 凌孤眠静静看了凌依依一眼,眼神中有一股漠然之色,平淡说道:“妇人之见。刀光剑影你觉得危险,那卓城可就平安了?你去问问义父大人,这些年在卓城是怎么一路如履薄冰的走过来的,稍有不慎,虽然看不见刀光剑影,却一样会让你尸骨无存。” “可是……” “没有可是,身在卓城纷扰之中不进则退,进则平安,退则穷途末路。哼,就算圣上答应义父让我领军北上,定天王还是在我帐下安插了一名副将,不就是怀疑猜忌于我,此刻朝中盯着我的人不在少数,盼我好的怕是没有几人。” 凌依依一怔,喃喃低语道:“他不会故意怀疑猜忌夫君的……” “哦,他若不会,那便是我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凌依依脸上惨白一片,瞬间失了血色,无论如何,当年嫁与李落,而后又被李落休出弃名楼,总归是心头的一根刺,显然也是凌孤眠心中的一根刺,也许比起凌依依还要在意。 凌孤眠出了一口恶气,见凌依依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漠然一笑,复又宽言温声道歉道:“依依,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哎,为夫纵有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的心思,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眼下终于得偿所愿,如果不紧张那一定是我骗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凌依依擦了擦眼泪,嫣然一笑道:“妾身怎么会怪凌郎呢,只是,我担心你。” 凌孤眠看着凌依依这般破颜一笑,美的不可方物,呆了一呆,轻咳一声,压下心头杂念,笑道:“担心什么,你的夫君可不比旁人差,他们可以建功立业,我一样可以。” 凌依依暗自叹息一声,也许在凌孤眠心中唯一想要一争高下的就是李落,这就是自己的孽缘了吧。 “对了,依依,你什么时候进宫?” 凌依依看了凌孤眠一眼,轻声说道:“近些日子宫里事多,还不曾有机会和长平公主说起,再等等吧。”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三生送行 凌孤眠脸上有些不快,不过一闪即逝,随即和颜悦色的说道:“嗯,也好,依依记着为夫拜托你的事就好,这点事在倾城公主那里只是小事一桩,她看在你们两个的交情上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我试试吧。” 凌孤眠拉过凌依依的素手,轻笑道:“知儿有义父看着,为夫要好些时候见不着你了,依依,陪陪我吧。”说话间凌孤眠将凌依依拉入怀中缠绵摩挲起来。 凌依依惊呼一声,羞红了脸,轻轻的呻吟着。只是平日里只要凌孤眠稍稍挑逗就会浑身发软的身子今个不知何故,总是有些懒懒的疲倦。游走在衣衫下肌肤上的手透着一股刺骨的阴寒,寒毛根根倒竖,仿佛是一只毒蛇盘踞在胴体上,莫名其妙的让凌依依觉得可怖恶心。 凌依依的异状落在凌孤眠眼中,凌孤眠也没了兴致,戏狎了一番便松开了凌依依。凌依依这才从凌孤眠怀中挣脱出来,整了整衣衫,低着头不敢看凌孤眠,低声说了句:“我去看看知儿。” 凌依依到了屋外,秋风拂面,这才定下心神,不禁有些自责,凌孤眠就要率军出征北伐,这个时候自己怎会不愿待在他身边,尽一个妻子该尽的本分。 凌依依叹息一声,有些懊恼,亦有些心烦意乱,随意在一张石椅上坐了下来,怔怔出神。并非凌依依本意,自然而然的,却又极为突兀的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凌依依不愿想起的人,李落。 恍惚间,凌依依想起洞房花烛夜,当李落掀开大红的盖头后局促不安的神情,腼腼腆腆,看上去竟然比自己还要窘迫尴尬。不知道那个时候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甘殿下在想什么,可惜了,当初有机会问的时候没有问,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那夜凌依依想的是什么也有些模糊了,自从离开弃名楼之后凌依依就刻意的去忘掉这些记忆,不过多半是愤恨和哀伤吧。 弃名楼里的人和事凌依依记得的不多,关于李落记着的更少,但总是想忘却忘不掉的是李落的笑容。李落每次回来弃名楼的时候总会轻声和凌依依说说话,而后微笑着看着凌依依,没有不耐烦,也不会敷衍了事。可惜那个时候凌依依一心只想着李落离自己越远越好,并不曾真的留意到李落的笑。等到终于看不见了,凌依依才发觉那个笑容里的温暖和宠溺,也许还有一份歉然和内疚,不过凌依依不敢断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能让李落觉得有一丝丝歉疚。 想着想着,忽然间弃名楼里的好多人,一间间屋子似乎都记得起来,还要那满院子的花,比起太傅府里的花草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对了,那个种花的女子叫什么名字,胖乎乎的,好像不曾问过她的姓名,只记得李落似乎对她随和的很,而她对李落好像也很随便,一点都不像王府里的下人。 慢慢的,凌依依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温柔娴静的笑,也许那个时候留在弃名楼做李落的王妃也不错,总好过让他娶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惹人耻笑要好得多。 凌依依轻笑出声,突然间打了个寒颤,怎会有这种骇人的念头。凌依依连忙摇了摇头,将心中这些杂念抛了出去,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去找自己的孩子。 凌依依离开了这里,没有看见不远处一株松树后静静站着的凌孤眠,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这样淡淡的看着凌依依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帝君旨意比朝臣猜想的要快出许多,只过了几个时辰,各司衙门就得宫中内侍传旨,诸事从简,准备停当之后便即挥师北上,不得耽误。 这一次出兵掖凉州,封李落为西空寂帅,说起来比起当年西征狄州时的辅国大将军还要位尊不少。不过这回万隆帝并没有再劳民伤财的弄出个定天台封将来,只是在各部传了旨,正了李落帅位之后就令各司奉旨行事,一应繁文缛节尽数抛开,大异往日,让群臣暗生惊讶。 李落倒不觉得意外,万隆帝如此行事多半是听了云妃的谏言,要不然等着拿到虎符令牌和朝廷圣旨怎么也要数日之后了,不会像现在这样雷厉风行。 此番出兵北府共计三支兵马,李落领一军从秦州北上,穿过鄞州,与草海联军正面相抗,解涧北城困局。另一支则是凌孤眠率军渡过昆江,沿折江北上,与定北军副帅元稹兵合一处,将草海诸部围困在掖凉州,以防草海铁骑肆虐北府。最后一支就是顾怜影所率的水师了,这是护佑卓州的江上屏障,除了运送粮草之外,大半用处还是为了安定卓城里的人心。 三支兵马虽统归李落辖制,不过天高地远,三支大军之间亦不是近在咫尺,帅令很难及时传到各营领将手中。李落也无意苛求太多,让凌孤眠和顾怜影依计行事就好,所遇变数可自行决断。 离开卓城前三生送了李落半程,让李落颇感意外,似乎和这位大甘国师还没有多么深的交情。 “国师,妙台山观剑峰一会看来我要爽约了,请国师见谅。” “王爷有更重要的事,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三生淡淡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左右看了一眼,摸了摸鼻尖,和声问道:“国师,你来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三生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平声说道:“我是大甘国师。” 李落点了点头,依旧有些不解。 三生无奈的叹息一声,道:“知足以图国,言足以兴邦,德足以范世,道足以参天地赞化育,故尊而事之,是为国师。” “这句话我知道,记载于帝师殿碑上,说的是一国之师该有的品性德才。” “凡兴兵戈,国师需问天地,祈生死,定人心,解乡魂。” 李落呆了呆,愕然问道:“还有这等事么?”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集结待发 三生为之气结,冷声说道:“我骗你做什么。” “这个小王的确不知,还请国师海涵。”李落歉然笑道。 “小王……”三生低吟一声,愣了愣神,皱眉问道,“王爷向来都是这样玩世不恭么?” “这个,也不是。” 三生轻哼一声,过了片刻,李落正颜问道:“国师,既然是问天地祈生死,不知道这次朝廷兴兵北上,国师可有诫示?” 三生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淡淡说道:“不知道王爷是否听过道家中的一句话?” “请国师赐教。”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李落双眉一扬,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静静的看着三生道人。 “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华。这也是别人说给王爷听的一句话,王爷记得也好,忘了也罢,此去北府还请珍重,我就送到这里,告辞了。”三生说完之后道揖一礼,飘然远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意思。 李落呢喃自语:“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一声惊雷只怕不好听了。” 卓城外官道上,三将横刀立马,并肩而立,正是袁骏、呼察冬蝉和邝立辙三人。身后有数名亲卫将士,远远散在道路两旁。 见到李落,呼察冬蝉率先迎了上去,娇呼道:“大将军,你来啦。” 李落展颜笑道:“我来了。” “郡主,该称呼大将军为帅了。”邝立辙在一旁插言笑着说道。 “嘿嘿,那倒是,不过大将军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再说了,封的那个帅位名字好绕口,叫什么西什么帅来着。”呼察冬蝉想了想,终还是没有记起朝廷赐封给李落的帅位。 “西空寂帅。”袁骏和声说道,看着李落抱拳一礼道,“大将军。” 李落点了点头,朗声说道:“都来了,那就走吧。” 邝立辙一脸惋惜的说道:“你们都去北府了,就剩我一个人还留在卓州,哎。” 呼察冬蝉坏笑道:“这还不好,闲时打打猎,喝喝酒,吹吹牛,再去月下春江寻个欢做个乐,岂不是美哉。” 邝立辙脸色一红,极快的扫了李落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郡主可不能诬陷我,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嘿,谁前几天才带我刚刚去来着。” 邝立辙面红耳赤,李落错愕失神,袁骏摇头苦笑,只剩下呼察冬蝉放肆的揶揄着邝立辙。 “你去哪里做什么?”李落呆呆的问道。 “去看看呀,不是有一首诗词叫月下春江么,我还记得几句: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嘻嘻,佳人都半醉了,我还不得去见识见识。”呼察冬蝉没心没肺的说道。 “你,倒是记得清楚。”李落眼皮跳了跳,慢慢说道。 “那是,不过别说,那里的姑娘当真是漂亮,看得我都动心了。下次袁骏也去,叫你你不来,都快成出家和尚了……你老拽我干嘛?”呼察冬蝉瞪了一眼拽自己衣袖的邝立辙,见邝立辙偷偷使眼色,示意不要在李落面前说这些。 呼察冬蝉一撇嘴,很不满意的说道:“他不也总去么。” 李落闷哼一声,只觉得额头上都渗出冷汗了,连忙辩白道:“郡主不要乱说,我可没有常去月下春江。”说罢轻咳一声,正颜说道,“不说这些了,启程吧。” 呼察冬蝉还在那里嘀咕,却是埋怨邝立辙不曾带她去瞧瞧月春江三船花魁是什么模样。 邝立辙一脸汗颜,解释了几句,月春江三艘花船的魁首可不是平常什么人都能见得着的。呼察冬蝉听完之后自然有些怏怏不悦,看样子是埋怨邝立辙推诿搪塞,不带自己去。 邝立辙有口难辩,扫了一眼马背上正襟危坐的李落,压低声音说道:“其实,郡主,月下春江的花魁你也不是没见过,大将军府上的柔月姑娘就曾是月船花魁。” 呼察冬蝉眼睛一亮,打马跑到李落身边脆声说道:“是了,大将军,你肯定见过月下春江的花魁对不对,下次带我一起去吧。” “我没见过。”李落矢口否认道。 “骗人。”呼察冬蝉拉长了声音说道,环视诸将一眼,不满说道,“你们都不愿意带我去,下次回来卓城我自己去,谁稀罕!” 李落三人面面相觑,哪里料到呼察冬蝉对月下春江会生出这么浓厚的兴趣来。 邝立辙一脸懊悔,早知道这样就算呼察冬蝉再怎么纠缠也不会带她去了。 袁骏看了一眼故作肃容的李落,只是脸颊偶有轻颤,看起来忍得也很辛苦。袁骏心中一宽,许久不见了,李落还是当初在西府狄州时的李落。 大军在卓城三十里外集结,整装待发。此次前去北府的这支精锐之师以牧天狼射声营和长水营将士为基本,辅以官山大营和其他州府的能征善战之将而成。 万隆帝没有亏待李落,不管是将士还是粮草都以李落所率这支大军为先,算是军容鼎盛。 抽调官山营将士,一来增补兵力,二来可以削减牧王李承文的实力,一举两得。 而且此番议事万隆帝并没有传召牧王,看起来因为云妃立后一事万隆帝和牧王两人之间已经有些不合,恐生仇隙。 看着飞舞的战旗和森严泛光的兵刃,邝立辙感慨叹息道:“我虽然知道这次去北府很危险,也会很辛苦,但我还是想和你们去。” “嘻嘻,邝将军,你时运不济,还是留在这里备好美酒佳肴,等我们和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你可得招呼好了。”呼察冬蝉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次一定要见到月下春江的花魁,不许耍赖。” 呼察冬蝉的娇嗔冲淡了几分离别时的忧伤,众将心领神会,不谈别离,只论再会。 邝立辙笑道:“郡主,这我可做不了准,就怕我还没有资格见着月下春江的花魁呐,你还不如让大将军带你去,保管能见到。” 呼察冬蝉瞥了李落一眼。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提振军心 嘿嘿笑道:“大将军,嘿嘿,那我还是在弃名楼多住几天的好,那里的美人也不少。” 李落老脸一红,好一个口无遮拦的牧蝉郡主。 李落轻咳几声,豪气说道:“好,这次回来我一定带郡主还有邝将军再去一趟月下春江,要是见不到花船魁首,嘿,咱们就坐在船上不走了。袁将军也一起去,不许借故推脱。” 袁骏一怔,愕然说道:“末将就算了吧。” “算什么算,老大不小了,也该出去找个妞乐呵乐呵。”呼察冬蝉老气横秋的教训道。 呼察冬蝉如此不羁,倒让这几个男儿家自惭形秽,耳根发烫。 李落和呼察冬蝉几人说着笑着,心中却感慨万千。堂堂一国武将,纵横沙场九死一生,保护了这些人,却道是还不见得有资格见一见云山雾里的花船魁首,可悲可叹。 李落看着即将出征的将士,此去北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就此一去不返。身后是昆江大河,过了这条大江,也就踏上一条不归路。 李落定了定心神,提气朗声喝道:“此去北府,天高地远,路途险恶,诸位袍泽弟兄中有人能回来,有人回不来。但我在此立誓,倘若还有一个弟兄在北府,不管他身在何处,我定不会退兵,生则同进,死则共退。 这一仗若是胜了,皇上和朝廷赐我的,我平分你们。 有军功者,我论功行赏,奏请朝廷封候拜将。 驱除贼寇,所有的美酒我倒于湖中与诸君痛饮;天下百姓、妻儿父老有忧愁惊惧,我同你们共北伐。 每战我必攻先,如果只让诸位兄弟在前面拼死,而我躲在后面,你们不必再认我为帅,我也无颜带领你们上阵杀敌。 千里古道,不过纵马呼吸间,万千贼寇,可敢与我大甘男儿一战!这一战,我们要让草海贼寇知道大甘儿郎不可轻辱,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大甘悍卒勇将的百世功名! 诸君随我纵马一战,倘若搏不来身后名和富贵冢,我李落便替你们讨回来!”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将士齐声怒吼,便是远在卓城里的人也听得见。这一天,昆江河畔留下了一个传说。 昆江水面水平如镜,波光粼粼,似乎流水在这里静止了一样。大军开始渡河,身侧几将敬畏的看着半鬓白发的李落,便是心情脱跳的呼察冬蝉也没有多说话,静悄悄的站在李落身边。 “这一去再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邝将军,卓城内外的事到时候会有人与你商议,小心些,如果事不可为,躲开也行。” 邝立辙洒然一笑道:“大将军,你们去战场分生死,末将怎还有脸遇事就躲。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不坠了咱们牧天狼的名声。” “哈哈,名声什么的无关紧要,不过邝将军不要忘了答应郡主的事,备好美酒佳肴等我们回来。” “好,一言为定,大将军,你们多保重。”邝立辙目中含泪,用大笑来掩饰道。 呼察冬蝉坏笑着刮了刮脸,取笑邝立辙,只是眼中却不掩那一抹温色,轻叱一声,打马率先冲了出去。 李落诸将和军中士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昆江江面上,邝立辙定定的站在江岸这侧凝神远眺,直到看不见了还静静的望着,人在卓城外,心也许已经随牧天狼大军而去了。 大军没有停歇,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的一番话使得军心大振,行千里路也不觉得疲惫,很快就出了秦州。 路过这座万里云雪山,李落唏嘘不已,显赫一时的望梅何家如今已是过眼云烟,山顶的万梅园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模样。 梅树应该都很绿了,也许已经开始落叶,但不知万梅园中那个行走不便的梅花仙子是否还在山上。 李落没有空闲停下来去探访故地,匆匆间就穿过了藏云谷。不过这一次,藏云谷内外却不能再这样守卫稀松。 李落向秦州和鄞州州府衙门传令,命两州知州及总兵大将调兵遣将固守藏云谷南北两侧,若是北麓被草海联军攻破,则问罪鄞州知州及州中统领大将;若是南麓失守,秦州的封疆大吏难逃其罪。 秦州还好,毕竟还隔着一个鄞州,不过鄞州此刻的情形不太好,风声鹤唳,各州府郡衙人人自危,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只等李落率军北上之后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凌孤眠所率另一支大军算算脚程也快到羊歇渡了,竟然不比李落率部慢多少,颇让李落有些意外。 兵出鄞州,踏进掖凉州的当天,军中就收到前方战报信函,局势不妙,比李落之前的猜测还要严峻。 草海落云、帝圣九彩、姬地三部盘踞板田府,淳亲王原本欲趁其立足未稳出兵劫营,没曾想反而中了草海铁骑的埋伏,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帐下猛将邹岳明当场战死,活下来逃回涧北城的定北军将士不足千数。 淳亲王震怒之下将这一千将士推出营门斩首示众,立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和草海敌军在掖凉州一绝死战。 淳亲王的初衷也许是为了稳定军心,不过这样的手段李落却不敢恭维。 料敌有误是主帅之责,如此严苛惩处营中将士只会适得其反,明面上也许军心能安定下来,只不过时间一久,怨气就会更重,如果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或许涧北城中会出现第二个木归塞。 连月交战,双方都有死伤,凭借涧北城的高城厚墙,草海联军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不过相柳儿手段毒辣,竟然命草海将士将涧北城附近府郡中的百姓驱赶到涧北城,就像牧马放羊一般将大甘百姓赶到涧北城城下。 手无寸铁的百姓身后就是穷凶极恶的草海铁骑,虎视眈眈的窥视着涧北城中的大甘将士。如此人神共愤的做法让定北军将士气愤不已,不过投鼠忌器,被草海联军趁机袭杀了不少大甘将士。 每每交战,大甘将士都要顾及无辜百姓。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解涧北城之危 草海骑兵可没有这样的善心,只要能杀人,平民也好,兵将也罢,反正这论功行赏也是按人头算的。 定北军伤亡惨重,万隆帝狠下心肠,对这些求救的百姓视若无睹,以敌兵视之,这才止住颓势,不过此刻涧北城中的定北军已折损近半,涧北城外战事的惨烈可见一斑。 这一战,死在涧北城外的大甘百姓比两方将士战死的人数加起来还要多,浮尸遍野,成群的秃鹫乌鸦盘旋在战场上口数日不散,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令人作呕。涧北城外凄厉的惨叫哭声终日不绝,听得多了,都分不清是刀下游魂的哭喊声还是这些禽兽的啼叫声。只不过差别在一个伤心欲绝,凄沧哀切,而另一个却是不堪入耳的窃喜和欢快。 李落和帐下将士人人侧目,更多的是愤慨。战场厮杀手段无所不用,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是新仇旧恨却再没有转寰的余地了。 先前一败让涧北城岌岌可危,如果不是李落率军北上,不知道定北军还能坚持多久。好在草海联军擅长骑兵冲杀,攻城稍差些,要不然涧北城的局势更加危险。不过没等李落诸将松一口气,就有探马回报,草海联军开始攻城,这一次,草海大军中出现了冲车、云梯、渡濠器具和投石车一应攻城器具,除此之外,据说还有数样大甘军中不曾见过的器械,不知用途,但一定是有奇效的攻城利器。 帐下诸将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倘若草海敌军一扫以往攻城拔寨的不足,日后两军交战将会更加艰难。李落不禁暗自皱眉,相柳儿的一举一动都出乎大甘诸将的意料,显然已不能以常理度之。 “大将军,草海诸部想必已经知道咱们的动向了,现在加紧攻城,估计是想在背腹受敌之前攻下涧北城。” “嗯,北府的天气越来越凉,如果草海诸部想在大甘立足,初雪之前必须攻下涧北城,要不然等到大雪封山的时候就晚了。” “大将军,末将以为眼下最紧急的是除去涧北城城南草海敌军的威胁,这样一来亦能安定城中将士的军心,只要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守住涧北城也不是没有可能。”袁骏沉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道:“想越过草海落云三部敌军将士攻打涧北城以北的蒙厥诸部太过凶险,为今之计须得解决板田府的敌兵。” “草海铁骑善骑兵冲杀,兵力又数倍于我,这一战不好打。” “的确不好打,不过也不会没有办法。我有一议与诸位将军商议。” “大将军请示下。”众将齐声说道。 “当年我在狄州时,所有骑兵操练都是以蒙厥铁骑为假想之敌,如果有一天蒙厥骑兵来攻,大甘又该以什么法子来破解蒙厥的骑兵军阵。” 李落眉头紧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草海铁骑来去如风,平川地域更见其所长,而且不必困于一隅,想要取胜的话就要先找得到追的上。这一次草海骑兵围攻涧北城,板田府的草海铁骑不再是无迹可寻,也就没有了踪迹飘忽不定的优势。而我们,恰恰可以学一学草海骑兵作战的办法,攻其不备,以强击弱。” 诸将微微点了点头,此议的确有几分道理,但似乎还不足以弥补大甘将士兵力上的差距。 “以往兵书记载,对阵骑兵,尤其是诸如蒙厥轻骑这样的军队,几乎没有什么稳言可胜的法子,无外乎就是弓兵射杀,步兵以盾阵和矛阵拒敌,再加上屯骑和虎贲冲散轻骑兵阵,辅以其他一些因地制宜的变化。但不管是哪一种办法,都需要借助地势,须得拦得住敌军骑兵,或者能诱敌落入埋伏当中,要不然骑兵将士就算没有取胜的把握,但如果他们要走,也没有人能阻挡的了。” “大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主动出击,不再以守代攻?”袁骏思索道。 “我正有此意。如今草海诸部志在涧北城,如果我们不进攻,他们多半不会出兵邀战。倘若我们诱敌,怕是涧北城坚持不到草海敌军落入圈套的那一天。” “可是,大将军,如果正面强攻,咱们的兵力恐怕有些不足。”呼察冬蝉固然胆大包天,但对面的草海骑兵早有耳闻。当年呼察冬蝉还在牧州时没少和草海铁骑交过手,那些追风逐电的影子历历在目,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若是寻常大军只能望之兴叹,徒呼奈何。 “兵力的确不足,不过就看这一仗怎么打。” “咦?大将军想怎么打?” “我以前的时候曾想过,倘若依靠兵书兵法,能否胜过草海骑兵尤其是蒙厥铁骑?恐怕很难。不拘于古法,参而鉴之,但不必遵从,这一战要打出我们自己的变化,才有可能与草海雄豪一决高下。” 诸将窃窃私语,不遵古法,以一己之力决战最难对付的骑兵,这样的想法历朝历代的良将猛将几乎都有过,但极少有人能成功。虽然互有胜负,但最终得胜的战役大多还是借鉴了前辈的兵法,或是城墙,或是山川地势,诱敌埋伏,诸如种种,但很少有人能独辟蹊径,战而胜之。所以当李落说出要自成一法而战时,帐下诸将都有些担忧。 袁骏仔细想了想,沉声说道:“要解涧北城被困之危,时间不能拖得太久,这是掣肘大甘将士的不利之处。不过草海敌军要围攻涧北城,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五成,而且有迹可循,这是他们的劣势。如果能避开我方的不利之处,转而攻击敌方的劣势,这一战定有机会。” 李落点头笑道:“袁将军所言与我不谋而合,诸位将军可有什么计议,可以扬敌之短,避敌之长?” 诸将议论纷纷,一言一语的讨论起来。这是李落惯用的办法,大战之前都要和营中将领仔细推敲这一战之中会遇到的情形,虽然不敢说料敌如神,但总归不至于遇乱会手足无措。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以战养战 每次议事前李落多半心中已有定议,一来群策群力,定有李落思虑不周的地方,可为借鉴;二来如果李落刚愎自用,营中将士未必明白李落的心思,就算明白过来难保心中不会有不满郁结。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思,在大战之前该说的都说出来,众人齐心,这一战的把握又会再多上几分。 说来说去,绕不开涧北城还能坚持多久,如果是一个月以前,也许此刻营中将士还能沉得住气,但是时至今日就不好说了。死伤的将士越来越多,攻城的敌军愈加凶猛,城外的哭声也越来越刺耳凄厉,城中将士的军心还能维持多久,李落不敢断言,但相信定北军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我有一法,很危险,也许是一场豪赌。” 军中将士多半有赌性,听到李落说话皆都眼睛一亮,齐声问道:“什么法子?” “其实不只是草海将士擅长骑兵作战,我等未必会输给他们多少。既然草海诸部舍弃了骑兵的长处,转而围城,我们不妨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一仗就化繁为简,以奔袭、突袭、迂回和穿插为主,以战养战,将板田府的草海联军撕开,分而击之。如此,才能弥补我军在兵力上的劣势。” “以战养战。”袁骏沉吟几句,慢慢的在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芒,仿佛有些期待,不过也有担忧,颇有些举棋不定。 李落吐了一口气,以战养战,这本是草海雄豪惯用的手段,如今放在大甘将士身上,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除此之外,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涧北城被困之围,不但要战而胜之,更甚者还要击溃草海诸部联军,寻常手段多半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奏效。 “敢问大将军,要怎么做才算以战养战?”帐下悍将洪钧沉声问道。洪钧年逾三十,一脸凶悍,目含杀气。从眼角开始自上而下,衣衫外可见之处几乎无处没有一两道伤痕,从军之前想必就是个桀骜不驯之辈,也许是个横行乡里的恶少也未可知,总归不是个善茬。 此将出身官山大营,据说领兵驭下颇有一番手段。其人好勇斗狠,极是护短,与手下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营中将士亦是和此人心性相似,血勇张狂,军心如一,打架斗狠似乎很少听说有输的时候。只是洪钧行事太过张扬,在官山大营三起三落,如今还是个从四品的明威将军。 牧王也头疼的很,不用,是个难得的悍将,与禁军大将霍裁乱难分轩轾;若用,时不时就惹出点麻烦出来,闹得鸡飞狗跳,好不生厌。日子久了,官山大营毕竟还是离卓城太近,洪钧的言行举止多多少少都会传入太保少保耳中,牧王亦是不胜其扰,渐渐将洪钧闲置起来,每日里也不过是操练操练手下将士,平时被牧王严令不得擅离官山大营,好不憋闷。 这一次朝廷抽调将士北上,牧王与万隆帝政见不合,万隆帝自然想趁机削减官山大营,牧王亦要保存实力。明面上牧王当然要奉旨行事,不过阴奉阳违是免不了的,诸如洪钧这样有可用之处,但官山大营却容不下的将士自然是牧王的首选,还能落个推举悍将的名声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何乐而不为。 事出紧急,李落无暇一一分辨此次帐下将士的来历,凑足七万兵力也是不易了,哪里还能苛求的太多。不过好在人以群分,洪钧看见袁骏麾下射声一营的将士,尤其是看到呼察冬蝉的长水营,再加上牧天狼的名声,不由自主的收敛了几分,一路行军倒不曾惹出什么乱子来。不过也幸亏如此,倘若真的在半道上生出事端来,约莫李落不会留他到掖凉州了。 “诸位将军可都知道开渠引流的典故?” 诸将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有心思敏锐之辈渐渐猜到一丝李落以战养战的计策。开渠引流出自《秦风卷》,原是记载水利疏导的办法。逢洪水暴雨,可引流分流,将洪流中的水分成数支,这样一来每一道水流都不足为患。后来有前朝兵法大家将这一水利之法运用到行军作战当中,可以将一支人数庞大的军队分割成数支,而后集结优势兵力逐一歼灭,是为开渠引流。 此法到了军营之后其实再用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太恰当了,水流无智,想从哪一处引流就从哪一处引。但人非流水无智,要想引流并不容易。这样一来,开渠引流之计就分了上下,上策惑敌,诱而引之;下策以强攻冲杀为主,是为截流。 计有高下,自然是上策要强过下策,只是上策难,下策易,有些时候也不能一概而论。这个时候涧北城外的局势就算不是千钧一发,但也差不了多少,上策再好,终究不如下策来的快。 “大将军是想将草海敌军割开,然后再逐个绞杀?” 李落微微一笑道:“有这个打算,但不止于此。如果草海将士固守不出,我们想逐一击杀也不容易。” “那就将他们冲散了,分开一个一个杀。”洪钧大声喝道。 帐下诸将闻言都轻笑出声,这句话固然说的豪气干云,但近二十万草海大军,自己这点人冲杀过去只怕还不够敌营将士塞牙缝的。洪钧也觉得有些说大话了,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 “哈哈,洪将军所言甚得吾心。”李落朗声笑道。 洪钧还没有敛去的尴尬笑容僵在脸上,听李落说话的意思莫非真的要冲营不成。帐下诸将俱是一脸惊意,李落莫不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大战将至前的紧张气氛。 见帐中诸将都是一脸疑惑不解,李落长笑一声道:“我读过些上古史诗记载,曾有军中悍将以八百骑攻杀敌军数万将士的大营,三进三出如无人之境,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每每读到这里都不禁心气难平。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分兵十三营 想我大甘儿郎,文才武略能输前人几何?旁人做的了的事,莫非我们就做不成?八百袍泽就敢做我们数万儿郎不敢做的事,难不成我们真的没有这个胆量?” 帐中将士沉默不语,身在军伍之中可以技不如人,但不能输了胆气。倘若落个胆小的话柄,手下将士如何能信服,又怎能让身边的士卒卖命厮杀。两军交战有胜就有败,只要军心尚在,胆气尚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果没有胆量,就是没有了牙齿的老虎,吼叫的声音再大也不会有人敬畏,便是营中袍泽同僚只怕也看不起。 输人可以,输阵不可,这亦是营中悍将的傲骨所在。 洪钧脸色数变,待明白李落并不是无的放矢之后面容一肃,眼中有杀气闪现。不过心中亦有凛然,眼前这个相貌清秀的大甘殿下似乎杀性比自己还大,胆子大的更是惊人,至少自己便没想过敢去冲散草海铁骑的阵势。 初时众人心有疑虑震惊,数息之后,帐中忽然弥漫出一股异样的张狂杀气,也不知道这股气息是从淡然轻笑的李落身上发出的,还是一旁跃跃欲试的牧蝉郡主,又或者是沉稳如磐石的袁骏身上散发出来,不管是从哪里来,慢慢的悄悄的引动了帐下诸将的心思。 “他奶奶的,有什么不敢!姑奶奶这颗脑袋还长得好好的,草海恶贼有本事就来取走,要是取不走,哼,敢来咱们自己的地盘上撒野,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呼察冬蝉第一个嚷嚷起来。这位牧蝉郡主向来都是个胆大包天,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那能受得了李落这般激将。再者说了,从牧州到西域,现在重回北府,呼察冬蝉手下将士已不再是当年的牧州游骑,麾下长水一营比起当年的牧州游骑只强不弱,早就有心和草海铁骑一较高下,好好理一理当年的仇怨。 呼察冬蝉这一嚷嚷,帐下众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还不如一个妇道人家有胆气,传出去只怕会让手底下的将士说闲话。 “他娘的,杀!有什么大不了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几个粗鲁彪悍的将领爆出粗口,被呼察冬蝉激出了凶性,咬牙切齿的喝道,倒让帐中数个老持稳重的将领为之侧目,这可是当着大甘定天王的面,这般口无遮拦,说不好惹得李落心中不喜。 李落神色如常,所求就是军心,倘若军心可用,以少胜多也并非没有可能。 “如果只是冲杀敌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很难击破草海敌军。”袁骏沉声说道。虽然亦有血气在胸间激荡,但袁骏为将谋思甚远,绝不会只凭借一时冲动就放手一搏。 “嘿,袁将军,你怎地胆子这么小。”洪钧几将笑道,言语中虽有调笑之意,但也不曾有什么恶意,毕竟今日之后就是生死相依的同袍弟兄了。 袁骏淡淡一笑,没有应声。这一句话是袁骏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也是替帐中其他几员将领问出胸中疑虑。袁骏是牧天狼射声营主将,跟随李落的时间不短了,有些话自然问起来要方便些,要不然帐下有几员刚刚来到李落麾下的将领心里纵然有疑问,不过却未必能像洪钧这样有什么说什么。 袁骏沉稳,呼察冬蝉果敢,两将在李落帐下相得益彰,能煽动帐下诸将的心思,又能打消别人心中的杂念,恰到好处,要不然依着呼察冬蝉曾在狄州当了不少日子代知州的才智,怎会看不出其中的利害。 李落颔首应道:“袁将军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所以这一次不能以常理度之,当出奇制胜,所求是一个快字。不但要快过草海大军攻打涧北城的日子,更要快过板田府草海铁骑的战马。” 众将议论纷纷,却不知李落到底盘算了什么。李落轻咳一声,微微一笑道:“骑兵作战最快最简洁的法子是寻敌阵薄弱处一举攻之,来无端倪,去无可留,这也是这一次我想用在草海联军身上的招数。” 袁骏眼睛一亮,沉吟道:“草海有二十万大军绕过涧北城借水路南下,但未必能随船带着二十万匹战马,单以骑兵决胜负,我军未必会输给他们。”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有这个念头。”李落环目一扫,朗声说道,“我欲将营中将士每五千人余众分为一营,共计十三营,皆是骑兵,点十三将,每将各领一军,自成方圆。其中三支骑兵营为攻坚之锋锐,杀入敌阵,将草海大军的阵线撕开。余下十部,以各营领将为首,彼此呼应首尾,如果草海敌军阵势一乱,则自行袭杀;若敌军举兵追击,不必恋战,避其锋芒。掖凉州是我大甘疆域,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草海这侧,只要将敌营将士引出,其余各支骑兵营便行引流截流之策,能斩杀多少敌军将士就斩杀多少,同样不必停留恋战,一战便走。倘若敌军将士回转亦是一样,切记一定不能让草海骑兵围住。如此一来,就算草海联军有再多的兵将也无济于事,只要能熬过前七天,我军尚存半数骑兵将士,这一战胜负天平就将倒向大甘这一侧。” 众将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洪钧也止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原以为自己的胆子就已经很大了,没曾想这个清秀的正主胆量比自己还大,说是胆大包天半点不假。 “除此之外,”分兵列营冲杀并不算完,众将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李落清朗接道,“传令全营将士,这一次上阵杀敌论功行赏,生还者赏银皆涨三倍,倘若战死,抚恤银两以五倍计,由后军发回故里。营中士卒杀敌一人,多赏银五钱,斩杀敌将者赏银十两。擒获战马,可由后军依军马采买价格赎回,归于军中,所得银钱六成交予营中擒获战马的将士。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赏罚分明 余下四成由各营领将自行决断,是赏赐也好,好酒好菜招呼也罢,中军营概不过问。但有一处,倘若有中饱私囊,借机克扣将士该得银钱者,轻则杖责,重则革去官职。倘若有营中将士骁勇过人,军功卓著,可封将入册。此战过罢,如果赢了,十三营领将我奏请朝廷,封候拜将,至于朝廷的赏赐,给我什么,我便给你们什么,倘若我私留分毫,诸位同为见证,我自甘领罚。如果输了,想必你我都是一撮黄土,不分什么贫贱富贵,就埋骨在掖凉州吧。” 李落顿了顿,清冷的扫了一眼帐下众将,道:“但有一处,这一次我虽有意分兵十三处,与草海敌军将士相比,我部众将依旧势单力薄,每一支骑兵营既是杀敌掠阵之悍卒,亦是袍泽弟兄能否活下来的依仗。凡逢战退缩,视军中弟兄生死于不顾者,杀无赦。倘若领不了这一军,早些告诉我,免得上阵害了自家兄弟的性命。” 有赏亦有罚,公私分明。帐下诸将只觉得血热了起来,虽然还不曾真的开战,但只听李落口中的声势便觉得激荡难抑,从军男儿,谁不想有这样快意恩仇、纵马呼啸的狂傲。 看着眼睛渐渐红起来的帐下众将,袁骏暗自咋舌,当初在牧天狼时,李落时常会念叨一句军心可用,时至今日袁骏才解其中三昧,这就是可当一用的军心。虽说钱财之物听起来俗气了些,不过对于营中将士来说,这才是最简明扼要的。抛开数倍的赏银不说,单是杀敌之后论人头换银钱的法子就能将一群绵羊变成恶狼,而且营中领将图的是封候拜将和朝廷的赏赐,自然不愿在这些事上处事不公,免得乱了军心,因小失大。如此上下齐心,就算敌军有二十万之众,也并非不可一战。 李落环视众将一眼,淡淡说道:“此次出兵,营中将士只带三天的干粮,没有后军一说。饿了,自己去敌军营中抢吃的,渴了,去喝草海壮士的血,我也一样。”说罢微微一顿,道,“倘若真没有办法,可向郡府百姓借粮。吃一碗饭喝一碗粥需得记得清清楚楚,输了一切休提,赢了,日后你我兄弟一起去给父老乡亲还粮,只怕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知道什么叫真心实意的感激,此生有一次足矣。” 李落说完之后闭口不言,且让帐下诸将缓缓心神,免得太过震惊反而乱了心智。过了片刻,才有将领轻轻的将胸口这股压抑的闷气吐了出来。没有人说话,都只是相视一眼,但见这眼中的光芒悄然变了,不似初上掖凉州时的抑郁忧愁,而是闪烁着一股别样的精芒,尽在不言中。 过了半刻,李落平声说道:“三支冲锋敌阵的骑兵将士九死一生,我领一军,余下两军可有人接令?” 众将哗然,便是袁骏也有些微微变色,不过呼察冬蝉倒是面无异色,早就知道李落定是要领一营将士的。 “大将军,万万不可。”诸将劝阻道。 李落大手一挥,清朗说道:“冲锋陷阵我未必会差过你们,此事不必再议,我意已决。” 李落这句话将帐中诸将的傲气彻底点燃了起来,如果说此前还有人心有顾虑,怀疑李落用营中将士的鲜血来成就自己的不败威名,但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堂堂大甘殿下,御封的定天王都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营中兄弟手中,莫非自己还要辜负这份信任不成。 洪钧大笑一声,喝道:“大将军,从今天起末将就是你的人了,要是末将短命或是这一战咱们败了,用王爷的话说一切休提。要是赢了,末将这个粗人还想跟着大将军再多打他娘的几场仗,哈哈,封侯就算了,不过大甘的将军里怎么也要有老……末将这号人才行。冲杀敌阵算末将一人。” “大将军,末将愿往!”帐中诸将齐声讨令,争的脸都红了。 李落面容含笑,心中却发苦,渐渐的苦色变成了杀气,虽知这些人中或许有人再也回不去家中了,但总归要让更多的人能回去。 “好,洪将军可领一军,随我冲杀。” 洪钧张狂大笑起来,固然是送死,但洪钧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舒畅无比。想当年在官山大营窝了这么久,原来外面的风这般醇厚,比起老酒还要醉人。 “还有一人。”李落缓缓的扫了帐下诸将一眼。众将平息静气,等着李落点将。被选中的,定是此刻营中翘楚之将领,这一战如果能活下来,封候拜将时一定少不了。 “牧蝉郡主,可否随我一战?” “嘿嘿,早就知道是我了,哈哈。”呼察冬蝉放肆的大声笑道。 帐下众将一愣,除了牧天狼之外的将领颇有些不解,亦有些不忿,凭什么一个女子能领军冲锋陷阵,说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自己。便有一将忿忿不平的说道:“大将军,为什么是郡主不是我们?” 呼察冬蝉满不在乎的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哼,不服气的咱们就去营前比试比试,要是你们谁能胜过我,这个领将的位子我就让给他。” 众将群情激奋,都是血气方刚之辈,怎能容呼察冬蝉这样一个女将,而且还是难得一见姿容上佳的女子轻视,摩拳擦掌的就要向李落讨令,和呼察冬蝉一试身手。洪钧这个时候看起热闹来,不住嘿嘿冷笑,确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难怪让牧王这般头疼。 李落摆了摆手,和颜笑道:“诸位不必如此,我让郡主领军攻营,是因为郡主帐下将士不少来自牧州,是当年的牧州游骑,知晓草海铁骑的深浅,此刻军营中怕是没有人比牧蝉郡主更熟悉草海骑兵了,让郡主领军出战也是这个道理。” 众将听闻李落如此一说,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牧州游骑名扬天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推敲战法 “嘿,我要是攻不下草海大营,到时候不用你们说,我自己让出前锋营的将令。”呼察冬蝉傲然娇叱道。 诸将也便熄了再和呼察冬蝉争抢的念头,几将又瞧向洪钧。洪钧急忙叫道:“也别和我抢,还是郡主那句话,要是不服,咱们就在营前当着营中弟兄的面手底下见真章。” “大将军,不如让末将去吧。”袁骏并没有和谁争抢,沉声说道。 袁骏沉稳,精芒内敛,帐下无人敢轻视,都齐齐望向李落,不知道李落是否会赞同袁骏讨令。 李落摇了摇头道:“战必攻先,如此一来我才有颜面让营中袍泽随我一起冲锋陷阵。 还有你肩上的担子也不轻,除了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之外,你早年在太师帐下听命,自从我进了西府起你就一直在牧天狼营中,跟随我的时间不短,我信你领兵作战的才学,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北征大军由你来指挥,务必将来犯敌军驱回漠北。” “大将军……” “好了,诸位的心意我明白,恕我狂妄,战场上杀得了我的人怕是不多了,且看这一战是我斩杀的敌将多还是你等胜我一筹。” 诸将见李落心意已决,劝阻无效也就只好作罢,心中感慨万千,这一战追随李落闯一闯鬼门关,也不枉到世间走上这一遭了。 议定出兵之策,剩下就是点将。除了攻杀敌阵的三支骑兵各由李落、呼察冬蝉和洪钧三人率领外,其余十部领将分别为袁骏、班仲、习尤洪、关河、钱义、金屈卮、杜渐、桂显侯、应峰和曲子墨。 其中牧天狼占了半数,官山大营及卓州附近抽调的将领占了半数,皆是勇猛善战之将。 此来北府九死一生,敢来能来的都不是滥竽充数之辈,要是胆小怕死或者蠹虫贪财之辈,早早就打点了路子躲到别处去了,凑足这一十三将倒不算太难。 点将分营之后并非就诸事完备了,剩下的事才更加耗费心力。 诸将商议了大半天,无论是应变还是趁势,或者首尾兼顾都细细说了一遍。 李落不厌其烦,数番推敲,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想的再是周到,到了沙场上瞬息万变,计划往往没有变化来得快。再者战场战机稍纵即逝,便是想到了,倘若抓不住也只能望之兴叹。 说到最后,还是要看每营领将的造化了。 一番推敲琢磨,反倒是李落、呼察冬蝉和洪钧三营的变数最少,所求者只要锋芒难挡就好。 李落不说也罢,这般直来直去的攻杀的确很合呼察冬蝉和洪钧的胃口,两人一脸得意的瞧着苦颜肃容的众将,一点也不加掩饰,更不会在意诸将忿忿不平兼又诽谤的神色,反正只管杀敌就好,用不着记下那些个一瞧就让人头晕眼花的变化。 诸事议定,大军修整待发。李落传下将令,这两顿饭营中有什么就吃什么,犒赏三军将士,不过却没说到了第二天满营将士,连同李落在内只能带三天的干粮上阵。 营中上下将士欢呼,有酒有肉,酒虽少,但饭的确很是丰盛,只是到了明个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笑的出来,不过那个时候木已成舟,除了杀敌求粮怕是也没什么好法子了。 各营将领向麾下将士口若悬河的说着此战过后的赏赐,这可是大甘朝廷少见的大手笔,就算有人心生怀疑,但说这话的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定天王,谁会怀疑,也没道理怀疑。转眼间整个军营就沸腾了,营中兵将都红了眼,恨不得现在就出兵攻讨。 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那是学究里的老夫子骗人时说的玩意,营中的确不乏心存国和家的将士,但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有心搏个功名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多半还是想存些饷银,不敢说自个一定回得去,但至少让家里的亲人能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 这样的厚赏,活下来的将士自然有银子拿,而且死了的将士也不会薄待,除了抚恤银钱之外,斩杀草海敌将的人头依旧记录在册,如果不幸阵亡,这些钱财由后军点清,分毫不差的返回故里亲人手中,这便是了结了身后事,心中少了牵挂。 以往军中时常有克扣军饷抚恤之事发生,但这次不同,定天王已传下了死令,凡军中有人故意克扣将士粮饷银钱者,杀无赦。 这道将令是为了安抚不是出身牧天狼帐下的将士心思,如果是牧天狼营中的士卒就不会有这样的疑虑。 在牧天狼,中饱私囊还不算什么,但倘若有人胆敢动将士用血换回来的饷银,不管什么来头,也不管克扣的银子有多少,十有八九难逃推出营门斩首的结局。所以在牧天狼,将士用心的多,用命的更多。 群情激昂,人不轻狂枉少年,也许许多人从军的时日不短了,但能有这样张扬的时候还只是首次。 有人唱起了军中的曲子,七嘴八舌之后渐渐混在了一起,不说音律,只觉得一股冲天而起的气势,似乎在抒发心中的乡愁和思念,似乎又在感慨世道不公,声嘶力竭中透着嬉笑怒骂,放纵一场,看看身边的人,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首了。 李落静静的看着营中将士,轻轻的低声跟着吟唱起来,让身旁呼察冬蝉好一阵侧目咋舌。 二十万大军,数数人头,就算杀个精光,战马一匹不留的都擒获下来,也不出二十万两银子,就让营中将士这般欣喜若狂,这些银子当真算下来尚还不及商正衙门贪腐一案亏空银两的零头。 二十万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而言的确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只是放在卓城里的富商巨贾眼中,这些钱都不足以伤筋动骨。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就是如此,而乱世之中的将士更加被人轻视,就算是营中有品级的武将,恐怕也未必有大户人家会愿意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他。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一座空营 清晨,昨夜的篝火余烬还微微有些热气,这座军营已是人去营空,不过军帐还在,烧火做饭的灶台还在,灶下有一把火,炊烟袅袅,看似是营中正在准备早饭一般。 十三匹战马并肩而立,不分主次,这一去,路途不远却是前路漫漫,诸君依依惜别,也便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彼此。 李落朗笑一声道:“诸位,就此别过,随后的日子你我聚合散离,今日一十三骑纵马北府,来日宫门此宴当有诸君一席之地,都活着回来,我与你们共谋一醉。” “哈哈,好,到时候末将一定好好敬大将军一杯,末将先走一步,诸位兄弟,洪某告辞了!”洪钧大笑一声,向李落抱拳一礼,率先策马疾驰而出。 随后诸将一一拜别,只剩下呼察冬蝉和袁骏二人还伴在李落身侧。李落和颜望着两人,展颜笑道:“走吧。” 呼察冬蝉娇笑一声,脆声说道:“袁骏,这次看看谁杀的草海敌寇多,输了的在望江楼摆三甲宴,不许反悔。” 袁骏朗声笑道:“好,不才和郡主赌了,愿赌服输,绝不反悔。” “那就也算我一个。”李落接道。 “嘿嘿,要是大将军的话望江楼可就不够格了。”呼察冬蝉垂涎三尺道,“怎么也要去三十三楼呀。” “好,一言为定,那就三十三楼。”李落大笑一声,一扬马鞭,一骑绝尘而起。 天色大亮,大甘的军营已经空了,不但没了人烟,就连一只牲口也没有,徒留一座空营。 草海联军大营。 帐中有几将,北府转寒,帐中几人却还敞着怀,大口吃着刚刚煮熟的牛羊肉,桌上有酒有菜,虽说不是一片狼藉,但这吃相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贲,底下兄弟探明白了,这次来的听说是大甘一个王爷,名字叫李落,带了些兵马,差不多七八万吧,这会在玉山县安营扎寨。” “李落?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当中处的一个虎背熊腰,壮如铁塔的猛汉用手扣着骨头上连着的碎肉,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头贲,这人拨汗提起过,曾遣人嘱托过咱营里,如果遇见此人一定要千万当心,这个人不好对付。” “去他娘的不好对付,这小娘皮知道个屁,老子杀人放火的时候她还在她娘肚子里呢。” “头贲,当心啊,别让人传到拨汗耳朵里。”说话的精悍大汉四下张望了一眼,口中虽是警惕的言语,不过看神色似乎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知道又怎样!他娘的,总有一天老子非得骑在这小娘皮身上,叫她知道知道草海上的女人该干点啥。不陪着汉子耍耍,还他娘的指手画脚,就是欠老子拾掇。不过可惜了这张脸,要是没那道疤,别说这模样还真水灵,我看骨雅里的几个娘们也没人能比得上她。” “嘿嘿,头贲,虽然有道疤,但模样身段还是惹得人心里痒痒啊,要是搂着她折腾一晚,也不枉咱们替蒙厥卖命。” 壮汉双目一瞪,宛若铜铃,破口骂道:“放屁,落云什么时候替蒙厥卖过命,这次南下事关草海七族的生死,要不然长老怎么会同意派兵跟着蒙厥这个小娘皮,让咱们来这破地方受罪,不知道的别他娘的乱嚼舌头。” 精悍汉子陪了个笑脸,转即问道:“头贲,那这个大甘来的王爷咱们怎么办?” “一个南蛮子能耍出什么花样来,老子看是蒙厥这小娘皮大惊小怪。” “头贲,不管怎么说,拨汗料事的确很准,她说咱们安营之后一定有大甘军队前来劫营,当真就有人来了。她说这个大甘王爷不好对付,头贲你看……”精悍汉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壮汉的脸色说道。 壮汉脸皮微微抽搐了几下,心中极是不满,不过手下将士说的的确没错,就算壮汉嘴上再怎么诋毁轻视相柳儿,但真让他做什么他也未必有这个胆子。 壮汉呼了几口长气,忿忿说道:“算了,他娘的,小心点也没坏处。哈且兹,你派一万骑兵去探探这些南蛮子的虚实,别动手,吓唬吓唬这些软蛋就行。”说完壮汉似乎很是不满,嘟囔道,“固守,固他娘的守,依着老子直接发兵踏平南蛮子的军营不就好了,费这些屁事,这一仗打的真他娘窝囊。” 哈且兹劝道:“头贲,这不也是没办法么,咱们坐船下来,没带多少战马,营里还有好些弟兄这会还晕着船没好……” “好了,好了。”壮汉不耐寒的打断哈且兹说话。 “嘿,头贲,营里还有几个掳来的婆娘,要不送过来去去火气?” 倘若依着壮汉往日的秉性,多半就会应下来,不过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对这种事半点也提不起兴趣来,挥了挥手道:“赏给弟兄们玩玩。”说完壮汉顿了一顿,问道,“盖束颦和韩豹怎么样?” “没什么异动。” “盯好了,韩豹这孙子顶多是贪点,爱财爱色,成不了什么气候。姬地这次也不知道犯什么病,竟然让韩豹领军,晦气。不过盖束颦可得好好留意着点,他和帝圣九彩可是蒙厥小娘皮手里的一条好狗。” “头贲放心吧,我已经派了不少人手盯着了。” “那就好,别出什么乱子。让手底下的人眼睛都放亮些,这里可不是草海,兔子急了还咬人,别说这些南蛮子了。” 传令归传令,这个落云头贲其实心底并不曾将大甘将士放在心上,前车之鉴,攻过来的时候来势汹汹,一交手也就不过如此,不是一样号称是大甘精锐的定北军么。 壮汉等着几将离了大帐,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躺下去的时候却是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要个妞儿过来泄泄火。这个时候再起身却也懒得动了,壮汉百无聊赖,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壮汉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营中将士传令吵醒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草海大营 壮汉起了身正要破口大骂,就听帐外将士疾声喊道:“头贲,敌兵劫营。” 听到劫营,壮汉不惊反喜,骂了一句粗话,也不穿铠甲,拎着一根丈二长的巨斧就出了大帐,吼道:“人在哪里?” 帐外将士一指大营正门,道:“头贲,在那边。” 壮汉稍稍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瞧不起的南蛮子竟然有胆量从大营正门冲过来,的确叫人刮目相看。 “走!”壮汉大声喝道,扛着战斧便去了大营正门处。壮汉过来的时候帝圣九彩的盖束颦和姬地韩豹都已到了,火光忽暗忽明,两人的相貌瞧着不甚真切,一个瘦高,一个孔武有力,只看身形却是个小了一圈的落云头贲。瘦高些的男子虽然穿着盔甲,不过给人些微书生气,腰间绕着一根九彩束带,该是帝圣九彩来人,不用说便是盖束颦了,另一人则是个壮汉,不屑一顾的姬地韩豹。 看到头贲过来,盖束颦倒是行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韩豹自顾瞧着营前暗处,只当没有看见。头贲脸上闪过一丝恼色,冷哼一声,不过眼下还不是发作的时候,沉声问道:“什么境况?” 盖束颦一指远处,沉声说道:“有敌袭,看着人数该有逾万。” 壮汉双目一眯,仔细瞧了瞧,数里外火把宛若一条长蛇,蔓延盘踞,瞧着颇具声势,不过与此刻营中的草海将士相比却还是不值一提。 壮汉咧开嘴耻笑道:“这点人就敢来劫营,活的不耐烦了。” “头贲,不可大意啊,大甘将士这么招摇,怕是有诈。” 壮汉虽然刚愎自用,又有些眼高于顶,但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眼前来袭的敌营将士怎么看都是虚张声势,没准别处还有埋伏。 壮汉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让兄弟们多留个心思,这些南蛮子打仗不行,但最擅长阴谋诡计,别不小心着了道。” 哈且兹领命应了一声,去营中各处传令。 韩豹冷冷说道:“跳梁小丑罢了,派一支骑兵出去就能把这些甘狗杀的片甲不留。” 头贲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感情好,要不就韩头领带人去把这些惹人厌的狗贼杀光,回头老子在拨汗那里给你请功。” 韩豹脸色微变,正要说话,盖束颦连忙说道:“头贲,韩领,眼下可不是斗气的时候,这里不是咱们草海,地势不熟悉,而且今晚上没月亮,要是冒然出兵,怕会有大甘兵将设计埋伏。” “有埋伏又能怎样,我不信甘狗能拦得住咱们草海上的勇士。”韩豹很是强硬的回了一句,不过却没有再坚持。营外漆黑一片,就算大甘将士是纸糊泥捏的,但中了埋伏可就不值当了。 盖束颦劝了一句,两人都不再多说什么,韩豹只是嘴上强硬,心里其实明白的很,如果盖束颦和落云头贲不一道出兵相助,单凭自己的人手多半凶多吉少。比起眼前壮汉,韩豹实则对蒙厥拨汗更有畏惧之心,能让蒙厥拨汗数次叮嘱的大甘将领一定有不凡之处,不能等闲视之。 营前的大甘将士似乎就是亮了亮火把,在远处张望数刻,忽然,所有的火把在同一刻尽数熄灭,让草海众将士心中一紧,看样子是要攻营。一刻,两刻,半个时辰,营门外鸦雀无声,安静的能让人吐出一口老血来。 壮汉脸色阴郁,面沉似水,一旁韩豹穷极无聊的打着哈欠,听在壮汉耳中格外刺耳。 壮汉寒声说道:“来人,派小队骑兵出去,给老子找出来甘狗的下落,天一亮老子非得扒了这帮南蛮子的皮。” 营中将士领命,数支百余人的骑兵冲进了夜色之中,吆喝几声,远远不见了身影。看着一往无前的模样,是当真没有把大甘将士瞧在眼里。 没等天亮,大甘将士又来了,最近的一次离营只有不到两箭之地,而后便又销声匿迹。呼啸而过,没有停留,不等草海骑兵上马,就见这些大甘将士调转马头,来去如风的消失在草海兵将的视线之内,留下暴跳如雷喊爹骂娘的草海将士。 这一夜,前前后后大甘将士一共来了五次,没有一次与草海骑兵短兵相接,就连弓箭都没有射上一支,似乎是来走马观花的游赏一般,让草海将士气恼不已,不为其他,这一夜觉都睡不踏实。 天亮之后,大甘将士就没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草海大营一切照旧,没有损一兵一卒,就连派出去的探马骑兵也都安然无恙的返回了大营。 生火造饭,遛马探敌,这一天就在草海将士猜疑中过去了。到了晚上,天刚黑,大甘骑兵如约而至,这一次不是一支,而是两支,分兵东西两侧向草海大营逼近,来的很快很急,几乎只比草海铁骑慢上一线。 这一次也许是真的要来劫营了,营中草海将士的念头刚刚兴起,还没等放下来,就在众将士目瞪口呆中,这些大甘骑兵施施然的打了个转,慢条斯理的跑的不见了踪影。 草海将士愣了愣神,而后破口大骂,该能问候的祖宗十八代,再加上大甘百姓信奉的漫天诸佛都骂了一个遍。火气刚消,没顾得上喝一口水,远处山间天际又有了动静,这一次来人也不到大营跟前,只是远远瞧着,仿佛在讥笑嘲弄草海将士一样。 没有叫骂声,这么远就算喊破喉咙远处的人也听不见。营中寂静的有些让人压抑,落云头贲铁青着脸,能瞧见额头的青筋一根根宛若龙须一般盘根错节,就要出兵袭杀这些鼓噪的大甘骑兵,盖束颦连声苦劝,万事以拨汗帅令为准,固守即可,莫要冒失出兵。 两人在营中大吵了一场,韩豹两不相劝,乐得在一旁看热闹,幸灾乐祸。吵过之后,落云头贲冷静下来,也许的确错过了不少出兵破敌的机会,但眼前大甘将士的一举一动透着古怪,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戏弄草海将士 不管如何,一定是包藏祸心,所以也就采纳了盖束颦的谏言,按兵不动,看看大甘骑兵到底要弄什么玄虚。 前半夜远处的大甘将士就这样旁若无人的静立观望,火把在夜空里极是显眼,来也不来,走也不走。落云头贲按捺不住,命麾下一支精锐骑兵前去探听虚实,人数不多,只有数千之众,倘若折在营外也无伤大雅。 目光能及,战马奔驰也要不了多久,营门上落云头贲和盖束颦几将眼睁睁的看着骑兵扬长而去,不一会就到了火把照亮的近处。 草海骑兵小心翼翼的靠上前去,不一会,也就是盏茶工夫,只见这些骑兵将士兵分两路,一路还守在原处,另一路疾驰而归。 草海诸将疑惑不解,等着骑兵将士回营一问,气的壮汉哇哇大叫,让众人提心吊胆的大甘军营除了火把和马粪之外空无一物,竟然是一座空营。 再好的脾气让大甘骑兵连番戏弄也压不住胸中这股邪火,盖束颦也变了脸色,阴沉的很。 “固守,固他娘的守,这些狗贼欺人太甚,简直不把咱们草海儿郎放在眼里,他娘的,这口恶气实在是咽不下。”壮汉骂骂咧咧,盖束颦出奇的没有劝阻反驳,显然也是动了肝火。 不过让营中诸将惊讶的事骂完之后这位暴躁嗜杀的落云头贲并没有传令出兵,反而下了一道完全相反的将令,命将士守营不出,该睡觉的睡觉,该喂马的喂马,任这些大甘将士鼓噪喧闹。 另传令半数将士守夜,大甘兵将虚实难测,如果虚中有实,突然劫营的话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后半夜,大甘骑兵又来了四趟,加起来比前天夜里还多了一次。 同样是扬锣捣鼓,声势不小,但每次都是无果而终,来去没有踪迹可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久而久之,草海营中的将士竟然有些习以为常的感觉,大甘将士怕也没有胆子真的劫营,闹出点动静出来,好让涧北城里的将士安心守城。 这一夜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过去了,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四野之中杳无人迹,连一只走兽都看不见。 这一天的天色不甚好,阴了天,飘起了秋雨,透着丝丝寒意。 雨不大,只是沥沥淅淅下个不停,黏稠潮湿。到了傍晚,雨是停了,可惜又起了雾,虽然不是很浓,但旷野中尽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雾中透着黑影,也不知道是人去楼空的破旧房屋,还是稻田边上的树木,瞧不真切。 起了雾,天反而黑的迟了些。这样的天气待在营帐外面实属受罪,落云头贲挑了两个掳来的大甘女子,在帐中淫辱了一番,随即丢给手下的将士,看也不看一眼,比起丢弃一块破布还要随意。 听着女子尖利的喊叫和哀求,夹杂着草海士卒肆无忌惮的淫笑,在营中传的格外远,分外让人心生骚动。 壮汉听着凌辱女子的淫声惨呼,不知何故,总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似乎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可惜营中战马不是人手一匹,要不然何必窝在板田府这个破地方喝风受罪,跺跺脚都能杀到大甘皇城脚下,到时候什么样的金银财宝找不到,什么样的美人见不到。 听着听着,淫语声越来越大,求饶声越来越小,愈加让人心烦意乱。壮汉穿好盔甲,掀开帐帘正要出去巡营,忽然迎面走来一人,是盖束颦。 “咦,头贲,你去哪里?” 壮汉看了盖束颦一眼,没好气的瓮声说道:“巡营。” “哦,那一起去吧。”盖束颦走过来和壮汉并肩而行,一起去营中各处巡查。 路上遇到的草海将士甚是好奇,要知道这两人平日里就不对付,前几天才刚刚吵了一场,此刻一起巡营看着着实别扭。更叫人惊讶的是落云头贲竟然没有一点不耐烦,冷肃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盖束颦抬头看了看天色,凝声说道:“这个天气不大好啊,到了夜里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壮汉嗯了一声,过了良久,突然问道:“你说他们晚上会来真的劫营么?” “这,不好说,连着骚扰了两天,营中将士困倦不说,而且现在多少都有些掉以轻心,再加上今个这天色,叫我说是个劫营的好机会。” “盖老兄,不瞒你说,晚间我这心就没有定下来,总觉得会出什么事,坐不住了这才出来到处转转,怕是南蛮子今晚上会来劫营,听你这么一说,十有八九错不了了。”壮汉摸了摸脑袋,凝重说道。 “大甘不是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依我看咱们小心点总没坏处。只要等到拨汗攻下涧北城,整个掖凉州都是我们的,到时候就用不着这样提心吊胆了。” 少有的壮汉竟然会盼着相柳儿早些出现在自己眼前,闻声嗯了一声,说道:“我让人传令下去,今晚上都小心着点。韩豹那里就请盖老哥过去一趟。” “好说。”盖束颦也不推辞,拱手一礼,转身去往姬地军营。 不多时,将令就传了下去,营中诸将谨慎戒备,让这些苦命的大甘女子有机会喘上一口气。 转眼间天就黑了,雾气消散了许多,能看见远些的景致。不过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雨,去白天里下的还大了点,晚上冷风一吹,能透到骨子里的凉。 板田府是个小城,早些年间城门失火,将一座城池烧的七零八落,城墙破败不堪。 掖凉州的知州向朝廷讨过修缮的银两,不知道最后冢宰府有没有拨下银钱修缮,但时至今日板田府府城依旧还是当年大火后的模样。 虽然地处涧北城正南,似乎淳亲王也没多少心思顾及板田府府城和城里的百姓。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一座破败残城,倒让草海大军没有了城墙遮挡,倘若是一座大好的城池,就算塞不下二十万大军,但想要劫营也千难万难。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出营迎敌 雨还在下,忽大忽小,但是就没有停的征兆。营中将士颇有怨言,不过这位落云头贲颇有淫威,营中诸将敢怒不敢言,要是落云头贲也一起守夜还好,至少众将士的心里不会如此愤慨。许是秋雨太寒,壮汉站了没多久就回帐歇着去了,倒是帝圣九彩的盖束颦一直守在营门前。 前半夜,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动静。看起来这场雨让草海众将不好受,大甘将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也许正躲在什么地方呼呼大睡。 前半夜还好,后半夜着实难熬,又冷又饿,营中兵将怨声载道,好一顿诽谤埋怨。就在众将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有兵卒大喊一声:“敌袭!” 昏昏沉沉的草海将士瞬间就清醒过来,持刀在手,连番数天昼夜颠倒的肆扰让这些草海猛狼憋足了火气,这一战一定要让大甘将士有来无回。 旷野上还是黑沉沉一片,没有火把,就连马蹄声也几乎微不可闻,但只要是战马奔跑起来,就算用碎布包上马蹄,草海之中一样有人能分辨的出来,从小到大吃在马背上,睡在马背上,对战马的熟悉确是和一呼一吸一样平常。 没有火把,恰是显露了今夜劫营不同往日,大甘当真是要动手了。没有多少惊惧,不过是转瞬之间,草海将士的血就热了起来,这种凶性从古至今都烙在骨子里,一旦迸裂出来,就连秋雨的寒气也不敢靠近。 营中将士奔行传令,这次劫营的不只是一支骑兵,而是三支,不论是从气势还是谋略上看,大甘军队此次是下定决心了。 暮霭黑气中冲出一骑,紧随其后是一眼数不尽的骑兵将士。当先一将面无人相,冷的让人心寒,着实让草海将士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定睛望去,原来是来将带了一副面具,却在这里装神弄鬼。 草海将士嘲弄笑骂起来,弯弓引箭,比试着谁先射死这个装神弄鬼的跳梁小丑。大甘骑兵转瞬即至,此时的草海大营已是严阵以待,不敢说固若金汤,但定是讨不到好。 大甘将士似乎也察觉有异,不过看情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领将清叱一声:“放箭。” 利箭如雨,只是草海这侧早有防备,一轮箭雨,兴许有几个没长眼的草海将士被利箭刺中,不过余下的悉数落空。 就听草海大营中传出一声狂妄的大笑声:“儿郎们,放箭,射死这帮南蛮子,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 一声声宛若狼嚎的吼叫声随之响起,比声音来的更快的是更凶更毒的利箭,宛如一个个追魂索命的厉鬼,缠向每一个靠近营门的大甘将士。 大甘带着面具的将领看不见脸上的神情,想来不会怎么好看,狂喝一声:“快撤,有埋伏。” “哈哈,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儿郎们,杀,一个也别放过。”草海将领狂笑着传出将令,只见营门大开,数支早早候在营中的草海骑兵大军蜂拥而出,向着匆忙调转马头的大甘将士扑了过去,不死不休。 大甘将士显然始料未及,在间不容发之际勉强转过身去,却有不少将士被草海兵将射出的流矢刺中,坠落马下,眼见不活了。 这员带着面具的大甘将领挑飞数支弓箭,呼喝着命麾下将士借夜色逃命,不过看着狼狈不堪。 大甘骑兵刚刚调转军阵,身后的草海骑兵就追杀了过来,挥舞着马刀,呼啸声不绝于耳,两军未战,单是气势就能让对手先怯三分。 一追一逃,眨眼间就没入了黑夜之中。大甘骑兵拼命逃窜,身后草海追兵点亮火把,死死咬住大甘骑兵身后,务必要一网打尽,不留半个活口。 落云头贲没有率军追杀,站在营门上傲然望着渐行渐远的一道火龙,其余袭营的两支大甘骑兵也是同样下场,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刻只有勉强逃命的份,那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哈哈,大甘的什么定天王也不过如此,这次拨汗可是看走眼了。”壮汉不可一世的冷喝道。 盖束颦看了一眼落云头贲没有说话,这个大甘的王爷虽然有些智计,但也算不上怎么了得,构不成什么威胁,不知道拨汗为什么如此重视此人,莫非真的看走了眼。 盖束颦望着追杀而出的草海将士,心中总有一丝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不安,转念一想倒也没有什么,就算还有大甘残兵前来冲营,如今留在营中的将士也足够固守军营了。 大甘将士前来劫营已是后半夜了,这场冲杀过后很快天色渐渐放亮,地上还有被战马踩踏的不成人形的大甘将士的尸首,孤零零躺在泥泞的地上,和泥水化成了一团。许是军营里的杀气太重,竟然没有腐蝇在上面叮咬舔食,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甘骑兵铩羽而归,草海营前一派清朗,昨日的一夜雨水终于停了,抬头可见碧空万里无云,还有几颗不及掩去身影的朗星挂在天际,是个好日子。 一夜不眠,再加一夜雨寒,守营的草海将士大都困倦不堪,就算再是强壮勇猛,连着三天都睡不好觉,就算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这一战之后定能睡个舒舒服服的好觉,再搂着抢来的水灵女人,这一趟可还不算白来。 炊烟冉冉升起,饭香一飘出来,就引得众将士食指大动,个个都觉着饥极了,恨不得现在就能吃上两口热饭祭祭五脏庙。 日头终于从山上爬了上来,寒气顿消,这才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 第一缕晨光从远处山脊上洒了过来,不甚刺目,只是有些晃眼而已。 有草海瞭兵远远看见山下有一支骑兵不慌不忙的向军营靠了过来,奔行很快,但从容不迫,似乎是夜里出营杀敌的将士回来了。 瞭兵看的不甚清楚,眯着眼睛,用手遮住晨光这才勉强看清,先前的百十来骑果然是草海将士,满身血污,看起来昨夜的厮杀甚是惨烈。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归来的是谁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这大甘兵将怎么着也比狗要强上些。 瞭兵大喊道:“将士归营。” 营中众士卒有说有笑,言语中还透着羡慕,这一次算是棒打落水狗,但是犒赏倒不会克扣,说不定还能赏个妞儿戏耍戏耍。 不少人登上营栅仔细瞧了瞧,晨光太晃眼睛,但能看清的骑兵将士的的确确是草海兵将,不会有错。 已有人前去帅帐中报信,落云头贲刚吃了三碗饭,还待再吃第四碗,听到手下将士传信,扔下饭碗向营门走去。这么快就回转了,看来大甘骑兵就算不是纸糊的,也强不了多少,至少远逊草海的勇猛儿郎。 壮汉边走边想,可别失手把那劳什子的大甘定天王给杀了,要是擒个活的,到时候带到相柳儿这小娘皮面前,看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不过在这之前,大甘的王爷落在自个手上,定要好好羞辱戏弄一番才算过瘾。 脑海中想着各种各样羞辱龌龊的法子,壮汉到了营门前,眯着眼睛瞧了瞧,这支骑兵离营门已经不远,其余的两支骑兵营估摸着也快了。 过了少顷,马蹄声清晰可闻,日头爬高了些,渐渐能看清归营将士的面容,奇怪的是当先这百余骑草海骑兵都低垂着头,本是一场大胜,怎么反倒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有人扬声招呼,亦有人心生愕然。这时,营门瞭台上的兵将忽然脸色大变,吼道:“他们不是……” 话音还没有落,一支利箭破空飞出,急如闪电,稳稳刺入草海瞭兵的咽喉之中。 吼叫声戛然而止,营中将士错愕抬头望去,只见瞭兵被利箭劲风带落瞭台,半空中飞洒的鲜血划出一道炫目的红线。 营中将士脸色骤变,回来的决计不会是草海骑兵,那便只能是大甘士卒了。 落云头贲醒过神来,厉啸一声:“敌兵劫营,守住营门!” 事出突然,让营中一众将士猝不及防,忙忙乱乱的弯弓引箭。就在这一耽搁的工夫,营前骑兵骤然加速,已进了一箭之内。 只见马身上的草海将士仿佛稻草一般一个个栽倒在地上,露出马背上众骑兵的真容,不是大甘骑兵还能有谁! 当先一将,正是昨夜还被草海将士取笑装神弄鬼之人,脸上的面具仍在,只是身上的铠甲几乎被血水染了一遍,血迹干了之后黏在铠甲上,透着一阵阵让人心惊肉跳的暗红。 还是同样一张面具,此时近在咫尺,草海诸将无人再敢取笑,如今这张面具瞧在眼里,便觉得浑身发寒,仿佛被一只地府的恶鬼盯上,阴冷嗜杀。 “快,快放箭。”落云头贲大声怒喝。 不过营中将士一夜不曾安稳,再加上下了一场秋雨,身子骨才刚刚见了热,还没有暖和过来。 这会营中刚刚飘出饭香,一个个困乏的提不起力气来,不少将士懒散的围靠在营帐左右,闭目小憩,等着吃上一碗热饭。 乍闻营前骚乱,将士醒是醒了,只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营前发生了什么事,俱都相顾愕然,等到落云头贲的怒吼声传过来的时候,才有将士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 当草海大营中飞出第一支利箭的时候,那员大甘将领已到了营门之前。草海诸族擅骑射,多有游牧为生的族民,马背上的功夫了得,但安营扎寨可就差得远了。 这座大营气势不弱,绵延数里,可惜营墙只是圆木砌成,处处破绽,就连这座营门也同样不堪一击,竟然还不曾锁住,就这样大开的等着追击大甘将士的骑兵凯旋而归。只是没有等到营中同袍回来,反而等来了一群恶鬼杀神。 几个草海悍卒妄图以血肉之躯阻挡大甘骑兵冲营,喊杀声中向诸将最前带着面具的大甘将领扑将上去。 将领看不见面容,但觉面具下的眼神很冷很平淡,几乎没有一丝波澜。 将领手中长枪一扫,将一名草海悍卒砸到在地,反手一挑,又将另一名草海士卒整个人挑飞了起来,百十斤的身躯挂在枪尖宛若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的。 草海士卒端是硬朗,长枪在身上刺了一个对穿,宁是没有哼上一声,凌空将手中马刀丢了出去,扎向来将面门。 这一抛不过数尺远近,马刀来势很疾,眼看便要躲闪不及了。 来将低啸一声,猛然将长枪一展一抡,将这名草海士卒的身子甩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营门上。 抛出草海士卒的身躯之后,来将这才侧头躲了一躲,刀风凶厉,虽然没有伤人,但却将来将鬓间的几缕白发斩落,要是再避的慢些,只怕一颗头颅都要被草海悍卒丢出的马刀切成两半。 营前发生的一幕不过实在数息之间,待这草海士卒的身躯还没有从营门落到地上,这一骑已经冲进了草海大营。 入目所见,营帐一眼望不到边际,只是营中将士此刻还有惊愕失神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名不速之客。 “杀!”没有多余的言语,也不觉来将有什么愤怒或是激昂,只是平静的不能再平常的吐出一个杀字,却像索命幽魂般刺进了草海将士的心里。 大甘骑兵对营门上方草海诸将视若无睹,紧随来将身后杀进了草海大营,见人便杀,手下没有丝毫犹豫,宛若饿狼扑食,又似猛虎下山,让营中草海诸将大吃一惊,与之前交手的大甘兵将简直判若两人,若是大甘军中都是这般精兵悍卒,怎会还有软弱一说。 遇人杀人,遇鬼杀鬼。但见一个活着的草海将士,就有大甘士卒纵马砍杀,下手狠辣无情,让这些草海猛士也不禁瞠目结舌,这般杀性,比起漠北那些草菅人命的恶寇马贼也差不了多少。 犹是那带着面具的大甘将领更不容情,便属他杀的人最多。手中青幽长枪宛若一只毒龙,每每吞吐之间就会带走一条人命,而且周身三尺左右不时还有红芒时隐时现。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冲入草海大营 红芒过后,往往就有草海将士命毙当场,更有甚者,与草海骑兵错身而过,奔出数丈之后才见草海骑兵将草海士连人带兵刃断成两截,或是从头到脚,或是拦腰斩断,血肉内脏流的满地都是,直叫人想吐又吐不出来,只觉得背心阵阵发寒。 这一支骑兵人数并不多,从破营而入再到破营而出,看得仔细的草海将士大略数数也不过五六千之众,只是来势太凶太恶,竟有千军万马之势,宛若一股恶风从营中刮了过去,留下满营疮痍。营中星火点点,就像开在晨晖中的花,昨夜落雨湿气太大,刚见了日头还来不及驱走营中的潮气,火烧的不烈,只是烟有些大,呛得人泪流满面。 落云头贲铁青着脸,被大甘将士如此戏耍,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一时间忘了昨夜离营的三支骑兵为何没有回转,将营中仅剩不多的骑兵将士也遣了出去,务必要将前来作恶的大甘骑兵杀的干干净净,要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虽然是营中仅剩的骑兵,但也比来犯的大甘骑兵要多出不少,如今天色已然大亮,只要盯住了那怕大甘骑兵逃到天上去,也一样能追的上杀得了。 一番突如其来的劫营让草海将士死伤不少,不过还无暇清点伤亡人数。就在这时,远处又有百余骑骑兵仓皇向营前疾驰而来,这一次营中众将不敢再掉以轻心,严阵以待,到了近处才看清这些狼狈的将士正是昨夜离营追杀大甘兵将的草海骑兵。 落云头贲脸颊不住抽搐,怒气已经到了极点,冷冷的看着垂头丧气的骑兵将士。 “头贲,弟兄们中埋伏了,如苏力将军还在断后,让我们先回来向头贲通报一声,这次大甘的南蛮子有诡计。” “先回来?”落云头贲极是冷漠的说了一句。但凡知晓落云头贲心性的人都知道,这是盛怒之后的平静,接下来就要死人了。 回报的草海将士一愣,不解其意,就听落云头贲阴恻恻的说道:“还有人比你们来的更早。” 将士啊了一声,明白过来,脸色大变,营中一片狼藉,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怎么可能!”骑兵将士难以置信的惊呼道。一夜追击,就算中了埋伏,可是还有骑兵断后,这些大甘的骑兵怎么会比草海骑兵还快。 “老子还会骗你不成。”壮汉眼中杀气暴涨,一只手已经握到了腰间长刀的刀柄处。 眼见跪在地上的草海骑兵就将不活,盖束颦忽然惊叫一声:“不好!” 这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落云头贲按捺住杀意,举目望去。盖束颦疾言厉色道:“头贲,快派人叫他们回来!” 壮汉脸色一变,明白盖束颦这一声不好的言中之意。有前车之鉴,那么这一次大甘将士十有八九还会再设下埋伏,等着草海骑兵自投罗网。 壮汉疾声传令道:“派人追他们回来!” “头贲,营里的骑兵都派出去了。” “格老子的,是哪个王八蛋下的命令?”壮汉怒吼道。 众将缩了缩脖子,一将壮着胆子说道:“头贲,是你下的令,让营中所有的骑兵将士都出营追杀大甘那些南蛮子,不杀光不许回来。” 壮汉一滞,恼羞成怒,一把揪住说话的草海将士脖子,口中呼呼冒着热气,眼如牛铃,死死瞪着手心里攥着的将士。 草海将士脸色涨的通红,喘不上气来,却不敢挣扎,眼前凶徒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倘若敢动上一根手指,说不得挥刀就能砍下脑袋。 “头贲,事不宜迟啊。”盖束颦急忙劝道。 壮汉呼哧呼哧吐了几口寒气,将这彪悍的草海汉子惯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道:“想要老子的命没那么容易,都给老子提上心,大甘狗贼再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营中将士哄然领命,连番受挫,却是越挫越勇,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大甘将士若是再来,就算用牙也要啃下来二两肉。 “来人,把营里抓来的娘们都给老子杀了,挂在营门前,让这些甘狗瞧瞧惹着老子的下场。”见营中将士有些不舍,壮汉破口大骂道,“都他娘的聋了么,没出息,等打下大甘皇城,什么样的娘们抢不来,大甘狗皇帝的婆娘也让你们睡。” 草海将士也激起了心中的凶性,狂吼一声,固然有女子淫乐是好事,但杀人也不差。就有将士奔向营中各处,拿这些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出气。 就在这时,大营西南两侧有号声响起,远远一声高呼:“有敌军!”声音从西南两侧同时传了过来,彼此呼应,皆遇敌袭。 壮汉不惊反喜,狂笑道:“来得好,儿郎们,让大甘狗贼见识见识咱们草海汉子的本事!” 众将齐声领命,壮汉拖着战斧,跃上一匹战马,直直向大营南侧冲了过去。 到了大营南侧,等落云头贲看清来袭之敌,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个大甘骑兵怎地一个个都似打了鸡血一般,凶神恶煞分毫不弱了草海将士,除却悍不畏死之外,下手更见阴狠歹毒,不死不休,和前些日子遇见的大甘将士简直判若云泥。 如果眼前这些算是恶狼,那多日前被草海将士杀的丢盔弃甲的大甘将士几乎连绵羊都算不上。而且先头那一员大将军,落云头贲使劲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竟然还是个女子,瞧着杀性之重,恐怕也不比带面具的那员大甘将领差。 壮汉心中不住嘀咕,这次是撞了什么邪,怎会碰到这些个稀奇古怪的兵将。不过壮汉并无惧色,战场厮杀刀剑无眼,却从没有怕过。落云头贲一摆战斧,狂笑道:“有胆子,儿郎们,给老子杀!”说罢身先士卒的冲了上去,巨斧力劈而下,将一名大甘将士砸下战马,力贯而下,就见战马悲鸣一声,竟被壮汉一斧之力震断了脊骨,向前冲了几步,轰然倒地,口吐血沫,命在旦夕。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军心乱了 草海营中将士见自家主帅如此神勇,皆都嘶声大喊,声势大涨。壮汉状若天神,持斧仰天长笑,不可一世。忽然壮汉眼角瞥见大甘骑兵的神色,禁不住心底一寒,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一艘木船,数日滴水未进的人面前多了一碗水,贫穷苦困的人手里多出了一座金山,似乎像是贪婪之色,不过比贪婪还要让人心寒。 古怪,这些大甘将士有古怪。壮汉的念头刚刚放下,营中将士的声势杀气丝毫没有减缓大甘骑兵冲杀而来的速度,反而更快了。没有声音,除了马蹄声外,大甘诸将士安静的难以置信,只是眼中燃起的火焰在大白天里也瞧的清清楚楚,盯在身上便觉得有阵阵刺痛之感。 壮汉涌起一阵不安的心跳,从军多年,杀人无算,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惊肉跳过。壮汉急忙甩了甩头,将心中杂念抛了出去,暗骂了一声,莫非抢的女人是这些大甘将士的婆娘不成,不过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 大营简陋,在骑兵大军前形同虚设,大甘将士冲开一道缝隙,长驱直入。入营之后,当先的女将厉啸一声道:“杀!” 身后诸将齐声应和,简简单单的一个杀字却让草海将士心中一震,眼前的大甘兵将与前些日子斩杀的将士大为不同。草海将士没了战马,便似没了爪牙的猛虎,勇猛依旧,只是空有一身勇力杀气,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甘骑兵在营中肆虐。这些大甘骑兵将士从不在一处停留,借着战马的冲杀之势,五人、十人或是百人为伍,不停的腾挪突刺,而且无惧草海将士人多势众,杀到酣处,就见有落单的大甘骑兵怒吼着冲向草海众兵将,几乎就在眨眼间大甘将士便被乱刀分尸,只是死之前已有数倍的草海将士伤亡,共赴黄泉。 大甘骑兵横冲直撞,人数在不断的减少,只是没有人退缩,更没有人停歇,只是近乎残忍麻木的斩杀着草海将士,同样也被草海将士斩杀。 草海营中不乏有远识卓见之辈,见到大甘骑兵这般模样,俱都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些大甘骑兵冲杀的法子岂不正是草海铁骑惯用的手段!迂回、穿插、急速突刺,寻敌阵弱点强攻而入,杀人破阵之后即刻就走,就是敌兵将士没有杀完也绝不会停下来,一进一出能杀多少就是多少,若是杀的人不够多,那便迂回之后借势才冲杀一次,反复如此,绝不恋战。一旦势起,一兵一卒皆在势中,恰是应了势不可挡一词,难怪之前大甘将士要千方百计的将营中骑兵尽数引开。 大甘势起,草海诸将却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凶悍搏杀,若说嗜杀好战还在大甘将士之上,只是今天的大甘将士有些怪,好像有些邪气。 这一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晌午,大甘骑兵数次突出草海大营之外,而后又再冲杀而入,借了战马之利,来去如风。即便是这样,几个时辰下来,两支骑兵营将士已剩下不到一半。久战之下马乏人倦,倘若再这样恃强猛攻,少则一个回合,多则三个回合,这些大甘骑兵都要折在草海军营之中。 到了这一刻,两军将士都在咬牙强撑着,哪一方撑不住了,便是兵败如山倒的结局。落云头贲、盖束颦、韩豹都知道此战已接近尾声,谁也不敢大意,勉励营中众将士。大甘这侧也是如此,两营领将战必攻先,却是用这不计生死的攻杀鼓舞麾下将士的士气。 但人力马力毕竟有穷尽之时,也不知道是马失前蹄还是脱了力,一匹疾驰中的战马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战马一声长嘶,半天了起不了身,还将身后几骑也绊倒在地上。这一落地便没了再起身的机会,被左右窥视的草海将士手起刀落的斩杀当场。 这个小小的变故没有逃过落云头贲的眼睛,战马的极限没有人比草海中的兵将更加熟悉,时候到了。这两支大甘军队的确深得骑兵交战之精要,就算放在草海中该也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只可惜,命差了些,这一次入营之后就没有机会再出去了。 落云头贲残忍的冷笑一声,刚要传令,一声让壮汉心沉冰窖的呼喊传了过来:“报,营外十里有敌军踪迹,是大甘骑兵。” 壮汉眼前一黑,怎会又有大甘骑兵,莫非细作的消息有误,这次随大甘定天王来的将士远不止六七万之数。 壮汉不敢怠慢,此时心中的盛怒杀意已经笼罩在一层忐忑不安之中,没有再大发雷霆,而是急令营中将士结阵迎敌,务必要守住。草海多骑兵,更善骑射,营中诸将都知道其中的厉害,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战马,一旦被大甘兵将冲散,到时候只有引颈挨刀的下场。 这一支大甘骑兵来的很快,宛若风卷残云一般沿着大营的缺口冲了进来,草海兵将的弓弩亦无法阻拦其分毫,凡见到草海将士,便如许久不曾闻过血腥气的猛兽一般,凶残异常,让对阵的草海将士头晕目眩,这如何还是当年的大甘将士。 从晌午开始,每过半个时辰就有一支大甘骑兵显出踪迹,冲杀而来,人数虽然不算多,但气势惊人,无形之中给了营中将士莫大的压力,似乎大甘骑兵源源不绝,杀之不断。 到了未时,已有近十支大甘骑兵攻杀而至,大甘众将的气势层层叠加起来,却是不死不休,就连本已垂死挣扎的最先两支大甘骑兵营将士仿佛回光返照般爆出冲天杀意,以命搏命,以伤换伤,肆意张狂的将草海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此长彼消,大甘骑兵的声势连成一片,慢慢的草海将士的锐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数来的第十三支骑兵冲向草海大营的时候,军心乱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草海弃营 这一次冲过来的大甘骑兵领将正是那个宛若地府恶鬼的将领,脸上的面具也粘上了鲜血,污秽不堪,瞧在草海将士眼中更觉狰狞可怖,压倒了最后一根支撑草海将士战意的救命稻草。 “头贲,弟兄们守不住了。”盖束颦杀到壮汉身侧,疾声喝道。盖束颦浑身浴血,也不知道是受的伤还是染上了大甘将士的鲜血。 壮汉嘴角不住抽搐,何曾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一招错,满盘皆输。 盖束颦挑飞一支射向壮汉的暗箭,大声喊道:“头贲,下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壮汉怒火中烧,挥舞着战斧将一名大甘骑兵从马上扫了下来,不过却被战马带出一个踉跄,险些坐倒在地上。壮汉心中一寒,杀了这么久,大甘骑兵仿佛不知道疼痛和疲惫,只是红着双眼斩杀每一个能看见的草海将士,而己方营中将士已有力竭之相,就连自己握着战斧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旁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营外有草海铁骑残兵归营,或是千数,或是百数,俱不齐整,当是中了埋伏,损兵折将,还不曾冲入营中就被大甘骑兵截住。混战中草海众将数度收拢营中将士,只是刚刚聚集起来的军阵转眼就被大甘骑兵冲散,营中诸将叫苦连天,本该是自己的拿手好戏,竟然被敌兵将士用在自己身上,更加让人憋屈难受。 带着面具的大甘将领率军杀入营中,长枪左突右刺,手下无一合之将,专挑人多的地方冲杀过去,将草海将士冲的东倒西歪,溃不成军。营中的大甘将士一见到来将,齐声呼啸,手中的兵刃挥舞的更快更急,似乎凭空多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力。此人定是大甘主帅,如果能杀了此将,大甘将士军心必乱,只可惜追得上的拦不住他,拦得住的又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来将一个接一个的收割着草海将士的性命。 草海大营被大甘将士分割成一个一个的孤岛,难以成势。落云头贲悲从中来,也许再坚持一刻就能等到大甘将士力竭之时,不过在此之前,一定会是草海兵将先坚持不住。 “弟兄们,撤吧。”壮汉言语中透着无奈,萦绕着一股迟暮的苍凉。 这一战,草海败了。 草海残军弃营突围而出,大甘骑兵并没有阻拦,只是竭尽所能的夺取草海兵将的性命,之后追了两三里便即鸣金收兵,目送着草海残军与营外的骑兵残部兵合一处,仓皇向东北方向逃窜。 草海大营。 烟火滚滚,还能动的将士井然有序的扑灭火势,另有些士卒将营中辎重收拢到一起,有草海将士的粮草,还有从掖凉州搜刮而来的财物,放在一起好大的一堆。不过更多的将士勉强拴好战马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更有甚者干脆躺了下去,也不管地上泥泞潮湿和血腥味,呼呼大睡起来,不一会竟然响起了呼噜声。实在是困倦到了极点,平日里要是这般模样早被各营领将责罚了,眼下诸将看见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众将士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这些躺在地上大睡的将士要么被身边袍泽叫醒,要么饿醒了,要么就是闻着营里的饭香味道馋醒了,一个个睁着绿油油的眼睛盯着炊烟升起的地方,终于可以填饱肚子了。 草海将士留下了不少辎重,虽然烧毁了些,但剩下的足够大甘士卒多日用度,不知道这一次李落会不会弃之不取,依旧行以战养战的策略。 饭熟了,约莫也只是寻常饭菜,不过却让此刻的大甘将士口齿生津,便是一碗糙饭也不亚于山珍海味,饿的狠了,树皮都啃的,别说是饭了。 众将士围着生火造饭的营中兄弟,这阵势倒是吓了做饭士卒一跳,这饭倘若盛的慢点,没准自个都能被这群恶狼给生吞活剥了。 草海大营一片狼藉,成山的兵刃盔甲,成山的死尸,还有成山的财物各自堆积在一起,合着血腥味和呛人的烟气,在已渐西下的日头下显得格外萧索。一众将士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只听见吸溜吸溜的吧咂嘴的声音,不见有人闲着没事吹牛聊天。 来不及逃走的草海将士多半都成了大甘兵将的刀下亡魂,留了几个活口,但是不多,听营里的游击将军说起过,是几位将军要留下来探探草海敌军的虚实,要不然早就算成换钱的脑袋了。除了草海将士之外,营中还有大甘百姓,多是女子,有老有少,上了年纪的替草海兵将做饭打草,手脚慢了就是一顿毒打,几乎人人带伤,熬不下去的就被草海兵将拖出大营外喂了野狗,年纪小的却是生不如死。 这一战大甘将士攻杀极速,草海兵将还不曾来得及下毒手杀害这些无辜百姓,除了不幸死在流矢马蹄下的人之外,躲起来的竟还活下来了一些,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不知道帐外的喊杀声什么时候才会停歇。这一等便是五六个时辰,等外面安静了,有胆子大些的女子探头张望,看见满营都是大甘将士,这才知道大甘胜了,自己这些人活了。 从营帐中搀扶出来的百姓泣不成声,几乎站都站不住了,好些便拉着大甘将士失声痛哭,一时间让这些还没从杀性中缓下神来的将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先聚在一起再说。 有营中将领略略问了几句,这些被掳进军营的大甘女子甚是凄惨,活到如今的恐怕还不足半数。将领也只是劝慰了几句,便去别处忙碌了,临行之前命营中将士也为这些苦命女子添一碗饭,待营中诸事妥帖之后再行安置。 捧着手里同样有些惨不忍睹的饭菜,一众女子谁也没有胃口吃饭,饿的急了,就端起碗吃上一口,然后再呆呆的看着忙忙碌碌的大甘将士,似乎这些女子被人遗忘了一般。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军营中的女子 人群中有人小声的抽泣着,身旁的人不管认不认得,都会轻轻替她擦拭眼泪,低声劝解安慰几句。人群最外边有一个三十余的女子,身侧紧紧依偎着一个芳华之龄的少女,两人与身边这些女子一般狼狈不堪的模样,身上还披着大甘将士的衣裳,和人群中不少女子一样,都是衣不遮体,受尽了屈辱。 年轻女子似乎受不了大甘将士衣裳上沾染的血腥味,向下拉了拉,露出了雪肩。年纪稍大的女子叹息一声,伸手将衣衫向上拉了拉,低声说了一句,却见这年轻女子皱着眉头,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再拉下去,只是皱着眉头,一脸苦涩,竟然还是个有洁癖的姑娘。 浓烟随着秋风忽左忽右,好似其中还有烤肉炼油发出的臭味,让人闻之欲吐。这些女子自然比不上大甘将士,不少人被烟气一熏呕吐了起来,原本还好的听见呕吐声也不由自主的胃里翻滚起来。果然就见这年轻女子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年纪大些的女子甚是无奈,四下打量了一眼,不远处有块高些的地方,铺着几个装着粮草的麻袋,甚是平坦整洁。麻袋上正坐着一个低头吃饭的大甘将士,还有一柄长矛和一个方盒就放在手边不远处,除了他一个人之外,身旁没有别人。 大甘将士坐的地方离两名女子不远,年纪稍大的女子扶着年幼女子起身走了过来,到了近处盈盈一礼,轻声细语道:“这位将军,可否让民女在这里避一避烟气?” 大甘将士抬头一望,微微一愣,眼前的两个女子虽然狼狈,只是天生丽质,竟然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可惜遭此劫难,怕是受了不少苦楚。 年纪稍大的女子见这名将士脸上有些疑色,连忙说道:“将军,民女坐在边上就好,不会扰到将军的。” 将士呆了一呆,忽然展颜笑道:“不妨事,两位请自便。”说罢向一旁挪了些,低头吃起还没有吃完的饭。 这一笑极是和暖,让两人心中一颤,就像是邻院幼弟,虽然身上的血腥气很重,但却让两人没来由的一阵心安。年长女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年纪就要上阵杀敌,委实可叹,要是生在一个好人家,早都成家立业了。 年轻女子颇是好奇的多看了这名将士一眼,相貌甚是清秀,与这一身铠甲搭配的不伦不类,而且半鬓白发,也不知道有过什么样的伤心事。碗里吃的和落难女子吃的一般无二,如此看来大甘将士只是做饭的手艺差了些,倒也不是故意轻视这些女子。 两人没敢坐在麻袋上,而是轻轻的靠着麻布坐在地上,离大甘将士有两步之遥。 年轻女子在年纪稍长的女子肩头靠着靠着,忽然将头埋进了女子怀中,无声的抽泣起来。年纪稍长的女子幽幽一叹,也落了几滴泪,复又强提精神,揽住年轻女子纤弱的娇躯,小心翼翼的低声劝慰,生恐惊扰了正在吃饭的将士。 将士侧目看了一眼,刚巧与年长女子的眼神一触,年长女子脸色一白,歉然一笑,忙不倏拍了拍年轻女子的背心,示意莫要再哭了。 “两位姑娘是掖凉州人氏?”将士忽然开口问道。 年轻女子哭起来一时半刻怕是收不住了,这些日子所受的侮辱恐怕倾东海之水也难以清洗得掉,能活下来多半还是身边年长女子劝解的缘故。 将士这一问,年轻女子慢慢的收住了哭泣,像只负伤的猫儿一般躲在年长女子的怀中。 “回将军的话,民女是壶觞州人氏,十一年前嫁到板田府清川县,她是民女夫家三女,清川县尤家姑娘。” “哦。”将士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饭吞进了肚子,看了一眼被两名女子放在地上只吃了几口的饭菜,舔了舔嘴唇。 年长女子一怔,有心让给大甘将士,只是自己刚才吃了几口,已经是剩饭了,就这样再送过去有些不太合适,一时窘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甘将士哈哈一笑,解了女子尴尬,笑道:“营中都是笨手笨脚的汉子,饭菜的扮相的确差了些,这几天饿极了,能等着把饭做熟实属不易,要再等片刻恐怕连生的都要抢着吃了。” 年长女子见将士和善可亲,说话也颇是风趣,渐渐放下心中的忐忑,轻声问道:“将军打仗前都不吃饭的么?” 将士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尖道:“怎会不吃,只是余粮不多,没吃饱。” “竟然让你们饿着肚子打仗,这也太可……”年长女子止住话语,不知道眼前将士来历,言多必失,还是少说话为妙。 将士笑了笑,不以为意,只是眼睛里有一丝尴尬之色一闪即逝。年长女子看着地上碗里的饭菜,扶起年轻女子,轻声说道:“小汐,吃饭吧,不能糟蹋了粮食,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说完望了一眼大营东南,神情一黯,即刻便又坚毅如故。 年轻女子从年纪稍长的女子怀中坐了起来,双目通红,却是伤心欲绝,似乎忘记了生与死的意义。 “遭逢战乱,将士苦,百姓亦苦,也不知道这天下纷争何时是个头。”将士悠悠一叹,神情萧索。 年长女子端起碗吞咽了起来,吃相很文雅,小口小口的吃着,但显然吃进嘴里的饭菜没有嚼就直接咽了下去。将士见状微微一笑道:“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年长女子甚是倔强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要吃的,从这里回去清川县要走很远。” “你们都是从清川县被草海兵将掳来的么?” “不全是,最早还有沿河一带人家的女儿,不过现在怕是没活着几个了,都死了。”年长女子恨声说道,“他们不管老幼,男的就杀,女子就擒,到了营里,年纪大些的去给他们做饭洗衣,年岁小些的就……就……”女子连说了两个就字,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噎着了,想说说不出来,只剩下满脸的恨意。 第一千二百章 女子身世 将士暗自一叹,没有追问,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年长女子凄然落泪,泪水滴进了碗中,便合着泪一口一口的吃着。年幼女子吃了几口,又放了下来,满脸愁云惨淡的模样。 “姨娘,我吃不下。” 年纪稍长的女子叹息一声,又是生气,又是不忍的看了年幼女子一眼,如此境遇能活下来已属万幸了。 “我这里有些肉干,姑娘若是不嫌弃,暂且用来充饥吧。”将士和颜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了开来,布包里裹着几片肉干,模样抽抽巴巴不甚好看,不过色泽倒是上佳,应该会好吃些。 年幼女子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想吃,不过看样子礼教甚严,只是感激的笑了笑,继而轻轻摇头,婉拒了将士好意。 将士微微一笑,轻轻一抛,小布包不偏不倚的落在年幼女子手上,和声说道:“几片肉干而已,不算什么,姑娘不必在意的。” 说话间一将从将士身边走过,瞥了一眼,娇哼一声道:“就知道你藏着好吃的呢。”说完这句话也不停留,径自去别处忙碌了。 是个女儿家的声音,两名女子吃了一惊,方才分明过去的是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士,难道还有一员女将。将士温颜笑道:“别管她,快吃吧。” 年幼女子看了年长女子一眼,见年长女子点了点头,这才向清秀将士轻声道谢,慢慢吃了几口肉干,却也不忘分出一半送到年长女子手中。 “两位姑娘言谈举止似是出身大户人家,不知道家中境况如何?” 年长些的女子凄苦一笑道:“不知道,老爷死了,管家也死了,护院的壮士也没有活下来。丫鬟婢女在这些恶贼打进来的时候就死了不少,如果不是民女二人模样还算好,恐怕就和府里那些苦命的女子一样,等这些恶贼发泄了**之后折磨致死。” 女子说着这些惨事,固然凄凉,只是话语中却有一股异样的冷静,让清秀将士怔怔无语。 过了良久,清秀将士和声说道:“明日营中会有将士护送你们离开此地,如今掖凉州兵荒马乱,两位姑娘暂时还是不要回清川县了,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去也不迟。离开前会有盘缠相赠,省着些大约也够月余之用了。” 年长女子淡淡一笑,道了一声谢,固执的摇了摇头道:“不了,离家久了,怎也要回去看一看,就算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也要亲眼见到才是,万一还有人逃过一劫呢。” 年长女子主意已定,劝说已是无用,清秀将士喟然叹息,没有多说什么。年长女子忽然展颜笑道:“将军,日后如果去壶觞州,请到屠苏白家一行,奴家名唤新晴,到时民女请将军喝酒。” “屠苏?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懒向门前题郁垒,喜从人后饮屠苏。原来姑娘出身屠苏白家,好,日后若有机缘,我定当去姑娘府上讨一杯屠苏美酒。”清秀将士和声说道,“姑娘打算日后回去屠苏安身?” 白新晴在听到清秀将士唤出屠苏酒号时微微一愣,天下间知道屠苏美酒的不少,能随口吟出这几句诗词的人可就不多了,尤其还是一位从军将士,也许此人的身份大有来历。不过白新晴无暇细想,闻声点了点头,看了年幼女子一眼,轻轻嗯了一声,道:“清川县家毁人亡,掖凉州又不太平,还是先回妾身娘家再说,也许,哎。” “也许有一天还要再往南走。”清秀将士轻声说道。 白新晴歉然一笑,沉默不语,眼瞅着掖凉州狼烟四起,眼下这一战是大甘胜了,可以谁又能断言大甘一定守得住北府呢。 “白姑娘既然有此打算,万事也要当心。曾参杀人,人言可畏,有些时候回去故地也并非是一件好事,姑娘既然决定日后要去壶觞州,不如直接动身南下吧,如果清川县还有姑娘夫家的人幸存,我会让营中将士命县府官吏留意告知一声。” 白新晴脸色一白,秀眉轻蹙,却被这清秀将士的话刺得一阵心疼。流言的确可畏,两个被草海恶贼劫掳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回去了尤家还有人在,只是自己两人能否进得了尤家大门也说不定,或许看在血脉相连的情分上,身边的年幼女子可以回去,而自己十有八九是回不去了。 白新晴神情黯然,摸了摸身边年幼女子乱糟糟的头发,温柔一笑,轻声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在今日之前,小汐恐怕恨不得我这个姨娘早些离开尤家呢,呵呵,哪会像现在这样粘着我。” 白新晴促狭笑着,让年幼女子面红耳赤,一时减了伤悲,忘了处境,扭捏娇呼道:“姨娘,小汐错了,我不该以前处处和你作对。” 白新晴笑了笑,轻轻将年幼女子揽入怀中,叹息说道:“傻孩子,别乱想,日后你和我还要相依为命呢。” 清秀将士静静的看着孤苦伶仃的两个弱质女子,颇显黯然神伤,有心相助却分身乏术,战乱之后,苦的还是这些黎民百姓。 白新晴很是要强,似乎见不得清秀将士眼中流露出惋惜和歉然之意,清声说道:“将军,你们不怕草海恶贼杀一个回马枪么?” 清秀将士一愣,微微显出惊讶神色,问道:“白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白新晴四下张望一眼道:“将军大胜之后,难免会有松懈,而且将军营中胜了之后并没有追杀这些草海恶贼,那就是兵力不及草海恶贼,民女能猜到的,那些恶贼说不定也会这样想,也许他们还会回来呢。” 清秀将士连连点头,赞道:“白姑娘言之有理,换成是我,今夜十有八九会杀一个回马枪,欲图反败为胜。而且草海将士心高气傲,多半咽不下这口气,回来寻我们的晦气,多谢白姑娘指点。” 白新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将士,就算诚颜悦色,只是神情太平静了。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十三鬼将 白新晴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班门弄斧,徒然惹人笑话。白新晴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说道:“民女无知,请将军恕罪。” 清秀将士摆了摆手,叹息一声道:“你不用这么怕我,营中将士救了你们就不会置之不顾,同为大甘百姓,你和我没有什么分别,暂且安心,明日就有人护送你们离开此地。” 在白新晴愕然的眼神中清秀将士长身而起,扬声呼道:“来人。” 只见两将急匆匆跑了过来,抱拳一礼道:“大将军。” “给这些被擒的百姓腾出些营帐让她们住下,再找些干净些的衣裳来,咱们自己穿的就算了,那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另外传令桂将军和应将军,着令二人明日率营中将士护送百姓避开此地,先去阳关府一带,让府县衙门暂且妥善安置,等战乱平息之后再行回归故里。还有,每人发放二两银子的盘缠,”清秀将士顿了一顿,略一沉吟,接道,“三两吧。” “末将遵令。”两将齐声领命道。 “白姑娘,晚间也许会有爆炸的声响,不妨事的,安心就好,只要我们还在,便不会让你们再遭劫难。” 看着清秀将士和善中带着一丝腼腆的笑容,白新晴两人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想到这个随意随和的将士竟然是位大将军,虽说两个女子对军营之事一知半解,但称得上将军的也许能找出一些,但冠以大将军为名的,一营之中绝不会有第二个。 清秀将士轻笑颔首,捡起身边的长盒背在背上,一手持枪,一手收拾了吃完的碗筷,向大营一侧走去。不甚起眼,如果没有人叫破,任是谁也想不出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一位大将军。 “两位姑娘,吃完了就早些歇着,晚间别出营帐。”两名将士甚是和善的说道。 “将军,民女不知道该不该问……” 左侧将士苦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别问了,回去歇着吧,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 右侧将士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清秀将士的背影,沉声说道:“民心不以军为苦,这是大将军的告诫,等我们哪一天为惨死的大甘百姓报了仇,那个时候再问大将军的名号吧。” 白新晴二人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先回了营帐。天渐渐暗了,夕阳落的很快,似乎也不愿看见千疮百孔的牧野军营。残烟还没有散尽,如山的尸骸仍旧堆在营外,大甘战死的兵将尸首已经收好了,怎也不能让自家兄弟死后不得安生,择一处风水好些的地方安葬,带着骨灰的却不多,谁知道下一刻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至于草海将士的尸首,趁夜挖个大坑埋了就是,换做是大甘将士,只怕草海兵将未必能有这般好心。天凉了些,尸体腐烂的没有盛夏时那么快,血腥味很重,但尸腐的臭味倒还好些,只是蝇虫秃鹫还是招来了不少,围着尸山打转,赶也赶不走。 营中幸存的大甘百姓就在担惊受怕和委屈凄然中熬过了这一夜,前半夜提心吊胆,坐立不安,谁也不敢闭眼。好在每个营帐门口都有两个守夜的将士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虽是无聊,但听着说话声渐渐让帐中百姓安了心。 下半夜,众女困乏难忍,刚刚闭上眼不久就被营中传来的厮杀声惊醒,一个个噤若寒蝉,求神拜佛的不在少数,只愿苍天怜悯,能让众人逃过一劫。还有几人祈求上苍降下神兵力士,附身在大甘将士身上杀敌,各种各样的许愿乞怜都有,让人听过之后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伤情。 喊杀声来的快,去的也快,喧哗吵闹了一会,忽然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四周安静的可怕。帐中女子一个个瑟瑟发抖,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出去查探,有胆子大些的女子跑到营帐边上掀开一道小缝隙向外张望,帐外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阴恻恻的极为渗人。 过了好久,就在一众女子险些要被吓疯的时候,帐外又传来守卫将士的说话声,依旧还是那般闲闲散散,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固然这些女子心中生出了十二万分疑问,但帐外有人守夜,至少是说大营并没有让草海恶贼夺了回去,眼下还是安全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出了营帐一看,惊呼声此起彼伏,诸女睁大了眼睛望着身处之地,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是在梦中。除了身后诸人出来的营帐,眼前诸女能看见的,除了两支大甘骑兵外什么都没有。昨天还在的草海军营,那些数不尽的营帐,如山的尸体都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就在诸女错愕失神之际,两将策马而来,环目一扫,一名英气逼人的年轻将领沉声问道:“多少人?” “回应将军,共计两千七百一十二人。” “好,给她们每人准备三两银子的盘缠,少时动身,前去阳关府。” “末将遵令。”将士领命行事,有条不紊。 两员将领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没有看见身后这些大甘百姓敬畏害怕的眼神。此去阳关府之后,掖凉州便流传了一个传说,草海大营一夜之间消失了,还有那些宛若鬼神一样的大甘将士,似乎是从不属于这方世间的地方借来的天兵鬼将。一时间,涧北城以南,便开始流传起十三鬼将的传说,这十三个鬼将带着从地府中借来的鬼兵鬼卒,可以日行千里,夜行万里,四处索草海敌寇之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战乱之中,百姓颠沛流离,这些传言便如生了翅膀一般,不单是在掖凉州,鄞州、秦州,昆江对岸的卓州也听得见了。 而这十三鬼将之首的李落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号,那天夜里,草海残军果然不出所料杀了回来,正中大甘诸将下怀。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仓皇北逃 诱敌入营,借纠声惊雷之类的火器乱草海前来劫营的骑兵军心,而后伏兵四下杀出,让这些寒了心的草海骑兵更加无心恋战,仓皇逃脱。 实则当天夜里算下来被大甘骑兵斩杀的草海兵将并不多,少说有一半是被自己人撞落马下活活踩死的。 随后李落传令各营,除应峰和桂显侯两部之外,其余诸部追杀而出,尽全力袭杀草海将士。 草海大军兵力远在大甘众将之上,就算有一场大胜,如果草海敌将收拢残兵,兵力人数却还胜过大甘将士不少。只是当天夜里的一场新败让草海诸将勉强凝聚起来的军心瞬间崩塌,只知道逃命,至于身后有多少追兵已经无暇理会了。 草海大军军心已失,被大甘骑兵割开,只能各自为战,四处逃窜,如此一来可是苦了掖凉州的百姓,散兵游勇为祸更烈,李落传令各部将士,务必尽歼残兵流寇,免得荼毒乡里。 如此一来便有了日行千里,夜行万里的流言,毕竟有十三支骑兵,寻常百姓也分不清到底有什么不同,今日是在这个地方,隔了一夜,别处也传来大甘骑兵将士征讨的消息。 不过天兵也罢,鬼将也好,只要是保佑一方平安就好,大军过处,州府百姓奉以敬鬼神的大礼,歌功颂德。 只不过这些将士似乎对百姓感恩戴德的兴致不甚大,往往都是惊鸿一瞥,再想看时就已经人去楼空,不知所踪,凭空又多添了几分神秘鬼怪的色彩。 不过倘若让大甘百姓知道骑兵将士只是着急去斩杀草海士卒,论着人头换取银钱,不知道会作何想。 这一战,天下皆惊。局外人议论纷纷,局中人却波澜不惊。 李落静静的看着一座矮山出神,此地离折江不远,若是刮起东南风来都能闻到河水的味道,往北不远就是羊歇渡,当初草海大军迂回南下之地。 身后的大甘骑兵沉静如山,人数已见稀落,约莫只有三千余众,连日苦战让李落麾下这一支骑兵折损近半,其余各支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呼察冬蝉和洪钧所率两部伤亡更重,不过活下来的骑兵将士俱是寒芒内敛,当属精兵悍卒。 数千将士静静的候在山坡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战马会不安分的打个响鼻。晴空万里之上传来一声鹰啼,撕裂了云霄,远远的在折江沿岸传了开来。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心中骤然一沉,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草海大军十损八九,却不见有一兵一卒的援军,似乎放任大甘骑兵宰杀一般。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也许自己错过了唯一一个击败相柳儿的机会。 一队骑兵将士沿着折江仓皇向北逃窜,弃甲曳兵,好不狼狈。领头一将正是落云头贲,沉着脸一语不发,身后残军将士亦是垂头丧气,哪有当初南下掖凉州时的不可一世。 这一日是大甘骑兵破营后的第七天,草海大军败局已定,能活着回去就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壮汉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大营被攻破之前,草海将士实则仍多过大甘骑兵,可惜当天夜里劫营不成,反被大甘兵将算计,好不容易收拢的一点军心被大甘骑兵的马蹄踩的支离破碎,众将士只知逃命,谁还顾得上收拢残军,要不然该也有余力可与大甘骑兵一战,不会是眼前这样的颓然模样。 如今兵败如山倒,再要稳定军心,除非是大罗金仙才有这样的手段。 擒贼先擒王,落云头贲自然成了大甘骑兵的首要目标,离营后身后的追兵便不曾断过,有时候是一支,有时候是两支骑兵,最多的时候后面吊着四支追杀的大甘骑兵,让壮汉疲于奔命,也不知道被大甘骑兵冲散的草海将士如今怎样了。 三个时辰之前,壮汉刚刚率军突破大甘骑兵的一道封锁,转道沿折江北上,寻机折返涧北城以北。 落云头贲眼下也顾不上思量相柳儿到时候会怎样处置自己,活着回去就好。身后草海骑兵如今只有寥寥三千余众,虽有一战之力,不过可惜战意全无,只想着怎么逃离大甘骑兵的伏杀。 壮汉扫了一眼身后诸将,发出一声英雄迟暮的叹息,看着身边众人的颓废模样,和当初大军南下时的目空四海判若云泥,二十万草海儿郎,能回去的还有多少人。 “头贲,船只还在。”探路的几骑快马疾驰而至,当先一将正是哈且兹,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不过此刻却一脸欣喜的叫道。 壮汉神情一振,如果船只还在,手下部众就可以借船北上,绕开大甘骑兵的伏击。 只要到了涧北城以北的地界,大甘骑兵就不能如此无所顾忌的追杀了。 “好,让弟兄们小心些,别又是大甘狗贼设下的圈套。”壮汉沉声喝道。这些日子被神出鬼没的大甘骑兵搅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胆气也磨得差不多了,若是让草海之上的豪杰看见,怕不是要惊掉了下巴。 “这些吊死鬼天天跟在咱们后边,哪还有工夫在船上做手脚。”有将士闻言回了一句,言语虽然不屑,只是却有些心虚,而且对落云头贲已有不满之情,只是不敢发作而已。 壮汉侧目扫了一眼,眼中杀机一显。 此将并非落云部族,而是姬地残将,与韩豹走散了,暂且跟随在落云头贲身侧。 不过如今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壮汉只是冷冷的看了将士一眼,沉声喝道:“先去船上瞧瞧,如果没有大甘的埋伏,咱们乘船北上。” 哈且兹领命,带了一队骑兵将士前去探查,壮汉勒住马缰,命麾下将士稍事歇息。 这一路暗无天日的逃命让众将疲惫不堪,此刻身后虽然没有追兵,但想必大甘骑兵不会离得太远,如果在此地耽搁的时间久了,说不得又要和大甘骑兵厮杀。 壮汉翻身下马,此处是一个缓坡。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谁先上船 折江的河水就在诸人右侧缓缓流淌。 折江只是昆江的一个支流,不如昆江江面水波不惊宛若平镜,北府的河流稍见湍急,盛夏刚过,河中水量充足,地势由北至南落差颇大,水流掀起阵阵浪花,颇显汹涌之势,能听见水流推搡发出的声响。 头贲伏下身子,蹲在河边用双手捧起水胡乱的洗了洗脸。水有些寒意,激的壮汉心头一凉,压下了心中的燥乱。头贲环目一扫,麾下将士东倒西歪的坐在地上或是靠在树边喘息,何曾有过这般狼藉的模样。 众人左侧是一个山坡,山不高,林子很密,树叶在秋日映照下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层层叠叠,宛若水波一样,甚是好看。都说大甘山河锦绣果然不假,只是这一趟来的急,走的更急,却没工夫看一看大甘的山水和草海有多少不同。 头贲看着看着,忽然心头一寒,一股不知来由的寒气窜上了心头,这片林子安静的有些让人心惊肉跳,此地不可久留。 壮汉急忙站起身来,喝令众将士即刻上马赶路,只是刚歇下来的草海将士无论如何也不愿起身,有气无力的答应了几声,到最后真个站起来的没有几人。 头贲恼怒非常,只是无奈的很,不分昼夜的紧赶慢赶,还要提防随时都会杀出来的大甘骑兵,是谁也熬不住这般凌虐。 不过身侧这片林子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危险,这里恐怕不是什么善地。 壮汉大声呵斥,连着用脚踹了好几个不愿起身的兵将,这才让一众将士零零散散的站起身来,满腹怨言,不过还是依令上马,准备动身。 这时,哈且兹率几骑疾驰而归,到了近前疾声说道:“头贲,弟兄们都瞧过了,船上没什么异状,能用。” 头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连日里不曾落地的心终于可以缓缓了。落云头贲回首望着麾下的残兵败将,大声说道:“弟兄们,这会还歇不得,马上动身,等离开此地想怎么歇着就怎么歇着。” 众将明白利害,固然心有怨言,但比起自家的性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一行人策马扬鞭,向左近羊歇渡口赶了过去。转过一个山头,折江江面上的船只清晰可见,壮汉眼中一喜,不过身后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江面上的战船不多也不少,就算全塞满了人只怕也就足够千余之众,而眼下尚有三千将士,少说也有近半的兵将无船可用。 壮汉听着身后诸将议论纷纷,脸上寒气越来越盛,不过出奇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闷声赶路,想要抢先到了船只停靠的地方再说。 羊歇渡是掖凉州在折江沿岸一个中等稍小些的渡口,对岸往北是雁沉州,往南是幽州,恰是在三州交界之地。 平日里羊歇渡是北府做禽兽生意的商人运送牛羊和皮毛南下的渡口,一到这里就能闻见折江河水都冲刷不去的骚味和膻味。 不过自从草海大军突袭掖凉州,羊歇渡已无人迹,当日羊歇渡的大甘百姓被草海将士屠杀一空,随处挖了个浅坑掩埋。 埋得不够深,尸骸被豺狼野狗刨了出来,残肢断骸散落在羊歇渡附近,走上几步,没准就能在河岸边的草丛里看见一只断手或是断脚,倒是让这些鱼虾秃鹫大快朵颐。 壮汉赶得急,身后诸将自然怕被落下了上不了船,你追我赶,平白快了三分,眨眼间就到了羊歇渡。 到了船只前,头贲收住战马,静静的看着江面默然不语。 身后诸将各怀鬼胎,暗地里动着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在船上有一席之地。过了半刻,哈且兹打马走到头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头贲,不能等了,要是大甘骑兵追上来再走可就来不及了。” 壮汉扫了一眼身后已渐离心的草海众将,阴恻恻说道:“船只有这么多,谁上船谁不上船?” 哈且兹眼中闪过狠色,背着身后众人做了一下斩首的示意,低声回道:“头贲,当断则断,除了咱们自个的弟兄,帝圣九彩和姬地这些人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反正韩豹和盖束颦平日里仗着蒙厥撑腰一个个人模狗样的,是时候让他们向蒙厥尽忠了。” 头贲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似乎在考量什么,身后方才颇有怨气的姬地将领喝道:“头贲,有什么话当着弟兄们的面说,背着我们鬼鬼祟祟的商量什么!” 头贲嘿嘿冷笑一声道:“你等不及要上船了?真要上船老子也是最后一个,你怕他娘的什么?哼,甘狗奸猾似鬼,你怎么知道这江面上没有他们设下的埋伏,一窝蜂上了船,等着去喂鱼么?” 姬地将领一滞,被壮汉揭破心里的打算,有些羞恼的喝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们自己上船。” 头贲面色赤红,似乎受不得如此冤枉,气的哇哇大叫道:“放屁,老子都说了最后一个上船,你竟敢怀疑老子,好好好,且让你瞧瞧老子是不是说话算数,你先上船!” 姬地将领似乎有些不相信落云头贲会轻而易举的让自己上船,姬地大军主帅韩豹与壮汉不合营中将士人尽皆知,要不是因为有蒙厥拨汗在上头压着,只怕两人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两人虽然同处一营,但彼此不服,明争暗斗烦不胜烦,如今韩豹不在,壮汉竟然如此大度,难免让姬地将领有些狐疑猜测,不过壮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句话,管他心里怎么想,先保住这条性命再说。 姬地将领心中冷笑,激将法却是不管用,既然落云头贲要最后一个上船,那便去当他的英雄豪杰,面子固然重要,但也得保住性命才是。 姬地将领顺水推舟,摆出一副疑惑的神色,看了看壮汉,又瞧了瞧船头两个微显错愕的草海将士,心一横,大声说道:“头贲气概过人,合图敬佩,多谢头贲。”说完将领抱拳一礼,向船上攀去。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自相残杀 船头站立的将士见头贲并无异色,只好侧身让开,没有阻拦登船的姬地将领。合图微微有些吃惊,莫非真的错怪落云头贲了。 当脚踏上船舷之时,合图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当着众将士的面如此怀疑落云首领,这得罪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还要乘舟北上,可千万别让此人怀恨在心,半途丢进折江大河里喂鱼喂虾。 合图心中发憷,到底还是要给落云头贲一个面子,省得日后后患无穷。念及此处,合图脚下一顿,转身刚要说话,就见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接着就觉得脑门上凉了一凉,而后便陷入无尽的昏暗之中,再也不曾醒过来。 岸上诸将心中一寒,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半步,只见壮汉残忍冷笑道:“都没有上船,哪轮得到你这个阿猫阿狗在这里撒欢,找死。”说罢一收战斧,斧刃上还挂着几丝碎肉碎骨,有红有白,一望之下便生恶寒之感,当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可怜姬地将领到死都没转过念头来,落云头贲怎会转了心肠,说的大义凛然,只不过是为了寻个借口杀鸡儆猴而已。 合图的尸身被壮汉一斧劈成两半,一半掉进了水里,还有一半落在船舱中,稀里哗啦流了一地,着实恶心。壮汉阴森凶残的扫了一眼岸边一众将士,舔了舔嘴唇,冷漠说道:“把他丢进水里,脏了船舱,晦气。” 草海将士闻声将合图的半个身子用船桨抵着丢了出去,便是这些落云将士也不由自主的眉头微皱,这样的手段的确残忍了些。 “船就只有这些,咱们这些人坐不下,最多也就只能容一半人上船,剩下的腿脚快些骑马也能回去,说吧,谁自愿骑马上路?” 众将静默无声,谁都知道眼下境地骑马北返几乎是一条死路,人生地不熟,外有虎视眈眈的大甘骑兵,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大甘将士斩尽杀绝。水路自然也不是十拿九稳,但总归是有一线生机,好过明知必死还去自投罗网。 “嘿,没人站出来,也好,后有追兵,咱们就别在这里浪费时日,等着大甘的兵马杀上来,老子点到的人自行上路吧。” “凭什么是你来选?”有将士高声喊道,虽是害怕,但事关生死却也不得不争。 “凭什么?凭老子是落云头贲,凭老子手里这把斧头,谁敢叽叽歪歪,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他就是你们的下场。”壮汉一指合图尸身方才落水的地方,桀桀怪笑道。 众将士敢怒不敢言,此地姬地和帝圣九彩的残兵将士不多,约莫只有五百余众,剩下的都是落云将士,人数上远胜姬地和帝圣九彩二部,姬地将士和帝圣九彩的士卒怒气显于颜表,不用说,落云头贲点到的人一定会有这两部将士,只是就算姬地和帝圣九彩的兵将都不上船,这些船只依旧装不下这么多落云部族的将士。 帝圣九彩的一名将领环目一扫,黯然长叹,这些船上定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苍凉说道:“算了,我也不和头贲争了,我们沿河岸北上。” 壮汉见有人挺身而出,咧开嘴大笑道:“好,果然是条好汉,那就请便吧,日后回了草海,老子请你喝酒。” 将领淡淡一笑,漠然说道:“酒就不必喝了,如果我们几个能活着回去,日后一定不会再和你们落云的将士同在一个军营之中。” 壮汉脸色一寒,不过没有动气,冷哼一声,阴鸷的看着帝圣九彩的将领。此将扫了一眼身旁几个姬地将士,平声说道:“你我结伴而行吧,路上也要有个照应。” 姬地将士相视一眼,纵然舍不下,不过也知道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打算。有人站到了帝圣九彩的将领身边,跟随众人一道北返,或许有一线生机。不过亦有姬地将士没有动,便还是想争一争这些船只。 帝圣九彩的将领也不多劝说,喟然一叹,不愿走的恐怕凶多吉少,堂堂草海豪杰,纵然是死也要死在沙场之上。倘若死在河边烂泥里,还是自己人下的手,委实有些死不瞑目。 将领一喝战马,策马前行,身后大部之中跟出了数百将士,都是帝圣九彩的骑兵将士,少数有姬地士卒,竟然还有几个落云的兵将,让壮汉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加显得阴沉。 将领骑马从壮汉身侧走过,没有再多看壮汉一眼,也不曾告辞,显然对这位落云头贲怨念极深,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哈且兹看了缓缓北上的草海诸将,忽然凑到壮汉耳边低声说道:“头贲,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落了蒙厥拨汗和帝圣九彩几族的口实。” 壮汉脸色微变,方才倒不曾想起这桩隐患,倘若这些将士万一真的活着返回联军大营,到时候将眼前发生的事说上一说,恐怕自己在草海联军中的威信便要丧失殆尽,说不得蒙厥那个小娘皮要怎么算计自己。 壮汉眼中寒芒一闪,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亦是杀,没有什么不忍心的。哈且兹见壮汉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明白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盯着错身而过的草海将士。 突然,哈且兹提气暴喝道:“你竟然敢向大甘狗贼泄露我们的行踪!” 众将士悉数愕然,不知道哈且兹喝骂的人是谁,正欲离去的草海诸将也勒住马缰,回头望去,就见哈且兹扬刀急斩,将离他最近的一名还在茫然惊愕的姬地骑兵斩落马下。 众人半天缓不过神来,怎么会忽然多出一个里通外敌的叛徒。就在这时,壮汉不失时机的大喝道:“里通外敌,出卖草海弟兄者杀无赦。” 说罢挥起战斧,将两名帝圣九彩的骑兵将士斩落马下。主帅动手,手下这些将士自然也要动手,只是不知道谁才是壮汉和哈且兹口中所说的叛徒,又有多少人投敌叛国。落云将士刀剑出鞘,帝圣九彩和姬地将士首当其冲,皆都如临大敌,刀剑相向。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船漏水了 壮汉身边的亲卫将士见主帅动手,也便跟着出了手,至于杀什么人,壮汉没说,亲卫将士也不问,只等杀了再说。 就在众将士迷惑不解中手起刀落,几十名帝圣九彩和姬地的将士命丧黄泉,当真死的不明不白。 到了这个时候,帝圣九彩的将领怎能还不明白壮汉心中的歹意,色变厉喝道:“苏乍尔木,你敢杀人灭口!” 这句话虽然喝破了落云头贲的毒心,但却坏了事。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帝圣九彩和姬地的将士乍闻此言,哪管什么青红皂白,纷纷抽刀自卫。 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先动的手,转眼间本是同袍弟兄的将士挥刀相向,战成一团。 无人喝止这场自相残杀,就在见血的瞬间,绷在草海众将心间的弦终于断了,不分你我,杀红了眼,成了魔,只知道将眼前的人杀死,宣泄着心里的魔念,不管几个时辰之前是不是正是被自己下手斩杀的军中袍泽弟兄刚刚从大甘将士手中救了自己一命,只是挥舞着马刀,闻着鲜血的味道,在折江河畔留下一席凄美的盛宴。 哈且兹带着数名落云亲卫疾驰而出,将见势不妙率先打马奔逃的帝圣九彩将领射落马下,少顷拎着将领的脑袋回转,抛在地上大声喝道:“这就是通敌叛国的下场!” 人杀过了,杀意少了,魔念也渐渐退了,众将慢慢的平静下来,一个个呆呆的看着手中染血的长刀和倒在地上漫无意识抽搐着的尸体,数刻前还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没有死在大甘将士手中,反而死在自家兄弟之手,也许就是奔流而过的折江河水看了也觉得匪夷所思吧。 帝圣九彩和姬地的将士固然死绝,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还未死透,躺在地上挣扎蠕动,落云的骑兵将士也死伤不少,刀剑无眼,分不清到底是被帝圣九彩和姬地的兵将斩杀,还是被身边的人失手错杀。只是死了这些人,这些船只勉强够用了。 “把尸首都丢进水里,哼,都记好了,这是通敌背叛草海的下场。”苏乍尔木厉声喝道。 幸存众将唯唯诺诺,人都杀了,还有什么人会在乎到底是谁背叛了谁。 倒地不起的负伤将士口中泛着血沫,厉声叫道:“苏乍尔木,你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苏乍尔木阴鸷冷笑道:“通敌叛国之辈还敢大言不惭,来人,把这些奸妄小人都给老子杀了,丢进河里喂鱼。” 寻常落云将士并没有再下狠手,一个个面面相觑,此刻还有些晕头转向,怎会这点工夫这些并肩而战的草海豪杰就成了苏乍尔木口中的叛徒。 苏乍尔木脸色一沉,向哈且兹使了个眼色,哈且兹会意,并未再强求麾下这些将士,亲身上前,欲将出手了断这些苟延残喘的将士性命。 就在这时,船上警戒守卫的落云将士忽然惊慌叫道:“船漏水了!” 苏乍尔木和哈且兹脸色齐齐一变,好好的船怎么会漏水。苏乍尔木大喝道:“快去看看是哪里漏水。” 将士领命而去,少顷,只见船只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缓缓沉入水中。 草海将士识得水性的不多,船上众人慌慌张张的跑出船舱,来不及上岸的干脆纵身跳进水中,好在船只靠岸,水不是很深,扑腾几下也能上得了岸,如若不然,当真就喂了折江里的鱼虾。 等着众将士都上了岸,眼前船只已经半个船身淹入江水之中,斜斜歪歪,用不了多久便会沉入水下。 苏乍尔木面如死灰,杀了这么多人,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到头来竟然会是这般结局,莫非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断了落云诸将的生路。 苏乍尔木扑到水边,眼睁睁看着船只越来越沉,这般下沉的速度几乎如同有人在水里往下拉拽一般,绝非寻常。 苏乍尔木怒不可遏,扬起战斧狠狠的斩在江面上,水花四溅,只不过也只能徒呼奈何。苏乍尔木呼呼喘着粗气,忽然从一道溅起的水花中瞥见身后山林,整个身躯骤然僵硬了起来,艰难的转过头望向山坡这侧。 落云众将见苏乍尔木神情有异,举目望去,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握住兵刃的手也开始发抖,这些纵横驰奔不可一世的草海猛士害怕了。 山坡上,密林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静寂无声的大甘将士,弓满弦,剑出鞘,就这样冷眼旁观,兴许方才的一场自相残杀也悉数落入大甘将士的眼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苏乍尔木怎还会猜不到这是早早布好的局,就在等着草海将士入局。 马蹄声响起,一支骑兵自北而来,人数不多,但战旗飘舞,绣着一个灵动缥缈的蝉字。这支骑兵这些日子草海将士熟悉的很,且没少吃苦头,大甘的女将,那个被称作牧蝉郡主的将军。 前路已断,来路不通,似乎是为了遥相呼应,远远吊在草海将士身后的大甘骑兵也显出了踪迹,不紧不慢的赶了过来。 草海将士面如土色,三面被围,只剩下东边一眼能望到对岸,除非插翅才能飞过去的折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苏乍尔木也明白眼前处境,确是无路可逃了。 苏乍尔木狂笑喝道:“好好好,想不到我苏乍尔木英雄一世,当头来竟然会死在这样一个地方,可笑,哈哈,太他娘的可笑了。” 苏乍尔木止住张狂笑声,深吸了一口气,神情肃然沉静下来,朗声说道,“儿郎们,大甘与我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是我愧对你们,来世我再与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草海无不战而降之人,弟兄们,随我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了。” 苏乍尔木一声狂吼之后,除了近身亲卫稀稀落落的几声回应,四周一片死寂。 苏乍尔木愕然回头望去,只看身后诸将仿佛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苏乍尔木心坠冰窖,堂堂悍不畏死的草海雄豪竟然没了战意,闭目等死,从未见过这样的草海兵将。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吾乃落云苏乍尔木 地上已经没有多少进气的姬地将士惨笑着断断续续说道:“苏乍尔木,你,你下毒手杀我们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也会遭这样的报应,哈哈。” 将士似是极为快意,笑了几声,被血水淹了喉咙,连声咳嗽起来,鲜血将整个脖子染得通红一片,“几艘船就让我们自相残杀,哈哈,好心机,好毒的心机,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你们。”将士说罢缓缓闭上眼睛,起伏挣扎的胸口也渐渐安静了下去。 苏乍尔木睚呲欲裂,浑身不住颤抖,如果没有这几艘船,纵马北上未必不能逃回草海大营,只可惜唯一的生路就在斩杀营中手足的那一刻断绝了,而且还是被自己亲手葬送。 身旁的哈且兹亦是一脸绝望,怔怔的看着泛起涟漪的折江江面黯然出神,船没了,前路后路皆被大甘将士截断,这一劫插翅难逃。 依着平日里苏乍尔木暴虐的性子,说不得就要杀了哈且兹泄愤,只是事到如今,苏乍尔木忽然对杀人没了兴致,反而觉得有些恶心,不知道往日里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如果今天死不了,日后也便不再随意杀人了。 只可惜,眼前这一切只争朝夕,不论来日。 苏乍尔木仰天长笑,战斧一指密林之中蓄势待发的大甘将士,怒喝道:“吾乃落云……” “放箭。”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传了出来,丝毫不亚于勾魂摄魄的地府魔音。 随着话音,利箭如雨,将已经丧失斗志的草海将士刺死在折江江岸上。 苏乍尔木狂怒着冲上山坡,手中战斧上下翻舞,格挡射向自己的弓箭,垂死之前的声势的确让人震惊,不过亦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一人之力,冒着密如秋雨的利箭又能有几分胜算,且不论射箭的大甘将士之中不乏武功好手。 一步,两步,直到六十三步,苏乍尔木的步伐很大,六十三步,已进了密林,看见了大甘诸将正中处那个清秀淡然的年轻将领,半鬓斑驳白发,静静的仿佛看着一花一草般望着凶兽一般的苏乍尔木。 脚下一软,苏乍尔木半跪倒地,低头一看,膝盖上钉着一支弓箭,穿膝而过,刺了一个对穿。 苏乍尔木发出困兽一般的吼叫,一只手挥舞着战斧,另一只手扶地,向清秀将领爬了过去。又有三支长箭透过战斧钻了进来,一支射在前胸,两支射在腰腹之间。 苏乍尔木内劲骤泄,手中战斧挥舞的慢了下来,几无章法,只是这样漫无目的的舞动着,挣扎着。 箭雨稀疏了下来,没有大甘将士再向出一口气就少一口气的落云头贲身上浪费箭矢。 河边草海将士的尸体如同秋收的稻草,乱糟糟的叠放在一起,有被利箭射死的,还有早先死在营中袍泽手中的,亦有些慌不择路,逃向折江江水之中,风大浪急,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淹死在折江江水之中,这条南下的捷径,如今倒成了夺命的凶兽。 还有些草海将士冲出箭雨,向南北两侧逃窜,坡上的大甘将士没有追赶,只是将那些意图同归于尽掩上山坡的草海将士一一截杀,别的就放任而去,总归是走不远的。 苏乍尔木喘息着,双手扶着斧柄,勉强让身子没有倒下去,回头一望,一时万念俱灰。山下河边上,已经没有能动的草海兵将了。 苏乍尔木狼顾鹰视般瞪着清秀将领,大口喘着粗气,恨不得连皮带骨的吞下眼前诸将。 清秀将领只是漠然扫了一眼,似乎就没了兴趣,举目望向折江的江面。 “传令州府郡县的衙门,派人打捞浮尸,就地掩埋,莫要传染了瘟疫。” “末将遵令。” 苏乍尔木气急攻心,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双手持斧,竟然站了起来,向着清秀将领奋力一斩,怒吼道:“吾乃落云苏乍尔木。”话语声落,战斧也随之而落,单看气势当有开天辟地之能。 战斧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清秀将领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如此势大力沉的一斩,没有碰到清秀将领分毫,直直没入山间泥土之中,倒是这劲风带起了清秀将领的白发,扬了几扬又再垂了下去。 这一斧,离清秀将领还有一尺之遥。 苏乍尔木眼神涣散,身外的人,身外的影子,渐渐都模糊了起来。硕大的身躯伏在战斧上沉寂无声,一双迸血的眼睛至死都不曾闭上。 江水滔滔,清风阵阵,岸边的血腥味散的很快,没多久这些草海将士的尸首就被收拾一空,和沉入水中的船只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大甘兵将拾掇了战场,羊歇渡平静如初,除了草木树叶上新沾染的血迹外,几乎看不出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 两将疾驰而至,是呼察冬蝉和洪钧。 “大将军,没有漏网之鱼,都被营中弟兄杀了个精光。”洪钧擦着脸上的灰尘,大声说道,“嘿,总算替掖凉州的百姓出了口恶气。” 李落下了山林,迎上前去,闻声哦了一声,笑道:“两位将军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洪钧看了呼察冬蝉一眼,连连摆手道,“这一仗打的痛快!都说草海铁骑如何了得,嘿,也不过如此。” 李落轻轻一笑,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骑兵将士,李落三人所率的三支骑兵死伤最重,如今还能站在这里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六千之众,也就是当初出兵前一支骑兵营的兵力。 “大将军,袁骏传来消息,他们在林山县等咱们,再往前就是十堰府了。” “十堰府。”李落沉吟道。 “嗯,十堰府现在已经落到草海大军手中了,林山县成了眼下掖凉州最北的一个郡县。”呼察冬蝉看了李落一眼,接道,“出了林山县,就要和草海蒙厥骑兵碰上了。” “传令营中将士稍事修整,动身前往林山县。” 呼察冬蝉和洪钧领命而去。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逢林莫入 李落望着折江亘古不变的江流怔怔出神,兵法有云逢林莫入,这处林山县并非吉地。 板田府大甘与草海联军这一战,战端起的快,终局也快。二十万草海联军被李落所率七万大军杀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足足折损十万余众,逃回涧北城以北草海大营的尚不足五成。这一战成就了李落百战之名,以敌之长克敌之短,让威名显赫的草海铁骑无还手招架之力,斩杀数名草海悍将,一十三鬼将的名声更是借逃往其他几州百姓的口舌传遍了整个北府,不多时卓城便也听见了。 折江对岸,雁沉州。 一江之隔,掖凉州的军情几乎就在战罢后的几个时辰之内传入大营之中,大甘诸将都松了一口气,交口称赞李落用兵如神,一十三鬼将名不虚传,还有这等鬼神莫测的骑兵战法,就算无智将军和龙侯复生,想必也要大加赞赏。 定北军副帅元稹和北伐另一支由凌孤眠所率的大军兵合一处,镇守雁沉州。元稹固守,凌孤眠时时做好了渡江攻讨的准备,依据行军阵要接应李落。哪知传回来的军情竟然是一份捷报,李落率部大胜草海铁骑,剑指十堰府,委实让雁沉州诸将心悦诚服,不论彼此政见如何,单是李落领军作战之能,的确无可挑剔。 少了一个强敌,固然没有军功,但草海势盛,军功尚属次要,解了涧北城之危才是紧要。定北军上下极是欣喜,无论如何涧北城已无后顾之忧,进可攻,退可守,不再是月余之前的进退维谷之局。 帐下诸将兴致颇高,谈笑风生,话里话外不外乎李落却敌的神通手段,行军作战是其一,军心是其二,往日里何曾见过大甘将士贪婪追杀草海骑兵的情形,这样的盛景就算大甘立国之初,兵威最盛之时也未必有过。李落领军重方略,不拘古法,勇猛果断,兼又狠辣无情,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不过这等行军作战的法子也只有李落才施展得出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收缴草海大军营中的钱财可先斩后奏,分给麾下将士,而后只不过传书一封上奏朝廷。到了卓城,万隆帝想必看也不看,批一个准字便交中书令归案了。如此专权之盛,就算淳亲王也难以相提并论,至于许诺帐下将士的赏赐,大胜之后,万隆帝和朝廷又怎会吝啬。 凌孤眠坐在元稹下首,听着耳旁诸将恭维称赞李落的谈论,脸上亦有一荣俱荣之意,不过并不似魏子勋那般热切。国无二君,军无二帅,好不容易可以独领一军,没曾想偏生是在这个西空寂帅的帐下。此次凌孤眠率军北上行军布阵固然可圈可点,颇显老道,一点也不像初次领军的将军,元稹便曾数次称赞,只可惜与名扬北府的一十三鬼将相比,这些中规中矩也就失色了不少。此战之前,谁能想过骑兵可以这般用法,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此刻的李落也许就是兵书所载的神将之列,若想在风头上盖过李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一十三鬼将,兵中之神,诸如种种,如果让李落听见,最多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不以为喜,不以为悲。每每激战之后,李落总有一股不由自主冒出来的萧索疲倦之感。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一将,成一名,七万大军挥师北上,只是一场首战而已,如今却剩下四万之众,三万将士埋骨在了掖凉州,再加上草海十余万孤魂野鬼,区区一个掖凉州可还放得下这些战死的魂魄。 这一战若是胜了,草海联军退回漠北,掖凉州还是原来的掖凉州,朝廷也还是原来的朝廷,下一次的对手不知道会换做是谁。数年间巡检司如履薄冰,如果不是有李落一肩承担,只怕巡检司衙门早就被人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万隆帝立志巡检天下,时至今日,李落初心不改,不知道万隆帝却还记得几分。 林山县地处涧北城以东,县境之中多山多林,不兴农耕牧田,县中百姓多以放牧和打猎为生,也有种植药材的行当。单说草药,林山县享誉整个北府,卓城里的药铺上了年份的草药很多都是出自此地。不过百姓得利的却不多,大都是这些商人赚了钱财,而寻常百姓翻山越岭劳碌一年,也就只不过勉强糊口而已,颇是穷苦。 林山县县境之内没有县衙大城,只有些零散的寨子和村镇坐落在群山之中,分立自治,有些干脆就把持在有靠山的商会手中。从林山县北上至十堰府的路途最短,且林山县并无官道供车马出入,多小路支路,如果有当地了解地形之人引路,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踏入十堰府地界,这也是袁骏为何择了此地等候李落的缘由。 到了林山县,此次北伐诸将已收拢骑兵将士,安营扎寨,就等着李落三人了。 营中将士士气高涨,大有气贯如虹之势。板田府一战,大甘骑兵毙敌十一万之多,自损三万上下。自打万隆帝登基帝位以来,大甘将士对阵草海铁骑就从来没有像这样一场大胜,号称精锐的定北军,倘若能以一换一已经是难得可贵,那还要依多为胜,若想以寡敌众几乎就是奢望,也难怪北伐诸将会被外人冠以鬼将之名。 李落勉励了诸将几句,这一战破釜沉舟,收到如此奇效的确有些出乎李落和袁骏的意料。不过也并非没有蹊跷之处,袁骏所言,这次除了破营时的激战,草海诸将并不是齐心协力,帝圣九彩一支几乎无心恋战,离营之后便即匆忙北上,似乎并不打算和大甘骑兵一决高下。倘若不是帝圣九彩撤军如此干脆,大甘诸将要想大胜恐怕也不容易,而且除了李落之外的十二名领军大将无一阵亡,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入林山县 李落和袁骏稍加揣摩,不约而同的心中一沉,这一战虽是胜了,不过却让两人更加疑惑,似乎相柳儿有意舍弃这一支草海大军,莫要辛苦了半天,却为别人作嫁衣裳。 不过无论如何也是解了涧北城围困的局面,该当对掖凉州战局有利,一旦兵出十堰府,涧北城南北一线就不会像之前那般被动了。 大军在林山县稍事修整,李落论功行赏,没有食言,营中将士皆有封赏,有多无少,军中士气更盛,摩拳擦掌,欲图在十堰府与草海大军再决高下。 不过营中并不是人人如此,李落和牧天狼中军骑几将都颇显凝重,小心行事。 板田府的草海将士固然勇猛,但总归不是相柳儿亲率,到了十堰府之后才是真正的草海强敌,稍有不慎,或许折江江边落云头贲的下场就得落在大甘将士的头上。 李落与诸将商议过罢,诸营合一,李落率一军,袁骏和班仲各率一军,兵分三路,穿过林山县北上。 倘若兵合一处,声势太过浩大,不等出兵十堰府就被草海将士探知,到时候以逸待劳等着大甘将士自坠陷阱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草海大营被破,残兵逃往涧北城以北,要是相柳儿眼不瞎耳不聋,该当防备着大甘将士越过林山县北上。 只是数日鏖战,涧北城静寂无声,虽有斥候往来,但定北军安静的异乎寻常,就算草海残兵败将沿着离涧北城不远的地界北返也不见有城中将士拦截,让李落着实费解难安,鬼使神差的没有挥军入城,而是择路北上,意图牵制草海联军和相柳儿。 林山县四境都被群山覆盖,草海多骑兵,在林山县行军不便,虽说掖凉州大半都落入敌手,但林山县还算好些,祸害不深,有不少临近郡县的百姓都躲进了林山县境内的深山老林中去了,等着日后太平了再出来。 入山的向导并不难找,林山县虽然偏僻,但出入林山县的商客不少,识得路的大甘百姓也愿意为大甘将士指路,无论如何和大甘将士随行也能觉得安心一些。当然这些百姓并不知道眼前诸将就是掖凉州竞口相传的十三鬼将。 此时也顾不得逢林莫入的禁忌了,诸将各自率领营中将士,寻一路踏入林山县。 呼察冬蝉和洪钧皆在李落帐下,这两人极不好统率,都是眼高于顶的主,除了李落,就算袁骏也未必能辖制得了,再加上呼察冬蝉还有一把李落至今没有收回去的星宿剑,就连洪钧也得让着呼察冬蝉三分。 一来男不跟女斗,二来真要动起手未必能在呼察冬蝉手下讨到便宜,惹得呼察冬蝉火气,祭出星宿剑可就大事不妙了。 林山县群山环绕,易守难攻,不知其中乾坤,李落遂命大军押后前进,率三百身手了得的营中将士在前方开路,若逢异变,以烟花为号。 林山县百姓虽是穷苦,但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 山峦起起伏伏,连绵不绝,像一只只追逐而去的灵兽,缓缓消失在天际之间。 山上亦是绿树成林,眼下树叶红黄交错,更加好看。 群山山涧之中藏着不少细长的山谷,谷中几乎都有溪水流过,沿溪水两岸连山皆深碧一色,高些的山头上还覆着点白雪,秀丽傲然;山下的溪水则是清明如玉,侧身望去,可以看见远处的高山倒影在溪流之中,这一高一低彼此交相呼应,摇曳自在。 山路蜿蜒,山道不宽,两边有青草、野花、树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山顶上时常可见陡峭的悬崖,悬崖上怪松搭棚,古藤蟠缠。峭壁下面密林如织,有松、杉、柏、杨,还有些结果子的树木。林中野兽成群,虽见草木响动,但只闻其声不见其物,倒是地上的爪印不少,除非是生在这里的猎户,要不然想分清楚也不容易。 山山相连,山路也随着山势起伏不定,不时盘旋而起,不时回旋而落,如缕缕丝带缠绕在绿水青山之中;幽深的峡谷之中,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精致而婉约地绘成了一副山水画卷,不知道是人在景中走,还是景随人流动。 山间的黄昏来得很快,了无声息,漫山雨雾紧随身后,一路追笼上来,不知不觉松也肃穆,石也黯淡,影也婆娑。抬头望去,不辨星光,雨雾氤氲,挟裹了远山近岭,风轻轻拂过松林,如有隐隐的涛声。脚下秋虫呢喃,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在林间啼鸣几声,夕阳西下,这夜幕浓的就像墨汁一般。 “大将军,前面好像有个村落。”钱义凝神看了几眼,沉声说道。 李落沿着钱义的目光望了过去,的确是有几间木屋隐在林中,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炊烟飘起,只怕和此前诸人经过的村子一样都空了,村民也躲到山中深处了。 景色秀美,如果要风餐露宿可就大煞风景了。一众将士向远处村落走了过去,天色渐凉,有个屋子遮风挡雨再好不过。 这个村落不大,数间木屋零散的依山而建,夜色渐深,不见有人亮灯,也听不见鸡鸣犬吠之声,一片沉寂。 到了村口,诸将脸色一凝,空气中飘着时有时无的血腥味,虽然不浓,但众将士久经沙场,血腥味闻的多了,自然分辨的一清二楚。 钱义打了个手势,身后兵将井然有序的四下散开,四人为队,一十二人为伍,彼此照应,无声无息的向村落掩了过去。 木屋有些敞开着门,有些柴门紧闭,不过都是黑灯瞎火,不见一点光亮。众将士宛若鬼魅一般摸了进去,少顷钱义快步走到李落身边,沉声说道:“大将军,没有生人。” “大将军,没有一只家禽牲畜,像是一处死地。” “亮灯。”李落沉声传令道。 “亮灯!”钱义打了个口哨,低沉的喝了一声。 火光亮起,四下尽数收入眼帘。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避尘珠 果然是个小村落,约莫只有十来户人家,都是土石的墙壁,木头房顶,不见朱红彩漆,甚是简陋,却是个贫苦之地。 屋外有篱笆,有些整整齐齐,有些东倒西歪,看上去极为别扭。 众将心中一沉,院落之中没有枯枝烂叶,并非是个废弃的村落,数日之前该是还有人烟。如今空无一人,再加上空气中的血腥味,只怕这个村落不是善地。 不等李落传令,钱义一挥手,喝道:“搜。” 十几户人家虽然稀稀落落,但搜查起来费不了多少工夫,还不到半刻光景,就有将士喊道:“在这里!” 李落几人赶了过去,这是间比起别处宽大了许多的木屋,看着像是祠堂之类的建筑。木屋中没有桌椅,空荡荡的,除了满地的尸首和火把映照下脸色明暗不定的大甘将士。 先前扬声呼喊的将士见李落和钱义几将过来,沉声回道:“大将军,地上一共三十八具尸首,二十二具男尸,一十六具女尸。” 说罢将士微微一顿,看了一眼李落的脸色,低沉接道,“男子都被利器斩杀而死,刀口前重后轻,和草海敌兵的马刀极为相似。女子,女子大多是受辱致死。” 李落环目一扫,地上的尸体摆放的整整齐齐,是有人刻意收殓的尸身。 男子身上很少见一刀毙命,大多都是数刀,还有几具尸身几乎被鲜血包裹,似乎整个身子里的血都流了出来。 这般死法端是阴狠歹毒,便是这样一刀刀的割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等到血流光了之后才死去。这已不是杀人,而是取乐。 女子的尸身更加凄惨,血迹斑斑,狼藉一片,让堂下诸将睚眦欲裂,只听见一声声压抑的呼吸。 最边上有一具女尸,身上披着一件儒衣,虽说只是寻常布料,不过和这些村民的服饰相差甚远。 李落走了过去,掀起儒衣一看,猛然轻咳几声,抓着儒衣的手不由自主的轻颤了几下。 儒衣下的女尸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大约是个二十上下的姑娘家,眼睛是闭着的,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极为悲愤,下边的嘴唇已经深深陷入牙齿之中,几乎将嘴唇咬成了两截,脸上透着一股青黑颜色,扭曲狰狞。 儒衣之下不着寸缕,布满了或长或短的血痕,青紫淤血此刻都已经开始发黑了,像一条条蚯蚓钻在女子的皮囊下。下身一片狼藉,双腿已经并不拢了,无力的苍白的弯曲着。 李落轻咳几声,解下外衣披在女子尸身上,拿起这件与这个村落格格不入的儒衣,平声问道:“死了多久?” “回大将军,看尸斑的大小和尸体僵硬的程度大约有两三天了。 有一件事有些古怪,虽说山里天寒的早,但这些尸体也该腐烂了。不过眼下这些尸身不但没有腐烂,而且也没有蚊虫撕咬,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大将军,有人替他们收尸?”钱义看着李落手中的儒衣问道。 “应该是。”李落看了一眼手中儒衣,眉头微微一皱,到底是什么人为这些无辜惨死的村民收尸,而且看似行迹匆忙,来不及将这些尸身入土为安,只是搬到一处保存起来。 “把他们埋了吧。” “是,大将军。”众将士齐声领命,有挪动尸体的,亦有找寻一处地方挖土下葬的。行军在外,一切从简,也讲究不了太多俗礼,一张草席,几块木板遮掩,入土为安便好。 李落和钱义也不曾闲着,一起收拾了收拾,诸事渐到尾声,两人走到一边静静的看着耸立在林间的一座座土堆墓穴。 “大将军,看来是草海残兵跑进林山县了。” 李落嗯了一声,看了看夜色中无边无际的山林,叹道:“这些草海兵将逃到山外我并不在意,只怕他们躲在山中不出去,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可就真的为祸一方了。” 钱义眉头紧锁,有心杀贼,只可惜林海茫茫,无处可寻。 这时,一名将士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物,一礼道:“大将军,属下安葬这些乡民尸首的时候从一具死尸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请大将军过目。” 李落扫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愕然说道:“避尘珠?” “避尘珠……”钱义和这名将士面面相觑,不知道避尘珠是个什么玩意。 拿在将士手中被李落称之为避尘珠的物件看上去有一个核桃大小,灰蒙蒙的,丝毫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唯一值得一观的也就是圆润了些,很不起眼。 刚才要不是在搬动尸体的时候珠子滚了下来碰到了将士的手,入手很是冰凉,但没有寒气,多半会被众将当成个土块石子,一同埋进土中。 “这个东西,倒是不常见。”李落沉吟数息,见钱义和营中将士一脸茫然,和声解惑道,“此物名为避尘珠,实则是一种罕见的巨蛛内丹。 此蛛名为五彩蛛,多栖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不会结网,扑咬捕食,性情凶猛,以飞鸟游鱼和小些的走兽为食,伴水而居,有剧毒,出没之时常常伴有瘴毒,歹毒非常。 据传闻此蛛最大的有盆口大小,背腹五彩斑斓,其名便是由此而得。 成活百年以上的五彩蛛会在体内孕育出一颗内丹,虽说此蛛剧毒,但五彩蛛的内丹不但没有毒,反而有避毒之效,有富贵人家在屋中放置一颗避尘珠,方圆数丈之内虫蚁绝迹,端可称得上是一件奇物。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乡民的尸体才不会被虫蚁撕咬,保存完好。” “还有这等奇物。”钱义惊讶的看着将士手中其貌不扬的灰色珠子,咋舌说道,“那该叫避毒珠才对。” “此珠可以驱虫,该是内丹之中还有五彩蛛的凶性残留,虫蚁不近。不过除此之外,此珠还有保护尸身不坏的奇效,多见于王侯将相的陵墓之中,没有虫蚁侵扰,自然不会落尘,且可保尸身样貌一如生前之时。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徽州香市谢家 在陵墓中取名避毒寓意不佳,所以被人冠之避尘的名号,不过当真要说起来,还是避毒珠更为贴切些。” 李落点明此珠来历,钱义和大甘将士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倒有一桩事李落并没有说起,这样的珠子弃名楼也有一颗,当年亦是朝廷的赏赐,李落交予溯雪保管了,近些时候该是被溯雪放在谷梁泪的香阁之中了。 军中将士挠了挠头,道:“大将军,这珠子很贵重?” 李落和颜一笑道:“五彩蛛本就世所罕见,百年以上的五彩蛛更加少有,而且并不是每一只五彩蛛体内都会结成内丹,十个里若是能有一颗就不错了。看此珠大小,这只五彩蛛少说也有两百余年的寿命,不但贵重,而且是无价之宝。” “两百年的蜘蛛,岂不是都要成精了?”钱义惊讶问道。 “万物有灵,也许真的成精也说不定,避尘珠稀罕少见,有猎人不计生死闯入深山大泽之中,就为了取一颗五彩蛛的内丹搏取富贵,有命进去,没命出来的不在少数,每颗避尘珠恐怕都沾染了不少冤魂,但依旧是一颗难求。 嘿,世上总有贪婪之人,却让五彩蛛因为一颗内丹遭受无妄之灾,若是五彩蛛有灵,恐怕多半不愿要这一颗对自己没什么用处的内丹了。” 钱义和军中将士相视一眼,将士固然觉得惊讶好奇,但眼中并没有什么异色,将避尘珠递了过去,咋舌说道:“大将军,这颗珠子这么珍稀,还是快些给大将军的好。” 钱义笑道:“马七,避尘珠千金难求,哈哈,到手的宝物可就这样飞走了。” 名唤马七的将士笑颜回道:“钱将军别取笑小将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属下要是想要钱财,多杀几个草海贼寇不也一样么,再说这颗珠子也不是我的,贪不得。” 李落赞赏的看了马七一眼,颔首笑道:“说得好。” 钱义也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一笑。 李落看着马七手中的避尘珠,和声说道:“钱义,这颗珠子你先收起来,此人为了这些乡民可将价值连城的避尘珠随意留下,我大甘将士也不能输了他的豪气,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到时候还给他,道义为先。” 钱义应了一声,接过避尘珠,转即面有难色,呲了呲牙道:“怀璧其罪,揣着怎么一件稀世珍宝,这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了。” 马七嘿嘿一笑道:“那就钱将军受累了。” 钱义笑骂一声,马七向二人一礼,自去忙碌了。 等马七走远之后,钱义才收起笑意,沉声说道:“大将军,什么人会舍得这样一颗珠子?” 李落摇了摇头道:“眼下我也没什么头绪,不过只要还在掖凉州,仔细探查总会有迹可循。我曾和翟大哥学过些追踪觅迹的手段,不过难以和他相比,这一次他先行北上,不在营中,钱义,弟兄中可有谁擅长追踪之术的么?” “大将军是想找行凶恶徒的下落?” “嗯,百姓惨死,我等岂能坐视不理。我们北上,他们多半也是北上,如果能找到就为这些无辜百姓讨个公道。” 钱义诚颜应是,快步离去,少顷带着一个清瘦的年轻将士走了过来。 这名将士李落认得,名叫谢小石,是牧天狼中军骑麾下将士,很是机灵,口才不弱,原是跟随朱智的,这次也随李落北上征讨草海敌军。 谢小石平日里嘻嘻哈哈,当初在弃名楼时时常逗的府中女子开怀大笑,很得诸女喜欢,是中军骑少有几个招架的住弃名楼里女子的将士。 不过自从朱智惨死,谢小石便阴郁了许多,别看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极重情义,甚少再见脸上有笑容。 此番北上,杀敌悍不畏死,每每冲锋必在人前,就连中军骑中的袍泽弟兄也觉惊心。好在大胜了一场,杀意宣泄了些,脸上的阴沉郁气才稍稍缓解开来。 “大将军。”谢小石抱拳一礼,沉声说道。 “你精通追踪之术?”李落颇显惊讶,的确不知道谢小石竟然也擅长追踪之术。 谢小石展颜一笑道:“大将军,属下原来是徽州香市谢家的弟子,不敢说精通,只是略懂一些。平时有翟大侠在,属下的这点皮毛工夫不值一提,就没有拿出来丢人现眼。” “徽州香市?” 谢小石点了点头,道:“嗯,正是。”随即坦然应道,“就是那个混迹女儿堆里的香市谢家。一阵谢娘风,香压满园花气。”谢小石自嘲一笑,神情颇有些古怪,似乎有些不齿,似乎又有些思念。 徽州香市,这是个让大甘女子魂牵梦绕的地方,盛产胭脂香粉,冠绝天下。 谢小石出身的香市谢家是四大家之一,擅长研制香粉,诗句中的谢娘并非指谢家女子,而是出入谢家的闺秀女子,只要用了谢家的香粉,香气便能压过满园花香的味道。 李落知道徽州香市,也知道香市谢家,宫里不少进贡的香粉都是出自谢家之手,再者说了,哪一个女儿家不羡慕暗香盈袖的风姿,就连弃名楼里淡泊如溯雪也曾在不留神的时候说起过谢家的香粉,李落还曾为此特意入宫找了李敛玉讨要了两盒送给溯雪,自然没少被李敛玉取笑揶揄,大约是说这个榆木脑袋的九哥哥也知道送姑娘家胭脂香粉了。 谢家香粉名声在外,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市井青楼,一年四季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自然少不了天生爱美的女子。人来人往多了,谢家也就和大甘各处的女子都有了交际,红粉之交遍布天下,不乏才女佳人,亦有风尘女子,谢家来者不拒,一时间鱼龙混杂,女儿家和香粉味终年不散。 羡慕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心生嫉妒,诽谤谢家和女人混迹在一起,靠女人吃饭。 只是谢家依旧我行我素,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思,便叫这些嫉妒的人垂涎三尺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闻香识女人 有诗为证:花气薰人百和香,少陵佳处是谢方。和露摘来轻换骨,傍怀闻处恼回肠。 花蕊香浓气暖,凝瑞露、满酌金锺。龙光近,星飞驿马,宣入谢王封。 诗词中在这些女儿家看来谢家当以王侯而封,足见谢家在大甘女子心中的地位了。 按说这样一个每日里伴着软香如玉的谢家该是无数男儿憧憬向往之地,不过看着谢小石脸上的神色,似乎对自己的出身之地还是厌恶多些。 香市谢家弟子擅长闻香辨香,传闻中自小就会练习辨香的本领,嗅觉远胜常人,但凡闻过的香味可以说是过鼻不忘。曾经有一位谢家弟子酒后与人在青楼之中打赌,对赌之人也是一位豪客,二人为争一个青楼花魁设下赌局,随意取一种香料,待谢家弟子闻过之后再洒在一个青楼姑娘身上,对赌豪客更是凑足了一百位女子,数家青楼的姑娘共聚一堂,花街柳巷的浪子蜂拥而至,场面那叫一个热闹。而谢家弟子则要在一百位青楼女子当中分辨出谁身上带着刚才闻过的香粉味道。 辨香本就不易,再加上女儿家形色各异的体香和脂粉味,还有混杂在青楼中的饭菜酒肉,自然也少不了放浪形骸的臭味,在这样的境地中分辨出一个女子来几乎不可能。在所有人都以为谢家弟子必输无疑的时候,这位谢家弟子竟然真的找到了这个青楼女子,不管是运气好还是如何,经此之后,谢家辨香名扬天下,至于当晚谢家弟子和那位花魁之间的一夜恩情倒是无人在意了。 谢小石出身谢家,不管因何缘由少小离家,但从小也受过家门中长辈的教导,嗅觉非常人能及,分辨血腥之气的本领在营中无人能出其右。只是确如谢小石所说,论追踪觅迹的手段,牧天狼中当还是翟廖语首屈一指,如果不是谢小石说起,李落的确不知道他是徽州谢家的弟子。 李落没有多问谢小石离开谢家的缘由,其中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族中密事,随即点了点头,和颜说道:“小石既是谢家弟子,嗅觉功夫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这些乡民死了已有几天时间了,村子里的血腥气已经很淡了,村外山风不停,可还能分辨的出凶徒去往何处么?” 谢小石自谦一笑,沉声应道:“回大将军,谢家的识香的功夫有闻香辨形,闻香入微和闻香识人,练到深处可以单凭香味分辨女子的高矮胖瘦。只是属下很早就离家了,这闻香入微的本事还没学到,闻香识人更加不用提了,不过血腥之气要比香气容易分辨一些,属下或可一试。” 李落点了点头,并没有强求,和声说道:“尽力就好,营中有熟悉追踪之术的将士,我也粗通一些,到时你我同心协力,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无须在意。” “属下明白。” 钱义看了谢小石一眼,奇怪的说道:“小石,照理说谢家可是个好地方,你怎么不在谢家待着,大老远跑来军中受苦?” 谢小石淡淡一笑道:“天天在女人堆里打滚,阿谀奉承,有什么意思,大好男儿岂能白白辱没了这身皮囊。” “说得好。”钱义赞道,“不过,你们谢家辨香的功夫真有这么厉害?”看样子钱义还有些不太相信。 谢小石看了李落一眼,恭声说道:“大将军,可否请恕属下斗胆。” 李落一愣,笑道:“无妨。” “大将军身上有女人的味道。”谢小石笃定说道。 李落一怔,钱义脸色微微一变,急忙看了李落一眼,见李落只是有些惊讶,脸上并无恼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胡说八道,大将军和咱们在一起,哪来的女人味。” 李落摸了摸鼻尖,神情有些尴尬,不由自主的抬起手臂闻了闻,的确分辨不出有什么异味。 谢小石嘿嘿一笑道:“原来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李落和钱义面面相觑,钱义将信将疑的说道:“难道是大将军前几天和郡主在一起,沾上郡主身上的味道了?” 话音刚落,谢小石忍不住坏笑起来,李落亦是脸色一红,咳嗽一声,瞪了钱义一眼。钱义自知失言,喝道:“笑什么笑,讨打!” 谢小石也不敢太过放肆,收敛笑意,摇头说道:“不是郡主身上的味道。” 听到这句话李落心头一松,呼察冬蝉是营中唯一的女将,自来闲言蜚语就没有少过,就算万隆帝收为义女,御封了牧蝉郡主也无济于事,反而有人说是李落欲盖弥彰。不像李落和云妃之间的流言只在宫里,呼察冬蝉可是天下皆知,不乏有人说呼察冬蝉是李落私宠云云,反正是闲着,张口就可以随意猜测。要是李落身上真有呼察冬蝉的味道,那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郡主身上虽然有血腥杀气,但香味却以清新为主,很好闻,有点像雨后青草的味道。” 钱义四下张望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可别乱说,小心挨揍。” 谢小石一怔,说完之后才后怕起来,这要是不小心传到呼察冬蝉耳中,说不定要被呼察冬蝉怎么折磨一番呢。 李落看见谢小石担忧的神色,忍俊不禁,笑道:“你不说,我不说,钱将军不说,那就没人知道了。” 谢小石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道:“大将军说的是,属下还是别多嘴了。”说罢微微一顿,接道,“此刻大将军身上的香味有点空谷幽兰的味道,很有灵气,而且还带点淡淡的檀香味,今日之前好像还没有。” 李落心中一动,檀香味道,莫非是……李落从怀中取出收起来的儒衣递了过去:“可是这件衣服上的味道?” 谢小石接到手中,分辨了分辨,道:“就是这件衣裳,咦,怎么看着像男人穿的衣服?” “嗯,可能是女扮男装。”李落接过衣衫,略一沉吟。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鹿跳岩追凶 没曾想竟然是一位女子,不知道会是什么人。 李落看了钱义一眼,钱义忙不倏回道:“大将军,这件衣裳既然是个女人的,还是大将军收着吧,末将一身臭汗,莫给人家弄脏了。” 李落暗自失笑,若是如此早该脏了,还会等上这些时候。钱义只是不愿收着一个女子衣衫,免得被营中袍泽弟兄知道了取笑。 “也好,我先收着吧。”李落轻轻一笑,收入怀中。三人抬眼望去,惨死的乡民已悉数安葬妥当。 “走吧,我们一起过去给他们烧一炷香。”李落轻声说道。 墓很简陋,生死见的多了,入土为安就好,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营中将士而言生离死别几乎和一呼一吸一样平常。 墓旁也没有旁的装饰点缀,只有将士从山里捡来一块平整大石,上面刻着几个字:无名村三十八乡民之墓,落款写着大甘北征将士谨立。 香还没有燃尽,将士们各自一揖,让这些孤魂野鬼早去轮回。李落静静的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这里。 众将士在村子里歇了歇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众人便整装待发。谢小石和营中几将仔细分辨,查找流寇离去时留下的蛛丝马迹,虽是已过了三两天,但还是找到了凶徒离去的踪迹,谢小石闻香辨形的功夫的确有独到之处,还是先闻到了军中诸将都不曾察觉的血腥气,而后才又发现了地上极浅的足印和折断的树枝。 李落暗赞一声,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不知凡几,不知道谢家的辨香之术比起当年在屏山之中追杀自己的高手相去几何。 众将辨明方向,回报李落。钱义唤来为众将引路的林山县猎户,猎户瞧了瞧方向,这条路是直上十堰府的捷径,不过路途不甚好走,身手矫健的将士步行不难,但战马通行不易,要耽误不少时日。 李落沉吟片刻,与诸将商议一番,留下三十名将士候在这里,待身后大队兵马过来之后换另一条路北上,李落率余下两百余众将士沿此路北上,追杀祸及林山县百姓的行凶恶徒。 如此兵分两路,李落率众继续赶路。山里的四季变化更加明显,不少树叶已经变了颜色,像一幅多彩的山水画。清晨时分山里还有雾气,但不是很重,如同一条条白色的绸带环绕在山林之间,便将这山水真容从缝隙中漏了出来,很是动人。 山路越来越难走了,已经无路可寻。听猎户说起,林山县境内群山环绕,几乎没有平川。群山之中一共有十一座最高的山峰,山峰之下就是层峦叠嶂的山脉,彼此首尾相连,其中奇珍异兽还有各种各样珍稀的药草数不胜数,不过都是生在险峻之地,常人难以踏足。顺着眼前这条路再走下去便是其中一座,当地人称之为鹿跳岩,据说是山中有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酷似山鹿跳跃之相而得名,险峻非常,在林山县也排得进前三之列,当地的猎户和采药人也很少去。 平处还有猎物,但草药可就采的差不多了,如此一来,每年里都有人犯险进鹿跳岩,不过能平安回来的也不过六七成而已。 好在此行众将皆是营中身手不凡之辈,山路固然难走,但也不算难以前行,有惊无险,不过比起这个不会武功的猎户来说,攀山越岭的确还差了些。 山势越来越陡峭,林子也密了起来,有时候连落脚之地都找不到。众将士轻装简行,走了这些时候,身上的衣服都被树枝刮破了好些口子,颇显褴褛。不过逃窜入山的凶徒踪迹也越来越明显了,想隐藏都难。只是还要留意不能被前面的草海残兵发现了,这种境地,倘若设下埋伏,就算李落也没有信心能及时察觉出来。 引路的猎户很是惊讶,此行众人连同自己在内,多多少少都有被树枝灌木划破了衣裳,唯有那个清秀文弱的年轻人安然无恙,非但没有劳累的神色,而且还帮身边将士背了好多行囊。这些日子下来猎户也和营里的将士都混熟了,这猎户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壮汉,颇是豪气,与众将士脾性相近,知道李落是这些人的头领,还是个将军,不过并不知道李落名讳。照着猎户的说法,李落这般文文弱弱的模样,在村子里娶媳妇都难,没人愿意嫁给他,不曾想看走了眼,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众将听罢莞尔一笑,只是告诫了猎户几句莫要乱说,李落向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对这名猎户怎样,不过这样说大甘皇子,就怕猎户知道了下半辈子也不见得能安生。 路上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新,离草海残兵不算太远了。众将愈加小心起来,再走了大半天,猎户指着远处一座大山,原来已经到了鹿跳岩。 这座山就是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不知道在林山县存在多久了,裸露出来的山石已经泛出青黑之色。高千仞,自上而下几乎寸草不生,只有岩石缝隙里长着几株松树和一堆矮草,在密林处处的群山之中格外显眼。只是众将左看右看也瞧不出有山鹿跳跃的模样,就有人说是猎户记错了名字,让这猎户面红耳赤,非要和怀疑他的大甘将士争个明白才好。还是李落含笑劝解,不知群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也许转过一个山梁就能见到踏山而去的石鹿了。 这一路过来见到了不少草药,好几株都有百年以上的年头。壮汉以打猎为生,草药识得不多,有几株见过的虽然瞧着眼馋,不过也知道轻重缓急,说起为惨死的村民报仇,这名猎户可比一众将士急迫多了,那天夜里最是悲愤的便属此人。 林山县是李落诸将的沙场,但却是猎户的家,恶寇肆虐怎能无视。 看着猎户压抑的怒气和要为乡亲报仇雪恨的决心,着实让诸将汗颜。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丛林打斗声 同行之中倒是李落有余暇的时候采了几株草药,不过并非以年头和银钱度量,没用的就任这些草药留在深山之中。 走了两个时辰,诸将停下来稍事歇息。山里野味多,山果也多,饿不着渴不着。眼下离流寇越来越近,不能猎野味充饥,将士采些山果,就着干粮清水,倒也别有滋味。 正坐着歇息,李落忽然神情一动,示意众将噤声。麾下诸将如临大敌,警惕的看着四周丛林之中。李落眉头微皱,仔细聆听了片刻,指着侧向一条山涧问道:“哪里是什么地方?” 猎户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鹿跳岩俺也只来过三回,最远就到过大石头底下,将军指的地方俺没去过,应该还是山和树啥的。” “大将军,可是有异常?” “那边有人。” 钱义神色一紧,道:“流寇?” 李落沉吟半晌,道:“是高手。” “高手?” “嗯,内功卓绝的江湖高手。” 钱义愕然不解道:“江湖高手怎会跑来这个地方?莫非……” “也许和草海残兵并无关系。”李落低声说道。忽然想起怀中这件不知来历的儒衣,也许和此人有关。 “大将军,属下带人过去看看。” 李落思量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听到了兵刃气劲相击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交手过招,而且内功不弱。营中弟兄擅长沙场冲杀,这里的地势对我们不利,有凶险。” “这么远都能传过来。”钱义咋舌惊叹道。李落郑重其事,钱义自然不会怀疑李落,如果隔着山林也能传出这么远,那动手之人的武功已经不能算是不弱了,而是绝顶高手。“大将军,那咱们不管了?” “会不会和收敛乡民尸身的人有关?”李落说出心中怀疑。 “这,如果此人视珍宝如无物,倒也符合几分江湖高人的模样。” “嗯,不管是与不是,我等都要去看一看。鹿跳岩人迹罕至,突然有人在这里交手必有异常。钱义,你和营中将士留在这里,小心戒备,我带二十名弟兄过去瞧瞧,倘若只是江湖纷争,我等就无须插手了。” “末将遵令。”钱义应了一声,这样的江湖高手钱义未必能敌,过去之后一旦被人发现行踪,徒然害了营中将士的性命。也只有李落的武功才可与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一试身手,再有左右营中悍将,就算不敌该也能全身而退。 钱义点出二十名将士跟随李落而去,大多是中军骑帐下悍卒,身手了得,谢小石也在其中。此行一共备了二十七张武侯连弩,钱义令每人带上一把,以备不测。收拾停当,李落叮嘱了钱义几句,率众将士借山林掩身,悄然靠了过去。 都说看山跑死马,李落所指的山涧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不近,而且山路陡峭,为省时间,一行人几乎是直行前进,见山越山,见水过水,直走了一个时辰,众将士才听到李落所说兵刃交击之声。 方位无错,看来不远了。李落神情肃穆,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就算再是内劲绵长,连战一个时辰也该到了强弩之末。 李落做了个手势,众将屏息静气,寻逆风处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越是近前,打斗的声音就愈发明显,只觉得劲风阵阵,带起宛若波涛浪涌一般的声响,端是可怖,交手的两人内劲之强尚在李落意料之外。 除了正在交手的人之外,隐隐还有说话声顺风传了过来,似乎不止一两人。不过除非是偶尔交谈,其余时候听不到有呼吸的声音,看来围观之众也是少有的江湖高手。 众将悄然掩上一块岩石,举目望去,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断崖,山崖不高,顶上是郁郁葱葱的山林,有蔓藤倒垂而下,从远处望去和这里的山峦并无不同。山崖下有一道裂痕,一丈高下,三尺宽窄,极为隐蔽,如果不是寻声找过来,在鹿跳岩这片山脉中找到这个地方,就算让李落将此行四万将士悉数派到这里,只怕也未必能找得到。 山崖前是一处开阔些的平地,约莫三亩见方,靠外些的平地上有沟垄的形状,虽然现在已布满了杂草,不过看上去似乎多年以前有人在这里耕种过。山崖的左侧是一间木屋,年久失修,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似乎下一场秋雨中就会倒塌一般。 这样一处荒郊野岭,有耕田,有木屋,还有眼前平地上正在交手的人,这个地方的确有些古怪。 待看清场中交手之人的相貌之后,李落不禁轻咦了一声,这才数月光景,不曾想这么快又见面了。 山崖前一共有七人,除了正中处刀光剑影下的两人外,右侧有一个中年女子盘膝而坐,胸前有血迹,似乎受了伤。左侧有三人,两男一女。女子的装扮一看便知是草海来人,皮革束腰,下身只穿着短衣,露出两条笔挺玉直的腿。上身亦是坎肩一类的无袖衣物,深山之中也不觉得寒凉,便这样裸着手脚。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一根长鞭,虽然侧着身子挡住了面容,不过隔得老远也能觉出此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野性。 身后的两名男子做武士打扮,腰挎长刀,该是女子的随行护卫。最让李落凝神戒备的是坐在木屋屋顶的男子,乍一眼望去和狂鹰有些相似,不过再仔细打量的话就发现此子气息与狂鹰截然不同。狂鹰孤傲,像草海上的烈日,耀眼注目。而屋顶男子给李落的感觉就像是一场风暴的风眼,平静和躁狂形成一个诡异的平衡,动与静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看似平静,但下一刻便可化身足以遮天蔽日、摧毁一切的风暴,此人是一个劲敌。 阵中正在交手的两人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位女扮男装,李落认得,正是流云栈。李落也没想过数月前在卓城长明宫刚刚见过一面,此刻又再北府遇到了,当属有缘吧。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碰巧路过 男子持刀,亦是草海部族的装扮,李落一时分辨不出是草海七族中哪一支的,不过出手的刀法和李落所见的草海高手大相径庭,倒更像是大甘的武学。刀法犀利,似魔非魔,似道非道,以变幻莫测为胜,不等交手,远远这样看着就叫人头晕眼花。 算起来李落与流云栈相识已久,但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流云栈出手。一柄如水长剑,翩若惊鸿,去留无痕,一停一顿,一去一回,都带着让人惊叹的仙气,不像武学招式,更像是一卷画,一本书,一幅大家挥毫,如果定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一二,必属出尘。李落见过的剑道高人甚多,见识的剑法更多,但从未有人能将剑施得如此超凡脱俗,就算剑法精绝如冷冰之辈亦是差了三分。 这柄剑已不属世间之物,该是一位谪仙之剑,剑出惊风雨,剑回泣鬼神;谪仙年月今应满,慧剑声名众所知。 剑法出尘,剑光灵动,只是使剑的人却不怎么好,身上亦是血迹斑斑,看样子也受了伤,却不知何故要与人相争,眼下已有败象,但仍旧不愿退却。 李落心中一紧,少见的生出紧迫急切之心,万幸这一次管了这桩闲事。 流云栈出手法度不减,进退有序,只是看起来力有近枯,每每剑势被男子长刀所迫,流云栈都要绕开长剑,避免与男子手中长刀力敌,数度出手皆都无果而返,剑光渐渐黯淡了下去,被长刀刀光缓缓的罩了进去。 持鞭女子大声呼喝着什么,语气中有些焦急之意,不过并非是李落熟知的草海语言,也许是哪个族落的言语。男子手下加紧了几分,流云栈愈见吃力,已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只是却依旧寸步不让,固执的让李落难以置信,倘若不敌,大不了退走就是了。 流云栈如此执拗,李落亦不敢久候,免得援手不及,随即向身侧将士低声传令,不求围杀,只要护住流云栈就好。 众将听令,悄然围了过去。还不等走到山岩前平地的边缘,只见屋顶无所事事的男子眼中精光一闪,沉声喝道:“什么人在那边鬼鬼祟祟,出来!” 李落并未答言,众将士阵型不乱,跟随李落走了出去。正在交手的流云栈和草海男子亦收招后退,流云栈香汗淋漓,脸上升满了红晕,如果李落出现的再晚些,恐怕结局就不好预料了。 谢小石嗅了嗅鼻子,低声说道:“大将军,就是她。” 李落嗯了一声,神情不变,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嘀咕,香市谢家的这门独门绝艺当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倘若真的和哪位女子有肌肤之亲,多半都瞒不过谢家弟子的鼻子。 流云栈见到李落很是惊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讶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碰巧路过。”李落含笑回道。 “碰巧?这荒郊野岭的,你骗鬼么!”持鞭女子娇叱一声,手中长鞭在空中绕了一个圈,发出一声清脆的摔鞭声响,指着流云栈喝道,“你请来的帮手?” 流云栈理了理鬓间些微有些散乱的头发,抿嘴一笑道:“我可请不动他。” 持鞭女子一怔,望向李落,目光流转到李落身后的劲装将士身上,眼中神芒连闪,叱道:“你是什么人?” 李落扫了一眼场中几人,持鞭女子果然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娇蛮丽人,束身衣裳下的娇躯极是火辣,玲珑有致处几乎要呼之欲出,极尽诱惑之能。大甘之中可是难见这样大胆装束的女子了,就算月下春江那些薄衫丝衣下的风尘女子亦有不及,不如眼前女子的野性难驯。 身后两人手握刀柄,眼中杀气极重,冷冷的打量着出现在面前的李落众人。 退出战团的男子三十上下,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常年难见日光,嘴唇很薄,鼻梁却是高挺,面无表情,只看面相给人的感觉极不舒服,好像是一条毒蛇或是一匹恶狼,被他盯上之后便会寝食难安。 喝破李落行踪的男子依旧半坐在木屋屋顶,等李落出现之后只是随意瞥了众人一眼,而后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望着山崖的藤蔓松柏出神,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不过李落却察觉的出来,此子身上的气劲已经遥遥锁住李落,气劲中的动与静更加明显,倘若气势稍稍落在下风,必将迎来此子雷霆万钧的一击,而这一击李落自问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接得下。 是个高手,而且是和冷冰、宋无缺这样的妖孽比肩的高手。让李落觉得古怪的感觉该是此子所习的内家心法,只是李落却从未听过有这样厉害诡异的内功,周身数丈之内的空间都布满了此子气场,仿佛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他的界域。年纪看着比用刀男子要小上几岁,单论相貌,似乎不及狂鹰那般英武不凡,但危险可怖犹有过之。 “过路人。”李落淡淡回道。 “过路人?满口胡言乱语,这个地方哪来的路?” “哈哈,没路的话诸位是怎么来的?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正自闭目疗伤的中年女子忽然睁开眼睛瞧了李落一眼,轻轻一笑,又将眼睛闭上了。 “你找死。”持鞭女子只以为李落是流云栈请来的帮手,凤目含煞,厉声叱道。 用刀男子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不过一下出现了十几个人,不远处还有人藏在树后,看起来人不少,而且这些人都是身具武功之辈。只是这些劲装武士倒还不足为虑,但领头的这个清秀男子有些古怪,让用刀男子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男子冷哼一声,看着流云栈冷冷说道:“想不到堂堂大隐于市也会用这样的手段。” 流云栈轻轻一笑,道:“那又如何?你们不也一样依多为胜么。 流云栈话音刚落,就听屋顶男子冷哼一声。流云栈笑了笑,道:“武尊的高徒自然另当别论了。”46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蒙厥国师的弟子 持鞭女子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怒喝道:“不服气再来比试比试。” 流云栈亦无所谓,淡淡说道:“赞瞬的确武功不凡,不过你和令师兄单打独斗都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没有泊肃叶,地心丹你们绝拿不到。” “你!”持鞭女子大怒,就要挥鞭击向流云栈,用刀男子伸手拦了下来,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李落,向屋顶上的男子说道:“卓叶,迟恐生变,还请援手相助。” 李落看似并没有出手的意思,静静的看着眼前几人。流云栈少见有这样自傲的时候,话中之意只是为了向李落点明眼前诸人的武功强弱和来历。 不过李落实则并没有见识过流云栈的真正武功,如果名唤泊肃叶的这个男子武功尚在流云栈之上,换成李落多半也不好应付。 流云栈对持鞭女子的称呼以及用刀男子对泊肃叶的称呼都颇为玩味,赞瞬是草海,确切的说是蒙厥王身边嫔妃的称呼,难道这个持鞭女子是蒙厥王室之人,却不知道和相柳儿又该怎么称呼。 至于卓叶的称呼,并不是此人的名字叫卓叶,而是冠以卓字,再加上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这样的称呼在草海上预示着尊贵和武勇,等闲之人难得这样的称号,就算是王子王孙,如果不能以勇力折服草海诸豪,一样得不到这个称号。 眼前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低,只是不知道这位用刀男子,蒙厥赞瞬的师兄是什么来历。 泊肃叶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转过头来,淡淡说道:“我不喜欢车轮战。” 用刀男子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没有显露什么不满神色,看着李落寒声说道:“阁下可是要插手此事?” “来都来了,不插手似乎就白跑这一趟了。”李落摸了摸鼻尖,淡然说道。 用刀男子脸色更冷,漠然说道:“这是我师门和大隐于市之间的事,与外人无关,阁下偏要架这个梁子,日后恐怕没有安稳日子可过。” “师门?大隐于市是大甘武林牛耳,和你们草海有什么关系?”李落笑了笑,淡淡说道,“我的日子倒是一直过的不甚安稳,也不差了这一桩。” 持鞭女子厉喝道:“无知,哼,我们是蒙厥国师的弟子,你与我们为敌,就是和蒙厥为敌,活的不耐烦的话就遂了你的愿。” “蒙厥国师?你们是段江的弟子?”李落惊咦道。 流云栈咬了咬嘴唇,暗自好笑,也不知道是谁无知,说起为敌,只怕他们还不知道李落早就和蒙厥乃至整个草海为敌了,岂会在意区区一个蒙厥国师。 用刀男子脸色微变,段江是其师行走江湖时用的一个假名,来人既然知道这个名字,怕是和自己的师父有过什么渊源。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落轻轻一笑道:“你若回得去,问问你师父,他会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用刀男子喝道:“阁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放箭。”李落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吐出两个字,身后将士训练有素,就在李落传音的瞬间,武侯连弩已经擒在手中。 弓弦声响,十几张武侯连弩利箭齐发,如此短的距离,还是术营改良之后的武侯连弩,几乎就是绝命的杀器。 近百支短箭破空发出,发出一阵阵尖利的呼啸声,弓弦皆是兽筋特殊泡制而成,机簧发出的力道一亚于江湖中的暗器高手,如此好比几十位暗器高手同时出手,就算再了得的高手,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比弓弦声响更快的是李落,就在放箭二字话音未落之际,一道红芒骤然亮起,绚烂夺目,斩向屋顶男子。 也在李落扬声之际,泊肃叶剑眉一扬,不见如何提气,倏忽间从屋顶闪身到了半空,恰恰和李落手中的鸣鸿刀撞在了一起。 箭与刀出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快的让人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 武侯连弩射出短箭的时候,用刀男子脸色骤变,抽身急退,这一退并不是退往远处,而是退到了持鞭女子和两名草海武士之后。 持鞭女子怎料到李落在没有半点征兆之下突然出手,娇叱一声,竟然挥鞭卷向这些武侯连弩射出的利箭。也许是持鞭女子没有见过此物,应变固然很快,但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非但不曾避开,反而迎了上去。 场中唯一没有动的是流云栈,呆呆的看着李落的身影,决计没有想到李落会这么快出手,而且会用这样的方式出手。 待鸣鸿刀的红芒与泊肃叶一触,两人各自倒飞了回来。 泊肃叶依旧落在屋顶上,这一次没有再穷极无聊的坐着,而是站在屋顶,双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合在一起,双目爆出一股绝强的战意,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神情冷肃,鸣鸿刀刀身上传来一阵轻颤,交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际,但从鸣鸿刀倒卷而来的内劲让李落极不好受,仿佛有一只手在经络中肆意冲撞,冰心诀流转数度之后才化解而去。 不过泊肃叶也被冰心诀内劲所阻,没能乘势追杀过来。 这一顿,场中战局已分。用刀男子心思急变,只是阴毒了些。 武侯连弩刺出的弓箭尽数罩在持鞭女子和两名草海武士身上,诸将并没有因为对手容颜娇美而手下容情,皆都全力出手。众将站立的位置也有讲究,对手冲过来的话有些远,想退走躲开武侯连弩却有些近,恰是武侯连弩可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 近百支短箭,无一死角,在持鞭女子扬鞭出手之后,心中便即后悔了,这样的短箭躲都难,何以力敌。 只是骑虎难下,持鞭女子只得银牙紧咬,只进不退的迎了上去。余光见到用刀男子躲到了自己三人身后,持鞭女子气的眼前发黑,手中长鞭稍稍乱了一丝,两支利箭刺破长鞭鞭影,一支钉在女子腰间,一支钉在腿上。腰间这一支利箭透体而出,没入女子身后地上,足见弓弩的劲力。5389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领悟到了界 而腿上这一支更加狠毒,该是被骨头所阻,卡在了腿上,却比腰上的伤更加痛彻心扉。 持鞭女子吃痛娇呼一声,脸上血色尽失,不过手中的长鞭没有停顿,依旧卷向武侯连弩射出的利箭。一轮箭雨之后,又有一支利箭飞了进来,刺到了女子挥鞭的手臂上。只是这一箭,就废了女子的这条胳膊,抬也抬不起来了。 女子将长鞭换到左手上,后头望去,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怒气,娇躯一抖,缓缓坐倒在地上。女子看到的是用刀男子头也不回的跃入密林之中,当断则断,颇有枭雄本色,同门师妹,舍弃之时没有一点犹豫。 再看这两名草海武士,身上各有箭伤,武功不及持鞭女子,被利箭刺中要害,吭也没吭上一声就已魂归地府了。 女子回头看了过去,就见诸将士弩箭机括业已准备妥当,躲得过第一轮箭雨,第二轮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女子绝望叫道:“卓叶,救我!” 泊肃叶看也没有看将士手中的武侯连弩一眼,只是宛若见到稀世珍宝般死死的盯着李落,让李落心中泛起阵阵恶寒。 过了片刻,泊肃叶用极为古怪的声音说道:“没想到你竟然领悟到了界。” 李落暗自皱了皱眉,不知道泊肃叶口中所说的界是什么东西,没有回言,只是静静的望着泊肃叶。 刚才的交手虽然短暂,但泊肃叶袖中的乾坤上李落很是心惊,有点蛇堂朱家袖里乾坤的意味,不过远胜朱家袖里乾坤的威力。 方才惊鸿一瞥,泊肃叶袖中藏有一物,似曲非直,不知道是什么独门兵刃。 泊肃叶对杀势惊人的武侯连弩视若无睹,平淡说道:“他的刀法很好,赞瞬,这一次我救不了你。” 持鞭女子脸色大变,闷哼一声,想说什么,只是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堵住了,一脸怨恨,不知道是恨李落还是舍弃自己而去的同门师兄。 “阁下武功高强,你可以试试的。”李落含笑说道。 “试?哈哈,你的刀再加上这些弓弩,我多试几次说不定回不了草海了。不过你如果杀了她,蒙厥王和蒙厥国师都是很记仇的人,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他们都会派人来杀你。” 泊肃叶见李落一脸淡然,笑了一笑,将目光投到将士手中的武侯连弩上,问道,“这是什么弓弩?” “武侯连弩。” “武侯连弩?你是大甘的将士?”持鞭女子忍痛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回道:“我杀不杀她,蒙厥王和蒙厥国师都想我死,不杀她,日后大甘只会多一个敌人。”李落隐去私心未说,伤了流云栈,便也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这就是武侯连弩,传说大甘巧匠的大成之作,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能用这种弓弩杀死一个武功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泊肃叶多看了几眼,“柘木合图走了,我也该走了,这位大甘的将军,如果你要杀她,就给她一个痛快吧。”说罢泊肃叶竟然就腾空翻了过去,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山林之中。 李落扬手阻住身后将士,摇摇头道:“武侯连弩留不住他的,让他去吧。”说罢,李落回头看着流云栈,和颜笑道,“流公子,你怎么会来林山县的?” 流云栈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应声。 “大甘狗贼,我纵然死也不会受你们这些人的侮辱。”持鞭女子含恨喝道。 李落淡淡的看了一眼持鞭女子,不以为意的说道:“你若要自尽就随你自便,倘若要我动手也无不可,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会侮辱你。” 女子似乎愣了愣神,只见眼珠微微一转,似是挑衅,似是诱惑的看着李落,不屑说道:“你舍得杀我?”声音清冽,带着一丝绵甜,倒让几个军中将士听得口干舌燥,忙不倏别过头去。 女子虽然手脚俱已受伤,失血不少,这样任人宰割的躺在地上,胸口随着呼吸不住起伏,短衣下的春色仿佛要破空而出一般。如此本该是狼狈的模样非但不减丽色分毫,反而更能挑逗男子心中的欲念。 女子的心机又怎能骗过李落,若是寻常将士说不定会中了计,受了此女的诱惑。 只是对于李落而言,这一切都觉得格外的刺眼,李落并非看轻自甘以肉身换取一线生机的蒙厥赞瞬,不过便如泊肃叶所说,既然要杀她,便给她一个痛快的了断。 见李落缓步走了过来,女子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起来,李落的眼神没有欲念,也没有怜悯,只是一个平常的歉意,仿佛打碎了一只上好的茶杯,要给主人家道歉一般,固然歉疚,但是平常的很,平常的让蒙厥赞瞬喘不上来气。 李落一步步靠了过来,女子眼中的终显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起身,便这样双手扶地,向后爬了出去,只是性子看来骄傲的很,虽然害怕死,但嘴唇紧紧闭在一起,不愿说出求饶的话。 女子像一条受伤的蛇,蠕动求生,让一众将士瞧的都心生不忍,只有李落神色不变,探手一抓,地上草海武士的佩刀跃入掌中。 李落平声说道:“我会告诉蒙厥是谁杀了你,如果日后你我地府相见,定是有人为你报仇了。”说罢颔首一礼,挥刀斩落。 众将士皆都惋惜一叹,好一个绝色佳人,便这样被李落辣手摧花了。 就在这时,流云栈忽然疾喝一声:“住手。”身随音至,手中长剑挑飞了李落斩下的草海马刀。 李落这一击并不曾灌注内力,长刀应手飞了出去。 两人皆是一愣,躺在地上的蒙厥赞瞬眼中狠色一显,在李落和流云栈失神之际反手生生从右臂中拔出武侯连弩的弓箭,单足运劲,扑向了李落,欲图同归于尽。 蒙厥赞瞬如此模样骇了流云栈一跳,流云栈俏脸失色,疾呼道:“小心。” 也不见李落如何出手,女子手中的短箭就到了李落,李落反手一扬。21089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一念之间 流云栈急忙说道:“王爷,手下留情。” 短箭离手飞出,流云栈再要阻挡已经来不及了,蒙厥赞瞬神情黯然,闭目等死。就听见耳旁风声一闪即逝,却没有什么疼痛之感,蒙厥赞瞬睁眼一看,原来这支短箭并没有刺中自己,而是带飞了一只耳环,远远钉在身后一株松树上。 李落看了女子一眼,又看了看流云栈,和声问道:“为什么要救她?” 流云栈吞咽了一下,怔怔的看着李落说道:“王爷,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何必赶尽杀绝。” “她是敌非友,如今两国交战,生死早已注定,不是我杀她就是她杀我,无关对错,仅此而已。” “王爷,无关对错怎能就这样出手杀人呢?” “你是责备我刚才不该出手吧。” “我并没有责备王爷的意思,只是王爷不该像刚才那样出手。” “莫非要单打独斗么?” “那也好过……”流云栈止住话语,眉宇间有些似忧似愁。 李落莞尔一笑道:“好过暗箭伤人。哈哈,流公子,你我相识不短了,可曾听说朝野内外有人用光明磊落这样的词语评说过我么?杀人就是杀人,起了杀心骗不了人的,我知道他们和蒙厥有关,而且还是段江的弟子,的确不想让他们再活着回去,给大甘多留一个敌人。” “王爷?你是个王爷?”蒙厥赞瞬惊讶问道,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李落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与草海大军数度交手,说起来彼此不算陌生了。” 蒙厥赞瞬眼中异芒连闪,忽然记起了什么,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大甘的定天王!” “嗯,我是李落。”李落扫了蒙厥赞瞬一眼,回身向众将士挥了挥手,示意戒备四周,而后赶回去与钱义汇合。 女子见李落对自己视若无睹,杀在一念之间,不杀亦在一念之间,不觉心中有气,喝道:“你怎么这样瞧不起人!” 李落不禁有些好笑,讶然问道:“我怎么瞧不起你了?” 女子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就是瞧不起我!” 李落摸了摸鼻尖,只是这样淡然的神色更加火上浇油,女子蹒跚而起,怒目而视,看样子竟是要和李落理论一番的阵势。 “姑娘言重了,你的鞭法很好,如果真的要单打独斗,也许还要费一番手脚,而且你还是蒙厥赞瞬,我更加不会瞧不起你。” “要杀我的是你,不杀我的也是你,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样无足轻重么?” “那倒不是。” “那你说为什么?”女子恨声说道。 “她不让我杀你,我便不杀你。在我心中,她远比你重要的多。” “你……”女子气急攻心,恶狠狠的瞪着流云栈。 流云栈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一说李落便听了,也不多说什么,仿佛就是天经地义一般。 “多谢。”流云栈轻声说道。 “救一个想杀你的人,还为此谢我,流公子果然是一位奇人。” 流云栈轻轻一笑,道:“王爷不论对错,单凭我一言就留她一命,王爷该算奇人才对。” “流公子?恶心,肉麻,大白天的在这里卿卿我我,不害臊么?”女子呸了一声,恨恨说道。 流云栈脸色更红,急忙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盘膝调息的中年女子一眼,脸上显出羞恼之意。 李落淡淡说道:“我不杀她,是因为她已经是个废人,腿上的短箭刺入骨中,这条腿多半保不住了。刚才她拔出手臂上的弓箭,用力过重,已经伤了经脉,伤好之后也没法子再用长鞭。如此断了一条腿,废了一只手臂,就算能回去草海,武功尽失,不知道蒙厥王室还会不会容得下这样一位赞瞬,段江只怕也不会要这样一位残废的徒弟。日后的下场也许比死在这里还要凄惨,我杀她,实则也是为她好。” 李落娓娓道来,女子脸色大变,阵青阵白,着实不怎么好看。虽然李落有些恫吓的意味,但并不是无的放矢,也许结局真的比死更为凄惨。 “王爷你别吓唬她了,王爷的医术高明,该能治好她的伤。” “谁要他救!他在意你,不在意我,我的死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女子嫉恨娇蛮的喝道。 一众将士面面相觑,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当真是难以度测,如今命悬一线,也不知道这个蒙厥赞瞬生出哪门子的嫉妒。 李落正颜看着流云栈,半晌才缓缓说道:“可有救她的缘由?” “王爷,她本性不坏。” “何以见得?” “王爷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流云栈反问道。 “我与营中将士追杀草海残兵而来,路途听到有兵刃相击的声音,随即过来查探,没想到遇见了你们。” “王爷此来是否路过一个村子?” 李落神色清幽,应了一声:“见过。”说罢从怀中掏出那件儒衣,平声问道,“这是你的外衣?” 流云栈眼皮一跳,伸手接了过来,轻声说道:“是,多谢王爷。” “流公子言重了,我该谢你收敛了惨死村民的尸身,避尘珠在营中将士身上。” 流云栈轻轻嗯了一声,垂首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与她何干?” “败退的草海将士流窜入山,祸及大甘百姓,村子里三十八口尽遭毒手,王爷也见到那些惨死的百姓了,王爷可觉得有什么异常?” “我不曾留意到有什么异常,心中唯有恨意杀心,方才出手也有这个缘故。”李落直言应道。 “惨死的百姓中没有孩童。”流云栈轻声说道。 李落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身旁诸将,众将士思索片刻,都点了点头,如今想来的确没有见到有孩童的尸体。 “莫非是她救了村子里的幼童?”李落眉头微皱,不解的看了蒙厥赞瞬一眼。 “正是她救了那些孩子。” 女子逞强喝道:“他们是草海将士,这笔账也该算到我头上,哼,不用你替我求情。”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地心丹 “你真的想死?”李落双目一寒,冷冷的看着蒙厥赞瞬。 女子一滞,丝毫不会怀疑如果再多说一句话,就算有流云栈为自己说情,李落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流云栈歉然一笑,轻声说道:“她没有杀过那些村民,而且还救过村子里的孩子,王爷,理应留她一命的。” 李落静静的看着流云栈,过了许久,平声说道:“好,我应你。”说罢望向蒙厥赞瞬,淡淡说道,“我会替你疗伤,之后送你去十堰府,不过你我为敌,下次如果再遇到,我会取你性命。” 女子冷哼一声,没有答言,却是对李落的善意不屑一顾,对着流云栈清冷说道:“你还不去取地心丹么,时辰快到了。” 流云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调息的中年女子,中年女子缓缓睁开眼睛,柔声说道:“云栈,你去吧,小心些。” “是,师叔。”流云栈应了一声,看着李落,似有话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李落和声说道:“这里有我营中将士,你不必担心。”说罢微微一顿道,“可要我一起去么?” 中年女子和声说道:“只是取丹而已,云栈一人足矣,不用再劳烦王爷了。” 李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流云栈颔首一礼,返身快步进了山崖下的裂缝之中。李落看着流云栈的身影,出了出神,回头看去,只见中年女子正在静静的打量着自己,随即和颜一礼,道:“前辈的伤不碍事了?” “还好,不碍事,没有伤到经脉。” 李落哦了一声,并没有问起流云栈和中年女子怎会出现在鹿跳岩,又怎么会和草海来人动手,这里发生的事必然和地心丹脱不了干系,只是中年女子既然不愿多言,李落就只当没有听说过地心丹,亦没有什么兴趣。 “贫尼时常听云栈和她师姐说起你,没想到会和王爷在这里有缘一见。” “晚辈得见大隐于市的前辈高人,亦是有缘。” 中年女子微微一笑,道:“王爷可知道云栈和心儿如何评说王爷么?” “哈哈,愿闻其详。” “她们都说王爷是世间罕见的盖世奇才,尤其擅长谋略,洞悉人心,不过结论却大相径庭。”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不知道是怎样的说辞?” “心儿说你是天下之祸,云栈说你是天下之福,这样的结语难道不是南辕北辙么?” 李落一怔,展颜一笑,随意说道:“果然相差很大。前辈请暂且稍坐片刻,我先去替蒙厥赞瞬止血疗伤,得罪。” “王爷言重了,请便。云栈这孩子就是心肠太好了,唉。这里的事牵扯甚多,非三言两语能说的完,日后若有机会,王爷自会知道。” 李落嗯了一声,笑道:“前辈安心调息,我不日就要北上十堰府,有些事我未必能有心力知晓。”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落暗叹一声,地心丹,区区一枚天成丹药而已,却还不放在李落眼中。 营中将士分散于山谷各处,戒备四周,只留下蒙厥赞瞬孤零零的靠在一块石头上不住喘息,此刻失血过多,如花玉容上罩上一层寒霜,流云栈进入地穴未归,倒是放心李落的很,倘若李落不施援手,只怕等流云栈出来的时候这位蒙厥赞瞬就会失血过多而亡了。 李落走到女子身侧,略微瞧了瞧,伤口虽然可怖,但对于军中将士而言已是司空见惯,比眼前伤势更重的也见过许多了,自然还不至于让鬼谷老人的传人束手无策。 李落伏下身子,运指封住女子穴道。蒙厥赞瞬脸色一变,只觉四肢力道尽失,娇声喝道:“你干什么?” “救你,不过倘若你再出手伤人,只怕我会分心。” 女子嘲弄一笑道:“原来你是怕我趁机杀了你。” 李落淡淡一笑,道:“你想的多了,我只是担心如果你真的心存恶念,我会不小心杀了你,这样一来怕是没法子为别人交代了。” 蒙厥赞瞬气得面无人色,不过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逞强好胜也没有什么意思。女子随即收了声,不过脸上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和嫌弃,着实让李落觉得自讨没趣。李落索性不去理睬不知死活的蒙厥赞瞬,既然答应了流云栈便不会再推三阻四,着手为蒙厥赞瞬医治伤口。 女子所受的伤俱是外伤,伤口吓人,但医治起来并非难事。封穴止血,剔骨取箭,再正骨敷药,熟练的很。蒙厥赞瞬初时还有讥讽之意,不过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脸色渐渐便有了变化,眼中浮现出惊讶神色,李落这般精妙的医术当真闻所未闻,至少在蒙厥王室帐下还没有这般医术高超的医者。 “你真的是大甘定天王?” 李落头也没抬一下,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的医术很好啊。” “多谢。” 女子见李落似乎不愿理睬自己,撇了撇嘴,颇是不忿,讪讪收了口。李落唤了谢小石过来,取出怀中几株草药,又起身在这处有耕种迹象的乱草堆中翻找了一番,拔出几株看似杂草一样的草木,交给谢小石,命其揉碎了敷在女子伤处。 乱草泥浆刚敷到女子伤处,这位蒙厥赞瞬便慵懒的呻吟一声,极尽娇憨。李落皱了皱眉头,颇显不耐。女子轻哼一声,看似不以为意,实则心中极为震惊,看似不起眼的草药敷到伤口上便觉得一股清凉之气窜入心肺之中,伤痛骤减,如此神乎其技的医术不禁让蒙厥赞瞬更加好奇眼前这个大甘的王爷。 “你真的是大甘的王爷?”女子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我会是谁?”李落漠然说道。 女子轻蹙娥眉,还是有些怀疑道:“我听说你是大甘了不起的将军,武功很厉害,杀人也很厉害,为什么医术也这么厉害?我在蒙厥还没见过随便找几株杂草就能医病的。” 李落闷哼一声,道:“蒙厥雄踞草海多年,医道一途定要独到之处。170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流公子随行 你没有见过只是没有见到而已,再者这也不是杂草,原来住在这里的人种植了草药,只是药田荒废了。” “嘻嘻,嘿嘿,你终于肯和我好好说话了。”女子狡黠笑道。 李落着实有些无奈,不知道此女当真如此天真还是故意做作,平声说道:“伤你的是我,要杀你的也是我,日后说不定你我还会敌对沙场,是敌非友,我是否与你好好说话又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关系啦,你伤了我是我技不如人,我恨你,但我并不怨你,比起抛下我自己逃生的柘木合图,你比他强多啦。” 李落没有应声,自顾将女子腿上的伤口包了起来。蒙厥赞瞬怔怔的看着心无旁骛的李落,忽然悠悠一叹道:“喏,你知道么,要是在草海让人知道你碰我的手臂,腰上,还有腿这里,大王一定会将你千刀万剐的。” 李落手下一乱,包扎的力道大了些,疼得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娇叱道:“轻点,疼!” 这一声叫的极是妩媚,营中诸将齐齐回头望着李落,眼神颇是怪异,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想到歪门邪道上去了。 李落包好伤口,平视蒙厥赞瞬,淡淡说道:“这里是大甘,你的大王想杀我未必这么容易。” “那要是有一天你去了草海呢?” “如果有一天我去草海,必将率大甘将士同往,那个时候你的大王一样杀不了我,或许我还会杀了他。” 蒙厥赞瞬咯咯娇笑,大声说道:“我喜欢你。” 这一声可叫众人吓了一跳,蒙厥王的女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直言喜欢李落,这要传出去恐怕要让不少人寝食难安。就连闭目养神的中年女子也睁开了眼,古怪的瞧着李落两人。 李落亦被蒙厥赞瞬清脆的呼声惊的半天回不过神来,蒙厥赞瞬扫了众人一眼,哼了一声,不满众人吃惊的神色,大声说道:“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众将士嘿嘿一乐,见李落脸色着实尴尬,忙不倏别过头不看两人。李落没好气的说道:“倘若我去草海,必将掀起腥风血雨,到时候说不定尸横遍野,你怎会喜欢我?” “胆小鬼,我只是喜欢你,又没有其他的意思。再说了喜欢一个人无关大甘和蒙厥,喜欢便是喜欢,你如果是草海中的汉子,说不定我会嫁给你,现在么,只能喜欢喜欢啦。” 李落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心中颇是复杂难解,平声说道:“草海与大甘征战多年,我去草海或是你的王上南下大甘,终将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我率军北上,也许你的亲人好友都会因此丧命。” 蒙厥赞瞬眨了眨眼睛,脆声问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到草海了,你会怎么办?” 李落淡淡一笑,有些萧索的回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并非是我想怎么做便能怎么做,恩易忘,仇难泯。” “那你会做出像草海将士他们做的那些事么?” 李落静静的看着蒙厥赞瞬,没有应声。 蒙厥赞瞬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也很讨厌他们做出那样的事来,只是我是蒙厥赞瞬,有些时候和你一样身不由己。” 李落长身而起,和颜说道:“你重伤未愈,休息片刻吧。”说罢转身就要离开,蒙厥赞瞬唤道:“唉,定天王,我叫格根塔娜,在草海上是明珠的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李落一愣,才知道蒙厥赞瞬有这样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格根塔娜,微微一笑道:“我叫李落。” “李落?”格根塔娜念了一遍,皱眉问道,“在你们大甘,落这个字不是有不好的用意么?” “嗯,是有不好的用意。”李落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留下格根塔娜暗自嘀咕。 李落回首看向山崖下的裂缝,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王爷请稍候片刻,云栈很快就出来了。” 李落嗯了一声,眉宇间的忧色并没有化解多少,自古天地奇物伴生凶物守护,流云栈此去取丹,未必不会遇险。 “王爷很挂念贫尼这个师侄?” 李落看了中年女子一眼,总觉得中年女子眼中有别样的意味,和声应道:“流公子为人很好,我平生树敌良多,生死相交的朋友也不少,流公子是我愿意以友相待的人,我的确挂念她。” “是么。”中年女子轻声应道,叹息一声,只是不知道这一声叹息包含了怎样的心绪。 “她心肠很好,我也喜欢她。”格根塔娜不甘寂寞的插言说道,本是敌对,此刻倒让这个蒙厥赞瞬搅得似乎成了知交好友一般。李落暗自苦笑,如果此女心性当真如此,之前流云栈所说十有八九是真的,格根塔娜的心底确有可取之处。 一旁谢小石忽然嗅了嗅鼻子,李落转头望去,就见流云栈俏生生的站在山崖下,美目流盼,定定的看着李落。 李落展颜一笑道:“取到了?” “取到了。” “那就好。”李落没有多说什么,环目一扫,天色已经不早了,不便在此耽搁太久,和声说道,“我会送她去十堰府,流公子,你们意欲何往?” 流云栈看了一眼中年女子,快步走到中年女子身旁耳语几句,中年女子嘴唇微动,该是传音入密,两人在商量什么。过了片刻,中年女子似是被流云栈说服,宠溺的摸了摸流云栈的秀发,摇头叹息一声,却没有再坚持什么。 “王爷,你带着蒙厥赞瞬路途不便,我送你们一程吧,路上也好照顾照顾她。” 李落微一思量,带着一个蒙厥王妃上路的确不甚方便,如果流云栈在一旁照应一二倒也方便些,只是不知道大隐于市的尊长会否有什么顾虑。 “王爷,倘若没有不便,就让云栈送你们一程。”中年女子淡然说道。 “也好,正好将避尘珠还给你们,只是前辈的伤不要紧么?” “贫尼的伤势无碍,有劳王爷挂心。”22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大有深意 “你们要去十堰府?”格根塔娜插言问道。 “嗯,到了十堰府,我自会放你离去。” 格根塔娜翘起了嘴角,脆声说道:“我劝你最好别去十堰府。” 李落一愣,不解的看着格根塔娜。谢小石取笑道:“怎么,怕我们又赢了你们草海大军?” 格根塔娜讥笑的白了谢小石一眼,道:“你说的是落云苏乍尔木吧,嘿,相柳儿那丫头根本就不在乎他,派他攻打掖凉州的郡县,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的。” 李落心中一沉,如果格根塔娜所言不虚,那就恰恰应了李落的猜测,板田府一战果然大有蹊跷。 “就算如此,这也不是我等不能北上十堰府的理由。” “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你就这样死了。”格根塔娜振振有词的说道。李落只觉得身后流云栈怪异的眼神如同利箭一般刺在背上,着实让李落有些心虚,额头竟然有冷汗渗出,这个格根塔娜口无遮拦,一个女儿家,还是蒙厥王妃,这样口不择言,委实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还要多谢你的美意了。” 格根塔娜不知这是李落语含讽刺的话语,颇有些沾沾自喜道:“当然是美意啊。” “你且说说,为什么十堰府去不得。” “因为你们的涧北城已经落到相柳儿手中了,如果你去了十堰府,就再也回不来啦,相柳儿可不会因为喜欢你而不杀你。” 李落脸色大变,同行诸将也齐齐失色,一时间心神皆被格根塔娜的惊天言语所引,倒不曾留意格根塔娜最后说的一句话。 “信口开河,涧北城还好好的在我们大甘手中,蒙厥拨汗也不会什么妖术,岂是想攻打下来就能得逞的。”诸将齐声呵斥道。 格根塔娜不以为意,皱了皱鼻子说道:“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涧北城已经落到相柳儿手中了,只不过应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涧北城中还是有大甘的兵将,但是城池已经是相柳儿的了。” “妖言惑众,既然有大甘的兵将,城池怎会落到你们草海手上!” “哼,你们大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心当了什么的,我听到相柳儿亲口说了,还会有假? 我告诉你们,在草海,没有人能猜到相柳儿那个丫头的心思,就连她哥哥也不行,如果说蒙厥的王还会害怕什么人的话,那就只有他的妹妹,就是蒙厥拨汗。” 李落凝神思索,扬手止住将士斥责言语,眉头紧锁,兵将仍在,城池已然失守,听起来不合情理,不过李落却不这样想,这其中定有相柳儿的阴谋阳谋,再者也没道理故意说假话给格根塔娜听到。 如果相柳儿能算准格根塔娜会在林山县遇到李落,还会吐露消息,那这一仗不打也罢,服输称臣就好。 李落望着格根塔娜,格根塔娜一脸坦然,绝非骗人的模样,只是这个消息乱了李落之前的部署,倘若涧北城已经失手,整个掖凉州已经无险可守。若是李落还要率军北上十堰府,那这十三鬼将就真的要成鬼将了。 忽然,山间风起,惊起一只只寒鸦,啼声刺耳,莫名的让众将心中一寒,林山县的秋似乎变得更加冷了。 李落和众将士离开这处隐秘的断崖,流云栈辞别师门长辈,护送格根塔娜返回草海大营。 中年女子嘱托了流云栈几句,与众人辞行离去。离开前中年女子和声说道:“王爷,还望照拂云栈。” 李落嗯了一声,躬身一礼道:“前辈放心,晚辈定不负所托。日后倘若有余暇,晚辈再去拜会前辈。” “会的。”中年女子大有深意的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 李落微微一愣,只是寒暄客气而已,不想中年女子似乎另有所指。 不过此刻一众将士皆被格根塔娜的惊人言语分了心神,眉宇之间颇显凝重,记挂着掖凉州战事,没有耽搁,赶回去和营中其余诸将汇合。 格根塔娜这个模样甚是不雅,在大甘礼法中算得上伤风败俗了。流云栈将李落收起来的儒衣披在格根塔娜身上,山路难走,格根塔娜腿上又有伤,倒是省了自己翻山越岭的力气,伏在流云栈背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鹿跳岩左近的景色,一点也不为眼下的处境担忧。 李落扫了一眼格根塔娜,没有说话,若是告诉这位蒙厥赞瞬这件儒衣是盖在死尸身上的,也不知道格根塔娜还会不会有这般雅兴。 不过看似没心没肺的格根塔娜总让李落觉得有一丝诡异和费解,数刻之前是欲分生死的仇敌,转眼间就能冰释前嫌,这变脸也太快了些,也许这其中还会别的心机。 众将返回营地与钱义等人汇合,诸将见李落一行平安归来,皆是松了一口气,而且人非但没少,还多了两个。 格根塔娜丝毫没有见生的意思,眼神大胆的审视着李落麾下将士,看样子还要评头品足一番。 李落亦无隐瞒之意,直言格根塔娜的身份来历。 营中诸将一听,即刻变了颜色,若不是李落不曾言语,只怕就要将格根塔娜乱刀分尸,为惨死的大甘百姓出一口恶气。 谢小石赶忙将流云栈先前说的话告诉给营中诸将知晓,诸将这才明白李落救人之意。 英雄豪杰自来看重恩怨分明,既有恩,便先还了这个人情,之后再决生死。不过虽然营中诸将压下心头火气,但眼中的憎恶之情丝毫没有掩饰。 格根塔娜甚是不忿,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模样。 好在男儿不跟女斗,诸将虽然厌恶草海之人,但也没有人恶语相向,干脆便当格根塔娜不存在一般,着实让这位蒙厥贵人生了好一阵子的闷气。 李落顾不得其他,唤过钱义几将将格根塔娜所说的话说与诸人知晓,诸将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涧北城失守,板田府一战好不容易才扳回来些许的声势转瞬之间就荡然无存,非但如此,林山县中这一支北伐大军也成了孤军,困在掖凉州。.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追杀残兵 钱义知晓轻重,涧北城事关重大,不单只是城中定北军的死活,而且事关北府门户,涧北城一旦失守,掖凉州再无屏障,如此一来,入冬落雪之前草海大军就真的在大甘北府站稳了脚跟,再要驱敌难上加难。为今之计只有先派出斥候探马,查清涧北城中的境况是否确如格根塔娜说言,不能单凭她的一面之词就自乱阵脚。实则阵中诸将大半不相信格根塔娜说的话,只以为是这个蒙厥赞瞬故意危言耸听,不过李落却不敢掉以轻心,只要对手是相柳儿,稍有疏忽就是万劫不复。 这样一来,追杀草海残兵凶徒的事大约是要无果而终了。营中诸将还好,分得清轻重缓急,大甘与草海诸族之间的纷争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杀几个草海残兵败将无济于事。不过这位林山县的猎户一听李落要掉转返回,却是义愤填膺,嚷嚷着要为惨死的乡亲讨回一个公道,如果李落不愿去,那他就自己去,死也要拉上一个草海兵将垫背。 猎户如此血性让营中诸将面面相觑,有人劝说,但没有人斥责,这般血勇的大甘男儿不多了,几将有心追凶,不过李落治军极严,没有将令,谁也不能擅离职守,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落身上。 李落沉吟少顷,如此半途而废的确让人有些泄气,眼见就要追上了,凭空又生出这样的事端。报仇虽不是小事,但林山县中四万大甘将士的性命更加不能儿戏。 钱义见状沉声说道:“大将军,不如这样,末将率一队弟兄继续追踪草海贼寇,大将军先行回返与郡主他们会合,末将手刃这些凶徒之后再赶回来。” 话音一落,就有数将上前向李落讨令。李落摇了摇头,似是在算计什么。 “大将军,那咱们都撤回去?” “钱义听令。” “末将在。”钱义见李落传令,正颜一礼,恭声应道。 “你率营中两百二十人原路返回,带口讯与牧蝉郡主和洪将军知晓,传我口谕,将涧北城可能的异变即刻传书袁将军和班将军,没有探清确切消息之前不要北上十堰府。” “末将遵令。”钱义应了一声,接道,“这,大将军……” 李落摆了摆手,示意无妨,沉声喝道:“谢小石听令。” “属下在。” “你和营中五十弟兄随我继续追杀草海残兵,此去一来一回不能耽搁太久,告诉营中将士需得昼夜赶路。” “属下遵令。” “大将军,还是让末将带弟兄去吧,涧北城事关掖凉州存亡,大将军早些回去计议为上。” 李落看了一眼群山密林,并没有说起此刻鹿跳岩这片山林之中还有两个草海高手暗中窥视,如果不是李落前去,一旦遇见泊肃叶和柘木合图只怕营中将士凶多吉少。 “不耽搁,查明涧北城的消息少说也要数天时日,足够了。眼下已经耽误了些时候,事不宜迟,你我各自行事,动身吧。” 钱义见状也不再多言,确如李落所说,这数天时日换成轻功了得的营中将士,一个来回也赶得及。钱义随即从诸将中点出五十名高手,连同谢小石在内,和李落同行,武侯连弩悉数交给了谢小石诸将士,速战速决。 引路的猎户本也想跟着一道前往,不过从这里开始的山路就没有走过了,识路认路和李落几人差不了多少。李落温颜婉拒,命其随钱义返回,至于报仇雪恨,李落自然会给惨死的村民一个了断。 此行多了一个人,流云栈也要随李落同去,李落略略思量,应了下来。倘若再撞见泊肃叶两人,有李落和流云栈在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天色渐暗,李落和钱义亦无迟疑,各自率众分头而去。格根塔娜让钱义一并带了回去,如果涧北城真的已被相柳儿攻破,也许不必送格根塔娜去十堰府,转道涧北城还会更近些。 夜里行军更加不好走,倘若跟丢了踪迹,赶的路越多只会离得越远。好在此行有一个谢小石,深山大泽之中人迹的味道容易分辨,只是山里风大,谢小石不时需得分辨方位,以防追错了方向。夜色越来越深,虽然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脚下草木盘踞,委实不好走,又不能点起火把打草惊蛇,只能靠着谢小石的鼻子引路了。 李落瞧了瞧天色,这般赶路事倍功半,随即传令让将士停下来歇息,待天亮之后再行赶路。 众将士露宿荒郊野岭倒也是平常,流云栈身具内力,自然也耐得住山里的寒风。谢小石找了一处背风的隐秘山坳,稍事清理,点了一堆甚小的篝火,驱驱夜里的寒气。 李落和流云栈围坐在火堆前,两人似乎一时间没有什么话说,尽都盯着火光呆呆出神。 过了良久,李落忽然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 “重不重?” “不重。”流云栈随口答应,脸色骤然一红,埋怨的看了李落一眼。 “是在山洞里受的伤?” 流云栈没有吭声,丢了一根枯枝进去。李落洒然一笑道:“地心丹天生地长,定然会有灵物守护,岂是那么容易就取得出来的?再说你本就已经负伤在先,如此逞强又是何苦来哉。” 流云栈闷闷的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生什么的气,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这样冷落李落有些小气,轻声问道:“你既然知道是地心丹,难道就没有动心么?” “倘若我说半点没有动心多半是骗人的,地心丹有洗髓易筋之效,乃是天地奇物,而且妙用尚且不止于此,只是我要它有何用处?” 流云栈抬眼看了李落一眼,好似是要分辨李落是不是故作大度。李落一脸坦然,仿佛这颗地心丹还不如夜里的一滴凝露诱人。 “格根塔娜喝破你欲取之物,看似无心,说不得也是有意挑起我的贪念,将她留在营中也不知道会怎样。”李落叹了一口气道。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王爷心中的战场 流云栈没有吭声,丢了一根枯枝进去。 李落洒然一笑道:“地心丹天生地长,定然会有灵物守护,岂是那么容易就取得出来的?再说你本就已经负伤在先,如此逞强又是何苦来哉。” 流云栈闷闷的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在生什么的气,沉默了片刻,似乎觉得这样冷落李落有些小气,轻声问道:“你既然知道是地心丹,难道就没有动心么?” “倘若我说半点没有动心多半是骗人的,地心丹有洗髓易筋之效,乃是天地奇物,而且妙用尚且不止于此,只是我要它有何用处?” 流云栈抬眼看了李落一眼,好似是要分辨李落是不是故作大度。李落一脸坦然,仿佛这颗地心丹还不如夜里的一滴凝露诱人。 “格根塔娜喝破你欲取之物,看似无心,说不得也是有意挑起我的贪念,将她留在营中也不知道会怎样。”李落叹了一口气道。 “是我自作主张了。” 李落轻轻一笑道:“也不怪你,军中弟兄向来快意恩仇,既然格根塔娜有一念之善,也好承因论果,举手之劳而已,一个蒙厥王妃还没法子左右北府大势。” “王爷将她留在后面会不会出事?” “出事?”李落微微一怔,不解问道,“会出什么事?” 流云栈轻轻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她说话很不中听,而且还是蒙厥王妃,就怕惹恼了王爷军中的将士。” “流公子是担心她的安危,不过你亦可放心,我已传令军中弟兄,若是她留在营中一日,我自然会护她周全。如果她借机逃离,军中将士会阻拦,但却不会因故杀了她,且看她的造化吧。” “其实王爷心里还是想着让她自己寻机离开。” 李落洒然一笑,坦然说道:“我不骗你,我的确有这样的念头。” 流云栈轻轻哼了一声,格根塔娜如果从李落麾下将士手中逃离,就算李落这一诺已然了结,身在林山县群山当中,说不得还有再见的机会,到那时就单单只是大甘和蒙厥的分别罢了。 过了少顷,流云栈忽然一笑,轻声说道:“板田府一战,王爷的声名顷刻之间轰传天下,再无人猜疑王爷领军攻伐的本事。”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神情甚是平淡,没有应声。 流云栈别过头看着篝火照不到的茫茫夜色,清幽说道:“板田府一战之前,大甘之中有人说王爷的才学只能应付得了西域敌军,如果来犯之敌是草海铁骑恐怕王爷也未必能抵挡的了,嘿,这一战多半让这些人无言以对了。” 李落笑了笑,道:“如果格根塔娜所言属实,我赢了板田府一战,却输了一个掖凉州乃至整个北府,说到底还是我输了才是。” “不,王爷,你赢了。”流云栈笃定甚或是坚决的应道,让李落愣了一愣,“板田府这一战王爷让世人都知道论战大甘并不输给草海铁骑多少,大甘的骑兵不但不弱,而且犹有胜之,区别只在于是什么人统率这些虎狼之师。” 李落呆了呆,忽然破颜一笑,道:“多谢流公子赞誉。” 流云栈浅浅一笑道:“王爷何须如此客套呢。” “非是客套,谢你是真。哈哈,板田府虽是侥幸胜了一场,原来还搏取了些许虚名。” 流云栈抿嘴轻笑道:“岂止是些许虚名,都是鬼神之号了。” “鬼神之号?这是怎么回事?”李落愕然问道。 “嘿嘿,王爷率军在板田府一带神出鬼没,北府百姓称呼王爷帐下将士是神兵鬼将,有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本领,瞬息千里更是信手拈来,来无影去无踪,端是神仙鬼怪才有的手段。” 李落摸了摸鼻尖,无奈笑道:“好好的一卷国史兵卷,以讹传讹,倒成了神话演义,哈哈,也罢,那我便过一回神仙的瘾。” 流云栈莞尔一笑,开玩笑的说道:“王爷以凡人之躯行仙家之能,小心遭了天妒。” “诸如天谴,与我而言和尘世中的生死离别并没有什么不同。”李落微微一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间有些缅怀,和声接道,“领兵作战,攻城略地,胜则名传天下,败则亦名传天下。 在旁人看来征战沙场也许总有一股浩荡苍莽之气,并肩高歌,谈笑生死,重义而轻生,然则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战争,或许不算是真正的战场。” 流云栈微微一怔,柔声问道:“那王爷心中的战场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年我在西府时曾遇到一位戍边的将士,叫什么名字我如今已经记不得了,他曾向我说起过一番景象,一处哨所,一伍八十余人,守着一个箭塔,几间屯屋,一个马厩驴棚,候着冬去春来。 遇到年景好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在哨所后开上一片小田,种些果蔬解解口腹之欲。对面数十里外同样有一座差不多的哨所,里面多半也是这么多人,日作夜息,年复一年。 两处戍守哨所的兵卒见面不多,但彼此都熟悉的很,只差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了,虽是敌对,但也并非见面就要你死我活。 一道阵线,这样的哨所便有成千上万,不管是世道太平还是兵锋战乱,戍守的将士人来人往,但这些哨所一直耸立,或许多,或许少,或许残破,或许废弃,时光境迁,却总有些东西没有变过。 从无所事事,再到剑拔弩张,而后新仇旧恨。一天中若有余暇,士卒们会坐在日头下晒一晒,说些闲话,论些生死成败,而后过了这一天便是另一天。 这样一守,运气不好的时候也许只有几天就会抽调去了别处,有时候会以年计单调的守着一处边疆哨所。 如此模样的确不如纵横沙场来的快意,但也许这才是真正沙场的模样,或许该说沙场并不只是旁人想的那般模样,如果没有这些将士枯燥的年复一年的戍守边疆,何来如今的沙场。”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秘法催生的地心丹 李落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发呆的流云栈,展颜一笑道:“如果我不是出身大甘王室,也许就会在边疆守卫着一处哨所,约莫也不会认得流公子了。” “我实在难以想象王爷戍边的模样,不过如果王爷并非大甘皇子,兴许王爷也会以文治武功闻达于诸侯。” “哈哈,何必那般辛苦,识几个字,读几卷书,去私塾教教小孩子读书识字也不差。” “如果我不在大隐于市,我会做什么呢?”流云栈抬头望天,怔怔出神道。 李落莞尔,和声说道:“不论做什么,多半都不会和我在林山县的荒郊野岭之中风餐露宿。”说罢微微一顿,接道,“我替你疗伤吧,穴居异兽多有剧毒,莫要留下暗疾。” 流云栈警惕的护住左肩,摇摇头道:“不碍事的。”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天下间医术能与我匹敌的决计不会多了,莫非流公子信不过我的医术?” “王爷师传医道至圣鬼谷老人,我怎么会信不过王爷,不过伤的不重,就不劳烦王爷费心了。” “说的有道理,流公子既然知道我医术传自鬼谷老人,自然也该知道我当也能分辨得出流公子身上的伤是重或是不重,如果并无大碍,我不会这样放肆孟浪的。” 流云栈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时之间似乎找不出什么推脱的借口来,等醒过神的时候却发觉李落已经在自己身后。 李落划开流云栈肩上衣裳,伤口不算太深,但也不甚浅,再有一两寸就要见骨了。 伤口处红肿发黑,余毒未尽,不过流云栈内力精纯,黑气只是笼罩在伤口左近,并没有扩散开,说不得也服了大隐于市的避毒良药,一时半刻不会伤及性命。 不过这样耽搁下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说其他,倘若在香肩之上留一道疤痕,想来也大煞风景的很。 李落鼻口观心,目不斜视,对流云栈微微发红的耳廓视若无睹,祛毒疗伤,颇显得心应手。 流云栈坐直了身子,显得有些僵硬,虽是平日里都作男儿装扮,但想必很少会和男子如此亲近,呼吸稍见紊乱,不管再是什么剑心通明的江湖后起之秀,但总归先是个女儿家。 “你们大隐于市和段江之间也有纷争?” 流云栈长出了一口气,李落扬声说话,两人之间的尴尬意味化于无形。流云栈和声回道:“大隐于市与魔门之间的争斗已有数千年之久,其中有缓有疾,争斗的手段层出不穷,日前王爷所见也是其中之一。” “地心丹?” “嗯,地心丹正是其中之一。王爷该知道一颗地心丹成形需要千年万年之久,倘若枯等,前人记事,后人也未必能守得住。 不过数千年间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另辟蹊径,将原本的天成之物以外力干涉,从而用秘法催生地心丹,这一颗就是蒙厥国师以魔门秘术催生的地心丹,效用自然无法与天生地长的灵宝相提并论,不过亦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哈哈,机关算尽,反倒让流公子捷足先登了。” 流云栈嫣然一笑道:“那还要多谢王爷拔刀相助呢。”流云栈顿了一顿,轻声说道,“段江只是蒙厥国师行走大甘江湖时的一个假名,他的姓名很少有外人知道,而且平日所见也不是他的真实模样,常以易容之后的相貌示于人前,或许只有木先生才知晓他的底细。” “原来如此。”李落微微一怔,淡淡笑道,“没想到蒙厥拨汗会在身边留着这样一个人,当是出乎意料。” 流云栈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轻声说道:“王爷下次若是见了木先生,问一问他,也许他会告诉你呢。” 李落和声笑道:“看来你不满我与魔门中人过从甚密。” 流云栈轻哼一声,道:“王爷与魔门中人交往过多,对大甘而言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 “嗯,我大约明白流公子的意思,大隐于市和魔门纷争千年不休,彼此阴谋阳谋层出不穷,朝堂天下自然也是其中较量的筹码。追溯到残商,乃至更久远的朝代更替之中,背后一定曾有过大隐于市和魔门的影子。数百年间大隐于市居于上风,魔门不单在江湖上失势,而且还被朝廷与江湖势力联手围杀,销声匿迹了好些时候,不过一旦乱世将至,魔门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借天下之乱行自己的谋算。只是,大隐于市和魔门争了这些年,到底在争什么?难道单单只是道法和理念不同么?若是如此,想必还不至于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流云栈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大隐于市和魔门争的是什么我不能告诉王爷,如果王爷有机会去一趟大隐于市,王爷可以当面问我师尊她老人家。” 李落展颜一笑道:“流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其实我寒暄之时向你的长辈说起日后拜会云云,多半都是我口不对心,流公子莫怪。大甘传承只有区区百年光景,我出身王侯之家,看得见的只不过就是大甘上下百年而已,多少有些鼠目寸光,越是久远的事我未必看得清,也未必担得起,如此一来就只好难得糊涂啦。” 流云栈撇了撇嘴,甚是不满李落这般推脱赖皮,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睬李落。 李落见状一笑,道:“好了,肩上的伤不碍事了,过几天毒祛尽之后慢慢就会愈合。” 流云栈拉了拉衣衫,道了一声谢,却还是没有抬头看李落,似乎对李落言不胜其任颇有微词。 李落莞尔一笑,不以为意,就算流云栈埋怨责备几句,说不得也会虚心领受就是了。 “我的确有一事请教。”李落正颜说道。 流云栈见李落郑重其事,不免心有惊疑,抬头瞧了瞧李落,不知道李落口中的请教语出何意。 “流公子,你可曾知道一个名号为连山的人?”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心中所惧 流云栈脸色骤变,呼吸一沉,良久没有应声。 李落一愣,心中一震,看来这个名字在大隐于市竟似是一个忌讳一般,却不知道这其中隐藏着什么样的秘闻旧事。 “王爷怎会知道这个名字的?”过了许久,流云栈才缓缓问道。 流云栈的模样颇让李落费解,随即直言应道:“我曾在东海鬼船和另一个地方见到过这个名字,似乎牵扯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惊天秘闻,这些年我也曾留意过,但是并没有找到关于此人的蛛丝马迹,所以才有此一问。” “王爷不是并不关心这些事么?” “流公子的言中之意这个名字牵连甚广,莫非大隐于市和魔门的千年之争,此人也身在其中?” 流云栈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岂止是牵连甚广,这个名字的秘密不比千年之争的隐秘少多少。我的确知晓此人的名号,不过内中缘由我不能说,王爷若是想追根究里,也许真要去往大隐于市一行了。” 李落怔了怔,略一思量,和声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我随口一言当真是应了天意,也好,北府事了再说吧。” 流云栈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同行将士各自歇息,亦有暗桩守夜,为鹿跳岩的夜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王爷,你可曾害怕过什么?”流云栈忽然问了一句。 李落挑了挑越来越小的篝火火苗,轻声说道:“自然怕过。” “哦,那是什么?”流云栈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 李落盯着火焰缓缓说道:“我应该不算怕死,也没有担忧过落魄穷苦,身边亲人好友的生离死别固然伤心,但总归轮不到害怕。这些年于大甘朝堂,江湖沙场,也曾经历了些风雨,有惊有险,总是这样一路过来了,但还不曾让我怕过。” 流云栈静静的看着李落,如果这些事都不能让李落害怕,那还有什么事会让这位大甘权倾朝野的皇子害怕。 李落长吁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我心底最怕的其实是势。” “势?” “大势所趋的势。”李落怅然一笑,和声说道,“大势所趋,顺者昌,逆者亡,其实在这之后就是无力与无奈。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势之将成,必先有术,术有妙算,其后成法,进而成势。不论是术还是法,必然有势可寻,应势成势,则可事半功倍。世人所说的势多指权利和威势,有言道君持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治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凡明主之治国也,任其势。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虫寅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贤人而诎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说的就是帝王治天下的势,其实一个势字,又岂是区区一朝天子王侯的权势威望所能囊括的。” 流云栈眨了眨眼睛,仔细聆听李落的一番话。 今夜的天气虽不算好,但不知何故,李落看着眼前的流云栈忽然谈兴大起,和颜一笑,轻咳一声接道:“势,古字作‘埶’,字形从‘坴’从‘丸’,‘坴’为高台,‘丸’为圆球,单从字面意象是圆球处于高台即将滚落的情形。上古兵法曾有云‘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说的就是这个字。 即成的事态局面往往有众多人的参与其中,每个参与者都能对局面的演变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权贵王侯的影响称之为权势;山川地形称之为山势、地势;一个并未实际在场,但又使人不得不有所顾忌的威慑,由此形成一种引而不发的威势;事态不可阻,但却反向而行之际,可以让人感受到一种动而不可止的势力。 身在局中的或即将入局的人或物所具有的影响力,可以形成为阵势、气势、声势,各种影响混而为一,就形成了趋势。它们有强有弱,有攻有守,或相抵消或相辅相成,或相抗争或相妥协,这便是势态。如果势态一旦大成,难以被一个人或是几个人左右的趋势,即为大势,也便是所谓的大势所趋。 凭借阴谋阳谋营造一种利于预料演变的趋势、大势,称之为谋势、集势、蓄势或造势。凭借业已具备的趋势而推进,则称之为借势、乘势、顺势、任势……呃,我似乎说的多了些,有些乏味了吧。” 流云栈全神贯注,听罢连连摆手道:“我从未听过这些,很好听呢。” 李落展颜一笑,颇有些不吐不快的意气:“势一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清楚,不过不论是王朝兴衰更替,亦或是沧海桑田的变化去留,莫不都可以于势中找出痕迹来。 只是势可为,亦不可为,有些势求不得,避不开,也躲不过,所以才有求之于势,不责于人的说法。”李落微微一顿,忽然间身上散出一股仿佛沉积了千百年的沧桑,说不出怎样的感觉,只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神轻颤,“就以此刻与你我同行的五十位军中将士为例,只要身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借山川之势和兵锋威势,倘若对敌,就算草海残兵有近千之众,我亦有把握来去自如,而敌将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不过,我率五十人胜千人又能如何,这座鹿跳岩的势并非能抵挡林山县的势,而林山县的势也未必能左右掖凉州的势,如此而已。” “掖凉州的势也不能影响北府乃至大甘天下的势。”流云栈轻声接道。 李落轻咳一声,静静说道:“对,所以这个大势所趋便是我最怕的。” “我明白了,可是,王爷将这些话说给我听,你会后悔么?” 李落呆呆出神,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夜了,明日还要赶路,流公子早些歇息吧。” 流云栈一愣,李落忽然转了心绪,格外显得萧索。不等流云栈再出言,李落突然起身,歉然一笑,走进了残败的火焰照不到的暗处。.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山中斥候被杀 李落自己也有些错愕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这些从来没有向外人说起过的话告诉流云栈,似乎这里的夜分外让人感到寂寞。 翌日清晨,天色还没有放亮,众将士便即动身,务必尽早赶上这些草海残兵。 流云栈偷偷打量了李落几眼,李落神情如常,丝毫瞧不出有什么异状,似乎昨夜一番言谈只是南柯一梦而已。 不过流云栈心中的震惊却不减反增,单是一个势字,没曾想李落竟然会有如此深的见解和畏惧,如果昨夜这番话传扬出去,恐怕还要在当年的扬南论道之上。 李落诸将加紧赶路,身边皆是军中好手,再有谢小石几人的觅迹追踪,终是在日落前看见了流窜到林山县的草海残兵。 李落不虞再耗费时辰,排兵列阵,悄然率众掩了过去。 这一战,从头到尾,来的很快,去的更快。 流云栈并不曾出手,却看见了武侯连弩下李落诸将收割草海残兵性命的凶厉和迅捷,几乎就在数息之间,这些前一刻还活生生的草海将士就变成了一具具没有气息的尸体,狠辣精准,一动一静没有分毫多余,直叫人瞧的心生寒意。 流云栈行走江湖也算有些时候了,生死仇杀并不少见,自然也见识过江湖上一些杀手刺客的手段,只是和眼前李落诸将比较起来总是差了些什么。 不论是因为仇,还是因为钱财,亦或是冲冠一怒,江湖中人的厮杀总归还有生死的忌惮和谨慎。 而流云栈眼中所见的这些将士,杀人似乎就如同一呼一吸一样平常,也许心有敬畏,但平淡的就像喝一杯茶。 杀人之后清点战场,诸将士各行其是,脸上没有别的杂色,举手投足之间神情淡然的让流云栈咋舌不已。 此事已了,也许还有草海残兵藏在林山县别处,不过李落无意再费时追杀,率众折返,与众将汇合。 去时路途难走,回去的时候不必再分神追踪觅迹,众将士脚程快了许多。三天后,李落和流云栈赶上了钱义诸人。 钱义众将并无异状,只是格根塔娜却不在了。 李落微觉讶然,一问之下,钱义一脸愧色的说起李落和流云栈离去之后发生的事,格根塔娜被一名草海高手劫走,问起相貌,该是早前与格根塔娜同行的柘木合图。 此子在入夜时分突然出现,不曾伤人,只是救走了格根塔娜,钱义诸将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没入群山密林之中。 李落略一思量,也没有放在心上。格根塔娜是蒙厥赞瞬,又是柘木合图的师妹,柘木合图前来营救也在情理之中。李落本无意留下格根塔娜,如今既然被柘木合图救走,也便随她去了。只是流云栈倒显得有些担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众将兵合一处,李落随即传令,即刻动身启程。数日后,诸将与呼察冬蝉和洪钧所率大部会集一处,李落将格根塔娜所说告诉营中诸将,着实也让呼察冬蝉几人大吃一惊,急忙传书袁骏和班仲,早作戒备为上。 探马斥候在李落回营之后不久便即遣向林山县外,探查掖凉州的动向。 李落麾下诸将暂且按兵不动,待查明虚实之后再做定夺。 好在林山县群山环绕,是一处绝妙的藏身之地,不要说此次北征的区区四万将士,就算百万之师悉数丢进林山县,一时半刻也碰不到面。 不过倘若林山县成了一座孤岛,眼下尚无外患,却有内忧,粮草供给委实叫众将头疼。 所幸入山前李落没有再行破釜沉舟之计,备足了粮草,月余光景当还维持得了。不过一月之后,众将可就只能就着山风喝溪水度日了。 探马陆续回转,探得的消息并没有让诸将惊讶,也没有让诸将放下胸口大石,而让诸将一时捉摸不透。林山县外的掖凉州有些太过平静,就和李落诸人入山之前的情形没有分别,涧北城还是原本的涧北城,十堰府也没有什么别的异动。 如此平静,对于草海与大甘两国之间的干戈而言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李落待听过探马报回的消息,只说了两个字:“再探。”这一次李落的探查之处不单只在掖凉州,渡江而过,雁沉州和牧州皆在此列。消息传回来晚是会晚些,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袁骏和班仲先后传书于李落,自然免不了对掖凉州战况的担忧,先后暂缓行军,派出斥候出山刺探敌情,以谋后动。 洪钧得李落授意,派出军中不少探子,散布在林山县中,倘若林山县有丝毫异变,当要先下手为强。 不过军中探马找到了不少躲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北府百姓,但并没有草海敌军的踪迹,好似相柳儿忘记了林山县和李落的北征大军一般。 这一次出山的探马还没有传回消息,山里的斥候却先遭逢不测。军中回报,数支在林山县搜寻敌踪的将士不知所踪,数日之后才被营中士卒找到,已无一人生还,皆被人以利器屠杀。 先后有近百将士蒙难,让洪钧大为火光,接连派出麾下高手入山搜寻,不过一无所获,只是仍旧还有将士罹难的音讯。 被杀将士的尸体让军中袍泽挪了回来,伤口是刀伤,一击致命,是个高手。 李落一看之下脑海中便浮现出柘木合图阴鸷狠毒的面容,此子救回格根塔娜之后,看来并没有离开林山县,反而留在这里,伺机袭杀大甘将士,只是不知道就连流云栈颇为忌惮的武尊传人泊肃叶是否也逗留此间,不曾离去。 行凶之人极是隐忍,洪钧派出大队人马搜寻之时藏匿不出,只要遇到落单的大甘将士,便如同跗骨之蛆,刺杀偷袭,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物,丝毫不理会所谓高手风范。 倘若果真是柘木合图,定然是以泄李落横生枝节之恨,如此手段,半是泄愤,半是示威。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巡山小分队 李落神情如故,不似军中将士这样怒不可遏,来人固然手段残忍卑劣,但以一己之力与数万大甘将士抗衡,如此行事也无可厚非,总不能苛求行凶之人力敌数万大甘兵将。 李落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曾有什么异色,只是流云栈却极为自责,眼下大甘将士惨死多半和鹿跳岩争夺地心丹一事不无干系,说到底却还是自己给大甘将士惹来了这些麻烦。 一天夜里,流云栈留书一封,独自悄然离营。 看了流云栈留下的书信,李落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看似平常,只是诸如呼察冬蝉和钱义却察觉到了李落身上压抑静滞的怒意,这一怒,极是罕见。 军中探马并没有回营,只是小心了许多,倘若因为有人行凶便不敢派出斥候,这一仗未战先输。 一支十余人的探马小队,领头的是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相貌颇显稳重,双目有神,警惕的打量着四下山林。 “刘头,咱们还要走多远?”一旁一个精瘦汉子眯着精光四射的细长眼睛仔细的审视着远处林间的一花一草,手中握着一张强弓,是此行斥候中的箭手。 “咋了,害怕了?”领头大汉一瞪眼,故意讥讽道。 精瘦汉子嘿嘿一笑,道:“我阮小三什么时候怕过,奶奶的,要是让咱们找到这个恶贼,大爷非得在他身上射个窟窿出来。” “三小子,你可别吹大牛,到时候别连人影都没见着,就让别人给弄死了。”一个与精瘦汉子年岁相当的男子坏笑说道,生的浓眉大眼,颇显精神。 “火炮儿,你皮痒了是不!三小子是你叫的?”阮小三怒骂道。 绰号火炮儿的男子亦不害怕,笑嘻嘻的说道:“三爷,这总行了吧。” 阮小三听罢乐了,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阮小三和火炮斗嘴,领头的大汉并没有喝止,此行凶险,离营之前上头说了已经不下好几次了,务必要出行将士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小心固然理所应当,但只是一味小心,泄了勇力,就怕遇见强敌未战先怯,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如此两人斗嘴,同行将士善意调笑几句,倒是能缓解将士心中紧张的情绪和畏惧之心。 “好了,都把招子放亮些,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看准了。三小子,你眼力好,多留点神。”大汉沉声喝道。 阮小三应了一声,这次没有丝毫不满,看来三小子这个称呼只有领头的大汉才能这么叫。 众将士稍稍散开了些,各自留神戒备。 大汉身侧骤然一空,只剩下一个三十许的男子,这个男子相貌甚是清秀,和身旁这些军伍将士颇显不同,沉稳处不及身边大汉,灵动不及阮小三,杀气也不及火炮,不过一眼望去,此行众人便属此人最为引人注目了。 眼不大不小,鼻不高不低,嘴似笑非笑,看似有些许几分闲散,却让人不可小觑,如果多看几眼,就能知道此子该是此行众人中最危险的人。 “一府,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营里的弟兄都说派咱们出来是送死,老徐他们几个的尸体你不是没见过,一刀毙命,这样的身手咱们几个未必能敌得住啊。” “你都知道的事,上头那几位能不知道?” “嘿,那还让咱哥几个出来干嘛,找死么?” “大军征战,没有斥候探马,蒙着眼睛上路,那也就离死不远了。堂堂北征大军,连敌人的影子都不曾见到,就吓到不敢出营,那还打个什么劲,干脆回家守着自家三分地算了。” “话是这么说,只是我这心里着实有些没底气。” 男子打了个哈欠,平声说道:“刘大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想的越多顾虑也就越多,你是咱们这些弟兄的底气,反言之我们也是你的底气,你若心怯,这一趟必死无疑。” 大汉心中一凛,重重的点了点头,男子言辞有些重,不过一语成谶,如果自己露了怯,怕是身边这些弟兄的半条命就葬送在自个手里。 “三小子他们几个我倒是不怎么操心,就是这么凶险的事,杨将军怎地派了个娃儿过来,嘿,还得你我操心。”大汉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众人身后的一个年轻士卒,与营中士卒并无二致,如果要说有什么分别,就是腼腆木讷了些,不善言辞。 男子也回头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板田府一战,营里能活下来的还有娃儿么?刘大哥,莫要走了眼,依我看这小子身手不在火炮之下,要不然杨将军决计不会派这样一个人来咱们这送死。” “说的也是,杨老头奸猾似鬼,没道理塞个雏儿进来,再打上一两仗,说不定又是一条好汉。对了,杨老头说他叫个什么名字来着,有点绕口,听过就忘了。” “诸葛捭阖。” “他娘的,什么破名字,这么难记。” 男子看了大汉一眼,摇头叹息道:“刘大哥,我劝你多少次了,让你读些书。你要是读过几本兵书,依你的武功和从军阅历,不敢说成就个什么镇军大将,至少也是个游骑将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还是个怀化司戈,连个七品都没入。” 大汉尴尬一笑,嘿嘿几声,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道:“读书就算了,那玩意和老子不对付。” 大汉微微一顿,岔开话题道,“倒是你一府,你说你中过秀才,才智不比营里那些将军差,读过书,认得字,天天和咱们这些粗人混在一起算什么事。 我给你说,这次不比以前,领头的可是定天王,我都打听了,在他手底下的将士论功行赏,不问出处,这次回去我去找找杨老头,怎么着也得把你弄到王爷帐下,说不定就有机会得了王爷的赏识,到时候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弟兄。” 男子淡淡一笑,看似并未在意,平声说道:“王爷帐下猛将如云,智士如雨,想在牧天狼军中出人头地可不容易。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诸葛捭阖 我只是读过几年书,论起智计远不及牧天狼中的将领,还是留在这里自在痛快。” 大汉见状暗叹一声,男子身世成谜,虽有过人才智,但对军功封赏向来没有兴趣,直到现在也不过是大汉身边的得力帮手,虽然颇得军中将领器重和袍泽弟兄敬重,但却没有功名在身,只是个普通士卒。 大汉岔言问道:“扯远了,你说说看这娃儿的名字有什么名堂?” “诸葛捭阖。”男子叹息着又念了一遍,和声说道,“诸葛是姓,捭阖为名,这两个字可是有大讲究的,古时纵横一道以捭阖作为权变根基,先有捭阖,再有张弛。与人交谈时,或者拨动游说,或者闭藏观变。游说时拨动对方,即捭之,是为了让对方实力和计谋全部暴露出来,以便正确的估量和判断对方,了解实情,据以说理而服之;有时要适当闭藏,即阖之,这是为进一步说服对方而施展的手段。所以有捭阖张弛,惟其所命,其为变也不已极乎的说法,这是权变游说术中的精妙所在。”男子说完,见大汉一脸神游物外的神情,没好气的笑了笑,亦是知道自己这番话多半成了耳旁风,只怕大汉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走了一个时辰,大汉传令命众将停下来稍事歇息。众将士三两成伍,虽是歇息,但彼此进退有序,依然有章法可寻。 阮小三靠在一株槐树边上,一双眼睛一刻不闲的四下打量,如今林山县风声鹤唳,虽说到不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但这个不知踪影的凶徒却是悬在大甘将士心头的一把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行凶伤人。 “新来的,把水拿给我。”阮小三看了一眼新入行伍的小卒,冷声喝道。 年轻将士应了一声,取下背囊,将水袋送了过去。阮小三接了过来,狠狠的瞪了年轻将士一眼,喝道:“长点眼力,下次再要我开口说话,要你好看。” 年轻将士一愣,低低哦了一声,却没有反驳。大汉脸色一沉,不满喝道:“阮小三,长威风了!来的都是兄弟,你他娘的欠揍不是?” 火炮几人幸灾乐祸的看着一脸苦色的阮小三,皆都嬉笑出声。阮小三苦着脸说道:“头儿,这不是咱们的规矩么?” “规矩个屁!谁他娘的定的规矩?” “不是都要杀杀新来的锐气么?”阮小三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汉瞪着牛铃大眼,阮小三缩了缩脖子,收了口不敢再说三道四。大汉招了招手,叫道:“诸葛……那个诸葛什么玩意来着……” “诸葛捭阖。”身旁男子无奈的又轻声说了一遍。 “对对对,诸葛捭阖。他奶奶的,怎么起这么个难叫的名字,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诸葛捭阖摸了摸鼻尖,应声走了过来,抱拳一礼,学着阮小三的称呼和声说道:“头儿。” 大汉应了一声,摆摆手说道:“咱们不兴这些礼数,叫我一声刘大哥就行。杨将军带你来的时候哥几个正要出营巡山,也没工夫问你,你打哪里来?和我一样是官山营将士么?” 诸葛捭阖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以前在都骑营,这次随军北上,和杨将军只是初见。” 大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卓城都骑,难怪,我说杨老……将军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底细。” 身旁男子直翻白眼,诸葛捭阖的来历离营之前杨将军说的清清楚楚,怕是大汉根本没往心里去,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管你打哪来,到了这里咱们就是弟兄,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你的命也是身边弟兄的命,明白吗?” 诸葛捭阖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士众一,则军心结。” 大汉直吸凉气,没曾想又来一个书呆子,不过既然是出身卓城都骑,说不定还是那个世家里的公子,掉几句酸溜溜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大汉不懂装懂,故作坦然的说道:“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一旁男子不觉好笑,意思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大汉多半不知道。 “我姓刘,叫刘开山,让你拿水的混小子是阮小三,火炮,周木,吕九两,陈冲,陈闯,他两个是亲兄弟。”大汉一指麾下诸人,一一将名字说给诸葛捭阖知晓,诸葛捭阖仔细聆听,神色颇含敬意,大汉指到一人,诸葛捭阖便即抱拳一礼,虽说大汉说了不拘礼数,但诸葛捭阖如此模样,总归让人瞧的舒服些,就连试图来个下马威的阮小三也缓了颜色,不再横眉冷对。 最后刘开山指着身边男子说道:“这位是咱们的军师,万一府。在咱们这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可以对我不敬,那都是兄弟间的屁事,只要是不违军法,闷起头还是弟兄。但要是敢对一府不敬,哼,可别怪弟兄们翻脸不认人。” 诸葛捭阖微微一愣,看了万一府一眼,似是有些诧异,不过并没有异言,一礼唤道:“万军师。” 万一府莞尔一笑,道:“你别听刘大哥胡说八道,到了这里都是弟兄,没什么贵贱高下之分,你也别叫我什么军师,我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万大哥吧。” “嗯,万大哥。” “你读过书?” “小时候读过几年。” “嘿,读过书有什么了不起的。”阮小三冷嘲热讽道。 “闭嘴,看好外边,出了事老子第一个收拾你。”刘开山喝道。 阮小三吃了个瘪,悻悻闭上了嘴,不过看向诸葛捭阖的眼神便又不怎么友善了。 万一府不以为意,和声笑道:“军中陋习,哎,想当初我刚来军中的时候也没少吃刘大哥的苦头,哈哈,给点颜色瞧瞧是常有的事。不过眼下不同往日,入山探查敌情,草海将士先不说,想必你也知道这些天四处残杀咱们军中弟兄的凶徒了,这一次巡山次要,紧要的是找到这个人的下落,为军中枉死的将士报仇。”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成家了没 诸葛捭阖点了点道:“我离营前听说了。” “知道就好,我也不用再浪费唇舌。行凶的人武艺高强,单凭咱们几个恐怕还不是对手,不过既然营中将军遣咱们巡山,其后必有其他布置,放宽了心,只要能找到此人行踪就是大功一件。能杀敌最好,杀不了也要活着回去,所以不管发生过什么口角或是意气之争,一旦遭遇敌兵,这里的诸位都是彼此唯一可以依靠的弟兄,生则同袍死则同穴!”万一府沉声喝道。 诸将血一热,便觉得就算死在林山县,只要身旁有这帮弟兄在,却也不枉了。阮小三的眼神渐渐也变了,只是好面子,憋着气没有说话。 诸葛捭阖看着阮小三和声说道:“阮大哥,我初来乍到,得罪之处还请阮大哥见谅。” 诸葛捭阖这一声致歉言语将阮小三闹得满脸通红,艾艾期期说不出话来,哪里是诸葛捭阖得罪了自己,分明是自己小气,平白让火炮几人瞧了笑话。 阮小三干笑一声道:“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没有的事。现在营里的将士都躲着巡山探马的差事,你倒好,别人躲不及的你偏偏自个凑过来,嘿,不管别的,冲你这胆量,我阮小三敬你是条汉子。” 诸葛捭阖微微一笑道:“你们不也是一样么?” “咱哥几个和他们可不一样,嘿嘿,虽说是上头派人巡山,但咱们也算主动请缨,那些胆小如鼠之辈怎么比得上。哈哈,这次要再立上一功,赏银绝对少不了。” 一提赏银,火炮几人来了兴致,盘算着掖凉州这一战该得多少银子,说不定日后回去了也能置上几亩薄田,再娶个媳妇好生过日子。 诸葛捭阖含笑看着算计日后生计的一众将士,没有说话。 “诸葛,你攒了多少银子?”火炮扬声问了一句。 “我?”诸葛捭阖摸了摸鼻尖,想了想道,“约莫有十几两吧。” “嘿,还真瞧不出来你还是个狠角色啊,十几两银子,死在你手上的草海兵将不少啊。”火炮一脸惊讶的说道。 诸葛捭阖轻轻一笑,道:“算是吧。” “你回去了打算怎么花这些银子?”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诸葛捭阖如实回道。 “那你成家了没?” “嗯。”诸葛捭阖点了点头,道,“成家了。” 火炮一愣,不免有些泄气,看模样这个诸葛捭阖比自己还要小些,人家都已经成家了,自个还是光棍一条,也不知道能讨到谁家的姑娘。 “婆娘长的俊不?”阮小三几人坏笑着揶揄问道。 诸葛捭阖愣了愣神,想了想,颇有些肃穆的说道:“长的还算好看。” 几人哈哈笑了起来,刘开山和万一府也不禁莞尔,这个诸葛捭阖当真实诚的很,不但木讷,还有些许呆气。 “你说说你,守着自家俊俏媳妇不要,偏要跟咱们混在一起,真是自讨苦吃。”阮小三一脸惋惜,颇是憧憬的说道,“要是我能讨个漂亮媳妇,嘿嘿,老子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床都不舍得下。” 几名兵卒趁机取笑出声,言语虽是粗俗下流了些,不过并没有什么恶意。阮小三争锋相对,自然也要反唇相讥才是,一时争论不休,不过声音很低,而且谈笑风生的几人眼神没有丝毫放松,都在盯着山林野地之间。 “哎,你和你家婆娘干那事的时候和窑子里的青姐比起来,哪个更有滋味?”火炮似乎还有些不忿,没有从诸葛捭阖已经成家的事实中缓过劲来,诚心恶心道。 “那事?是什么事?”诸葛捭阖微微错愕,轻咳一声道。 “你该不是从来没有逛过窑子吧?”火炮睁大眼睛,吃惊的问道。 “去是去过,不过……” “啧啧,原来你没睡过窑子里的姑娘啊。”火炮恍然说道。 诸葛捭阖无奈一笑,点点头道:“不曾和风尘女子有过肌肤之亲。” “可惜了,可惜了,瞧你生的细皮嫩肉,还能时不时掉上两句酸文,这要是去逛窑子,指不定还有窑姐倒贴过来的。嘿,等这次回去,哥带你取见识见识,我给你说,这窑姐可骚的很,保管比家里的有滋有味多了。” 诸葛捭阖甚是尴尬,不过并没有生恼,只是摇头苦笑一声,没有接言。 “行了行了,攒点银子还不够你显摆的,你要这么大方,咱哥几个一块去,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再说了,如今不比以前了,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还成天想着逛窑子,别他娘丢了脑袋还不知道咋回事。”刘开山喝道。 火炮嘻嘻一笑,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却没有接茬,真要是这群人都去了,拼了命换的这点银子怕是就打了水漂了。 “还这次回去,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找窑子去?难不成你去抓上两只兔子,自个留一只,再给诸葛一只,玩玩兔子就当逛窑子了?”阮小三和火炮一向不怎么对付,抓着机会便冷嘲热讽。 刘开山见两人越说越是龌龊,听的耳朵都疼,呵斥了几句,这才让两人闭上口。 “不用抓兔子,就看你火炮有没有这个本事。”陈闯笑着说道。 “什么本事?” “咱营里可有的是百里挑一的姑娘,郡主就别想了,高攀不上。不过郡主娘娘手下可还有不少女将,那身段叫一个飒爽,火炮,你要是走了狗屎运,要么哪个姑娘眼瞎了,真个就看上你的,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火炮怔了怔,竟然连连点头,看起来很是认同陈闯的话。 万一府无奈笑道:“口无遮拦,当心祸从口出。牧蝉郡主心高气傲,手下的将士眼界自然不会差,你想得人家姑娘青睐,还得瞧瞧自己入不入得了眼。还有,切记莫要妄议牧蝉郡主和郡主帐下的女将,论起作战勇猛,她们不比我们弱,而且以女子之身与异族贼寇对阵沙场,很了不起,当要心存敬意。”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撒出来的鱼饵 刘开山连连点头道:“这话说的不错,我前些日子碰到过一个郡主手下的女将,别管手下有多狠,人家那叫一个知书达理,没有半点傲气,也没觉着和咱们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的摸爬滚打,啧啧,要说实话,跟咱们这些糙汉子待在一起,保准都委屈这些姑娘了。” 众将士并无异议,呼察冬蝉和她帐下女将名声在外,颇得军中人心,如今几乎听不到有什么诽谤诋毁的言语,大都礼敬有加。 “诸葛兄弟,他们就是随口一说,要是说的话过分了,你也别往心里去。”万一府和颜说道。 “不会。”诸葛捭阖温颜回道。 “诸葛兄弟成家这么早,看样子家道不错。” “是,家境还算殷实。” “家中次子?” “长子。” 万一府微微一愣,若是家道殷实,如果是次子的话也算在情理之中。家道传长不传幼,自来都有这样的规矩,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可就要差些了。倘若诸葛捭阖是次子,自立门户建功立业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如今这样好好的放着世家公子不做,偏生跑来行伍之中卖命,着实让人费解。 诸葛捭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离家已经有些年月,近年之中回去的不多了。” 万一府双眉一扬,哦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打量了诸葛捭阖几眼,看来世家也有世家的苦衷和难处,并非世俗中人艳慕的那般模样。长子离家,多半是家中出了变故,从军博取功名,或许是想有朝一日可以正名立身。至于为什么要选一条凶险的路,万一府没有问,问了怕是诸葛捭阖也不愿说,家中之事不传于墙外,万一府也就不再追问,随意和诸葛捭阖闲谈了几句。 刘开山见众人歇息的差不多了,招呼众将士继续巡查山里。诸葛捭阖依旧走在队列后端,沉默寡言,和方才没什么两样。 “一府,这小子怎么样?” 万一府打了个哈欠,懒散说道:“刘大哥,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倒不用怎么提防,不过小心些总归没什么坏处。” 刘开山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没有明白万一府话中之意。 “这么说吧,不必担心他上阵杀敌,不过会不会用命就不一定了,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总归不是咱们自己的弟兄。” “你的意思是他只是为了军功而来?” “富家公子,有家有业,如果不是为了功名,我实在想不到他甘冒这样的风险所图为何。不过既然杨将军能让他过来,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不必担心他会拖咱们的后腿。” 刘开山嗯了一声,寒声说道:“可惜了老七。” 万一府神情亦是一黯,叹息一声道:“身在沙场祸生旦夕,免不了的,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让弟兄们都小心些。虽然军中有令,五日之后须得返回前锋营,不过这五天想必不容易。” “嗯,我心里有数,你也小心着点,别离我们几个太远。” 万一府洒然一笑道:“放心,我还不至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刘开山不再多言,提起精神留神山间异动。 今日是离营之后的第二天,军中有令,七日内必须返回大营,接下来还有五天光景。 入目所见山水相连,奇峰迭起,山间叶草半数变了颜色,斑驳杂乱,更让这片山林显得难以捉摸。在这样的地界莫说是藏了几个人,就算丢进去一座宫殿也不易察觉。 万一府凝重的看着山间四处,心有疑虑,只是不曾向身侧袍泽将士说起。巡山次要,探查行凶杀人者也是次要,恐怕自己这些人是营中上头那些将军们撒出来的鱼饵,等着藏身暗处的凶徒显露行踪。 不过这些话却不能说给刘开山诸人知晓,一旦知道自己成了弃子,还能不能活着返回军中大营实难预料,如果不说,只要没有泄了意气,也许能活着回去。 想着想着,万一府忽然回头看了沉默少言的诸葛捭阖一眼,心中窜出一个念头来,也许眼下这些人的生死都要落在此子身上。 诸葛捭阖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万一府一眼,颔首一礼,神情甚是平静。万一府展颜一笑,点了点头,随即不再留意诸葛捭阖。 这一天风平浪静,众将士踏足之地安静的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间或只有鸟兽为伍,别说是人,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如此情形一连过了三天,众将士找到了几处荒废的村落,有几处看似住在这里的人家刚刚搬走不久,还有几处已经荒废许多年了。算算时日,该到回营的时候了。 天色渐晚,刘开山命一众将士就在废弃的村落中歇脚,明日一早赶回军中大营。 士卒各自收拾行囊,也许是连日里风微浪稳,诸人都有些松懈,阮小三和陈闯生火烧饭,沿途阮小三射了一只野兔,入了秋,兔子肥美多肉,瞧的人垂涎欲滴。 刚刚架到火堆上一烤,香味便飘进了鼻子,不禁让几人直咽口水,就连埋头记录山川河流路径的吕九两也被引去了心神,直勾勾盯着火堆上的烤兔肉,心不在焉,诸葛捭阖只瞧了一眼,就看见这一会工夫,吕九两少说也画错了好几座山峰。 几日下来,诸葛捭阖与营中诸人都熟络起来,尤其是阮小三和火炮,对诸葛捭阖颇是照顾,早就没了刚来时的刻意刁难。 “小三哥,咱们架火煮食,会不会暴露行踪?” “怕个鸟,还怕草海蛮子不来呢,来了看老子怎么把他们架在火上烤了吃。”阮小三大声说道,没让诸葛捭阖再叫阮大哥的称呼,依着阮小三所说,这里只有两个大哥,一个是刘开山刘大哥,一个是万一府万大哥,别人还都差些火候。 以长幼分,但再没有大哥的称谓了,所以只让诸葛捭阖称呼自己小三哥。 “这样不好吧。” “少废话,再絮叨一会兔子肉没你的份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一明一暗 过来,添点柴火。”阮小三喝道。 诸葛捭阖应了一声,蹲在火堆前添着干柴,不时转一转穿在木枝上的野兔。 不远处万一府看着诸葛捭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几日相处下来,这个新来的兵卒总让万一府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总觉着似乎应该在哪里见过一样。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这一顿有肉有菜有干粮,可惜没有酒,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已让诸将士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一个个都打起了饱嗝,闲散的靠在残破的院墙边上养神。 明日便要回转,看起来这次是白跑了一趟,虽说军中悬赏的银子是赚不到了,但有命活着回去也是好事。 夜幕降的很快,不多时山脊上的夕阳余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入了秋,夜空中的星星也没有几颗,听着耳旁风吹过山林晃动树叶的声响,四周没有别的响声,几疑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 众将士围坐在火堆边说上几句闲话,待得久了,聊什么也觉得乏味,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女人和美酒。 吕九两打了声哈欠,说是困了,自去一边合衣睡下。刘开山似乎觉得诸葛捭阖怎么说都是个读书人,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便让诸葛捭阖去一旁的残屋中歇息。诸葛捭阖微一思量,道了一声谢,自去屋中躺下歇息。 屋外众将士无所事事的扯了些闲话,夜色渐深,众人也都有了困意,自去找地方睡觉,只剩下这堆篝火越烧越暗,火焰也渐渐冷凝了下去。 后半夜,当空依旧无月。似乎是前半夜天色着实黑了些,到了后半夜反而透了点亮,依稀能瞧见草木竹石的影子,没有前半夜黑的那般密实。 也不知道守夜的是谁,不过大甘军中守夜向来是一明一暗,看得见明处守夜的将士,只是不知道暗桩在何处。 未时,守夜的恰巧是诸葛捭阖。 行军这几日,诸葛捭阖也曾巡过哨,不过和今晚一样都是明哨,还没有守过暗桩。 在其位谋其事,诸葛捭阖警惕的留神暗处的动静,双耳仔细分辨风声叶声中是否有别的声响,一叶知秋,秋来了,秋杀接踵而至。 一道黑影,与夜色混为一团,像一块稍显斑驳的黑点,无声无息的向这处残破的村落靠了过来。 黑影迅敏无声,比之山中昼伏夜出的野兽还要不易察觉,就算眼睛看见了,多半都会一扫而过,视而不见。黑影越来越近,诸葛捭阖一无所觉,固然十分小心的守夜巡哨,只可惜独独漏了近在眼前的黑影。 黑影靠近之后并没有着急上前,似是打量了打量这个村子,而后才小心翼翼的摸了过去,却并不是去往诸葛捭阖的身处之地,反而是向一处不甚起眼的乱柴杂草悄然掩了过去。夜风带起一阵沙沙作响声,而后归于宁静,诸葛捭阖似是被身后风吹过枯枝杂叶的声音惊动,回头看了几眼,入目所见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又将头转了回去。 四周静寂无声,夜有些凉,诸葛捭阖看似耐不住山里的阴寒,起身正要走动走动,忽然身后一团漆黑浓郁的影子猛然间扑了上去,罩在了诸葛捭阖身上,仿佛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之间就被黑暗吞噬,尸骨无存。 没有呼叫求救声,就连闷哼声也来不及响上一次,黑影诡异的滑了出去,只见诸葛捭阖已经软绵绵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黑影没有停顿,只是稍加分辨了分辨,便朝着一间还算完好的木屋飘了过去。木屋中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声音很轻,听起来此间屋子里的大甘将士已经睡着了,只是睡的有些浅,稍有动静就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黑影在窗外仔细聆听了片刻,窗户已经破烂不堪,入夜前只是被大甘的将士稍稍收拾了收拾,捡了些树枝挡住夜里的寒风,不过是暂且歇一晚上脚而已,也不曾下力气修葺,只怕到了明后个就能被山里的秋风吹落。 黑影一闪,也听不见带起什么风声,就这样飘忽的进到了木屋之中。呼吸声还在,只是到了下一刻就不好说了。 果然,这道悠长的呼吸声没过多久就戛然而止,木屋中死寂一般的沉寂。村落中的黑夜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下来,连同光阴一起冻结在山林之中。 突地,一道人影飞出了木屋,这一次顾不得掩藏行迹,就这样直直从破败的木屋窗户中飞了出来,激起了漫天的枯枝落叶。一声暴喝宛若平地惊雷:“等你多时了,掌灯!” 喝了一声掌灯,院落中并没有亮起火光,而是只听见黑暗中前后左右四处不辩其形的破空声冷嗖刺耳,追寻着黑影退去的方向。不等破空声停歇,只听左侧传出一声断喝:“拉!”是万一府的声音。 紧随这一声断喝其后,数名大甘将士齐声呼喝,黑暗中看不到情形,只听到一张宛若战船扬帆般的张弛之声从下而上的呼啸而出,夹杂着土块岩石崩裂四散撞击的声音,也许是夜静了些,恍惚间有些许地动山摇的错觉。 “收!”又是万一府一声沉喝。 就听得呼啸声瞬间低沉了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合了起来,不单要锁住这道黑影,就连院子里的黑气也要一并收入囊中。 其后声势不减,万一府大喝一声道:“火!” 四道火龙快如流星,从院子的角落席卷而过,齐齐聚向院落正中。一句掌灯之后,院落终于见了火光,此刻火光不但亮了起来,而且有电火行空之势,将左近几十丈方圆照的纤毫毕现。如此火势,绝非自然而成,定是借助了外物。大火烧起来的时候闻到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不知道大甘诸将用了什么助长火势。 火势大起,居中而至的地方是一张大网,打结处有暗光萦绕,挂满了钩刃利器。大火火势很迅猛,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将整张网都笼罩在了烈焰之下。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院中的尸体 噼啪几声作响,只见整张大网瞬间便化为飞灰。如此烈的火势不免让人心惊肉跳,环环相扣,实让人难有喘息的机会。 随着烈焰绽放出如昙花一现般璀璨夺目的光亮,院子四处显出万一府几人的身影,方才黑影倒飞而出的木屋中也跃出两人,正是刘开山和火炮,也不知道刚才的转瞬之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黑影狼狈逃了出来。不过大甘将士亦不好过,刘开山身上见血,胸口起伏不定,而火炮的伤势更重,一手扶着屋墙,一手按着腰腹之间,大口喘着粗气,如果不是一旁刘开山相扶,怕是没有力气站得住了。 如此凶猛的烈火,虽说时间很短,但如果身陷其中,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要脱层皮不可,至于血肉之躯,如果不死,多半已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大甘众将士虎视眈眈的盯着当中处的大网,火势渐歇,大网已被烧的七零八落,网下有黑灰堆积,但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人形。 万一府眉头一皱,倒吸了一口凉气,趁着火还没有熄灭,沉喝一声道:“点火把!” 阮小三几人点起火把,四下亮了起来,也就在火把亮起的同时,大网上的明火消失不见,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还在冒着一缕缕黑烟。 院中无人,只有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诸葛捭阖的尸体。万一府眼皮一跳,一股极其不安的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扬声疾呼道:“小心……” 话音还没有落,院落右侧两名大甘将士闷哼一声,歪歪扭扭的瘫倒在了地上,眼见没了进气。两人身后显出一道黑影,正是方才飘进院子里的影子。众将士这才看清黑影真容,却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颇显冷漠无情的面容上此刻悉数被残忍和狠毒所占据,一望之下便让人头皮发麻,格外的难受。 如果流云栈和钱义诸将在场,定能认出此子正是格根塔娜的同门师兄,蒙厥国师的高徒,柘木合图。 万一府不认得柘木合图,但也瞧得出其中凶险。柘木合图举起手臂瞧了瞧夜行衣的被火烧破的衣裳,阴冷说道:“你们能伤到我,可以安心去死了。” 万一府眼皮一跳,心中的寒意更盛,设下一场天衣无缝的杀局,不惜舍弃了诸葛捭阖的性命,到头来竟然只不过让此人受了些轻伤而已,不能一举制敌,剩下来恐怕凶多吉少。至于此人是如何逃脱埋伏,又如何无声无息的到了大甘兵将身后,恐怕场中没有人看到,但有一事万一府诸人足以明了,此人武功精绝,远非场中将士能敌。 柘木合图用一只手按了按衣衫烧破的手臂,虽然从杀局之中脱困,但也负伤不轻。柘木合图脸上杀机一闪,阴森说道:“几只跳梁小丑,竟然能伤到我,你们就是死也值得自傲了。” 万一府向刘开山几人使了个眼色,此人难以力敌,智取功亏一篑,如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怎也不能把命都留在这儿。 万一府哈哈大笑道:“可惜了,如果不是我不忍心自家弟兄的尸首被大火烧毁,你未必能逃得出去。” 柘木合图冷冷的盯着万一府,漠然问道:“这是你设下的埋伏?” “正是,阁下可有见教?” “好,过一会我可以让你死的慢些。”柘木合图阴恻恻说道。 万一府朗笑一声,道:“也好,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草海高手的手段。” “你如果能接得下我一招,我就让你多活两天。”柘木合图轻蔑的看了万一府一眼,万一府内力不强,武功在周遭诸人之中当属倒数之列,以柘木合图的身手,万一府想接下一招的确不甚容易。 万一府暗自一笑,这个草海凶徒武功高强,只是行事太过小心谨慎了,就算武功远胜场中诸人,却也不会轻易出手,还要故意出言讥讽,试探有没有别的埋伏和算计。 “哈哈,好说,如果你今夜不死,我也容你多活两天。”万一府反唇相讥道。 柘木合图脸色微变,寒声说道:“好胆,不知道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骨头硬。”说罢,柘木合图一步一步向万一府走了过去。 万一府神色如常,淡然一笑,起意正是要将柘木合图的杀心引到自己身上,为刘开山几人争取时间,分散突围,能活一个也是好。 “阁下杀了这么多我营中的弟兄,可敢留下你的名号?” 柘木合图阴毒冷笑道:“你不用枉费心思,再怎么拖延下去你们都难逃一死,还是乖乖受死吧。”说罢举步直直向万一府走了过来,目无余子,神色不可一世,视场中诸人如无物。 万一府神色不变,只是心中生出一股慨然之气,慷慨赴死不难,壮志未酬却有些不甘心,如果是自己,死在这里或是死在别处并没有什么分别,只可惜了身旁这些袍泽弟兄,也不知道能有几人可以活着回去,家中的父母妻子会否伤心欲绝。 一招之敌,柘木合图固然说的狂妄,但万一府心中自有度量,自己决计接不下柘木合图三招。三招的工夫,转眼即逝,营中将士能逃出多远实难预料,只好听天由命。万一府喟然一叹,如果说自己这些人是军中将帅的诱饵,如今大鱼已经上钩,却不见有什么后招援手,不外乎又添上几道冤魂吧。 就在万一府心思飘忽不定之际,刘开山几人相视一眼,眼中皆透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洒脱,非但没有逃走,反而聚向了一处。刘开山长笑一声,大喝道:“生则同袍死则同穴岂是一句空话,他娘的,一府,咱们弟兄并肩子上,就算活不成,也得咬下这杂碎二两肉来。” 柘木合图不惊反喜,聚而不散,省得自己再多费手脚,倘若真的跑进密林当中,趁着夜色的确不怎么好找。往日柘木合图所杀的大甘探马将士之中还没有遇到像万一府这般料敌知先的对手。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歹毒用心 只可惜武功相差悬殊,如若不然,此刻逃窜保命的多半就是柘木合图了。 柘木合图见状故作傲然,负手而立,看样子是要等刘开山诸人都聚齐了之后再动手,看似张狂大气,只是依旧不免小心谨慎的心思。 万一府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什么,待看见刘开山几人狂放潇洒的神色,到了嘴边的话也只是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固然有些五味杂陈,不过心中却也有一股暖流涌了上来,有生死之交如此,也是不枉男儿一世。 “万大哥,黄泉路上就算拉不着别人垫背,咱们弟兄也要一起走啊,省得一个人太寂寞。要不然就火炮那德性,没等到了阎罗殿怕是要把阎王小鬼都给得罪遍了,指不定还要受什么苦。”阮小三笑着说道。 “放屁,狗嘴里……吐……吐不出象牙。”火炮喘着气,不甘示弱的回嘴怒斥一句,只是身子愈发的摇摇欲坠,望之惊心。 刘开山看着万一府,笑了笑,道:“咱们一起再杀一次,一府,这次如果他娘的还死不了,我就听你的话读书认字。” 万一府展颜一笑道:“好,大丈夫一言。” “快马一鞭!” 两人相视齐声大笑,柘木合图嘲弄的看了看剩下的大甘诸将士,漠然说道:“说完了?说完了就准备上路吧。”说罢单手一引,一把长刀不知道从何处跃入掌中,刀身漆黑,该是刻意涂成黑色,如此一来在黑夜中更加不易察觉得到。 万一府看了一眼地上躺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诸葛捭阖,叹了一口气道:“诸葛兄弟,对不住你了,到了黄泉路上愚兄再给你赔罪。”说罢深吸了一口气,大喝道,“弟兄们,那就战吧。” “杀!”一声断喝,余下七名尚有一战之力的大甘将士刀剑出鞘,彼此之间进退有序,自成战阵。万一府半露半隐,居中策应调度,一双利目不离柘木合图左右,搜寻着柘木合图身上的破绽。 火炮本想入阵厮杀,只可惜伤势太重,挣扎了几下,还是无奈的靠坐在屋檐下,忍痛不语。 柘木合图天性谨慎,就算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是自己的对手,联手亦是一样结局,但只要没有万全的把握,柘木合图就不会轻易出手。眼珠微转,柘木合图瞄了一眼已无还手之力的火炮,阴毒一笑,身如急电,舍弃刘开山诸人,直取受伤颇重的火炮。 刘开山几人脸色骤变,齐声怒骂,不曾想柘木合图心思竟然如此歹毒卑劣,对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伤者出手。阮小三咬牙切齿,虽说平日里和火炮最是不对付,不过实则两人却情同手足,如今见柘木合图竟要暗下毒手,怎能置之不理,当即飞身截杀柘木合图。 不单是阮小三,阵中另有两人也出了手,自战阵中抢上前去,一同拦截柘木合图。万一府脸色一变,正要喝止,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慨然一叹,不再多言。 半空中,柘木合图对阮小三三人的阻拦视若无睹,去势不减,看样子定要将火炮斩落刀下,不死不休。大甘三将喝骂声响起,拼命阻拦,只是没有料到柘木合图会先对火炮下毒手,出手慢了一步,眼见火炮就要命丧柘木合图的刀下。忽然,阮小三眼前一花,刚才还在的黑影凭空之间消失不见了,阮小三背心一凉,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回头大喝道:“小心!” 话音刚落,就听得刘开山一句暴喝,接着是如若劈山一般的刀声破空斩落,声势惊人,只可惜掩盖不住夜空中寒气刺骨入髓的一声冷笑。冷笑未落,便听得刘开山一声惨哼,几乎不曾听见有兵刃碰撞的声音。阮小三心胆俱裂,连忙跑了回去,只见刘开山手捂着胸口,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目眦尽裂的望向阮小三身后的木屋,怒喝狂吼道:“恶贼,你……”含忿而出的话语堵在了喉间,刘开山又喷了一口鲜血,双目赤红如血,眼角崩裂,一滴血珠沿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阮小三不明所以,愕然回头望去,整个人怔在当场良久无语,只剩下无尽的愤怒和冲天的杀意,握刀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脸色铁青,比之刘开山的脸色还要难看。 木屋屋檐下,柘木合图悠然自得的站在一具无头尸体旁,手中拎着一颗大好的头颅,齐眉相视。柘木合图似乎不会觉得血腥,反而有些惬意,悠闲的看着怒目而视的头颅。看着看着,柘木合图忽然笑了起来,差点笑出了眼泪,这般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滋味当真妙不可言,还好,还剩下几人,约莫能让自己高兴一番。 万一府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凶徒武功深不可测,只是行凶杀人的手段却极尽卑鄙,先是假意向负伤的火炮出手,让阮小三几人分心,随即趁机袭杀大甘诸人中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万一府,好在被刘开山识破,一击不中,柘木合图便再向火炮狠下毒手,如此反复无常,心性残忍狡诈可见一斑。 不过这样的手段委实龌龊了些,只论生死,该算了得。只可惜面对的敌手武功远逊自己,还这般故意做出这等画蛇添足的举止,着实让万一府大为不齿,除了彰显自己的智计过人,更有折磨摧残大甘将士的用意。 柘木合图抛下火炮的头颅,拍了拍手,和声说道:“该你们了。” 阮小三怒火中烧,狂喝一声就要冲上前去,万一府低叱道:“回来,不可自乱阵脚!” 阮小三一滞,硬生生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返回战阵之中,心中愤懑不已。此间诸人中武功最高的两人一死一伤,恐怕今夜在劫难逃了。 “垂死挣扎,不如你们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还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阁下不必在这里口是心非,并非是我小瞧你,只怕你还没有胆量敢放我们活着回去。”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一命换一刀 柘木合图脸色一沉,寒声说道:“我为何不敢?” “如果我们一旦活着回去,你恐怕就要成一条丧家之犬了。” 柘木合图怒气一显,复又平息了下去。万一府暗叹一声,不曾想此子不但小心,而且还是个胆小如鼠之辈,激将法亦是没什么用处,看来今晚只剩下拼死一搏了。 柘木合图桀桀怪笑道:“有道理,有道理,多谢提醒,我一定不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阁下该也算是个人物,如此假惺惺故作姿态不觉得让人恶心么?就算你武功高强,却行小人之事,徒然惹人不齿。” 柘木合图脸色沉寂了下去,一字一句的说道:“骂得好,我会让你最后一个死。”说罢顿了一顿,怨毒接道,“你们到了阴曹地府,要怨就怨你们的定天王,如果不是他暗算偷袭在先,哼,我也不会找你们的晦气,这笔账都得算在他的身上。” 万一府一怔,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在大将军手上吃过苦头,明白了。” 柘木合图心中暴怒,只是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冷幽,漠然说道:“我如果让你死的痛快,是我对不起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嘴。” 黑影黑刀,柘木合图出招之后并没有取敌大甘将士,而是割向院落中的火把,其心之歹毒,到了这般境地之下竟然依旧没有丝毫变化,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万一府似乎早有预料,处变不惊,将身旁几支火把纳入战阵当中,不至于让柘木合图趁暗袭杀。 柘木合图刀锋一转,舍弃院落中的火把,人随刀,刀融入夜色,人和刀宛若一片暗云黑雾,无孔不入,又无处不在的罩向万一府诸人。 第一招,刘开山勉力出刀,三人在左,两人在右,一人滚入柘木合图脚下,接下了柘木合图必杀一招。 第二招,刘开山只来得及接下半招,便吐血倒飞了出去,落地之后让这位在营中素有勇名的悍卒也忍不住惨哼出声。这一招,依旧被万一府几人接了下来,刘开山重伤倒地,阮小三负了轻伤,另有两名士卒也受伤颇重,不过尚有一战之力。 第三招,柘木合图只身闯入万一府布下的战阵之中,阮小三合身扑了上去,柘木合图左右被大甘将士缠住,抽刀不及,险些让阮小三一把抱住。不过阮小三来势汹汹,悍不畏死,倒让柘木合图手忙脚乱,退了半步,暂且避开锋芒。这一退,两把长刀便贴着柘木合图的两肋划了过去,不曾刺破血肉,但却在柘木合图的夜行衣上留下了两道痕迹。 柘木合图一怔,怒意大盛,明明是几个大甘寻常的士卒而已,在柘木合图眼中与蝼蚁并没有什么分别,此刻却让自己连番受挫。出手三招,只不过重伤了一个刘开山,其余几人最多也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反倒是柘木合图差些伤在大甘将士的手中。 万一府果然是这群人中最难对付的一个人。 柘木合图心中杀意越来越浓,杀意背后,还有一丝柘木合图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忌惮和畏惧。此际这些大甘将士只是寻常兵卒,约莫不过是彪悍武勇多了一些,只是一旦多出一个万一府,这些寻常兵卒似乎换了一个人,彼此之间合而为一,牵一发而动全身。单凭一人,谁也不是柘木合图的一招之敌,不过数人合力,不但敌住了柘木合图,而且还有伤敌之能,怎能不让柘木合图心生戒惧。 阮小三舍生取义,身侧同袍将士的杀招更添了几分凛冽,大有一往无前之势,一时间逼得柘木合图又退了一步。柘木合图羞恼成怒,今夜在这山间荒村遭遇的耻辱好似还在当日被李落杀的抱头鼠窜之上。 柘木合图厉啸一声,手中黑色的长刀自下而上斜斜削了过去。阮小三对肋间不及近身就已能察觉到冰冷寒意的长刀视若无睹,怒喝一声,双手持刀,用足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斩向柘木合图。 这一刀,芳华尽敛,是一命换一刀的杀招。柘木合图少见的自眼中闪过一丝小心翼翼的赞许,不过手中的利器却没有丝毫怜悯,狠辣无情的刺入了阮小三肋骨之中。 一阵刺耳的摩挲声随即传了出来,阮小三脸色一红,骤然一白,手中长刀斩落的更快更疾,似是要在力尽之前伤到柘木合图。柘木合图讥讽一笑,手中黑色的长刀刀柄忽然一转,阮小三瞬间七窍流血,整个人如同被刺破的鱼囊,瞬间瘪了下去。这一刀,无果而终,没有碰到柘木合图刀势就散乱成了碎片,被柘木合图随手一挥化于无形。 柘木合图怜悯的看着阮小三,阮小三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柘木合图微微一愣,就在阮小三眼睛闭上的前一瞬,眼孔中并不是不甘心和愤怒的神色,而是一种决然的快意。柘木合图心中一凉,抽身急退,一支长而窄的剑,从阮小三腋下刺了出来,迅疾而无声,发现时已经急挑柘木合图咽喉。 这一剑,如果在剑道高手眼中,不够快,出招的方位也不够刁钻,但却极准,而且极稳,单是稳准二字,就算淫浸剑道数十载的剑手也要甘拜下风。 这一剑,如果不是柘木合图有了戒备,不知道还能不能躲得过去。一剑落空,万一府惋惜一叹,柘木合图惊出了一身冷汗,咽喉处还有些许阵阵的刺痛感觉,如果这一剑换成一个剑法高超的高手,多半今夜就要饮恨当场。 区区寻常的大甘将士,不但接下了柘木合图三招,而且在这三招之中竟然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不能不说万一府方寸之间的应变当真是世所罕见。 三招过罢,七个人亦是一死一伤,连同万一府在内此刻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五人,五人中只有万一府还没有负伤,其余四人或多或少皆有负伤。下一招,恐怕就是见生死胜负的时候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挑拨离间 万一府苦笑一声,心中实有遗憾,如果身边将士是定天王麾下的天狼骑,这一战万一府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能留下柘木合图的性命。 柘木合图阴恻恻的盯着万一府,缓缓说道:“我让你最后一个死,说到就一定做到。” 万一府提气喝道:“想取我的头颅,就过来拿吧。” 柘木合图狞笑一声,剩下的就是该怎样将这几人凌迟处死了。柘木合图的身法很快,眨眼间就冲到了万一府几人身前。不过似乎有一道红芒比柘木合图的身法还快三分,自柘木合图的耳边闪了一闪,而后消失不见。柘木合图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夜风摇了摇火光而已,不足为虑。 这一刀急斩之下,定要让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不自量力的大甘将士身首异处,之后再慢慢的折磨剩下的万一府。柘木合图盘算着,心中觉得格外痛快,每每将这些自己不曾得到的东西放在手中蹂躏践踏,便有一股难言的快意。 仿佛看到了即将飞起的两颗头颅,柘木合图觉得自己的血也热了起来,心跳的也快了起来,有些口干舌燥的急切。只是,让柘木合图奇怪的是明明这一刀已经挥了出去,为什么还不见有刀影飞出。 柘木合图侧目望去,只见身子右侧空空如也,不见了黑色长刀,而且,不见了右臂。柘木合图一滞,愣了愣神,还有余暇愕然抬头看了眼前的大甘将士一眼,之后才从右臂处传来一阵钻心般的痛楚。柘木合图发出宛若夜枭般的惨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定是另有变故,险些让柘木合图魂飞魄散,随即忍住右肩传来的剧痛,提气飞身急退。 一只手,宛若鬼魅般搭在了柘木合图肩头,将柘木合图刚刚提起的身形压了下来。柘木合图浑身一僵,两腿发软,只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胯下滴到了脚底。柘木合图缓缓转动僵直的脖子,回头望去,一张本该属于死人的脸正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柘木合图不知道这名身穿大甘将士行装之人的姓名,但却知道这个人原本是今夜死在自己手中的第二个大甘将士。 “诸葛捭阖!”万一府眼孔一收,低缓沉吟道。 柘木合图嘴角抽搐,脸色比哭还难看,艰难说道:“你到底是谁?” “大甘将士。”诸葛捭阖清冷说道,“我等你多时了。” 场中突变让万一府几人瞠目结舌,柘木合图被一招断臂尚还不及诸葛捭阖死而复生更叫众人吃惊,明明是一枚万一府属意的弃子,没曾想原来竟然另有乾坤。万一府虽然猜到军中主帅不会没有后招,只是万万没想到原来营中主帅的后招就在众人身边,而且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的结局。 万一府沉默不语,既然诸葛捭阖未死,自然这一番算计和布置就逃不过诸葛捭阖的眼睛,诸葛捭阖的生与死,对万一府诸人而言结局早已注定,或许领命离营的时候就已经种下了今夜的结果。 “你想怎样?”柘木合图勉强稳住心神,只可惜话语中的颤意已然显露出此刻心中的惊惧和惶恐,实难想象如此心性的人是如何练就这样一身武功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来都是天经地义。你杀我大甘将士逾百,如今也到了血债血偿的时候,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杀你,但并无意折磨于你,仅此而已。” “你,你想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柘木合图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乱喊乱叫道。 诸葛捭阖眉头一皱,委实没有想到柘木合图竟然会如此不济,只看其歹毒阴损的行事手段,也许正是为了掩饰心中的胆怯和懦弱。 “我为何不能杀你?” “我,我是蒙厥国师的弟子,你如果杀了我,我师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诸葛捭阖漠然一笑道:“莫说是他不会放过我,我本也无意放过他,他若不来找我,我一定会去找他的。” 柘木合图一怔,忽然心头一亮,转瞬一冷,难怪这个说话的声音如此耳熟,竟然会是他,大甘定天王。 柘木合图面如死灰,终于想起了刚才耳旁一闪即逝的红芒,哪里是看花了眼,分明是李落掌中鸣鸿刀的锋芒。当年师父曾说起过这把鸣鸿刀,言语虽然极为隐晦,却有一点说的真切分明,如果遇见鸣鸿刀,不可力敌,避之为上。 时过境迁,师父说的话柘木合图记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此番南下掖凉州,竟然会忘记了,也许是命中该有这一劫。 “是你!”柘木合图惨然喝道,心沉冰窖,大约是万念俱灰的模样。 “嗯,没想到这么快你我便又见面了。”化名诸葛捭阖的李落淡然回道。 “没想到你竟然会来,看来我是在劫难逃。”柘木合图悲愤含怒,咬牙切齿的说道。听声辨形,似乎并没有想到自己残杀大甘将士时的残忍,只是迁怒李落,为何会乔装混入大甘兵将之中出手偷袭。 “如果是劫,应该算是在劫难逃吧。”李落淡然说道。 柘木合图愤恨不已,右臂失血过多,李落亦没有封穴止血的意思,不多时就见柘木合图的脸色白的宛若白蜡,透着青黑之色,就算李落不下手斩杀柘木合图,照这样下去柘木合图也活不了多久。 “哈哈,大甘的将士,这就是你们的主帅,堂堂的定天王,竟然躺在地上装死,眼睁睁看着麾下将士惨死却视而不见,还用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暗算偷袭,这样的人值得你们卖命么?”柘木合图狰狞戾啸道。 万一府和余下几人齐齐色变,猜到这位诸葛捭阖定是从上头派来的高手,只不过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此番北征大军的主帅,西空寂帅李落。一时间众人心思杂乱难解,到底是怨李落见死不救,还是担忧之前以李落为弃子的诡计会留下祸根。 李落神色不变,沉静自若,也没有阻止柘木合图的挑拨离间。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知道她在哪 只是这样安静的听着柘木合图垂死前的恶毒说辞,仿佛是为了印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谬论。 万一府脸色数变,不知道是该记恨李落,还是该记着李落的救命之恩,心中五味杂陈,只是不论是那种心绪,也轮不到柘木合图在这里信口雌黄。万一府冷笑一声道:“黄泉路长,阁下还是省些力气早些赶路要紧。” 柘木合图怨毒的扫了万一府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怕是万一府已经死了好些次了。 万一府和李落皆不再留意垂死而已的柘木合图,万一府望着眼前来人,沉声说道:“你,真的是大将军?” 李落探手撕下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一张清秀萧索的面容,不是定天王还会是谁。 万一府眼角一颤,拜倒行礼道:“属下前锋营南九行杨铁心杨将军帐下步兵卒万一府,参见大将军。”身后几人见状都跟着拜倒行礼,口呼大将军。 李落轻缓一笑,道:“诸位请起,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必在意这些礼数。”说罢李落微微一顿,和声说道,“我见死不救,实则有违袍泽之义,将士之情,万大哥,你们可会怪我?” 万一府一愣,连忙回道:“大将军,这一声万大哥小卒万万承受不起,折煞小卒了。至于大将军所言见死不救,嘿,时也命也,有果便有因,岂能怪责到大将军头上,小人不是也一样罔顾袍泽之义,将士之情么,还请大将军降罪。” “万大哥行事与我有些相似,不管是我负了你,或是你负了我,归根就里是你我负了他们。” 万一府猛咳了几声,叹了一口气,怔怔无语,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大将军,可否让小人亲手杀了这个人,为惨死的弟兄报仇?” “好。”李落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柘木合图抛了过去,随手封住了柘木合图身上的穴道,此际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村妇也能置柘木合图于死地。 柘木合图如同一堆烂泥般摔在了地上,哪里还有方才将万一府诸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不可一世,挣扎着蠕动着,脸上神色变幻无方,一刻是狠毒,一刻是祈求,下一刻便是垂怜。 万一府淡淡说道:“阁下杀人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眼下这样的结果,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黄泉路上有我的兄弟为伴,想必你不会太寂寞。” 万一府说罢,扬起了手中长剑,柘木合图丧胆销魂,涕泪横流的模样让万一府心生厌恶,暗恨不已,却是替死在柘木合图手上的弟兄们不值。 柘木合图眼珠乱转,就在濒死的一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狂叫道:“流云栈!” 话音刚落,长剑便到了柘木合图的心口,至于流云栈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万一府并不知晓,也并不在乎。 比万一府刺落的一剑更快的是李落,剑锋离体不及一寸,稳稳停了下来。万一府愕然望去,只见握剑的手被李落挡了下来。李落沉吟不语,静静的望着柘木合图,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柘木合图死里逃生,顾不得拭去额头细汗,高声叫道:“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流云栈了,哈哈,只有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李落似乎在思量柘木合图说的话是真是假,万一府黯然失神,缓缓收回了长剑,没有说话,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神情激愤的将士莫要多言。 “万大哥胸有乾坤,是一位短兵相接的天纵之才,屈居一个步兵营委实有些大材小用,倘若有意,回营之后可去中军大帐找我,以万大哥之才,独领一军绰绰有余。”李落平声说道,“刘大哥亦有勇武,不过难成将才,如果能得万大哥指点,未尝不能有所精进。” “多谢大将军美意,只是小人无意功名,怕是领了一军反而会坏了军中将士的性命,还是让小人做个步兵小卒合适些。” “我与万大哥相处数日,隐约也猜到些。万大哥无意功名,其一是朝廷有眼无珠,明珠蒙尘;其二亦是万大哥本意便是心灰意懒。虽不知道万大哥此前经历了什么,只是此次北征,进一步是虎狼环视,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生与死已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万大哥无心功名,我也不强求,此次北征,倘若你我死在这里,那就万事休提。倘若不死,万大哥若想为将,就算不在官山营,来牧天狼营中亦无不可。如果万大哥不想为将,北征之后任凭万大哥去留。” 万一府没有做声,李落和颜说道:“我有求于万大哥,并非是因为我杀不得他。” “小人明白,大将军不杀他自然有不杀他的道理,我信得过大将军。” “我遣人混入军中探马,另有营中高手埋伏于林山县各处,见机行事,本意就是要取他的命以慰军中袍泽弟兄的在天之灵,便是我这般见死不救你也信得过我?” 万一府洒然回道:“换做是我也会如此,岂能诟责旁人,还请大将军示下。” “你们先行回营,告知营中诸将此间诸事,不必遮掩,待我回营之日定会给营中将士一个交代。” “遵大将军令。”万一府沉声领命,看了身后负伤几人,就是想讨令做些什么,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定天王,你再这样慢条斯理,流姑娘是死是活可就不好说了。”柘木合图挣扎着半坐了起来,喘息几声,故意加重了姑娘二字,不怀好意的说道,“不如把话说明白些,我可以带你去见流姑娘,只是你不能再对我出手,而且还要送我离开这里,也不能出手暗算,这本是你的拿手好戏,哼,难保你不会当面说的天花乱坠,背地里暗下杀手。” “如果我真有此意,这般承诺又有什么意义?”李落平声说道。 “哈哈,的确没什么意思,不过却能让你麾下将士看清你到底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请现身一见 李落不虞再费口舌,平声应道:“倘若你带我找到流云栈,她身处危难之中,我便放你离去,不再留难。切记只有今次一次,你残杀我大甘将士之仇异日我定将悉数讨回。” “这个王爷大可宽心,我只怕去的迟了,流姑娘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李落探手封住柘木合图几处穴道,勉强止住失血,漠然说道:“如果你不等找到她就死了,就算命途如此,怨不得旁人。” 柘木合图心中暗恨,只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生死只在李落一念之间,倘若李落背誓,柘木合图实难幸免,如今也不敢再挑唆非议,只盼着李落果然如传言般一诺千金。 李落命万一府搀扶刘开山过来,刘开山气若游丝,几乎察觉不到脉搏的迹象。几名将士怒目而视,直恨不得上前将柘木合图碎尸万段。柘木合图置若罔闻,就当做没有看见,也不曾出言讥讽。此际的命暂且是保住了,不过倘若再惹怒李落,难免李落不会再起杀心。 李落眉头微皱,刘开山受伤极重,就算救回性命,恐怕一身武功也要十去五六,无论如何,先救人要紧。万一府早就听闻李落医人的本事非同小可,今夜一见才知所言不虚。不过数刻,刘开山宛若游丝一般的呼吸声已然清晰可闻,神色安稳了下来,至于其余几人所受外伤更加不在话下。 众将士伤势暂且无碍,几将拆了几块门板,将刘开山放在上面,抬着返回军中大营。其余诸将士的尸身就安葬在这里,青山为伴,绿水为邻,反正身死之后也不过一堆黄土而已。 万一府几人辞别李落而去,李落婉拒了万一府留下效命之请,命其先行返回前锋营听令,也不必告诉沿途将士李落的行踪,此间事了,李落自会返回。 李落静静的看着两只火把渐行渐远,万一府趁夜回营,一刻也没有停留。刘开山受伤极重,李落只是暂且压制了伤势,倘若不能尽早医治,恐怕后果更加不妙。 火光下营中诸将的背影显得格外萧条,李落胸口一阵气闷,有些淡淡的血腥气经久不散,便是万一府自始至终不再有任何异色的神情,让李落分外觉得沉重不堪。 “万物一府。”李落呢喃自语,沉默半晌,回头看着神色忽暗忽明的柘木合图,淡淡问道,“格根塔娜人在何处?” 柘木合图一愣,原以为李落会迫不及待的问起流云栈的下落,没曾想李落竟然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李落问的很是突然,柘木合图微微色变,一时间没有答言。 “带我去见她。” “谁?流姑娘?” 李落默然无语,只是冷幽的看着柘木合图。柘木合图脸色僵硬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爷,流姑娘危在旦夕,去的晚了恐怕她就活不成了。” “哦,既然如此,那你最好快些带我见到格根塔娜,假若耽搁了时辰,误了流公子的性命,你必死无疑。” “王爷,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耗费时间。” 李落面无表情,清冷说道:“也许我更愿意取你的性命。” 柘木合图脸色极其难看,半个时辰前赌赢了,果然用流云栈的消息暂且换回了自己一条命来。不过眼下柘木合图却不敢再拿自己的命来赌,流云栈到底和李落有什么样的交情实难预料,不过李落想杀自己的心思却做不得假。 “我带你去。”柘木合图阴沉说道,缓缓站起身来。肩头的刀伤已被李落稍做医治,血止住了,只不过此际虚弱的很,身子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就能将柘木合图吹倒在地。 李落并无怜悯之心,但也没有催促柘木合图,只是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意刀气却从没有离开过柘木合图周身片刻,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柘木合图命不久矣。 如此冷冽淡漠的杀意让柘木合图如芒在背,心中纵有算计,但是眼下除了赶路却不敢有别的异动。 走了一夜的路,天色将亮,两人到了一处山洞前。这是群山之中随处可见的一处山洞,低矮阴湿,不等进到洞中,单单只是站在洞口就觉得有一股阴寒刺骨的冷气来回流窜。李落眉头微皱,格根塔娜受伤颇重,经脉运转不甚流畅,倘若待在这样一处阴湿的山洞之中,实则于伤势无益。 “就是这里。”柘木合图冷淡的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朗声说道:“蒙厥赞瞬,请现身一见。” 山洞之中隐约有回音传了出来,不过没有人应声,李落并没有贸然入内,当日不单是有一位蒙厥国师的高徒,而且还有那个名唤泊肃叶的武尊传人。 柘木合图逗留在林山县不曾北返,说不准泊肃叶也会留在这里。 过了半晌,山洞中依旧静寂无声,只能听见风穿过乱石发出的呜咽声响,听起来颇是渗人。 “这里除了她之外,是否还有旁人?” “没有。” 李落看了柘木合图一眼,柘木合图冷笑道:“我的命在你手上,如果我骗你,还不如让你杀了我来的痛快。”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言之有理,请。” 柘木合图冷哼一声,也没有推脱搪塞之意,径自向洞中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山洞阴暗潮湿,好在朝阳初升,洞中虽是阴暗,但勉强能看清四周景致。 这是一处山岩裂缝而成的山洞,头顶处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将整个山洞一分为二。从这道缝隙中有不知名的根茎探了出来,不时还有水滴落下,叮咚作响,一入山洞,便有一股黏稠的湿气绕在身外,挥之不去。 柘木合图入洞之后一语不发,这般闷不吭声的模样颇让李落生疑,不过李落倒也无惧,如果柘木合图当真包藏祸心,李落尚还有自信能在变故发生之前出手诛杀此獠,依着柘木合图的心性,想必也不会拿自家性命当儿戏。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与王爷无关 柘木合图一指前方一块断岩,幽冷说道:“就在那块大石的后面,事已至此,我倒是有一言想劝王爷。” “你说。” “格根塔娜是蒙厥赞瞬,与王爷实无相干,王爷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日,还不如早些救出流姑娘。” 李落扫了柘木合图一言,淡淡说道:“见她一面,了结一桩心愿,何来浪费时日之说。尊驾既然担忧流云栈的生死,看过格根塔娜之后最好早些赶路。” 柘木合图眼角微微一抖,没有多言,径自在前带路。转过这块大石,柘木合图望着大石背后沉默无语,李落皱了皱眉头,阴湿的山洞之中有些许怪异的味道,混杂在血腥气味当中极是难闻。 这个味道的确难闻,只是李落却知道这种腥味为何物。李落抬眼扫了柘木合图一眼,心中闪过一丝杀意,格根塔娜落到这等小人手中,结局已绝非凄惨一词可以形容一二的。 李落踏前两步,顺着柘木合图的目光望了过去,饶是李落心性坚毅也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寒气。大石背后的暗处,一个人形暗影,仿佛是一堆碎肉堆积而成,只能看出是一个人形,却瞧不出一个人的模样。 李落呼吸一沉,纵然见识过天牢中折磨死囚人犯的手段,也知道些污秽残忍的超脱**人性的勾当,但和眼前这块大石后的境况比较起来,大约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堆碎肉,如果不是早先知道所为何来,李落决计不敢想象眼前所见竟然会是刚刚分别不久的蒙厥赞瞬,更或者是一个人。这样一个沿着堆积的缝隙还在流着血水的肉丘,所有的酷刑在它的面前都要黯然失色,而大甘各州府大牢中的刽子手只怕也要甘拜下风,似乎已经超过了人性之恶的极限,就算是地府中的恶鬼也未必能做出这等事来。 原来的衣衫几乎看不见了,赤裸的胴体非但没有任何的美感可言,反而让人觉得极其恶心,宛若一只活生生被扒了皮的海虾,晶莹的肉体上挂着触目惊心的血丝,手脚皆用一个常人无法触及的姿势蜷缩着,或是耷拉着无力的下垂。这样一幅景象,能看见是一只脚或是一只手,但很难认得这是一条腿或是一条手臂。 姑且算是格根塔娜的肉丘忽然动了一动,不知何故,也许是岩石中一只蛆虫咬到了经脉,或者干脆只是无意识的抖了一抖。李落闷哼一声,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轻咳一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柘木合图瞥了李落一眼,眼中既有嘲讽,亦有戒惧。李落指着眼前所见,喃喃问道:“是她?” “是她,王爷可会了了心愿?” 李落没有做声,怔怔的看着已经失去了人形的格根塔娜。柘木合图眼中的嘲弄之意越来越重,还有一种快意的残忍,便是将旁人心中的牵挂蹂躏的支离破碎的快意。 李落静静的看着已经没有意识的格根塔娜,不知道格根塔娜从一个绝色佳人是如何一点一滴的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但是在这其中定然不会少了非人的折磨与摧残。忽然间,李落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担忧与害怕,如果再见流云栈时眼前也是这般相似的情形,李落实无把握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是懊恼还是悔恨,亦或者两者兼有。 “王爷要见她,我只是听从王爷之令,在这之前我已经劝过王爷,格根塔娜是蒙厥王妃,与王爷是敌非友,王爷大可不必记挂一个敌人。” 李落哦了一声,轻声说道:“见过她,我有些怕。” 柘木合图阴森一笑,问道:“王爷怕什么?” “我怕流云栈会变成她这样的惨状,我也害怕我会变成你这样。”李落平静的说道。 柘木合图一滞,不知道是否是身旁刮过了一缕阴风,忽然间这个山洞变得鬼气森森起来,让柘木合图莫名间背心发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道,“王爷,流姑娘会怎样,我实难断言,不过如果去的晚了……” “抱她出来。”李落淡淡说了一句。 柘木合图一滞,吐了一口气,冷淡回道:“她怕是禁不起挪动了,而且我只有一臂,如何……” “生死勿论。”李落静静的看着柘木合图,平声说道。言语落罢,李落竟似不再理会柘木合图,孤身先行一步,离开了这个阴寒潮湿的山洞。柘木合图眼中凶芒一闪,只是却也无可奈何,这一句生死勿论,既是在说格根塔娜,也是在说柘木合图。 洞外朝阳初升,渐渐驱走了山里的寒气,如果站在晨光照得到的地方,身上还有些暖和的感触,与山洞之中的阴寒实有天渊之别。 李落背对山洞,眺望着这轮明日,似乎半点也不担忧柘木合图会借机逃走。过了片刻,柘木合图勉强怀抱着格根塔娜走了出来,到了李落身后冷冷说道:“人在这了。”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被柘木合图放在脚下的格根塔娜,连声轻咳起来。方才在山洞中这幅景象已经让人怵目,而今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更让人骇心动目,在柘木合图冷漠无情的脸色映照之下愈加有一种难言的无法承受的沉重。 柘木合图随即走到了一边闭目养神起来,也不知道此刻柘木合图的心里会否有一丝不忍,只是李落却没有再望去柘木合图,李落亦是知道的分明,倘若再看一眼,说不得自己会出手杀了他。 “格根塔娜。”李落轻轻唤了几句。 修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眼睛却没有睁开。李落将外衣解下盖在格根塔娜身上,弯曲的手脚已经无法再接回来,除非是将手骨腿骨敲断之后重新再接回来才可,只是这样一来,眼前饱受折磨的格根塔娜几乎难以幸免,不等李落接好手脚断骨就会活活疼死,香消玉殒。 那副原本充满野性灵动之美的躯体如今已经没有半点当日的神采,仿佛成了死肉。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群山中的避世之所 没有颜色,也没有活着的迹象,有几处已经开始溃烂,有蝇虫爬动的痕迹,不用多久便会生出蛆虫来。血迹早已发黑,斑驳不堪,像极了一张破旧的且是无人缝补的麻袋,恨不得早早丢弃在路旁。 李落呢喃自语,格根塔娜那一声脆生生的我喜欢你总是萦绕在李落耳旁,让李落的神情愈发清幽,眼神愈加的冷。 说了几句,李落一怔,分明从格根塔娜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混杂着血丝,格外的刺目。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探手试了试格根塔娜的鼻息,比之气若游丝还要微弱,几乎察觉不到还有呼吸。 如此模样,便算是大罗金仙亲临恐怕也一样无力回天。李落暗叹一声,好不容易才从格根塔娜扭曲的身子上找到一处穴位,缓缓渡入冰心诀。格根塔娜的身躯微微一颤,似乎有舒展的迹象,不过随即僵直顿住。李落心头一伤,最多也只能如此了。 修长的睫毛抖了抖,格根塔娜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眶此刻却被一片血红之色遮掩的严严实实,看不见黑的瞳孔和白的眼白。格根塔娜似乎在看李落,似乎是抬头望一望天,李落也拿捏不准这双失神的眼神最后到底收归去了什么景色。 格根塔娜慢慢闭上了眼睛,其实用闭这个字有些不甚恰当,格根塔娜的眼皮只是没有意识的耷拉到了一起,拼凑起来的五官上出现了一副奇怪的动作,一眼望去像是一副做作的鬼脸。李落一愣,随即将拼凑起来的神色重新打散了聚在一起,这才明白这是一张笑脸,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李落轻轻将格根塔娜放倒在地上,冰冷石块上的躯体已经了无生气,李落实难想象格根塔娜怎能坚持如此之久,到底心中有什么样的心念才让她不曾瞑目。 李落搬来大石将格根塔娜的尸身掩埋了起来,免得被野狗豺狼撕咬吞食。自始至终,李落与柘木合图没有说上一句话,而柘木合图也没有挪上哪怕是一块碎石,只是冷漠的看着李落和慢慢消失在大石堆中的格根塔娜。 收拾妥当,李落看着柘木合图平声说道:“走吧,去找流公子。” 柘木合图看着李落,却没有动身,冷冷说道:“你想杀我。” 李落一怔,直言回道:“不错,我的确想杀你,不过就算你没有如此待格根塔娜,我也一样想杀你。” 柘木合图咧开嘴笑了笑,神情中透着一股让人暗恨不已的狡诈,道:“所以我不能带你去找流云栈,除非你立誓找到流云栈之后,放我安然无恙的离开,你不能对我出手,其他人也一样不能对我出手。” “没想到你如此胆小。” 柘木合图阴鸷回道:“我只怕你的妇人之仁害了流姑娘,也害了我。” 李落眉头一皱,复又展开,颔首应道:“不错,我的确有些妇人之仁。不过你与格根塔娜是同门师兄妹,你竟然能做得出如此恶毒的事,用丧尽天良只怕也难以形容其万一。”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再者说来,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虚。” “好,我应你,只要找到流云栈,她还未死,不管她身处何等险境之中,也不论是否与你有关,我都任你离去。不过你记好了,只此一次,也只限林山县中,倘若你还在北府,我定取尔等之命。” 柘木合图眼中厉芒一显,淡淡笑道:“此事也一样不劳王爷挂心,我的命我自有分寸,不过你我最好快些,流姑娘能活到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准。” 柘木合图说罢跃下岩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间山谷,至于这堆乱石,柘木合图却是连看也懒得看上一眼。 李落向格根塔娜的乱石冢遥遥一礼,飘然离去。待到对阵沙场时,怎也要替格根塔娜传上一句死讯。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山林之间,柘木合图失血过多,不曾停歇,只瞧身形竟似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越是如此,柘木合图的脚步就越快,跌跌撞撞,看样子是要尽早找到流云栈的下落,反而言之,便是流云栈的确处于危险当中,极有可能会有身亡的凶险。 李落神情清冷,一路之上与柘木合图极少说话,柘木合图也甚少与李落攀谈,两人各怀心事,颇显鬼气。 一连走了三天,除了东南西北之外,来时去时的路李落差不多已经记不得多少了。不过观柘木合图举止,虽有停步辨认方位,但一路上几乎不曾走过岔道,着实让李落吃了一惊,似乎这个林山县柘木合图并非是第一次来。 柘木合图脸色越来越惨淡,断臂处已有化脓的迹象,柘木合图强忍坚持,看情形危如累卵。李落视而不见,倘若柘木合图出声相求,未曾见到流云栈之前李落自然不会让柘木合图一命呜呼。不过柘木合图既然不愿出言相求,李落乐得清静,任由柘木合图承受断臂之痛。再者柘木合图看似凄惨,实则未必会到这般举步维艰的地步,说不得是故意为之,有意装出这般虚弱的模样。 也不知道趟过了多少条河流,又转过了几座山脊,只是不停的在林山县的崇山峻岭之中翻山越岭,不知道是否是李落心焦的缘故,似乎入眼所见的树叶比之前些时候都要更显枯黄。 终于,柘木合图放缓了前行的速度,脚下开始小心翼翼,不再只是闷声赶路。李落没有催促,亦是谨慎起来,原因无他,身旁所见的山林草木间有了人迹活动的迹象,不是村落,便是隐居在群山之间的一处避世之所。 越往深处走,柘木合图愈加如临深渊,几乎每一步都要小心算计,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落静静的看着沿途所见,神情也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除了草丛石缝中的机关不算,这些山道两旁的大石上都刻画着一些壁画图腾,有些叙事,有些叙人。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上古遗民 让李落颇感五味杂陈的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在林山县中见到这些相似的壁画图腾,一如当年在仙人峰下的古墓中所见,不知道会否在这里还有一株让李落记忆尤深的上古奇树。 柘木合图看似对这里的机关颇为熟悉,一路上有惊无险,避开数支巡山的行列。李落大约瞧了瞧,巡山之人装扮和大甘百姓有些相似,不过细处却有不同,神色冷肃,显得有些呆板,看在李落眼中颇显呆滞,仿佛被禁锢在天地一隅千万年之后,慢慢的麻木起来了一般。 两人身处之地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侧山崖高耸入云,直上九天,身在山脚抬头向上看去,一时也分辨不出这两座山岭有多高,但少说也有千丈。 山谷半山腰云雾缭绕,有鹰啼鹤鸣声响彻于云霄之上,远山如黛,峭壁之上似有石窟楼阁的景致,只是隔得有些远,看得不是很真切。 山谷下依山开凿了不少石窟,甚少见到有房舍之类,看似此处避世的族民喜好穴居,不善修葺房舍。山谷正中有一条溪水流过,是林山县寻常可见的溪流,此际落叶缤纷,但见黄红两色的树叶撒落在溪流之上,顺水而下。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树叶下的小鱼好奇的触碰着水面上的枯叶,随即又打一个旋沉入水底。单看这山水之间,这里的的确确是一处美不胜收的世外桃源,只是巡山的护卫多了些,山路两侧的机关埋伏稍显歹毒了些,除此之外,倒是找不出有什么瑕疵。 “就在这里。”柘木合图沉声说道。 “何处?” 柘木合图一指半山腰,道:“那里是祠堂所在,流姑娘就关在那里。” “何以为信?” 柘木合图早已料到李落会有此一问,淡淡回道:“因为是我将流姑娘引入此间,也是我设计擒下她之后交给这些上古遗民。” “上古遗民?”李落眉头微皱,轻声问了一句。 柘木合图看了李落一眼,眼神之中有轻蔑之意,应了一声,但却不曾出言解释。 “用毒?”李落忽然问了一句。 柘木合图脸色微微一变,没有作声,能够轻而易举将流云栈擒下,不借助诸如迷药毒药之类的手段怕是不太容易。 “这些所谓的上古遗民为什么要擒下流云栈?” “献祭。” “献祭?”李落一震,如此说来流云栈的境况可是不妙的很。 “不错,情纯洁而罔薉兮,姿盛质而无愆,以处子之血献祭上古魔神,可接引魔神入凡俗,这也是这些上古遗民的传承之一。” “何时开始献祭?”李落心中一沉,沉声问道。 柘木合图冷淡一笑,残忍说道:“已经开始了。” 李落猛然回头望着柘木合图,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柘木合图心中微微一凛,急忙沉声说道:“这一路我并没有耽搁。” “如何献祭?” “如何献祭我知之不详,当年也只是偶然间听师尊讲起过,大约前后一共十二个时辰,需处子之身的女子为祭品,以鲜血为媒介完成献祭,不到十二个时辰,祭品决计不能死,所以流姑娘固然凶险,但眼下还不至于会丧命。” “献祭到今夜子时?” “不错,正是到今夜子时。王爷,莫要怪我多嘴,这一路上我可是提醒了王爷多次。” “此事不怪你,待看到流云栈,我定会守诺放你离开。”李落看了柘木合图一眼,淡淡说道,“至于你在山谷谷口附近留下的破绽我也便当作没有看见。” 柘木合图脸色一白,没想到自己故意留下的痕迹竟然早已被李落看破,原本还想留下破绽让此处隐居的上古遗民窥破李落行踪,而后趁乱逃走,如此一来,还是早些收起这样的心思为好。 “你既然能帮他们擒下流云栈,想必你或是你师父与这些上古遗民素有渊源,如何才能到山腰处那座祭祀所在之地?” 柘木合图沉吟片刻,直言回道:“如果只有我一人,我有把握能到祠堂神庙,不过倘若与王爷一道,最多也只能到山下而已,往后的路还要看王爷的本事。” “足够了,走。”李落双眉一扬,淡淡说道。 柘木合图扫了李落一眼,奇怪问道:“王爷不想知道这里的上古遗民是什么来历?” 李落看了柘木合图一眼,淡淡说道:“不必知道,不论是此间上古遗民还是尊驾师门,都与我是敌非友,既见生死,何必知道的太多。” 柘木合图冷冷一笑,道:“王爷言之有理,既要分出生死,知道太多说不定反而会扰乱心神,知道的越多顾忌也就越多,王爷此等心性当真非常人能及。”说罢柘木合图长吸了一口气,凝重说道,“我虽然认识些这里的人,不过彼此并不熟悉,前些日子刚走,今日又来,于理不合,你我随机应变吧。” 李落点了点头,也不催促,柘木合图若想活命,自然该知道怎么做。 两个人并肩步入山谷当中,沿途与不少这里的村民擦肩而过,自然免不了让这些所谓的上古遗民好奇警惕。不过看样子柘木合图这张脸倒还不算陌生,有几人认得,就听到一阵诘屈聱牙的言谈之后,这些上古遗民便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对李落和柘木合图指指点点,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不过看到这些人眼中的轻蔑和高高在上的傲意,仿佛是在施舍两人一般,李落大约也猜得到这些人的心思。 柘木合图一语不发,李落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便学着柘木合图的模样一声不吭。柘木合图穿过人群,疾步向山腰走去。 到了山脚下,柘木合图抬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绝壁险峰,沉声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再往上的地方不容外人踏足,我也一样。” “言语不通,文字不通,怕是道理也说不通,舍杀之外再无一物,咱们上去吧。”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奇异的蓝花 “我也要去么?”柘木合图讶声问道,言语中有些许担忧和惧意。 “没有看见流公子,你还走不得,且随我一行。”李落懒得再和柘木合图浪费口舌,举步向半山腰走去。 李落动了杀心,没有掩藏行迹的念头,就这样沿着峭壁上弯曲盘旋的石阶走了上去。柘木合图跟在李落身后,看似对山腰上的祠堂神庙颇有戒惧,有些踌躇不前的意味。只是李落脚步不停,柘木合图也只好跟着李落攀上山腰,免得到了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落了口实,被李落寻到借口。 山道险阻,但好在并无人看守,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李落和柘木合图一路而来不曾碰到一个居于此地的上古遗民。石阶一旁的峭壁上刻满了形色各异的壁画,一眼望去几乎笼罩了整个山崖峭壁。小的只有寸许,刻画着一只飞虫或是一只走兽,大些的有数十丈方圆,记载了一桩往事,或许是占卜的梦境。场面甚是宏大,但见有不计其数的人兽聚集其中,暗藏玄机。 这些壁画线条古朴简单,与大甘工匠的技艺颇是不同,而且记载的内容想来定然大有乾坤,不过李落心思并不曾放在这些壁画上,只是粗略的瞧了一眼便没有多看。 一顿饭的工夫,李落和柘木合图攀上山腰。说是山腰,与整座绝壁相比也只是高些的山脚下而已,不过在这里已经能俯视整个山谷。 天色渐暗,日头被两侧绝壁遮挡,山谷之中投下了一块巨大无比的黑斑,将山谷罩了起来,显得神秘莫测。到了晚膳时分,却不见这些石窟中有炊烟升起,也听不见有诸如牛羊家禽的叫声,安静的有些诡异,仿佛明日西下,这座山谷的生气也随之冻结了起来一般。 山腰处有一座十余丈大小的平台,其上有一座似庙非庙,似观非观的建筑,一半嵌入山体之中,另一半露出在平台上,该是柘木合图所说的祠堂神庙。此刻神庙前聚集了数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都俯首跪拜,齐齐朝向平台正中。 李落顺着众人朝拜的方向望了过去,眼孔一紧,良久才慢慢展开。平台正中是一块奇异的大石,有一人高,三四人环抱粗细,通体发白,几近晶莹剔透,似乎能看清大石石心。白色大石的上方开着一朵奇异的花朵,花叶很大,有五朵花瓣,四尺方圆,花瓣由里及外散发出一股妖异夺目的幽蓝颜色,靠近花蕊之处蓝光犹盛,越往外处的蓝光有些黯淡,似乎这朵奇异大花还不曾尽数绽放。 花无茎,整朵花都伏在白色大石上,不知道是否是李落眼花的缘故,石上蓝花的光泽似乎有一明一暗的流转,像极了常人呼吸。而每每蓝光流彩之时,就能看见花瓣左近的虚空中荡起微不可查的涟漪,似乎这朵奇异蓝花的一呼一吸都能晃动时空。 奇异蓝花的侧旁平躺着一个锦衣彩妆的女子,云鬓高耸,眉宇如画,仿佛是一尊熟睡过去的九天玄女。李落一怔,仔细瞧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这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正是流云栈,只是见惯了流云栈做男儿装扮,乍见女装倒让李落一时有些陌生之感。 流云栈双目微闭,远远看去能分辨出胸口起伏,尚还有脉搏迹象,只是神情安详却又沉睡不醒,定是中了什么诡异邪术。 李落侧目看了柘木合图一眼,柘木合图连忙说道:“我只是设计擒下她而已,至于这些人要如何献祭流姑娘我丝毫不知。” 李落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刻意分辨柘木合图在说真话还是在讹言谎语,静静的审视着白色大石前的这些奇异村民。白色大石前有一百七十二人,其中一百零八数为男子,六十四数为女子,皆有老少,以一个古怪的图案围跪在大石四周。有人俯首跪拜,有人念念有词,还有人发呆出神,一眼望去有些杂乱,不过看在李落眼中这些人各行其是,彼此之间互不干涉,又似乎藏着外人难以度测的联系,颇具玄妙,却让李落一望之下渐生寒意。 天色越来越暗,白色大石上奇异花朵的蓝光也越来越浓,多半个花瓣都浸透在绚烂夺目的蓝光之中。花瓣当中的花蕊似乎也舒展了开来,扭动着腰肢,随着夜色降临而缓缓舞动了起来。李落只看了一眼,不禁脸色微变,这哪里是五根花蕊,分明是五个即将化形的小人在随风起舞,舞姿颇显曼妙,只是却让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花朵一旁的流云栈依旧还在沉沉入水,没有醒转的迹象。蓝光萦绕,映得流云栈脸颊忽暗忽明,一会工夫,流云栈的脸色愈见白皙,仿佛被身下的白色大石同化一般,也变得晶莹剔透起来,裸露出来的肌肤吹弹可破,几乎就能看见流云栈如雪肌肤下的脉络和骨骼。 李落心中一凛,恍然醒过神来,和柘木合图踏上平台的一瞬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夕阳西下,暮色笼罩了山谷南北,只是李落竟然不曾察觉,单是看着这朵奇异蓝花竟然会让人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触,值此一处就知此花的不凡和妖异。 李落心中大寒,实难预料世间还有这等近乎妖孽的奇花异石,这朵花诡异难测,怕是这块白色大石也别有隐秘,让人心神陷入其中而不自知,不知不觉便会迷失在这方天地之中,说不定流云栈就是中了此花此石的暗算。冰心诀运转数个周天,身旁柘木合图垂首避开远处的奇花异石,该是早就知道此花此石的诡异,免得心智被夺。此刻柘木合图神色变幻不定,煞是精彩,李落瞥了一眼,大约也猜得出来柘木合图此际心中的念头,定是在权衡这个时候暗算偷袭李落有几成把握。不过柘木合图固然心有杂念,只是生性谨小慎微,没有十成的把握看情形柘木合图不会贸然出手。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血祭上古魔神 脸色数变之后便又归于平静,静静的等在李落身旁,不言不语。 李落暗叹一声,也许是柘木合图命不该绝,又或许是李落迂腐,总归今夜此时柘木合图暂且留了一条性命。 柘木合图抬头看了看身前数步外的李落,李落背身而立,看不清李落脸上的神色。柘木合图脸上厉芒一闪,平声低语道:“王爷,离子时也不远了,如果王爷救不回流姑娘,与我无关。”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回头,淡淡说道:“如果流姑娘不幸蒙难,自然有大隐于市的高手替她出面,是否与你无关,倒要看看大隐于市的高手能否信你。” 柘木合图面容微显僵硬,如果身后会有一个大隐于市日夜虎视眈眈,怕是要夜不能寐,寝食不安了。不过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无论如何也要先活过今天才可。 “哼,此事不劳王爷挂心,大隐于市与我师门为敌并非一天两天,如果我害怕大隐于市的名头,也不会出手暗算她。” “有理,你走吧。”李落忽然平声说了一句。 柘木合图一怔,没想到李落会如此轻易让自己离去,颇感意外。虽说李落应诺在前,只是柘木合图一路上却难以安心,倘若李落不守承诺,柘木合图必是有死无生。背信弃义这种事对于柘木合图而言易如反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也不怪柘木合图连日来的惴惴不安。 “你若不走,便不必走了。”李落忽然回头,柘木合图倒吸了一口寒气,闷哼一声,连退了两步才缓缓站定,赫然变色,嘴唇微颤,良久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十三大罗。” 数步外,方才就在柘木合图身前的李落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头刚从地府深渊中刚刚跑了出来的恶鬼,苍青色的面具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连一双眼睛也敛去了点滴的心绪变化,冷的如同一块万年玄冰,纯澈而单调,平平静静的注视着世间的一切,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黑白二色,万物灵长只余生死之分。 柘木合图怪叫一声,顾不得掩藏行迹,仓皇沿着羊肠小道疾奔而下,引得平台上数人愕然张望。 鸣鸿刀在手,血红的云雀跃然在望,绕着鸣鸿刀上下翻舞。李落单手持刀,从山崖边的藏身地缓步走了出来,直直向场中走了过去,没有丝毫想要掩藏行迹的打算。李落手中的鸣鸿刀用一个极其古怪的拍子敲打在腿上,每每拍在腿上,就能看见几滴如若火焰般的残花飞溅了出来,消失在渐渐暗沉下来的夜色之中。一步一步,一声一声,视场中诸人如无物,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向当中白色大石走了过去。 如此模样,倒是让人觉得有些痞气,只不过暗红的刀光,雀跃不已的红色云雀,再加上那块万年玄冰下渐渐有了复苏之相的魔念杀意,此刻的李落格外让人心惊胆战。 没有人阻拦,有念念有词的人停住了口中说辞,直起身望着缓步而来的李落;俯首跪拜的人也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李落。平台上一百七十二人,齐齐看向李落,只是没有人动上哪怕半分,皆都漠然的看着提刀而来的李落。 倘若是一个寻常人走在其中,但见这些上古遗民的眼神,怕是要惊的直冒冷汗。这些人俱是活物,有气息尚在,只不过眼中的目光有一种奇特的呆滞,就像是七魂六魄丢了一魂一魄一般,这副皮囊下包裹的是一个残缺的灵魂,瞧上去格外的别扭。 不过此刻场中多了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地府大罗,就算这些上古遗民少了一魂一魄,想来石台上的这些人看上去都要显得平常了不少。 大罗鬼面具下的李落缓缓走到了流云栈身旁,对一侧奇异妖艳的蓝色大花视而不见,静静的看着熟睡不醒的流云栈。流云栈的神色很宁静,就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李落没有出言唤醒流云栈,一只手搭在流云栈肩头,猛然一抬,就见方才还安详平静的流云栈忽然露出痛苦的神情,一张俏脸险些扭曲到了一起。 李落的手一顿,微微一愣,俯身望去,就见这只本该属于地府恶鬼的手也不由自主的一颤。流云栈的后背上生满了难以计数的白毛,像是根茎,又像是活虫的口器,肉眼可见的还在缓缓蠕动。一缕白毛之中就有一丝细小的不易察觉的血线连接在流云栈和白色石台之间,而这些血线亦是不计其数,不知道有多少。这朵妖艳的蓝色大花就是凭借流云栈的气血,才能绽放出这般璀璨夺目的颜色。 血祭,李落想起柘木合图所说,以处子之血献祭上古魔神,难怪会需十二个时辰。这样细若游丝的血线,十二个时辰当真不算多,只是让献祭之人忍受如此惨绝人寰的十二个时辰,比之凌迟也要狠毒数倍。 又是以人为祭品,这一次更是活人。李落反手挥刀,正欲将流云栈背上的白毛割断。忽然,李落挥刀的手顿在半空,猛然举目环视,方才还呆滞木讷的上古遗民突然间齐齐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落。 李落缓缓放下流云栈,面具下的嘴角挂上一个神惊鬼惧的笑意,双目渐渐炙热起来,紧接着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笑,淡漠而高兴。鸣鸿刀骤然间红芒大盛,顷刻之间就盖过了白色大石上的妖艳蓝花。 这一夜,蓝的幽光渐渐黯淡,红的凶芒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 清晨,第一缕晨光照到半山腰这处石台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流云栈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这一睡好似掉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境当中,怎也醒不过来,险些就这样沉沦了进去。许是睡的久了,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懒懒的不愿意动上一动。 躺了片刻,流云栈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绝壁险峰,耳旁有和风拂过,还有几声鹰啼。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斩草除根 流云栈呆了呆,失神片刻,似乎一时没有想到怎会身处在这样一处境地之中。 随即转了转头,向外一望,只见一个容颜艳丽无双的女子正在回头望着自己,亦是一脸错愕。 流云栈吃了一惊,怎也想不到身旁会有一个陌生女子相伴,急忙向后缩了缩,只是周身上下酸软无力,竟有脱力之感。不过正是流云栈这一动,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也同样退后了寸许。 流云栈一怔,这才明白眼前原是一个倒影,俏脸一红,不曾想竟然会被自己的影子吓上一跳,不过自己怎会施上粉黛,还这般……奇怪。 流云栈定了定心神,仔细端详眼前这面镜子,数息之后,流云栈低呼出声,这面倒影了自己面容的镜子是一把长刀,冷幽清寒。刀虽已离手,但是刀气却分毫不减,若有若无的环绕在刀刃内外,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你醒了?”就在流云栈错愕出神之际,一侧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说话声。 流云栈又是呆了一呆,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流云栈直起身子,只觉得身上的骨头好像消失不见了,酸软无骨,便是这样坐起来就让流云栈气喘吁吁。 流云栈美目流转,身下是一块白色大石,大石上倒插着一把古朴苍莽的长刀,刀身有奇怪的蛇形图案,刀柄处还有云纹雕刻,像是一只云雀,侧旁有两个奇形难辨的字迹,不是大甘乃至残商所用的文字,流云栈却认得是鸣鸿二字。 鸣鸿刀,流云栈这才慢慢的回过神来,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这把传说中的远古魔刃,猛然间醒觉过来,刚才问话之人正是李落的声音。 远处石台凌空一侧,一个人影孤单单的坐在峭壁边缘,仰头望着初升的朝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流云栈晃了晃脑袋,一时间记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有一段的记忆凭空不见了踪影。 流云栈稍稍整理了整理思绪,这才慢慢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能记得的是为了追杀柘木合图孤身一人入山,也的确找到了柘木合图的踪迹,之后一路追踪,和柘木合图进了一座山谷,再之后的事模糊不堪,似乎有片段在脑海中浮现闪烁,只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想着想着,流云栈觉得头痛欲裂,不由自主的轻轻哼了一声。悬崖边的人影长身而起,正是李落,脸上的面具已经不见了,还是那副清秀和暖的面容。 李落看了流云栈一眼,和声说道:“你失血过多,不要妄动思绪,将养之后会好起来的。” 流云栈懵懂的哦了一声,问道:“这是哪里……”话音未落,随着流云栈环目一扫,便即闭口不言,震惊中带着骇然的看着李落。 白色大石四周横七竖八的散落着许多尸体,粗略望去也有过百之数,而且死状甚是惨烈,皆被利刃斩杀,残臂断指,无头的尸身比比皆是,不分妇孺老幼,利器之下无一幸免,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肠才能下得去如此毒手。 “这是?” “是我杀的。”李落淡淡说道。 流云栈胸口一堵,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来,半晌才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救人。” “救我?” “是。” 流云栈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为什么王爷要连孩子都下手杀死?” “这,该是不奇怪吧,斩草除根,历来如此。”李落随意说道,看似不想和流云栈理论什么,淡淡接道,“你既然醒了,就随我离开吧。”说罢探手一抓,鸣鸿刀破空飞起,落入李落掌中。 流云栈心有旁骛,并不曾看到在鸣鸿刀离开这块白色大石时,这块巨石的颜色忽然浑浊了一分,隐隐有几道不易察觉的阴云闪现了几下,而后才慢慢沉入了大石之中。 李落收起鸣鸿刀,当先引路,流云栈虽是虚弱,不过李落却并没有搀扶之意,自顾动身离去。 流云栈下了白色大石,双腿有酥麻感觉,一时间难以站立,艺成之后还从未有过这般虚弱的时候,不过好在经脉未有损伤,内劲尚在,调息些时候就会恢复过来。 流云栈抬头望去,李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崖上开凿出来的山道上,似乎是在有意躲避流云栈一般,而半山石台上的尸首李落也无意安葬,便这样随意抛在了这里。 流云栈眉头一皱,顾不得悲悯伤怀,心中的疑团唯有李落才能解开。 流云栈定了定心神,瞧了瞧石台上的尸首,嵌入绝壁的神妙祭坛,还有平整了没有一丝痕迹的白色大石,倘若流云栈知道曾有一朵妖艳的蓝色大花在大石上绽放,不知会作何想。 不过眼下这里固然处处都透着古怪,但流云栈却无暇顾及,先待追上李落,问清这里发生的事之后再论其他。 流云栈急赶了几步追上李落,李落独身在前,并没有停下脚步等一等流云栈的意思,只是沉默不语的疾步出谷而去。流云栈有心唤住李落,只是李落的模样有些奇怪,这座山谷中死的这些人,昏迷之后发生的事,让流云栈如坠云雾,想要整理思绪,只是一时间捡不出头绪来。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腰,沿途所见,石窟和刀耕火种的农田,还有些没有收拾的庄稼,顺着谷中溪流两岸地里已经熟了的瓜果蔬菜,的确是一副自给自足的景象。 但奇怪的是听不到犬吠鸡鸣,也不见有人走动,好似这座山谷是戏台子上的布景,色彩繁盛,只是死寂了些,没有生气。 “这里的人去哪里了?”流云栈喃喃自语,忽然想起石台上那些被李落斩杀的村民,莫非这山谷中的居民都聚在了山腰石台,而后皆成了李落的刀下亡魂,只不过这座山谷之中似乎不该只有这些人才是。 李落没有回头,淡然说道:“大半被我所杀,有一些沿山谷另一端离开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三个坏消息 流云栈心中一闷,看了一眼李落的背影,有些不愿相信,轻声说道:“王爷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王爷救我,云栈很感激,只是王爷如此行事,不觉得有些无情么?” “之前救你,是江湖道义,之后杀人,是我有心为之,倒和流公子并无关系。如果此番不是流公子中伏被擒,我亦会尽诛这座山谷中的人。” “这是为什么?” 李落一顿,回首看着流云栈,展颜笑道:“流公子觉得我不该杀人?” “如果杀人,总该要有一个理由才对,怎能平白无故的这样杀人。”流云栈言语轻柔,只是语境却也不甘示弱,争锋相对的责问道。 李落哈哈一笑,和声说道:“流公子何时会觉得我杀人非要有一个理由才可以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单此一处便已足矣。” “王爷的意思是天下间只要不是大甘朝廷同宗同族的人,王爷都要杀个精光么?” “也不尽然,有些人杀的了,那便杀得。只是有些人虽然非我族类,可惜难杀了些,虽有杀心但却难以得偿所愿。” “你!?”流云栈气闷喝道,脸色涨红,不知道该如何驳斥李落。 李落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于心不忍的迹象。常言道入土为安,李落却连掩埋那些村民尸身的仁慈都吝啬于施舍,任凭这些尸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风吹雨淋,鸟兽撕食。 流云栈驻足,怔怔的看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平淡如昔的面容之上分辨出会否别有用意,只可惜这张熟悉的脸此刻却透着几分陌生,难不成李落真的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名扬天下,却也瞒过了天下人的眼睛。 “我不信王爷会这样胡乱杀人,王爷不愿说,我自己去找。如果的确如王爷所说,只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缘故,那是我想错了。如果不是,”流云栈深深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我亦不愿欠着一个还不了的人情。” 李落一怔,眉头微皱道:“找?你不随我离开?” 流云栈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了,不管起因如何,这里的人都是因我而死,我做不了什么,只能让他们入土为安,略表心意。王爷军务繁忙,耽搁不起,你我就此别过吧,日后再有机缘,我再向王爷道谢。” 李落略一沉吟,扫了一眼山谷四处,没有应声。 流云栈垂首低语道:“我大约记起之前的事了,王爷放心,我不会再中埋伏。” “也好,流公子既然有这般念头,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你自己当心,不过这座山谷该也没多少凶险了,只是你要劳累些了。” 流云栈淡淡一笑道:“些许小事而已,云栈另有一事相求。” “流公子请说。” “如果王爷遇见蒙厥赞瞬,还请王爷网开一面,放她回去。” 李落嗯了一声,双眉一扬,洒然回道:“就此别过,流公子,后会有期。”说罢李落转身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留下流云栈一人愕然无语,怎料李落走的如此洒脱,几近无情。流云栈怔怔无语,李落决然离去,似乎心境之上有了一丝细小的裂痕,宛若抽丝剥茧般的痛。 流云栈怅然无语,忽然眼角瞥见李落方才站立之处的一块大石,石上多了一个小布包裹。流云栈走上前去,打开之后原是一些不明来历的草药,清香扑鼻,只是卖相难看了些,且还不曾干透,看起来是刚刚才研制而成。 流云栈愣了愣神,急忙抬头望去,李落早已不见了身影。走的这么急,流云栈颇觉意外,心中隐隐有不安的感觉,这样的李落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多年以后,当年从李落刀下逃得一命的上古遗民便多刻了一幅壁画,经年之前,血祭当夜,一个手持红刃魔刀的魔神降临人间,刀锋过处无坚不摧,无所不杀。记载在壁画上的那一夜,当空的明月亦是一轮血月,血光下的那朵奇异蓝花枯萎凋零,而后千年也不曾苏醒恢复过来。 至于多年后的那尊魔神,此刻却焦急万分,与流云栈辞别之后便昼夜不分的赶回林山县大营,原本只是解探马斥候倒悬之危,没曾想又引出一个流云栈来,这一来一回便又耽搁了数日光景,此际回营,想必掖凉州州境之内,连同雁沉州的军情已能传回大营,格根塔娜所说是真是假,也该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等到李落返回大营,营中气氛格外凝重,众将士见到李落皆有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过眼底深处的忧色却不减分毫。李落心中一沉,看起来困局的危险还在格根塔娜言谈之上。 李落刚一回营,号令兵卒便将消息传到了各营将领帐中,还不等李落先到中军大帐,营中将领悉数聚齐在中军大帐,无一缺席,显然已是等了李落好些时候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心中颇有愧意,想必没少让营中诸将挂念忧心,而且身为主帅离营不归,倘若因此怠误了战机,就算是李落也一样难以服众。 入帐之后,呼察冬蝉起身一礼,沉声喝道:“大将军,你回来啦,军中急报。” “几时?” “今晨。” 还好不算太晚,不过定然没有什么好消息,且能让营中领将都瞒不住的消息想来也一定非同小可。 李落挥了挥手,示意帐中诸将不必再多礼数,沉声说道:“说。” “回大将军,消息有三。”呼察冬蝉看了李落一眼,垂下眼帘道,“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这三个消息坏到了何种地步,能让呼察冬蝉露出如此肃穆凝重的神情。 “嗯,先说说。” “其一,涧北城失守,定北军退守鄞州,而且撤军之前我们竟然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呼察冬蝉暗含怒意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定北军主帅是李落亲父淳亲王李承烨,呼察冬蝉怕是要在中军帐下破口大骂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猩红中的一抹天蓝 李落也吃了一惊,不过转即一想,无论如何淳亲王也不会悄无声息的弃城退守鄞州,现今之时还到不了这般反目成仇的地步,淳亲王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北伐诸将葬送于虎口之中。唯一可虑者该是相柳儿另有算计,封锁了涧北城的消息,一时半刻传递不出来。再者李落率军潜入林山县,探得涧北城的消息容易,察觉北征大军的境况可就要难些了。 “其二呢?” “其二是草海又兴一路联军南下,兵指雁沉州,于雁沉州定洋府败定北军副帅元稹,其后草海联军趁势南下,定北军且战且败,难以抵挡草海联军的锋芒。七日前北伐领将凌孤眠率众阻敌,退而不败,直到旗岭山小市关大甘军队才止住颓势,如今大甘将士据关阻敌,但形势极为不妙。” “旗岭山……”李落脸色微微一变,平声说道,“草海联军已到了板田府东南一带么?” “正是,草海骑兵与板田府也只是一江之隔。” “第三个不好的消息是什么?” 呼察冬蝉看着李落,苦笑回道:“大将军,折江沿岸清远渡和永安渡已有草海大军屯兵了。” 李落一怔,清冷说道:“涧北城失守,西出无门;定北军退守鄞州,南归去路已断;草海联军南下,兵指旗岭山,这便也是绝了跨江东渡的退路。而今沿江的清远渡和永安渡亦有草海大军镇守,如此一来,我们已是一支孤军了。” 帐下诸将神色凝重,半是担忧,半是愤懑,堂堂享誉大甘的定北军精兵强将竟然如此不济,置北征解围的同朝兵将于不顾。当初大军北征板田府,杀敌求取功名是其一,亦有同袍之情为其二。事到如今是解了围城之困,不过反倒将自己置于进退两难的死地,如何能不让帐下诸将心怀愤恨。 “草海联军南下雁沉州的战况虚实如何?” “眼下探知的消息还不够准确,定北军元稹传信来犯之敌有五十万之众,不过据凌将军所言,大约是有三十万上下,九成都是骑兵。而且除了征战的骑兵大部之外,还有供给粮草的后军将士,看起来草海联军是要在雁沉州过冬了。” “何人领军?” “不详。” “以草海哪部的将士为主?” “该是蒙厥,不过其余诸部的骑兵将士都有行迹可辨,这一次声势犹胜前些时候。” “牧州的情况怎么样?”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凝声问道。 呼察冬蝉眼中忧色一闪即逝,沉声回道:“暂无消息传来。” “传书牧州,小心提防草海骑兵南下,还有,以一州之力抵挡草海大军怕是凶多吉少,倘若事不可为,切记保存元气,便宜行事,朝中倘若有什么说辞,由我一力承担。” 呼察冬蝉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多谢大将军。”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接道:“困局之后再是杀局,掖凉州已是死地,留给北征大军的时间屈指可数。此次倘若不是有蒙厥赞瞬的一句无心之言,数万大军怕是要活活困死在林山县。冬蝉,你将近日以来的所有军情消息都报上来,半个时辰之后诸位来中军帐议事,此议便要定夺北征大军四万将士的生死去留,不容有失。” “遵大将军令。”诸将齐齐一礼,除了呼察冬蝉之外,其余诸将各自离去。 半个时辰要理清过往数日中收集的各处消息,还要定下破局之计,着实很难。就连这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牧蝉郡主也禁不住有些黯然伤神,如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死一战并无不可,只是麾下这些将士怎也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李落埋头梳理军中探马斥候传回的消息,神色冷幽肃穆,不过并没有惊慌神色,眉宇之间也不见混沌,清朗如初。偶有沉吟,看上去也是胸有成竹多些,让呼察冬蝉渐渐定下心神,似是李落早已心有定计。 半个时候后,营中诸将齐至,原本也就没有离开中军大帐多远,在这附近打转,不算是热锅上的蚂蚁,也是坐立不安。 诸将进了中军帐,李落正在行军图上画着什么,洪钧几将凑上前去,仔细一看,正是草海诸部兵力分布。以涧北城为界,往南包括阳关府诸地都已被相柳儿的大军占据,截断了南下鄞州的去路,此处屯兵不下二十余万。其次是涧北城,草海联军以涧北城为南下立足之基石,城中有草海铁骑十余万之中。再加上清远渡和永安渡两处,以及往北出漠北的雄关立马关,此际盘踞在掖凉州的草海兵将有近五十万之众,比起当日在裘雀府前的对峙还要多出数倍将士来。 隔江相望,雁沉州的局势比之掖凉州好不了多少,不过凌孤眠崭露头角,收敛住大甘兵败之势,如今在旗岭山小市关重整旗鼓,欲图洗去颓势。只是小市关外的战局离涧北城太远,就算有一朝胜负,却也难以左右北府局势,徒然有些鞭长莫及的意味。 再往北府东北处便是牧州,眼下还没有军情急报传来,不过此番草海来势汹汹,掖凉州和雁沉州都被攻破,相柳儿自然不会独独漏了一个牧州,只不过牧州游骑名扬天下,就算蒙厥铁骑也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一张行军图,处处猩红,几乎连成了一片,将北府掖凉州和雁沉州笼罩在了昭显兵凶战危的红芒之下。而这其中,有一处耀眼的天蓝标记,让诸将瞧的心中五味杂陈,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当真是十二万分的无奈。 洪钧揪着胡须,呲了呲牙道:“咱这点人手,还不够草海联军塞牙缝的,大将军,你的这蓝色标记是不是画的有些大了?” 众将险些一口气背了过去,瞧着映目凶险万分的局势,洪钧倒是留意了李落画的表示大甘北征大军的蓝色标记是不是大了些,约莫是嫌与阳关府和涧北城草海联军的屯兵数量相比有些不成比例吧。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三军兵合一处 李落和声应道:“是大了些,看着清楚。” “嘿,想看不见都难,遍地血红,独独就咱们这一点蓝色。” 几将连声咳嗽,暗暗示意洪钧到了这个时候莫要再放荡不羁了。洪钧咧嘴笑了笑,没有做声。 李落看了洪钧一眼,这员猛将倒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也许他多少猜到李落画出这张行军图的用意了。 “林山县的四万北征将士对掖凉州战局已经无力回天,如果还留在这里,一旦草海诸部收拢了各府郡县,到时候插翅难飞。”李落沉声说道。 众将点了点头,正如众人眼前的行军图所示,掖凉州的局面一目了然。 “假如我等南归,路途有二,其一是穿过阳关府南下鄞州,与定北军兵合一处,日后再图收复掖凉州;其二是渡江而过,与凌将军所率大军兵合一处,固守雁沉州,牵制掖凉州来犯的草海大敌。” 呼察冬蝉瞥了李落一眼,这般突围逃脱绝非李落的用兵之法,不管是征战西府还是东府平息匪患,李落的用兵向来都是以奇制胜,剑走偏锋。 大战之初,若有退败之相,往往都是布局的开始,随后局势倒转只在数息之间,一击必杀,务求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众。这一次,莫非只能到了逃出去的程度。 “大将军,末将以为还是破开阳关府敌军阵线南下稳妥些。”有将领沉声说道。 有人点头,也有人有不同的念头,穿阳关府南下固然稳妥,只是对手是此次草海联军的精锐之师,而且人数众多,又以骑兵为主,倘若被草海骑兵缠住,恐怕就凶多吉少了,并非每一战都能像之前开渠引流的计策,而且这一次的对手也不再是落云的苏乍尔木之流。 与其涉险取道阳关府,还不如渡江而过,与旗岭山的凌孤眠兵合一处,再徐徐图之。 李落沉静不语,只是望着眼前行军图思索着什么。 “大将军,你觉得哪一条路最好走?”众将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齐齐望向李落。 “两条路并无分别。” 众将面面相觑,既然都一样,那还争个什么,随便选一条突围就是了。 “南下穿过阳关府一带或是渡江去往雁沉州,不管是哪一处,必有草海大军。如果是我,林山县外定会遍布探马眼线,后发制人。 眼下看起来的天时地利在以逸待劳的草海大军面前皆很难成气候,到最后能否脱困就只能看天意如何。” 诸将心中大寒,倘若由天意来定生死,只怕没有几人能活着出去。 “大将军是说草海的大帅,那个蒙厥拨汗早早布好了一张网,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如果不是设局,她何必要等到了今日才攻下涧北城?虽然我还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攻城,不过等了这些时候,决计不会没有别的布置。 南边的阳关府,东侧的清远渡和永安渡,这些只怕都是放在明处的。”李落沉声说道。 诸将心中一沉,如果确如李落猜测,蒙厥拨汗早有布置,那么择哪一条路结局差不了多少,都是一条死路。 “这个蒙厥拨汗会在哪条道上等咱们?”洪钧吸着凉气问道。 “她在涧北城。”李落回了一句。 “涧北城?”洪钧愣了愣神,想不出李落为何如此笃定蒙厥拨汗人在涧北城,而不是阳关府或者林山县以东的渡口。李落没有再多做解释,洪钧只好暂且压下心头疑问,不免暗自嘀咕,这些花花肠子的心思果然难猜的很。 “倘若以破围之心南下或是东进都是一个死局,相柳儿绝不会容北征大军的将士活着回去,如此一来,板田府被她一手葬送的草海将士如何向草海七部交代。” 帐中气氛颇显沉闷,除了对眼下局势的忧虑之外,不乏愤懑怒意,虽说当着李落的面不会说什么,不过背地里多半早就问候上了背信弃义的定北军。 “大将军,果真无路可走了?”洪钧揪着胡须,眉头紧锁道。 李落环目一扫,神情冷幽肃穆,平声说道:“路无好坏,只看谁来走,又何时走。” 洪钧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寒,李落此刻冷静的有些近乎妖异,这种神情仿佛回到了当初板田府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疯狂,以攻对攻,用七万骑兵将士破开草海近二十万联军,这一次,会不会比当初还要令人心胆俱裂。 “听闻北府的百姓给你我取了一个绰号,大甘一十三鬼将,有昼夜行军,瞬息千里的本领。这个名号,有些意思。”李落淡淡说道。 帐下诸将皆是背心一冷,只觉得李落忽然透出丝丝魔气,让人不寒而栗。 “众将听令。” 诸将齐齐抱拳一礼,沉声喝道:“末将在。” “传书袁将军和班将军,三军兵合一处,” 十堰府,秀川县。 秀川县是十堰府东南角落里的一个极小的县城,城不大,在大甘的行军图中也只是写了秀川二字,再无其他标记。 秀川县山势低缓,易攻不易守,也不曾有什么扬名天下的出产,唯一说得过去的该算是此县自给自足,百姓的日子过得倒还太平,只不过在掖凉州的名气还远远及不上穷苦潦倒的林山县,至少林山县的药材还是享誉整个北府的。 秀川县自来都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虽然以秀为名,可惜却和秀字相差甚远,极是普通。 秀川县县城。 城墙上斜斜歪歪的插着几面旗帜,随风轻摆,倒是破了好大的几个窟窿,残缺不全。城墙上有浓烟飘散,却不见人影。城墙之下乱石巨木杂散不堪,还有几具尸首半掩半埋的压在碎石瓦砾下。 这是一幅战时的景象,战况颇显惨烈,只是战局小了些,比起涧北城外动辄数以万计的大军冲杀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不过结局却是一般无二。 城墙上冒起来的烟不小,鸦雀都绝了迹,看似对地上的死尸没什么食欲,早早飞回巢中打盹休息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夫人贼人退了 只剩下这一座残城孤零零的耸立在这片土地上,秋日余晖,显得格外的破败冷清。 一个人影,小心翼翼的从城墙方垛箭孔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极快的缩了回去,之后又再慢慢的探出头来张望。如此数次之后,才大起胆子朝城下望了过去,随即雀跃叫道:“贼人撤退啦。”声音清脆,带着些稚嫩,竟然是个半大的小女娃儿。 随着这一声呼喝,城墙上陆陆续续的站起来了不少人,相互搀扶着趴在城墙上向外张望。一眼望去,俱是老弱妇孺,最小的才不多十来岁上下,年纪大的却已经白了胡须,走一步都要喘上两口气的老者。而且城墙上多半是女子,自然不是呼察冬蝉麾下那些比之猛虎还要凶上几分的女将,都是些平常人家的女子。这些女子年纪有大有小,没有军服,更没有盔甲,便穿着平日在家时的衣裳,有锦衣华服,也有粗布麻衣,形态各异,多不胜数。不过此刻都是一片污黑,便连脸上的模样也被烟火熏的看不真切,着实狼狈不已。 只是不知道这座城池中的精壮男子去了何处,只剩下这些老弱妇孺还枯守一座孤城。 “夫人,夫人,你快来看,贼人都跑啦,咱们又赢了。”方才说话的女娃喜不自禁的跑去一边,在一个靠在墙上努力喘息的女子身前高兴的说道。 这个女子是此刻城墙上屈指可数的穿着盔甲的人,手中倒杵着一根丈二的红缨枪,剑眉杏目,颇显英气,纵然是满身血污也难掩天生丽质,只是脸色惨白了些,很是辛苦,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女子点了点头,道:“梨儿,去告诉大家抓紧时间休息,这些草海恶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攻过来,不能掉以轻心。” 梨儿听话的应了一声,跑去帮衬东倒西歪的乡亲乡民。女子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骤然失了血色,腹如绞痛,脚下便是一个踉跄,急忙伸手扶住城墙才勉强稳住身子。过了半晌,女子才艰难的迈出了一步。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女子每挪动一步,脚下便愈加坚毅,从远处看,仿佛走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气,敢于向天问命的意气。 女子沿途所过,每一个见到这名女子的人,不管是老幼,都会恭敬爱戴的唤上一声夫人。女子颔首轻笑,这一笑给脸上的英气添了一抹柔情,在这浓烟四起的境地之中格外让人觉得珍惜。 女子温柔的和身旁路过的每一个人都说上一两句话,或是勉慰,或是问候。有泪眼婆娑的老者,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还有一脸崇敬,忘却了痛楚疲倦的乡民,不论身外境况怎样,也不管是不是饥肠辘辘,困顿不堪,总会尊敬的看着女子,应上一两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当是如此。只不过一个人如果能有一个可为自己死的知己,该算不枉此生了,而眼前女子,却似乎有一城不计生死的黎民百姓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城墙下的一块碎石上坐着一个富态妇人,看模样该是养尊处优已久,此刻却只是靠在黑乎乎的墙根上闭目养神。身旁有两个丫鬟模样的婢女,一左一右,早已累得昏睡过去了。 女子走到此处,温颜一笑,轻轻将妇人滑落了一半的外衣拉了拉,盖好了些。这些日子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天色渐凉,妇人的身子骨想必是熬不住的。 妇人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身前站着的女子,低呼一声,挣扎着正要坐起身子来,女子连忙按住,轻声说道:“戚夫人,你再歇歇吧。” “程夫人,我没事。那些恶贼都走了?” “嗯。” 戚夫人长出了一口气,一脸欣慰的说道:“这些挨千刀的终于走了,程夫人,他们还会回来么?” 戎装女子微微一笑,道:“戚夫人莫怕,万事有我。” 戚夫人眼眶一酸,眼泪便如珠儿般落了下来,冲去了脸上的烟泥,露出颇显白净的肤色:“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庆儿有没有受冻挨饿,这些天怎么连个书信也不给咱们送上一封,我,我,我……”说着说着,戚夫人便抽咽起来,惊醒了正在熟睡的两个婢女,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茫然的看着自家夫人。 戎装女子柔声劝慰道:“戚夫人,如今世道不太平,哪里还有人送信,放心好了,纪诚他们和庆儿在一起,没事的。” 戚夫人拉着戎装女子的手,一哭起来便没个完了,嘤嘤咽咽,好一个泪眼婆娑。 戎装女子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情,温声劝解,安抚戚夫人六神无主的悲呛。这一耽搁,戎装女子身旁围上来了好些人,有的在劝戚夫人,有的牵肠挂肚,亦有问戎装女子的,是在问戎装女子家里的男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戎装女子看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大家伙都别怕,他们离城之前说了十天后回来,不管谁回来了,还有谁回不来,我们都要等够了这十天,我相信只要有一个人还活着,他们就一定会回来报信的。我们在这里的人都是亲人,现在是,以后也是,咱们相护扶持,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众人纷纷点头,这戎装女子已是众人的主心骨,此刻戎装女子说了什么,众人便当是什么。连日鏖战,已让这些百姓疲倦不堪,如果不是因为戎装女子不停的鼓气激励,也许这座城池早就落到了草海游兵散勇的手中。 “夫人,前些日子城里收留逃难的人,他们说大都城都被别人给占了,整个十堰府除了咱们这里,别的地都让那些坏人给糟蹋了。夫人你说是真的么,要真是这样,那程大人他们是不是很危险啊?”一个妇道人家忧心忡忡的问道。 “不管是不是真的,咱们都不能慌,我相信纪诚,你们也应该相信自己的夫君。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无知者无畏 他们是去帮助朝廷守城,朝廷不会不管咱们的。”戎装女子心中暗叹一声,强颜回道。 如今的北府掖凉州自顾不暇,朝廷哪里还会留意到区区十堰府下的一个秀川县。 只是明知如此,戎装女子却不能说破,无论如何也要给守城的老弱妇孺留下点念想,要不然秀川城不攻自破。 “咱们守了八天了,还有两天。”一个老者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中透着一丝希冀。 “是啊,八天了,嘿,也不知道打退了山贼多少次。”身边一人随声附和道。 “一共十三次。”一个穿着滑稽,但精神头却很好的白发老者大声说道。声音很是洪亮,比起城墙上其他这些精疲力竭的乡民实有天渊之别。 见老者说话,不少人都笑了出声,便有一个看似泼辣的妇人取笑道:“老秀才,你是不是什么也没干,就趴在城墙根底下数数啦。 我可告诉你,这可不是张寡妇家的澡盆子,别不小心让山贼射的箭把你的眼珠子给射瞎了,到时候你可就想偷看都看不见咯。”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极尽戏谑之意。老者大怒,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手指着说话的妇人,连说了几个你字,却是字不成句,徒然涨红了脸。 戎装女子眉头一皱,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声说道:“郑家大娘,你这话说的太不好听了,齐老先生搬石运木,我看的清楚,可也不比我少做了多少,乡里乡亲,还是别拿旁人开玩笑了。” 泼辣妇人撇了撇嘴,嘟囔了几句,不过终是住了口,没有再嚼舌根。 老者洋洋得意的瞪了方才取笑自己的乡民一眼,又极是感激的冲戎装女子拱手一礼,以示谢意。 “嘿嘿,不用说齐老爷子这身手都是当年偷东西时练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在人群背后嚷嚷了一句,让老者脸上的得色瞬间就垮了下来,宛若霜打的茄子,一下子便垂头丧气起来。 戎装女子甚是无语,乡民淳朴,只是有些陋习却也难改,有的时候刻薄起来的确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戎装女子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这些人可不是山贼,他们是从北边来的异族军队,远比那些山贼还要凶残可恨。” “啊,蛮人么?也没有多了不起啊,还不是让咱们打跑了。”众人听是异族兵将,皆是一震。 想起连日来是和这样的敌人交手,且还占了上风,怎能不让这些有人半生还不曾出过十堰府的乡民觉得飘飘然起来,便都想着日后该怎么给自家儿孙讲讲今日发生的事。 戎装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无知者无畏,本就是乌合之众,如果再没有点勇气,这城十有八九是守不住的。 八天光景,虽说来的是草海将士,不过绝非营中的精兵强将,一看便知是游兵散勇,人数也不多,约莫只有百十来人,军阵不齐,更不要说铠甲战马了,兴许是跟着草海大军流落过来的落魄儿。 如若不然,单凭城中仅剩的千余老弱病残,怎能抵抗这些时候。 戎装女子强提精神,指挥城墙上还能走动的乡民将剩下的石块滚木搬到一起,防备草海流寇下一次攻城。 看到余下的大石滚木,戎装女子心头一沉,已经没有多少了,如果敌兵攻城,最多坚持半柱香就将告罄。 滚油早都用完了,还有人从城中自家的屋子里搬来磨刀石、盆锅碗缸之类,差不多看得见的都搬了过来,不过也还是杯水车薪。 戎装女子隐隐有些脱力的感觉,前几次草海流寇来攻,这些守城的乡民吓坏了胆子,闭着眼睛看也不敢看一下城下,只知道将手边抓得着的东西都丢了下去。 戎装女子连声喝止,竟被淹没在一阵阵惊声尖叫之中。恐慌之情一旦蔓延,大有燎原之势,一个个你争我抢的从墙头抛扔,戎装女子拦住一个,刚走两步,身后刚才被拦的乡民便又开始偷偷往下丢了起来。 等到守城的乡民累了停手的时候,搬来的守城用物耗损近半,以至于从那之后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如若不然,坚守十余日倒也还有剩余才是。 戎装女子皱着眉头,打量着城下散落的石块和滚木,琢磨要不要犯险派人打开城门,去搬些回来。 三日前戎装女子就曾有过这个念头,命府衙留守下来的几个衙役捕快趁夜打开城门,到城外将这些石块再捡回来。没曾想刚出城门,就被草海流寇伏杀,这几个原本就不多的男丁被草海流寇乱箭射死,如果不是戎装女子拼死杀退流寇,恐怕连城门都要失守。 就在戎装女子思量该不该冒险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就听到戚夫人喜道:“哎呦,怎么把翎儿抱上来了?” 戎装女子一惊,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相貌慈祥的中年女子怀抱着一个数月大的白嫩婴儿,裹在一个棉被之中,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待看见戎装女子便张着双手哭叫起来,惹人垂怜。 “娘,你怎么把翎儿抱到这里来了,风吹烟熏,你们,哎。”戎装女子刚想说这里危险,只是身旁的这些人莫不都是身处危险之中,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中年女子哄了哄怀中的婴儿,慈声说道:“翎儿一直哭闹个不停,我看他是想自己娘亲了,你领着乡亲守城,为娘也不放心啊,过来瞧瞧。 快,婉茨,翎儿让你抱呢,抱抱他吧。”说罢就将怀中的婴儿送了过去。 戎装女子无奈之下只好将手中长枪交给一旁侍女梨儿,小心翼翼的抱过婴童,生怕身上的铠甲磕碰了娃儿幼小的身子,慈母心性显露无疑,与方才传令指点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幼童到了自己的母亲怀中,约莫是觉得戎装女子身上的味道有些刺鼻,哇哇哭叫的更加厉害,两只手在空中乱抓,不知道想要什么。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放手一搏 戚夫人凑过来一看,笑道:“这是翎儿饿了要吃奶水呢,程夫人怕是好些日子没给翎儿喂奶了吧。” 戎装女子脸色绯红,怎知这个戚夫人说话声音这般大,难为情的点了点头,颇显得手足无措。 戚夫人打趣笑道:“娘亲给襁褓中的孩儿喂奶那是天经地义,程夫人害羞什么,我也是过来人。”说罢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里都是妇人,也不是外人,想不程夫人就在这里喂喂翎儿吧。” 戎装女子羞的满脸通红,脸上添上血色更觉好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才被人取笑的齐姓老者离得不远,见戎装女子的母亲抱着幼儿上了城墙,不明就里,探头张望过来。戚夫人啐了一口道:“这老不正经,真是色胆包天。” 身旁一名女子大声呵斥道:“老秀才,你看啥呢!” 老者一怔,怒道:“岂有此理,老朽难不成还看不得!” “呸,夫人喂奶你也要看么?老不正经,人老心色!” 老者一愣,气得浑身发颤,猛然一跺脚,转身离去,边走边说:“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戎装女子脸色不愉,戚夫人连忙拉了一把喊叫的妇人,叱道:“你小点声,生怕人不知道么,这么大声,连那些强盗都听见了。” 妇人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闭口不言。 戎装女子平声说道:“不管齐老先生品性如何,也算是为秀川县出了一份力,总比那些弃城逃亡的人要强出不少,能饶人时且饶人,你们以后别再这样编排他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这辈子的命也够苦了。” “夫人就是心善,这个齐秀才可没少干那些缺德的事……” “好了,他一个读书人能干什么缺德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什么营生糊口,又自视清高,不愿沿街乞讨,你不让他偷摸点吃的喝的,不早就饿死了。 再者说了,齐秀才是有个偷东西的毛病,但人秉性也不差,算是个热心肠。 还有张家寡妇和这齐秀才的事有谁亲眼看见了?一个个道听途说,尽说这些没影的事,都不怕嚼舌头烂舌根么?”戚夫人站出来替戎装女子仗义斥责众人道。 众人讪讪收口,人群中实则不乏心地良善之辈,如若不然,一个偷盗成性的惯犯,早就被送交官府收押了,岂能还会容他到今天。 人人皆知此老有顺手牵羊的毛病,这些年下来不曾饿死,多半还是有好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谁说不是呢,其实想想老秀才命也挺苦的。”有人说了第一句,就有人说第二句。 “我听说他以前学问很好,中了秀才,后来府试的时候被人使钱冒名顶替了,老秀才一时受不住气,就得了失心症,一直没见好,才成了今天这个模样,要不然啊就算他没考上功名,去私塾教娃娃读书识字养家糊口有什么难的?” “是啊,是啊,我也听人说过,怪可怜的。”几个人窃窃私语,大战刚歇,竟然还有工夫道起家长里短来了。 戎装女子摇了摇头,晃着怀中的幼儿。 中年女子小心的探头瞧了一眼城外,又急忙缩了回去,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忧愁问道:“婉茨,你说诚儿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娘,你别担心了,他会回来的,你抱着翎儿先下去吧。” 中年女子接过婴孩,娃儿又有些不高兴了,戎装女子急忙凑近了摸了摸婴儿小脸,哼唱了几声,便听着娃娃咿呀几句,终是忍住了哭声。 中年女子看了看城墙上的境况,轻轻拍打哄着孩子,放低了声音问道:“婉茨,你看娘能做点什么帮帮大伙?” 戚夫人笑道:“程家姐姐,你可别操心了,照顾好翎儿,别让程夫人分心,那就是大功一件。” 戚夫人瞧了瞧戎装女子,又看了看中年女子怀中的男婴,羡慕叹息道,“程家姐姐,你说你上辈子有多大善德,程大人就不用说了,文武全才,方圆几百里都找不出第二个。 再瞧瞧程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儿,真是一对天作之合,让人羡慕。” 中年女子自谦一笑道:“戚夫人哪里的话,令郎也是一表人才啊。” “他哪算什么人才,比程大人差远了。” 戎装女子见两人竟然在这里相互恭维谦让起来,颇是哭笑不得,急忙打发了中年女子抱着翎儿下了城墙。 等两人走后,戎装女子神情冷幽下来,城墙箭垛下的石块滚木稀稀落落,不剩下多少。 看着勉力咬牙坚持的城中百姓,戎装女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算还能守住流寇一次攻城,再下一次怕是很难守得住了。 还有两天光景,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这些流寇还会不会再来攻城。 戎装女子呢喃低语,虽有奢望,但也知道这些流寇就如同见了血的苍蝇,不等吸吮干净了决计不会轻易退却。好在流寇没有攻城器械,城墙还算完好,好不然境况更加艰难。 凭借不算高,但已经足够抵御流寇的城墙,城中百姓这才熬过了这些天。 一旦有流寇攻上城头,见了近在咫尺的血腥,戎装女子不敢别有所求,只盼这些从未经历过厮杀的乡亲不会吓晕过去就好。 城池尚在,不过危在旦夕,戎装女子却不可以诉诸旁人,免得乱了民心。 戎装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秀川城,等他们回来。戎装女子心中闪过一丝决然,只有冒险试上一试,才有绝处逢生的一线希望。 戎装女子环目一扫,城墙上还有五百多人,男丁不足一成,算得上精壮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再等下去只是坐以待毙,还不如趁早放手一搏。 戎装女子下定决心,唤来跑得动的,还有些力气的随自己出城搬运滚木和擂石。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破城之日,不留一人 其余众人回城再仔细搜寻一番,能点着的柴火、稻草、木门桌椅之类也都悉数挪到城墙上来,就算是孤注一掷也不能让异族流寇踏入秀川城半步。 众人各自听命,在戎装女子的指挥下很是有条不紊,颇显有序。 城门已被百姓用沙石木梁堵了个结实,唯恐草海流寇会破门而入。入城很难,如今出城也不容易。 戎装女子率众将杂物移开一个小口,勉强能容两个人挤出城门,便不敢再移的多了,万一再有流寇埋伏,到时候再要封堵只怕来不及了。 城外静寂无声,往日城外这条道走动的人虽然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少,只是到了如今这个世道光景,就连一只鸟兽都绝了踪迹,了无生气。 诸人提心吊胆,一边戒备的打量着四下,一边忍着呕吐,拼了命的挪动地上的石块木料。 不见敌踪,戎装女子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头顶上方梨儿一声清脆的呼喝:“夫人,快跑,山贼来了!” 戎装女子一惊,连忙举目望去,入眼虽然还看不见有敌兵将士,但远远已经有尘土飞扬,看起来这次来的人还要比前些时候多。 戎装女子脸色一变,顾不得再搬动这些滚木擂石,急忙招呼城中百姓入城迎敌。 回城之前,梳齿一般的尘土清晰可见,戎装女子心中一沉,这一次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戎装女子刚上城墙,便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好快,第二个念头便是这一次来的人比前几天的那些外族武士还要厉害。 城外一支骑兵如风而至,不到五百骑,军容齐整,铠甲鲜明,腰间背上的长短兵刃映着森森寒芒,望之生寒。 从戎装女子看见扬起的尘土,再到登上城墙,前后连一刻都不到,这些骑兵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戎装女子脸色苍白,心中泛起兵书所载的一个词来,其疾如风,动如雷震。 城墙上的百姓噤若寒蝉,虽然不似戎装女子能看出其中的虚实,但这一次的的确确和前些日子里攻城的流寇不一样,有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千斤巨石般压在城中百姓的胸口上。 领头一将缓缓打马而出,仰头看了看城门匾额,一字一句的念道:“秀川城?” 没有人应声,将领抬头看了看城墙上一脸惊惧的大甘百姓,眼中闪过一丝不假掩饰的赞叹。 沉声说道:“就凭这么一座小城和你们这些平头百姓,竟然能抵挡草海汉子数次攻城,我不知道该骂他们是酒囊饭袋,还是赞赏你们了不起。” 戎装女子心头一寒,正中了最坏的猜想,果然这些人是勇武之名天下皆闻的草海将士。 戎装女子定了定心神,朗声喝道:“秀川城是我们的家,不管是谁想毁了秀川城,就算是我们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都不会让你们踏进秀川城。” 一众百姓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倒是有那么些许声势。 将领一竖大拇指,喝道:“勇气可嘉。”说完微微一顿,淡淡接道,“不过我也没有打算放过城里的人,破城之日,不留一人。” “破城之日,不留一人!”将领身后的一众骑兵齐声断喝,这一声如雷霆贯耳,震的守城百姓脸色苍白,如秋叶般瑟瑟发抖。 伴着一声断喝,阵前诸将士从身后取出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向城门下抛了过去。 守城百姓不明所以,探头张望,将领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果然是乌合之众,如此掉以轻心,倘若刚才麾下将士弯弓射箭,少说百余人都将成为箭下亡魂。 不过将领胜券在握,且让这些大甘百姓多活半刻。 有人眼尖,看清众将士抛出去的东西,惊呼一声道:“是人头!” 戎装女子脸色大变,最先想到的就是出城未归的城中男丁。 城下将领一言,让戎装女子脸色先是一宽,而后更加难看起来,身旁不少乡民受了惊吓,呕吐声不绝于耳,更甚者还有人晕了过去。 “这些是前些日子攻城的人,区区一座小城也攻不下,该死,就让他们留在这里陪葬吧。” 戎装女子心沉似水,背心上泛起阵阵寒气。 城下将领面不改色,杀人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而且还都是同来自草海的将士,手段如此残忍,怎能不让守城百姓心胆俱裂。 “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有什么遗言该说的就说吧,破城之后就没有说的机会了。”将领漠然喝道。 这半柱香的工夫很有讲究,倘若一上来众将士就攻城,守城百姓不明所以,自然会拼命死守,难免会有损伤。 而半柱香之后,守城百姓也就渐渐从当初的惊骇欲绝中回过神来,该吓得六神无主的自然还是手脚发软的模样,不过那些胆子大些的也许更添拼死之心。 唯有这半柱香之内,是恐惧积攒最盛之时,这个时候攻城易如反掌。 城下将士静静的看着城墙上心惊胆落、魂不附体的大甘百姓,仿佛一群择人而噬的凶兽,舔舐着将要伸出去的利爪。 最先回过神来的竟然是那位齐姓老者,不知道呼喊了几句什么,惊醒了戎装女子。 戎装女子稳住心神,连声鼓舞众人士气,只不过收效不大。 守城的百姓大多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前几日阻敌也不过是闷头抛扔滚木擂石而已,而今一颗颗斩首的人头就这样摆在众人眼前,哪能不慌了神。 如果不是戎装女子还在这里,这些大甘十有八九会弃城四散而逃。 戎装女子急痛攻心,偏又一筹莫展。就在这个时候,城下催命追魂的声音稳稳传了上来:“时辰已到,攻城!” 戎装女子大惊失色,提气喝令众人小心。 就见有乡民失了魂一般颤颤巍巍的向外看了一眼,只是刚一探首,就有追魂夺魄的利箭如约而至,这次的准头比起前些日子攻城的将士判若云泥。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城亡人亡 数箭之中,就能夺走一条性命。 戎装女子玉容失色,疾声呼喝,命众人低头藏在箭垛之后。 城墙上乱糟糟一团,死去乡亲的尸体近在咫尺,便如戎装女子先前的猜想,守城百姓待看到触手可及的死亡,转眼间心神失守,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格外的刺耳,零零星星的抵挡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已经无济于事了。 戎装女子心中泛起冰冷的绝望,这就是草海铁骑的真正实力么,秀川城守了八天,几乎是一个神话。 不断死去的相识邻居和无止境的恐惧戏弄着守城百姓心中紧绷的最后一根稻草,戎装女子悲呛厉啸,猛然站起身来,三支利箭宛若毒蛇,不偏不倚的寻音刺了过来。 戎装女子怒喝一声,长枪横摆,后发先至,挑飞了三支利箭,大声说道:“乡亲们,随我最后一战!身后有我们的家,还有我们要等的人,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慌乱中的守城百姓眼中的混沌和无主渐渐退去,哭喊声小了,有人忍着眼泪,抬起头朦胧的看着戎装女子。 清脆沉稳的一句话,仿佛有着一股别样的魔力,让骚乱的人群安定了下来。 齐姓老者冲到戎装女子身边,指着城下草海骑兵破口大骂道:“尔等蛮夷,不通礼教,犯我大甘神州,你们不得好死!” 齐姓老者一脸的正义凛然颇显得有些胡闹滑稽,让人忍俊不禁,冲淡了守城百姓的几分恐惧。 一个,两个,慢慢的有乡民聚在了戎装女子身边,城墙上的哭声小了,但不曾绝迹,便见那双十年纪的柔弱女子边小声哭着边靠了过来,眼中透着一股不愿屈服的决然。 城下将领对齐姓老者视而不见,目不转睛的望着正气浩然的戎装女子,喝了一声彩,大声说道:“大甘女子,你胜过你们大甘男儿许多,报上姓名,我不杀无名之辈。” “秀川庞婉茨,你记好了。” 将领哈哈大笑道:“好,我记住了,弟兄们,攻城,杀无赦。” 众将士暴喝一声,利箭先发夺人,压制城墙上的守城百姓。 其余将士翻身下马,一个急冲便到了城下,抛出攀城用的飞爪勾住城墙,揉身向上爬去。 头顶有零星大石和滚木落下,俱被这些身手矫健的草海将士躲过,也有几个倒霉的中了招被砸落下来,只是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攻城将士的脚步。 不出几刻,就有将士攀上城头,庞婉茨厉喝一声,长枪飞舞,将第一个翻上城墙的草海将士刺死。 这一耽搁,就有数十将士趁机越过城墙,面对这些城中的老弱妇孺,宛若虎入羊群。除了庞婉茨,没有人能挡得住这些凶神恶煞的草海将士,眨眼间,就有几十个大甘百姓倒在血泊之中,抽搐蠕动。 此刻城墙上便和那阿鼻地狱相差无几,狂笑的草海将士,哭喊和求饶的大甘百姓,还有杀红了眼,睚眦欲裂的庞婉茨,有心救人,只是自己也被数名草海将士缠住,左支右绌,危在旦夕之间。 看着数刻前还曾笑颜谈说的城中百姓惨死在草海将士的屠刀之下,庞婉茨悲从中来,厉声长啸,眼角崩裂,流出了两滴血泪,只可惜单凭一人却怎也无力回天。 庞婉茨心神大乱,恍惚间露出破绽,一名草海将士凶狠歹毒的举刀割向庞婉茨后背。 庞婉茨不曾察觉,眼见就要重伤在草海将士刀下,忽然一个人影直直撞了过来,将挥刀的草海将士撞了一个趔趄。 刀势偏了一偏,划破了戎装,在庞婉茨背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血痕,不过尚还不曾危及性命。 庞婉茨背心吃痛,心中一凛,手中长枪绽出一朵枪花,刺伤一名草海将士,又迫退了另外一人,急急回头望去,只见那名暗下杀手的草海将士盛怒之下挥刀斩向撞了自己的大甘百姓。 庞婉茨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齐姓老者。 齐姓老者冲着庞婉茨大喊了一声:“程夫人,快走。”说完大喊大叫着扑向迎面而来的马刀。 庞婉茨心如刀绞,只是鞭长莫及,眼睁睁的就要看着齐姓老者被草海将士一刀两断。 这一瞬间,这个向来不为人待见的老秀才合身扑过去的影子仿佛定格在了城头之上,老者赴死前看向庞婉茨的眼神清朗如同孩提时分,满是感激谢意。 庞婉茨不知道齐姓老者感激自己什么,莫非就因为替他说了两句话,不过心里却很热,只觉得脸上流下的清泪也灼热滚烫。 齐姓老者跃起的身子挡住了庞婉茨的视线,庞婉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眼角似乎看到老者肋下窜出了一支什么东西,但此物太过迅捷,没有看清模样,亦来不及闪避,便和庞婉茨擦身而过,带起一缕冷冽的寒风。 身后传来一声惨呼,庞婉茨愕然回望,只见身后的一名草海将士仿佛被一股大力卷了出去,高高的飞出了城墙,坠落下去。 庞婉茨一头雾水,另一名被庞婉茨刺伤的草海将士亦是同样惊愕不解,怔在当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重物落地,哼唧声接踵而来,庞婉茨看了过去,原本以为就将惨死的齐姓老者还好好的活着,只是方才蹦的有些高,摔下来很疼,惨叫了一声,晕头转向的坐在地上呲牙咧嘴。 庞婉茨脸色微变,目光再展,草海将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戎装男子,半鬓白发,手握一把通体青幽透白的长枪,静静的看着城墙之外。 就在白发男子现身的瞬间,城头上的喊杀声忽然小了下去,数息之后戛然而止,只剩下守城百姓的呻吟和哀鸣。 庞婉茨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举目望去,杀上城墙的数十名草海将士无一活口,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武士杀的干干净净。 白发男子回头看了庞婉茨一眼,温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十日之期 庞婉茨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刚要问来人是谁,就听见城外传来了一阵阵闷雷般的声响,引去了城头百姓的心神,皆都趴在城墙边上向下张望。 刚才还很淡然的草海将领已脸色大变,扬声呼喝,作势欲逃。 不过就在草海将士逃的念头刚刚兴起的时候,数支骑兵兵将围拢而来,来势之疾,犹胜这些草海将士三分。 城头上的大甘百姓屏息静气,看着城下即将发生什么。眼前情形,好似山洪席卷过处的一支纤弱的小花小草,自然而然的埋没在滔天洪流之中。几支骑兵将士交错而过,眨眼之间,城外的草海将士便被淹没的无影无踪,连一丝浪花都没有翻起,就这样消失在守城百姓眼前。 赶来的骑兵将士错身而过,奔出百余丈才调转马身,黑压压的围在秀川城外。阵中草海将士的战马被一扫而空,入眼所见,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尸体。 守城的百姓尽数失了声,呆呆的看着城外骑兵将士,哭泣的止住了哭声,惶恐凄惨被胃中涌起的呕吐之意取代,不少人急急忙忙跑到内城一侧,扶着挡墙呕了起来,看样子连胆汁都要吐个干净。 庞婉茨亦不好过,胃中的酸水都已经到了嘴边,强忍了数息,终还是忍不住也呕吐出声,半晌都起不了身。 白发男子正是李落,城外将士是此番北征的大甘将士,名扬北府的十三鬼将,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出现在了十堰府秀川县一带。 李落静静的看着庞婉茨,等着庞婉茨吐得差不多了,才和声问道:“你好些了?” 庞婉茨直起身子,戒备的看着李落,轻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 “哦,我们是路过这里的大甘将士,如今掖凉州失守,你们为何还守着这座城池?” “什么?掖凉州失守了?”庞婉茨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李落一怔,缓声问道:“你们不知道?” 庞婉茨点了点头,神情凄然,少顷便又一扫眉宇间的阴霾,大略将守城一事的始末说给李落听,随后压下心头期许,微微带些颤音的问道:“将军是来收复掖凉州的么?” 李落没有直言应答,颇是惊讶的打量了几眼庞婉茨。这座秀川城高不足三丈,城墙虽然完好,只是城池却很小,除了城门和城墙,其他的防御工事,诸如角楼、马面、瓮城都不齐全,窄窄的一条护城河早已干涸,下雨天留作排解雨水的用处还能更大些。就是这样一座几乎不可守也不能守的城池,仅凭城中这些寻常百姓,而且还都是老弱妇孺,竟然守了足足八日有余,怎能不让李落刮目相看。沿途十堰府所经之地,州府郡县的城池俱已失守,探马回报,竟然还有几十个草海散勇就能攻下一座城池,与其说是攻城,还不如说拱手相送恰当些,与秀川县相较简直判若云泥。 李落心生敬意,颔首说道:“你们能守住秀川城这些日子,当真是了不起。” 庞婉茨一脸苦色,回头看了看哀鸿遍野的秀川城百姓,凄然回道:“如果真的了不起,这些百姓就不会遭此大难了。” 李落劝慰了几句,没有多说,也没有告诉庞婉茨自己的来历,如今身在掖凉州,这支北征大军无异是草海联军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赶尽杀绝而后快。这一次如果不是营中诸将察觉到这支五百余人的草海骑兵异动,大军尾随而至,也不会凑巧出手相救。 庞婉茨英姿不凡,心性坚韧,不卑不亢,再加上城墙上残留的守城痕迹,此女出身定是不凡,也许是将门虎女。 “敢问姑娘芳名?” “妾身庞婉茨,夫家秀川县知县程纪诚。” “得罪了,原来是程夫人。此役之后,夫人之名将天下皆闻。” 庞婉茨不知道李落来历,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李落敢这般断言自己会名扬天下,还以为是李落客套之词。再者说了,这些虚名对庞婉茨而言实则没什么兴趣,一心只记挂着协助守城的程纪诚和城中男子的安危,疾声问道:“将军,妾身夫君带领城中青壮男子协守奉化城,原本有十日之期,可是到了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将军或许有可能见过他们?” “十堰府战乱不休,如今这些草海将士死在城下,不出数日就会有草海兵将前来探查,之后的事我不说夫人也知道会怎样。此城不可守,夫人还是快些遣散城中百姓,暂且躲一躲。” 庞婉茨一脸失望的看着李落,喃喃说道:“原来将军不是来帮我们的。” 李落于心不忍,不过如果此刻留下幻想,只会害了庞婉茨和城中的百姓:“程夫人,十堰府多日之前就被草海大军攻陷,大都城、平遥城皆有草海将士盘踞其中,至于奉化城也是一样。虽说破城之时也会有人逃得性命,不过既然程大人与程夫人有十日之约,到了今天还没有回来,恕我多言,程大人也许凶多吉少。” 庞婉茨似乎早有预料,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沉静了下来,没有惊慌失措,轻轻的嗯了一声,脸色苍白,只怕将伤心欲绝也悄悄掩藏了起来。 “程夫人和城中百姓守城八日,这是掖凉州许许多多官府官兵都做不到的事,也该够了,都走吧。” 庞婉茨长出了一口气,看了李落一眼,又瞧了瞧身边的秀川百姓,和声说道:“多谢将军提醒,我会让城中乡亲尽早离开秀川城。”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想要留下,但如李落所说危险迫在眉睫,如果不走也许就要殉城。守城百姓惴惴不安,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到庞婉茨身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戚夫人侥幸逃脱一命,不过也吓得不轻,嘴唇发紫,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闻言颤声问道:“程夫人,你和我们一起走么?”庞婉茨展颜一笑。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两日后离开 神情坚定的说道:“你们先走,我留在这里。” “夫人!”身外数人惊呼出声,却是不愿留下庞婉茨一个人在这里。 戚夫人蹒跚上前两步,抓住庞婉茨素手,急声说道:“这怎么行,要走就一起走啊。” “是啊,程夫人,要走一起走,要留也一起留。”身旁众人纷纷劝说道。 庞婉茨摇了摇头道:“如将军所言,十堰府早已今非昔比,咱们能守住秀川城实属侥幸,这里留不得,都走吧。” “那夫人就和我们一起走。” 庞婉茨微微一笑道:“我不能走,他答应了我十天后就会回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在秀川城等他十天。如果十天后回来的不是他,也要有人告诉回来的人该去哪里找你们。” “夫人……”有人低声抽泣,心酸不已,也有人打定主意和庞婉茨共进退,不愿离开秀川城。 李落眉头微皱,看得出来如果庞婉茨不走,就算再怎么凶险,秀川城中亦会有不少百姓留下来陪在庞婉茨身侧,如此一来,和送羊入虎口没什么分别。 李落正要说话,就听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的齐姓老者忽然说道:“程夫人,要是十天后程大人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老秀才,乌鸦嘴!”有人不满呵斥道。 庞婉茨一愣,没有做声。齐姓老者叹息说道:“程夫人,翎儿才刚出生啊。” 庞婉茨眼眶一红,轻轻的低下了头,念及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又岂能割舍的下。 “十天后如果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也会离开秀川城。”庞婉茨压下心头阵痛,一字一句的说道。 齐姓老者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李落颇觉有些古怪,似乎齐姓老者此刻说话有一股奇怪但又察觉不出是什么的意味,只是尚无余暇细细揣测,看着庞婉茨说道:“夫人一定要等到十日之约?” “嗯,我心意已决,将军不必再劝,还要多谢将军救我们一命,此生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当报将军今日恩情。” 李落摆了摆手,所谓恩义无足轻重,只是心意而已。掖凉州遍布草海将士,如果留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难免会被闻风而动的草海大军围追堵截,实非李落所愿。再守两日原本不难,眼下却让李落有些束手束脚。 庞婉茨心思通透,猜到李落心中所想,心生感激,和声说道:“将军有军务在身,我等不敢搅扰太久,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为将军做的,还请将军直言。” 李落沉默数息,自有决断,扬声唤道:“钱将军。” 钱义闪身而至,沉声应道:“大将军。” “去唤前锋营南九行杨将军麾下怀化司戈刘开山一伍将士过来。” “末将遵令。” 钱义跃下城墙,两丈余高的城墙在轻功好手眼中如履平地,万幸前几天攻城的草海将士之中没有武功高手。 少顷,刘开山率领几名将士疾行而来,有了不少生面孔。当日林山县中与柘木合图一场恶战,只有刘开山和万一府等六人活了下来,阮小三诸人都丧命在柘木合图刀下,连尸骨也只是简单朴素的埋在了林山县的山林之中。而今补齐了一十二人,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时是否又会换上几副新面孔。 李落回营之后,突逢北府战事巨变,只顾得上燃眉之急,还不曾有空闲让万一府过来一趟中军大帐。到了今日,这才是两人回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刘开山的伤还没有全好,不过重伤之后有李落推宫过血,伤是重了些,不过还好没有留下暗疾。 “大将军。”刘开山几人躬身一礼,沉声说道。 “嗯,刘大哥的伤怎样了?” “属下不敢当,伤好的差不多了。” 李落看了几眼,和声说道:“看来还需将养些日子。” “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会拖大军后腿。”刘开山大声喝道。 李落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并无此意,这次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去做。” 刘开山看了一眼身侧万一府,凝声回道:“请大将军示下。” “我自军中抽调三伍将士,与你们凑齐五十人,帮这些大甘百姓守住秀川城两日,两日之后护送她们离开秀川城避难,可有难处?” 刘开山沉默不语,军中传令,向来照做就是,至于难与不难倒是想的不多,闻言看向万一府,倘若万一府没什么说辞,领命就是了。 “大将军,属下有一事相询。” 李落看着万一府,颔首回道:“但说无妨。” “两日之后,倘若城中百姓不愿走该当如何?” “此间程夫人知晓其中轻重,两日后如果城中百姓离开,你们沿途护送她们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愿,你们可自行离去,不必枯守秀川城,寻机渡江而过,在旗岭山等我。” “属下遵命。”万一府不再多言,示意刘开山接令。 李落点了点头,看着庞婉茨清朗说道:“程夫人,这样可好?” 庞婉茨幽幽一叹,李落传令固然有些无情,但也无可厚非,轻轻点了点头,抱拳一礼,以示谢意。李落划拨的将士虽少,但聊胜于无,如果没有这些看上去久经沙场的大甘将士,庞婉茨实无信心还能守住秀川城。 “她们明为守城,实则是在等候前去协助大甘官府的亲人,十日为期,所以此次守城不必困于一隅。” “大将军的意思是弃城?”万一府思索问道。 “能等到人就好,无论从哪里回来,进城的路都不会太多,是否要枯守城池,你们自行决断,可便宜行事。” “属下明白。” 李落看着庞婉茨,诚颜一礼,和声说道:“程夫人,后会有期,保重。” “将军这就要走了?” “嗯,夫人胸有乾坤,不过世事难料,切莫早下结论。” “多谢将军赠言。”庞婉茨看了李落一眼,领受了李落的好意。就算十日后程纪诚没有回来,也并非是说他一定就已经命丧黄泉。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齐姓老者的宝贝 “刘大哥,万大哥,有劳了。” 刘开山和万一府急忙回礼,连称不敢。李落随即命钱义前去传令,大军即刻出发,倒是一刻也不愿久留。 “将军,请慢。”庞婉茨见大军有动身迹象,说走便走,连忙呼道。 “程夫人还有事么?”李落讶然望着庞婉茨。 “我看将军麾下将士都是轻骑简装,干粮该是带的不多,城中还有些余粮,将军要是不嫌弃就请带着吧,要是落在他们手中白白便宜了这些草海恶贼。”庞婉茨恨声说道。 李落暗赞一声,这位知县夫人年纪不大,眼力倒是不弱,的确营中粮草不太多了。李落稍作思量,也不客套,朗声说道:“取够城中百姓所需,剩下的余粮就请暂借我等,日后必会原数奉还。” “不用了,秀川县虽说没有什么大名气,但还从来没有饿死过人。”庞婉茨自豪的说道。 李落温颜一笑,庞婉茨此举不亚于解了北征大军的燃眉之急,道谢一声,命应峰前往传令,着袁骏率将士取粮,定要留够了百姓所需。 秀川城的百姓甚少见过这样客气有礼的大甘官吏,而且还是一位少年将军,庞婉茨的夫君是一位,眼前又是一位。 庞婉茨唤来梨儿和另一名城中百姓,带着袁骏诸将士入城取粮。庞婉茨威望甚高,见李落行色匆忙,也就没有和别人商量,擅自做主,赠粮之举不乏有人暗自嘀咕,但没有人怨愤不满,而且这个少年将军还说了要还的。 李落心中一定,有了粮食,至少军心也能更安稳些。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单凭主帅名望凝聚军心简直是信口开河。 “可有纸笔?” “将军要纸笔做什么?” “立字为据,今日借多少粮食,来日便要悉数还上。” “啊,将军多虑了,真的不用。” “要还的。”李落朗声说道,言语中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庞婉茨一滞,咬了咬嘴唇,推辞道:“这会也找不来纸笔呀。” “老秀才不是走哪都带着笔墨纸砚么,找他要不就行了。”有人随口应了一声,庞婉茨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说话的乡民。 李落哈哈一笑道:“甚好,可是这位老先生?” 齐姓老者自李落救下自己之后就悄悄挪到了一边,除了劝说庞婉茨一句外就没有再说话,安静的大异往日。只不过守城的百姓没有留意到齐姓老者的异常,等到李落来借笔墨的时候才想起来。 齐姓老者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打仗掉脑袋的时候了,谁还会带着笔墨纸砚,迂腐。” “嘿嘿,老秀才,你说的不是你自己么?你睡觉蹲茅房都带着你那几样东西,怕不是打算带进棺材里的,这个时候会不带在身上?鬼才信呢。” 齐姓老者涨红了脸,粗着脖子叫道:“不信不立,不诚不行,你们这些人胡说什么!” 齐姓老者言之凿凿,只可惜要命似的捂住衣衫前襟的模样却也暴露了实情,乡民所说的笔墨纸砚一定就带在齐姓老者身上。庞婉茨偷偷瞥了李落一眼,就见李落神色奇异的望着齐姓老者,不知道在想什么。 庞婉茨轻咳一声,正颜说道:“齐老先生,既然带在身上,就借给将军一用吧。” 齐姓老者拉长了脸,沉默片刻,这才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一边交给李落,一边刻薄的尖声说道:“你可小心着点,别弄坏了老朽的东西。” 李落接到手中,笔是银狐笔,墨是鹤墨,砚是雨山砚,唯有纸倒是普通。这些东西出现一个穷酸潦倒的老者身上,的确让人惊讶。不过物虽非凡品,但在李落眼中却又稀松平常的很。如果说有什么异处,大约是这几样东西让老者把玩的黑中透亮,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古物。 笔砚能值些银两,齐姓老者落魄成如今这般田地却还珍藏着这两样东西,定是老者心爱之物,不舍得有片刻分离。 李落没有取笑齐姓老者,神情平淡如昔的看了看手中的笔墨纸砚。雨山砚是一尊上好的石玉,入手有清凉之感,背面似乎有些粗糙,李落没有翻过来细看,手指轻轻拂过,应该是刻了一个字,茽字。 齐姓老者生恐自家的宝贝坏在李落手中,一脸肉疼的死死盯着,让人忍俊不禁。庞婉茨笑而不语,唤人拿来些清水,亲自为李落研墨。兴许是看错了,当这尊雨山砚到了庞婉茨手中之后,齐姓老者绷紧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笔墨备妥,李落一挥而就,写了一张欠书,交给庞婉茨,和声说道:“程夫人,日后如果掖凉州太平了,又或者你们去往北府别处,中府也好,凭此书信到冢宰府下治粟内史各司衙门皆可兑取今日所借粮食,倘若遇到什么难处,随意找一位官职大些的朝廷命官,自然会有人理会。” 庞婉茨接过纸笺,不由自主心中一紧,眼前的少年将军好大的口气,只是如此淡然模样,绝非是信口雌黄。 李落将笔砚诸物交还给齐姓老者,老者跳将起来,惜若珍宝的护在怀中,神色堪比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李落微微一笑,道:“老先生是否认得我?” 齐姓老者一僵,身旁众人,连同庞婉茨在内都惊诧的看着李落和齐姓老者二人。齐姓老者咧开嘴笑了笑,垂首谄媚回道:“这,恕老朽眼拙,嘿,没准还真的见过将军呢,只是老朽年事已高,记性不大好,这个,这个,容老朽好好想想。” 李落展颜笑道:“无妨,记不得就算了,也许是我记错了也未可知。” 这段小小的变故庞婉茨并没有放在心上,守城百姓也以为是李落看错了,齐姓老者这般说大约是给自己的脸上贴贴金,日后好借着这个名头招摇撞骗罢了。 庞婉茨怔怔的看着手中李落所书字据,戚夫人好奇的探头过来瞧了几眼,言语甚是平常,倒是字写的很好看。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家传之物 就凭这张纸便能去大甘衙门里换取粮食么,戚夫人不免心有狐疑。 李落遥遥看着入城取粮的将士,诸将士行止很是迅速,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了。李落回首看着庞婉茨,平声说道:“至于所借粮草数目,程夫人可随意告知大甘官府,我信得过你。” 庞婉茨抬眼看了李落一眼,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心中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李落不明所以,只当是庞婉茨对这纸字据尚有疑虑,一笑置之。 “将军,可否请你随我去城中一趟?” 李落愕然不解,摸了摸鼻尖,问道:“程夫人还有别的事?” “嗯。” “这……”李落稍有踌躇,确是想尽早启程动身。 “不会耽搁将军太久的。” “好吧,我确有急事,不便久留,程夫人,请带路。” 庞婉茨点了点头,招呼了戚夫人一声,让她带人照顾受伤和惨死的城中百姓,随即快步下了城墙。李落不疾不徐的跟在庞婉茨身后,不管庞婉茨走的多快,李落都是落于其后半步之遥。 秀川城不大,庞婉茨一路疾行,少顷便到了秀川县县衙所在之处。程纪诚乃是秀川县知县,平日里便和庞婉茨住在这里。两人还没有踏进县衙,远远就看见中年女子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幼儿在门口踮脚张望。看见庞婉茨回来,中年女子脸色一喜,扬声唤道:“婉茨,你回来啦。翎儿快看,你娘回来了。” 庞婉茨挥了挥手,应道:“嗯,娘,我回来一趟。” “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听着乱糟糟的。咦,这位是?” “娘,他是救了咱们的大甘将军,城中没事,你放心吧。将军,这是妾身夫家娘亲。” 李落拱手一礼,和声说道:“见过大娘。” 中年女子颔首回礼,欣喜说道:“可算盼到你们了,将军,快请里面坐,我去给你们倒茶,你们来了就好,我们就有救了。” 庞婉茨阻住中年女子招呼,沉声说道:“娘,别忙了,将军有军务在身,马上就要离开秀川县,我有事和将军说,娘,你先抱翎儿进屋吧。” 中年女子惊呼一声,怎料到李落来去这般匆忙,还以为李落能留在秀川县,帮着城中百姓守住秀川城。中年女子见庞婉茨甚是着急,虽有千言万语,只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歉然一笑,抱着幼子进了院子。 庞婉茨赧然说道:“将军恕罪,还请将军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无妨,程夫人请自便。” 庞婉茨颔首以示歉意,急匆匆进了县衙。李落百无聊赖,打量了打量这座秀川县县衙。比起别处的官府衙门,这座县衙倒是简朴的很,青砖墨瓦,不施颜色,颇显大气肃穆。 庞婉茨入府之后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走了出来,怀中抱着一个不大的锦盒。来回奔行太急,脸上微显汗意,透着一抹红晕。 庞婉茨走到李落身前,将怀中锦盒双手呈上。李落一愣,问道:“这是?” “此物送给将军。” “这是什么?” “这是我家传之物,今日与将军有缘,赠予将军,望将军收下。” 李落并没有接到手中,摇头回道:“既然是程夫人家传之物,我岂能收下。程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收回去吧。” 庞婉茨摇了摇头,神色甚是倔强,道:“这件东西只有到了将军手中才会发挥它的真正作用,留在妾身手中并无用处,就算是家传之物,难道任由它束之高阁蒙尘么?” 李落婉拒庞婉茨心意,庞婉茨有些生气,不满说道:“将军不打开看一眼么?” 李落轻笑着摇了摇头,庞婉茨气道:“为什么?” “我怕打开看见之后生了贪心,索性不看最好。”李落亦无生恼,和颜回道。 庞婉茨瞠目结舌,好新奇的理由,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世人都说将军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你,知道我是谁?” “将军不必告诉我你的名讳,我便当将军是我猜到的那个人,这件东西,还请大将军务必收下。”庞婉茨忽然唤李落为大将军,而且加重了语气,看来是猜到了李落的身份。李落心念一转,庞婉茨该是从方才李落所书的字据之中瞧出了端倪,大甘之中,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这等权势的年少将领屈指可数。 庞婉茨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李落无奈,接过庞婉茨手中锦盒,打了开来。只是扫了一眼锦盒中的东西,李落先是一怔,接着脸色一变,双眉一扬,凝声问道:“这是夫人家传之物?” 庞婉茨点了点头,道:“是。” 李落眼中神芒闪烁,又再仔细看了一眼锦盒中的藏物,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夫人当真姓庞?” “不是,我本姓龙。” 李落闷哼一声,道:“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庞婉茨看了李落一眼,低吟道:“好景属清游,玉友黄花,谩续龙山事。” “素骥广陌,清游龙山,你是清游龙家的人!” “清游山已不在了,龙家也只剩下我一人,如果不是今日遇见将军,这本书也许会流落江湖,不知所踪吧。”此际当是程门龙氏的龙婉茨缅怀说道。 “素骥广陌……” 龙婉茨微微一笑,有些苦涩的轻声说道:“百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广龙两家数百年来同气连枝,相互扶持。自从百年前广家最后一位血脉子嗣过世之后,龙家太祖就将姓氏改为了庞姓,庞姓不灭,广家犹存,只是太祖当日又怎能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龙家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世人都说广龙两家得天道护佑,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谁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许不是天道护佑,而是天妒才是真的。” 李落心头一沉,只觉得手中锦盒突然沉重了起来,锦盒不大,里面的藏物也不算大。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天韬地略 不过却承载着清游龙家一门的悠远传承,也许有近千年之久。 龙婉茨忽然霁颜笑道:“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望族,盛极而衰,最后不都是泯灭在岁月尘土之中,实则不该奢求广龙两家可以传承不绝的。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会招来天道嫉恨吧。” 李落喟然无语,缓缓说道:“夫人气度果然非同一般。” 龙婉茨扑哧一笑道:“将军找不到别的词来夸赞我了吧!” 李落尴尬一笑,轻咳一声,掩过脸上的窘迫之意。 龙婉茨敛去笑意,正颜说道:“将军有军务在身,我就不说那些琐碎的事啦。将军手中是当年龙家立宗之本,后世称之为兵家至宝,与素骥广家的另外一件宝物合称天韬地略。广家得天韬一卷,龙家藏地略一卷。至于其他传言,想必将军都听说过,有真有假,如今地略一卷在将军手中,将军自然有的是工夫分辨虚实。” 李落郑重的望着锦盒中的藏物,这是一块龟甲,如果李落所料不差,应该和补天龟甲的质地相近。大小比成人的手掌略大一些,上面布满了蝇头小字。字虽小,但极为清晰,有些字李落认得,有些字只是眼熟,粗略一瞧竟然有大半都不认得,的确是上古之物。字迹有些成行,有些干脆散乱的刻在龟甲之上,颇显凌乱。 李落初时以为是与龟甲质地有关,刻不得字,不过稍加分辨,脸色便是一凝。这块龟甲上的字迹,横看成岭,侧看成峰,只要方向稍作变化,语意就大不相同,如此算来这块巴掌大小的龟甲上隐含的文章怕不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龙婉茨见李落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察觉到了地略龟甲的玄妙,微微点了点头,和声说道:“看来将军与地略一卷果然有缘。” 李落抬头看着龙婉茨,沉声说道:“这件宝物太过珍贵了,天韬地略是兵家真正的至宝,后世中的绝代奇书六韬三略不过是借鉴天韬地略的部分精髓而已,已被世人如此推崇,而天韬地略犹有胜之,这件宝物我怕是未必承受的起。” 龙婉茨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就是因为太过珍贵,所以才会有怀璧其罪的后果。当年广家锋芒毕露,在兵家一道的建树冠绝群雄,有天下知兵者十有其六出自广家的说法,只是物极必反,以致于找来灭门之祸,一方豪族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族人惨死,流落江湖的更是凄惨,能隐姓埋名苟延残喘的都极少,而那卷天韬也在那场浩劫之中下落不明。太祖当年将广龙两姓合而为一,除了怀念素骥广家之外,也是存了藏锋求安之心,如果龙家还在,也会和广家一般下场吧。” 龙婉茨见李落露出沉思模样,莞尔说道:“将军,可愿收下?” 李落苦笑一声道:“这等奇珍异宝,实不该看见的。” “其实也没什么的,地略龟甲是上古奇物,很早就已经在了。地略龟甲在前,龙家在后,如此算来龙家只是地略龟甲的一任之主。奇珍异宝有缘者得之,也到了时候让地略龟甲另择明主了。就算我藏着地略一卷,百年之后总归也会流落别处,传于翎儿,也许还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还不如交给当用该用的人,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大甘子民。” “这……” “将军,你就不要再推辞了,你麾下将士在等你呢。”龙婉茨温颜说道。 李落深吸一口气,长揖一礼道:“多谢夫人相赠,倘若有一天夫人要回此物,我定当亲手奉还。”说完之后,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夫人知道去哪里找我。” 龙婉茨笑颜应道:“将军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将军,只是地略龟甲我不会再要回来了。这些年我也从地略龟甲上学到些皮毛,带着她们安身立命想必足够了。” “那程大人……” 龙婉茨凄然一笑,道:“同枕共眠,我又岂会不知他的为人,心怀大甘的江山社稷,奉化城失守,他又怎会独活?拙夫是个好官,也曾是个好丈夫,这一次他怕是食言了。” “程夫人,你……” 龙婉茨一撩鬓间散发,微笑回道:“将军不必担心,我暂且没有殉城的打算。翎儿还小,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也不能留下翎儿孤零零一个人,他是程家的血脉。将军,你该动身了。” 李落嗯了一声,深深的看了龙婉茨一眼,道:“山高路远云深,程夫人,后会有期。” “嗯,将军也多珍重。” 李落拱手作别,龙婉茨没有送李落过城门,只是站在县衙门口静静的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而后在李落回首相望时悄然进了县衙院子。 诸将在李落归营后率众离开了秀川城,万一府和刘开山连同四十八名大甘将士留了下来,奉令协守秀川城,虽与军中袍泽分别,但未必是一件坏事,兴许是李落动了惜才保全之心也未可知。 再回首时秀川城已剩下碗口大小,李落望了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大约还是欣喜多些。 天韬重势,攻敌致胜于无形;地略重谋,穷尽变化之术。两者各有所长,难分轩轾。倘若一定要论出个长短来,该是天韬为阳盛,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势;地略阴柔,以不争为争,杀人未必会见血。 天韬地略术有同归,但心法相差极大,这才有了素骥广家的锋芒毕露和清游龙家的韬光养晦,只是再如何韬光养晦也难挡岁月流逝的无情,就如龙婉茨所言,盛极而衰,泯然众人矣。 地略犹如双刃古剑。轻用其芒,动即有伤,是为凶器;深若藏拙,临机取决,是为利器。愿学者得其精髓,重其所用,发扬古道,方可利人利己。 这是李落大略望去时龟甲上端所书的几字。这几字李落实则有九成不识,但不知何故,李落却莫名其妙的认出了这行字里的含义。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知情之人 莫非真如龙婉茨所说,这地略一卷果真和李落有缘。 饶是李落心性淡泊,也几乎按捺不住想要仔细研读这卷地略所载的兵家精义。 兵家是诸子百家中极其重要的一支,太平盛世的年岁约莫没有卓绝的锋芒,但每逢战乱,兵戈兴起之际,便是兵家崭露头角的时候,惊才绝艳之辈比比皆是,成败纵横,一门之中有百家争鸣之盛况。 兵家各有传承,集大成者如六韬三略,还有后世人杰发扬光大所书的兵书智谋,诸如大甘开国重臣无智将军华无心留下来的兵家百阵,这些都算兵家传承。 既有传承,便有起源,兵家传承的起源到底该追溯到何年何月,就是兵家传人自己也拿不准。 不过兵家之中都流传着一个外人也略有耳闻的说辞,天韬地略乃是兵家文韬武略之祖,得一者可安天下,倒转乾坤。 李落神游物外,心念流转,韬略一道有动于九天之上的奇正论,讲究变换的缓疾论。 应势造势的虚实论,寻找捷径的曲直论,分割冰川天火的分合论,进退有据的进退论,断生存死亡分水的利害论,踏雪无痕的深浅论,挟雷霆而行的攻守论,制敌于疲无力相搏的劳逸论,流水无形而无不形的常变论,顺势逆势的顺逆论,雨夜惊雷的明暗论,制人而不制于人的先后论,春风化雨的情理论,山外之山、天外之天的强弱论,藏于九地之下的真伪论,攻心为上的心力论,拨云见日的谋决论,向虎豹借胆振军心的勇怯论,化解千钧之力的刚柔论,以无敌之敌的内外论,成败祸福相依的动静论,智囊锁钥的阴阳论。诸般种种,几乎涵盖了前世今生兵法大成之辈所有的成就,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的武神谋圣,终究都能在兵家韬略之中找到相似的出处。 只是道唯一,法万千,只知道理,没有法随,也就是纸上谈兵罢了。 李落轻轻碰了碰怀中锦盒,倘若能精习地略所载的兵家大成之法,除却势字一词,单以兵锋而论,或许天下间没有人能在用兵之道上抵挡李落的锋芒。 西域、漠北、天南,更或者是东海,又有谁才会成为可以匹敌李落的对手,也许最后的敌手还在卓城萧墙之内。 李落眼前闪过那座大甘都城中的人的相貌,一张张面孔,却是天韬地略都束手无策的地方。 忽然,李落神情一变,勒住马缰,怔怔的停了下来,数息之后,猛然回头望着已经消失在远处的秀川城的方位,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袁骏一惊,急忙问道:“大将军,怎么了,可是秀川城有变?” 李落敛去脸上的惊意,摇摇头道:“没有,我想到别的事了。”说罢深深看了远处一眼,平声说道,“走吧。” 袁骏几将甚是惊讶,不过李落没有说,自然不好多问,各自收拾心绪,策马前行。 茽,这个刻在齐姓老者手持雨山砚背面的字,不正是慧王亲母,早已亡故的茽妃娘娘的名讳么,再加上齐姓老者见到李落时奇怪的神色,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当年茽妃身故,慧王李玄泽少小离开卓城,远赴福州,这件事其中缘由就连枢密院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宫中讳莫如深,是一桩不解之谜。 难不成这位看似有些疯癫的老者是当年宫中那段往事的知情之人,与茽妃娘娘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曾经听到过些什么,要不然怎会碰巧有一个刻着茽妃娘娘名讳的砚台。 茽,本意草卉丛生,只是这个字生僻少用,极少出现在诗书当中,李落记忆中除了茽妃娘娘,也不曾听闻有谁以茽为号。既然少见,那便不寻常了。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此际不是分心的时候,这件事等回去之后是该留意一番。 自大军离开秀川县,兵行急速,片刻没有停留。出了林山县之后,大军取道既非清远渡和永安渡,也没有转道南下的迹象,而竟是继续北上。 营中上下议论纷纷,诸将都在私下猜测李落的用意,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北上一道草海骑兵的确要少上不少。众人小心掩藏行踪,一路下来,除了零零星星诸如秀川城所遇的小股草海骑兵将士外,倒是不曾与草海诸部的大队人马相遇。 诸将稍稍松了一口气,如今四面环敌,稍有不慎可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此次行军,李落没有只言片语,只是传下帅令,命诸将依令行事,颇显刚愎自用,与往日行军大不相同。 如此独断专行的行事似乎这些牧天狼之外的将领还好些,约莫以前的营中主帅也是这幅模样。不过袁骏和呼察冬蝉却心生疑惑,仔细想想,李落定是心有定议,只是不愿太早让众人知晓,免得走漏了风声,要不然也不会让探马斥候收归于大军十里之内了。 连赶数日,一马川便在前方不远处。 一马川李落已经走过一次了,不过再见时也不免心生惊叹。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间被天地之力凭空斩开一条通道,贯穿南北,本不算多宽的一条平川却被两旁梳齿状的大山映衬的极是壮观。 李落策马立于一座矮丘之上,身后共计一十二骑,远远还有天狼骑亲卫相随。袁骏、呼察冬蝉、班仲、洪钧、习尤洪、关河、钱义、金屈卮、杜渐、桂显侯、应峰和曲子墨,连同李落在内,正是掖凉州名噪一时的大甘一十三鬼将。 李落遥遥打量着一马川,神情冷肃,这条路就是当初草海大军南下的路。 “一马川易守难攻,如果不是出了一个叛徒,大甘也不至于会被草海逼得这样措手不及。”班仲忿声说道。 “日后定要会会这位军有龙象,将有归塞的定北军名将。”袁骏眼中厉芒一闪,平声接道。 李落淡淡一笑,遥指一马川道:“年初时就是这条路,大甘使团从此出关。”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随后就是草海铁骑沿这条道南下,到如今,整个掖凉州都已落入漠北异族之手。” “大将军,接下来咱们该往何处?这些日子草海诸部多少会有察觉,差不多到了往北上这条路上琢磨的时候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破关。” “破关?大将军是说立马关?”诸将微微一惊,凝声问道。 “正是立马关,只破不守,借道离开北府。”李落淡淡说道。 袁骏恍然,击掌喝道:“妙计,我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借出关漠北来破解掖凉州四面环敌的局面!” 诸将一怔,陆续明白过来,皆是赞叹的看着李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条看似凶险的路反而成了此刻掖凉州中最安全的路。 只要离开掖凉州,漠北一带固然危险,但草海骑兵却难以成围堵之势,北征大军便如入海游鱼,展翅飞鸟,不必再困于掖凉州这一州之境。 身在北府,困得住李落和麾下诸将的,不一定是疆域地势和草海大军,也有可能是一封朝廷密函,或者一个明知不可为却难以视而不见的境况。 “妙哉,只要咱们破关而出,到了漠北之后是战是退都不必再瞧草海大军的脸色。 大不了转道向西,从漠上城返回西府狄州的贯南大营,路程也不算有多远。” 李落似笑非笑的看着袁骏,和声说道:“袁将军早就盯着漠上城了。” 袁骏轻咳一声,尴尬回道:“如果不是大将军率军北上,末将一时也想不到漠上城。” 营中诸将窃窃私语,赞叹不已的看着神情淡然如昔的李落,当日在林山县时以为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不曾想李落刚愎自用的一招神来之笔就盘活了这局棋。 此刻回头望去,原来北征大军困守一隅,只是被北府这个名头束缚住了,倘若跳出北府的界限,将大甘漠北都放在这盘棋局当中,原本围地的劫,却被李落一招刺轻易的杀出了一条生路。 “立马关如今已算是草海诸部的内关,如无意外,守军不会太过防备,只要营中将士足够快,就可以趁势冲出掖凉州,一旦到了漠北一带,草海就算有雄兵百万也未必能拦得住我等。” “大将军,传令吧。”诸将振奋请命道。 李落环目一扫,朗声喝道:“诸将听令。” “末将在。”身后领将一十二人齐声应道。 “冲关!” “末将遵令。” 一声呼啸,四万骑兵将士风驰电掣般向立马关疾驰而去,营中将士俱已明了李落心中乾坤,一扫前几日疑虑揣测的心思。将知兵,兵用命,军心归一,大军齐整如一,势必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关而出。 此役不单震惊了大甘,就连草海联军上下也是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李落会有这般大的胆子,置之死地而后生,找了一条谁也没有想到,看似为死路,实则为生路的道。 数日之后,当旗岭山小市关凌孤眠与元稹听闻消息之后,半晌无语,凌孤眠神色冷幽,静默无语,只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领军之初,虽在李落这个西空寂帅帐下听令,但凌孤眠却也有心与李落一较高下,要让天下人知道大甘知兵善战的年轻将领之中并非只有李落一人可为帅。 而今再听到李落率军不退反进,北上立马关破局解困,虽然不情愿,但也唯有长叹一声,只论这不拘于定数的行军兵法,却不得不让人赞叹佩服。 比之雁沉州的消息,涧北城中还要早上数日得知李落破关而出一事,相柳儿惊愕不语,怔怔半晌,末了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笑意,这样的对手的确值得费些心思了。 至于卓城,听闻元稹飞鸟传书回来的军情已是半月之后,朝中上下人人侧目,对李落的胆大包天又再多了一分震惊。不过如此行军,放在李落身上似乎又是情理之中,每每如此,都能让人提心吊胆,只是到了最后却都能有惊无险,用兵如此,当已有了鬼斧神工之能。 深宫之中醉生梦死的万隆帝也被惊动了,听过之后难得的上了一次朝,传下圣旨,务必要定北军、北征大军凌孤眠一支和顾怜影一支想尽一切办法,接应李落平安归来。 中书令拟定圣旨,不日便到了北府诸军手中,只是领了圣旨,北上出关的李落却消失不见了。 相柳儿在立马关确有经营,只不过时日尚短,还未成什么气候。 当年木归塞镇守立马关时,定北军戒备的是北边草海,立马关因此而设阵,从北侧进兵攻讨极为不易,大约不比强攻涧北城容易多少。 反之从南侧攻伐就容易多了,而且大甘骑兵挥军而来事出突然,立马关的草海守将措手不及,李落又曾在立马关前的歇马店待过不少时日,对立马关的地势颇有了解,攻其不备,只破关,不守关,借道北上,在草海守军瞠目结舌之中扬长北上而去。 不过立马关前的那座小镇如今已经不见了,有的只是草海诸部将士和车马物资。 战马奔驰而过,李落曾望了一眼,素娘的茶棚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就算看见的那堆废墟,李落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就是当初素娘的栖身之地。 出关之后,秋高气爽,映目虽有黄沙遍野,但不乏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意气。诸将士神清气爽,看着一望无际的漠北荒野,不免有了纵声长啸的豪气。 终于出关了,天地之大,任我遨游,管他草海联军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在漠北草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众将士心情大好,紧绷的心绪放缓了许多,有说有笑起来。李落面含轻笑,不见太多欣喜,也不见怎样忧心忡忡,望之有些莫测高深的意味。 “大将军,咱们往西走?”洪钧急不可耐的问道。 “可以向西。”李落和声说道。 洪钧揪了揪胡须,这一次却并非因为忧虑,而是老怀大慰的高兴。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西域战事已定 在草海大军的重围之中几乎是全身而退,虽说有个不战而逃的名声,但能保存实力,不做无谓之战,值此一处便能让天下人惊叹不已了。 袁骏却不似洪钧几将般兴高采烈,心中微微一动,李落并不是传令大军向西,而是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可以向西,那便是说还有别的地方可去,未必定要去往漠上城。 李落看了一眼身侧诸将,除了寥寥数将察觉李落言语之中另有所指外,其余诸将皆都意气盎然,想着尽早重回大甘。 李落轻咳一声,诸将齐齐收声,候命待发。李落望着身侧诸将,缓缓说道:“此次草海诸部联军南下,盘踞掖凉州涧北城,阳关府,清远渡和永安渡几处的草海大军合起来差不多有五十万之众,再加上雁沉州的三十余万大军,北府此刻齐聚八十万草海将士,这个数目,差不多是大甘定北军和牧天狼的两军兵力总和了。” 诸将点了点头,军情战报确是如此,只是不知道李落此际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落转头北望,朗声说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英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朝堂?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诸位兄弟,这一首上古流传下来的出猎射天狼如何?” 呼察冬蝉秀眉一皱,脆声说道:“大将军,这不是和咱们大营的名号有些矛盾么?狼都射死了,咱们还去哪里放牧天狼!” 诸将莞尔,袁骏笑道:“郡主所言甚是,不过一个是射天狼,一个是牧天狼,单是杀生总比放牧要容易些,在我看来还是牧天狼要更胜一筹。”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何等豪杰!草海诸部将战火引至大甘北府,掖凉州和雁沉州两州百姓颠沛流离,民不聊生。如今天狼犯境,北府战事不利,北征一役虎头蛇尾,先有板田府大捷,而后你我这一十三鬼将却只能突围求生,不知道当初那些掖凉州的百姓此刻心中作何想。” 诸将默然,保住性命固然可喜,只是这样看似全身而退,实则不战而逃,多少让众将士心中不是滋味,犹是想到秀川城那些单凭老弱妇孺独守孤城的大甘百姓,北征大军如此做法岂不是弃之如草芥,让天下人寒心了。 众将无语,李落自顾接道:“大甘与草海争斗多年,草海铁骑名扬天下,只知道草海将士勇猛善战,几乎不可战胜,但这片孕育了如此了得兵将的草海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却少有人知。在大甘,草海这片土地差不多是一处蛮荒之地,有怎样的风土人情都是猜测多些,却没有人能清清楚楚的描述出来。出征之前,我便想有朝一日如果有机会,当要领略一番草海之上的风光。” 诸将齐齐咽了一口唾沫,洪钧和呼察冬蝉也不例外,此刻李落口中所说可比当日在板田府以七万大军对阵草海近二十万将士还要惊世骇俗,这一次,李落剑指草海腹地! 班仲看了一眼周遭脸色有些发白的营中将领,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道大将军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时候?” 李落笑颜回道:“如果大甘八十万大军倾巢而出会怎样?” 袁骏吸了一口凉气,沉声说道:“兵力空虚,有守兵,无攻卒!” “正是,不管是大甘还是草海,八十万大军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草海幅员辽阔,但大甘四境之中黎民百姓也是不少,即便如此,凑足八十万大军也绝非朝夕之间。如果草海诸部能轻易凑足八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约莫这一战你我也就只能尽心而已了。” “大将军说的的确有道理啊。”洪钧便又开始琢磨起颌下胡须,揪了几根,用的力气大了些,疼的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众将面面相觑,没有应声。声东击西,虚实相依倒也算是兵家常法,只不过背后有八十万草海大军虎视眈眈,如果断了退路,只怕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顾此失彼了。 “草海势盛,在北府数州搅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如果他们后院起火,却不知道还能不能这般淡然自若,也该让草海的百姓试一试流离失所的滋味。” “嗯,如果草海不稳,北府敌军的军心也会不稳,不管是谁抽身北返,势必会影响北府战事,有定北军和旗岭山凌将军一支,趁机举兵,未尝不能收复失地。”袁骏沉吟,说罢看了李落一眼,接道,“大将军,只是倘若我等北上草海,联军分兵北返,我们背腹受敌,处境怕是不太妙。” “草海与大甘边境相接,东起渤郡牧州,西至西府狄州一带,绵延万里之遥。袁将军,倘若是你,想要围堵一支四万之众的骑兵营,你需得多少将士?”李落反问道。 “这……”袁骏沉吟片刻,沉声回道,“如果能觅迹追踪,十万人足矣;倘若找不到踪迹,或是找错了,又或者追不上,就算有八十万大军也一样于事无补。” 李落点了点头道:“如果还有外患呢?” “外患?”诸将一震,袁骏眼中神芒一闪,轻声喝道:“牧天狼,漠上城!” 李落哈哈一笑道:“牧天狼镇守西府,朝堂上下不乏有人说牧天狼闲置多年,时间久了,总要找些事做才是。” 班仲惊讶问道:“大将军,末将等离开卓城前听闻西域战事有变,回蒙和拜火又有异动,对西府诸州再生觊觎之心。如此情形,大将军麾下牧天狼还能兼顾漠上城以北的草海和回錾诸国么?” “西域战事已定,诸位不必担心。”李落平静说道。 班仲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毅稳重的脸上满是吃惊之色,此刻就在身前的李落和他麾下的牧天狼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西域战事说定便定。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秀同城借粮 一场兵燹战乱似乎在牧天狼手中宛若儿戏一般,如此鬼神莫测之功岂能不让人震惊。 “如果有牧天狼兵出漠上城,这背腹受敌的局面可就不好说是谁了。”袁骏沉吟说道。 “如果真能去草海上走一遭,嘿嘿,哈哈,自从大甘立国到现在,我倒是没听说哪朝哪代有军中大将敢有这样的胆量。”洪钧的心思骤然热切起来,跃跃欲试。 一语终了,几将都动了心思,险是极险,不过从军作战哪有安稳的时候,就算留在北府也不乏兵败身死的危险,还不如放手一搏。倘若回得去,日后加官进禄想必不在话下,而且北上草海未必就是一条死路,不论如何,从军之时也不少了保国卫民的豪情壮志。 “此去草海路遥艰险,诸将自行决断是否随我北上,中军帐下并不强求。这一次出征需得军心如一,北上诸将不可有半分犹豫,若是心有戒惧,整军之后沿漠北走廊西进,从漠上城前去西府狄州。” 诸将沉默不语,袁骏和呼察冬蝉还好,李落领军向来恩威并施,有张有弛。 不过余下诸将不少是初次到李落帐下听令,听过之后颇显愕然,甚少遇到这样宽以待人的军中主帅了。 呼察冬蝉见诸将沉默不语,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大将军,我可不可以先回漠上城呀?” “你不行。”李落断然拒绝道。 呼察冬蝉撇了撇嘴,脆声问道:“为什么不行?” 李落看了看呼察冬蝉,笑道:“我决意北上,总不能一个人去吧。” 呼察冬蝉脸上甚是不满,只是眼中含笑,并没有分毫惧意,战意昭显。 洪钧大笑一声,率先讨令道:“我也去,这种机会这辈子怕是只有这一次了,可别等着回了大甘,让那帮孙子看笑话!” 钱义,应峰,金屈卮三将自然不会甘于人后,纷纷领命。三将出身牧天狼中军骑帐下,号称天狼,主帅所在之处,就是中军骑将士所在之地。 话音刚落,班仲、习尤洪、关河、杜渐、桂显侯、曲子墨六将齐声喝道:“末将愿追随大将军身后!”许是想不到会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几将会心一笑,心中原本的畏惧就在这一笑之间淡去了许多。 李落展颜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结局。 男儿重颜面,军中将领更是如此,谋事阴毒卑鄙是为兵不厌诈,不过却也不能失了血勇意气。 “嘿嘿,袁将军,就剩你一个啦。”呼察冬蝉坏笑道。 袁骏莞尔一笑,朗声说道:“诸位都去,缺我一人可就凑不齐十三鬼将之数了。” 众将都笑了起来,兄弟齐心,似乎龙潭虎穴的草海也不如那般可怕了。 “这一战,不单大甘会记住我们,草海七族也会记得我们。” “大将军,那就战吧。”除去李落,诸将之中年纪最小的杜渐轻描淡写的说道,意气风发,气宇轩昂,好一个不负少年头的大好儿郎。 “大将军,咱们这就走么?先挑草海哪一族?”洪钧大声说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秀同城。” “秀同城?”诸将交头接耳,以为李落有意一雪前耻。 “屠城!?”洪钧怪叫一声,唯恐天下不乱道。 诸将莞尔,李落杀伐决断,却不曾听闻有嗜杀屠城的喜好。 李落洒然回道:“借粮。” 诸将恍然大悟,齐声怒喝一声,军心归一,呼啸声起,向着秀同城疾驰而去。 是夜,李落所率四万大甘将士消失在枢密院遍布北府的眼线当中,最后传回大甘朝廷的消息是诸将破关而出,而后不知所踪。 贯南大营云无雁、呼察靖和赫连城弦亲率牧天狼精锐兵出漠上城,只是也不曾接应到北征大军,就这样消失在大甘中人的耳目当中。 只是对于草海诸族,这一支大甘骑兵非但没有消失,而且还去了一个让相柳儿也有些始料不及的地方。 秀同城。 秋风起,黄沙遍野,笼罩下的秀同城更见衰败,不过李落知道,等到了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这座荒野上只见残破的土城又会焕发出一股病态的繁华,人来人往,朝生暮死。 守城的兵卒是落云将士,眼见着草海其余诸部跟着蒙厥拨汗南下,劫掠素有繁华之名的大甘,而落云部族却因为族中首领与蒙厥王上政见不合,虽然也是联军一支,不过却没有多少机会去往大甘北府洗劫一番,诸如秀同城,便是落云分兵驻守。 黄沙漫天,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实在是没有几滴油水,守城的将士百无聊赖的枯坐在城门前,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这一天又起了风,秋风没有落叶可卷,赌气般扫起山丘和干涸河床里的土沙,肆无忌惮的戏耍着这座秀同城。 风沙虽还不到最烈的时候,但此际刮起来的黄土沙石也眯的守城将士睁不开眼睛,躲在城门里避风,咒骂着变脸比戏子还快的天气,自然也嫉恨着此刻定是在享受大甘繁华的他部将士,可气蒙厥拨汗竟然如此小心眼,不愿让落云将士也去大甘北府走一走,沾沾喜气。 几名兵卒无心谈说,除了偶尔咒骂几句外都缩了起来,躲避这些要人命的风沙,说不得也将落云王上记恨于心,如果不是因为与蒙厥王意见相左,这会工夫说不定正在大甘北府享受着美酒佳肴,当然也不能少了几个水灵灵的大甘女人。 就在几名兵卒叫苦连天之际,忽然一名兵卒愣了一愣,揉了揉眼睛,用脚踢了踢旁边正在打瞌睡的将士,大声吼道:“老乌,你瞧瞧那边,是不是有人过来?”是草海言语,与大甘诸州的方言相去甚远。 风声太大,说话的将士虽然卯足了力气吼叫,但却没有惊醒半睡半醒的落云士卒。 将士气不过,站起身来狠狠的踢了一脚,名唤老乌的士卒睁开眼一看,张口刚要大骂,却被一股风卷着黄沙灌进了口中,呛的直咳嗽。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大甘卓州人氏 等着老乌顺了气,怒喝道:“大平措,你吃饱了撑的!?” 大平措神色凝重,摇了摇手,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生事,抬手指着城门正前远处的黄沙之中,沉声说道:“老乌,你快瞧瞧,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老乌一惊,急忙站起身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此刻天色尚早,日头都在天上挂着,只是风卷黄沙,遮天蔽日,头顶的这轮明日和昏黄的油灯差不了多少,能看见的都是灰蒙蒙雾沉沉的一片。这个时候还有人赶路,的确是让人吃惊。 映入老乌眼帘的多是漫天接地的风沙,似乎有几个黑影在风沙中蠕动,但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人或者是成群避风逃窜的野牛野羊,更或者就是被风吹起来的沙土,风停之后就可以落地成山。 “这种鬼天气没人会赶路吧。”老乌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是不是告诉霍尔查一声?” 老乌瞪了大平措一眼,喝道:“霍尔查这些日子正是心气不顺的时候,你想找不自在可别拉上我!还没看清是什么就去告诉霍尔查,到时候要真的啥也不是,看霍尔查怎么骂你!” 大平措讪讪收口,的确有些冒失了,随即收了声,细细分辨着黄沙之中的影子。 沙尘中的影子瞧不出有什么异样,不过不会跟着狂风乱跑,似乎在一点一点的靠近秀同城,和被风卷起来的沙土或是收了惊的牛羊颇显不同。 老乌和大平措平息静气,直瞧的眼睛疼也没看出来个什么,只不过黄沙中的影子比起刚才大了些。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两人终于看清黄沙中的黑影是什么了,大平措第一眼并没有看错,来的真的是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约莫有数百之多。 老乌和大平措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天气里赶路,当真是自讨苦吃。 “去告诉霍尔查一声。”既然来了人就不能等闲视之,虽说城中落云将士都知道这会的秀同城没有人会在意,草海联军已经南下,听说攻下了大甘不少城池,落地生根,当年大甘与草海相接的秀同城就沦为鸡肋,且看城中不少有门路的人都跟着草海联军去到大甘北府,剩下的人多半就和城中的落云将士一般,被人刻意冷落或是遗忘在了这里。 秀同城不复往日繁华,不过说不定也有草海将士借道返回漠北,至于大甘,老乌和大平措都没有往这里想,大甘要是有人这个时候还往漠北跑,可不就是嫌命太长了么。 大平措应了一声,返身回了城中,跑去营楼禀报。秀同城坑坑洼洼的城墙实在是不敢恭维,不过尚算完整,挡个风沙倒也算是绰绰有余,不过也就止于此了。 不一会就听到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了城门外,一个粗犷大汉黑着脸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大平措和十余将士。 老乌一礼,沉声说道:“霍尔查,有人冒着风沙过来咱们这里了。” “他奶奶个熊,找死也真会挑地方。”霍尔查骂了一句,问道,“能看清是什么人吗?” 老乌摇了摇头道:“不行,风沙太大,看不清楚。”说完顿了顿,接道,“说不定是借道回草海的兵将。” “娘的,守好城门,问不清楚别让他们进城,让城头的弟兄把招子放亮点,别他娘的是哪一窝的马贼。” “这狂鹰都跟了蒙厥拨汗,还有什么马贼敢出来找死?” 霍尔查瞪了说话的落云将士一眼,叱道:“放屁,漠北就一个狂鹰么?蒙厥的朝术,皖刺图图格连不也是有名有姓的马贼?还有那些大大小小不下数百的小股马贼,他奶奶个熊,什么时候漠北的马贼能绝了种,太阳非得打西边上来。” 说话间人影越来越近,霍尔查虽是骂骂咧咧,但眼中也露出凝重神色,暗自猜测是什么人冒着这么大的风沙前来秀同城。 人影到了近处,霍尔查诸人终于看清来人相貌,此行众人俱是兵甲在身,牵着马弯着腰逆风艰难而行。一行百余众头上都抱着严严实实的头巾,遮挡口鼻,一时分辨不出是哪部的将士,不过身上穿的铠甲虽然已经盖上了一层尘土,但整齐划一,看样子不是马贼,似乎是老乌方才所言借道北返的草海将士。 “停步,通名!”老乌暴喝一声,城上城下诸将士手中寒芒四射的弓箭已蓄势待发,看似就要离弦飞出。只是这样的天气,怕是也没有多少准头。 靠近城门的当先一人扬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脚步,随即独自一人向落云诸将走了过来。 霍尔查微微宽了宽心,这个模样看起来该是草海将士,若是马贼,恐怕还没有这么大胆量光明正大的走过来。 来人到了霍尔查身前十步外站定,没有靠的太近,免得落云诸将猜疑多心。 来人说了一句什么,只是风声太大,诸人听的不甚真切。霍尔查愣了愣神,大声喊道:“大点声说话,听不见。” 来人又说了几句话,透着风声,断断续续的传进了霍尔查几人耳中,词不成句,听着像是蒙厥言语,不过好似又不是。 霍尔查很是不耐烦的吼道:“走过来点,娘的,声音再大点。” 来人顿了一顿,缓步走了过来,到了诸将身前三步外停了下来,似是没有看到手已经握紧刀柄的落云将士,轻轻拉下罩在脸上的粗布,吐了一口气,用字正腔圆的大甘言语说道:“好大的风沙。” 霍尔查几人都愣住了,如此突兀的从漫天黄沙中出现一队人马本就很叫人吃惊了,而且竟然还是大甘将士,并不是之前预料的草海北归将士,一时间让落云诸将没有转过心思,只是愕然望着眼前含笑的年轻男子。 “你是谁?”霍尔查怔怔的问了一声,说的还是落云言语。 年轻男子看似听得懂草海诸族的说话,平声回道:“我姓李名落,字玄楼,大甘卓州人氏。”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借道北上 落云诸将面面相觑,倒也能分辨出大甘二字。 一个大甘将士,冒着风沙赶来秀同城实属异常,或许是李落脸上没有丝毫敌意,坦然的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在听到大甘二字之后,落云诸将虽显紧张,但也没有立即出手,只是神情更加戒备了几分。 “你来秀同城做什么?”霍尔查操着生硬的大甘言语问道。 秀同城里有不少人都会说大甘方言,营中诸将大多都能说上一两句,也不算怎么难懂。大甘与草海如今早已兵戎相见,大甘将士突然出现在秀同城外,任是谁瞧着也会觉得突兀费解。 李落和颜一笑道:“借道北上。” “北上?北上去哪里?”诸将更加迷惑,如果不是李落神色清明,险些以为眼前来人是个疯癫狂徒。 “秀同城以北只剩草海,我自然是去草海。” “你,你是大甘降将?”霍尔查不敢确信的问了一句,倒是听说过大甘有将领率部投诚。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是,前些时候才与草海骑兵数度交手,是敌非友。” 霍尔查几人骤然色变,霍尔查狂吼一声:“敌袭!” 李落静默无语,淡然看着慌乱的落云诸将。霍尔查厉声喝道:“放箭!” 一声厉喝似乎惊到了秀同城外的狂风,一瞬之间,风声骤然停歇,城门外忽然一静,就连风沙也凝滞了几息时间。霍尔查断喝之后,并没有箭雨如期而至,城头上几具重物轰然坠落,直直砸在地上,溅起了一阵飞尘。 霍尔查几将扫了一眼,尽都面如土色。掉下城头的不是别的,正是戍守秀同城的落云将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刺杀身亡,淹没在刚刚才息了几分声响的狂风之中,不过数丈高下,城门口的霍尔查诸人竟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霍尔查压下心头惧意,怒喝一声,抽刀砍向李落。不及近身,一支利箭电闪而至,比之李落出手犹快一分,稳稳命中霍尔查咽喉。霍尔查身旁诸将错愕惊惧之际生出退却之心,就在这一耽搁的工夫,利箭即至,箭不多,但支支索命,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城门前的落云将士无一生者,皆成为了大甘将士的箭下亡魂。 李落咳嗽一声,狂风暂歇,黄沙灰尘却还飘在半空,更加呛人。李落看了一眼秀同城城门,前一次掩藏身份混入城中,出城的时候更为狼狈,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秀同城城门是什么模样。 李落一扬手,朗声传令道:“入城。” 北征大军将士鱼贯而入,这场风沙果真能要人的命。不过就如李落所说,己所不欲也是敌所不欲,借着风沙掩身,中军骑帐下高手摸上城墙都没有被草海将士发觉,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座战乱起始之城。 秀同城中大约有三千落云将士,不过面对四万只剩下杀心的大甘兵将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厮杀起的很快,结束的更快。秀同城其余几处城门外早早有大甘骑兵借着风沙掩身设下埋伏,没有一个人活着逃出秀同城。这一天,秀同城中除了狂风大作的呼啸声,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呼吼叫,吓破了城中百姓的胆子,一家一户都死命堵着屋门,生怕屋外的风沙带着恶鬼窜入房中。不过让城中居民暂且安心的是屋外虽然风恶云惨,但却不曾有恶鬼临门,这一夜便在城中百姓提心吊胆之中勉强熬了过去。 翌日清晨,风停了,晴空万里无云,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日子。透着窗户的缝隙,这些城中留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屋子外的动静。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街角有昨日风沙席卷而过留下的黄土砂砾,却安静的很,似乎昨日听见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不过有鼻子灵敏之辈却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味,这种气味对于久居秀同城的人而言并不陌生。 血腥气,黏稠的散不掉的血腥味道。 天色大亮之后,街上没有一个人影,谁也不敢第一个出门查看,万一昨日入城的恶鬼还在,岂不是白白将自己送到了厉鬼口中。 没有人出门,却有人敲门,敲门之后也不等屋中人答应,扔下一句话之后便去了别处。 辰时,凡城中百姓皆到少来楼前,过时不到者,杀! 越是简单的话最能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原本还打算藏在家中地窖或是暗道中的秀同百姓此时却不敢有丝毫侥幸,杀人对于屋外传话的这些人来说也许比吃饭睡觉还要稀松平常,昨日风沙中的凄厉惨叫像一只只凶兽,肆意蹂躏着本就提心吊胆的人心。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出了家门,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出来的人越多,这些残破土屋中惶惶难安的秀同百姓就更加惧怕,生恐自己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人,误了辰时期限,做了屋外这些索命恶鬼的刀下亡魂。 辰时还没有到,少来楼前就已经聚齐了几乎所有秀同城中的留民,自然也有人没有出来,心存侥幸,妄图躲过这一劫。不过等数名不知来历的将士提着人头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像这几人偷偷藏起来。 不过少来楼前的秀同百姓实则也没有多少力气庆幸自己暂且保住了性命,胃里的东西吐的差不多了,吐出胆汁的也有不少,吓晕过去的也不乏其人,一个个脸色苍白的仿佛刚刚从阿鼻地狱中放出来一般,摇摇欲坠。 少来楼前,整整齐齐的堆放着一眼数不清数目的尸体,这些人秀同百姓同样不陌生,数日前还曾和这些人活在城中,也许还有人和这些尸体一起喝过酒,说过话,不过这个时候都变成了一具具没有生气的死尸。 三千落云将士,无一漏网,此刻就安置在少来楼前。秀同城中的人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瞧过好勇斗狠的厮杀,比起别的地方,也许还要见得更多些。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胡杨树上的枯枝 只是像这样整整齐齐的摆放数千具死尸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见。 秀同城中只有为数不多的树木,这个时候大约叶子也掉的差不多了,秋风没有落叶可扫,不过此刻少来楼前的人就如同秋风里的枯叶,瑟瑟发抖,稍有不慎,就要被狠辣无情的秋风卷起,化为尘土。 秀同城的风停了,不过人群外持刀擒枪的将士还在,一呼一吸似乎都能汇聚成一股比之秋风犹有过之的更寒更烈的风暴。 众将士最前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郎,神色平淡,无悲无喜,也瞧不出有什么杀心恶念,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了这个年轻的将领,不用说,少来楼前的尸体就是此人的缘故。 李落平静的看着城中百姓,这些人有些是无辜的,有些死有余辜,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都战战兢兢的偷瞄年轻将领一眼,而后便忙不倏的垂下头,仔细揣摩着清秀将领脸上的神情,也许清秀将领的下一个神情或是下一个动作就要定场中诸人的生死,最多也不过是给眼前死人堆再添几具尸首而已。 李落静静的看着少来楼前的秀同百姓,心中确有怜悯,不过既然决定率麾下将士独闯草海的龙潭虎穴,心中的慈悲便要收到心底最深处,就算残忍嗜杀也不能有丝毫犹豫和退缩,身后四万将士的性命此时已经尽数担在了李落的肩头上,容不得半点马虎。 人群中李落还认得几个一面之缘的故人,当初被李落所扮赌徒三招而败的四海赌场的快刀庞象也在其中,不知道是否因为惨败在李落手中,再见时的快刀庞象已经没有了当日的不可一世,沧桑潦倒,只是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落魄中年人。 李落出手三招不但击败了庞象,更摧毁了庞象的信心和他在秀同城苦心经营的权势地位,也许当初庞象醒过来之后,身边的钱财权势就化为乌有,秀同城不缺赌场,更不缺庞象这样的人,少了一个四海赌场,很快会有别的赌场乘势而起,榨干原本属于庞象的一切,还能活着,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过这样活着比死强不了多少,所以人群中的庞象比起旁人要淡然很多,才会被李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失去的多了,慢慢也就麻木起来,就算是自己的命也一样。 庞象没有认出眼前这个清秀将领就是和自己有过一场纷争恩怨的神秘赌徒,就算认出来,怕是也不会让这个落魄雄豪有什么惊讶之心。 “我们来借粮。”李落平淡的说了一句。 城中百姓压下心中恐惧,抬头愕然看着这个年轻将领,一时不明白李落口中所说的借粮是什么意思。 袁骏踏前一步,不含一丝感情的说道:“凡家中有余粮的悉数取来,能拿多少便拿多少,不以多寡而论。” 众人恍然,原来这些将士是为了洗劫粮草而来,整座秀同城都落到了这些将士手中,依着往日,大可搜刮劫掠一番,却不知道这位年轻将领说借有什么用意。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回来秀同城,今日借的粮草会还给你们。” 没有人当真,只以为这不过是眼前将士随口一说罢了,稍有眼力之辈已从李落众将身上的铠甲兵器认出这些兵将的来历,不是草海将士,而是大甘的兵马。草海和大甘纷争正憨,当初秀同城险些葬送了大甘显贵的使团诸人,这一次没有屠城,已是难得的恩惠,更不论这些冷冰冰的尸体,谁也不敢说下一个躺在尸堆上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李落没有再说话,也无须多说,少来楼前的死尸早已说明白了一切。也正是这种淡漠的神情,击碎了场中秀同百姓的最后一丝镇静,整座城池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恐惧。有些时候,漠然平静比狂怒更加骇人。 没有人出声询问,也没有人胆敢反驳,城中百姓自然而然的跟在大甘将士身后,返回家中拿出本就不多的余粮,无论如何都要先活下去,送走这些凶神恶煞之后再说,就算吃街角的黄土,总比死在当下要好些。 李落心绪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如初,仿佛是一个冷眼旁观之人,而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营中不乏面露不忍的将士,不过再经历过几次,这些将士也该在熟悉过后变得麻木起来。李落不知道这种麻木是好是坏,但要让这些军中袍泽活下去,不管是如何不择手段也无所谓。 这些道理,李落自打出生记事的时候就明白,不过却甚少有机会这么做。呼察冬蝉静静的偷看着李落,实在想不出李落心中到底背负了多少常人难以望及的重担。 在第一个秀同百姓拿来粮食的时候,李落独自一人离开了少来楼前。 秀同城还是原来的秀同城,只是李落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变得不如以前那么完整。走着走着,信步间李落竟然来到了一处不甚起眼的院落前。 李落怔怔的打量着这座院落,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会来了这里。 院门上了锁,不过自然难不住李落这样的轻功高手。跃墙而过,院子里满是黄沙枯枝,破败不堪,看上去许久已经没有人住在这里了。 院子西侧有一株胡杨树,如今这个季节树叶早就落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两片还顽强的挂在枝头,昨日那场大风竟然没有吹落,颇让李落稀奇。 李落上前两步,不知不觉的站在当初第一眼看见墨卿时她所站立的位置,学着墨卿的模样,回忆当时墨卿抬头时打量的地方看了过去。入眼只是胡杨树杂乱的树枝,稀松平常,李落也没觉得有怎样的好看,只是一样的平淡无奇。 看了半晌,李落便决定收回目光,只是在收回目光的一瞬间,李落忽然一顿,又猛然抬起头来,将目光稍稍偏出少许,仔细的打量着这株胡杨树上的枯枝。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一副草海地 眨如虬龙盘杂的枯枝在李落眼中渐渐有了变化,一枝一叶,慢慢的连在了一起,仿佛在眨眼之间活了过来,变得张牙舞爪,而且让李落越来越熟悉。此刻在李落眼中,这株枯死了一半的胡杨树上盘踞着一条游龙凤舞的黑蛇,崎岖盘绕,和李落掌中鸣鸿疚疯上的蛇形奇纹极其相似。 李落双目微微一凝,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些胡杨枯枝。枯枝成蛇形定是巧合,做不得假,只是不知道当日墨卿站在树下看的可否就是此刻李落正在看的。也许墨卿只是在发呆,或是盘算怎样算计李落,并不曾留意这道天然而成的蛇形奇纹。 这个图案就像是一个幽灵,总是不经意间出现在李落的视线之内,还有那个眼下还不知道是草海哪一个部族将士所用的弓箭,箭羽上也有相似但却简单许多的蛇形图记,这个图案到底代表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是,李落实无定论,还要再等些时候才能见端倪。 李落收回目光,回头打量着院子里的境况。 那夜一战的痕迹被此后数月的风沙侵蚀的几乎看不见了,如今留在秀同城的只是一座寻常破败的院子。数年之后,倘若再有人来,恐怕谁也猜不到曾有一位桑海之畔,流花之伴的倾城佳人留宿于此。 屋门上了锁,李落运劲震断门闩,步入房中。院子里的尘土已经落在地上了,可是屋子里的灰尘却还飘着,让人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就想打喷嚏。 地上积满了灰尘,约莫有寸许厚。屋中桌椅还在,茶杯茶壶也在,好像还保留着住在这里的人离去时的模样,只是上面都落满了灰尘,好些日子都没有人打扫了。 李落看着屋中的桌椅,忽然脑海中刻画出一副美人抚琴的幽静画面,听琴知心,这样的琴艺,也许就是桑海歌中所写,扬眉凌众卿,笑看云起;收琴静小楼,闲听日归的模样。只是这样一位女子为何要卷入这场纷争之中,自愿还是被迫,李落不得而知,不过只要墨卿还活着,总有一天两人会再见面,或许可以问上一问。 桑海之畔的苏小楼枢密院早已派人盯着了,只是自从秀同一别,墨卿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人再见过她,也没有再回苏小楼。 李落双眉一扬,探手轻轻拂去桌上的灰尘,灰尘下有字,不知是谁用小刀在桌角刻了一个恨字。 字很小,入木却很深,而且勾划之际有些微颤抖的迹象。刻下这个字的人在那一瞬心情一定很是激荡,怒不可遏,只有凭借刻字来纾解心中的恨意。 这个字一定是墨卿或是在她之后住在这里的人刻在上面的,不过李落更觉得此字是墨卿所刻。 李落眉头一皱,有这般恨意,蓝筱禾与李落有杀兄之仇,也许墨卿要为自己的侍女报仇。还有墨卿一心想学赌术,神情中的决然和义无反顾,背后也一定藏着很多的故事。 李落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抛了开来,用灰尘抹去了这个恨字,返身离开了这间屋子。至于当日受伏的屋子李落没有再去,这座院子就像这些灰尘一样,也该尘封到过往之中。 李落回到少来楼前,粮草聚集的差不多了,足够将士半月有余的用度。见到李落回来,袁骏上前从怀中取出一物,神色凝重的说道:“大将军,请看此物。” 李落接到手中,入手轻薄,是锦帛之类的东西,展开之后,赫然是一副地图。秀同城也在这幅地图之中,除了大甘北府,秀同城以北的不少疆域也被标记了出来。 这是一张以秀同城为中心,覆盖了大甘北府和部分草海疆域的地图,虽说有些粗糙,但好过北征大军这般无头乱撞。这一份地图的价值远在少来楼前的粮草之上。 “从哪里得来的?” “是他送的。”袁骏示意一位站在不远处的中年人,“他自称是少来楼的掌柜。” “有所求?” “有,他请将军网开一面,饶城中百姓一命。” 李落神色不变,静静的打量了几眼这个恭敬的有些木讷的少来楼掌柜。如此另类的少来楼能屹立漠北,历经风沙而不倒,背后的势力定然不容小觑。 “大将军,可要见他?” 李落想了想,道:“不必了,他只是一个传话人而已,告诉他城中百姓暂无性命之忧。” “末将遵令。”袁骏抱拳一礼,过去和这位少来楼的掌柜说了几句。中年男子连连施礼,甚是感激,转头望向李落,李落却将目光转到了别处,似乎没有觉察到中年男子有些热切的眼神。 粮草齐备,诸将收拾停当,离开了秀同城。李落信守诺言,没有再杀一人。那些落云将士的尸首李落却没有命麾下将士掩埋,就这样丢在了少来楼前,也许是示威,也许只是懒得挖一个土坑。 诸将从秀同城中带走了数名知晓草海路径的平民,一半是威逼,一半是利诱,巧的是快刀庞象也在其中。 兵不入险境,这些秀同百姓被诸将士分开,如今身在漠北不得不防,万一这些引路人存了必死之心,指了一条岔路,到时候四万将士怕是凶险的很。 印证了秀同百姓的指点,再加上手中得来的地图,草海便在北征大军眼前了。 黄沙遍野,这是七天之后了。 这片土地贫瘠的什么也没有,树很少,草也很少,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有走兽飞鸟顽强的生活在这片荒凉的戈壁荒漠之中。 北征大军曾路过过一片白色的沙海,当真是一处死地,除了沙石别的一概全无,别说是树,连草根都看不到。 那处沙海有个名字叫白盐海,李落记得有人说起过,漠北丹吉能在白盐海挤出二两油来。看过白盐海之后,李落大约也猜得出丹吉经商的手段。丹吉不但是个商人,更是一位赌徒,赌李落死,大甘亡。 七日之后,戈壁荒漠渐渐不那么贫瘠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先拿谁来开刀 处草多了起来,树也多了起来,还能瞧见不少绿洲,散落在戈壁滩上。 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不再是前些日子只能看见的土黄和灰暗,而变得发黑发沉。 草海,大甘百姓说了数百年,却很少有人来过的草海。 诸将不约而同的勒住马缰,定定的看着天际之间,雀跃淡去,多了一丝紧张之情。 不管怎样,草海终是大甘的心疾,而且也是朝廷的梦魇。这一次,这个神秘而又强横的漠北豪族,终于要将它的面纱揭开。 李落吐了一口气,朗声传令道:“前面就是草海地界,传令三军小心戒备。” “遵令。” “走吧,我们去草海看看。” 众将齐声应和,打马不疾不徐的向着远方发出暗沉之色的地方奔了过去。 这一刻,诸将都忘了身后的大甘,心中仅存的唯有草海,战火也终于引到了草海之上,只是不知道这星星之火是否足够燎原。 穿过白盐海之后,再走几日,北征诸将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神秘而又瑰丽的草海。 几乎在同一刻,连同李落在内,众人心中都泛起一个激荡人心的念头,终于来了。 草海,顾名思义这里有无边无际的草原,还有数不尽的牛羊,在大甘历朝历代的文人墨客的想象中,草海是一片任战马纵横驰骋的土地,如果不是这样,怎能孕育出草海铁骑这样勇武无双的豪杰英雄。 草海的马似乎比大甘的马要跑的快,草海之中的绿也似乎应该透着灵气,随风摇曳,抒写着一曲曲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草海的男儿当有对酒当歌的豪迈,而草海上的女子也该是火一般热情洋溢。 只因为没有见过,所以难免有向往之心。但见妙笔生花的辞藻,奇情壮采,议论风生,笔墨横姿,令人一读就有心目俱眩的错觉,渐渐迷醉在了这些虚妄的猜测中。 李落和草海将士数度交手,见过听过,草海男儿的确有对酒当歌的豪迈,英武不凡,不过一旦成了对手可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草海的女子也同样热情似火,只是杀起人来不比这些草海男子心软多少,或许还犹有过之。 但是草海上的男女也并非都是喜欢直来直去,心里藏不得事,眼里容不得沙,就像蒙厥拨汗,论起阴谋诡计来就连李落也不得不佩服不已,有些瞠乎其后的颓然之感。 草海的马一定不会比大甘战马快出多少,但是草海骑兵的骑术很不错,只是这样的骑术李落早已见过了,不足为奇。至于草海的绿,可惜来的不是时候,这一次该是很难领略的到了。 白盐海藏身的这片戈壁虽然荒凉,不过在李落看来比起当年木括残城之外的古道还要好些,至少没有埋天沙下那种让人窒息的渺小绝望感觉。 过了这片戈壁,远处的暗沉越来越近,慢慢的凑向众将士。营中诸将不自觉的压低了呼吸,虽然脚下不慢,但心境之中却小心翼翼了起来。 是渐渐枯黄的野草,漫山遍野,就连远些的山头上亦是一样的颜色,而且越往里去,颜色就越深,似乎吝啬于露出身下一丝一毫的大地,牢牢密实的抓着赖以生根的泥土。 虽然入了秋,入目所见的颜色显得单调无味了些,不过也让大甘将士心生震撼。 如果到了来年春天,这里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李落长吐了一口气,这样心旷神怡的场景,或许只有当年初入东海时见到的景致才能相提并论,以海为名,果然名不虚传。 呼察冬蝉怔怔的看着眼前见到的景象,忽然心中生出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怨恨,科库族何曾有过这样辽阔无际的牧场,草海诸族竟然还不满足,一定要兴兵南下,觊觎大甘河山。 呼察冬蝉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是贪心!”之后就紧紧的抿住嘴唇,不再多说一个字。 李落回头看了呼察冬蝉一眼,有些奇怪,似乎这一句贪心中有别的用意。 李落心中一动,想起当年行风谷一战之后呼察冬蝉那雀跃神往的记忆。牧州很美,那里的草美水美,就连天上的云彩也更加晶莹剔透。 李落曾答应过呼察冬蝉随她去牧州看看,见识牧州的风光,不过看着眼前呼察冬蝉的神情,似乎牧州的那些美的确存在过,还深深的印在呼察冬蝉的脑海之中,只是现在也许不再是呼察冬蝉记忆中的模样了。 牧州,当要去走一遭的。 李落收敛心绪,环目一扫,众将眼中或多或少都残留着初见时的惊讶之意。李落朗声笑道:“我们到了。” 众将一震,收起了心中的杂念,齐齐望向李落。 “大将军,咱们先拿谁来开刀?”洪钧大声问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草海诸族联军南下,一个不缺,一个不少,换谁都是一样,遇人杀人,遇鬼斩鬼,不如都去拜会拜会。” “遵大将军令。”诸将齐声呼啸,大军风卷残云般冲进了草海。 这是第一次有大甘骑兵将士纵马草海,初时的激荡慢慢的沉寂了下去。这里还只是草海的边缘,只不过草海的辽阔大出一众将士的预料,草海似乎没有尽头,不管怎么纵马驰奔,越过几道山梁,入目所见还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唯有草色深了些,飞鸟走兽多了些,见到这支大甘骑兵,尽都远远避开,唯独不见人迹。 望山跑死马,只是此刻不见山,就剩下看不到边的草色海洋。 大半天过去了,沿途所见依旧没有牧马牛羊的踪影。将士不觉有些枯燥起来,如果看不见人,草是不缺,不过没有粮食,莫不成还会活活饿死在草海上。胯下战马无论如何也不能宰杀做军粮,这个地方没了战马寸步难行。 李落怀中有少来楼掌柜敬献的一份地图,到了白盐海,包括戈壁在内,与地图上的标记并无出入,不过一旦踏入草海,李落不会深信这份地图。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薏苡族人 路更不会把这份地图作为行军图,难保这个少来楼背后的势力会不会别有居心,走错了路,辨错了方向,四万将士怕是有进无回。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李落不得已取出地图仔细查看,没有人烟,何来以战养战,总不能让四万将士靠这些枯草过活。 好在过了没多久,前军探马就传回了好消息,前方三十里外终于有了牧民的踪迹。 众将一振,原本的戒惧心思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既然纵马草海,该见的人,该打的仗想避都避不开,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李落稍作思量,命大军向牧民所在之地疾驰而去。一如草海,便要收起所有的怜悯慈悲之心,北府的草海联军亦不会因为李落一行手下留情而宽待掖凉州和雁沉州的大甘百姓,被草海将士摧毁的村落,惨死在草海将士手中的大甘百姓,营中将士见的太多了。 不过李落也不想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杀,还要问一问这里是哪一个部族的领地,怀中这份地图到底是真是假。 半个时辰之后,诸将赶到了这处牧民扎营的地方。这个是很小的营地,大约只有三五十顶帐篷,不过牛羊倒是不少。远远看去,能瞧见营地中有人影来回走动,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没有半分察觉。这也难怪,除了马贼,草海上的牧民怕是从来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大甘将士踏入这片土地。 李落没有挥军而上,带着中军骑和呼察冬蝉麾下百余亲卫不疾不徐的靠上前去。袁骏留了下来,不过也没闲着,十一名骑兵将领各司其职,悄然无声的将这处营地包围了起来。 李落纵马而来,营地中的牧民看到了这支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的骑士紧张了起来,有人解下马缰,有人奔走在帐篷之间,呼喝声响起,是大甘将士听不懂的异域方言。李落大约能听懂一些,这些牧民似乎把李落诸人当成了劫营的马贼,一个个如临大敌,不过却甚少有人退缩,草海血勇可见一斑。 到了近处,李落扫了一眼弓刀在身草海牧民,神情清幽难辨,默然相望。 牧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能骑马的大约都在这里了,就连十来岁的少年郎也能骑着一匹马,握着一柄短刀,脸色通红的敌视着眼前骑士。 这是一场极其悬殊的对峙,牧民这侧算上孩童也不过三十余骑,大约连李落麾下众将士的一轮冲锋都熬不过。只是没有人退缩,大有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李落排众而出,看着领头一个壮实牧民男子,用蒙厥言语平声问道:“这是哪里?” 话语有些生硬,李落是学过草海说话,不过听的多,说的少,大半还都是蒙厥言语,如果眼前牧民听不懂,李落打听路途的心思就只能落空了。 牧民也瞧出眼前这些骑士和马贼有些不同,兵甲如一,军阵森严有序,和那些只知道烧杀抢掠的马贼有天渊之别。 就在李落以为这些牧民听不懂自己说话时,这个领头的男子说了一句在李落听来有些佶屈聱牙的话,之后便用蒙厥言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落还是小觑了蒙厥在草海之中的威势,草海之上就算不是人人都说蒙厥话,但绝大多数都听得懂,而且还能说上几句。 “我们是从大甘而来的将士。”李落没有打算隐瞒,原本就有意将北上草海的消息传回北府,不但要让北府的草海将士知道,也要让北府的大甘将士知道。 男子一愣,似乎对大甘这个名字很陌生,不过既然是将士,应该不会像马贼那样杀光抢光。 男子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不过并没有放松警惕,敌意不减,毫无顾忌的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说完微微一顿,接道,“大甘是哪里?我怎么没听过这个部落?” “大甘在草海以南,不在漠北,也不是草海中的部落。我们来是想问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草海哪一族的子民。” 男子有些愕然,似乎一时还想不到一个不是草海部族的人怎会来到这里,愣声回道:“这是巴诺查干,我们是薏苡族人。” “薏苡族人?”李落摸了摸鼻尖,与呼察冬蝉面面相觑,草海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薏苡族。 男子接着说了一句,这才解了李落诸人心头疑惑:“我们大汗是胡丹司的主人。” 李落恍然,草海之上并非只有蒙厥七族,而且还有许多诸如薏苡族的小部落,依附于一众大些的族落,在草海上繁衍生息。 “这里是胡丹司的界域?” 男子摇了摇头,有些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回道:“长生天的土地不属于任何人。” 李落一怔,不太明白这个薏苡族人话中之意,只得问道:“这是何意?” 男子身旁的一个女子插言说道:“长生天的土地是属于长生天的,每一个信奉长生天的人可以去到任何一个长生天笼罩的地方。” 李落大约明白过来了,游牧之民居无定所,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没有料到在草海之中会这般随意。听女子话中之意,草海七族之间该是没有明显的疆域划分,牧民追寻水草而行,也许昨天还是蒙厥的疆土,今个就有瑶庭的牧民在此处生存。只是不知道一旦起了纷争会怎样,七族之间又用什么来衡量。 李落心中一动,或许草海上一族的强弱并不是靠疆域大小来权衡,而是凭借人的多寡强弱来定。只是如此一来,两族交恶,这些份属不同的小部族又该如何求生,草海之上果然不同于大甘。 看来怀中这份地图能派上的用场不会太多,就算是真的,过了几年,该变的都已经变的差不多了,除非是有山川河流。 “那这里离哪一个部族最近?”李落淡淡问道。 女子刚要说话,被身边男子扬手阻住,怀疑的看着李落。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开怀畅饮 疑声问道:“你打听这些要干什么?” 李落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对牧民男子说真话。过了少顷,李落平声说道:“借道北上,拜会此地之主。” 男子目光越过李落,在李落身后诸将身上打了一个转,看神情是在考虑李落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牧民淳朴,看样子没有想的太多,很快就坦然回答道:“这里离瑶庭王帐最近。” “瑶庭……”李落沉吟数息,这个部族的骑兵将士李落见识过,好战争胜,奋勇难挡,在草海联军之中,抛开那些各族精锐密卫不说,论战力仅次于蒙厥铁骑,不好对付,没想到刚入草海就遇见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请教瑶庭王帐在哪个方向?大约要走多远?” 男子一指西北一侧,说道:“向那边走,要走多少天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去过。”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看起来似乎是信了男子说的话。 “不知道可有吃的?”李落和声问道。问清了瑶庭王帐所处的方位,一时却不着急了,似乎还有吃过饭休息休息再赶路的意思。 男子看了看李落身后一众将士,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如果来的只是十来个人还好,一下子来了这些人,怕是心疼好几只牛羊了。不过牧民好客,张口便是客,向来没有撵人走的道理。就见男子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大声招呼营地里的牧民宰杀牛羊,款待从远方而来的大甘将士。 李落含笑不语,似乎很受用草海之民的淳朴热情,让身后几将一头雾水。 既然问清楚了瑶庭王帐所在之地,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耗费时日。依着洪钧的心思,将这些草海牧民尽数斩杀,抢了牛羊就走,替北府惨死的大甘百姓先讨回来点血债来。如果留得久了,说不得身后会吊上草海的骑兵。 李落下了马,信步跟随男子走进了营地。营地里的男女老幼都放下戒备,将马匹拴了回去,男子吆喝几声,三两个青壮汉子跑去羊圈里抓了几只肥羊出来,剥皮去脏,忙活起来。 营地里最高兴的当属幼童了,今天晚上借着远方来的客人,该能好好吃上一顿。就见三四个孩子绕着营地中的帐篷玩耍追逐,不时会停在李落眼前,好奇的看着李落,吸吸鼻涕,而后又再欢呼着跑去别处。 女人们也放缓了紧张的心绪,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李落一行,目光大胆的近乎放肆。虽说这些女子的容貌及不上当日李落在秀同城分雁楼时见到的草海女子,不过言行举止与大甘闺秀实有天渊之别。 李落神色如常,仿佛就这样融入了游牧族民,温颜谈笑。不管这顿饭李落是不是打算白吃白喝,但瞧着的确没有杀心。能活着就好,至于几只肥羊就当是被草海中的恶狼给叼走了。 夕阳渐斜,远处陆陆续续有放牧的牧民归来,有的赶着一群牛羊,有的轻骑归来,都以青壮居多,入营之后警惕的看着这些素未蒙面的大甘将士,神情各异,也不曾因为李落一行人多势众而心生畏惧,倒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敌意。 中年男子应该是这支薏苡族牧民的头领,呵斥了几声,这些归营回来的年轻壮士这才收敛了几分,不过眼中精光仍在,确是好战。 这个时候的羊最是鲜肥,草海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宰杀的牛羊要么煮熟了,要么烤熟了,再加上些辛辣咸苦的佐料就好。吃的东西虽说简单了些,不过没有经过那些厨师烹饪的工序,羊肉原来的味道保留了下来,有些冲,但很香。 除了吃的,草海牧民的热情也让诸将大开眼界,这些年轻的牧民男子受了头领呵斥,争胜斗狠多半是不可能了,不过可以换个法子一较高下。 酒,草海特酿的烈酒。 色见浅白,入喉辛辣无比,仿佛吞进去的不是酒,而是一团火,从咽喉直直一道火线烧到了胃中,之后又从胃口透出一口寒意,竟似可以立竿见影的逼出体内的寒气。 不能动武,那便在酒量上见高下。薏苡族的青年男子鼓足了力气,天气见凉,却都一个个袒胸露背,大碗喝酒似乎都小了些,这些牧民男子是以坛论高下,一时间李落成了众矢之的。 李落不擅饮酒,倒是能喝些,几碗过后就有些面红耳赤了。万幸这一次呼察冬蝉就陪在身边,豪气大起,来者不拒,和这些草海牧民拼起了酒力,半点也不输于这些青壮男子。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吃了多少肉,李落已有些醉意朦胧,和身边中年男子天南海北的说着什么。中年男子此刻已放下了所有的戒心,豪迈爽直,凡李落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酒正憨处,中军骑几将心中喟然暗叹,这样的草海牧民,下起手来的确不容易。 夜色渐深,酒兴正浓,营地里的牧民点起了篝火,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 记不得为篝火添了几次柴,也记不清温过了几壶酒,这些和呼察冬蝉拼酒的牧民男子一个个东倒西歪,说话也含糊不清,但言下之意却一目了然,很是不服气,约莫还要和呼察冬蝉再战几个回合。 呼察冬蝉自然没有退缩之意,张狂放肆的大笑着,脚步浮虚,比起这些牧民男子好不了多少。 这还是李落第一次见到呼察冬蝉这般开怀畅饮,酒量之强,足以让李落汗颜不已。 到了漠北之后,呼察冬蝉似乎心底深处的一些李落看不见的东西被唤醒了,恍惚微醉间,眼前的呼察冬蝉相貌虽说没有变,只是很清晰的脸庞慢慢的越来越陌生起来,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李落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不过并没有什么作用,眼前更加虚幻起来,呼察冬蝉的脸也越来越模糊,只有笑声依旧在耳边响起。透过眼帘上盖着的迷雾。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不怀好意的款待 呼察冬蝉身边又围了数个牧民男子,大碗的倒着酒,如呼察冬蝉般放声大笑,半点没有掩去眼中的炽热。这种眼神也是赤裸裸的,和今个营地里的那些女子看向李落几人的时候一模一样,审视、挑剔、评头品足。呼察冬蝉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更加高兴起来,转眼间又喝了一大碗烈酒。喝完之后将手中大碗抛在一边,接过一个牧民男子手中的酒坛,吆喝着就要再拼完这一坛。 李落冷眼旁观,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身边传来牧民头领均匀的呼吸声,竟然比李落醉的还要早。 天色很深了,酒喝了很多,诸将士都有些头重脚轻,就算没醉但也有些上头。帐篷前的篝火没有灭,烧的正旺,驱走些夜里的寒气。 已经到了后半夜,牧民头领似是一觉醒来,摇摇晃晃的坐直身躯,伸了伸懒腰,抬头望去,只见身前一人眼神清亮的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牧民头领微微一惊,揉了揉眼睛,仔细分辨了分辨,原来是李落。 “将军,你还没有睡?我去给你找顶帐篷,早点休息吧。”中年男子和声说道。 “不急,我陪你等等。” 男子一愣,莫名其妙的问道:“等什么?” “等能看见这里篝火的人来。” 男子脸色大变,眼中的醉意顷刻间荡然无存,一手摸向腰间的贴身剔骨刀,一手撑地,急急退开两步。 李落和颜一笑,招了招手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轻举妄动。来,坐下说话吧。” 男子没有坐,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独狼,凶狠残酷的盯着自己的猎物,只是却没有敢出手。就在李落喝破行迹的一瞬间,还有零星嘈杂的营地里忽然安静了下去,除了烈焰中的柴火发出的噼啪声响,静的连牛羊马匹的喷嚏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落没有强求,看着营地外的黑暗,淡淡说道:“你等的人今夜也许来不了了。” 男子脸色一变,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偷偷四下打量了一眼,方才还和呼察冬蝉拼酒的牧民这会工夫尽都不省人事,不过胸口尚有起伏,也许只是真的醉过去了。 男子阴沉的盯着李落,抿着嘴一言不发,满含杀气的眼神中带着不会退缩的固执。 “你或许真的不知道一个名字叫做大甘的地方,但我大约能猜到从南而来对草海诸族意味着什么。草海族民好客,不过你的好客却让人生疑,草海诸族纷争不断,互有攻伐,你既然身为一支头领,似乎不该如此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更不该派人离营求援。我们从军出身,以战马多寡和营帐多少大约能猜到在这个营地里会有多少人,牛羊都回来了,只是牧马的人却有人没有回来。” 男子脸色发白,握刀的手开始有些脱力变形,一招错满盘皆输,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有战马嘶鸣的声音传了过来,很急促,但很短,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就听不到了。牧民头领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李落漠然看着悔恨交加的牧民头领,长身而起,拱手一礼,谢过这顿不怀好意的款待,只字未提,转身离开了这处营地。 呼察冬蝉和李落一前一后离开了牧民营地,身后的惨叫声随之传入耳中。离开之际,李落传下将令,杀无赦。耳边经久不觉的是牧民头领那悲凉中带着绝望的怒吼,如果不是想稳住李落诸人,而是放手一搏,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任人宰割。 营地中的惨叫声比起刚才隐隐传来的马嘶声还要短暂,就在几息之后,再也听不见有惊恐悲呼的声音,仿佛被草海的夜色吞噬了一般,静寂无声。 李落没有说话,呼察冬蝉也不曾开口,今夜呼察冬蝉喝的酒是多了些,不过就在牧民援兵中伏的瞬间便清醒了过来,顺手封了来找自己拼酒的青壮男子的穴道,省得中军骑多费手脚。做完这一切,呼察冬蝉就悄悄退了出去,李落传令之后,独自一人向设伏等候的骑兵营策马走了过去。 李落就跟在呼察冬蝉身后,呼察冬蝉知道,只是没有等李落,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数十骑迎面疾驰而来,当先一将正是班仲,看见呼察冬蝉打了声招呼,随即就看到呼察冬蝉身后的李落,顾不得惊讶,上前抱拳一礼道:“回大将军,来的是一支五百人的瑶庭骑兵,已被袁将军带人一网打尽,除了就地斩杀的将士之外,还剩下大约一百个活口,等候大将军发落。” 李落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过去看看。” 班仲在前引路,李落诸将拍马赶到了袁骏设伏之地。说是设伏,比起大甘的山川地形可要难上许多。如今众将脚下的草海一望无际,除了丘陵,连个高些的矮山都看不到,冲锋夺阵容易,但要设伏可就有诸多掣肘。好在是夜里,天色不明,再加上数万对数百,人数上怎也是大甘将士占据优势,以有心算无心,将这些瑶庭来援的将士尽数擒杀,没有放走一人。 此战只是牛刀小试,袁骏诸将并无得色,见李落过来,将此战前后诸事略略说了一遍。牧民营中派人求援,袁骏得李落授意,放人离去,而后设下埋伏,以逸待劳等着援兵自投罗网。只是让诸将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只来了这点兵马,多少有些失望。 擒下的瑶庭将士有百余众,李落命几将带人分开审问,务必问清来援的瑶庭兵营在什么地方,除了这些骑兵将士,营中还剩下多少可战之兵。 就在袁骏几将审问被擒的瑶庭骑兵时,钱义率众赶了回来。那处营地中的牧民无一活口,已被中军骑将士斩杀殆尽,另有北征将士将营地中的御寒之物和牛羊粮食搜刮一空。 李落应了一声,神色如常,只是心底深处却有无奈。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连斩十九人 从军日久,总有一天会视人命如草芥,不过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而且让李落暗自惊讶的是在听到这些无辜牧民惨死刀下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波澜,好像理该就是这样。 审讯不是很顺利,瑶庭骑兵果然勇悍,破口大骂的居多,剩下的大都沉默不语,任凭大甘将士怎么逼问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干脆闭目等死。 顿饭工夫,没有寸进,袁骏诸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刑讯逼问的确不是诸将专长,李落暗自皱眉,莫不是要在军中设专人来刑讯逼供。 沉默不语的呼察冬蝉忽然抢上前去,夺过一把长刀,一脚踹翻一名瑶庭将士,将方才北征将士问的话,用比李落熟练百倍的蒙厥话语问了一遍。 瑶庭将士冷冷的盯着呼察冬蝉,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了一句什么。呼察冬蝉面不改色,也没有想要多费唇舌的意思,手起刀落将瑶庭将士的脑袋砍了下去。 人头落地,呼察冬蝉甩了甩刀上的血迹,换了另一个瑶庭将士,将刚才的问话一字不差的又问了一遍。 回答还是一样,只是这一次这名瑶庭将士显得更加怒不可遏。 呼察冬蝉冷笑一声,挥刀之后,地上又多了一具无头尸首。 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十七人,没有人愿意回答呼察冬蝉的问话,宁愿死也不愿透露消息。 呼察冬蝉杀性大起,似乎难以遏制,第十八人和第十九人,呼察冬蝉干脆没有问话,手中没有一丝犹豫的砍下了两人的头颅。 诸将面面相觑,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呼察冬蝉怎会忽然间有这么重的杀心,简直有入魔之相。 数将正要上前劝阻,李落和袁骏扬手拦住诸将,两人在呼察冬蝉挥刀之后不久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呼察冬蝉选择落刀的人并非都是只靠着杀心驱使,而是从看似心性最坚定的一人开始,每一刀便换一人,直到这些瑶庭将士露出惊慌和恐惧。 瑶庭将士武勇忠诚,让诸将叹为观止,李落也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意,换做自己麾下将士,被俘之后要做到这般视死如归,说实话李落着实不敢如此断言。 第二十人,如果李落和袁骏所料无错,这名将士已临近心念瓦解的边缘,差的只是呼察冬蝉手中的夺魂长刀相向。就算再忠勇的将士,总有怕死之人,天性如此,强求不得。 果然,当呼察冬蝉的刀对准这名将士脖颈的时候,不等呼察冬蝉开口问话,瑶庭将士便惊慌失措,却又压低声音道:“将军刀下留情。” 呼察冬蝉的刀堪堪收住,冷哂道:“扫兴,没意思。” 瑶庭将士胸口一堵,险些背过气去,杀了这么多人,见了这么多血,最后竟然落了个无趣的评语,委实让人敢怒不敢言。 袁骏见机喝道:“来人,将其余降卒带去一边。”说罢脸上露出一丝险恶的笑意来,“告诉他们,开口招供的机会大约不会有了,就看谁说的最合大将军心意。” 中军骑几将明白袁骏令中之意,皆都怜悯的看了开口求饶的瑶庭将士一眼,转身去了别处关押审问瑶庭将士的营帐。 瑶庭将士面如死灰,没想到这些大甘兵将用心竟然如此恶毒,将自己逼上了死路,瑶庭一侧决计不会放过自己的背叛。 李落和声说道:“倘若你实言相告,我不杀你,除此之外会给你足够半生所用的钱财,你若是想走,草海之大总归有你的容身之处;如果你不愿走,钱财我会如数奉上,你大可在我军中任职,哪一天想走,我绝不强留。” 此言一出,不单是瑶庭将士一脸震惊,就连帐下大甘诸将亦是惊讶非常,不明白李落此举有什么用意。 “我怎么能相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就只剩下赴死一条路可以选择了。”李落平静说道。 瑶庭将士脸色数变,最后认命般将呼察冬蝉所问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之意。 李落点了点头,有袁骏盘问,这里用不着李落。 离帐之前,李落朗声说道:“留他一命,攻陷瑶庭军营之后任他去留。” “末将遵令。”袁骏和呼察冬蝉诚颜接令。 瑶庭将士呆了呆,在草海一诺千金几乎是为将者不成文的规矩,李落当着营中诸将的面许诺不杀,瑶庭将士稍稍松了一口气,约莫这条命是保住了,不等袁骏追问,便将知道的悉数告诉给了两人。 李落离开营帐,洪钧几将也一脸肃穆的跟了出去。到了帐外,几将齐齐长出了一口气,班仲汗颜说道:“看来是要学学这草海上的话了,只看大将军和袁将军审问敌军俘兵,咱们几个只能板着脸装样子,嘿,当真是帮不上一点忙。” 李落哈哈一笑道:“好,有的是机会,不急。” 瑶庭将士开了口,剩下的事结束的很快,发兵来援的并非如军中诸将猜想的是一座军营,只是一处屯兵之地,有些像大甘官道上的驿站,不过草海地广人稀,族民居无定所,所以这些过往通道上的歇脚之地屯兵的数目比起大甘驿站要多一些,这一次来援的将士大约占了此处屯兵的六成之多。 这些戍守各处的草海将士除了王命之外,也为周边百里之内的牧民提供保护,不管是瑶庭族民还是别族的牧民,凡有所请,大多都会应允,只不过代价不菲罢了。 求救的薏苡族牧民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已落在大甘探马眼中,李落未加阻拦,任其离开,暗中传令袁骏设下埋伏,等着敌兵将士自投罗网。 只不过来的人这么少倒是有些出乎李落的预料,原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该有数千骑兵才对。想必是通风报信的牧民猜错了,以为来的只有李落一行百余众而已。 另外一处刑讯进展快了许多,一旦知道有人背叛了瑶庭,向这些异域来人泄露了秘密。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生杀大权 剩下的固然有人破口大骂,大约是背叛长生天云云。这些拒不投降的瑶庭将士被大甘诸将快刀斩乱麻般悉数了结,剩下十一人乞怜求生,将诸将所问的事都说了出来。 这一次愿意开口说话的比前次多了许多,钱义和应峰几将将降卒分开,连番审问,确知所说无误之后这才作罢,亦是许诺不杀,至于去留当要等夺下这处屯兵之地后再说。 这处屯兵之所离薏苡族牧民的营地大约有五六十里,很近,如果不是李落小心谨慎,不愿这么早泄露行踪,只要让探马斥候展出去些就能发觉的了。 屯兵之地的内外虚实诸将皆都了然于心,面对的敌兵将士大约只剩下不到五百余骑,这只是一场兵力悬殊的屠杀而已。 除此之外,最让李落留心的是最先开口的瑶庭将士所说的话,瑶庭大军之中的骑兵将士并非都是瑶庭一族,而是辖下各族的骑兵都有。 有些对瑶庭忠心不二,有些就未必了,草海太大,就算瑶庭王处事公允,但也不能面面俱到,难免会有人心有微词。这一个最早背叛瑶庭的将士就属于瑶庭其下的一个小部落,名唤素琉颉。 李落心中一动,多看了一眼这个名字叫做呼衍加提的瑶庭将士,也许此行草海还有别的转机。不过这些念头暂且留到日后再说,先拿下瑶庭这处屯兵之所该是当务之急。 面对的是瑶庭将士,北征诸将下手更不容情,摸黑掩了过去。 临近兵营,李落命呼衍加提和数名瑶庭降卒在前,冒充回营的瑶庭将士叫开兵营。 离阵之前,袁骏特地让呼衍加提几人看到从侧翼包围而出的大甘骑兵将士,这些兵马,不管呼衍加提几人会不会生出二心,也能将瑶庭兵将一网打尽。 呼衍加提几人脸色发青,原以为是中了埋伏,这个时候才知道此行的大甘将士竟然有数万之多,区区五百余骑就敢驰援,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怨不得别人。 这一战比起方才伏击还要容易,留守的瑶庭将士根本没有想到,就在不远处有数万大甘骑兵窥视蛰伏,见到己方将士归营,也不疑于他,还扬声招呼了几句,关心这一次得了多少好处多些,营中将士能分多少。 呼衍加提面不改色,和营中将士随意招呼着,等到有营地兵将认出呼衍加提身后有陌生面孔的时候,再想应敌已经迟了。 经此一战,呼衍加提几人脸色更加阴郁,被俘的瑶庭将士尚有两百余众,从每一个人冒火的眼睛里都能看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背叛者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众矢之的。 就在呼衍加提为大甘将士骗开营门守卫的时候,呼衍加提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呼衍加提猛然醒悟过来,这都是李落的险恶毒计,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如果说前一次是胆小害怕,那么这一次就是为虎作伥。 瑶庭绝不会容下这样的背叛者,而且有可能还会祸及宗族。 擒下的瑶庭将士李落命呼衍加提将这些人分开,凡瑶庭一族的将士聚于一处,他族将士聚在另一边。 而后还不等被擒将士明白过来,就听李落一声没有丝毫感情的传令:“杀!” 弓弦声响,百余名瑶庭一族的兵将尽数丧生在追魂利箭之下,掩盖了暂且苟活的被擒将士心中的愤怒,换上了恐惧,就连心智最坚之辈也不由自主的变了脸色。 剩下不足百余敌兵将士,呼察冬蝉和中军骑诸将带着呼衍加提,一个挨一个问了过去,此人是否可用,若是呼衍加提点头,呼察冬蝉这才开口询问是否愿降。 如果呼衍加提摇头或是沉默不语,呼察冬蝉便问也不问,挥刀斩杀了事。 若是呼衍加提点头,呼察冬蝉便即开口询问,不愿投降者杀,愿降者被中军骑将士带去另一侧暂且看管起来。 这一问,只有七人愿降,比此前还要少些。李落神色平静的传令麾下将士挖一个坑,当着降卒的面将这些尸体丢了进去。 埋好了尸首,李落这才看着呼衍加提,和声问道:“你去还是留?” 呼衍加提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还能走么?” “你如果要走,我不杀你,我承诺给你的钱财一分不少,至于能不能保住或者能不能活命,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如果你想留便留在这里,等哪一天你想走了,大可一走了之,我绝不阻拦。 日后在我营中论功行赏,所得钱财你可一并取走,有军中将士为证。” 呼衍加提怔怔无语,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相貌清秀的恶魔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落一指其他降卒,平声说道:“这些人归你统领,论功行赏与我军中将士一般无二,且也是任凭他们去留,不过是不是该走,就像方才,你一言可定。” 呼衍加提心中一震,虽然很短暂,但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着实让人迷醉。 平日那些羞辱过自己的,向来瞧不起自己的,借着大甘将军的刀,最后都一个个臣服在了自己脚下,就算不愿投降又如何,自己还活着,这些人却只能躺在冰冷的泥土中。 “如果你们留在我营中,许你们黑巾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李落平声说道。 呼衍加提咽了一口口水,脑中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但死人不假,近在咫尺的权力也不假。 想当初从素琉颉到了瑶庭,原本也想过出人头地,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在瑶庭这个庞然大物之中,区区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素琉颉根本无人理会。 征战多年,呼衍加提还是一个军中小卒。回过几次族中,最开始的荣耀已经荡然无存,族中没有人在意自己这个看上去没有出息的小兵小卒,除了渐渐老弱的父母,就连族里的孩童也不愿听呼衍加提重复说起几年中的经历。 不过这又怎能怪责呼衍加提。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进军瑶庭王帐 一个屯兵哨所的卒子而已,一年之中连马贼也见不到几回,何来快马驰骋的豪迈悲歌。 这一次,这个恶魔一般的大甘将领却给了呼衍加提一个想拒绝但却没有理由拒绝的毒药,而且还要呼衍加提心甘情愿的吞下去。 如果答应,转瞬间呼衍加提就不再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小卒,而能掌管他人的生死。虽然是这名大甘将领给予的宛若泡沫一般的权力,但这也是权力,而且还有钱财。 等到呼衍加提醒过神来的时候,李落已经不在身前了,袁骏和善的冲呼衍加提点了点头,呼衍加提受宠若惊,连忙回了一礼。在看到身边瑶庭降卒不屑和羡慕的眼神,呼衍加提心中顿悟,就在自己失神的时候,原来已经答应了李落。 呼衍加提看着满是不忿和不怀好意的瑶庭降卒,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当将士的尊严和伪装被无情的撕落之后,剩下的就是赤裸裸的生与死,名与利。 就在这个时候,钱义似是无心的走了过来,抱拳一礼,沉声说道:“呼衍将军,既然入营就是自家兄弟,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呼衍加提张口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钱义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其余瑶庭降卒,冷声喝道:“我军中自有规矩,如果主将死,麾下将士皆需陪葬,你们想活着,最好想办法让呼衍将军活的长久些。” 除了呼衍加提,一共十九名瑶庭降卒,此时神色各异的看了呼衍加提一眼,没有吭声。钱义也没打算听这些降卒说什么,转头向呼衍加提颔首一礼道:“少顷会有将士带你们安顿下来。” 呼衍加提只挤出了多谢两个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钱义不以为意,自去忙碌。 等到呼衍加提回头看着这些脸色不善的瑶庭降卒时,呼衍加提忽然间多了一种扭曲的快意。很快,呼衍加提就明白这是权力带给自己味道,香甜、可口、上瘾、无药可救。 呼衍加提盘膝而坐,闭目养神,顷刻间,呼衍加提从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瑶庭小卒变成了一支二十人骑兵小队的领将,虽然这个将军有些名不符实,但总归不再是以前那样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现在需要呼衍加提费心的是怎样才能让同样为降卒的瑶庭将士安分守己,乖乖在自己身边听令,至于李落的任其去留,此刻连呼衍加提都有些嗤之以鼻,不明白李落为什么心肠这么软,在呼衍加提看来但凡这些想离开军营的,就和那些宁死不降之人一样,罪该论斩。呼衍加提心思飘忽,却忘记了李落下令杀人时的平静。 这就是人心,亦是人性。上兵伐谋,驭下伐心,只是这样的手段让李落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甚舒服。 大军稍事修整,顺便将瑶庭这处屯兵之地的钱财粮草洗劫一空,呼衍加提几人见状不由自主的眼皮跳了跳,这哪里像什么出征大军,比起肆虐草海的马贼下手还要狠。数名瑶庭降卒只觉得如果不是军中将士要轻装简行,就连地上的枯草和地皮都能被这些大甘兵将搜刮一空。 不过李落许诺给这些降卒的钱财分文未少,也不见营中将士有什么眼热嫉恨的神色,让这些提心吊胆的瑶庭降卒稍稍安心了几分。 天亮之后,大军开拔。 草原的日出波澜壮阔,漠北以草海为名,日出之时既有海的瑰丽,也有山川的柔美。 但见朝阳从绵延起伏的丘陵山脊冒出了头,寒气伴着丘陵在初升朗日下褪去的阴影,转眼间消散于无形。远处天地相接之处,枯草镀上了一层光晕,宛若烟霞,娉婷袅袅,一望之下就觉心旷神怡,一揽天地小。 不过天地小了,人和马也变得更小,就算有四万将士也是一样。 众将拔营,收拾停当之后便即策马前行。刚走出不到百丈,李落忽然顿了一顿,伸手摸了摸后颈,轻轻咳了一声。 “大将军,怎么了?”呼察冬蝉心思敏锐,见李落神色有些古怪,随口问了一声。 “没事。”李落展颜一笑,道,“许久不曾活动筋骨,倒是有些僵硬了。” 呼察冬蝉哦了一声,撇了撇嘴,深是不以为然。 如果兵出漠北,连日驰奔都不算活动筋骨,那天底下没有多少事值得李落活动筋骨了。 大军如常启程,择选的方位正是瑶庭王帐所在之地。 关于接下来这一程去哪里,军中诸将各有分歧,有将领起意沿途西进,遇敌杀敌,可以离西府近些,这样一来牧天狼大军如果来援也要容易些。这种念头的以班仲为首,不乏有相同打算的北征将领。 另外几将则是觉得不必寻着一个方向,如果一味西进,草海诸部定能猜到北征大军的动向,沿途阻截,危险反而会更大。这几将以呼察冬蝉和洪钧为首,奉行李落以战养战的想法,大有不将草海搅个天翻地覆不撤军的意思。 营中诸将有了分歧,自然而然的将决断之责交给李落,从板田府到如今身在草海,百战之师军心初凝,就算有林山县不战而退的挫折,但依旧无损李落日益渐长的威望。 这个分歧李落早已料到,西进只是最后突围逃命的无奈之举,北征大军此行能否达成预期的目的,还要看前面几场与草海诸族将士交锋的结果而定。倘若草海疆域的确不适合大甘骑兵作战,李落也不会过多坚持,返回大甘才是首要。只为虚名,葬送数万大甘将士的性命,这种事李落却也不屑为之。 所以这一次,北征大军的下一个目标仍旧还是瑶庭王帐。李落实则亦有私心,麾下诸将,除却牧天狼不算,其余诸将心中的凶性还没有被完全唤醒,固然有了好战争胜之心,但总归少了点血腥味。 此去瑶庭王帐,快马加鞭大约需要半月光景,此前瑶庭降卒曾将沿途道路仔仔细细告知李落知晓。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不明来历的杀意 从这里去到瑶庭王帐,如果不算路上会碰到的瑶庭兵营,几乎无须绕路而行,可以直行着过去。草海平坦,利于战马奔袭,即便如此也需要半月之久,足见漠北的幅员辽阔。 只是这一次,除了路途前方还没有交手的敌人,身后也多了不明来历的神秘杀意。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出现了,李落见呼察冬蝉不再留意,伸手摸了摸后颈,厉芒已去,余威尚在。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神色虽然没有变,但心底深处却冒出阵阵寒意。 第一次出现这种如芒刺背的冷意时北征大军尚在林山县,李落只觉得这股气息有些异常,阴冷非常,让人不寒而栗。不过那个时候李落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北府战局不利,心念不坚出现的幻象。 大军冲关而过,立马关前李落再一次察觉到这股一闪即逝的刺芒,这一次除了阴冷之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而且比前次更加明显。 在那个时候,李落便知道北征大军已经被人盯上了,确切的说是自己被人盯上了。来人是个高手,不亚于冷冰这样的妖孽的高手。 再到秀同城,北征大军初入草海,这股让人极为不安的气息就没了踪影,毕竟有胆量闯入草海的人也不多。 时至今日,随着初升朝阳的第一缕晨光,这道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刺芒再一次出现了,或许是因为草海地势,这一次背后的杀意宛若实质,似乎就近在咫尺,透体而过,李落分明能感觉到后颈上根根倒竖的寒毛。 从大甘北府到草海瑶庭一路相随,如果是杀手,倒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高手,只是不知道此人因何而来,是草海还是卓城。 李落没有将身后有人追踪的消息告诉给营中诸将,平添诸将担忧,而且这还只是李落体内冰心诀难以言传的感应,如果说了出去,怕是诸将还会怀疑李落疑神疑鬼。 这种玄之又玄的境界,非到李落这等心境武功很难领略。 策马而行,李落没有回头,若是高手,这种遥遥相望的锋芒绝难逃脱对手的察觉,如今只盼着身后暗中尾随的杀手还不知道自己已被李落发觉。 风平浪静,除了遇到的草海牧民或者小股瑶庭骑兵,北征大军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阻碍,呼衍加提麾下辖制的异族将士已有三百之众。 到了此刻营中诸将才明白李落深意,以人心和利诱将这些异域降将牢牢控制在手中,上阵杀敌固然不被大甘将士倚重,但草海动向这些降将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李落最为在意的离间之计。 草海联军势盛,但并非铁板一块,亦有心怀异心之辈,倘若能加利用,让这些人反戈一击只是痴人说梦,但生出微妙的罅隙却也不难。倘若用的好这些裂纹,北征大军全身而退也并非空谈。 路程过半,大军行进愈加谨慎小心,越是靠近瑶庭王帐,遇见的瑶庭骑兵将士就越多,少的时候一天里也有三两次交锋。刚开始的时候北征大军还能全歼瑶庭骑兵,不过数日下来,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约莫瑶庭王帐也有了风吹草动。 兵贵神速,到了草海更加明显,既然有漏网之鱼,北征大军只能在行军速度上做文章,在确切消息传回瑶庭王帐之前先一步挥军杀至,务求一击制敌。 如此一来,北征大军固然越来越小心,但行进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让营中诸将都有了疲惫之感。李落见此传令诸将安营扎寨,养精蓄锐之后再行出兵。 草海上没有遮拦,一马平川,这些日子遇到最高的一座山峰也不过百丈上下,比起大甘诸州简直不值一提。 每日里见到的景色大致相近,时间久了,营中诸将也觉有些枯燥,尤其是不停的纵马奔驰,置身草海之中仿佛没有尽头,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还有多远,有一种窒息的空阔。 如果不是路上遇见的牧民和瑶庭将士,只怕这份孤独就能让心性不坚的将士迷失其中而不可自拔。 跑的久了,营中诸将杀心渐渐积攒了起来,时日一到,杀意倘若不能宣泄,或许还会自乱阵脚。 所以营中时常有将士之间的争斗,李落从未喝止,倘若无伤大碍,还会添些彩头,不过须得点到即止,不可伤人。 这些钱财取之草海,李落无欲无求,便是散尽也不会心疼,只是还要不时鞭策营中将士,莫要为钱财乱了心境,重赏还留在返回大甘之后。 入夜,巡营。 呼察冬蝉今日连胜数场,依着李落的彩头得了几两银子,心情大好,看似又恢复了西府时率直的模样,初入草海时让人心悸的沉默逐渐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消失了还是被呼察冬蝉埋在了心底。 营中审视了一周,没有敌踪,也没有异状。越靠近瑶庭王帐,越是这样平静,就越让营中诸将提起了心。 前夜后夜都有将领巡查,以防被敌军突袭。草海不同大甘,等到看见敌兵踪影的时候多半就已经迟了。 呼察冬蝉打了个哈欠,这是后半夜,天是个好天,只是月亮眯成了一道细缝,着实吝啬。星星不少,不过光泽差了些,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就是草海四野暗了些,但不是太暗,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个夜晚。 绕了一大圈,呼察冬蝉该回去向李落复命。自己睡不好,也得让李落睡不好,呼察冬蝉坏坏的想着。 到了中军大帐前,呼察冬蝉轻咳一声,声音着实响亮:“大将军,末将巡营,未见敌踪,特来复命。” 帐内安静的没有半点声息,似乎李落睡的很沉,没有听到呼察冬蝉的呼声。 呼察冬蝉呲了呲牙,很是不满,李落传令之时说的清楚,命军中诸将小心戒备,自己睡的这么实,可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李落的武功深浅呼察冬蝉早已知晓。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帐中的黑衣人 一  决计不会听到这些动静还没有回应。 呼察冬蝉微微一惊,皱了皱眉头,看向帐外守夜的中军骑将士。将士亦是一脸惊诧,记忆中无论多晚,倘若帐外有人复命,李落定是有回音的。 “把灯给我。”呼察冬蝉沉声喝道。 将士先将风灯交给呼察冬蝉,低声说道:“这,郡主,不太妥当吧。” 呼察冬蝉瞪了中军骑将士一眼,娇叱道:“有什么不妥的,我进去看看就出来,不多看就是了。”说罢一弯腰,呼察冬蝉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借着风灯火光,呼察冬蝉见到了一副难以置信的画面。李落半坐在桌几后,铠甲解在一旁,一只手扶案,一只手抓着尚未出鞘的当关,神色冷凝,仿佛没有看见入帐而来的呼察冬蝉。不过这也怪不得李落,一支细长的短剑,无棱无角,看上去除了刺之外就没有别的杀伤力,此时正钉在李落咽喉上。剑尖仿佛已经融进了李落的皮肤之中,不过却没有血滴渗出,拿捏的恰到好处。 持剑的人是一个黑衣黑袍的人,看不清相貌,只是看上去身形较小,也是半坐在李落身前,却比李落矮了一个头。 李落和黑衣人纹丝不动,仿佛两块岩石,就连呼吸也消失不见了。有静便有动,在黑衣人肩头,突兀的站着一只血红色的云雀,虽是惊鸿一瞥,但呼察冬蝉却清楚的看到这只血色云雀身上的羽翅纹理,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罕见的颜色和云雀躯体边缘消散于虚空中的宛若火苗一样的涟漪,几乎让呼察冬蝉以为这就是一只活的云雀。 云雀很有灵气,依偎在黑衣人肩头,时而亲昵,时而雀跃,时而深沉,只是却没有离开黑衣人肩头半步。 呼察冬蝉看见的这幅景象只能用诡异来描述,静的很诡异,动的更加诡异。 就在帐帘被掀开的一瞬间,呼察冬蝉看见这幅景象之后的第二眼,异变突起,帐中红芒大盛,呼察冬蝉宛若身在血海当中,浑身发冷,第一次觉得死亡的气息离得这么近。帐中云雀由一只化成了数只,肆意飞舞,有一只险些碰到了呼察冬蝉。呼察冬蝉脸色发白,站在营帐门口一动不动。 万幸呼察冬蝉身手眼力也是不弱,知道此际决不能退出营帐,一旦有什么异动,帐中气劲有了宣泄的缺口,这些血红色的云雀可不会有什么敌我之分,蜂拥而至,尽数焚烧碰到的一切。 呼察冬蝉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了眼,已经猜到营帐中发生的事。 “有……”话还没有喊出来,呼察冬蝉的朱唇就被一只冰凉微颤的手捂住,冷的让呼察冬蝉芳心发颤,几乎下意识的将守身刃抽了出来,便要随手刺出。 就在这时,呼察冬蝉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涩哑的声音:“不要惊动旁人。” 呼察冬蝉大吃一惊,耳边传来的声音依稀能分辨出是李落说话,只是没曾想竟然中气涣散如斯,仿佛受了极重的内伤。 呼察冬蝉玉容数变,捂在唇边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只有冰凉触感还残存在呼察冬蝉脸上。李落身形微晃,呼察冬蝉连忙伸手扶住李落身躯。 “掌灯。”李落低沉说道。 烛火亮起,帐外中军骑将士疑声问道:“大将军,出了什么事?” 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呼察冬蝉明白过来,脆声喝道:“没事,大将军在里面,有些事要交代。” 将士应了一声,不疑呼察冬蝉,恪尽职守,护在中军大帐之外。 呼察冬蝉环目一扫,营帐已没了刚才黑衣人的踪影,就在一闭眼睁眼的转瞬之间,这名黑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营帐之中瞧不出有分毫异常,也不知道此人从哪里进来,又从哪里逃了出去。 “大将军,是什么人?” “刺客。”李落被呼察冬蝉搀扶着坐回桌几之后,吸了几口气,猛然咳嗽几声。 “大将军,你受伤了?”呼察冬蝉疾声问道。 “不打紧,不要让营中诸将知道,免得乱了军心。” “这?我去搜他出来,岂能让他伤到大将军!”呼察冬蝉怒不可遏,更添几分自责,今夜巡营的正是自己,没想到竟然让刺客混入营中,而且还伤到了李落,如果自己来的晚些,万一李落遭遇不测,呼察冬蝉实难想象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自处。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气息渐渐平稳了几分,低声说道:“不必了,搜不到的。草海地处空旷,此人身手不弱,又擅长隐匿藏身之法,平白添了营中将士担忧,于事无补。”说罢李落微微一顿,温颜接道,“刺客想杀我也不容易,刚才的生死只在转瞬之间,刺客有可能杀了我,我亦有可能先于刺客杀了他。这一次暗杀不成,刺客受的伤未必轻过我,不妨事,短时间内刺客不会再来。” “可是……” “郡主无需自责,这种身手的刺客放眼天下也不多见,出入营中也在情理之中。莫说是专精此道的刺客,就是我潜入一军大营也不是不可能,怪不得你,是我大意了,让刺客得了空子,下一次便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 “哪里来的刺客!”呼察冬蝉愤懑叱道,心结难解。 李落沉吟半晌,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好评断,刺客与我交手只有两招,看不出招数,与大甘武学似是而非,与草海的武功也有不同之处,或许是那一个藏在暗处的势力,想要我的性命而已。” “都怪我。”呼察冬蝉恨恨的砸了一下膝盖,懊恼自责之色不减反增。 李落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我半生戎马,历经的生死也不少了,区区一个刺客还不放在我眼中。只是我担心营中将领,刺客杀我不成,如果对你们出手可就不妙了。这件事不必外传,但营中不可不防,让诸将小心些,多派人手护卫。” “嗯,我知道了。” 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神秘的刺客 呼察冬蝉明白过来,脆声喝道:“没事,大将军在里面,有些事要交代。” 将士应了一声,不疑呼察冬蝉,恪尽职守,护在中军大帐之外。 呼察冬蝉环目一扫,营帐已没了刚才黑衣人的踪影,就在一闭眼睁眼的转瞬之间,这名黑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营帐之中瞧不出有分毫异常,也不知道此人从哪里进来,又从哪里逃了出去。 “大将军,是什么人?” “刺客。”李落被呼察冬蝉搀扶着坐回桌几之后,吸了几口气,猛然咳嗽几声。 “大将军,你受伤了?”呼察冬蝉疾声问道。 “不打紧,不要让营中诸将知道,免得乱了军心。” “这?我去搜他出来,岂能让他伤到大将军!”呼察冬蝉怒不可遏,更添几分自责,今夜巡营的正是自己,没想到竟然让刺客混入营中,而且还伤到了李落,如果自己来的晚些,万一李落遭遇不测,呼察冬蝉实难想象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自处。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气息渐渐平稳了几分,低声说道:“不必了,搜不到的。草海地处空旷,此人身手不弱,又擅长隐匿藏身之法,平白添了营中将士担忧,于事无补。”说罢李落微微一顿,温颜接道,“刺客想杀我也不容易,刚才的生死只在转瞬之间,刺客有可能杀了我,我亦有可能先于刺客杀了他。这一次暗杀不成,刺客受的伤未必轻过我,不妨事,短时间内刺客不会再来。” “可是……” “郡主无需自责,这种身手的刺客放眼天下也不多见,出入营中也在情理之中。莫说是专精此道的刺客,就是我潜入一军大营也不是不可能,怪不得你,是我大意了,让刺客得了空子,下一次便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 “哪里来的刺客!”呼察冬蝉愤懑叱道,心结难解。 李落沉吟半晌,摇了摇头道:“眼下还不好评断,刺客与我交手只有两招,看不出招数,与大甘武学似是而非,与草海的武功也有不同之处,或许是那一个藏在暗处的势力,想要我的性命而已。” “都怪我。”呼察冬蝉恨恨的砸了一下膝盖,懊恼自责之色不减反增。 李落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我半生戎马,历经的生死也不少了,区区一个刺客还不放在我眼中。只是我担心营中将领,刺客杀我不成,如果对你们出手可就不妙了。这件事不必外传,但营中不可不防,让诸将小心些,多派人手护卫。” “嗯,我知道了。” 李落看了呼察冬蝉一眼,加重语气道:“你也一样。” 呼察冬蝉哦了一声,沉默不语。李落苦笑一声,道:“刺客杀人的手段只怕和我义姐相比起来也相差无几了,我该庆幸是来杀我,换成营中任何一人我都不愿意看见。好了,你去歇息吧,我不妨事。” “你的伤?”呼察冬蝉抬眼看了李落一眼,轻声问道。 “小伤而已,是凶险了些,不过刺客的杀招半途而废,不曾用实,调息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呼察冬蝉嗯了一声,起身一礼,离开了中军大帐。只听脚步,呼察冬蝉并没有走远,向帐外中军骑将士传了几道将令,随后便守在中军帐外,寸步不离。李落甚是无奈,不过劝说怕是无用,也就由得呼察冬蝉了。 等着呼察冬蝉离开营帐,李落挑暗了烛火,脸色一红,骤然转白,如此反复了两次,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这才平静了下来。李落擦了擦唇边血迹,神情幽冷,心有余悸之外眼中多了几分迷茫,天底下什么时候有这等厉害的杀手,只是差了一点点便取走了李落的性命。李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实难描述方才凶险的万一,灭灯之后刺客何时进的营帐李落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如果不是当关之中的鸣鸿刀示警,呼察冬蝉看见的多半就是李落的尸首了。 险之又险,如果不是刺客算漏了鸣鸿刀和那只血红色的云雀,明年的今天也许就是李落的忌日。 刺客所用的利器与其说是细剑,还不如说是一根尺许长的针,这样的奇门兵器李落搜刮了脑海之中的记忆,也没有想到江湖上哪门哪派会用这种奇门兵刃,而且让李落心惊不已的是这个刺客的出手隐隐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落定定的坐在桌几之后,一边调息运气,一边仔细回想过往厮杀。忽然,李落双目一展,眼中厉芒暴涨,终于想起在什么地方给自己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陵山,丰禾谷。 当年李落率军平息沿海犯边流寇,曾在丰禾谷设计伏杀东海流寇,斩杀敌兵将士不计其数,牧天狼也有死伤,而且大半是死在一些混迹于流寇之中,出手极是刁钻古怪的高手手中。事后李落发觉这些人或许和流寇并非一路,曾命翟廖语和冷冰率腾蛇鸱吻两营暗中查访,只是这些人好像凭空出现,随后又消失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最后翟廖语也不得不铩羽而归,引为憾事。 时过境迁,这些神秘人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的苗头直对准李落。 此夜出手的刺客远胜当日丰禾谷中的高手,但仍有脉络可寻,只是一个高深,一个粗浅罢了。 杀手刺客与江湖高手不同,江湖高手有道义可言,有尊严束缚,但杀手不同,杀手只为了杀人,不争胜,只求生死。一个顶尖的杀手能杀死武功高出自己许多的高手,正是因为杀手的不择手段,一击毙命的招式,却又隐姓埋名的行事风格,李落向来敬而远之。 诸如杀手刺客,对于李落而言并不陌生,李缘夕便是一个顶尖的刺客,而且枢密院中也有不少杀手,做一些见不得光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沈向东曾有意在术营另立一支,专习暗杀之术,李落当时多少有些抵触,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苍山的背后 不管是枭雄还是英雄,应势成事,有些时候光明正大远胜所谓的不择手段,无势可借,暗杀行刺只是偏锋下乘的手段,难以成事,或许说难以长久成事妥当一些。孰不见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门派豪强,有哪一个能以杀手立足的,就算有,也难以长久。一门流传,没有道义支撑,只有尔虞我诈,背信弃义,就算繁华最终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当年的叫天王也是如此,声名鹊起,孩童止哭,可惜到了更为霸道的当朝殿下手中,终究只是一朵掀不起海啸的浪花,如今江湖上还记得叫天王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 直到殷莫淮投身牧天狼之中,暗部除了天干地支又多了一营,此营极为隐秘,就连沈向东和云无雁也所知不多。李落曾听殷莫淮说起过,其中就有杀手,只是远不止于此。 杀手阴狠狡诈无情,没有从正面杀人的刺客,只有从背后偷袭的杀手。蛰伏等待,务求一击必杀,不求虚名,更危险,也更加难以对付。所以才会有武功逊色的杀手成功刺杀比自己身手了得的江湖高手,武功毕竟和杀人还是有很大分别的。 今夜行刺的杀手抛开暗杀手段不说,单论武功或许不及李落,但也不会差的太多,这样算起来就更加不好应付。牧天狼营中如果做生死之争,冷冰并非是李落最忌惮的人,而是李缘夕。暗杀之术也有上下之分,李落是知道的,收买、接近、混迹、孤立诸如种种,其中各种秘术层出不群。对于今夜这种暗杀行刺的手段,的确最直接,收效最快,耗时最短,不过总是有些下乘。不见那些前朝谋士,杀人灭国于无形无迹之间,以阳谋阴谋为胜。而今再看,也许是时候回去问问殷莫淮了。 杀手虽然差一点要了李落的命,不过李落并没有惧怕,可虑者是杀手的背后,这才是让李落心生戒备的真正所在。 这只是一个为钱财派出杀手的组织还是另有其主,眼下尚无定论。这种杀人的手段只怕要熟悉刺杀之术的人才能瞧出个中玄机,只可惜姑苏小娘不在。 大营中的戒备森严了许多,守卫将士也比平日多出一倍有余。呼察冬蝉一夜未睡,除了守在中军大帐之外就四处巡查,虽然没有多说,但诸将士瞧着俏脸含煞的牧蝉郡主,倒也有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李落遇刺一事除了呼察冬蝉之外营中无人知晓,自然不知道增加守卫的缘由,只当是临近瑶庭王帐,军中须得小心从事罢了。 此后数天,每逢夜里大营之中外松内紧,袁骏诸将也瞧出其中异常,不过李落神色不变,只见呼察冬蝉愈见阴沉的俏脸,偏生以往心直口快的呼察冬蝉仿佛转了性子,口风严的很,不管是直言相询还是旁敲侧击,竟然不能从呼察冬蝉口中掏出一个字来,着实让诸将惊讶不已。 刺客没有再来,离瑶庭王帐却很近了。 再遇牧民或是商队,北征大军视而不见,只求一路疾行,便是碰到的骑兵将士,最多也只是冲散而已。最后五天,营中将士昼夜急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一定要在消息传到瑶庭王帐之前先一步抵达。 大军疾驰,不远处是一条苍青的山脉横在诸将眼前,似乎将这里分成了山南山北,在这些天见惯了一望无垠的草海地势的北征众将士眼中颇觉新奇。 实则这座山也不算太高,放在大甘约莫连中等都算不上,不过在草海也称得上是少见了。山是缓山,山坡不甚陡峭,可以策马而行,自上而下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草色,仿佛是一条盘踞此处的墨龙。 到了这里,呼衍加提脸色凝重起来,沉声说道:“大将军,就是这了。” 李落哦了一声,看样子瑶庭王帐就在这座苍山背后。探马已先一步而行,瞧着远去的探马斥候,李落心中生出几分奇怪之意,若是王帐,怎会守卫如此稀松平常,莫非是瑶庭降卒的苦肉计。不过看着呼衍加提的神色,的确不似作伪。 远处探马遥遥传信,没有埋伏,只是探马旗语似乎此处还有些古怪。诸将不明就里,皆都有些错愕。李落吐了一口气,朗声喝道:“出兵。” 众将齐声领命,大军风起云涌,冲向不远处的墨黑苍山。 马蹄阵阵,宛若闷雷,数万骑兵将士奔行起来,就连这座墨山似乎也被惊动了,恍惚之间这条亘古盘踞于此的墨龙就要抬起头,看一眼是什么人惊扰了自己的美梦。 营中兵将紧随李落诸人,踏上了这座在草海算是不矮的苍山,一瞬间,所有的将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李落也情不自禁的惊咦出声。 时置秋中,大甘天南也许还是繁花似锦,中府大约也已经树叶见了枯黄,至于北府更不用说,诸将北上前就已经秋意渐浓,寒意临体。到了草海,从薏苡族牧民的营地沿途至此,虽然还没有落雪,但已经有了霜降的迹象,这也是李落日夜行军的缘由之一。但眼前看到的一切,却颠覆了众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只道是自己看花了眼,进了一处蜃楼幻境。 身处山脊,眼前豁然开朗,最先吸引众人目光的是山后不远处一个宛若明镜朗月的湖泊。湖水纯澈,倒影的天边闲云隔了这么远也看得清清楚楚。湖泊不大,但绝不算小,湖面上波澜不惊,有飞鸟掠过,极显宁静祥和。 湖泊南北而向,有一大一小,像极了两颗珠子,一颗在北偏西,一颗在南偏东,环绕成势。两个湖泊之间似断非段,似连非连,目力终有穷极,站在山脊之上一时看不清两个湖泊之间到底是水榭廊桥还是被天地之力一分为二。 除了众将脚下这一座山,隔湖相望的还有一条山脉,绵延几十里,与众将脚下这一条山峦相比还要高些。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双龙抱珠 也是自西到东的方向,悠闲的趴卧在草海之上。两条山峦首尾相近,西侧有一处谷口,东侧两条山脉余势连接在了一起,形状极为奇特。 再看两山之间的山谷,宽十余里,长几十里,清秀俊雅,宛若福地。围绕两个湖泊,岸边有不计其数的帐篷,粗略看过去至少也有数千之多。这些帐篷有大有小,不过装饰倒是朴素,少见花哨招摇的营帐。 这样的景致固然让诸将叹为观止,但还不足以让众人齐齐色变,真正让北征诸将失色的是翻过这一座山,沿着山脊而下,穿过山谷,直到对面的另一座山峦,这里的草色是绿的,不但绿,而且绿的很深,就像仲夏时的颜色。草不但绿,还有繁花点缀其中,白红粉黄紫蓝墨,色泽鲜亮,应有尽有。且还有一朵花色成七彩的异种,到了这里似乎平常的很,隔着百丈就能瞧见一朵,随风摇曳,悠然自得。 入眼所见,春色满山谷,只是没有一株树木,仅余青草。 众将吃惊的是如此天气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与时节完全相反的仙家福地,而让李落动容的却不止于此。 这是一幅双龙抱珠图,上三品的风水宝地。 李落博览群书,涉猎颇多,风水一道曾在研习山川河海志的时候瞧过几眼,虽不敢说通晓其中乾坤,但大致一些风水布局也还认得,就曾在仙人峰中破过苍龙七宿的阵眼。 眼前这一个风水布局李落在书上记载中读到过,单论品相,还在映照虚像,上应星宿的苍龙七宿之上,不过不在牧野三图之中,当真要说起来,双龙抱珠在大甘的名气要更大些,没想到今天会在草海中见到,而且还是瑶庭王帐所在之地。 西侧开口,是为引风;东侧相连,是为藏风。南北的两座苍山是为两条卧龙,湖泊一大一小,正是地龙吐出的龙珠。这样一处藏风纳水的风水宝地,简直就是依着双龙抱珠的格局一板一眼描上去的,分毫不差,品相更加无可挑剔,就算再刻薄的风水大师见了眼前景观,怕是也只能惊叹天地造化之功了。 这一副双龙抱珠图,只要读过风水秘术的人眼睛没有瞎,定能认得出来。所以李落一眼就看出此地的不凡,但是看出来之后随即就生出更多的疑惑。 地龙有二,一大一小,大者为尊,居正位,小者居从位;龙珠亦有大小之分,以成环绕之势的为上品;龙尾揽风,龙首藏风,内中藏水,乾坤自在。无论是哪一处,这幅双龙抱珠图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佳之地,只是这幅山水图在李落所读的风水异志中明明白白的记载着: “双龙抱珠,雌雄双列,混成阴阳,择成五行,分浊气,引清流,是为藏风纳水求气,可惠泽后世。” 风水一术,一为葬书,一为存身。葬书多指人死之后的入殓墓地,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草海不好说,但在大甘王侯权臣之中却是经久不衰,就连那些州府郡县的官宦富贵人家也是如此,都想寻一处风水妙地,轻者可以延福后代子弟,有些贪心的还想着可以兵解成仙得道。往往大耗心力钱财的不在少数,所以风水一道虽然是旁门左道,但是这些门人弟子倒也吃穿不愁,有些手段的更加风光,毕竟像李落这般存着马革裹尸想法的权贵王侯还是不多的。 存身就多了,房屋、祠堂、庙宇、商铺,诸如种种也有风水术,有的求财,有的求安,功名利禄,莫不都在其中。 双龙抱珠图虽然是一副少有的上品风水宝地,却有葬书和存身的分别,就在引清流三个字上。 如果有明河纳水入局,这是生,这样的双龙抱珠图就是存身;如果没有明水入局,只有暗湖或者暗水,主往生,即是葬身,说直接些就是墓地。 眼前这幅双龙抱珠图只看见两颗龙珠,却不见有活水入局,如果放在大甘,这个地方不是活人住的地方,而是死人住的地方。 这些念头在李落心中一闪而过,这个时候不是分辨自家风水术深浅的时候,也许草海的风水恰恰和大甘相反也说不定。不过大抵上,这只是李落的一厢情愿。 李落侧目扫了一眼呼衍加提和其余瑶庭降卒,虽说神色各有异常,但没有使诈的惊慌和眼看北征众将士身陷埋伏的期待,看来这处地方的确是瑶庭王帐。不过李落总觉得自己想错了什么,只是一时不知道到底错的是什么。 震惊归震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这一处双龙抱珠的格局到底是什么,总归要先打下来之后再说。 攻讨比想象的更加容易,几乎可以说是手到擒来。如果李落心中有什么遗憾,大约还是数万骑兵呼啸而下时,战马踩碎了不少七彩异花。 这个地方太过安逸,这是诸将攻下这里后的第一个印象。偌大一个山谷,披甲能战的只有不到三千之数,而且没有一点防备。当北征大军从山梁上纵马而下的时候,众将清晰可见谷中草海族民的错愕和不解,事到临头也不知道来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三千将士虽说不是个小数目,但在四万大甘精锐骑兵攻杀下就有些不值一提了。厮杀很快就结束了,死伤在三千瑶庭将士手中的北征兵卒还不及从山上冲下来的时候,马失前蹄造成的死伤大。 杀敌一千,降敌两千,到了这个时候这些瑶庭兵将还是懵懵懂懂,不知道眼前诸将的来历。 李落传令诸将戍守山谷东南西北四处,山脊上亦有探马巡哨,如果发现敌踪可以先人一步。这个山谷的确是一处福地,不过在兵家眼中却无险可守,安营尚可,据守的话只是死路一条。 等到盘问清楚,李落和袁骏几将面面相觑,李落也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瑶庭亡帐 这个双龙抱珠的山谷之中的确是瑶庭王帐,但李落忘了问瑶庭王帐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不单是李落忘记了,袁骏和呼察冬蝉几人都忘了。 看着一脸无辜的呼衍加提,洪钧和班仲的怒气险些就压制不住了,呼衍加提浑噩不觉,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从挨揍的边缘走了一圈。 这个地方的确叫瑶庭王帐,但此王非彼王,读音没有错,但实际上是亡字。薏苡族牧民当初指路的时候便存了害人之心,诸将记住了名字,谁知道瑶庭还有这么一处亡帐,难怪当初问瑶庭降卒时这些将士古怪的眼神,还以为是不愿面对旧主,哪知道其中还有这些缘故。 或许是北征将士杀意尚在,又或者是呼衍加提几人有心如此,故作糊涂,就这样一场原本以为的恶战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着实让李落诸将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凡瑶庭王室族人或是权贵身死之后便葬在这处双龙抱珠之地,的确是一个风水福地,但同时也是瑶庭墓葬群的死地,这个地方何来诸将期许的瑶庭王帐。 “这算什么事,嘿,咱们现在怎么办?”洪钧揪着胡子,不是滋味的说道。 呼衍加提这才察觉到身旁诸将的不满,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先问问再说吧。”李落哈哈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就算不是瑶庭王帐所在,攻下瑶庭王上祖宗的陵墓,想来瑶庭王的脸上也不甚好看。 湖边,大甘众将刀剑出鞘,将此间山谷中的瑶庭族民驱赶到一处。 大约有数千之众,除了守将三千之外,剩下的大多是打理这处山谷的奴仆之类,问来问去,着实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山谷中有不少存粮和钱物,也算是聊胜于无。 钱义和应峰从人群中揪出一个穿着稍显庄重华贵的半百老者,扔到李落身前,还不等李落问话,就见老者声色俱厉的说了一句什么。 李落大约听懂了几个字,不过也猜得出来老者言中之意,定是问这些胆敢闯入瑶庭王族陵墓的大胆狂徒是什么人,自然还有些威胁李落诸将的话语。 李落摸了摸鼻尖,用大甘言语字正腔圆的说道:“我是大甘定天王,入草海为杀人而来,你可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老者一怔,径自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看神情并没有听懂李落说的话。 “斩了。”李落平静的说了一句。 穷奇营领将侯西来手起刀落,将这名尚不知大祸临头的老者当场格杀,沉尸湖水之中。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去,那些有心借瑶庭余威的鼓噪之人尽数收了声,噤若寒蝉的望着李落和侯西来手中还染着鲜血的长刀。 “没有人听得懂我说的话么?”李落又问了一句。 瑶庭族民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李落在说什么。李落神情清冷如昔,倒是也要盘算如何处置眼前这些瑶庭族民。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刚一起身,就见数百道厉芒齐齐盯在男子身上。男子脸色一变,身躯晃了一晃,不过还是缓缓站定,开口说道:“你是什么人,你要把我们怎样?” 男子甚是聪明,说的是草海流传最广的蒙厥言语,倒也算忠义之辈,唯恐身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魔头又要平白杀人,扬声出言,将诸将心神引到自己身上,暂且留一息喘息的机会。 李落平声说道:“草海以蒙厥声势最盛,看来的确不假。”说罢换过蒙厥言语,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将来历说给我听,若有虚假,杀无赦。” 男子颤声说道:“我们是住在这里的瑶庭族人。” 男子虽有惊恐神情,只是说话前眼珠子转了一转,便知心中有鬼。诸将冷哼一声,当真不知死活。 李落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对埋在这里的死人不感兴趣,我只看重活人。” 男子脸色一变,还待强辩,就听人群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男子说话:“模生。” 唤作模生的年轻男子神色一凛,闭口不言,比起见到这些一身杀气的兵将还要恭敬三分。 人群中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缓缓站起身来,悲悯的看了一眼死在李落诸将手中的瑶庭将士和殃及池鱼的谷中族民,缓步走了出来。人群自动的分出一条道路,还有数人要拦住老者,却被老者喝止,不过看向李落的脸色除却惊惧之外更多了愤怒,看起来这个老者在此间山谷之中的地位不低。 老者走的很慢,好半天才到李落身前,洪钧恨不得过去将老头架过来,却被袁骏拦住。袁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洪钧稍安勿躁。 这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似乎马上就要行将就木,不过眼睛倒是亮的很,有点返璞归真的意味。 “我是瑶庭祭祀伊合叶拉,这位将军不是草海中的人吧,不知道来自哪里?” “我姓李名落,来自大甘。” “大甘?”伊合叶拉一愣,长叹一声,有些悲伤的说道,“终于又要打仗了么。” “你知道大甘?” 伊合叶拉点了点头,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我知道在草海的南边有一个很大的国家,名字叫大甘,你是从那里来的?” “不错。” “这么说这一场战争是你们大甘赢了?” 李落沉默不语,伊合叶拉想了想,叹息一声,道:“也是,如果不是大甘赢了,将军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曾。”李落忽然平声说道。 “不曾?”伊合叶拉不解的看着李落。 “大甘不曾赢过草海。” 伊合叶拉微微一怔,没有再多问,其中或许还有别的缘故,知道的多了亦无甚用处。 “这里的人,除了我,知道草海和大甘在打仗了不到十个人,他们原本什么都不知道。” 李落扫了瑶庭族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这些人一脸浑噩茫然,听到伊合叶拉说起战事,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这原本是一场不必打的仗,却又不得不打。”伊合叶拉悲声说道。 “故弄玄虚。”呼察冬蝉冷喝一声。 “不管众位将军相信还是不相信,这一场战争并不是草海诸族的本意。” “哦,可否相告?” 伊合叶拉苦笑一声,道:“打都打了,知道缘由又有什么用处。将军不必费神,我不会说的,他们,”伊合叶拉看了身后瑶庭族人一眼,和声接道,“一无所知,知道些的也不会告诉给诸位将军知道。” “他娘的,鬼话连篇,惹急了老子一刀一个,我就不信你们的头比刀还硬。”洪钧用生硬断续的蒙厥言语喝骂道,虽然有些词不达意,但是连听带猜也能明白。 “我们立志起誓守在这里,说到打仗的确不如你们,不过众位将军想从我们口中知道什么,不如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当老子不敢么!”洪钧就要动手,李落伸手拦了下来,看着面无惧色的伊合叶拉,平声说道:“说的对,战乱未息,此番草海兴兵攻打大甘,我们身为大甘将士,就该抵御外贼,至于理由,难道我们听了还要体谅你们不成?就算有缘由,这缘由不听也罢。” 伊合叶拉稍显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淡淡一笑道:“这样最好。” “我不问此战缘由,不过这里的人是什么出身来历却都要一一道来。” 伊合叶拉眼皮也不抬一下,淡然回道:“都是奉王命守在这里的瑶庭族人,没有旁人。” “好胆!”数将齐声呵斥道。 李落讶然一笑道:“当真?” “将军不信的话可以问一问。”伊合叶拉平淡说道。 这时呼衍加提凑到李落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李落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淡然说道:“既然是受命戍守王陵,忠心可鉴,我信。” 呼衍加提附耳说的远不止于此,守护瑶庭王陵的这些人自然是忠心可鉴,只是这其中必有瑶庭王室中人,而且一定也是地位尊贵之人。伊合叶拉固然说的不算假话,但也不算是真话。 伊合叶拉看了呼衍加提一眼,瞧出这是一个背叛瑶庭的降卒,冷然说道:“背弃了长生天,丢失了尊严,呼吸在草海上的每时每刻,你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呼衍加提脸色涨的通红,嘴角发颤,在众人鄙视、不解、愤恨的眼神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确有了一丝悔意。 李落看在眼中,原本这些降卒并没有被李落看重,不过既然归降,那就有道义之责。 李落朗笑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草海的长生天是什么,不过大约是注视着这片土地的神灵或是草海族民的信仰图腾,如果我说的没有错,长生天亘古就有,远在瑶庭之前。长生天的信仰也许是忠义仁和,也许是崇尚自然之道,但大概不会要这些本是自由自在的草海男儿向一个姓氏尽愚忠。”说罢,李落一指人群中几个衣着明显要好一些的瑶庭族民平声说道,“既有长生天,为什么一定有人高人一等?王族取命求财,若是不愿,是否就要抢夺而来?瑶庭的王号只不过是杀戮之后才得来的,欲夺生死,莫非这也是长生天的传承?他背弃了瑶庭不假,但未必就是背弃了长生天。” 李落侃侃而谈,虽是无心,但眼下呼衍加提对北征大军还有用处,自然也要结了他的心结才是。 呼衍加提听到李落说话,神情微变,露出思索模样。伊合叶拉为此间祭祀,鼓动人心的口舌之利决计不会比李落弱了多少。先前说话破了伊合叶拉的背叛斥责,李落心念电转,须得另找别的法子堵住伊合叶拉的嘴,免得再乱了呼衍加提诸人的心境。 “你既然是瑶庭祭祀,该是懂些风水之术,要不然也不会被瑶庭王室派来主理山谷中的事。” 伊合叶拉原有激怒之意,忽然间平静了下去,似乎放弃了无谓的口舌之争。李落暗自咋舌,没想到伊合叶拉这么快就收敛心神,如果以词锋相争,未必能讨到好。 “是又如何。”伊合叶拉不在斥责呼衍加提的背叛,只是痛惜无奈的看了呼衍加提一眼,叹息一声。 这一望一叹息,却比骂上几句还要有用的多。呼衍加提脸色阵青阵红,此刻心中天人交战,着实难受的很。 李落镇定自若,长笑一声道:“老先生,你且看这几处地方如何。”说完,李落看似随意的指点了山谷两侧山脉上的几个方位,不多不少,一共七处。 刚开始的时候伊合叶拉神情还很镇静,或者说还有点轻蔑,但随着李落一一指点出来的方位,伊合叶拉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苍老的面容上少见的显出惊讶,似乎还有一丝恐惧。 “老先生,如何?” “我不知道你在比划什么。” 李落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也好,先生既然不知,那我不妨告诉你。少顷之后,我会在我所指七处,每一处坑杀千余人,当然也会做些手段,让血气混入土石之中,除非铲平了这两座山,要不然血气百年不散,先生觉得如何?” 人群中的瑶庭族民起了骚乱,李落这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听见的人不少,自然不愿坐以待毙,即便面对大甘将士手中的利刃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 只是伊合叶拉的震怒与瑶庭族民的震怒全然不同,伊合叶拉须发怒张,厉喝道:“你敢!”佝偻的身躯也瞬间挺直,威势一时无二,仿佛是一只将死的百足大兽。 李落神情不变,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瑶庭王室纵兵南下,**掳掠无恶不作,莫非想不到会有今天?” “你,连死去的人也不放过!?” 虽然不知道李落捏住了伊合叶拉什么命门,但大甘诸将都知道这老头此际已是色厉内荏。洪钧几将看向李落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佩服。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瑶庭中阏氏 不过是三言两语,竟然就让这个看着食古不化的瑶庭祭祀害怕成这个样子。 “我已说过,我对死人不感兴趣,但并非是我没有手段。”李落冷淡应道。 伊合叶拉的单薄的身躯颤抖起来,仿佛瞧着一头恶魔一般看着李落,恨不得分而食之,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你,忠的是谁?” 很寻常的一句话,让伊合叶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颓然坐倒在地。李落暗自松了一口气,终是赌赢了,伊合叶拉果然通晓风水之术,而且大甘的风水术和草海的风水术似乎还有相似的起源。 虽说大不了将这些人悉数斩杀也没什么不可以,但眼前这些人并不是瑶庭将士,只是奉命守在这里的瑶庭族民,或许奴仆一类的还更多些,非到逼不得已,李落暂且还不愿看到见人就杀的情形。 李落这看似随意的指点,其中另有玄机。风水一术向来玄妙,有好的风水,自然也有不好的风水。好的风水能变成不好,不好的风水也能偷天换日,变成好的风水。殊不知多少名门望族,王侯将相,风光一时,择一处风水妙地,福及数代,但也有转眼就家破人亡的。这其中固然有天灾人祸,但也不乏有人说是风水流转所至。 双龙抱珠的确是一个绝佳的风水宝地,但也并非破不了。有此道高手可以借助天时地利,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改了一方风水。这样的人已是凤毛麟角,不多见了。李落自然不会这些偷天换日的高深手段,但别的手段倒是知道点。 李落所指的七个地方在风水中称之为龙穴,龙穴透息,可通日月。如果在这个地方坑杀数千活生生的人,透息的龙穴就成了魔窟,怨气戾气顺流而下,别说是福泽后世,不会孕出一个邪魔妖怪就不错了。 这是极其简单,但又很霸道,而且还很下乘的手段,如果让风水秘术的高人知道李落用这种法子破双龙抱珠的风水,怕是用唾沫都能淹死李落。但无论如何,这个法子很有效,因为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能坑杀近万人,就为了破一个风水布局。 如果伊合叶拉像他所说的是一个守陵人,他忠的人应该是瑶庭王室,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李落坏了瑶庭历代王上陵墓的风水,如今就看在伊合叶拉心中到底是死去的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至于李落,也算是给了伊合叶拉一个借口,如果伊合叶拉不说的话,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被李落坑杀,不管真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不得伊合叶拉不信。 攻敌之强,其势自解。 伊合叶拉呢喃自语,忽然抬头看着李落,一脸仇恨的说道:“总有一天你们会被长生天责罚的。” 李落莞尔一笑,道:“也许吧,只是和你们瑶庭有什么相干?” 伊合叶拉看了看两侧碧山,又瞧了瞧身后被俘的瑶庭族民,眼中有狠色闪过,最后却化成了无奈,垂首闭目,默然无语。 老者没有说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伊合叶拉已经无力再坚持什么了。手无寸铁,对着眼前大甘的骑兵将士,只能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而已。可惜了,伊合叶拉长叹一声,留在这里的三千将士毕竟不是瑶庭精锐,也不是瑶庭勇士,身份固然不凡,却没有瑶庭铁骑的锐气和锋芒,有点骨气的都死在这些虎狼敌兵手中了。 伊合叶拉胸口堵了一股郁气,这些大甘将士如果早几天来,或者晚几天来,也许就不会是眼前这般境地。 李落平声说道:“我军中将士在谷口见到马蹄痕迹,蹄印尚新,看来有人离开不久,或许也快回来了,这里我不会待的太久,最多也就几个时辰而已。” 伊合叶拉心中一凛,眼前大甘将领竟似能猜到自己的心思,着实不可小觑。 就在伊合叶拉沉默不语之际,被俘的瑶庭族民中走出一人,看着大甘诸将,冷声说道:“不用多问,你们是在找我吧。” 李落举目望去,心忖道,果然有她。 走出来的是一个女子,年纪不大,但也不小了,约莫有三十来岁。容颜秀美绝伦,柔中带刚,端庄中带着柔媚,是个少见的绝色女子。在被俘的人群之中李落早早就留意到这个女子,衣着虽是简单,不过处变不惊,很是镇定,就连伊合叶拉也稍有不及。如此气度,在眼前众人之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非富即贵。此处是瑶庭王陵所在之地,富算不得什么,那就只剩下贵了。 李落静静的看着女子,女子不甘示弱,也冷冷的看着李落,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你是谁?” “瑶庭中阏氏。” “中阏氏?”李落眉头微微一皱,这个称呼听闻中是草海部族首领妻子的称呼,其上还有一个大阏氏。中阏氏地位大约等同于大甘后宫的贵德淑贤四妃,不过草海之中向来男尊女卑,传言之中还有部族王上将自己的女人送给麾下骁将的事情发生,地位固然不低,但比起大甘后宫四妃来可就差得远了。 “我一人换他们。”女子冷冷说道。 “阏氏,不行啊。”人群中奔出几人,有男有女,有的拉着女子退回人群之中,有的护在女子身前,倒是忠勇。 女子拂袖不悦喝道:“都退回去!”声音清冽,自有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威势,显而易见是久居高位之人。 身边侍从虽然坚持,但在女子怒目之下只好先松开了手,不过却没有退开多远,尚还存了与李落诸将拼死的心思。 “怎样?” “不够。” “你!”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羞怒之意,强忍不忿,冷声说道,“我出身瑶庭萧氏,侍奉过两任王上,难道还不够?”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诸将亦是面面相觑,侍奉两任瑶庭王,这可有点骇人听闻了。 女子冷冷一笑道:“这里是我们瑶庭,不是你们大甘。 第一千两百七十九章 三位王室成员 难道先王身死,就要他的妻子都陪葬么?” 李落惊讶的看了看女子,没料到此女竟然知晓些大甘宫廷中的事。 大甘宫中的规矩是先皇驾崩,宫中嫔妃大半都要殉葬的,还有些要出家为尼。 权势之家或许可以施些手段,将先皇遗妃从宫中接出来,或是新帝大赦,免了陪葬的大难。 只是这些离宫的女子此生不得再嫁人了,如若嫁人或是被人知晓有苟且之事发生,不但是死罪,而且还会祸及宗族。 李落沉默数息,平声说道:“那也不够。” 女子怒色更盛,冷叱道:“大甘将军,你不要欺人太甚!” “阏氏身份尊贵,我并无怀疑,只是草海的女子在部族王室眼中的分量未必有多重,除非是血脉子嗣。你只是阏氏,我不觉得瑶庭王会为你舍弃什么,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尚还不够。” “无耻!”女子厉喝一声,但见握上刀柄剑鞘的大甘将士,这瑶庭阏氏也面无惧色,怒目而视。 “草海的男人,瑶庭王族的骨血,竟然还要躲在一个女人后面,可怜,可笑。”李落轻轻说道,话语声音不大,但是被李落运上暗劲,清晰无误的传到了场中大半人耳中。 女子脸色微变,疾声喝道:“这里除了我,没有……”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人群之中两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一个是血口喷人的意思,一个是胡说的意思。 女子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谋算再多,竟然会在这个大甘将领一句话下沉不住气,终究还是年少气盛惹了祸。 李落促狭的看着瑶庭阏氏,哈哈笑道:“倒是有几分血性,该是正主来了。” 女子气的娇躯微颤,指着李落骂道:“卑鄙小人。” “哈哈,兵不厌诈,便当阏氏是在夸奖我了。来人,带出来。” 两人说话之后虽然很快就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只是声音泄了出来,早被一旁骑在马上的大甘将士瞧的清楚,便即策马驱赶人群,欲将说话的两人抓出来。 瑶庭族民群情激奋,神色激昂,围成一圈不让大甘将士靠近,面对森寒的刀剑也没有分毫退让,屹然无惧。 李落有意无意的看了伊合叶拉一眼,淡淡说道:“看来又需杀人了。” 伊合叶拉凄然说道:“大甘的将军,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早已经说的清清楚楚,相比死人,我更重活人。” “将军苦苦相逼,死也没什么了不得。 我以前听过大甘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将军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也不会得到活着的少主。” 李落饶有兴致的看着伊合叶拉,这个瑶庭祭司倒是煞费苦心。 瑶庭族民七嘴八舌的大声喊叫起来,有瑶庭言语,也有蒙厥话语,大概的意思就是刚才伊合叶拉所说,就算死也不会让大甘将士带走瑶庭少主。 李落摇了摇头道:“这是逼我出手杀人么?” “你敢杀他们任何一个人,瑶庭一定会十倍一百倍还给你,我也不会活着让你抓住!”听着声音年纪不大,不及落冠的孩童而已。 “我本无意杀人,或是不想杀这么多人,左右都是这个结局,那我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众将听令,都杀了吧。”李落淡淡说道。 诸将齐喝一声,就要动手,又听到另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微微有些怯意,而且还是个女娃儿,惶急叫道:“你抓了我们就不会再杀他们了?” “嗯。” “那你来抓我们吧。”女娃下定了决心,决然说道。李落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这般心性倒也算得上不凡。 “居次,他是骗你的,你别出去,出去了我们一样会死!” “咦,你抓了我们,真的不会杀他们?”女娃将信将疑道。 李落哈哈一笑,不知何故,心中的杀气弱了许多,颇觉问话的女娃有些意思,随即反问道:“你们可还有别的选择?” 女娃沉默半晌,脆声说道:“你们让开。” “居次,不能信啊,他骗你的。”众人连连劝阻道。 女娃老成的叹了一口气道:“他说的对,我们本来就没有别的选择。我和弟弟出去,至少试过保住你们的命,至于他还会不会杀人,那就看他是不是说话算数。” “小小年纪,倒识得用激将法。” 人群中分,走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脸倔强,仇恨的看着李落,一只手牵着一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男童,该是小姑娘的弟弟,瑶庭王室的子嗣。 “我们出来了,你快放人。”女娃脆声喝道。 李落笑了笑,扫了瑶庭族民一眼,此间诸人中不乏瑶庭权贵,不过该是以这三人为尊,剩下的也就不必再一一分辨了。 “你们可以找两个人一起走,路上彼此有个照应。”李落淡淡说道。 “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瑶庭中阏氏护着两个孩子,警惕的望着李落。 “暂时没有想好,大约会换些粮食吧。”李落不理会瑶庭阏氏眼中的怒意,随意说道。 往日的权贵终于尝到了任人宰割的滋味,大甘诸将神情愈见不耐,而眼前这个少年将军虽说神色清冷如故,但谁也不敢断言下一道将令的凶吉,就算此刻瞧着似乎有些仁慈,这份仁慈怕是也留不得太久的。 瑶庭阏氏带着两个孩子,愤恨、羞恼、悲伤、忧愁、不安,怎一个五味杂陈了得。李落也算是仁至义尽,许瑶庭两人伴在三人身侧代为照应,总好过孤儿寡母跟在敌将身边。 伊合叶拉从人群之中点出两人跟随在三人身侧,一男一女,李落瞧了一眼,都有武功在身。 李落暗自失笑,这位瑶庭祭司的心思虽然滴水不漏,只是有些太过招摇过市了。不过李落并未言语,既然有言在先,怎也要应了那个女娃的激将法才是,说话还是要算话的。 李落挥了挥手,示意众将整军动身,山谷中的细软财物和粮草被北征将士一扫而空。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可怜的七彩小花 取之与敌,也好先应了李落出兵前许给麾下将士的厚赏。至于带不走的李落也没有可惜之意,漠然传令,命诸将纵火,将沿湖两岸的帐篷诸物烧个干净。 有瑶庭族民按捺不住愤怒,赤手空拳与大甘将士相争,结局早已注定,诸将可以依令不杀,但若有瑶庭族民以身殉国,大甘兵将也不会吝惜出手。 李落诸将翻身上马,还有兵将纵马引燃对岸的帐篷,忙的不亦乐乎。 李落手中疚疯长枪一摆,朗喝一声,军阵初成,宛若一道江潮从山谷东侧向山谷西侧漫了过去,将谷中瑶庭族民也一道驱了出去。 如果有人执意不走,就算不被大甘将士的战马踩死,也要活生生被烧死在这处双龙抱珠的风水妙地。 一处天成之境,此刻浓烟四起,愁云惨淡,湖中碧水也染了颜色,不见纯澈。 而死在北征将士刀剑之下的数千具瑶庭将士的尸体,李落也没有命诸将掩埋,借着大火,尸臭味凝结不散。 好在是背些风,要不然不等出谷非得呕吐出来不可。 大甘将士驱赶着瑶庭族民向西侧谷口走去,两者间距数丈之遥,有瑶庭族民步履散慢,或是借故越走越慢,李落神色清冷,没有多话,只命麾下将士将这些离大甘将士有些近的瑶庭族民射杀当场,不必容情。 瑶庭阏氏和女童据理力争,李落充耳不闻,待李落亲手刺死两名瑶庭族人时,诸将才知道李落当真是有杀心的。 先后有数十名瑶庭族人被大甘诸将下手射杀,众人这才加紧了脚步,不敢拖拖拉拉。身后这些大甘将士虽是熄了杀意,但杀势仍在,许是对着自己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本就不必浪费杀意。 数千瑶庭守墓人踉踉跄跄,蹒跚而行,身后大甘诸将步步紧逼,往日需得数个时辰的路今日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伊合叶拉回头望了一眼,悲从中来,湖泊被烟尘笼罩,山间的花草绿意也被这场烈火毁于一旦,一处妙地竟成了这副模样。 李落策马站在谷口,谷口外是一个缓坡,这些瑶庭族人不等大甘诸将呵斥,俱都自行向山下走去,大约是想离这些杀神恶鬼远一些。 李落静静的看着远去的瑶庭族人,忽然说道:“可惜了。” 瑶庭阏氏嘲弄的看着李落,冷哼一声,道:“你还会知道可惜?是可惜杀人太多,还是杀人太少?”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边不远处的瑶庭王妃,展颜笑道:“阏氏想错了,我只是可惜那一株摇摇欲坠的小花,花瓣天生七彩,我在大甘之中从未见过,很好看,也很可惜。” 说罢,李落没有理睬气得脸色发青的瑶庭阏氏,径自下马上前几步,蹲在一朵小花前。 这是离谷前的最后一朵七彩小花,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断了几个花叶,少了几朵花瓣,眼见就要被山风吹倒。 李落伸手挡住秋风,心生怜悯,忽然想起朝木山万梅园中葬花的公孙婉清,不知道和周放去了卓城半分楼之后是否一切安好,有没有寻到自己的兄长。 诸将神色古怪的瞧着蹲在花前的李落,只有袁骏心中隐约有一分猜测,背对众将的李落也许心中尚有一分怜悯之心,如今将这些怜惜不忍的心思放在这株娇弱花草之上,剩下的心境当不会再被心中善念扰乱。 李落长身而起,长啸一声,宛若游龙惊凤,正在下山坡的瑶庭族人心神皆动,停下脚步惊愕的望了回来。先是惊愕,再是惊讶,而后是恐惧。 李落反手一引,长弓入手,正是当日淑妃常庭燎所赠的神弓,李落尚不知道名字,暂以无名代之。 箭在弦上,所指之处正是还没有退去的瑶庭族人,阏氏五人脸色大变,就听这绝色女子怒斥道:“言而无信,卑鄙小人!” 女娃涨红了脸,脆声喝道:“你说话不算数!你今天害我瑶庭一个人,明天我要一百倍的还给你!” 李落没有回头,弓弦渐渐成了满月,而军中的规矩,主帅弓箭所到之处,就是军中将士弓箭射向的地方,一先一后,既为指引,也是索命追魂。 “草海兵将杀我大甘无辜百姓何止万千,死在你们瑶庭将士手中的更不在少数,如果大甘血债我以百倍偿还,今天这里的人死十次都不够。就算我踏平这两座山,断了你们瑶庭先祖的根基,在我眼中还比不上我大甘无辜百姓的一毛一发。至于你,”李落微微一顿,语气转寒道,“只知空口狂言,天下并不是你想的天下,天下也并非只有一个瑶庭而已。” 女娃心中一寒,看着李落的背影说不出话来,似乎在思索李落说的是真是假。 “你们跑到亡帐杀人,还放火,就是你们不对,我父王一定会把你们都杀了的。”一直没有说话的男童忽然大声叫道。 李落冷声一笑,懒的和这个瑶庭王子多费唇舌,转而向瑶庭阏氏平声说道:“大甘有句话叫做杀人者,人恒杀之,今日之果,便是他日之因,至于你明不明白亦无所谓。” “你们杀人放火都要偷偷摸摸,瑶庭男儿顶天立地,没有你们这样的孬种。”男童抻着脖子大声吵闹。 瑶庭阏氏脸色一变,连忙挡在男童身前,警惕的瞧着周围神色不善的大甘诸将。 李落哈哈一笑,道:“原来瑶庭男儿都是顶天立地么,哈哈,今日一战,我只是要告诉你们瑶庭和草海,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说完,箭离弦,急如闪电,破空无声,转眼间已到了瑶庭族人身前。这一箭没有伤人,在半空中急转而下,稳稳刺入落在最后的一名瑶庭族民身后半步的地上,入土数尺深,只余箭羽在外,微微有些轻颤。 李落闪身上马,手中疚疯一指前方,朗声说道:“箭羽,分流,冲!” 众将齐喝一声:“箭羽,分流,冲!” 声音汇聚成一道洪流,响彻于天地之间。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安营扎寨 向瑶庭和整个草海宣告这一支大甘骑兵已降临北疆之地,自此,漠北草海和大甘的生杀予夺不再是仅仅握在掖凉州和雁沉州的草海联军之手。 数万将士沿着山谷谷口急冲而下,这个声势丝毫不弱于山崩地裂,饶是见惯了战马驰奔的瑶庭族人也不由自主的齐齐失色,惊骇绝伦。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先开始往下跑,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往山下跑去,慌忙中被山石牧草绊上一下,就像个滚地的葫芦,咕噜咕噜向山下滚了下去,这一滚就未必能再站得起来。 大甘骑兵将士到了李落射落的弓箭之前,没有多余的传令,一分为二,正是分流阵。 就好像一道山洪遇见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不能淹没,不能冲垮,只能从岩石两旁流过,自然而然,尽管这块岩石只不过是露在地面上不足尺许的箭羽。 战马呼啸而下,不算太快,但也远比这些乱作一团的瑶庭族人要迅捷整齐的多。 瑶庭族民不知道李落和阏氏说了什么,就见飞出一支箭,和李落最后的一句断喝。 至于大甘将士和草海骑兵有什么不同,这些人无暇去想,瞧着李落手中泛着寒光的长枪,只以为是这大甘将领要赶尽杀绝。 慌乱之中,跌跌撞撞,纷纷化作鸟兽散。 就在这个时候,大甘军阵忽然一分为二,从这群惊恐慌乱的人群两侧疾驰掠过,带着无尽讥讽嘲弄的狂笑。 马上的大甘将士居高临下,瞧着面无人色的瑶庭族人,眼中是不屑和嘲讽,这便是大甘北征大军与南下草海骑兵的不同之处。 “尔等记住,吾乃大甘十三鬼将,静候与瑶庭王一战!” 战马挟军阵之威洒然远去,似乎抽走了这里所有的生气,瑶庭族人四散坐倒在地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有恨意杀心,只是每个人心头都还萦绕着离去前大甘将士的话语。 大甘十三鬼将,到底是何许人也。 伊合叶拉脸色苍白,怅然无语,自己在山间的所作所为,兴许那个大甘少年将军早已看的明明白白,不问不说,也许只是这个地方在他看来太小了,不值得费心而已,又或许便如他说的,对于死人,这个大甘少年将军更看重活人。 伊合叶拉神情数变,渐渐平静了下来,杀戮过后,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对这个大甘少年将军的恨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烈,他的名字叫李落,不知道在大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暮色罩野,数百里外。 一路疾行之后,北征大军在一处溪水边安营扎寨。溪水不宽,战马可以一跃而过,溪水时而没于草下,时而流淌在牧草身边。 两侧是缓坡,远处望不到这里,但山梁上的守夜兵将可以轻而易举的察觉远处敌情。草海地势不同于大甘山川,平日那些安营扎寨的法子大都排不上用场,如今只能随机应变,因地适宜了。 此来草海,天气似乎都不错,今夜也是个不错的好天,繁星点点,同处一片星空之下,李落倒觉得草海这方夜空里的朗星比之大甘要更亮更显眼些。 如果没有战事,一壶酒,一匹马,几个好友,走走停停,在这样的地方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当也是一桩游兴正浓时的幸事。只是现在马多了些,人也多了些,未免有些大煞风景。 钱义点燃了篝火,草海空旷,火光散的极快,根本传不到远处,除非是冲天大火。 草海少树多草,生火颇是不易。枯草虽说火势急,但难以持久。 不过草海族民与天争命,自然各有绝技手段。 钱义所用就是从瑶庭亡帐搜刮来的取火之物,有些像大甘官宦人家用的炭火,不过是用草烧制而成,不知道工序是什么,易燃,不如木柴暖和,但胜在持久,比之木柴要多燃数刻,着实不易。 诸将各有要事,自去营中各处忙碌,呼察冬蝉自从李落遇刺之后就加强了巡夜,如今的营里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袁骏前去盘点此次所得,除了细软钱物,主要是粮草供给,当要谨慎安排,万一没了粮食,这四万人便要生生饿死在这荒野之中。 李落借着火光仔细瞧着手中一张三尺长的兽皮,这算是此行最大的收获,瑶庭亡帐中保存的草海地图,比起秀同城少来楼掌柜奉上的地图要更加详实,而且在那张地图中没有的,在这张地图中初见端倪。 李落看得入神,好半天没有抬头。 “你今天说的是真的么?”忽然身边有一个稍稍有些落寞的声音问道。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是今日被擒而来的瑶庭王女,连同阏氏随从眼下都扣在中军骑帐下。 李落收起兽皮,直起身子,和声问道::“那些话?” “就是你说我们瑶庭的将士去了你们大甘,杀了很多人,还做了很多坏事。” “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我也不知道。”女娃沮丧的撇了撇嘴,神情颇显黯然。 李落双眉一扬,平声说道:“坐吧。” 女娃嗯了一声,坐在篝火旁,望着火光怔怔出神。 “我和瑶庭是敌非友,我说的话,做的事,自当以大甘为重。于我而言,我的敌人恰恰是你的朋友助力才对,身份不同,所处的环境不同,看相同的一件事自然会有好坏之分。” 女娃懵懂呆滞的看着李落,李落笑了笑,问道:“不明白?” “不太明白。” “瑶庭将士犯我大甘北府,劫掠抢夺,对我大甘北府的百姓而言,的确是家破人亡的祸事。只是对于你们而言,所得财物悉数拿回瑶庭,倒是有不少人家得了好处。 几百年前,每逢入冬之际,就有漠北游牧部族兴兵南下,抢夺棉衣被褥,更或者是供之奴役生养的女子,以此来渡过严冬,来年春暖花开之后休养生息,让一族得以繁衍传承。 如果只凭善恶之分,也许这些部族都没有办法活下去。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善恶,对错 要么被别的强大部族吞并,要么绝了传承,消失在时光长河之中。那你说这些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女娃想了想,低声说道:“对别人来说是坏人,但对他自己的族民却是好人。” 李落展颜笑道:“不错,立场不同,所见所闻就有分别。两国之战,身在其中,早就没有了纯粹的好坏善恶之分,我为的是大甘,你和瑶庭的将士为的是自己的部族,在我大甘百姓恨之入骨的人说不定恰是你们瑶庭受人敬仰的英雄。 论定好坏,不能单凭一面之词,更不该听信我一个瑶庭的敌人说的话,你再长大些,可以多去走走看看,自然会有你自己的判断。” “我不小了!”女娃面有愠色,不满娇叱道。 李落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这般年纪,约莫正是自己和章泽柳狄承宁胡闹的那个时候。 “我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女娃老气横秋的说道,而后瞥了李落一眼,接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杀那些人呢?我们是你的敌人才对呀。” 李落添了两块草炭,缓缓说道:“国之战,摒弃了对错,但为人从事,却不能没有善恶之分,仅此而已。” “对错?善恶?”女娃喃喃自语,似是有所触动,皱着小小的眉头,盯着篝火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李落温颜一笑,看着这个童心不泯的瑶庭王女,倒是想起了自己在云隐山连云寨教过的那些孩童,也是只看得见黑白,只是眼前的瑶庭王女不会叫自己先生罢了。 女娃看见李落的笑意,恼怒不已,以为李落在取笑自己,张了张口,赌气般说道:“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向你报仇。”这个时候倒是没有再坚持自己已经不小了。 李落嗯了一声,和颜点了点头。 “你虽然是我的敌人,但我觉得我并不是很讨厌你,就算以后我杀了你,也不一定就是因为讨厌你。” “哈哈,言之过早。讨厌或是喜欢一个人,是要花些时日的,切莫太早断言。” 女娃还要再说什么,李落忽然扬声说道:“阏氏,听了许久,不如过来坐吧。” 营帐暗处传来一声冷哼,女娃侧头望去,却见这位瑶庭阏氏一脸戒备的从暗处走了出来。女娃轻唤道:“婶娘。” 瑶庭阏氏走到女娃身边,没有坐在篝火旁,而是用手臂揽住女娃儿,生怕李落有什么不轨之心。 “都说南人心思狡诈,能颠倒黑白,今天一见,当真是这样。卓娜,他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听,知道么?” “婶娘,可是他说的话有道理呀。” 瑶庭阏氏恶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道:“他是骗你的。”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妇人愚见,当真不可理喻。 “骗我?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女娃疑惑不解,如今落在李落手上,生死只在李落一念之间,似乎眼前的大甘将领也没什么必要骗自己。 “南人的心思比草海的狐豺还要奸诈,他们说给你听的话都有别的用心,记住了是要受苦的。”瑶庭阏氏谆谆教导,眼前的大甘将领大约和蛇蝎一般无二。 李落双目一寒,冷声说道:“单凭人云亦云的流言断定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守着自己可怜的自尊,连问心的胆量都没有,着实可悲可笑。 堂堂瑶庭阏氏也不过如此,难怪会一身侍二夫。南人奸诈,不知道比起你们瑶庭那位祭司相差几何,我倒是做不出来这种将别人推入火坑,祈求一时平安的龌龊事来。” 瑶庭阏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没有血色,颤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怎么,莫非是我这个奸诈南人说中了?”李落清冷说道,“守心正身立命,言传身教,自当以分辨是非为上。是非曲直各人自有论断,以己残念,纠缠于他人的心思,如此作为只是下乘,徒然惹人耻笑。” 就在李落揭破这层薄纸之后,瑶庭阏氏眼中涌起滔天恨意,揽住女娃卓娜的手也开始颤抖,胸口一阵起伏,如果是在瑶庭,早就将这样放肆的人碎尸万段。 卓娜怔怔的看着李落,没有察觉阏氏的异常,喃喃低语道:“婶娘,他和师尊很像呢。” 瑶庭阏氏闷哼一声,拉起卓娜疾步向营帐中走去,似乎不愿多看李落一眼。 相向而来的袁骏奇怪的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瑶庭阏氏,走到李落身边问道:“大将军,这是?” “无妨,只是揭穿了这位瑶庭中阏氏可叹的自尊,有些恼羞成怒了。” “哦,大将军是说瑶庭祭司的事?” “嗯,伊合叶拉言语做作,表里不一,只为了保住瑶庭王族的陵墓,以瑶庭族民的命为借口,逼得她们几人不得不挺身而出,其心可诛,不过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倒是这个中阏氏一口一个你我是奸诈之辈,呵呵,自欺欺人而已。” 袁骏莞尔一笑,也不曾将瑶庭阏氏的评语放在心上,和声问道:“末将只是觉得这个瑶庭祭司有些太过怯懦,不太合乎常理,大将军是怎么知道他别有用心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要不然怎么能堵住这些瑶庭族人的嘴。算计一个阏氏和两个王族子嗣,就算有天大的功能,只怕也免不了一死。”李落微微一顿,道,“我知道他心怀叵测实则是破解双龙抱珠风水的时候,破解之法的确书中有过记载,但其中有一处我故意指错了,难道这么巧我指错的恰恰是这个瑶庭祭司知道的破解风水的法子。他演了一场戏,我便遂了他的心意,至于这位瑶庭阏氏,约莫也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袁骏亦是摇了摇头,叹道:“好一个曾参杀人,借着道义的名号杀起人来可不比咱们以物杀人少得了多少。” 袁骏一阵唏嘘,忽然一滞,难为情的说道:“嘿,险些忘了正事。” “哦,什么事?” “大将军,此次虽是攻陷了瑶庭亡帐。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极北之地 但这个地方只是一处王陵所在,也许瑶庭王会恼怒不已,不过对大甘与草海之间的战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大将军,不知道接下来咱们去往何处?” 李落诚颜答道:“的确如此,今日一战,只会让瑶庭王更加欲想杀我等以后快,对别处的影响微乎其微。王帐,亡帐,算了,先不去想这些了,这一次,我想到这个地方去。”李落取出地图,指了指一处极北之地。 “往生崖……这是个什么地方?” 李落指了指地图上写的几个字,沉声说道:“看情形该是瑶庭流放囚犯的一处所在。” 袁骏神色一凝,道:“大将军是想招兵买马?” “倒是谈不上招兵买马,不过单凭呼衍加提几人的确不足以在草海上掀起太大的波涛,如果能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一些消息,犹胜千军万马。” “末将明白了,化敌之敌为己用。” “逼不得已,只好便宜行事,四万之众,不想些法子,我怕熬不到明年初春之时。” 袁骏神色一凝,沉声说道:“末将明白了。” “嗯,明日我们再好好商议一番,时候不早了,袁将军早些休息。” 袁骏躬身一礼,自去帐中歇息。 李落展开这幅地图,看了许久,往生崖下忆往生,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自从那夜李落揭破了瑶庭阏氏那层薄如细纱的窗户纸,一路同行,这个瑶庭王妃就再没有和李落说过一句话,对李落视而不见,只是这个唤作卓娜的瑶庭公主似乎对李落生出了几分兴趣,偶尔趁着阏氏不留意,偷跑过去和李落理论几句,大约是善恶之念和对错之分,既是争强好胜,又有静心通达的意味,心性着实有可取之处。李落倒是对卓娜的来历生出几分兴致,不知道这个瑶庭公主的师尊是何许人也,能教出这样一个弟子来,也算难得可贵。 大军以星象为指引,沿途北上,正是去往往生崖的方向。大军一路疾行,瑶庭阏氏看在眼里,虽说没有明言,且还有敌视仇恨之心,只是心中的戒惧却日渐深重起来。大甘将士行军之快,比之瑶庭骑兵不遑多让,而且令行禁止还要更胜一筹,这个大甘少年将军的带兵之道确实有些门道,放眼瑶庭,年轻勇士中多半没有几个人能与之匹敌了。 李落与诸将商议此去往生崖一事,麾下众将对此倒并无不可,有担忧的约莫只是觉得这样一来,离西府漠上城就更加远了。军中有专人按行军路线绘制行军图,粗略算下来漠上城已在数千里之外,真有草海铁骑围剿,西府牧天狼怕是来不及驰援了,眼下生死尽都系与自己手中。 与诸将的淡漠,甚或是不以为然不同,呼衍加提几人听闻李落要去往生崖,齐齐变了脸色,眼底深处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李落几将不明就里,细问之下,呼衍加提也不知道往生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是听说而已,但未曾去过。只不过往生崖的名头在草海流传已久,诸如呼衍加提之辈从蹒跚学步的时候就时常听族中老人说起,在那里关押着草海上的恶魔独狼,无恶不作,是草海诸族的大敌,等闲无人能够靠近。如果离得近了,别说有命活着出来,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会被关押在往生崖的恶魔吃的干干净净。 所以当李落说起要去往生崖的时候,呼衍加提吓得面无人色,比起当日瑶庭王陵那些刀剑加身的族民还要不济,苦劝李落,往生崖着实不是个活人该去的地方,都是孤魂野鬼,魑魅魍魉才愿意聚在那里的一处大凶之地,活人去了只会有去无回,到时候魂魄连转世轮回都不成,只能永世禁锢在往生崖,受尽无尽的磨难。 呼衍加提的这番劝说,非但没有打消李落的念头,倒让李落更添了几分好奇,也许还真是一个好去处。既然瑶庭将士都这么忌讳,说不定围追堵截的草海骑兵也会心有忌惮。 李落温颜劝解了呼衍加提几句,大略是说此去往生崖只是看一看,并没有打算靠的太近,这才稳住了呼衍加提几人的心思,要不然这些瑶庭降卒都有了离阵逃窜的念头。 让呼衍加提几人如此恐惧,李落虽说不曾有后退之心,但也多加了几分小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往生崖的名头让草海将士谈之色变,想来也定有玄机。不过眼下可供北征大军选择的路不多了,约莫身后就有一支暴跳如雷的瑶庭骑兵,只是不知道两者相距多远。 大军行进不紧不慢,张弛有度,身在敌境之中,既要不能让身后敌军追上,也要让军中将士保持一战之力,这根弦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着实考验李落诸将的带兵之道。 大甘有言山中无日月,实则在李落看来真正没有日月之分的,一个是在海上,一个就是在这里。映目俱是草海,有些地方牧草有半人多高,草下还有沼泽暗流,前锋探马屡有失蹄,还折损了好几个人手,走着走着连人带马忽然间沉入草海之中,连求救的声音都来不及传出来。等到同行将士发觉异常再去搭救的时候,前锋探马将士已经被这片草海吞噬的无影无踪。 草海看似平静,其下实则埋藏了不计其数在大甘难以预见的凶险,好在入了秋,蚊蚁少了许多,听呼衍加提说起,有成群的蚊虫,扑天盖日,能将牛羊群蚕食的只剩下枯骨,声势极为骇人。 不见敌踪,就有将士命陨草海,平添了诸将几分忧色,行军速度慢了些许,小心避开这些凶恶之处。凡草茂深幽之地,如无狼豹,必有恶水,大约是吞噬的鸟兽多了,这些地方的草才会长的如此繁盛,都能扫到马腹之下。 北征将士皆都留神查看,偶有失蹄之后这才瞧出端倪。这些吞噬人马的牧草与别处的牧草不尽相同。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直入云霄的黑色巨石 色泽更深些,看上去有些许阴寒之感。 能分辨异处之后,大甘将士便能提早避开,免得重蹈覆辙,不过却付出了血的代价。 李落望着不知尽处的草海,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滋味。草海极北,天下四境之中誉为北之尽头的地方,身处此间更能清晰的感受天地造化的威势,乃至这数万大军都如同沧海一粟,微乎其微。而李落心中另有一桩隐忧不曾对诸将说起,越往北走,按理说天气愈加寒凉,草色也该更加枯黄才对。只是走了这么久,草色还是一如往昔的深幽,而且似乎还有返绿的迹象,天气也没有多冷,仿佛时间到了极北尽头的地方也变得缓慢了下来。 不以怪力乱神,天地异境不知凡几,也许这里本就是这个模样。 数日后,北征大军终于到了地图上标记着往生崖的地方。沿途需得绕过几处凶险恶水,足足多花了五天才赶到这里。 众将望着远处天边的一道异境,神色各异,大约明白了几分呼衍加提为什么会这么恐惧的原因。 两块苍黑大石,突兀的立在草原上,拔地而起,直入云霄,仿佛两尊天外魔神,冷漠的俯视着这片草海大地。 巨石被不知名的巨力一分为二,石间宛若刀削一般的缝隙就像是一张远古凶兽的巨口,垂涎等待着欲将踏入此间的人或是兽。更或者不单是活物,就是不慎踏入此间的死物也一样会被这两块苍黑巨石吞噬的点滴不剩。 峰顶入云,高耸于九霄之上,别处晴空万里,只是到了这里却有墨云密布,不知道是天映了苍黑大石的颜色,还是这两座入云巨石染黑了天空。 以苍黑巨石为中心,俯瞰百里之内都笼罩在一分比别处暗沉些许的黑意当中,似乎自成一隅,从草海之中剥离了出去,煞是惊人。 除了这些不同于别处的暗沉,这两块不知来历的苍黑巨石还透着一股苍莽气息,诸将只瞧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错觉,天地初开之际,这两块苍黑巨石就矗立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这个地方……有蹊跷。”洪钧沉吟半晌,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呼察冬蝉白了洪钧一眼,冷哼一声,道:“好眼力,这评语也是够别致了,我们看不见么?” 洪钧老脸一红,被呼察冬蝉呛的直咳嗽。不过北征军中呼察冬蝉身份特殊,又是一员女将,偏生不比男儿逊色,诸将或多或少都礼让呼察冬蝉三分。若是换成别人,洪钧怕是早就恶语相向了,如今只是一脸窘迫的讪讪一笑,急忙闭嘴,省得又惹来呼察冬蝉一顿耻笑。 “这个地方的确蹊跷。”李落沉声接道。 洪钧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挑衅的看着呼察冬蝉,言下之意便是李落也认同自己的高见。只不过呼察冬蝉视若无睹,根本就没有在意洪钧的怪模怪样,只是凝神望向李落,问道:“大将军,出了两块大石头,哪里蹊跷了?” “你们看。”李落忽然抬手一指。众将齐齐望向李落所指之处,原是天空之中的一头雄鹰,在捕食一只同为飞禽的鸟类,似是燕雀,体型要比鹰隼小些,不过胜在灵活,虽然没有雄鹰飞的快,只是每每雄鹰探爪,这鸟雀总能险之又险的腾挪避开,从雄鹰爪下暂留一命。 北征诸将擅骑射,行猎更不在话下,都看得出来这只小些的燕雀实则已是强弩之末,这般腾挪闪避极损力气,而是容易伤了翅膀,要不了多久就会命丧雄鹰利爪之下。 这只是一副寻常可见的鸟兽搏击,诸将一时不明白李落到底有什么用意。莫非是李落以鹰雀暗喻,这鹰是谁,雀又是谁,想着想着,洪钧便即误入歧途而不自知了。 最先看出来的却是袁骏,就见袁骏神色微变,低喝道:“古怪!” “袁将军,怎么古怪了?”几将迫不及待的问道,不懂就是不懂,倒也用不着装模作样。 袁骏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诸位将军请看,这雀已有败象,但它宁可拼死振翅急转,也不愿往黑山的方向飞上半尺。” 诸将一怔,仔细打量,待看清之后神色便如袁骏一般,微微失色。不单是燕雀,就连那只草海天空中的霸主也不敢雷池半步,每每到了界域边缘,哪怕留燕雀一口喘息的机会,也不愿踏足其中。这种情形,就好像虚空之中有一堵无形的墙,墙外是生,墙内是死,生死分明,而这堵墙囊括的界域恰恰就是色泽暗沉几分的那片土地,多一寸不多,少一尺不少。 “这……”诸将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这个地方着实古怪绝伦。鸟兽天生灵智,对大凶之处的触感远在人之上,如果连鸟兽都不敢靠近,此地必为极凶之地。 燕雀走投无路,数次死里逃生,前有阻挡,后有猛禽,遂发出一声悲鸣,认命般撞入这片未知的界域之中。诸将一滞,屏息静气,待要看清燕雀身上会发生什么变故。 这只雄鹰似是受了惊一般猛然一顿,拔高三尺,眼睁睁瞧着没入界域之中的燕雀,盘旋数息,而后掉头飞了回去,对到了嘴边的食物弃之如草芥,不曾有丝毫留恋的意味。 雄鹰折返,诸将的目光都落在那只燕雀上。初时并不见有什么异常,燕雀似乎也没了方才求命时的急切,反而有些慢慢悠悠的向着黑山飞去。越飞越慢,越飞越低,而后便收翅坠落下去,没入草丛中看不见了。 诸将静默无声,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若是燕雀倦了,落地歇息还好,只是瞧着怎么也不像。 “这畜生就不知道往回飞么?”习尤洪啧啧说道。 没人应声,洪钧回头望了习尤洪一眼,露出一个你怎么比我还蠢的表情,倘若能飞的出来,何苦怕成那样。 钱义双目一凝,沉声说道:“大将军,那边好像有块石碑。”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三男一女 李落惊咦一声,眉头微皱,这里看似是一片死地,只是死中有生,乾坤暗藏,的确也是一处奇妙之地。既然是流放囚徒的地方,一定有路才是,要不然何必寻这样一处绝境,还不如将惩处的囚徒一刀杀了来的干脆。 有石碑,此处就有来历,也定有出入的法子。 “钱义,随我前去探一探石碑虚实。袁将军,小心戒备。” “遵令。” 钱义点出中军骑几将,随李落疾驰而出,前去查看那块石碑。石碑远处瞧着不大,只是到了近处才觉也是不小。石碑两丈高下,色泽苍黑,看似和天边高耸入云的巨石是一个质地,上书数道杂乱痕迹,被风雨侵蚀的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勉强还能看得清楚。 钱义仔细辨认了辨认,泄气说道:“这画的是什么?” “没准天生就是这样,不是后人刻画上去的。”应峰接了一言。 钱义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李落目光悠远,似乎要看穿这块石碑,许久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神游物外。 “大将军?”钱义愕然轻声唤道。 李落哦了一声,又再沉默片刻,低吟道:“往生崖下,一往无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中军骑将士面面相觑,不知道李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念起佛家的谒语,难不成瞧着一块石碑也会有灵犀一点的悟性。只是这一悟,好像有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味,着实不妙的很。 李落察觉到诸将异色,和声说道:“这是石碑上写的字。” “咦,大将军原来认得草海族民用的文字,这是瑶庭所用的字迹么?嘿,当真难看。”应峰岔言说道,许是也怕了李落会失去杀心战意。 李落自然不知道应峰心中的盘算,淡淡一笑道:“不,这个字迹并非草海所用,这种文字,在残商之前,甚或到了残商也有在大甘五府出现过。” “什么!?”诸将失声惊呼道,面显骇然。万里之外的草海极北之地竟然会出现大甘五府曾出现过的文字,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渊源,是这里的字迹早些还是大甘五府的字迹早些,如果传出去,这简直是有些骇人听闻,草海和大甘五府之间的关系也许还要远远超出世人所知。 应峰咽了一口唾沫,涩声说道:“怎么会这样……大甘的文字怎会出现在草海,而且还是这么远的极北之地……”话还没有说完,应峰脸色就是一变,生生止住说话。只不过在场诸人都已知道应峰心中所想,这种文字未必见得就是创生在大甘五府之内。 “先回去,这个地方不能贸然闯入,要不然咱们该和那只燕雀一个下场,且先回去从长计议,若是不得其门而入,弃了此地也无不可。” 诸将应了一声,跟随李落返回军中。 马背上李落沉默不语,钱义几将以为李落还在揣测此间凶吉,却不料李落想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横断万里云雪山的那条黑白道,其中苍石青墨,李落曾留意过,和方才所见石碑的质地极为相似,只是这里的苍石更加久远,色泽更深,钱义诸将一时没有想起来而已。 这天下原来并非想象中那么大,也并非想象中那么小。 回去阵中,李落将石碑上的字迹告诉军中诸将知晓,诸将亦是一脸惊愕,相顾无言,着实想不出其中关联所在。单凭猜测,一念一因果,委实理不出头绪来。 往生崖凶险不假,但是就这样退走李落倒觉得有些为时过早,心中颇觉遗憾,随即传令大军退到往生崖另一侧安营扎寨,暂留几日,倘若的确不能觅得机缘入内,到时候大军撤离此地,不再多留半刻。 这个时间,李落暗许七日,以军中余粮估算,也就只够北征大军在这里挥霍七日光阴。 北征大军绕过暗沉牧草覆盖之地,择一处立营。袁骏派出探马斥候,打探往生崖附近有无人烟,倘若有牧人的痕迹,多少也能知晓些往生崖的虚实。 北征大军兵不血刃的攻陷瑶庭王陵,实则是运气使然,只是身在草海,一举一动总不能单凭运气,数万将士的性命实不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命数上。 然则这一次,似乎又该归到北征大军的命数之上。 大军安营扎寨之后,李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向瑶庭阏氏询问往生崖的来历,果不其然,这位瑶庭王妃先是沉默不语,之后勉为其难的回了几句,冷言冷语,委实没什么好脸色。李落哑然失笑,这个女子当真记仇的很,也不知道是在记恨李落,还是记恨伊合叶拉多些。 没打探出什么消息,瑶庭阏氏似乎巴不得李落去往生崖送死,虽无明言,但话里话外之意李落却也听的分明,敢闯往生崖者从来都是有去无回,数百年间还不曾听说有什么人能够凭借武力闯入往生崖,而往生崖中的的确确关押的都是草海之中的穷凶极恶之辈。至于往生崖的异象,看着瑶庭阏氏的神色不似作伪,的确不知就里。 翌日清晨,李落带了钱义和应峰二人,换成草海装扮,三人轻骑,再去那块写着一往无生的黑石前探查。说是探查,李落也知道此行多半是空跑一趟,寥解烦闷而已。 岂料,三人刚到这里,这气运便即接踵而至,就连李落都有些错愕不已。 就在三人呆呆望着黑石出神之际,一行四人,仿佛是荒野中的鬼魅,不知来处,悄无声息的到了这片界域之前。李落三人看见的时候,已在身后五十丈之外了。 这四人三男一女,看装束确是草海中人,不是李落这般乔装打扮。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身边依偎着一个妙龄女子,身形高挑,姿色上佳,脸上略微有些愁容。身后还跟着两名男子,头戴毡帽,低垂着头,看不清相貌。 中年男子看见李落三人也吃了一惊,警惕的四下张望一眼,风吹草低,不见有什么人埋伏。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四凶天险 除了李落三人之外,这里再无旁人。 四人驻足,中年男子向身边女子低声说了些什么,一双眼睛分毫不离李落三人左右。这也不怪,任是谁在荒郊野地碰见三名轻骑男子都得心生错愕,难保不会是马贼强盗之流。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这一带早有袁骏布下的探马斥候,这一行四人竟然能无声无息的潜到此处,看来并非常人,瞧着去向,多半还是冲着往生崖而去。 女子似是和中年男子争执了几句,随后瞧了李落三人一眼,便即垂下目光,不再多看。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靠了过来,离得近了,警惕戒备之色显于颜表,距李落十丈外停下脚步,扬声呼喝了一句。李落三人面面相觑,草海广袤,这方言更是多不胜数,中年男子说的话显然不是李落熟知的蒙厥言语,更非瑶庭的说话,也不知道是哪处部族的语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落用蒙厥言语平声回道。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换上蒙厥话语,颇显生硬,比之李落还稍有不如:“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挡在路上?” “路?”李落一怔,回头望了一眼石碑背后的暗沉界域,这个凶险之地难不成真的有路。 中年男子见李落一脸错愕不解,惊讶说道:“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李落点了点头,坦然应道:“是。” 中年男子吸了一口气,仿佛打量着一个稀世珍宝般瞧着李落,连连摇头,道:“快些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千万别越过那块石碑。” 李落和颜一笑,学着草海模样曲臂一礼道:“未曾请教?” 中年男子回了一礼,道:“八部葛尔丹,我叫和库尔,少年郎,你是哪里人?” “瑶庭。” “瑶庭?那你怎么说蒙厥话?” 李落沉默不语,没有作答。这身装束再加上说话言语,说是瑶庭族人的确破绽百出。不过破绽多了,自然猜测也就多了,反而能遮盖几分三人的真实来历。总不能实话实说,自己三人是大甘将士,未免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了。 和库尔连忙摆了摆手,神色和善的说道:“多嘴了,多嘴了,不该问,就当小老儿没说。” 和库尔年逾不惑,确是痴长几岁,不过自称老却有些早了。脸色黝黑,透着油亮,不显老,倒是添了几分沧桑之感。身材也不算魁梧,还要比李落三人略微矮些,眼神颇有神光,看上去很有精神,丝毫不见老态龙钟的模样。 和库尔看着李落,眼中有异色闪过。李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钱义还好些,只是自己和应峰的模样的的确确和草海族民相去甚远,再怎么易容乔装也于事无补。 “我有一事请教,还望尊兄不惜赐教。” “谈不上,你问,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不知道的就没办法啦。” “嗯。”李落道了一声谢,问道,“方才兄台说起我们三人挡在路上,敢问这路在哪里?通往如何?” 和库尔惊疑不定,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往生崖。” “往生崖的四凶天险你听说过?” 李落摇了摇头,道:“没有。” 和库尔长出了一口气,略微有些责怪道:“看来你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你不知道往生崖的四凶天险,怎么敢往这里来?”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墨色巨石,眼神中的恍惚一闪即逝,亦真亦假,轻声笑道:“早前就听过往生崖的传闻,一往无生,从来没有关进去的人再活着出来,问起来每个人都谈之色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倒是想来看看,这个往生崖是否名不虚传。” 和库尔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李落言辞清冷淡漠,却有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恨意,也许往生崖中关押了眼前一看就有些来历的少年郎至亲之人,探虚是假,找人是真,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小兄弟,怪我多嘴,这个地方不看最好,其实看了也没什么好看,早些离开吧。”和库尔和声劝道。 李落哦了一声,忽然岔言问道:“不知道这四凶天险都是什么?” “这四凶天险是守护往生崖的四道关口,黑水,黑龙,黑心和黑山,眼前这片笼罩百里方圆的地方就是往生崖第一道天险,黑水。”和库尔耐着性子解释道,看样子仍有意打消李落探查往生崖的念头。 “这就是黑水?” “不错,你别看表面上不出奇,实际上里面危险的很,进去就出不来了。这里到处都是毒瘴和毒水,一掉进去别说身子,连骨头都能融个干净。年轻人,草海有的是奇山妙水,往生崖这个地方生人勿进,你如果想四处走走,不如换个地方吧。小老儿谈不上见多识广,但也知道些好去处,我可以告诉你。” 李落哦了一声,似乎是在思索和库尔的劝告,就在和库尔以为李落听劝之时,李落忽然问道:“兄台是要进往生崖?” 和库尔一滞,好心劝说半天,眼前的少年郎看似并没有听得进去,无奈应道:“是,小老儿不骗你,我的确要进往生崖。” 李落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和库尔,笑道:“既然往生崖这么凶险,兄台为什么要进去这里?” 和库尔苦笑一声道:“算了,我要是不说给你听,怕是你也不愿回头。”和库尔微微一顿,沉声说道,“往生崖的确凶险非常,但这其中有一个地方堪称巧夺天地造化。往生崖下,有死无生,但也不尽然。在往生崖前有一个集市,知道的人都叫它鬼市,这个地方,嘿,怎么说,天下万物无所不有,别处有的,这里都找得到,别处没有的,这里也找得到,草海之中知道的人不多,小老儿恰巧是其中一个,不瞒这位小兄弟,我们这次就是要去这间鬼市。” “往生崖还有这等地方?”李落惊讶说道,身旁钱义和应峰相视一眼,也俱是好奇惊诧。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黑水毒瘴 和库尔点了点头,接道:“我就是去往生崖鬼市讨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别人没什么用处,但对于小老儿而言实则是关乎身家性命,所以明知往生崖凶险,也不得不走上一趟。” 钱义和应峰不以为意,这个和库尔好小气的心思,天下奇物还有多少李落这般身世地位不曾见过的,遮遮掩掩,当真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落神色不变,笑问道:“如此说来,兄台有办法渡过黑水天险?” 和库尔闷哼一声,道:“小兄弟,小老儿说了这么多,你还打算前去往生崖?” 李落神情悠远,淡淡说道:“如果能去当然最好不过了。” “别怪小老儿多嘴,一入往生崖,两世重为人。不管小兄弟是要找人还是有别的事,依小老儿看来都是白费心思,能不去就别去的好。” “多谢兄台好意,只是不曾去过,总归有些遗憾,至于结局如何,能了解心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和库尔怔怔的看着李落,神情数变,仿佛心中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一时拿不定主意。过了许久,和库尔猛然一击掌,喝道:“算了,既然小兄弟心意已定,那我就送佛送到西,带你们一程。” “老爹,你!?”和库尔身后女子猛然抬头,幽怨的看了李落一眼,神色颇有些不高兴,似乎是埋怨和库尔多管闲事。 和库尔摆了摆手,叹气应道:“奴娃,这位小兄弟一定也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才要去往生崖的,咱们帮他们一把,也算积个善德,进去之后长生天保佑,但愿你我也能偿了心愿。” 俏丽女子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又将头垂了下去。 “如此就多谢兄台成全。”李落诚颜一礼,以示谢意。 和库尔没有领受李落一礼,摇头叹息道:“小老儿不知道带你进去是成全了你还是害了你,哎,小兄弟,你实在是太固执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兄台援手之意我等铭记于心,至于进去之后是生是死,那便是我等的造化,与兄台无关。” “大……少主。”应峰低唤一声,压低声音耳语道,“这四人来路不明,难辨善恶,不如先擒下他们,逼问之后再做定夺。” 钱义也微微点了点头,此议甚是稳妥,在这个地方动手,只要和库尔四人不慌不择路之下闯入黑水天险之地,三人联手,留下他们并非难事,再怎么说北征大军的将士也离得不远,总好过贸然闯入一处陌生险境之中。 李落心中一动,此举虽是有些恩将仇报的意味,不过不失为一策。和库尔并未察觉李落三人的异状,抬头瞧了瞧天色,沉声说道:“小兄弟如果要进往生崖,那我们还得快些,如果错过时辰,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时辰?” “嗯,黑水毒瘴毒性最弱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候往生崖才能出入,其他时候都是死路一条。” “什么时候?” “两刻之后。” 钱义眼中一寒,沉喝道:“这么急!” “正是,要不然我们千赶万赶,走得这么匆忙,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机会。” “要如何进法?” 和库尔神秘一笑,道:“到时候小兄弟自会知晓了。” “故弄玄虚。”应峰不满冷喝道。 李落抬手阻住应峰,示意稍安勿躁,心念电转,沉声问道:“进去之后再怎么出来?” “往生崖难进不好出,不过出来的时候要比进去容易些,只要舍些钱财,鬼市自然有人送你们出来。” “钱财乃是身外物,倒还好说,只是进了鬼市又该找何人送我们离开?” “这个小兄弟不必担心,我们一道进去,我会指点送你们出来的地方,之后我还有别的事,恐怕没有工夫再照应你们了,不过鬼市之中各凭机缘,小老儿多半也没有资格照应你们。”和库尔自嘲一笑道。 “黑水毒气甚烈,是否离去的时候也要等到黑水毒性最弱的时候才能出来?”李落凝声问道,倘若困在往生崖数月,怠误军机,可就是数万将士的生死。 “不会,鬼市中这门买卖自有玄机,可避瘴毒,只要给钱,任何时候都可以离开。” 李落沉吟不语,如今种种都是和库尔一面之词,虽说此人眼下看着并无恶意,但稍有差池,李落却一样承受不起。 钱义和应峰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皆是不愿李落涉险,最好的办法就是擒下这一行四人,哪怕多等数月也是好的。 “少主,不如从长计议。”钱义低声说道。 “哼,胆子这么小,还去往生崖做什么。”女子不忿嘟囔了一句。 声音不小,传入场中几人耳中,李落神情不变,尚在盘算什么。钱义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了俏丽女子一眼,没有说话,而应峰面显怒容,眼中杀气一闪即逝。 “奴娃,不可胡说。”和库尔叱责一声,向李落三人一礼赔罪道,“小老儿这个女儿没大没小,说话不中听,三位别往心里去。” 李落收回心神,展颜一笑道:“无妨,不知道兄台可以带几人进去?” “少主!”钱义和应峰脸色微变,齐声劝阻。李落身为军中主帅,每每都有只身犯险之举,军中将士固然敬重有加,只是在这一点上却颇有微词,犹以呼察冬蝉为最,背地里没少诋毁诽谤李落,就是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传入李落耳中。不过就算李落知道了,多半也只是一笑了之。 李落轻轻摇了摇手,示意无碍。 “只能再有两人进去。” 钱义看了应峰一眼,沉声说道:“少主,既然如此,让我们两人去吧。”李落似乎已经动了心思,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务必不让李落身处险境。只是李落向来不会作壁上观,瞧着麾下将士犯险。在这种事上殷莫淮倒是和李落很不一样,这也是殷莫淮不喜李落行事之风的缘由之一。 “两个人,是少了些。”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最多带二人 “不少了,小兄弟难道以为往生崖是平常的市集?如果进出这么容易,那就不叫往生崖了。” “说的是。”李落温颜一笑,朗声说道,“应峰。” 应峰急忙应了一声,疑虑的看着李落。 “你速回营地告诉他们一声,我和钱义赴往生崖一趟,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会回转。” 应峰心中一寒,果不其然,李落还是动了深入虎穴的心思。 “少主,这……” “不必多言,照做就是了。” “可是万一……”应峰止住话语,闭口不说,但言下之意自然是问李落和钱义万一回不来了该如何是好。 李落哈哈一笑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让他们在往生崖黑水之外接应我们。” 应峰欲言又止,看了钱义一眼,钱义亦是无可奈何,帅令之下,三军将士莫敢不从,只能领命行事。 “你们商量好了?商量好了的话小老儿也要开始准备了。” “哦,兄台还要如何布置?” “嘿嘿,今个也让你们开开眼界,瞧瞧往生崖的玄妙。” 和库尔说完之后向身后三人招了招手,面露警惕的高挑女子和另外两个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话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两名男子身上背着行囊,其中一个神情木讷的男子将行囊递了过去,和库尔接在手中,颇是神秘的看了李落三人一眼,低声说道:“过会可瞧好了。” 应峰微显敌意,冷冷盯着和库尔,看样子越瞧越觉得和库尔心怀叵测,惹得唤作奴娃的女子柳眉倒竖,极是不满。 和库尔不以为意,似乎并没有看见应峰脸上的敌意,径自走到石碑一旁,将手中行囊抛在一边,在几人注目之下双膝跪倒在地,做出了一连串稀奇古怪,但又极为繁杂的动作,似是朝拜,又似乎像某种极为古老的仪式,兴许和上古时期流传的一种摊舞还有几分相似。 和库尔神情不但庄重,而且充满敬畏之心,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祷告一般。李落稍加分辨,勉强听懂了几句话,似乎此刻和库尔不再是向草海族民信仰的长生天祈求,而是换了一个很古怪很神秘的古神。李落一时也说不准,也许未必是古神,而是一尊古魔。 仪式很长,和库尔一举一动瞧上去一丝不苟,颇有条理,而且看起来熟练的很,显然是习过多次了。 两刻工夫转眼即逝,此刻该到了和库尔口中所说的黑水天险毒性最小的时候了。就见和库尔一跃而起,状若癫狂,对着这片暗沉界域呼喝出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符。 之后,静了下来,不只是和库尔静了下来,秋风也静了下来,方才还在随风轻摆的牧草也随即安静了下来。 李落诸人呼吸一敛,凝神打量着所谓的黑水天险,只是入眼所见,诸物平静如昔,如果说有什么异常,该算是这个时候比起数刻前还要宁静。 应峰暗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俏丽女子,如果不是李落在场,说不得也要出声取笑几句。 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和库尔挠了挠头,回头看了奴娃一眼,又瞧瞧李落,有些难为情的呢喃低语道:“不应该啊……” 李落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不知就里,有心劝慰也不知道从何开口。 和库尔讪讪一笑,不死心的回头瞅瞅石碑之后,依旧全无异状。和库尔叹了一口气,懊恼说道:“难道日子不是今个?奴娃,我记错了?” “老爹,没有记错,就是今天啊。” “那怎么会……” “小心!”和库尔话还没有说完,只听李落低喝一声,微微踏前半步,钱义和应峰腰间兵刃已然出鞘,凝神戒备的瞧着黑水深处。 和库尔错愕回望,就见黑水深处,约莫百丈开外有两道涟漪迅若奔马,急速朝着石碑窜了过来,像极了李落当日在东海时见过的海中凶兽,诸如刺背龙鱼那般的猛兽。 黑水界域之中牧草极为繁盛,众人虽然能看清痕迹,只是被牧草遮掩住了,不知道其下到底是什么,只见来势汹汹,颇让人心生惊惧。 和库尔长出了一口气,又连忙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疾驰而来的两道涟漪。眨眼间,这两道涟漪就到了石碑前,草丛中窸窣有声,有什么东西伏在牧草之下。 钱义和应峰一左一右护在李落身侧,虽是谨慎戒备,不过并不曾慌乱。和库尔暗暗点了点头,处变不惊,倒是有大将之风,看起来这三人的来历当真不凡,而且这个被唤作少主的男子尚有后援营地,声势着实不小。 草丛一分为二,两个黑乎乎的东西突跳了出来。李落双目一凝,惊讶喝道:“船?” 和库尔亦是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没错,就是船,怎么样,没想到吧。” 李落摸了摸鼻尖,回道:“的确没有想到,不过这两艘船的样子倒是稀奇的很。” 眼前两物勉强算是船,说是船,和大甘舟行江河湖泊的船只极不相同。船身很窄,而且狭长,吃水很深,如果只看样子,就像是个大了许多的豆荚,一端稍稍裂开了一道口子,便是船舱了。 李落三人这才明白为什么和库尔只能带两人进去往生崖,这宛若豆荚一般的船只上满打满算也就足够三人栖身,除却和库尔一行四人,最多也就再剩下两个人的空间。 “这个船,怎地没有船桨?”钱义皱眉问道。 和库尔神秘一笑道:“这艘船可不是用划的,小老儿先卖个关子,一会你就知道啦。” “黑水,莫非这片牧草之下都是沼泽么?” “哈哈,船不只是水中才有,草里也可以行船。咱们得快些走了,往生崖的船在这里等不了太久,不管有没有人,一到时候就自己回去了。”和库尔催促了一声,率先招呼两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上船。 奴娃看了李落和钱义一眼,抬了抬下巴。 水水碎碎念 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看最快更新 《一念永恒》请上 http://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草中行船 甚是骄傲的扫了两人一眼,亦准备登船。 李落看着应峰微微颔首示意,此行虽然仓促,但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就真的进不了往生崖了。 应峰只得接令,此刻背心阵阵发凉,不单是担忧李落的安危,而且回营之后怕是呼察冬蝉这一关也不好过,兴许让这个手持星宿剑的当朝郡主推出营外斩首示众。 既已议定,李落和钱义便不再耽搁,学着和库尔几人的模样上了船。船身看着窄,船舱之中更窄,坐进去之后辗转腾挪都不容易,几乎要和前面一人贴在一起才能坐下去。坐下之后整个人多半个身子都屈在船舱之中,只留下一个脑袋在船舱外。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和库尔和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上了一艘船,奴娃两人上了另一艘船,恰好将李落和钱义分了开来。若是和库尔有心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平白带上两个素昧平生的外人,就算没有害人之心,防人之心也必不可少。 钱义与和库尔同乘一船,李落和奴娃在另外的船上。两船离得不远,只有数尺之遥,若有异变,李落和钱义也可互为援手,无惧有诈。 船无桨,坐上船之后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和库尔的神情微微放缓了些许,似乎在等什么。 此处是黑水边缘,瘴毒尚还不烈,和库尔和奴娃瞧着并无异色,该是胸有成竹,约莫还有别的手段避毒。李落坐在此船最后,中间是奴娃。一边是暗沉牧草散过来的腐烂味道,潮湿凝滞,另一边是从奴娃身上传来的一阵阵女儿家的幽香,夹杂在牧草败落的气味中极其明显,若有若无的有一丝扣人心弦的旖旎味道。 “少主,那我先回营地了。”应峰在石碑另一侧朗声说道,见李落示意之后大声说道,“多谢几位仗义援手,此番少主倘若平安归返,必有重谢。诸位告辞了,几日后再见!”说罢,应峰一礼,急匆匆离开了这里。 应峰最后这一句话既是道谢,也是威胁,往生崖方圆百里黑水,无论和库尔从何处离开,几日后都会再见的,多少让和库尔心里有些顾忌,免得生出坏心。 奴娃低笑一声,显然是笑话应峰不自量力,不过如果奴娃知道所谓营地之中有四万骑兵将士,恐怕就得收起这点嘲弄的心思。 应峰刚走,船只忽然一震,而后在李落和钱义尚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两艘船如同离弦之箭,急速荡开牧草,滑向黑水深处。 船行极快,不比战马驰奔慢上多少,远胜大甘江河之中的船只,就算顺流直下也未必有这么快的速度。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这才知道此船根本不是靠着人力前行,而是另有设计。身前奴娃似乎料到李落会有惊讶,淡淡说道:“船是靠机关走的,不是人用船桨划。你小心着点,别让草叶割伤了脸,在这里一旦流血会很麻烦的。” “多谢姑娘赐教。”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奴娃嗯了一声,便止住说话,看样子对李落和钱义的不识抬举仍旧还有怨气。 李落不以为意,趁机领略草中行舟的滋味。舟行很快,迅若奔马,只觉得两侧牧草如过眼云烟一般从船舷两侧划过。越往深处走,草丛已经足以没过船身,抬头望去,只能透着低垂的草叶看见天色,仿佛置身苍莽密林一般,只不过这一根根参天巨树换成了一支支牧草而已,别有一番景致。 这般景象李落闻若未闻,着实有些惊讶,透着牧草缝隙,李落与钱义相视一眼,都能瞧见彼此眼中的惊讶之意。 船虽然快,倒是颇为沉稳,少见晃动。船底有破开草丛的声音,微微还有些震动。李落似有所觉,这牧草之下该是并非土石,而是泥浆多些,如若不然,就算这艘船是铁铜制成,也禁不起这番奔波。 也不知道这草中船是靠着什么力道驱使,行进了这么久,非但不见慢上几分,反而有渐行渐速之感。初时的新奇意味渐渐淡了些,李落闭目调息,忽然想起了东海鬼船,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怕是怎也料不到会有前辈先贤单凭星辰之力驱使船只在茫茫大海中航行,只是不知道这般手笔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上古秘闻。 李落虽是闭目调息,但心神却不见丝毫松懈,不管怎么说身外都是一片未知之境,稍有不慎,身死道消约莫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反观和库尔四人就平和多了,似乎见怪不怪,非但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过了数个时辰,四人竟各自取出干粮清水吃了起来,这幅模样委实不像是去往生崖这等凶险之地,反而像是游山玩水。 和库尔向钱义递了些干粮,言语之中此去往生崖鬼市路途不近,怎么说也有百里之遥,吃些干粮充饥。钱义婉言谢绝,言道随身带了干粮,饿得时候再吃不迟。和库尔也没有坚持,闲聊了几句便不再多说,似乎对李落二人并没有多少戒备的心思。 行进之中李落向和库尔问了几句往生崖的境况,犹是这四凶天险李落最为在意。不过照和库尔的意思,他也只是对黑水有些了解,至于黑龙、黑心和黑山到底如何也是知之不详。早年间和库尔来过一次,只是在往生崖鬼市打了一个转就离开了,往生崖再深处也不曾踏足,其中境况不甚明了。李落一时间分辨不出和库尔话中真假,许是当真不知道,又或者是知道了不愿说给李落知晓。 两个人谈说了几句,不知道是不是被身外景致扰了心神,而后都闭口不言。和库尔倒是旁敲侧击的打听了打听李落和钱义的来历,被李落不着痕迹的遮掩了过去。和库尔也不再追问,看似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诸人虽无明言,但彼此之间终归不是同道中人,警惕之心必不可少。 李落不以为意,若是和库尔没有一点猜疑之心反倒就有些假了,无论如何,此行是和库尔带入往生崖中,却也要承了这份人情。 身在牧草之下,不辨南北,不知时辰,就连船只是否直行都有些模糊起来,只是从牧草缝隙中透过来的光亮觉出日已渐斜,看情形当是在这片黑水中走了不少时辰了。 一路行来李落并没有察觉到和库尔口中所说的瘴毒,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和库尔所言,此刻的黑水正是瘴毒毒性最弱的时候,亦或者这两艘草中船别有玄机。 六人走了许久,牧草越来越密,好半天才有一丝一闪而过的缝隙中透着些微亮,瞧着光泽,已是黄昏时分,要不了多久这日头就要落山了。 暮色渐渐浓了起来,牧草也愈加暗沉,散发出些许阴寒之意。船头偶尔有水声传来,应了李落之前的猜测,这片黑水恰如其名,是一片鸟兽绝迹的沼泽。 和库尔脸上的轻松模样随着渐行渐浓的暮色变得凝重起来,李落身前的奴娃也慢慢绷紧了身子。两人离得太近,偶有触碰,李落能清晰的分辨出奴娃此刻略显紧张,玉背宛若弓弦,稍稍与李落有些碰触,奴娃便猛然向前挪出一分,似乎不愿和李落靠得太近,只是船舱就这么大,再怎么挪动却也免不了肌肤相接,让李落甚是无奈,只得向后靠了靠,聊胜于无的腾出一指的空处来。 终于,黑暗笼罩了这片神秘莫测的黑水沼泽,就在夕阳西下的一瞬间,这片黑水几乎就在眨眼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连同和库尔六人在内,悉数消融在阴寒的黑夜之中。 李落心中一动,正要出言询问,突然身下船只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晃动,似乎船只撞到了什么东西上。李落一怔,双目微微一凝,这一路走的久了,而且还是穿梭在牧草之下,竟然忽略了一桩异常。这片黑水太安静了,安静的有些死寂,如果不是这一声刺耳难听的声响,李落还不曾察觉到这处不同寻常的地方。 李落心念微动之际,周身四处的黑气愈发凝重了起来,仿佛能在虚空中凝出墨水来,压的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就在这时,和库尔急促的喝道:“奴娃,罩上阴阳伞,快!” 话音刚落,在一声让人牙酸倒胃的吱呀声中,这艘船停了下来,就停在这片黑水沼泽中不知何处的牧草之下。 李落一愣,不知道船只为什么会停下来,也不知道和库尔口中所说的阴阳伞是什么东西,不过能让和库尔如此焦急,想来必是关乎诸人的身家性命。 奴娃应了一声,身子一探,从船头扯过来一张不知是何质地的黑布,系在船舷上,将整个船只罩了起来。到了船尾,奴娃回身不便,将黑布递到李落手中,急促说道:“快些系上去。” 李落接过黑布,微微有些愕然,船舷四周早已看过了许多遍,却不知道这块黑布要系在什么地方。奴娃见李落没有动静。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沼泽中的妖虫 嗔怒娇喝一声,劈手从李落手中夺过黑布,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往后一仰,差不多整个身子都挤到了李落怀中。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黑布牢牢的罩在了船舷上,只是到了船尾,奴娃伸手不便,不得已半转了娇躯,不偏不倚,李落便觉得奴娃胸口的一抹柔软压在了脸颊上,李落连忙侧了侧头,就听奴娃羞愤喝道:“别动!” 李落好一阵无奈,不知就里,闻声也不敢乱动,定定坐在船尾。好在奴娃系的很快,不多时就已经系好了黑布,回身坐回船只正中处,娇躯传来阵阵轻颤,看似身前玉人颇是恼怒。 李落尴尬的轻咳一声,好在天色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如若不然,怕是彼此间更觉窘迫。 黑布罩的密不透风,微微有些透不上气的压迫之感,鼻间隐约有一股异味从黑布上传了过来,想必这块黑布也并非只是寻常布料。 船舱中更加狭小,白日之时好歹两个人之间还稍有空隙,不过眼下却只能紧紧靠在一起。李落稍稍动了动身子,想往后挪上些许,就听身前奴娃幽怨一叹,认命般低声说道:“你别再往后了,后面也没有空隙,就这样吧。” 李落哦了一声,虽是无心,总归是有些孟浪。白天的时候好歹几人能坐直了身子,如今都要蜷缩在船舱之中,这本就狭小的船舱更见局促。奴娃本是绷紧了玉背,不过这般倾斜的身姿的确太过费力,李落便觉得靠在胸前的奴娃越来越沉,慢慢的带着小心翼翼的一具娇躯轻轻的拥入了李落怀中。 幽香阵阵,撩拨着心弦,盖过了黑布上的异味。李落尚算坐怀不乱,只是心中一时也五味杂陈,成家已是不少日子了,除了那夜李落心神俱疲,扑入谷梁泪怀中之外,就算谷梁泪也不曾离得自己这般近,却不知玉人如今身在何处,有没有回到沉香河畔的小楼之中。 夜入凉,身旁另一艘船上悄无声息,倒是能听见几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想来并无大碍。难熬的只是李落,怀中人的身子渐渐有些发烫起来,呼吸似乎也有些许紊乱,不知道是恼怒还是羞涩,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 李落苦笑无语,却也并没有别的法子。黑水之中凶吉难料,这个时候稍有异动,怕是就和那只云雀一般化成了黑水中的一具枯骨。 “船为何要停下来?这块黑布可有什么用处?”李落刚要说话化解几分两人间的尴尬,便听奴娃娇叱道:“别说话!” 李落一怔,倒也没有动怒。怀中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耐烦。过了许久,才听到奴娃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你听。” 李落心中一动,死寂清冷的黑水中忽然多了一声异响,响声过后并没有停息,反而汇聚了起来,听起来像是沙沙声响,又似乎是嗡嗡蜂鸣。李落脸色微微一变,听音辨形,这个时候的黑水再不是一片死寂,仿佛有不知模样来历的妖虫从沼泽深处爬了出来,而且有成千上万之多,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佳人入怀 看不清船外景致,李落倒还好些,约莫是有些不知者无畏的意思。不过奴娃却像是害怕极了,身子不住发抖,向李落怀中又靠近了几分,呼吸声从紊乱变得凝滞起来,显然是被船外的动静吓到了。 李落定了定心神,轻轻拍了拍奴娃手臂,如果有旁人见到两人这幅模样,大约也会心领神会的笑上一笑。 奴娃将头埋进了李落怀中,抬起双手堵着耳朵。李落微觉诧异,不知道船外到底是什么虫兽,竟然将这个女子吓成了这般模样。李落只得轻轻拍着奴娃,安抚怀中人恐惧不堪的心绪。许是李落的安抚起了些作用,奴娃虽是害怕,但稍稍安定了几分,不再有方才的不知所措。 船外是无尽的黑暗虚空,还有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船舱中却是另一番境地。佳人在怀,仿佛能化了黑水之中的暗沉。唯有李落不解风情,怔怔出神,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不知何故,脑海中竟然会浮现出雪岭孤峰顶上的那个梅花仙子,仓央嘉禾。 夜凉风冷,船舱中一片旖旎,柔的水,温的香,却让这入秋的漠北草海也温暖如春。 过了很久,奴娃动了动身子,梦呓的哼了一声。这一夜竟然睡的很安心,还做了一个美梦,一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便想躺在身边暖暖的臂弯中多睡一会儿。 奴娃睡意惺忪,伸手挠了挠痒痒,好像有些冷,但是身子下面却是温热,随即贪婪的向下又趴了趴,一双手不由自主的伸了进去,去寻找那些暖意。 忽然,奴娃身子一僵,忙不倏抽回了手,猛然坐了起来,一头将船舱上的黑布掀了起来,呆滞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牧草。 天亮了。 奴娃的动静有些大,身边数步外另一艘船上的三人早已醒了,正在打量着船舷外的境况。奴娃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三人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奴娃目光迟钝,愣愣的看着什么,脸色红的却比晚霞还要多彩几分。 和库尔一脸诧异,往奴娃身后看了一眼,目光一凝,呲牙吸了一口凉气,神情煞是精彩。 钱义也扫了一眼,紧接着便是和和库尔一般无二的动作,只是眼神中还多了些别的意味。 船尾处李落似乎还没有醒,睡意正浓,不过让和库尔和钱义侧目的是此刻的李落衣冠不整,这身衣裳好像被什么蹂躏了无数次一般,歪歪扭扭,倒是身前的奴娃衣裳整齐如初,没什么异状。 钱义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想笑,但决计不敢笑出声来。李落内功精绝,平日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很难逃过李落的耳朵,如今奴娃这般大的动静,李落却还能睡的安稳,不用猜都知道此刻定是在装睡了。 “少主。”钱义轻轻唤了一声,果不其然,应着这声轻唤,李落缓缓睁开眼睛,打了一声哈欠,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身躯,讶然说道:“天已经亮了啊。” 钱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随口说了句:“嗯,天亮了。” 李落坐起了身子,似乎没有看见身前奴娃脸上的异样,哦了一声,四下打量了一眼。黑水之中一如往昔,平静的让人有些分辨不出哪里是虚,哪里是实。 忽然,李落似是记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问道:“昨夜这黑水中是什么虫兽?” 和库尔神色亦有些凝重,沉声应道:“我只是听说过,来往鬼市的人都叫它吸魂虫,没有人见过,见过的人都死了。” 钱义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喝道:“如此凶毒!” 和库尔苦笑一声,叹道:“岂止是凶毒,若不是这块黑布,你我眼下恐怕都成了一堆枯骨,任是有通天手段,在吸魂虫下一样十死无生。” 李落扫了船头还不曾收起的黑布一眼,往生崖前隐秘凶险,过了黑水之后,却不知道往生崖是个怎样的境地。 李落这看似随心一言,倒是解了身前奴娃不少窘迫尴尬的意味,默默和船头沉默寡言的同行男子卷起了黑布,不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船只依旧静静的停在黑水当中,几个人闲谈了几句便即沉默了下来。牧草遮盖了视线,仿佛也停滞了时间,等的久了,倒有些度日如年的错觉。 “怎么不走了?” “不急,时辰还没到,时辰到了,船自然会动。”和库尔哈哈一笑,神色如常,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模样。 和库尔话音刚落,就听见和昨日停船时一样的刺耳吱咯声响了起来,船只缓缓向前滑动。和库尔朗声笑道:“好了,赶路吧,再有半天工夫就到往生崖下啦。” 船只渐渐快了起来,宛若两只游鱼穿梭于大海湖泊之中。一夜之后,奴娃似乎对身后的李落少了些戒备嫌弃,轻轻的靠在李落腿旁,还有一声低的不能再低的轻声细语:“小心些。” 李落淡淡一笑,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倒是这船只两旁的牧草仿佛退了些暗沉,隐隐透着些许春意。 两个时辰之后,牧草渐渐稀疏起来,可以看见牧草下的沼泽。黑水的名号名不虚传,牧草之下的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黑的如同墨汁一般,看不见黑水之下的情形,倒是船只倒影清晰可见。 看得久了,就连李落和钱义这样深悉武功之辈也觉得微微有些恶心之感,也不知道这片水泽中掺杂了什么稀奇古怪之物。反倒是这些牧草长势极好,大异别处。 牧草渐渐变少了,水泽渐渐多了起来,船只比起昨日行的还要平稳些。李落抬头打量了打量天色,眉头微微一皱,方才还是个晴天,转眼头顶之上阴雾蒙蒙,已经瞧不见日头了。更让李落隐隐有些不安的是在远处瞧得高耸入云的黑山,身在黑水之中,照理说该是越来越近了,但从昨日到今晨,却再也没有看到这两座隔谷相望的高耸黑山。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迷雾中的黑索 起雾了,或者说船只滑进了一片迷雾之中。 李落和钱义虽有顾虑,但依着和库尔所言,大约要不了几个时辰就到往生崖下了。 雾有些浓,但也能瞧见左近丈许之地的情形,只是这里的雾游荡在黑水之上,沾染了些墨色,看起来要比别处黏稠些。 到了这里,按理说离往生崖不远了,但李落偶有察觉,和库尔和奴娃似乎有些紧张之意。和库尔离得远还好些,身前奴娃白嫩的脖颈处李落却能清楚的看见带着寒栗的寒毛。 这片雾有古怪。 李落呆呆出神,似乎每逢大雾总会遇见什么凶险的事,当年翠括山的迷仙阵如此,东海鬼船亦是如此,还有被燕霜儿押解入重楼府的时候,路上也曾遇见这样的情形,这一次怕是未必能有例外。 船速慢了下来,水泽中的牧草愈见稀少,有时候船只滑行数丈才能看见一支孤零零的水草。 黑水孤寂,看不见流动的迹象,这是一潭死水。迷雾伏在水面之上,亦没有飘忽的动静,就这样静静的笼罩着。只有两艘船,破开迷雾,缓缓行进时发出轻微的水浪翻涌的声音。 此刻的黑水比昨日还要沉寂。 船速虽然慢了下来,但是没有停顿的迹象,依旧向前滑行着。水面之下偶尔会有一道水痕一闪即逝,像是绳索之类。李落瞧了瞧,该是此物为机关驱使,拉动船只滑行。只要上了船,便不虞会有迷路的风险。这个机关想来一定很精巧,未必能及得上鬼船星图,但也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 船外四周很安静,奴娃的呼吸声也刻意的压低了几分,似乎是怕惊动罩在黑水上的迷雾,两艘船就在这沉寂压抑的迷雾中悄然行进。 过了许久,忽然,李落双目一凝,凝滞死寂的迷雾突地旋起了一个漩涡,而后极快的消失不见,带动着一旁的雾气稍稍晃动了片刻,又再归于平静。 异变来的很快,去的更快,钱义没有察觉,和库尔和奴娃似乎也没有察觉,或许只是黑水迷雾中的平常景致,转瞬即逝,不甚紧要。只是李落心中的不安渐渐强烈起来,这片孤寂暗沉的黑水迷雾中似乎并非只是一片荒凉的死地,而是有什么藏在迷雾之中窥视着两艘船只。 奴娃察觉到李落的凝重心绪,回头瞧了李落一眼,抿嘴轻笑道:“没事,小心点就……”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水底激射出一道黑索,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如同一条吐芯的毒蛇,缠在奴娃胸前,将奴娃拖入水中。 变故极其突然,李落近在咫尺,竟然来不及拉住奴娃,足见黑索来势之疾,犹快过江湖上的顶尖高手。 李落脸色微变,奴娃娇躯的异香还残留在李落鼻间,只是玉人却已经不知所踪,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李落沉喝一声道:“小心!”起身正欲搜寻奴娃的下落,就见船舷一侧又惊起一道黑索,迅捷无声的缠向李落腰腹之间。 李落神情一冷,身在狭窄的船舱之中腾挪不便,随即运掌如刀,切向黑索。黑索随着掌风轻轻一摆,似乎是个活物,入手有些黏滑,冰冷异常。待到李落荡开这支黑索,破水声接连响起,数支黑索宛若阴魂不散的厉鬼,从船舷两侧缠向李落双臂和腰间。 钱义眼中厉色一闪,低叱道:“少主,当心。”话音刚落,便见数支黑索寻声而去,缠向钱义。 此番异变实属突然,而且来势凶猛,再加上船舱束缚,李落和钱义仓促之下应变不及,便听得两声噗通的落水声,水花飞溅,再看时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潭死水,少见的荡起了几道涟漪,只是涟漪没有游出多远就平复了下去,和落水的李落和钱义一般消失不见。而更加奇怪的是奴娃落水,李落和钱义遭逢黑索暗袭,这船上与奴娃同行的三人竟然没有发出一声声响,不知道是受了惊吓忘记出声,还是另有缘由。 船只仍旧在滑行,不多久就离开了遭遇黑索的水域。和库尔面容平静,多了些许阴鸷,冷漠的瞧着身边迷雾和船外水面,没有找寻奴娃的意思,更加没有搜寻落水钱义和李落两人的念头,便这样施施然的抛下几人离去。如果离得近些,当可瞧见和库尔看似冷漠的神情实则并不平静,眼底却还残留着一缕散不去的恐惧和忐忑。 船划出数十丈之后,和库尔眼中的惧色和紧张才慢慢退去,小心翼翼的回头张望,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惋惜,只是不知道是惋惜奴娃,还是突遭横祸的李落二人。 和库尔又再依依不舍的多看了一眼,谨慎小心的叹了一口气,刚要回身诀别而去,突然从黑水中探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船舷。和库尔一惊,神情一紧,笼在袖中的手紧握握住一把匕首,作势就要刺向这只挂在船舷边上的手。 “是我。”这只手的主人急促低沉的喝了一声。 和库尔一怔,几乎就在眨眼间便收起了脸上的阴狠杀气,换了一副焦急热切的神色,疾声说道:“奴娃,你没事吧?” 哗啦一声,奴娃跃上船只,一身黑水,却难掩惊心动魄的胴体,急促的喘息了几声。和库尔急忙扶住奴娃,满脸的焦虑疼惜,似乎方才一脸厉色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离开这里再说话。” 奴娃娇躯轻颤,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闻声只是默默的嗯了一声,缓缓靠在和库尔身上,闭目调息。 船不疾不徐,冷眼旁观,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于这两艘船而言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船滑过,迷雾又再将这里笼罩了起来,掩埋的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渐渐牧草又多了起来,和库尔紧张的神色才彻底放缓,回头看着一身黑水的奴娃,笑道:“奴儿,果然没有看错你,只要你出马,任是谁也一样手到擒来。”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水中黑龙 奴娃擦了一把脸,露出如花玉容,看着和库尔,蓦地破颜一笑,柔腻娇憨的低吟道:“老爹,你真舍得奴儿,我还以为你不要人家了。” 和库尔哈哈一笑道:“怎么会,我舍了谁也舍不得你啊,你这个狐狸精,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哪一天说不定连老爹也被你一口吞进肚子里了。” “老爹,那人家要吃了你,你愿不愿意呀。”奴娃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的望着和库尔。 和库尔早前的忠厚模样荡然无存,换上一副淫邪神色,垂涎三尺的淫笑道:“自然是愿意,不过先要让我吃了你这个小妖精。”说罢一双手急色的摸向奴娃沾水贴身的湿衣。 奴娃咯咯娇笑,极尽挑逗之能,扭动着身子,躲避和库尔的一双魔手。只是船舱太小,哪里又能躲得开,就听见奴娃发出一声似是满足,更似久旱逢甘霖的长长呻吟,糜音颤颤,险些能融化了一片迷雾。 和库尔的呼吸声急促起来,一双手撩拨的更快,双目冒火,看着模样当真是像把奴娃吃了的样子。 奴娃呻吟不已,断断续续的腻声说道:“你……老爹,你轻点,奴儿……奴儿招架不住,呀……”随之便是一声长长的娇喘。 “哼,昨夜想着你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老子就恨不得把你们这对奸夫**的皮扒下来。” 奴娃娇笑道:“你吃醋啦,那你还让人家去勾引别的男人,嘻嘻。” “哼,若不是为了省下三份避龙散,我早就一刀一个宰了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还能容他活这么久。” “老爹,他看起来来头不小,你不怕惹来麻烦?” 和库尔手一顿,瞪了奴娃一眼,不满喝道:“怎么,你舍不得他?” “嘻嘻,奴儿就是舍不得他,老爹要怎么惩罚奴儿呢?” 和库尔啐了一口,狠狠的揉捏了一把。奴娃娇躯一挺,长长的吐出一声淫语,媚眼迷离,与昨日判若两人。 “来头不小又能怎样,被黑龙抓走的人还从来没有能活下来的,到时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能说就是老子下的手。不过可惜了,落在黑龙口中,要不然还能搜出点油水来。” “老爹,他既然有些来历,你若是帮了他,兴许更有好处呢。” “屁的好处,藏头露尾,一看就知道别有用心,真帮了他,说不定还会被人杀人灭口,还不如省下避龙散来的实在。” “咯咯,老爹你真狠心,那个雏儿昨晚一晚上可没动奴儿一根手指头,奴儿都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呢。” “你这贱人,老子喂不饱你还是怎地,竟敢当着老子的面偷汉子。” “嘻嘻,这不是你让奴儿这么做的么?再者说了,你不是最喜欢看奴儿和别的男人亲热么?” 和库尔脸色涨红,气血上涌,下手愈加重了起来。奴娃娇喘连连,浑身颤栗,颤声说道:“怎么这么猴急,奴儿身上沾了黑水,不舒服呢,还有避龙散的味道。”说罢轻轻拍了和库尔一把,腻声说道,“你也真是狠心,眼睁睁看着奴儿被黑龙抓走,你就不怕奴儿被黑龙一口吃了?” 和库尔淫笑道:“怕什么,黑龙一定不喜欢你这一身的骚味,再说了还有避龙散,最后也就是呛几口黑水,死不了人的。” “你还敢说,奴儿险些就死在这里了,你这个没良心的,难道三份避龙散就比奴儿的命还值钱?”奴娃眼圈一红,楚楚可怜道。 “哈哈,三份避龙散,那可不是小数目。”和库尔见奴娃脸色不好看,急忙辩道,“自然远远及不上我的好奴儿了,咱们载了他们这么久,也该叫他们出点力,填饱了黑龙的肚子,可不就能省些钱么,到了往生崖,你喜欢什么,我买来送你就是了。” 奴娃转怒为喜,嗔道:“这还差不多。” 和库尔摩挲了半天,手上全是湿哒哒的黑水,甚觉无趣,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衣裳都湿了,脱了吧。” 奴娃白了和库尔一眼,笑骂道:“色鬼,不脱。” “着凉了可就不好了,来来来,我帮你脱。”说罢,和库尔便手脚齐用,扒起了奴娃的衣裤。 奴娃娇笑连连,半推半就,不多时一身衣裳寸缕不遮身,像一只赤条条的白羊,裸露在迷雾之下。 和库尔欲念大盛,低吼一身,扑了上去。便听得两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满足的呼声,一个低沉,一个高昂,回荡在黑水迷雾之下,经久不散。 和库尔趴在奴娃身上不住耸动,奴娃喘息着,忽然瞥了一眼身后已被迷雾笼罩的黑水水面,不知何故竟然想起了李落的面容,心中倒有了一丝不知缘故的遗憾,随即又抛之脑后,纵身欲火之中。 船尾两人颠鸾倒凤,船头男子充耳不闻,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状,就连回头瞧一眼的兴趣也没有,直直的坐在船头,仿佛一块没有生气的岩石,定定的望着前方。 船只渐行渐远,没入了迷雾之中。四下一片寂静,没有风声,没有水声,这本就是一片被人遗忘的水泽。 过了许久,平静的黑水下忽然闪过一丝红芒。红芒一闪即逝,直让人以为是看花了眼。红芒过后,黑水平静如初。突然,刚才还波澜不惊的水面一分为二,出现了一道数寸宽的裂缝,一道刀光斩破了黑水,紧接着一只红色云雀从水中一跃而出,绕着半空盘旋数息之后才慢慢消散。 不知道是刀光凶厉还是云雀显威,就见那些黏稠的迷雾惊恐的向四下逃窜,空出了好大一块清朗的区域。 黑水被刀光刺伤,平静的水面翻滚了起来,涟漪阵阵,竟然有些风浪的声音。黑水一开一合,两道人影从黑水中浮了起来,若是和库尔多留片刻,怕是能惊得魂飞魄散,本该葬身异物口中的李落和钱义竟然活了下来。 此刻两人颇显狼狈。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黑水毒瘴 此刻两人颇显狼狈,李落一手握着鸣鸿刀,一只手拉拽着钱义。钱义神色略显狰狞,却是吃了黑龙暗亏,身受重伤。 “钱义,可还能撑得住?” 钱义咬了咬牙,沉声应道:“放心,大将军,末将撑得住。” “那就好。”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气,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水下这一番折腾,此际更加难辨东西南北,勉强从水下毒虫口中逃得一命,眼下却不知道哪一处才是生路。 “如果他没有骗我们,这里应该离往生崖不远了。” 钱义杀气一显,寒声说道:“当诛!” 李落神色未变,淡淡说道:“眼下方位难辨,如果选了一条往回走的路,多半逃不过瘴毒,如果朝着往生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钱义,你我凭运气吧。” 钱义一愣,生死之事,固然此际除了碰运气之外也没有别的良策,但李落说的这么平淡着实让钱义吃了一惊,随即沉声回道:“末将听大将军的。” 李落嗯了一声,稍加分辨,朝着一侧缓缓游了过去,似乎真的是要听天由命。 “你不要运气,我拉着你就好。这里的水有些古怪,像是比别处的水要沉些。” 钱义脸色赧然,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危急关头非但不曾帮上李落,反而成了累赘。 “大将军,末将,哎……” 李落轻轻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温言应道:“别多想,当年你们四个一起陪我去狄州,倪青倪白跟在沈先生身边多些,你和朱智留在我身边的时候多些。这一战还没有交手,朱智就先走一步,是我失算,误了他的性命。这一次,我却不想还要再失去一个生死兄弟,钱义,你和我一定要走出去。” 钱义眼眶一热,喃喃低吟道:“大将军……” “这一次还是我失算了,自以为是,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李落怅然说道。 “大将军,末将定会手刃此贼,以报今日陷害之仇。”钱义沉声喝道,杀机尽显。 “其实我早已察觉此人心怀叵测,你也瞧出来了,只不过我以为离得这般近,如果有什么异心,你我大可出手擒下他。岂料会遇到这样的奇兽,着了暗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是我小瞧了别人的算计。” “大将军,这是个什么东西?”钱义心有余悸道。 李落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很肯定,多年前曾在一本山野异志中瞧见过一种远古奇兽的描述,倒是和这条水下恶龙很相似。其名摩多颉,寓意为多手恶兽。书中记载此兽偶见于深山水泽之中,性喜阴寒,目不能视,耳力却是极佳,生有八对触手,习性凶残,最喜血食,为百兽公敌。但凡此兽所在之地数十里之内再无其他鸟兽,据说此兽贪婪成性,但不能离开水源太远,往往吃光了栖身之地的鸟兽之后被活活饿死,大概算是自食其果吧。” “八九不离十,要不然怎么那个女人一说话就被卷走了,现在想想,自始至终,就算自己的女儿遇险,那恶贼也没有吭上一声。”钱义怒声说道。 李落淡淡笑道:“他们不是父女。” 钱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啐了一口,喝道:“无耻之徒。” 李落莞尔笑道:“好了,省些力气,虽然斩落了两根触手,但难保这只恶兽不会卷土重来报仇,早些离开这里为上。” “萍水相逢,竟然就能下如此毒手,其心可诛!”钱义恨声喝道。 “大约是把你我当成祭品,献祭给这条水下恶兽吧。” “这?”钱义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一次就要献祭一次,出入往生崖,到底要死多少人?” “也不尽然,那个唤作奴娃的女子被触手卷入黑水之前我闻到了一股异味,只是事出突然,来不及细想。如今想来,定是有特殊的药剂,可以避开水下凶兽的。” “那这些人一开始就打算害我们的性命!?” 李落平声说道:“往生崖四凶天险,一为黑水,你我已经见过了;二为黑龙,想必就是这只水下恶兽;三是黑心,如果我猜的无错,当是这害人之心,恐怕这里最不少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四见其三,就是不知道最后一险黑山是个什么模样。” 说话间,两人眼前出现了一根孤零零的牧草。李落神色一振,拉着钱义游了过去。钱义重伤之下行动不便,心中甚是叹服,没想到李落的水性这么好,方才入水时已经领教过黑水的厉害,除却阴寒不算,水流极是黏稠,好像有什么搅浑了水底的黑泥,悉数飘在了水中,拉扯着身子不住向下沉。李落能在黑水中稳下身形便算不易,还要再带着钱义,万幸当年有个弄水如戏耍一般的鸠彩儿指点了几句,倒是没曾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李落二人落水的水域牧草稀疏,几近于无,此刻见了牧草,不管方向是向前还是向后,总归是离着黑龙盘踞之地稍稍远了些。 李落探手抓住牧草,不等使上力气,这根牧草便被李落拔了起来。李落苦笑一声,水泽不浅,这些水草成片的还好,孤零零几支皆是难以受力。 李落稳了稳心神,继续向前游去。约莫过了不少时辰,头顶的雾气又重了些,除了湿气,还有一股淡淡的刺鼻恶心的味道混杂在水雾之中。李落眉头一皱,该是消散之后的黑水毒瘴又盛了起来。钱义久在水中,伤口不及处置,游了这么久,神色已经有些萎靡起来,再有瘴毒侵体,上了岸怕是要好生费些手脚。 李落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钱义,沉声说道:“含在口中。” “避尘珠?”钱义讶声回道。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流云栈当日留书与李落辞别离营之际并没有带走避尘珠,之后在那个无名山谷中与李落生了罅隙,也不曾回营,这颗避尘珠就一直留在李落身边了。 “大将军,还是留在你身上吧,小心中了毒。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锈迹斑斑的长盒 那咱们谁也出不去了。” 李落抬头看了看雾气,沉吟道:“眼下瘴毒尚还不足为虑,莫要分心,听令便好。” 钱义只好接过避尘珠,虽然不曾多说什么,不过心中却有暖意。钱义怎知李落这一句不足为虑并非只是开解自己的说辞,而是这些瘴毒眼下的的确确对李落没有大碍,不管怎么说吞天兽都是上古灵物,血脉不同凡响,至于这瘴毒要是再浓烈些那就不好说了。 毒瘴逐渐弥漫过来,钱义含了一枚避尘珠,但也不好说功效如何。李落加紧了几步,水泽之中的牧草越来越多,渐渐密集起来。若是向外,依着船行一天有余的光景,大约不等游回去就要毒死在黑水之中。如果向里,约莫能在瘴毒大盛之前寻一处栖身之地。 一生一死,一里一外,只是在李落脸上看不见丝毫焦虑愁容,稀松平常,就和喝一杯茶,吃一顿饭一般,平平淡淡。 钱义本来还有些不安,待见到李落淡然的神色,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就算困在这黑水之中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在水中游了很久,天色愈见暗沉,快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环绕在身旁的黑水也渐渐更加的冰寒,不过万幸没有再遭遇水底凶兽的滋扰。不过如果天黑还上不了岸,昨夜那些不知名的声响,还不知道黑水中藏着什么样的毒虫。任是鸣鸿刀锋芒再厉,斩杀一条毒龙还有处施力,要是来一群虫蚁,恐怕两个人都要被吭食的只剩下一堆白骨。 李落的脸色随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凝重起来,不知道是畏惧之心作乱还是怎样,两人竟似听到了什么虫蚁在枯叶上爬动的声音,声音虽然小的几乎分不出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但着实让两人背心发寒,倒似这一声声爬动的微小声音都是响在耳旁心头一样,让人胆寒发竖。 忽然,李落一怔,转头看了钱义一眼。钱义一脸紧张之色,依稀能瞧见李落脸上挂着些许似笑非笑,有些古怪的神情,就听李落淡淡说道:“我们上岸了。” 钱义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出去还是进来,只要能避开黑水夜里的毒虫,就多了一线生机。 两人向前游了数步,钱义脚下一沉,碰到了水底泥沙石块之类的杂物,便即一挺身站了起来,水面刚刚没过胸口。脚下虽然还有些发软泥泞,但已经可以借力行走了。李落和钱义不再多言,急赶了几步,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前上了岸。 岸边,黑色的大山比夜色还要深上几分,不知道是冷漠还是淡然,就这样静静的耸立在黑水之畔。 李落搀扶着钱义向山崖下走去,离得黑水越远越好,眼下着实不好说这些不知名的毒虫会不会游荡到岸上来。 两个人沿着崖底找寻可以栖身的地方,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侧旁墨色苍山的压迫感却无时不在,到了明日有了光亮,却不知道从近处看去,这座往生崖该是何等的壮观。 今夜李落的运气极好,才走了百十来步两人就看见一个山洞。山洞不小,似乎还有通往深处,纳下两个人绰绰有余。说起来自从李落纵兵漠北之后,运气都还算不错,除了遇见的和库尔和奴娃,还有那夜让李落至今也不曾忘怀的刺杀。 山洞颇显空旷,也不知道在往生崖下存在多久了。洞中有些潮湿,隐约还有滴水声从山洞深处传了出来,分辨不出是空灵还是沉闷。 钱义亮起了火折子,术营的火折子做工极是精巧,只要入水的时间不算太长,捞出来之后和新的差不了多少。听闻术营在沈向东授意之下接了不少活计,不单是火折子,听说还有些别的器物,替贯南大营赚了不少银子。不过这些日子李落分心旁顾,一时倒不曾在意,反正有沈向东和殷莫淮在,决计难出什么岔子。 李落借着火光打量了打量这处山洞,自然是简陋了些,不过暂且栖身亦是绰绰有余。 “大将军,这里有干柴!”钱义喜道。 李落寻声望去,果然看见山洞一处低矮凹陷的石坑中堆着一些枯柴,除了枯草之外,竟然还有些木柴,在漠北草海的确不多见。 钱义小心的引燃枯草,放上干柴,阴暗的山洞明亮温暖起来。篝火驱走了漠北草海的阴寒,也让李落和钱义稍稍安定下来。李落只是受了些轻伤,钱义负伤颇重,尤其是腰间一道血痕,深及数寸,显见这水底凶兽力大无穷,若不是凭借鸣鸿刀的锋锐,此番脱险难于登天。 李落晾干了几块布条,为钱义包好伤口,随身带的伤药足够用度。万幸这条黑龙固然凶残,但触手上并没有什么会置人于死地的剧毒,对李落而言处置起来不算什么难事。 靠坐在火旁,热气暖暖,静宜安闲,美中不足就是身上的干粮都见了水,而且还是黑水,也不知道吃得吃不得。 李落和钱义相视一眼,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都有些劫后余生的自嘲,终日打雀,却被旁人算计,说起来倒也算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火光摇曳,听不见风声,听不见昨夜的虫鸣嗡嗡声,看似这些毒虫只在黑水沼泽中觅食,却与这堤岸泾渭分明,不会踏足岸上。 钱义向火堆里添着柴火,不紧不慢,这些柴火撑到天亮该是足够用了。就在这时,钱义忽然神色一动,在柴火堆中摸索了片刻,拿出一物,愕然说道:“咦,这是什么?” 李落抬头望去,只见钱义手中攥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长盒,长短与当关相差无几,只是要窄上许多,只有当关一半宽窄。 钱义拿在手中掂量了掂量,脸色微微一变,沉声说道:“好沉的盒子,怎么也有三五十斤了。” “小心些,莫要有什么机关暗器。”李落随口说了一声,固然有些好奇,但并没有什么惊讶模样。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子母剑 这里是往生崖下,漠北赫赫有名的凶险奇异之地,捡到一个长盒似乎也不算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钱义将长盒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眉梢一挑,道:“大将军,这里有一把锁。” 李落扫了一眼,在长盒一端有一个暗锁,看上去颇是精巧。只是长盒丢在山崖下不知道多少日月了,如今早已腐朽不堪,一道道锈痕宛若丑陋的蚯蚓伏在长盒身上,如果不是恰巧混在这堆柴火中被钱义发觉,恐怕一眼望去都只会当是一块顽石。 李落不置可否,颇显得有些兴趣乏乏。钱义倒是执着,看样子非要破开这个长盒瞧瞧里面的乾坤。不过长盒虽是锈迹斑斑,但钱义细查之下这工匠的手艺当真了得,除了瞧见一个暗锁之外,几乎看不到有缝隙。 钱义捣鼓了数刻,不得其门而入,瞧了瞧一脸淡然的李落,尴尬说道:“这盒子紧的很。” 李落笑了笑,钱义早有打算用强,只是被李落一句恐有机关暗器的言辞打消了念头,如今一时还没有下手的地方。 钱义不擅破解机关,李落也不算怎么深悉此道,牧天狼中除了术营这些人之外,说起来还要属姑苏小娘和沈向东是此道好手,犹是姑苏小娘,一根蜈蚣鞭在手,或许竹阴公孙家的翘楚也未必能及。 “你放下盒子,我来破开暗锁。”李落见长盒手艺精巧,不免也兴起了几分好奇之意,不知道长盒之中藏着什么东西,需得这般慎之又慎。 钱义放下长盒,退开几步,李落取出背上当关中的鸣鸿刀,微一沉吟,扬手挥出。就见刀光一闪,暗锁发出一声清脆细微的响声,已被鸣鸿刀一斩为二。 长盒打造的手艺固然精良,不过显然材质只是凡铁,要不然也不会如此锈迹斑驳。暗锁已毁,长盒并没有触动机关的迹象,安安静静的躺在火堆旁,被火光映照的忽暗忽明。 李落反手一转,鸣鸿刀挑开长盒。没有异变,长盒应刀打了开来。鸣鸿刀身忽然闪过一丝暗红,李落一怔,掌中鸣鸿刀似有雀跃激荡之意,在手中轻轻一跳,又再安静了下来。 “这是?”钱义愕然望着盒中物,“一把剑?” 长盒之中一览无余,一个古朴简单的剑鞘,微微泛黄,带着点铁青的暗哑颜色,仿佛积淀了百年千年之久。剑长三尺三寸,和大甘所用佩剑相仿,不过剑柄要长出半尺有余,尾端有一根小指粗细的铁链,一端镶在剑柄上,另一端没入剑柄尾部正中处。铁链约莫有五尺长短,通身青黑,不知是何质地,但只看外表要比凡铁青铜胜出数筹。 “看来是什么人的兵刃,不知道怎会流落到这个地方。” 钱义扫了一眼柴堆,咋舌说道:“依末将看来只怕是有人故意将这把剑留在这里的,要不然随意丢进黑水之中恐怕谁也找不到了。” 李落点了点头,这把剑背后或许有什么故事,不过山洞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单凭猜也猜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长盒之中再无他物,钱义却也没有大意,小心的试探了试探剑鞘,的确没有暗藏机关算计,这才将剑鞘握入手中,反手一抽,寒芒乍现,但觉这山洞之中骤然冷了三分。鸣鸿刀嗡响了一声,李落亦是一惊,急忙将鸣鸿刀收回当关之中,这才定睛望去。 李落和钱义异口同声的喝道:“好剑!” 这把剑的确是一把好剑,剑身清幽透白,比大甘军中佩剑宽出一指,算是一把阔剑。长剑剑身不知是何物打造,分量不轻,比寻常长剑重逾数倍,非臂力惊人之辈多半舞不动这把长剑。 长剑幽寒刺目,隐隐有剑意流转,灵动处确是逊于鸣鸿刀,不过也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利器,至少李落便觉得这把剑倘若落在善使重剑的江湖高手手中,多半不会逊色道家的雪骊剑多少。 钱义将长剑递给李落,入手一沉,李落暗自咋舌,好重的一把剑。要知道寻常长剑也不过十几斤二十斤,有些以特别锻造之法打造的长剑才会超过这个重量,眼前这把剑便是其中之一。 李落单手持剑,舞了一个剑花,收剑之后瞧着手中长剑怔怔出神。 “大将军,怎么了?” “这把剑好像有些奇怪。”李落轻轻的抖了抖剑柄末端的铁链,忽然伸手施出巧劲一拉,就听见哗啦一声,铁链带着一把尺许长的小剑从长剑剑柄处掉了下来。 短剑突跳,宛若一条银鱼闪现出几束毫光,随即落在地上,没入地面上的山石数寸,剑尾犹在轻颤。李落和钱义脸色皆是一变,不借外力,单凭自身的锐利锋芒竟然可以入石数寸,这把短剑足可称得上神兵之列。 长剑剑身中空,暗藏短剑,这般巧夺天工的技艺当真是闻所未闻。短剑离开长剑剑腹,李落便觉出手中兵刃最少轻了一半,倘若以质地而论,这尺许短剑还在长剑之上。 钱义一怔,惊讶说道:“这是?” “看来还是一柄奇门兵器,和子母日月剑有些相似,不过不知道打造这把利器的人有没有属意一个名字。”李落脸上闪过惊容,这样一柄神兵利器丢弃在荒郊野岭中实非平常,是有人故意如此,还是另有缘由,总归不是什么随意可以丢弃的平凡兵刃。 山洞就在往生崖下,这把兵刃想来和往生崖也脱不了干系,是凶,是吉?眼下李落两人难以预料。不过既然碰见,便是有缘,倒也不至于为了一句凶吉难料就让神兵蒙尘。 “钱义,你将这把剑收起来,日后说不定还用得上。” 钱义应了一声,接过长剑,随手舞了舞剑,眼中颇有些惊叹热切之意。不过钱义的一身功夫都在刀上,剑法并非所长,要不然怎也得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钱义用布包好长剑,财不可露白,这些神兵宝物更是如此。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进山的路 倘若有人觊觎,定是凶多吉少,而且还不知道这把长剑和往生崖有什么渊源。 添了柴火,安静如初,许是离开了黑水水泽,山崖下固然安静,倒是没有身在黑水中的死寂,无声无息的宁静中却还能施舍一丝安详。 一夜无语。 翌日清晨,李落和钱义出了山洞,四下雾茫茫一片,运上内劲也瞧不出去多远。山洞前是一片不足两丈宽的乱石滩,乱石嶙峋,高矮不一。石缝中随处可见有白骨裸露,大多是牛羊之类的兽骨,但有少数让李落和钱义神色微凝,是人的骨头。 钱义上前两步,俯身瞧了瞧,沉声说道:“大将军,骨骼上没有刀斧砍杀的痕迹,像是风化或有别的什么剔了个干净。” 李落应了一声,看着不远处在迷雾笼罩下的黑水,心中一冷。这片黑水之中的隐秘绝非只是一条水底凶兽和那些夜晚不知名的毒虫,也许还有别的乾坤。瞧着岸边的牧草,此刻似乎通了灵性,不怀好意的盯着李落和钱义。 李落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抛了开来,沉声说道:“走吧。” 钱义在前,李落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寻一处方向饶着山崖走了出去。昨夜只觉得往生崖前颇有压抑之感,今晨借着天色,李落和钱义才看清所谓压抑之感从何而来。 一道天堑黑山拔地而起,笔直耸立入云,抬头一眼望不到顶,只有近乎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就连最善攀爬的猿猴也难以立足。崖间有云雾环绕,山峰通体黑沉,不见杂色,更没有飞鸟啼鸣,冷若冰霜中带着苍莽浩然之气,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草海的日出日落。 站在山崖下,莫说是人,就算是这世间身躯最庞大的活物也一样显得极其渺小。如果不抬头看天还好,倘若抬头,黑沉山体扑面而来,不单是压抑,更有让人窒息的感觉。 李落和钱义甚少说话,或许在这一边是大雾,一边是黑山苍石的压迫之中的确少了说话的心思,两人只是埋头赶路,好半天才会说上一句,随后又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钱义一顿,低声说道:“大将军,前面有一条进山的路。” 李落走到钱义身边凝神望了过去,浑然如一的黑山山体上破出了一道裂痕,靠近地面有数丈宽窄,越往上裂缝越大,看似将这本为一体的黑山一分为二。其下没入黑水岸边的乱石之中,看起来这些深入地面以下的黑山山体亦有这道裂痕存在。黑水黑山,不知道是先有黑水,后有黑山,亦或者恰好相反。 裂痕左侧有一块稍显平整的石面,上面刻着三个字,钱义不认得,不过字迹和黑水前石碑上的几个字如出一辙。 “往生崖?”钱义轻声问了一句。 李落点了点头,道:“正是往生崖。” “大将军,咱们?” “哈哈,本就是为往生崖而来,虽说路途曲折了些,但总算是来了。既然来了,总不能过门不入,你我且去瞧瞧这一处往生崖到底有什么让人谈之色变的玄虚。” 钱义双眉一展,诚颜回道:“谨遵大将军令。” “进去之后可别称呼错了,你我兄弟相称最好。”李落展颜笑道。 钱义神色一正,道:“末将还是唤大将军少主吧。” 李落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随你。”说罢微微吸了一口气,踏出藏身的一块碎石背后,向刻着往生崖的这道裂痕处走了过去。 乱石嶙峋,崎岖不平,裂痕探入山腹之中,一时看不见底,影影绰绰,仿佛通往另一处界域。一侧黑水牧草丛中停着两艘船,与早前李落两人乘坐的船只一样,宛若豆荚,只是不知道这两艘船是否就是和库尔和奴娃所乘。 李落和钱义扫了一眼便不再留意,都将心神放在这道裂痕上。痕迹久远,仿佛亘古长存,隐隐有丝丝古旧冷幽的气息飘了出来。裂痕两侧的山体相比要更深幽发黑些,不单只是墨色,许是颜色太深,反而有些透亮萦绕的细微光芒。一道石阶自裂痕入口伸向远处,缓缓消失在这条不知道有多深有多远的山缝之中,静静的等着人踏入这一片未知的世界。 钱义吐了一口浊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处往生崖处处透着异于寻常的古怪,黑水如此,黑龙如此,裂痕如此,这道石阶也是如此。 钱义看着李落,李落略有沉吟,石碑上的告诫历历在目,往生崖下,一往无生,眼下看起来并非是前人一时心血来潮刻在碑上。 李落举目顺着裂痕向上望去,头顶雾气茫茫,目力所及之处除了白的雾就只剩下黑的石,再无其他。 “既来之则安之,若不进去,恐怕你我也回不去。”李落洒然一笑,当先踏上石阶。钱义紧跟着也踏入石阶,不多时两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暗沉的迷雾幽暗之中。 石阶盘延,伸向黑山不知名的去处,只凭脚下触感,似乎越走越深,并不是穿过黑山,而是逐渐往低处走,竟是去往黑山之下的地底。 李落和钱义小心戒备,这道山体裂痕时而变宽,有数丈之距,道旁漆黑一片,一侧悬崖下黑不见底,钱义丢了一块碎石下去,等了好久也不见落地的声音。钱义面露惊悚之意,瞧着模样似乎这道裂痕足有万丈之深,或许通往阴曹地府也说不定。时而也有变窄之处,两侧山体之间仅余一道石阶的宽度,但这石阶有三尺宽窄,从入口一路过来至今,这些石阶竟是宽窄不变,都是三尺,不知道是何人修筑了这条穿山而入的通路。 大约走了顿饭的工夫,除了钱义手中的火折子,这条通路之中再无别的光亮,也不知道尽头在什么地方。好在一路走来并没有岔路,倒不至于会迷了路。 一顿饭的工夫在山外不算长,只是到了这里仿佛时间也停滞了一般。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地底下的城池 便觉得这段路花费了很久的时日。头顶漆黑一片,不见天日,脚下石阶旁更是迷雾重重,只有目光透不过的暗,没有风,没有响声,安静的让人窒息,只道这是一条黄泉路,路的尽头便会是一处光怪陆离的界域。 钱义微显汗意,倒不是耗费了多少力气,只是压抑的紧,两侧岩壁暗沉淡漠,冷冷的看着眼前两个不速之客,格外有一种叫人喘不上来气的压力。 李落听着身后钱义渐渐有些粗重的呼吸,没有作声,这般境地,的确对人的心性是一个极大的磨砺,便是李落亦有些心神不宁,只不过脚下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极是平稳。或许是李落稳若磐石的背影,钱义看罢,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稍稍慌乱之后复又归于平静,紧跟在李落身后。 李落暗自点了点头,此番如果平安离去,想必钱义的定力该能再有突破,武功一道未必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转过一块突出许多的黑色巨石,这块石头与山体连成一片,没有缝隙,却被这道裂痕从中破开,便如这座黑山一般一分为二。石阶绕着黑色巨石盘旋了出去,转到大石背后不见了踪影。李落入山时摸了摸黑山通体的岩石,很硬,比起寻常青石还要犹胜三分,实不知这条路是用什么法子开凿出来的,论起险峻诡异,犹在朝木山云间栈道之上。 两人转过这块巨石,李落身形一顿,钱义一惊,提气戒备,忽然神色也是一变,低喝道:“怎地热起来了?” 就在两人转过黑色巨石的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山外还是深秋落叶,渐入冬季的时节,到了这里气温骤然升高,比之酷夏也不遑多让,而更加让人吃惊的是在这块黑石之前,李落和钱义却分毫没有感觉到这股不同寻常的热气。 李落吐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接近地底了。” 钱义双目一凝,仔细闻了闻热气的味道,隐约有硫磺烟熏之类的气味,在这个地方待得久了,或许还会坏了内力根基也说不定。 “前面有火光。” 钱义一怔,李落侧开身子,钱义连忙望去,果然看见远处山体裂痕的缝隙之中隐隐有暗红的光照了过来,时隐时现。这些黑色的山石似乎有吸纳火光之能,但见暗红光亮摇曳闪烁几下,便不见了踪影,看上去像是被黑色山石吞噬了一般,极是诡异莫测。 “快到了吧?”钱义有些不敢肯定的问了一声。 “嗯,该是不远了。”李落轻轻一笑,举步走了过去。钱义收敛心神,换了一个火折子,向着暗红光亮所在之地走去。 火光看着近,走起来却不近,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到了光亮近处。这大半个时辰之中,石阶明显的更加向地底而去,山路变得愈加陡峭。李落向钱义摆了摆手,钱义知机熄灭火折子,只靠这缕微薄的暗红火光引路前行。 这一处极其狭窄,宛若一道石门,钱义只瞧了一眼,头皮便是一麻,在这种境况之下,要是有人埋伏在这里,当真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境。 李落驻足数息,冰心诀缓缓探了出去,亦是担忧这道石门之后会有埋伏。冰心诀心映外象,刚一展出,李落眉头便是一皱,这里的黑石似乎不单能吞噬光线,就连内劲神识也一样能吞进腹中。有那么一瞬,李落只觉得这座黑山不像是死物,更像是一个矗立在草海深处的洪荒巨兽。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鸣鸿在握,没有通灵示警,看似前方通路并没有危险,随即压下心头杂念,从这道酷似石门的缝隙中钻了过去。 钱义不敢怠慢,连忙跟上,亦是打起了十二分小心,若非李落明令,这打头阵的差事怎也不该让李落来做。 石门不长,大约只是十来丈远近,越往前走,暗红火光就越明显,渐渐照出了两人的影子。许是钱义看花了眼,侧壁岩石上的影子也显得诡异起来,就像是除了李落和钱义之外,尚有两个不知名的鬼物跟在身侧。 石门之后,李落突然止步,定定的看着眼前所见。钱义一惊,以为事出有变,半伏身子,窜到李落身旁,手中长刀出鞘,凝神戒备。 就听李落呢喃自语,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是一座城池么?” 钱义一愣,急忙顺着李落的目光望了过去,紧接着呼吸一沉,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眼前的景象让李落和钱义都屏住了呼吸,天工造化到了这里仿佛有些词穷了一般,如此景致,一时间让人分不清真假,若是乱花迷眼,揉了揉眼睛,眼前景物却还在。 裂痕尚在,却不再是一条黑沉不见底的虚空,而被一条底衬火红的河流所代替。河水不宽,但也不窄,约莫有十丈左右。河水涛涛,有汹涌之势,从不知来处的幽暗虚空中出现,没入远方不见去处的暗处。长数里之遥,河水透亮,泛着一阵阵幽蓝碧翠的瑶光,还有碎银点点,世间别处再找不到这样颜色的一条暗河了。 河面上如此绚烂多彩,河底更加精彩,一条火红的红带宛若一只远古火龙蛰伏于河底,一呼一吸,便见火花飘了出去,混入清澈的河水,像极了一朵朵末世红莲,妖异引人。火龙身上有暗淡,亦有明亮泛金之处,有动有静,宛若活物,灵动异常。 河岸两侧,黑山峭壁上,不计其数的孔洞楼阁赫然在目,挂满了整个悬崖峭壁,高逾百丈,鳞次栉比,杂乱之中带着一股异样的韵味,一眼望去能让人停止了呼吸,便想问一问如何能在地底建造一处这样的玄妙之境。 两侧峭壁有数十飞鸿链索桥,将暗河两岸连接了起来。此刻岩壁星火处处,亦是有暗有明,光照之处,人影晃动,吆喝笑骂声隐约可闻,就像是在崖壁绝境挂上了两帘光幕,莫论散乱,却是言语难以描述的震撼。 第一千三百章 往生崖鬼市 索桥上有人来回行走,或是匆匆,或是放浪不羁,对酒当歌,用言语实难形容其万一。 李落怔怔出神,与钱义相视一眼,亦是半晌无语,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这莫非就是往生崖鬼市?” 钱义咽了一口唾沫,艰难说道:“这,怎么可能!?地底竟然有这样一座……城池!” 李落平息心神,展颜朗笑一声道:“我倒是信了几分和库尔说的话,这处鬼市或许真有集天地鬼神的妙处。” “大将军?” 李落双眉一扬,笑道:“既然是鬼神聚集之地,你我世间凡人怎也要闯一闯,见识一番这地底城池的景色。” 钱义一振,压下心头杂念,大笑道:“也好,末将便同大将军会一会这一方牛鬼蛇神。” “走!”李落朗喝一声,率先踏了出去。 钱义哈哈一笑道:“大将军,这一次就让末将引路吧。” 李落莞尔一笑,也没有异言。钱义在前,李落在后,向着这处不知会藏着什么秘密的地底城池走了过去。 往生崖下姑且算是夜里吧。 华光不落,日夜不明,暗河碧水清晰可见,河底火龙随波逐流,只是不会去的远了。 李落和钱义走到近处,一声声喧哗嬉闹喝骂接踵而至,繁华至极,论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似乎不下于卓城城南庙会之时。 断壁前,这里稍微宽些,有一丈有余,靠里是石阶通路,靠外则竖着一面石碑。 石碑有半人多高,上面刻着两个不知道是字还是画的图案。第一个看上去像是许多鬼影熙来攘往,颇有点百鬼夜行的意思;第二个则是两个鬼影子凑耳低语什么,一旁还有第三个影子,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寥寥数笔,极是抽象,但却极为传神。李落和钱义几乎是在看见的第一眼,虽然分辨不出这该是字,或者是画,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便是往生崖的鬼市。 一为鬼,一为市。 李落离开之前多瞧了石碑一眼,不知何故,有一道闪念,这些鬼影似乎在哭一般。 跃过石碑,往生崖鬼市近在咫尺。 李落两人站在鬼市门口,尚还没有举步入内,已被眼前景象所吸引,说不上是感慨还是震惊,但这一份叹为观止却怎也免不了。 这座鬼市以入口石阶上下两分,三分在石阶之下,七分在石阶之上。石阶之上的楼阁洞窟远比石阶之下的要宽大许多,装饰也更加富丽堂皇,反观石阶之下的这些处所就显得寒酸了许多。离暗河越近,洞窟就愈见破败,就连洞口也开凿的坑坑洼洼,不甚齐整,远远及不上头顶那些洞窟楼阁的华丽。好些的能透出一缕昏黄光亮,差些的连烛火都没有,兴许只能借着暗河河底透上来的光勉强度日。 但是这些昏暗无光的洞窟中却都有人影晃动。 最底一层的洞窟虽然开凿的参差不齐,不过这些洞窟与身下暗河的水面高度却出奇的一致,都在十丈上下,没有一处洞窟超出这个距离,离暗河更近。 一上一下,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但见那些洞窟楼阁,越往上在岩壁占据的空间就越大,或古朴,或华丽,气象远非下方诸地能及。 石阶所在这面崖壁正中最高处有一座半个身子镶在黑山石壁中的楼宇,宛若宫殿,金碧辉煌中透着一股威严之气,约莫有十六七丈高下,宽窄难辨,李落和钱义入目所及,这座楼宇是此间鬼市中最大的一桩建筑,不知道是何人所居,却也猜得到此人定是往生崖鬼市权重一方的人物,也许执掌整个往生崖也未可知。 钱义暗自咋舌,这样一座楼宇,放在山面怕是只有皇家王侯才有财力物力修建的起,往生崖鬼市竟然也有一座!除此之外,鬼市中尚有比这栋宫殿小些的建筑,虽说略有不及,不过却也相差不多了。 石阶到了鬼市入口处就戛然而止,化成无数条小路,没入鬼市这些洞窟楼阁之间,看起来就像是石阶为树干,而这些小路为树根一般。 树根有粗有细,小路亦是有宽有窄,盘综错杂,只见这条条小路竟让人有眼花缭乱之感,大约走不了几步就要迷路了,看得见,却走不过去,如果能展翅而飞,想来会方便很多。 崖壁上的小路穿梭在洞窟楼阁之间,有些小路干脆穿门而过,有些从下或是从上绕了过去。小路宽窄不一,有些仅供立足,有些宽逾数丈,有些是石阶,有些是木桥铁索。 李落颇是惊讶,这样一处山腹深处,也不知道这些木材从何处来。 不过越是靠下往暗河一侧,几乎见不到有栈桥木台,越是往上,楼阁木料渐渐多了起来,栈桥也更加宽阔。 两侧崖壁各有楼阁飞檐斗拱,有离得近些的,无须凭借两岸锁链,单凭轻功也能借力跃到对岸去。 钱义呲了呲牙,苦笑道:“大将军,这地方……的确让末将大开眼界。” 李落朗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让我大开眼界了,这一趟算是不虚此行啦。” 钱义挠了挠头,笑道:“山腹之中,本该是魑魅魍魉出没,末将第一个感觉反而是繁华,嘿。” “这个地方,很不错。”李落笑了笑,和钱义踏入了往生崖鬼市。 这里的鬼市虽然杂乱了些,但该有的都有,酒馆、赌馆、医馆、杂货铺,还有七七八八这些让李落和钱义叫不上名字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贩卖鸟兽毒蛇一类的活物。 鬼市温暖如春,这里的人大多都身穿单衣,袒胸露乳的也有不少,既有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的魅;亦有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的妖。 每一间,每一个洞窟,几乎都有人,或多或少,或长或幼,粗略瞧去,往生崖鬼市里约莫有不下数万之人居于此处。 李落和钱义漫无目的,也不曾刻意分辨道路,就这样闲庭信步的走了进去。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迷宫般的小路 没有人盘问,也没有人觉得吃惊,最多只是有人看见李落和钱义面生,多瞧上一两眼,神情冷漠,不见喜怒。 这里的人衣着并不华丽,多以麻布黑布居多。不过也是,这样的地底之下,就算穿上七彩华服,多半也瞧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脸上的神色也很暗沉,有意无意的避开灯火,不愿将相貌暴露在火光之下。 有人喝酒,酒到酣处,便能听见口若悬河的叫嚷;有人喝茶,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都是轻声细语,看也不看嘈杂的酒徒;有人嗜赌,吼叫起哄的声音还要比酒徒更大;有人忙碌劳作,似是店中小二或是这里的人家,进进出出;有人奔波,在狭窄的小路上急色匆匆。俨然众生百态,在此间鬼市中淋漓尽致。 李落和钱义走的不快,神情俱是平淡无奇,似乎只是走在一处寻常城池之中。周遭诸人对李落二人视若无睹,仿佛两人不存在于此。不过擦身而过时,但见那酣睡的男子虽然没有醒,只是睫毛却微微动了动;倒水的店家小二手微微一抖,有一滴茶水不小心从杯口溅了出来;正在摇掷筛子的赌场庄家微不可查的缓了一缓,而后才开始大声吆喝;喝酒的酒徒明明一口可以饮尽的烈酒却分了两口,眼睛却看也没看李落两人;还有喝茶的茶客,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好生是怕李落和钱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李落微微一笑,鬼市之号名不虚传,虽有众生百态,看似与常人无异,只是一个个却都透着一股鬼气,好似一只只恶鬼毒虫,小心翼翼,却又阴毒的窥视着李落二人。 李落洒然一笑,众生环视,非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隐隐有些许如鱼得水的错觉,此间若是鬼狱,以大罗鬼为名,也许更算是鱼游沧海,鹰翱长天。 只是钱义就差些了,此间异状钱义自然也差觉的出来,脸上的神色虽无变化,只不过心中却有寒意,不如李落这般闲散自若,脚步渐渐沉重起来。如此幽暗诡异的氛围,实不亚于与江湖高手的生死之争。 路散乱,鬼市中人自然熟门熟路,只是李落和钱义一时间却有些难以分辨。寻了一条路,走了半晌,驻足一瞧才发觉又转了回来,只比刚才落脚的地方高了些而已。 李落和钱义相视无语,皆是苦笑一声。路就在眼前,却和迷宫没有分别。最好的法子便是施展轻功,不过此间人虽然多,却不见有人攀岩而上的,都是沿着这些纵横交错的小路行走。李落两人不明就里,不过入乡随俗,自然不会轻易施展轻功身法,万一有什么忌讳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走在这些悬崖峭壁的小路上,除了人语声和河水声,还有细微可闻的流水涓涓的响声。只不过听得见水声却看不见水流,不知道这些细水流淌在什么地方,鬼市众人取用之后,剩下的都将汇入地底暗河之中。 只有身在鬼市之中才知道这个地方暗含乾坤,看见的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一花一世界,一草一乾坤,每一个小小的楼阁和洞窟,当也是别有意境。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落和钱义都有些口渴饥饿,既是鬼市,也该有客栈才对。李落四下瞧了瞧,忽然眼睛一亮,轻笑道:“那边有家酒馆,我们过去歇歇脚再做计议。” 钱义应了一声,李落所指的酒馆就在两人身前十丈外。这是一块突出来的巨大圆形黑石,中间被人生生凿了开来,从远处看去就像一只张着大嘴的蟾蜍,蟾蜍口中就是这酒馆所在之地。酒馆中灯火通明,虽然没有搭建什么木台楼阁,不过黑石悬空,其下就是滔滔暗河,别有一番意境。 李落和钱义留了心,虽说路途不远,不过找错了路多半又得大费周折。两人打量了半刻,这才从纷扰的小路中选了一条,举步走了过去。 这一次没有多绕路,眼前是两条岔路,一条向上,直直通入酒馆之中,一条往下,从蟾蜍颚下绕了过去,转到了另外一侧。 李落和钱义一前一后进了酒馆,酒馆不大,但在鬼市也算不小了,堂中有五丈方圆,随意的摆放着黑石雕刻而成的石桌石凳,如果看得仔细些就能发觉这些石桌石凳和地面黑石浑然天成,竟是在开山的时候就地取材,留下了这些简陋却又古朴的石块,充作店中桌椅。 酒馆靠外一侧就是虚空,没有栏杆,没有遮挡,一任风吹雨打。靠里这侧有两扇门,此刻是关着的,也许是此间酒馆掌柜入寝的住所。 紧贴着黑山岩壁有五排架子,亦是从山体上挖出来的形状,上面放满了形色各异,大小不均的酒坛子。一旁还有两个黑色石缸,不知道盛放的是什么。 在酒馆外还不觉得怎样,等到李落两人踏进这家酒馆,一股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目光扫了一眼两个硕大的石质大缸,便即收了回来,没有多看。 酒馆中酒客不多,也不算少,石桌石凳满了一半,空了一半,不见拥挤,恰是刚好。 李落和钱义随意寻了一张石桌坐了下来,三步外就是虚空,就是少了几缕风,要不然这番临空对饮的意境还要再胜三分。 两人刚一坐定,便见从里侧暗处走过来一人。李落望了过去,眼中讶色一闪即逝,暗自称奇。 来的是一个女子,灯火摇曳,一时分辨不出年纪,就见身姿妖娆的很,穿着也极为大胆,露着两条修长玉腿,赤足而立,上身只穿了件短衣,裸露着双臂和腰肢,就算是月下春江也极少有这样率性的女子。更为惹眼的是此女一头暗红长发,格外妖艳,鼻梁高挺,凤目含煞,一侧脸颊上有一个刺青,非但没有坏了女子的容颜,反而更添了一股神秘冷艳的气息。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你们是南人 美是极美,不过一看就是个难惹的主。 女子走到李落和钱义身旁站定,打量了两人一眼,平淡的说了一句什么。钱义没有听懂,转头看向李落,只见李落也是一脸疑惑,看起来也不曾听明白的模样。 女子秀眉一皱,朱唇轻启,就要再问一遍的时候,李落忽然用字正腔圆的大甘言语说道:“一壶酒,两碟菜,两杯茶。” 女子一愣,惊讶的看着李落,李落亦是淡淡的看着这名女子,没有说话,便是这女子出神许久,甚是无礼的盯着李落,李落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就这样静静的等着什么。 过了片刻,女子似乎从记忆深处搜寻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在钱义惊讶失色的眼神中生涩的问道:“你们是南人?” 和李落一般无二的大甘言语,只是数处音调极为别扭,也极为生硬,不像如今的大甘言语。 李落双眉一扬,眼中微微闪过异色,女子的音调固然古怪,但肯定是大甘一脉,或许比之现今的大甘言语古老了些。 “我们是从南而来。” 女子看起来吃了一惊,眼中精芒连闪,几息过后,玉容归于平静,哦了一声,转身往来处走了回去。走了两步,女子身形一顿,回头望着李落和钱义,生硬问道:“你们第一次来往生崖?” 李落点了点头,这倒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只看两人穿着就知道了。别人都是单衣,唯有李落和钱义穿得多,谁能知道往生崖下竟然会这般热。 女子嘴角弯起一个古怪的笑意,让钱义不由自主的心中一冷。不等钱义再瞧得仔细些,女子嘴角的笑意就已敛去,转身去了别处。 少顷,一壶酒、两碟菜和两杯茶放在两人桌上。酒不知名,闻起来味道很烈,颇有纯意。茶倒是很清澈,只是没什么茶香,不怨钱义翻起白眼,这茶水和白水相差无几,倒叫两人想起了素娘的茶,若是和这杯茶比较起来,素娘当日卖的茶已经能算是茶中上品了。菜是两盘肉食,不见菜蔬,有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显然是用了特别的佐料烹制而成。 酒菜端上来之后这名女子就不再多看李落两人一眼,径自去了别的桌上,和相识的酒客放浪笑骂,喝酒的豪放模样让李落和钱义亦有些汗颜。 钱义见堂中无人留意,悄悄试了试酒菜,没有下毒的迹象。钱义轻轻点了点头,先于李落之前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不等细嚼慢咽,就见钱义脸色一变,猛然咳嗽起来,倒是吓了李落一跳。只见钱义脸色通红,手忙脚乱的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好半天才呼出一口热气,骇然说道:“好辣!” 李落一怔,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不知道这肉里添了什么,竟然能让一个武功高手这般模样。不过看上去绝非什么要命的毒药,只是这入口的滋味想来不怎么好受。 钱义连着喝了三杯茶水也压下舌尖的辣意,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心有余悸的瞧着盘子里叫不上名堂的菜肴。 李落摸了摸鼻尖,稍有迟疑,自己倒是能吃些辣,不过比起钱义也强不了多少,吃下去的下场约莫不会比钱义好看多少。 就在李落两人盯着一盘肉食望而生畏之际,堂中其余的酒客见状哄然大笑起来,嘲讽讥笑,听起来格外刺耳。 钱义脸色一沉,一只手微微紧了紧,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四周虽有嘲笑挖苦的声音,李落却是平静如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下酒菜如此,多半这酒也不好入喉啊。” 钱义面有愧意的说道:“十有八九也烈的很。” “掌柜的,可有清淡些的饭菜么?”李落回头望向美目流彩,正自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和钱义的美貌女子,和声问道。 女子秀眉一扬,有些轻视的容色,长身而起,走到李落身前,一只好看的玉足踩在石凳上,半伏了娇躯,嘴角微微上扬,奚弄道:“怎么,我的酒菜太难吃了,不合你们的胃口?” “掌柜说笑了,酒菜的味道我不敢妄言,只是太辣了些,我们两人吃不了这样辛辣的饭菜。” 女子大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这里的饭菜都是这个口味,换了别的也是一样,想吃就吃,不吃就走,不过桌上的酒菜钱一样要结。”说完女子冷哼一声,耻笑道,“没胆鬼!” 李落和钱义面面相觑,很是无奈,只是吃不了太辣的味道,怎么就成了胆小之辈。不过当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冷艳女子,倒也发作不起来,由得酒馆诸人的嘲笑。 女子取笑了李落和钱义几句,隐隐有点故意挑衅的意思。钱义神色不善,只是李落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钱义只好压下心中怒意,默然无语。 掌柜女子见李落和钱义有些逆来顺受的软弱,甚觉无趣,说了几句之后便不再理会二人。不过此间酒馆中的酒客却似一下子有了谈资,有意无意之间目光都在李落和钱义身上扫来扫去,城府深些的只是目光游动,倒不曾有什么过激的言语。亦有那些粗豪汉子,对李落和钱义二人指指点点,一脸的轻蔑嘲讽,嗤之以鼻,大声放肆的说着什么。虽说李落和钱义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不过猜也猜得出来这些人言语神色中轻视和鄙夷,说起来还是掌柜女子的不屑一顾要好受许多。 堂中诸人这般神色,纵然淡泊如李落也不禁有些动气,脸色稍沉,目光微微闪动,却道是不能叫这地底之人看轻了。 就在这时,掌柜女子忽然脆喝了一声什么,说的很快,脸上的神情瞧着也有些阴沉。一声断喝,堂下这些鼓噪的议论说话声瞬间敛去了大半,有人眼中凶光闪现,怀恨的瞪了一眼李落和钱义,闭上了嘴。李落哑然,这酒馆掌柜该是在鬼市中颇有些权势地位,大约是斥责了众人一句鼓噪。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火与冰 收了声,只是落了面子,又不敢对着这个美艳女子面露凶光,只能阴狠的瞧着李落和钱义。 眼前诸人的神色让李落想起了往生崖的四凶天险,既是天险,不知道为什么要将黑心归于此类。 酒馆中安静了些许,不再有人对李落和钱义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李落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既然花了银子,自然不能就这样糟蹋了,深吸了一口气,凝神聚气,缓缓说道:“怕是这里的饭菜都是这个味道,怎也要吃上些。” 钱义答应的倒是痛快,不过迟迟没有动筷子。李落吃了一口,便觉得从口中开始,沿着喉咙,直到肠胃都有一道火线烧了下去,面色瞬间一白,复又慢慢恢复血色。这一口饭菜吞进胃里,竟然比吃了内家高手一掌还有难捱。 李落骇然瞧了瞧桌上饭菜,又看看钱义,两个人皆是一幅心惊肉跳的模样,硬着头皮在堂下众人轻蔑的眼神中勉强吃了三两分,茶水倒是喝下去好几壶了,不曾吃饱,水是喝足了。 李落放下碗筷,钱义忙不倏也放下碗筷,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苦笑无语。李落展颜轻笑,这些饭菜固然极辣,不过味道却也不算差,如果能耐得住这股辣味,该也是可口的菜肴。 至于酒,李落两人滴酒未沾,敬而远之。 这家酒馆地处鬼市中间一带,稍稍靠上些,如果此间所有的洞窟楼阁合起来的高度以十分算,此处酒馆差不多在六七分的模样,不知道这个美艳女子有什么来历,看上去在这纷杂的鬼市中倒是有些权势。 就在李落和钱义硬着头皮塞到口中几块肉食的时候,这家酒馆的掌柜女子拎着一壶酒,独自一人走到外侧悬空崖壁之前,伸了一个懒腰,席地而坐,两条修长的玉腿在半空中随意闲散的飘舞着。 一口酒,一回眸,不知道是眼神凝了酒香,还是这酒气让女子的眼神更见扑朔迷离,酒色如水,水映灯火,仿佛这女子的眼中盛下了整个鬼市的火树银花,格外让人迷醉,却是别处没有的绝美景色。 李落看了看掌柜女子的背影,沉吟数息,向钱义轻轻示意,长身而起,走到女子身后。李落向岩壁之外望了一眼,对岸的灯火离的很近,能看见那些洞窟楼阁中形色各异的鬼市中人,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一支烛火,触摸到夜空的温柔。李落收回目光,随即向脚下瞧了一眼,酒馆探出虚空,低头望去,就是那条妖艳无比的暗河,红芒闪烁,七彩琉璃。李落头颅微微一沉,竟然有些眩晕的感觉,让李落暗暗一惊,轻轻吐了一口气,将眼神放在了掌柜女子身上。 掌柜女子似未察觉身边李落脸上的异状,静静的看着眼前这方天地,却不知道这一缕目色送去了什么地方。 “叨扰掌柜了,但有一事想要请教。”李落诚颜一礼,和声说道。 美艳女子置若罔闻,忽然将手中酒壶丢了过去。李落接在手中,不解的看着女子。 “先喝再问!” 李落一怔,摸了摸鼻尖,轻笑一声,看起来此间的酒不尝一尝是不行了。李落洒然一笑,举起酒壶满饮了一大口,果然不出李落所料,入喉的瞬间,鼻口仿佛被火烧着了一般,就算有冰心诀的压制也无济于事。不过不等李落缓过来一口气,酒窜入腹中,并没有李落预料的火烧之感,反而是与喉间截然相反的冰寒凉爽。 李落脸色一变,同是一口酒,先入喉,再入腹,滋味却有天渊之别。如此酿酒的手段闻所未闻,至少在大甘不曾听过。固然醇厚不及青州从事,但冰火同途,此等美酒端也称得上世间一奇。 掌柜女子见李落凝神细品,笑道:“好喝?” 李落沉吟少顷,朗声说道:“此酒之奇远胜酒香数倍。” 女子伸手一张,娇喝道:“拿来!”看模样似乎有点不愿多让李落品尝的意思,甚是小气了些。 李落递了回去,女子接过之后连饮数口,而后抹了抹嘴,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晃了晃好看的玉首,有些愤懑的自言自语道:“什么破酒,怎么喝也不醉。”说完摇了摇酒壶,这壶酒已经见底了,女子扬手一抛,将酒壶丢了出去,远远没入黑山裂缝中的暗河水中。 “你想问什么?” “这里可是往生崖鬼市?” 女子眼睛一亮,惊讶的看了看李落,道:“你竟然知道往生崖鬼市?” “曾听人说起过。” “哦,听什么人说的?” 李落一顿,心念电转,直言回道:“一个名唤和库尔的中年男子。” 女子神色古怪的看了李落一眼,落在李落眼中,此女神情有些不阴不阳,如果李落没有猜错,眼前女子该是认得和库尔,最少也曾听过这个名字。 “不错,这里就是往生崖鬼市。” “这里在往生崖地底之下,不见天日,如何分得白天黑夜?”李落本意是想问关押人犯的地方在往生崖何处,只是鬼市处处透着诡异,如今自己和钱义的处境差不多算是四面环敌,稍有不慎,后果实难预料。 女子白了李落一眼,眼中神色无异于瞧着一个白痴的眼神,冷笑道:“想睡的时候睡,想醒的时候醒,分什么白天黑夜。” 李落笑了笑,倒也不曾着恼,和声说道:“听说往生崖鬼市中天下诸物无所不有,但凡想要的此处都可以找到,这可是真的?” 女子啐了一口,喝道:“胡说八道。”说完女子一顿,冷冷的瞥了李落一眼,道,“要看你想找什么。”说罢掌柜女子努了努嘴,指着对岸一处高出此间酒馆,悬空近丈的一座楼阁,“那里的人也不少。” 这座楼阁李落早有留意,楼阁凭栏扶窗颇见精美,其上有各种五颜六色的丝带,色彩斑斓,灯火映照下像极了一朵盛开在夜色中的艳花。楼阁上人影幢幢,欢声笑语。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黑山钱 就是隔了这么远也能听见放纵肆意的笑声。间或有一扇窗开了半边,透过窗,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屋中春色。 若是有女儿家气闷了,便掀开窗户凭窗远眺,倘若能瞧见顺眼的人了,倒是不吝飞去一个媚眼,有些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意味。 李落点了点头,道:“人虽不少,不过却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掌柜女子淡淡应了一声,语气突然之间转冷,漠然说道:“你要找的我这里没有,我也不知道你想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结完酒钱走人。” 李落眉头轻轻一皱,此女变脸之快简直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不过看着掌柜女子略显冷峻的神色,约莫李落再问什么也不会有结果了。 李落沉默片刻,淡然说道:“既然如此,就请掌柜结账吧。” “二十。” “二十?”李落一愣,这个价格可是高了些,若是在大甘,哪怕是瑶庭蒙厥,二十两银子都足够置办一席好酒好菜,倘若放在寻常人家,二十两银子那便是数年的用度了。 “这么贵?”李落皱了皱眉头,二十两银子并非出不起,只是平白让人当作肥羊宰上一刀,任是谁这心里也不会太舒服。 掌柜女子冷眼瞧了瞧李落,哼了一声道:“嫌贵就别吃,吃了就是这个价。” 钱义走了过来,看了女子一眼,低声问道:“少主,怎么了?” “没什么,结账吧。” 钱义点了点头,张口正要问结账的钱数,李落平声说道:“二十两。” 钱义冷哼一声,双目一寒,盯了掌柜女子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冷声说道:“二十两银子。” 掌柜女子回过头瞧了瞧钱义手中的银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和钱义,没有做声。 “怎么,莫非还不够?”钱义阴沉着脸,语气不善道。 “我说的是二十。”掌柜女子淡淡回了一句。 “这不就是二十两银子么?”钱义皱了皱眉头,颇有些不耐烦。 掌柜女子双手扶地站了起来,神态轻松的拍了拍手,并没有因为钱义神色不善有什么不愉之色,平静说道:“你们果然是头一次来往生崖。” 李落心中一动,看了一眼钱义手中银两,和声说道:“还请指教。” “在往生崖是没人用银子的,我说的二十,是二十个黑山钱。” “黑山钱?”李落和钱义面面相觑,这倒是头一遭听说黑山钱,如此说来,的确是错怪了眼前女子。 “这黑山钱从何而来?”李落拱手一礼,此刻和钱义身上确是带了些银两,不过一枚所谓的黑山钱也没有。进山之前,这一路上也没有听和库尔说起过,现在想想,只怕和库尔早就认定两人不过是黑水凶兽的腹中餐,说与不说也没什么打紧。 “你身上的银子怎么来,黑山钱就怎么来。” 李落哦了一声,看起来这黑山钱是往生崖流通的货币,也同山外一样,要么是以物换钱,要么是想方设法赚些黑山钱,再者就像那些二世祖,有族中长辈赠予的钱财,不过哪一种都不是眼下李落和钱义能行得通的。 “可否能用银子换取黑山钱?” “你可以试试。” “如何试法?” “一万两银子换一个黑山钱,你愿意么?”掌柜女子淡淡说道。 “二十万两银子一桌饭菜,你当这里卖的是琼华宴么!”钱义寒声喝道。 掌柜女子冷冷一笑道:“二十万两银子或许是个大数目,不过在这里,就算扔在路边,除了碍事,捡都没人会去捡,你觉得很了不起么?” “你……” 李落扬手止住怒不可遏的钱义,想了想平声说道:“我们身上的确没有黑山钱,也不曾带着二十万两银子,掌柜若有别的法子结了酒钱,还请明言。” 掌柜女子还没来得及回话,堂中几个鬼市中人起身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李落二人自然是听不懂,不过该和外头差不了多少,冲着掌柜女子的脸面围拢过来抱打不平了。 “你们要是没有黑山钱,这结账的法子么也不是没有。” 钱义警惕的看着掌柜女子,沉声喝道:“什么法子?”李落生平重诺,只要这女子所说之事不违道义,李落多半会应允下来,只不过往生崖有黑心之险,这法子决计不会太简单了。 “其实很容易。”掌柜女子忽然笑了笑,笑容甚是诡异,让钱义没来由的心中一寒。不等钱义出言询问,身前不远处的女子身形突然模糊起来。钱义一惊,使劲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影更加朦胧,像是喝醉了酒,醉眼惺忪时的模样,可是这壶酒钱义只是闻了闻酒味,并不曾喝上一口。 四周诸人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像极了一头头披着人皮的妖魔,眼中泛着冷漠、嗜血和无情无义的寒光。 晕过去之前,钱义耳旁响起了李落细微却又清晰的传音:“不必担忧。”随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钱义昏倒之后,李落却还神智清明,静静的看着掌柜女子,忽然破颜笑道:“好厉害的迷药。” 美艳女子一愣,猛地心中一跳,这个男人的笑很奇怪,说不上有多好看,只是在往生崖中却是从来都不会见过的笑意。 周围这些窥视等待着李落和钱义倒下的人都有些吃惊,钱义晕倒是在意料之中,不过李落竟然还能站立清醒,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李落单薄的身躯微微晃了一晃,双手合十,缓缓盘膝坐倒在地,又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在李落闭上眼睛之前,耳边听到围观众人发出一声宽心般的叹息,李落淡淡一笑,不再理会身外事。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耳旁似乎有风声传来,还有些奇怪的轰隆声,有些像磨盘或是飞瀑轰鸣的声音,还有些……好像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和狂吼声。 李落睁开了眼睛,没有着急站起身来,便这样躺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身处石牢 这是一间石牢,入口有光,从粗如儿臂的牢门铁杆缝隙中照了进来,光线不弱,很亮。 石牢另一端暗无天日,看不清有什么,不过里面的气味很难闻,有恶臭、骚味,还有说不上来是什么腐烂之后的味道,让人胃中不由自主的翻起阵阵呕吐之感。 李落躺在这间石牢靠前些的地上,从那处酒馆昏迷之后被人搬到了这里,背上的当关竟然还在,并不曾让人收走。 一个小石块砸到了李落脸上,李落似未所觉。 这样的石块丢在李落脸上大约有六七枚了,是从石牢暗处丢出来的,这间石牢里,除了李落还有旁人。 身外的光线和声音渐渐都清晰了起来,牢底暗处的呼吸声也清晰可辨,人数不少,听起来除了李落此间牢房中尚还关押着不少人,同为阶下之囚。 丢石子的人似乎穷极无聊,或是练习着抛掷石块的准头,就这样无礼的丢砸着李落。 就在这时,粗如儿臂的铁门发出一阵刺耳倒牙的吱咛声,没见有人动手的模样,却见这牢门缓缓的打了开来。 暗处人影耸动,紧接着就有数人走了出来,带起一股刺鼻的恶臭酸味,让李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当先一人是个看不清长相的粗犷男子,身形魁梧,头上虬结盘乱,遮住了原本的面容,只是须发之下的一双眼睛寒芒四射,显是一位高手。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只比衣不遮体稍稍强些,露出宛若铁石的黝黑肌肉,似乎还有外门横练的功夫在身。身后跟着七八个模样差不了多少,浑身上下亦是脏污不堪,不过身形要小上些的人影。 这些人除了都是一般无二的肮脏不堪之外,尚还有一个相似之处,便是眼睛。此间牢房中的近十双眼睛里没有分毫的人气,只有一股死气沉沉的冷漠,冰冷的透着自私,一眼望去如芒在背,很是不好受。 当先男子走到李落身边,冷哼一声,抬脚踹了李落一记,喝了一句什么,言语之中极不客气。 李落坐起身来,环目一扫,竟然看见几个勉强算是人形的脏污人影眼睛里闪过一丝淫邪之色,让李落心中一阵恶寒。牢狱之中的丑陋李落并不陌生,就算是往生崖也不例外,只是不知道眼下的境地是那个酒馆掌柜要暗算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人群最后是一个纤细些的人影,似乎有些羞于见人,躲在人影背后,不过手里却攥着一把碎石子,想来刚才抛掷石块的人就是他了。 领头的男子见李落竟然不把自己的问话放在眼里,神色微怒,啐了一口唾沫,照着李落面门吐了过去。李落微微一侧身,闪开这口让人恶心的唾沫,平声用蒙厥言语说道:“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男子一怔,李落竟敢躲开,脸上更见阴沉,身形一晃,看模样就要动手教训李落。身边一人急忙拉住男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这才压下男子火气。男子冷哼一声,不过瞧着李落的神色和看一具死尸差不了多少。 领头的男子不再理会李落,大步踏出石牢,刚到牢门口,猛然振臂狂吼,宛若一头出闸的雄狮,颇具威势。不等李落脸上的诧异落定,石牢外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嚎叫声,有男有女,似乎不少于数千之众,着实让李落吃了一惊,没想到就在昏迷的时候石牢外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李落喃喃低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劝说男子的另外一人走到李落身边,低声说道:“你是从蒙厥来?”说的正是蒙厥言语。 李落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此人的相貌亦是被污泥遮盖的东一块西一块,不过大约能瞧出来是个三十许的英挺男子,眼中有一丝希冀,不知道想从李落口中听到什么。 “算是吧。”李落随意回了一句,酒馆掌柜知晓自己的来处,这些人未必知道,同在草海,兴许多多少少能有些方便。 果然,这英挺男子的眼中划过一丝一闪即逝的欣喜,点了点头道:“好,不管你在外面有多么了得,到了这里一定要小心,凡事不可逞强,活下去!”最后这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叮嘱中有凝重的意味。 李落应了一声,虽有些不明所以,不过眼下看起来似乎这个英挺男子并无恶意。 英挺男子微微一笑,向牢门走去。 李落心神微动,往生崖似乎并非草海诸人所熟知的模样,只是一个关押穷凶极恶的囚徒所在。 就在李落沉思之际,冰心诀微微一转,李落轻轻扫了过去,只见那个落在最后的羞涩害怕的纤细人影偷偷的打量着李落,眼中不是好奇,有些漠然,不过却有一丝杂色,消失的很快,但难逃李落的眼睛。 仇恨,怨毒,还有一种近乎扭曲的残忍。李落心中一跳,冰心诀即使踏入了槐南一梦的门槛,视世间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如梦境,却还是按捺不住一丝杀意,就算当日在秀同城遇见的那个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的年幼女童也不曾涌起这般杀心。 人影只是瞥了李落一眼,便急急忙忙的垂下了头,变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虽是男儿身,倒让人有了几分小家碧玉的错觉。 李落讶然一笑,虽然心生杀念,但还不至于让自己乱了方寸,随即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牢中诸人走了出去。 牢门外,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疯狂荒诞的世界。 从头顶传来山呼海啸的尖叫声几近能震破李落的耳膜,撕心裂肺也难以形容一二,就像一锅滚油中滴进去了一滴水,在领头男子振臂怒吼时到达了巅峰。 阵阵嘶叫声不禁让李落有些心烦意乱,随即运起了冰心诀压下心中躁狂。冰心诀流转,李落暗自沉吟,经脉之中有些穴位晦涩难行,不过仍旧通行无阻,不知道是先前迷药还有残留,或是身上中了别的暗算。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鬼市之王 只是这隐约的躁狂让李落心生戒备,单是呼喊的声音还不至于会有这等功效,听着身边几人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李落心头一亮,看起来连同自己在内的牢中诸人都中了毒,一种无声无息影响人心智的毒药。 身旁诸人应和着头顶的尖叫大声呼喊起来,最后出来的纤细人影也夹杂在众人的吼叫声中嘶声大叫,声音很尖细,倒是和宫里的小太监有些相像。 还有那个一念之间叮嘱过李落的英挺男子也被石牢外的气氛所感染,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而又满含心事的轻吟。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摒弃身外窒闷的气息,振聋发聩的呼喊也难以引动李落的心神分毫,轻轻的打量起四周来。 石牢外是一个空旷的环形山腹,黑色的地面,黑色的墙壁,还有黑色的穹顶,在火光映照下发出妖艳的黑芒。 李落几人身处环形山腹的最低处,宛若置身一个无盖的柱形酒缸中。 岩壁高五丈,其上是一个扇形界域,又似一个无底的大碗,和其下酒缸状的地坑连在一起。 此刻头顶已经挤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群,冲着地底大声叫着喊着,状若癫狂。 这些面目疯狂的人形色各异,有些像大甘中人的面貌,有些像草海中人,还有些像是西域东海之民,不过更多的是李落不曾见过的模样,像酒馆掌柜那般暗红长发的女子便有不少,竟然还有幽蓝颜色和金色模样的男女,而醒目惹眼的银发亦有好几人,倘若李缘夕身在此间倒是不会怎么引人注目了。 除却须发,这些人衣着更是千奇百怪,就连眼眉鼻梁亦是千人千面。 李落只瞧了数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纵然有冰心诀护体,这般情形也太过杂乱了。 不过纷乱癫狂的人群中却有一处与别的地方差别极大,和一旁嘶吼的人群更是泾渭分明,没有拥挤不堪,众人似乎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开此处,留下一片难得的空隙。 数十劲装黑衣武士林立四周,中间是两排宽大的石椅,正中处端坐着一个宛若小山般的光头大汉,不怒而威,就算没有身边这些黑衣武士,一眼望去也能察觉此人的不凡,犹如怒海狂涛中的一根定海神针,双目冷电流转,冷冷的打量着李落诸人。 大汉左侧靠着一个身着锦衣的艳妇,身子似乎和大汉差不多高矮,只是纤细了许多,风姿绰约,怎一个玲珑有致了得!双眼碧中带金,有一股不必浪费唇舌就能引动人心的妖气,大异大甘草海之中的女子,看似是个异域佳人。只可惜脸上带着一个镂空的云雀面具,遮住了少半玉容,难窥真容,不过更添了一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韵。 石椅上稀疏的坐着六七个人,除了这名大汉和锦衣艳女之外,酒馆的掌柜女子也在,不过却是坐在靠下些的石椅上,和大汉之间隔着一个面色阴沉的长脸男子。 李落举目望了一眼,眼中一寒,掌柜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落,双眼冷冷冰冰,没有丝毫内疚或是怜悯,就像是看着一件货物,不在乎李落的死活。李落神色平淡如昔,往生崖有四凶天险,如此算计人心无可厚非,世间若无争斗,便也不会有那么多事,既然遭了算计,多半还要怨在粗心大意上。只不过对天地生死没有敬畏之心,旁人的死活便凭借着自己的喜怒生杀予夺,如此行事,心已入魔,留之何用。 不愿杀人是一回事,愿意被人杀则是另外一回事,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李落看着掌柜女子,双目平平常常,就像是看着一滴水,一缕烟一般,平静的仿佛回去了当年卓城皇宫的问心路一般。 掌柜女子和李落相隔甚远,此女只是察觉李落在望向自己,并没有留意到李落眼中平淡的异样。光头大汉也瞥见人群中的李落,咧开嘴笑了笑,摸了摸光滑无比的脑袋,和掌柜女子说了一句什么,便不再留意。在这些人眼中,也许地底李落一众人已经不算能以人视之了。 石牢铁门在李落几人离开之后缓缓关了起来,除了这间石牢,左右各还有一座石牢,对面另一侧岩壁处亦有一间石牢,比李落身后的石牢更大些,牢门处的铁栏也更粗些,不知道关押了什么。 李落身处的这间石牢中的人此刻都在场中,没有钱义,不知道昏迷之后去了哪里,恐怕只有看台上的掌柜女子才知道钱义的下落。 就在李落审视这方山腹的时候,看台之上的光头大汉忽然站起身来,与此同时,嘈杂的吼叫呼喊宛若潮水一般退走,整个山腹万籁俱静,只能听见余兴之后围观诸人浓重的呼吸喘气声。 大汉双手一张,大笑一声,说了一句什么,声如洪钟,只是李落听不明白,但见大汉身边诸人也都陪着笑了起来。李落眼中厉芒一闪,此人定是往生崖下鬼市中的无冕之王,决计不会有错。 大汉指着李落一行人,口中有词,一时间安静的人群又再沸腾起来,癫狂之势再胜三分,便见眼中充满血色,仿佛一头头饿极了千年的厉鬼。只听得一行中那个纤弱男子呻吟一声,忙不倏的又往后躲了躲。 就在群情激昂之际,李落身旁的这些人却一个个如临大敌,好些的就像领头的大汉和英挺男子,脸色凝重,一语不发;差些的此刻已是抖若筛糠,惊恐不已,皆都往一起凑了凑。李落身不由己的也被身边几人挤到了一起,不过在场中气氛的渲染之下一时忘记了难闻的气味。 看台上的光头大汉又坐了下来,身子前倾,一手抚膝,一手支额,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下方。 领头男子闷哼一声,转头厌恶的看了李落一眼,喝道:“你去那边。”言语生硬冷漠,原来也会说蒙厥言语。 李落微微一怔,男子所指之处正是对面。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斗兽场 那个还没有打开牢门的石牢之前,只是不知道让李落过去有什么用意。 英挺男子眉头一皱,不满说道:“扎卡,这个小兄弟还只是新来,你让他过去不是白白送死么?” “哼,会说蒙厥话难道就是你们蒙厥的人?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 李落见诸人惊惧的模样,心中一沉,低声问道:“那间石牢中到底关的是什么?” 英挺男子嘴角微微抽搐,沉重说道:“一会你就看到了。” 英挺男子一番回护,让扎卡暂时熄了让李落孤身离众的念头,不过神色并不友善,不过是看在英挺男子的面子上罢了,若是一会出了什么变故,李落不会怀疑,此人定会第一个将自己置于人前。 李落没有回身,只是后背却有几道嫉恨的眼神,委实何苦来哉。不过倒也看得出来这个英挺男子在此行诸人中颇有地位,看似只在扎卡之下。 吱咯一声,几人对面的牢门动了一下,撩动了山腹之中众人的心弦,不管是上面的人还是下面的人都是如此。看台上只剩下窃窃私语,没有人高声喧哗,无数只眼睛都紧紧的盯着那间石牢。与头顶众人的兴奋狂热不同,李落周身数人固然也在紧紧的盯着缓缓打开的石牢牢门,只是神情却极为紧张惊惧,紧贴李落的几人身上都传来颤抖之意,实难想象这间石牢中到底收押了何等凶兽,能让人惧怕成如此模样。 牢门大开,石牢内没有声响,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格外漫长,也格外折磨着此刻山腹最底处众人的心神,便是李落也被身旁诸人紧张的心绪所引,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一个歪歪扭扭的影子从石牢中半走半爬的出现在众人眼前,看台上惊呼连连,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到第八个才止住身形,石牢牢门又再缓缓关上。单以数目而论,比李落这侧少了一个,不过显出踪影的模样却让李落心中一凉,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八个身影,有高有低,有壮硕亦有细弱,身无寸缕,浑身上下长满了长毛,乍一眼望去便如人形猿猴一般,身上的毛发有黑有白,亦有黑白相间的颜色,自然不少了灰黄之色。若是毛色稀奇倒还好说,只是这些毛发上却沾着不少血迹,大多都凝成了黑紫之色,灯火映照下分外可怖。 人形模样的怪物脸上也长满了长毛,比身上的短些,有些脱落,东一撮西一撮,露出毛发下猩红的皮肤,望之可憎。浓密毛发下的眼睛也是猩红一片,看不见瞳孔,只有血色茫茫。 李落双目一紧,石牢最底不过数十丈方圆,在这些人形怪物踏出牢门的瞬间,就算李落诸人离得远也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这些人形怪物刚从石牢中出来,似乎还有些茫然,不过待看见场中另一侧的李落诸人,一个个便耸动着鼻子缓缓靠了过来,仿佛面对的是可口的饭菜一般。 扎卡怒喝一声,声势倒是足够了,不过怎么瞧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人形怪兽缓缓逼近,扎卡众人随之缓缓后退,不多时就退到了岩壁下,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扎卡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转头厉喝道:“都别怕,怕了就是死路一条。”说罢啐了一口,骂道,“没卵蛋的种。” 这一句扎卡并非是呵斥李落,而是李落身后那个纤细瘦弱的男子,却被人形怪物吓得牙齿咯咯作响,双腿发软,尿湿了裤子。 众人背靠岩壁做出防御姿势,扎卡和英挺男子站在人群最前端,虎视眈眈的盯着靠过来的人形怪物。李落原本是在人群中间,却在后退中被人推搡了出来,此刻身处左侧最外。推李落的几人中旁人李落没有在意,只是一只手中还攥着石块,此间除了羸弱男子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退到穷途末路的境地,不单要防备这些异类,还要闪避从头顶落下来的杂物,诸如酒坛、口水之类。李落抬头望去,只见顶上人头攒动,指着李落几人破口大骂,虽是夹杂着许多李落不解其意的话语,不过想来必是不愿看着李落诸人龟缩在一起,不敢出去和这些异鬼一决生死。 这是一处斗兽场,只不过斗的是人命。 人形异类越靠越近,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还有形似化脓的口水流了出来,倘若是心性胆小之辈,多半看上一眼就会腿脚发软,站不起身来。 扎卡不停的怒吼着激励身边众人,虽不知道这些异鬼有什么厉害之处,不过倘若形单影只,怕是不出片刻就要被这些怪物撕成碎片。 扎卡的怒吼稍稍减缓了人形异类的步伐,不过只是昙花一现,不出数息,这些异鬼便又踏了过来。除了李落,每个人脸上都渗出冷汗,夹杂着一股骚味,此际湿了裤子的不单只有那个瘦弱男子。李落神情幽冷,背上当关还在,鸣鸿刀自然也在其中,倘若擒出鸣鸿刀,斩杀这些似乎没有神智的异鬼并非难事,只是李落心头不知何故萦绕着一股奇怪难辨的心绪,一时间不愿狠下杀手,将这些异类格杀当场。 一个身躯庞大的人形异类忽然直起了身形,朝着岩壁下的几人怒吼一声,李落眼神微微一凝,在人形异类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李落真真切切的看到人的牙齿,不会有错,这些异类怪物赫然是和李落一般无二的人,只是不知道怎会变成现今这个模样,神憎鬼厌。 吼声刚起,几个人形异类便即扑了过来,口中呼喝有声,张开双臂,凶狠的扑向扎卡和英挺男子。扎卡不甘示弱的迎了上去,与一个人形异鬼战成一团。英挺男子也接下一个人形异鬼,脸色凝重非常,出手狠辣迅捷,身手看似还要胜过扎卡一筹。 李落这侧暂且没有异鬼进逼。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人形怪物 尚有余暇扫了扎卡和英挺男子几眼,两人都有不弱的艺业,只是眼下脚步有些浮虚,似乎是内力不足。更让李落吃惊的是这些人形异类虽然出手零乱,只凭返古的兽性本能驱使而动,不过进退扑杀竟然也能瞧见武功的影子,而且俱都不弱,如果不是像现在这般失了神智,李落敢断言,这几个异鬼的武功还在扎卡和英挺男子之上。 人形怪物怒吼连连,不过神智不清,只能仗着皮糙肉厚与扎卡和英挺男子争斗。不过显然扎卡和英挺男子应对这些人形异类颇有心得,避重就轻,总能避开人形怪物大开大合的猛扑,而后寻其周身薄弱要害下手,将这两个人形异类逗引的团团转。其余则需数人才能抵住一个人形异类,虽是勉强,倒也将将能维持一个不败的局面。 看台上的人群在争斗刚一开始便即嘶声大喊起来,有些看似在为扎卡几人呐喊助威,不过更多的却是为这些不明来历的人形异类摇旗鼓舞。这种情形李落并不陌生,当年在卓城厮混时章泽柳没少带着他们几个去斗兽的私窑,眼前看台上众人的神色便和当初一模一样,只看下的赌注在哪一方身上,只是这一次李落却成了斗兽场中的一个。 局势僵持,扎卡和英挺男子也维持着一个不败不胜的局面,不过其中虚实逃不过李落的眼睛,扎卡也许的确只能护着自己不败,要想取胜怕是不易,不过英挺男子的身手却远在对敌的异鬼之上,倘若施出全力,该是能轻易格杀一个人形异类。 眼前这个不败不胜的局面自然绝非头顶这些人想看到的,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恶毒喝骂,看台之上丢下来不少杂物,劈头盖脸的砸向混战中的人和人形异类。 就在这时,最先只是怒吼了一声便一动不动的庞大人形怪物忽然窜上前去,没有插手扎卡和英挺男子的争斗,而是向一处平分秋色的战团扑了过去,只是探手一抓,便从战团中揪出扎卡这侧的一个男子。男子惨叫一声,身在半空之中拼命挣扎,只可惜这个人形异类的身躯庞大,力气更是大的惊人,就算男子如何死命挣扎也挣脱不开。 男子没有落地,身子还在半空中,就在李落犹豫是否出手相救的瞬间,就见这个抓着男子的人形怪物张开大口,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咬在了男子脖子上,紧接着甩了一下头,从男子脖子上撕咬下来一大块肉,大庭广众之下咀嚼吞咽起来,喉间咕隆有声,牙齿咯嘣作响,不知道是咬到了骨头还是软筋,便这样合着鲜血吞进了肚子。 看台上先是一静,转眼之际爆发处一阵山呼海啸的狂热呼喊,男女如此,老幼亦是如此。在这状若癫狂的大喊大叫声中,男子的眼神渐渐黯淡的下去,身子却还在抽搐,脑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低垂着,不过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冷冷的注视着扎卡诸人。 鲜血飞溅,沾满了人形怪物的胸口和双臂,血腥味比之刚才又重了几分。 扎卡和英挺男子脸色一沉,各自收手退后,出奇的这两个人形怪物并没有趁势追击,而是回身抢了过去,看样子是要从这个身躯庞大的人形怪物口中分一杯羹,夺一口食。 就在李落惊诧愕然的眼神中,这八个人形异类齐齐收步退了回去,便如山野豺狼野狗一般围着这具男子的尸体争抢撕咬起来,肉还不曾吃到嘴里,便见这具尸身已经四分五裂,只剩下一颗头颅孤零零的滚在地上,却是头骨太硬,没有异鬼问津,只见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哄抢中没有长幼,没有尊卑,更没有谦让,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性。人形异类背心大露,这个时候本是出手杀敌的最好时机,不过扎卡诸人面若死灰,就连英挺男子也不例外,怔怔麻木的看着围抢厮打的人形怪物,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出手。 和山腹最底的撕咬静寂不同,看台上沸反盈天,这些看客似乎想连胸肺都吼出来,尖声高叫着,震耳欲聋。 “既已生死不由己,为什么不冒险一搏?”李落平静的问道。 英挺男子颇显诧异的看了李落一眼,不曾想看到如此凶险的修罗场,这个清秀男子竟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惧担忧的神色,值此一处,便胜过身边众人许多。 “咱们谁都出不去。”扎卡这次出奇的没有敌视李落,叹息说道。 英挺男子见李落一脸疑惑,低沉解惑道:“你看见墙上那道白线了么?” 李落点了点头,在岩壁往上约莫三丈处有一道醒目白线,绕着地底一周,宽尺许,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如今听英挺男子一说,这道白线似乎还另有蹊跷。 “这道白线叫踱贱,意思是咱们这些人都是人下之人,不能跃过这条线,如果跃过了就是死路一条。”英挺男子苦笑道。 “单凭一道线么?”李落皱眉问道。 “这怎么可能。”英挺男子怅然说道,“这条线实则是用一种厉害无比的毒药所制而成,奇的是这种毒药与常人无碍,但是倘若中了另外一种毒,一丈之内必死无疑,不出五步必会血溅当场。” “另一种毒?” “是啊,如今就在你我体内,我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生死全在别人掌中。”英挺男子凄然回道。 李落看了一眼正在狼餐虎噬的一众人形怪物,平声说道:“那我们便只能在这里和这些异物争斗,日夜反复,终至一死才能罢休?” “只有一个法子。”英挺男子勉强一提精神,展颜笑道,“除非是头顶有人看中了你我的身手,花费钱财赎我们出去,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落眼角微微抽搐,不曾想落得这般境地,竟然如同青楼里的窑姐,等着恩客赎身。 “不曾请教这些年活着出去的人多么?”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生吃活人 英挺男子脸色一黯,复又一振,朗笑道:“虽是不多,但总是有的,所以我们还有一条生路在。” 李落哦了一声,英挺男子眼中的异芒虽然微不可查,但恰巧被李落捕捉到了,那是带着一丝绝望的自欺欺人。进来这里的未必能活着出去,活着出去的未必就是真有人赎身。倘若这些人知道是个必死的结局,恐怕还不如喂了这些异鬼的五脏庙来得痛快。 “那眼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留住这条命,多活一天。”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一个活人就这样被这些异鬼生吞活剥,肠肚内脏一个不剩,就连一颗脑袋也被啃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个光秃秃沾染血迹的头骨。 已经错过了出手的时机,身旁这些人已被眼前怪物吓破了胆,没有人敢趁机偷袭,扎卡如此,英挺男子亦是如此。 “小心,它们又过来了。”扎卡闷喝一声,伏下身子,小心戒备起来。 一个人显然不够吃饱,这些人形异类意犹未尽,血红的眼睛里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悸的寒芒,阴森森的打量着岩壁前的人。 活活吃下去一个人,而且数刻之前还是同一个阵营中的手足,眼下就剩下一颗瞧不出模样的脑袋,任是谁也难以平静,为数不多的胆量早已在这些人形异鬼咀嚼撕咬的声音里消失的荡然无存。这一声声吧嗒嘴和磨牙的声响,仿佛就啃咬在自己身上,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如今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一半了。 “撑住,撑过这一阵,咱们都有活路。”扎卡颤声叫道,只是在头顶声嘶力竭的叫喊中显得格外的微不足道。眼下才只是吃了一个人,还远远满足不了看台上这些人的兴致。 李落很想问怎么才能撑过这一阵,忽然腰间被人大力推了一把,向前几步,恰恰落在一个瘦小些,正在抱着那块没有血肉的头骨吮吸的人形异类前。 这一推虽然用的力气很大,但如果李落想要避开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纵然自己避开了,却不也一样有别人送命。 李落回头平淡的望了一眼,英挺男子有些吃惊,张了张口,却并没有发出声来。扎卡面无表情,眼中竟然罕见的闪过一丝惋惜。而推李落的人就是那个纤弱的男子,此时正一脸潮红的盯着李落,眼睛里是满是报复的快意,让李落一头雾水,不知道何时和这个男子结了仇怨。 其余几人皆是冷漠的看着李落,没有人有援手的意思,就连曾回护过李落的英挺男子亦是如此,而且眼神中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意。 李落恍然,原来扎卡所说的撑过这一阵原来是这个意思,只要这些人形异鬼吃饱了,这一场劫难自然就过去了,这些人也就能多活一天。只是这样活着,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生路与异鬼争斗,还要提防戒备身边的人,算起来比死好不了多少。 李落淡淡的看了羸弱男子一眼,男子眼中没有丝毫内疚,反而有些像打了胜仗的将军,透着一股得意和骄傲。李落双目一冷,直透人心,男子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脸色骤然一变,尖细的高声叫道:“你死了我们才能活,只怪你自己!”竟也会说蒙厥言语。 李落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这个兴奋不已的羸弱男子。男子见李落脸上并没有预料的惊慌失措和害怕,还是那副惹人厌的淡然模样,心中大恨,恶毒的盯着李落的背影,不过待看见和李落近在咫尺的人形怪物,男子便又心平气和了起来,诚然,何苦为一个将死之人动了肝火。 眼前忽然多出来个人影,这个正捧着头骨的人形怪物也吓了一跳,手中的头骨滚落到地上,身躯往后缩了缩,等到看见只是李落一个人的时候,仿佛是恼羞成怒般裂开大嘴吼了一声。 就在李落被推出来的时候,另有数个人形怪物靠了过来,有一个恰恰在李落的退路上,固然这个退路也没什么用处,但此刻李落已经无处可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落必死无疑,看台上的众人也都伸长了脖子,期盼着再有一次血腥刺激的食人景观。李落只是静静的看着身前这个正在呲牙示威的瘦小人形异类,牙齿尚在,不过舌头都已经烂的差不多了,每每张口,便有血水混杂着脓水滴了下来,只看一眼就觉得心中发寒,极是可怖。 忽然,李落伸出了手,握向这个瘦小些的人形异类,和声问道:“你,还能听到我说话么?” 这个瘦小的人形异类明显的愣了愣神,似乎并不明白李落在说什么,而且看样子被李落的神色激怒了,大声咆哮起来,作势欲扑。台上众人轰然失笑,竟然还有人不怕死想去亲近这些凶兽,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吃到这些凶兽肚子里的人还少么。 李落神情不改,只是轻轻的笑着,静静的看着人形异类的眼睛,似乎想从这人形异类的眼中瞧见哪怕一丝一毫的清明。 一个人形怪物从李落身后扑了上来,双手握拳,重重的砸在李落背上。李落没有回头,也没有避开人形怪物的拳头,任凭拳劲落在自己身上。没有筋断骨折,李落完好无缺,人形怪物也是完好无缺,只是打了个趔趄,扑出去好几步才站稳,茫然的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英挺男子眼孔一紧,喃喃自语道:“好高明的借力打力。” 人形异鬼固然拳重力沉,不过在李落身具斗转星移第三重内劲之下,一招应势,一招破势,几乎对李落构不成丝毫威胁,不过是力气大了些,没有章法,绝难伤得到李落。不过倘若恢复神智,李落决计不会如此托大。 如此变故不仅让看台上的围观之众和扎卡几人目瞪口呆,就连李落面前的人形异类也吃了一惊,受了惊吓般向后缩了几步。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他是什么人 大约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人形异类有些慌乱,口中呼喝有声,音不成字,似乎有些羞恼。不过许是李落和暖的神色使然,这只伸出来的手固然有些污迹,只是却不带世人的憎恶和厌弃,便这样伸在人形异鬼的面前。 “你可还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李落又问了一声。 人形凶兽忿然怒吼一声,显得怒不可遏,不过无论如何咆哮,却没有扑上去撕咬李落,只是看着李落不停的大吼大叫。 另有几个人形异类蠢蠢欲动,竟被那个体型最大的人形异类拦了下来,默默的看着李落,这个身影有些熟悉,一时不愿就这样几口吞进肚子里。 人形异类叫着叫着,似乎有一滴血泪从人形凶兽的眼中流了出来,然后很快的隐入浓密的毛发中不见了踪影。 看台上的旁观客一个个张大了嘴,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原本李落该是被这些异鬼撕成碎片才对,可是这一次却叫这些看客失望了。 这个瘦小些的人形异鬼狂吼了半刻工夫,终是没有扑上前去,竟然慢慢的退后了几步,似乎有些落寞还是忧愁,收声之后一步步回到了石牢前,面朝牢门蹲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声息。 这个人形异类离开之后,场中其余的人形凶兽似乎也没了兴致,看上去虽然有些没吃饱的样子,舔了舔嘴唇,留恋不舍的瞧了瞧扎卡几人,慢慢的退了回去,围在瘦小些的人形异类身旁,舔舐着伤口和身上的血迹。 这样的情形在这里从来没有过,扎卡好似见了鬼一般看着盯着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问道:“他是什么人?” 英挺男子摇了摇头,脸色凝重的回道:“不知道。” 不单是扎卡几人心生疑问,就连看台上的鬼市中人也不禁心生好奇,这个新来的囚徒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兵不血刃的惊走这些人形凶兽,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奇事。 看台上的光头大汉也被眼前看到的情形引动了心神,双目精芒连闪,颇有兴趣的打量着李落,不过此事固然稀奇,但是李落也仅仅是展露了一手略显高明的借力手段,算不上怎么惊世骇俗,如果李落动用鸣鸿刀将这些人形异类尽数斩杀那就是另外一番境况了。所以这个光头大汉只是好奇了些,并没有别的异色,毕竟身在往生崖鬼市中的人,哪一个没有藏着压箱底的绝技和手段。 李落收回手,平静的看着渐渐和众人拉开距离的人形异类,缓缓从口中说出了四个字:“丹顶红鹤。”神情幽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扎卡和英挺男子倒是听得清李落说话,不过丹顶红鹤这四个字李落是用大甘言语念出来的,一时间不明白李落自言自语了些什么。 李落举目向看台上扫了一眼,只见到光头大汉起身离去的背影,再看掌柜女子,此刻仍坐在石椅上,脸色冰寒,一动不动的回望着李落。 李落敛去眼中杀意,只是漠然瞧了一眼掌柜女子,现如今找机会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急。这条白线虽说是绝毒之物,但李落却不曾察觉自己有中毒的迹象,可以冒险闯上一闯。只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多半个鬼市都要与李落为敌,就算李落出的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钱义,再想要找到钱义带他离开往生崖就难于登天了。 李落向扎卡这边缓步走了过来,虽说李落没有显露什么惊世骇俗的身手,不过就凭能让人形凶兽退走这一件事,在扎卡心中,李落和这些人形凶兽怕是也差不了多少。 扎卡咽了咽口水,求助的看向英挺男子。英挺男子眉头轻轻皱了皱,刚要开口,就听身边推李落出去的羸弱男子仿佛见了鬼一般尖声叫道:“不能让他过来,他中了毒,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鬼猿,把咱们全都吃掉!” “曲木,闭嘴,别乱说!”英挺男子沉声喝道。 “我没有乱说。”唤作曲木的羸弱男子拗着脖子高叫道,“如果他不是中了烂舌散,这些鬼猿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一定是闻到他身上有一样的气味,这才饶他一命,错不了的,一定是这样,不能让他过来,他来了,咱们早晚都要死!” 英挺男子陷入沉吟,曲木所说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也许是看台上哪个权重人物看腻了人兽相争,想换点新鲜的玩意。 扎卡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兄台,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中了烂舌散?万事好商量,可别藏着掖着,存心害我们。”言语客气了许多,比之方才实有天渊之别。 “我说没有,你会信么?”李落淡淡问道。 扎卡沉默不语,还是英挺男子轻声回道:“不是不愿信,而是不敢信。” 李落看了看英挺男子,问道:“如果我中了烂舌散会怎样?” 英挺男子一指远处人形凶兽,沉声说道:“就和它们一样,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鬼猿?” “不错。” “这些鬼猿果然原本是人,他们中毒之前都是从哪里来?” 英挺男子脸色微微一变,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知道。” “这一次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李落淡淡一笑道。 英挺男子闷哼一声,闭口不语。 “别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演戏了,我早就看出来你居心不良,推你出去是试试这些鬼猿,它们果然不碰你,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曲木洋洋自得的说道,似乎对这种仗义执言极为受用,也极为满足,有一种出头露面的傲然之气。 话音一落,就有数人随声附和,看起来是怕极了这个烂舌散的毒,或者是害怕李落,怕李落变成下一个鬼猿。 “也罢。”李落挥了挥手,与其将心思放在这几个人身上,还不如多留意牢门前那些徘徊辗转的鬼猿,“我能去哪里?” 曲木冷笑一声道:“去哪里?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门中生,门外死 去和你的同类做伴啊,难道你还想和我们待在一起?” “曲木,他是不是中毒还两说,如果没有中毒,就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英挺男子脸色不愉的说道,虽然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不过李落的神色太平淡了,平淡的不该是身临险境的模样,让英挺男子心有疑虑。 “车大哥,你敢让他和咱们待在一起么?”曲木声音转和,低声说道。 英挺男子神色一滞,看了李落几眼,半晌无语。 人形异类消了凶性,只在自家牢门前溜达,偶尔瞥一眼没吃到嘴里的血食,最多也就是舔舔嘴唇,并没有再扑过来。 本是一场生死之争,就在李落伸手之后变得平淡无奇起来,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断手断脚,扎卡几人松了一口气,不过看台上的人就有些无聊了,虎头蛇尾,怎能尽兴。 围观人群从惊讶中慢慢回过神来,一阵议论之后,渐渐鼓噪起来,指着地底下的众人喝骂起来,不单是对着扎卡几人,还有这些鬼猿也在骚扰之列。 如果只是骂骂倒也没什么,不见那些鬼猿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上一抬么。 不过骂完之后,见两方人马都没有动静,让这些看客极不满意,随即从看台上丢下来不少杂物,兜头兜脸砸了下来。 扎卡几人只能躲躲闪闪,不敢过分反抗,除了对面的鬼猿之外,生死亦在头顶这些人的手中,要是惹恼了这些人,几顿饭吃不上,恐怕也就只能等着让鬼猿大快朵颐了。 这些鬼猿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冲着头顶人群咆哮怒吼,还有的捡起落在地上的碎石瓦片丢了上去,你来我往,尖叫声,躲避的身形,还有怒斥狂嗥声,好不热闹。 不过就算这些鬼猿再怎么暴跳如雷,却还是没有遂了这些看客的心意,上前去和扎卡诸人厮杀。牢门前的那个瘦小背影,也是一动不动。 看台上和地底下闹腾了半天,一众看客虽是不满,不过也瞧出今个这一场血腥厮杀就只能这样了,骂骂咧咧了几句,各自收了手,悻悻而归。 牢门吱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两个牢门同时打开,鬼猿这侧无须人呵斥,最先进去的是那个瘦小鬼猿,其余七个也都跟了进去,比起石牢外,这些鬼猿更愿意在石牢中待着。 扎卡几人就有些磨蹭了,没有了鬼猿的威胁,扎卡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一脸希冀,时不时展现些许雄姿英发,像一只求偶的雀鸟,便如英挺男子口中所说,期盼着这群看客中能有谁瞧上自己的身手,愿意为自己赎身,离开这个火坑。 不过在李落看来,看台上不乏高谈阔论、口若悬河之辈对着扎卡几人指指点点,不过这目光投在英挺男子身上的远远多过扎卡。 英挺男子就平淡多了,似乎想明白了,有些荣辱不惊的意味,但是眼底深处那一抹炽热和期许却怎么也化不掉。 石牢上方几个武士模样的异装男子哈哈大笑,肆意的取笑自不量力的扎卡,而后大声呵斥,让扎卡几人快些回去石牢之中。扎卡等了片刻,终是失望的收回了目光,下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从鬼猿口中活下来。 李落孤寂的站在诸人数尺之外,引了看台上不少人好奇猜测的目光。 掌柜女子和身旁的长脸男子尚没有离开,长脸男子指着李落向掌柜女子问着什么,就见这个美艳女子有摇头也有点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再望向李落的时候,原本冷漠的眼神中终是有了波澜。 “你,别站在那,赶紧到石牢里去!”从头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冷叱,是一个武士模样的年轻男子,说话李落倒也能听得懂,是瑶庭言语。 不等李落回应,曲木便急忙叫道:“爷,他中了烂舌散的毒,不能和我们待在一起,要不然大家伙都得死。” “呸,老子管你是死是活,时辰一到,还不进石牢的下场不用我再说一遍,你们想好了。”年轻男子阴恻恻冷笑道。 曲木瘦弱的身子猛然一颤,嘴唇不住的发抖,结结巴巴的带着哭音道:“不能让他进来,进来了咱们都会死。” 李落摇了摇头,颇觉无趣,曲木的模样看上去显得很害怕,只是怕是三分,装是七分,挑起扎卡诸人同仇敌忾之心才是实,这些心思又怎能逃过李落的眼睛。 “何必这么为难,你们只要挡住我不进石牢,不就没事了么?”李落淡淡说道。 扎卡看了李落一眼,就算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下,李落依旧面不改色,扎卡倒是生出几丝惺惺相惜的意味来,只是曲木这一声吆喝,再加上鬼猿奇怪的举动,扎卡就算心生佩服,这个时候也不敢冒险,随即叹息一声,沉声说道:“小兄弟有所不知,时辰一到牢门落地,门中生,门外死,这是规矩。” “规矩?”李落皱了皱眉头,问道,“门外的人不死又如何?” “门外的人不死,里头和外面的人都要死。” 李落眉头紧锁,抬头看了一眼石牢上方隔岸观火的几名鬼市护卫。方才出言说话的年轻男子无所谓的说道:“不错,要么你们都进去,要么你们杀了他之后再进去,不管选哪一样,过时不候,这也是鬼市的规矩。” 曲木眼中狠色一显,叫道:“扎卡大哥,车大哥,动手吧,不杀了他我们都没命活!” 李落对曲木的嘶叫声充耳不闻,神情一冷,漠然说道:“好一个刻薄无情的规矩。” 年轻男子脸色微微一寒,冷冷的瞪了李落一眼,不过并没有说话,兴许是不愿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口舌。 曲木身后几人蠢蠢欲动,这句过时不候的的确确也是这里的规矩,倘若过了时辰还没有进到石牢之中,下场比死还要凄惨三分。扎卡心念电转,神色复杂的看了李落一眼,随即狠下心来,你死我活的时候顾不得其他,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丹顶红鹤 扎卡身形一动,便要出手,英挺男子双臂一张,沉声喝道:“且慢。” “车晨麟,你想干什么?”头顶鬼市护卫不满喝道,扰了几人看戏的兴致,自然心有恼怒,神色不善。 “除了你说的两个法子,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让他去疯鬼的石牢。” 场中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头顶这些个鬼市护卫也变了脸色,表情难看至极。 年轻男子闷哼一声,道:“还不如一掌杀了他呢,受这个活罪。” “是生是死那是这位兄弟的造化,也许能活,也许活不成,不过总是个机会,好过就因为猜测他中了烂舌散的毒让我们自相残杀。 再者说了,如果真的是中了毒,侥幸不死变成鬼猿,想想暗王也应该喜闻乐见,毕竟鬼猿这玩意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李落如坠雾里,不知怎地又冒出来一个疯鬼,这个暗王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至于鬼猿云云李落倒是猜得到些。 丹顶红鹤,也就是曲木口中所说的烂舌散,此物是毒非毒,是药非药,数百年前曾在残商昙花一现,惹得人神共愤。据记载中服用此物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人力气大增,不畏疼痛,如果不是斩断头颅,就算筋断骨折也无济于事,犹以武功高手服用之后的用处最大,能发挥出数倍于己的内劲武功,端是了得。 不过有利就有弊,务必及反,此物虽说有奇效,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齐一支精锐之师,只是药效过后,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服用者心智大受影响,渐渐丧失了神智。 到了最后,绝大多数爆体而亡,死前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着实一个六亲不认。 少数的侥幸逃过一命,不过也记不得什么,行为举止与野兽无异,就如眼下的鬼猿,但凡活物,就想撕碎生啖,让人谈之色变。 当年丹顶红鹤名噪一时,不过随之不久就遭到了灭顶之灾,其祸之烈,犹胜苛政猛虎。 因丹顶红鹤而名扬天下的江湖豪门名剑山庄几乎掌管了大半个江湖,不过扬名快,败的更快。 当丹顶红鹤的后遗之症掩盖不住的时候,终于为江湖正义之士探知,一时间江湖之上风起云涌,就连朝廷也惊动了,随后征召大军,连同江湖义士将名剑山庄连根拔起,祸及三族,名剑山庄上下无一活口,悉数惨死在这场劫难之中,丹顶红鹤也绝迹江湖,没想到竟然在草海深处的往生崖重现于世。 丹顶红鹤奇特古怪,鬼谷老人在万里闲云中有过记载,所以李落看见这些人形异类就有所察觉,或有不尽相同之处,但大体上却是类似的毒物。 至于先后,当年残商时丹顶红鹤宛若横空出世,没有端倪,等到大白于天下之际,已是名剑山庄身败名裂之时,所以很难说是残商的丹顶红鹤早些,还是眼前草海深处往生崖的烂舌散早些。 年轻男子颇是意动,转头和身边几人商量了商量,喝道:“好,今就卖你个面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车晨麟抱拳一礼,以示谢意,这个面子当真不值钱的很。车晨麟看着李落,苦笑一声,道:“小兄弟,得罪了。” 李落不置可否,平声问道:“疯鬼是什么人?” “一个中了毒,当死未死之人。疯鬼比鬼猿还要凶险,不过总好过你我争个死活,你自己当心吧。” 李落沉默数息,短促的应了一声好,曲木和扎卡几人戒备担忧的神情才稍稍放缓。曲木更是示威的冷哼一声,只是却被李落无视,脸色阴沉,讥讽的瞧着李落。 头顶上年轻武士挥了挥手,就见这侧岩壁数丈外另一个石牢牢门缓缓打开,却不曾大开,只是开了一个勉强供一人挤进去的缝隙。 牢门刚开,扎卡诸人齐齐收声,不掩眼中的惊恐之色,心有余悸的盯着那处石牢。曲木更是不堪,脸上的耀武扬威还没有散去,便换上一副心胆俱裂的神色,先一步躲回了栖身的石牢之中,来不及再多看李落一眼。 李落拱手一礼,也不多话,径自向另外一座石牢走了过去。车晨麟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扎卡低声喝道:“别多事,咱们惹不起!” 车晨麟眼中怒色一闪即逝,终是收回了将吐之言,转身回了石牢。除了被鬼猿吃掉的一人外,其余七人活着熬过了这一天,独有一个李落生死未卜。车晨麟心中五味杂陈,一场生死,却忘了问一声他的名字。 石牢牢门又再缓缓关上,看台上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山腹之中一片死寂,灯火也暗了不少,石牢中更加幽暗,好在李落已经适应了这个光线下的环境,不至于目不视物。 石牢深处,有一个乱蓬蓬的怪影,一动不动,没有呼吸声,更不会有说话声,仿佛是一堆死物。不过李落却知道这堆乱糟糟的怪影之下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一个被扎卡和车晨麟称之为疯鬼的人。 虽说扎卡诸人对此人谈之色变,不过李落倒是随意的很,进来之后并没有什么惧色,戒备确是有些,只是到不了惶恐的程度。李落找了一处稍稍平整些的地方坐了下来,沉思少顷,忽然开口以蒙厥言语说道:“你让我进来,我进来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石牢中静寂无声,过了很久,突然石牢深处的怪影动了一动,发出一阵仿佛石头相互撞击摩擦难听的桀桀笑声:“很久没吃到新鲜的肉了,你来的正好,啧啧。” 李落神色不变,淡然瞧了一眼石牢深处,平静说道:“如果你唤我进来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阁下的确无聊的很,若是活着不易,我可以送你一程。” “后生好大的口气,哈哈,和我当年很像。活着的确不容易,但我暂时还不想死,就算死也还用不着你个小娃儿动手。” “阁下既非无聊,传音于我自然是有话说。”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疯鬼石牢 还请直言,能说的我自然会说。” “嘿嘿,好一个孤傲小辈,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也得说,进了这间石牢,你的命就由不得你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阁下还是省省力气吧。” 怪影厉喝一声:“这间石牢里,老子比天大。”话音刚落,一道残影电闪而至,直取李落肩头要穴,其势如风,冷冽迫人。 李落不慌不忙,也没有抽出鸣鸿刀,伸出双手迎了上去。就见李落双手抱臂如环,似迎实拒,怪影来势汹汹,不过却难以靠近李落三尺之内,偶有黑气近身,便被李落双臂内劲迫开,消散于无形之中。 石牢中只有风声,没有呼喝,更骇人的是就连呼吸声似乎也听不到,如果不是影子飞舞,直叫人以为是两个鬼影子分合离聚。 怪影出招诡异叵测,和大甘草海的武道俱不相同,出手招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不是高明,也不是毒辣,更非切磋时的点到即止,让人觉得很危险,但是险在何处,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李落暗暗称奇,全神贯注,见招拆招,不敢有丝毫怠慢,总觉得眼前怪影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招式,而且每一招俱是天马行空,与前一招几乎没有关联,信手拈来,如果是鬼,也是一只通晓鬼道的大能之辈。 李落惊讶不已,殊不知对面这个怪影子更加惊讶,心中已经掀起波涛大浪。 此刻施展的这一套掌法名为千机变,千变万化,实有无穷无尽之能,不曾想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子出招更见不凡,无论如何变招,对手的招式也有千变万化之功,见招拆招,而且没有一招一式重复,每每都能让自己无功而返,若以招式多变而论,似乎还在千机变之上。 殊不知这实则是道门绝学斗转星移的妙处,以招式而论,斗转星移最多不过两招,一招应势,一招破势,却能破尽天下武学。所以千机变有多少招,斗转星移就能因势而变生出多少招来,看上去就有千变万化的威势。李落虽然还没有领会移天换日的境界,但本身见识亦是不弱,施展此功第三重的心法内劲,将将抵住怪影让人眼花缭乱的掌法,落在旁人眼中,一点也不逊色于眼前怪影。 久攻不下,怪影收招退回石牢深处,半晌无语。李落暗自松了一口气,要是再争斗下去,说不得就要施出淫浸日久的大罗刀招了。 过了良久,石牢深处的怪影缓缓说道:“你没有中毒?” “阁下不也一样没有中毒么?” 怪影一滞,厉声大笑起来:“没有中毒?哈哈,毒入骨髓,深的不能再深了,怎会没有中毒!” 李落暗自诧异,若是此人出言不虚,怎会与自己相持这么久,内力丝毫不见有衰竭的模样。 “你不信?” “的确有些怀疑,如果阁下没有中毒,为什么内力还能如此雄厚?” “你如果在这个地方关上十年二十年不死,总会想到些办法让自己活的长久些。” 李落眼孔微微一紧,十年甚或是二十年,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石牢中怕是比死还要更惨三分。 怪影桀桀笑道:“怎么,你怕了?” “自然会怕。”李落淡然应道,“不过这里未必能关得住我十年。” “不错,你没有中毒,踱贱之毒对你没有用处,以无心算有心,未尝没有机会逃离这里。” “前辈既然已经知道了,若有赐教还请明言。” “前辈?哈哈,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会让一个小辈施舍,可叹可笑。娃儿,想当初我不曾身陷往生崖这鬼地方之前,多少人想和我攀上交情,哪怕是叫上一声前辈都难于登天,岂料会有今天这样的处境。”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江湖上向来不少叱咤半生,晚年潦倒之事发生,如今前辈身陷囹圄,却不会知道或许过得数年之后我连一具全尸都未必能有。我虽不知前辈名号,不过想必也是江湖高人,何必拘于眼前呢?” “哈哈,好一个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小辈教训的好,只是有些事说的轻松,做起来却不一定轻松。” “能做得就做,做不了便不做,尽力而为。” 怪影听罢之后沉默了下去,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又低沉问道:“你怎会知道丹顶红鹤这个名字?” 李落双眉一扬,沉声问道:“果真是丹顶红鹤之毒?” 怪影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从哪里来?” “大甘。”李落直言回道。 “大甘?你是南人!?”怪影似乎吃了一惊,不过也是,往生崖地处草海深处,就算草海之中也鲜有人来,更不要说大甘了。 “是。” “你怎会来这里?” “我来这里该与前辈无关。” 怪影闷哼一声,如果是当年,就算他有十条命也不够自己杀的,只可惜如今有求于人,只能先咽下这口恶气。不过倘若用强,全盛之时还有些把握,现在逞强出手,胜负实难预料。 怪影压下胸中郁气,沉声说道:“你知道丹顶红鹤,又没有中毒,难不成你有解药?”话音中带着很淡但是却很浓烈的期待,让李落不禁微微侧目,中毒十余年之久,就算有解药也未必能解得了毒。 “前辈是想解毒?” “解毒?”怪影悲苦一笑道,“如果你早来个五年八年,说不定我还有希望,现在太迟了,毒入骨髓,毒解了,命也就没了。” “前辈以身化毒,的确让人敬佩。” “敬佩个屁,困在这个地方几十年,到头来想死心有不甘,想离也离不开,只能这样每天苟且偷生,真是贱命一条。”怪影狠狠的啐了一口,爆了一句粗口。 李落不置可否,怪影虽是神情激愤,言词粗俗,不过言语中已将李落当成了同等身份的人。李落不无怀疑,如果方才接不下怪影排山倒海般的掌法,这个时候自己多半已是怪影的腹中餐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以身化毒 怪影似乎看破了李落心中的念头,阴森说道:“娃儿,人肉其实味道不错,多尝几次就习惯了。” 李落一阵恶寒,平声说道:“多谢了,晚辈一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怪影阴笑几声,道:“可惜,若是吃过人肉,你才知道山珍海味味同嚼蜡。” 李落眉头一皱,不愿多做纠缠,岔言问道:“前辈能以身化毒,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哈哈,本尊借体内毒性,与身外阴寒之气呼应,内行周天,外运气脉,自创独门内功心法大伤寒。如今这绝毒非但要不了我的命,反而能助长内力,天底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怪影傲然说道。 李落一怔,如此行功之法的确闻所未闻,至少李落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比之匪夷所思还要更胜一筹。不过此法虽然玄妙莫测,但总归是有弊端,毒气长久留在体内终究不是上策,再加上需要地底阴寒之气外运气脉,如此一来,除了困在这里,恐怕这怪影实无别处能去。 果然,怪影说完之后便即沉默了下去,显然也想到了如今的处境,半生不生,半死不死。 “你真的有丹顶红鹤的解药?” 李落看了石牢深处的怪影一眼,淡淡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怪影一颤,似乎情绪很是激荡,片刻之后才平复下来,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和你做一笔交易。” “愿闻其详?” “你可想离开这里?” 李落转头看了一眼粗糙黑沉的牢门铁栅,点了点头,没有遮掩的直言回道:“不错,我的确想出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中毒,想必那五丈高低的岩壁也奈何不了你。不过这里是往生崖,离开这里并不算你离开往生崖,你武功不弱,也许在你这个年纪罕逢敌手,不过武功高强只是其一,这里的人有的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法子置你于死地。” “往生崖四凶天险我略有耳闻,黑心就是其中之一,尚在黑水黑龙之上,想来不会名不符实。” “你知道就好,我有办法能让你活着出去。” 李落沉吟少顷,淡淡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解毒救人。” “除了这里还有别处有人中了丹顶红鹤的毒?” “这个不关你事,莫要多问,只要你能解毒,我就能让你活着离开往生崖。” “一命换一命?” 怪影阴恻恻说道:“你既然能救人,举手之劳,多救一两个想必也不碍事。” 李落沉默不语,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似乎在考虑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想,呆呆出神。 等了少顷,李落不急,这怪影却按捺不住了,困在这间石牢已有数十年,再等来一个不被绝毒侵体的人几乎不可能。怪影看似平淡,实则内心之中的激荡几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只是得益于大伤寒的心法,这才不曾泄露了底细。若是李落心高气傲,偏生不信邪的闯一闯往生崖的龙潭虎穴,结局自然是生死难料,只是这样一来这怪影此生多半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一刻之后,怪影终是沉不住气了,低喝道:“你想怎样?” 李落想了想,平静说道:“我没有丹顶红鹤的解药。” “你!找死!”怪影暴怒不已,李落如此模样岂不是闲来无事消遣自己。忽然,怪影心中一冷,莫不是上头那位心中已有怀疑,故意派人来试探自己不成,若是这样,宁可拼死留下李落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怪影杀意渐盛,李落略一思量便即明白过来,不过此人大伤寒的心法固然绝妙,但未必就能胜过冰心诀和斗转星移,而且尚还有一把鸣鸿刀未曾出鞘,倒也无惧怪影狠下杀手。 “但我可以试着解毒。”李落淡然说了一句,便压下了怪影心头杀念。 “解毒?莫非你还精通医道?”怪影耻笑道,“我倒是听说多年前南人中出过一位医圣,医道精绝几近天人,如果是他来,也许还有一两分把握,至于你,哼,难不成是在这里消遣老子。” 李落对盛怒欲将爆发的怪影视若无睹,平声说道:“前辈所说的这位医圣可是我大甘的鬼谷老人?” 怪影一怔,良久才带着审视的缓缓问道:“你知道他?” 李落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知道,丹顶红鹤是绝毒之物,毒性并不算烈,胜在奇,配制不易,解毒却比制毒容易些,如果前辈在往生崖中留有暗子,找得到解毒所需之物,我可以一试。” “你和鬼谷有什么关系?” 李落看了怪影一眼,怪影直呼其名,莫非和鬼谷老人有旧,随即直言回道:“前辈猜的不错,我的医道出自鬼谷一门,与鬼谷老人有师徒之实,但没有师徒的名分。” 怪影不惊反喜,嘿嘿冷笑道:“巧了,我和鬼谷有旧,当年还有过一番渊源,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与鬼谷有师徒之实,想必鬼谷的事你多少知道些,我问你答,倘若你说的出来,我就信你是鬼谷传人,倘若你说不上来,哼,那就留下命来。” “如果我说不上来,多半我此行另有目的,前辈所谋之事大约已经败露了。” 怪影闷哼一声,有些羞恼成怒,不过眼下关头也顾不得这张老脸,细细问了起来。关于鬼谷老人,李落所知不多,当年在宫中两人亦师亦友,相聚甚欢,算是鬼谷老人晚年难得的慰藉,如若不然,鬼谷老人也不会将平生所得的医术悉数相授。不过那时候的李落是亲王世子,御封的九殿下,心思在江山社稷,不会也不能在医道上耗费太多时间,偏偏心智聪慧,的确让鬼谷老人感慨惋惜了很久。 鬼谷老人的生平李落所知不多,眼前怪人知道的就更少了,有些事李落知道,显而易见这个怪人却闻所未闻,虽不知真假,但依靠能断定真伪的一些事,李落的身份不会有错,一定和鬼谷老人有关系。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说来话长 至少往生崖的那位决计不会知道这些事,也不知道鬼谷老人和牢底的疯鬼有旧。 一番言语,怪人的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竟似带着一分亲近,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长生天待我不薄,没想到要死的时候还能碰见故友弟子,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哈哈。” 怪人纵声大笑,一点也不避讳,仿佛要一吐数十年来的郁气。 李落神情自若,这一句故友云云听起来亲近,不过多半还要打上几分折扣。 “既然你是鬼谷弟子,小子,你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怪人沉声喝道。 “不够。”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平声说道。 怪人一怔,心头火气,不过也只能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不够?” “单是一句与鬼谷先生有旧还不足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如果不帮你,恐怕你这辈子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与前辈一席长谈之前我或许会是这个结局,不过现在可就不好说了。” 怪影气得身躯微微发抖,如果不是李落武功不弱,只想将李落立毙当场。 李落言中之意是有告发之嫌,如果不知道石牢疯鬼另有算计,闯不出去死了也就是死了,没有人理会,不过如果往生崖那位权贵之人知晓此事,一定不舍得让李落死,虽然不敢断定必有生路,但至少也有一线生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怪影虽恨不得将李落千刀万剐,不过此刻骑虎难下,纵然暗恨不已,也不好翻脸。 “你到底要怎样才愿帮我?”怪影明白李落绝不会因为一句无凭无据的鬼谷旧识而冒险相助,既然是交易,彼此各取所需才是正途,随即死了借势逼迫的心思,沉声静气道。 只不过心里也有些意味索然,莫非是困在地底时间久了,如今的年轻人都这般难应付么。 “前辈将破解眼前局面的办法告诉我,我再决定是否相助。” “哼,好大的口气,如果都告诉你,我岂不是要被你拿捏在手上。” “前辈处境堪忧,还有别的选择么?” “小子,莫要欺人太甚了!”怪影怒道。 “生死之事非同儿戏,如果不明不白,我宁可袖手旁观。” 牢中一静,怪影沉默半晌,似乎在考虑李落的说辞,又似乎在琢磨该如何杀李落灭口,石牢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过了许久,杀气一敛,怪影认命般疲惫说道:“不错,眼下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如果你是他派进来的,只能算我瞎了眼。如果你真的是鬼谷传人,那就是天不绝我,理该让我死能瞑目。” 李落静静不语,尚要分辨分辨接下来怪影说的话是真是假,诚然这怪影怀疑李落,李落未尝不会怀疑此人,倘若此人存了什么险恶的心思,往生崖底毕竟不是外头,四万骑兵将士鞭长莫及,到时候怕是要和钱义都折在往生崖鬼市中了。 “记着,我的名字叫孛日帖赤那,草海苍狼。你是南人,估计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不过在草海你可以随意打听打听,问一问我孛日帖赤那的名号。”怪影带着傲然语气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思量几息,平声应道:“大甘李落,江湖后进。” 孛日帖赤那不以为意,李落这个名字听起来陌生的很,也不怎么出奇,只当是个普通南人高手而已。孛日帖赤那说了姓名之后,似乎放下了心中芥蒂和猜忌,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靠了下来,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讲起,想了想才缓缓说道:“往生崖有四凶天险,前三险你应该都见识过了,最后一险黑山你可知道?” “只听过这个名字,但不曾得见黑山真容。” “往生崖成名于黑山,你敢闯往生崖,多少也会听说关于往生崖的传闻。这里关押着草海几乎半数的凶徒,就算外面的鬼市,一个寻常的酒徒或是杂役也决不会是清白无辜之人,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手上沾满鲜血,往生崖有门无路,想进也进不得。” 李落心思微动,记起沿途路上见到的情形,的确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看起来阴气森森。 “前辈莫非也是当年被抓到往生崖的么?” 孛日帖赤那唾了一口,喝道:“老子纵横草海,想抓我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区区一个往生崖,如果不是老子自己进来,天底下有谁能困得住我!” 李落奇道:“这么说来前辈是故意身陷往生崖,这是何故?” “此事说来话长,小子,你愿意听?” “哈哈,山腹之中昼夜不分,枯燥的很,难得前辈愿意浪费口舌,晚辈自然乐意听。” “前倨后恭,油嘴滑舌。”孛日帖赤那哼了一声,不过并没有当真着恼,困在地底许多年,虽然孛日帖赤那没有明说,的确寂寞的很。 “这桩旧事要从老夫的营生说起。”孛日帖赤那拨弄了一下头上乱蓬蓬的头发,乱发之下一双宛若寒星的眸子一闪即逝,极具厉色,想来当年纵横草海时的锋芒也不遑多让。 “当年我艺成之后,在草海游荡了几年,手底下聚了一帮弟兄,那个时候驰骋草海,打家劫舍,好不快活。 看谁不顺眼,我便杀谁;谁的马好,我就抢过来;谁的女人漂亮,我就睡了她。 偌大一个草海,没有人敢对老子说一个不字。想当年蒙厥瑶庭几个不知死活的小杂鱼还信誓旦旦的要替天行道,结果呢,老子杀了他爹,奸了他妹子,把他婆娘赤条条的挂在旗杆上让所有人欣赏,哈哈,想抓我没抓着,反而气得吐血而亡,真他娘的没劲。” 李落暗自咋舌,原来这个草海苍狼是个杀人越货的匪盗之流,虽说李落不曾听说这个名号,但一定是个恶名昭著之辈,和这往生崖相配倒也是相得益彰。 孛日帖赤那见李落神色平淡,看似并没什么感触,不满喝道:“小子,别以为我是在这里吹牛。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一桩孽缘 想当年老子手下有近万之众,纵横驰骋,所向无敌,草海六部哪个没有派兵围堵?最多的时候差不多有十万骑兵想取我的命,当年老子的命可是价值万金,骏马千匹,美女过百,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哼,那又如何,贪图赏金的人不少,能活着回去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李落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打量孛日帖赤那,感情这位脏兮兮的疯鬼还是个人形金山,就是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赏金可还在。 “前辈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惹得草海诸族欲除之而后快?” “哈哈,小子,说出来吓死你。”孛日帖赤那得意的笑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展颜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听就是了。” “你!?”孛日帖赤那为之气结,早先非要以前辈和李落尊长故旧自居,这个时候翻脸的确有些丢面子,再者说了,刚刚夸下海口就被李落反将一军,着实有些气馁,偏生还发作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喝道,“你不听我偏要说,倒要考较考较你的胆量当不当得起我那位故友的弟子。” 李落暗自好笑,如今都这般处境了,几句话的工夫还要护着自己的颜面,随即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轻视的傲气和不敬。 孛日帖赤那暗暗松了一口气,李落性子温良了些,与自己大不相同,不过倒也不难相处,若是能帮了自己这一个忙,索性给他个机缘,救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个时候要看自己的心情如何。 孛日帖赤那定了定心神,带着些许缅怀,嘿了一声道:“当年老子领着手下狼军,砸过蒙厥的王帐,抢过胡丹司的公主,烧过落云的粮仓,还在瑶庭王祖坟的棺材上撒过尿,哈哈,干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是趁夜闯入骨雅,在骨雅圣女脸上画了一头野猪,顺手拿了几件贴身衣裳,系在骨雅王旗的下面,可笑到了天亮之后他们才发现。听说后来骨雅圣女带兵追了老子一个多月,哈哈,可惜了,老子天天坐在骨雅食馆里喝羊汤吃羊肉,看着这些人里里外外忙的人仰马翻,最后连根毛都没捞着,痛快!”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这个孛日帖赤那胆大包天,当可算得上是一个无法无天之辈,犯了众怒却能逍遥半生,倘若不是吹嘘,那就是这个草海苍狼的确有过人之处。不过说起骨雅圣女的往事,孛日帖赤那言语中有猥琐邪色之意,听他说话的口气倒是没有染指骨雅圣女,只是羞辱了一番,依着此人的行事之风倒是难得一见。 “嘿嘿,怎么样?”孛日帖赤那见李落微微变了脸色,得意问道。 李落想了想,字斟句酌的说道:“前辈做的这些事的确快活,有枭雄本色,不过该死,换做是我,必杀之。” 孛日帖赤那一愣,良久忽然纵声大笑起来,没有怒意,只见快意,大声喝道:“说得好!不愧是鬼谷的弟子,够臭够硬,不过合我的胃口,不错。” 李落淡淡一笑,眼下孛日帖赤那有求于己,自然是哄着骗着李落,固然有三分性情,但也当不得真。 “前辈后来又怎会流落到如今的境地?” 孛日帖赤那敛去张狂大笑,顿了顿,罕见的换上一种带着些许柔情的语调,轻声说道:“当年我杀人无数,小子,你话说的没错,我的确该死。那时候草海苍狼如日中天,谁也不敢挡老子的道。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姑娘单枪匹马来闯营,口口声声要寻仇。平时遇见这样的事最多就是叫手下弟兄乱箭射死,如果是个雌儿,自然是先奸后杀。那天也是邪性,不知怎地我竟然见了她一面,这一见就惹了一桩孽缘。 那姑娘身在我麾下近万儿郎之中,脸上非但没有一点害怕的模样,反而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我杀了她的亲人。他奶奶的,老子杀了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是她的亲人。一时兴起,我就和那姑娘过了几招,的确是有些本事,不过比起你我就差了些,不到十招被我擒下,也不知怎么竟然没想杀她,还把她带在了身边。嘿,这姑娘性子够烈,对我不假辞色,好一顿辱骂,惹得老子心头火气,当天夜里就要了她,威胁她再敢骂我,就让手下的人也侮辱她一番。本以为这娘们能害怕消停消停,没想到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收敛,着实不知死活。当天夜里我就找了些手下精壮男子羞辱了她,只要她不服软,这羞辱就一天不止。几天下来,这雌儿已被糟蹋的不成人形,不过一直不曾松口服输,还是见到我就骂。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恨能恨到这么深,虽说当时嘴上没说,我心里还是有些佩服这个姑娘。再后来我救了她,替她治好了伤,也不让别人再碰她。谁知道老子一番好意这娘们丝毫不领情,一有机会不是偷袭就是暗算,实在是烦不胜烦。后来我就想了个主意,不管她正大光明的挑战还是偷袭暗算,只要她输一次,就得心甘情愿的让我玩弄一次,哈哈,那段日子是我平生最刺激也最有趣的时光,现在回头想想,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落讶然无语,种种恶行在这草海苍狼的眼中不过是弱肉强食的天性而已,稀松平常的令人发指。将一个弱女子丢入狼群之中受尽凌辱,而后又救回来肆意欺辱,尚且乐在其中。不过李落没想到这样一个草海枭雄骨子里竟然也这般轻贱,非得人家姑娘冷眉冷眼才甘之如饴,很是让李落不齿。 “所以说,”孛日帖赤那感慨一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自作多情。”李落冷冷的回了一句。 “小子,你不解其中三昧,这里面欲拒还迎,虚虚实实的滋味真个让人魂牵梦绕,等你遇见心爱女子的时候你就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再见她一面 “不想前辈视人命如草芥,竟然还有这等儿女情长的时候。” “哈哈,小子,情和欲的滋味可比什么甘露美酒还要醉人,你要是没有尝过那就太可惜了。” “我已经成家了。”李落淡漠回道。 孛日帖赤那一怔,甚觉无趣,兴致大减道:“那你就是没有轰轰烈烈的喜欢过一个人。” 李落一愣,脑海中浮现出谷梁泪的容颜,玉人如斯,却道是离多聚少,当年以道义的借口从竹阴州化外山带走谷梁泪,时过境迁,以常情度之,早已是冷落了谷梁泪,这些年间恐怕只有过一次勉强算是一个丈夫该有的温情,不说轰轰烈烈,就算平平常常也远远不及,说是负心人也不为过。 李落心有所感,没了苛责孛日帖赤那的心思,轻咳一声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有一天,她走了,不声不响,没有留下半点音讯,突然就消失了。”孛日帖赤那萧索怅然道。 李落静候下文,孛日帖赤那沉浸在往事之中,这位草海枭雄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温情。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是我的骨肉血脉。她恨不得杀了我,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认贼作父,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了。可笑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在她离开之后我酒喝得多,人杀的多,女人也抢的更多,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却越来越难熬,总是会想起她。 我以为她还会回来找我,既然她和我有血海深仇,她一定会回来想方设法杀我。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过去了,她终究没有再回来。刚开始的时候我怕她找不到我,所以每过一处我就大张旗鼓,唯恐别人不知道我是草海苍狼。那三年中草海苍狼的名声别说是小儿止哭,就连真正的恶狼猛兽也得噤声蛰伏。直到三年后我才明白,她永远也不会回来找我了。哈哈,半生逍遥,却栽在一个婆娘身上,用你们大甘的话说真是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孛日帖赤那顿了顿,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缓缓接道:“我开始找她,我抛弃了权势、地位、财宝、美人,只想再见她一面,问问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近万狼骑被我拱手相送,只留下三百对我忠心耿耿的弟兄,和我一起踏遍了整个草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到了么?”李落虽然不喜孛日帖赤那为人,但这样的刻骨铭心却不能不叫人动容。换成李落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底气苛责,果然自己从来也没有轰轰烈烈的喜欢过一个人,谷梁泪没有,那株海棠下的身影也不曾有过。 “我找了十年,等找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孛日帖赤那呛然悲声说道,“这就是长生天对我的惩罚么?可是错在我,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 孛日帖赤那言词悲愤,这些陈年旧事在内心深处沉寂了许多年,终于可以在今日得以宣泄。孛日帖赤那纵声吼叫,身形如风,在石牢中飘忽不定,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石牢墙壁上,但见这些坚硬无比的黑石也熬不过孛日帖赤那的拳脚,簌簌发抖,落下了不少碎石。 声声怒吼,回响在山腹地底,李落尚且自如,稳若磐石一动不动,不过临近石牢中的扎卡几人面面相觑,俱都猜测李落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命丧在这头疯鬼的手中。 盏茶工夫之后,孛日帖赤那才渐渐平缓下来,喘着粗气靠着石牢岩壁坐了下来,慢慢接着说道:“终于有一天,机缘巧合之下让我找到了她,原来她出身一个小部族,说实话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到底杀了她的哪一个亲人,让她这么恨我。等我找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我擒下了这个部族里的所有人,逼问之下才知道,当初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在她的父母追问下她将和我的事说了出来。常言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这些人比老虎还要凶残,不但狠下杀手将我和她还没有出世的孩子取出来害死,还将她百般责惩,最后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她关进往生崖死牢,从此阴阳两隔,想见一面都见不到。哈哈,所以老子杀光了她出身部族里的所有人,大人小孩一个也没有放过,不让她好活,老子就不让他们好死,一个个全都要为我还没有出生的骨肉陪葬。” 说完这些话,孛日帖赤那仿佛抽空了身子里的所有力气,靠在墙上苟延残喘,这种畸形的爱固然算是刻骨铭心,但这恨也一样刻骨铭心。因果循环,岂能用一个简单的对错来断言,只要放不下,便一辈子都陷在这轮回中,挣脱不开,想不明白。 “所以前辈一定还要再见她一面。” “不错,不管她在什么地方,不管她是生是死,我总要亲自去看一看。如果她还活着,我就救她出来;如果她死了,我就要所有的人陪她一起死。”孛日帖赤那寒声说道。 李落默然,孛日帖赤那自诩孽缘,果然半点不假。 “前辈既然来了往生崖,为何又会落到现在这幅模样?” “小子,你知道当初我为了找她用了什么计谋?” “请前辈赐教。” “我和三百弟兄想在草海找一个人千难万难,所以我故意放出风声说她偷了我一样东西,草海中不管谁得到这个东西,就能得到草海苍狼的宝藏,而草海苍狼的宝藏背后还有另外一个宝藏,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孛日帖赤那说完之后静静的看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脸上看出些什么,不过李落神色平淡的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宝藏一般,只是哦了一声便不再留意,让孛日帖赤那好一阵灰心丧气。 “前辈莫非也是以这两个宝藏作为交换的筹码进入往生崖?” “不错,往生崖的确神秘,虽然在草海口口相传,但知道底细的人不多,我恰巧算是其中之一。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另有所 当年为了混进往生崖花费了不少心思,其中的代价就有这两个宝藏的下落。怎料进来之后反被人算计,无奈之下只好假死脱身,落得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心愿未了,我死也难以安心,这些年勉强偷生,只是想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往生崖,是死是活。” 李落暗叹一声,孛日帖赤那虽然穷凶极恶,但也痴情,不自禁的劝道:“前辈,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李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孛日帖赤那打断,斩钉截铁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草海苍狼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如果她不在人世,前辈半生执念终是镜花水月;如果她还活着,只怕她未必愿意再见前辈。” “哈哈,如果她死了,我的心也就定了;如果她没死,她让我死,那我就死,死了之后她也能安心。” 大恶之人亦有善念,纵然有些偏执,总归是人非鬼。石牢中安静了片刻,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轻声问道:“当年暗算前辈的人是谁?” 孛日帖赤那没有回答,只是杀气忽然浓烈了起来。 “前辈不愿明说,可是怕我知道之后不敢帮你?” “好小子,年纪不大,人心倒是瞧的通透。”孛日帖赤那冷哼一声,默认了李落的猜测。 “只有知道了对手是谁,我才能决定要不要插手这趟浑水,虽然往生崖鬼市中的人我不认得几个,如果前辈随口说个名字,我多半也不知根底。” “小子,你不必激我,想我纵横草海难求一败,还不至于对你一个小辈施心机手段。” “此一时彼一时,前辈是草海枭雄,用些手段也无可厚非。” “哼,牙尖嘴利,若是当年,老子早就一刀劈了你。” “若是当年,你我也不会相见。” 孛日帖赤那气闷不已,眼前少年郎年纪不大,心思却深沉的很,的确不好对付。 “我中毒已深,这辈子再难离开往生崖,只要你肯帮我,当年我留下的宝藏和那钦人黄金圣坛的秘密我都告诉你,如何?”孛日帖赤那见李落不为所动,冷叱道,“你别小瞧了当年我留下的宝藏,只要你找得到,富可敌国还有剩余,而且那钦人的黄金圣坛更有惊天动地的造化奥秘,只怕你都未必有福消受。” “宝藏虽好,前辈,和她相比,孰轻孰重?”李落反问道。 孛日帖赤那一怔,良久才涩声回道:“罢了,罢了,草海苍狼终究还是老了,你说吧,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肯助我?” “晚辈入往生崖的确另有所图,眼下看来与前辈所谋之事并没有相悖,前辈若能将你的谋划告诉我,如果行得通,我自会相助于你。不过在这其中,前辈也要助我一臂之力。” “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前辈,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我求的是她的生死下落,至于我是生是死,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当年我和手下三百弟兄,花费数年时间混入往生崖,如今这些年过去了,还能有半数活下来就不易了,不过你不要小瞧了我手下这些死士,皆是以一当百的豪雄之辈,犹是我的十八个心腹儿郎,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对我忠心不二。当年所谋之事败露,他们和我一样都中了毒,好在鬼市中的那个人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底细,我才能借假死脱身,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小子,如果你有心助我,我自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到了鬼市之中会有人来找你,你帮我手下十八儿郎解了毒,我便将我在鬼市中的人手悉数借你一用,不是老子夸口,有他们相助,就算你将鬼市掀个天翻地覆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救人?” 孛日帖赤那嘿嘿冷笑道:“小子,可别以为救人有多简单,如果我在外面,他们自然不会有异心,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救人之后是死是活还要看你的本事。” 李落眉头一皱道:“还请明言。” “哈哈,老夫也不瞒你,我手下儿郎嗜血好杀,若是服你,命也可以给你,若是不服,就算你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老夫也难保你能活得了多久。所以你若是想借老夫手下儿郎一用,还得想办法让他们服你才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李落微微一惊,不想这些草海匪盗凶狠如斯,不自觉沉吟起来。 孛日帖赤那瞧了瞧李落,看似随意的说道:“当然,如果你助我救人,送你安然离开往生崖倒也不难,些许小事而已。” 李落微微一笑,这个草海枭雄虽是迟暮,但绝非莽撞无智之辈,唇枪舌剑之间张弛有度,如果李落不敢应,多半会让孛日帖赤那看轻,至于李落此来往生崖所谋之事自然不会得到这些草海悍匪相助。倘若李落还有所求,解毒之后定要想方设法求取孛日帖赤那的势力,如此一来,到时候李落想要置身事外就难了,而这之后,原本是孛日帖赤那相求就变成了李落相求。 这是一个危险的交易。 “我救人之后,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闯山。” “黑山?” “不错,正是黑山。” “黑山在什么地方?” “鬼市深处。黑山是往生崖最隐秘,也是往生崖仗义成名的地方,鬼市只不过是黑山的一个小小影子。黑山在则鬼市存,黑山灭则鬼市亡。” “你有把握闯得进黑山?” 孛日帖赤那傲然一笑道:“这十几年困在地底山腹,我也并不是虚度光阴,我早说过,鬼市中还有忠于我的儿郎在。” “闯过黑山之后,知道你想找的人的下落,之后又如何?” “此生心愿已了,尘归尘土归土,我也该了却残生。” “黑山为四凶之首,不过往生崖下还有黑心之险,世间最险恶的是人心,十几年了,前辈可敢断言如今的人心还是十几年前的人心么?” “小子,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人心的确最不好琢磨,如果还有忠心当然是好。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独门绝技 如果变了心,哈哈,有时候会更容易些。” 李落双目微微一凝,沉声应道:“贪心!” 孛日帖赤那暴喝一声道:“不错,正是贪心。小子,人心其实有趣的很,就算有人巴不得我死,但在老夫死前要琢磨琢磨能不能得到宝藏的下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寥寥几句尽显枭雄本色。 “所以我救人如何救法,该救多少,都要自行拿捏,最少也要打消前辈麾下死士的杀心魔念。” “孺子可教!” “只是闯山之后前辈心愿已了,我们却暴露行踪,困在往生崖,到时候成了众矢之的,能不能活着离开就不一定了。” 孛日帖赤那没有应声,似乎是漠不关心,或是生性冷漠如斯。 “前辈,是否还有未尽之言?” “也罢,看在你是故人弟子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在往生崖待得久了的人就出不去了。” 李落眉头一皱,不解道:“这是何故?” 孛日帖赤那闭口不言,这时候竟然有些惜字如金的意味。李落哑口失笑,看似孛日帖赤那对方才李落的不假辞色仍有不忿之心。 李落想了想,径自沉吟道:“若是谋定之后,闯山的把握的确有,不过全身而退不容易,身在地底不比草海旷野,地势受限,这是局限之处,不过也不是全无是处,如果计谋得当,未尝不能生出奇效来。” 这几句话把原本打算不再多说的孛日帖赤那的兴趣勾了起来,沉默片刻,冷笑道:“什么计谋?” “乱。” “乱?” “嗯,只要鬼市乱了,说不得就能借助鬼市之力抵挡黑山的杀气。前辈埋伏了暗子,想来这十几年过去了他们多少也该各自有些本领立足才是。” 孛日帖赤那眼孔微微一收,前后不多时的光景,此子便已决定心意,而后已然开始谋划之后的布局,只怕心中已有雏形了,虽然年纪不大,不过确不可小觑。 “不过他们舍命相助前辈,前辈总该有所回报才对。” “哼,好一个深谋远虑的心肠,就怕不得善终。” “前辈过奖了。” 李落油盐不进,着实让孛日帖赤那闷气,闷声喝道:“你们若是出的去,我将当年埋藏起来的宝藏下落告诉你们。” 李落点了点头,道:“好,那就等前辈了了心愿之后再说,还望前辈莫要忘了今日一言。” 孛日帖赤那一怔,原以为李落会趁势追问宝藏的下落,眼下看来,不管真假,李落对草海苍狼的宝藏全无兴趣。 “前辈依靠自创的大伤寒功法压制丹顶红鹤之毒,不知道前辈那些死士如何能在丹顶红鹤的绝毒下存活至今?” “你去了一看便知。” “也好,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你急着离开?” “不错,最好能在数日之内离开往生崖。”李落坦然回道。 孛日帖赤那哦了一声,淡淡回道:“老夫自会安排。” “好,那晚辈就应了前辈这笔交易。” 孛日帖赤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一言为定!小子,也该说说你进往生崖图谋的是什么?” 李落淡淡一笑道:“到时候前辈自然也会知道。” “嘿,好小子,好严的口风。” “前辈谬赞,倘若我说此来往生崖就是为了图谋前辈,这样一来,前辈岂不是要睡不好觉了。”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晚辈有一事不明,前辈既然是草海枭雄,认得前辈模样的人想来也有些,前辈藏在鬼市,难道就没有人能认出前辈的身份么?” 孛日帖赤那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看看老夫这副尊容,还有人能认出来吗?” 说完孛日帖赤那双手一分,露出乱发之下的真容,李落借着石牢外的火光看了一眼,心中猛然一寒。这的的确确是一颗人头,只是面门上被齐齐斩劈了一刀,原来的凹凸之处变得平整起来,鼻子不在,眉骨也不在,能看见一层薄薄皮肉下包裹的头骨,就像在一颗骷髅脑袋上罩上了一层白纸,端是可怖。 这个模样,的确没有人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抱拳一礼道:“晚辈得罪了。” 孛日帖赤那放下乱发,嘿嘿一笑,没有应声。 李落转头看向石牢外,对如今身处的境地似乎没有太过担忧,对即将发生的事也没有多少忧色,反而生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感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孛日帖赤那瞥了李落一眼,冷笑道:“小子,有这闲工夫怨天尤人,不如和我学一门我的独门绝技。” 李落一愣,与孛日帖赤那不过是初见,难道他还动了传艺的念头。 孛日帖赤那自然能明白李落的心思,嘲弄说道:“小子,没有老子的信物,你以为我手下那些死士会信你?” “信物?前辈的独门绝技?” “正是。” “有前辈指引难道还不够?” “嘿嘿,老夫的这些手下并不是都知道老夫在什么地方,他们也未必会相信传话之人的一面之词。” 李落诚颜赞道:“前辈好了得的心计,只要一日知道你还在往生崖,就能震慑人心,各行其是,虽然零散了些,但却最安全。” “哼,小子不必给老夫脸上贴金,如非得已,老夫岂会做这缩头乌龟。” 说罢,孛日帖赤那念出了一段晦涩的功法口诀。这门武功名叫惊神指,攻伐犀利,杀意极重,是少见的精绝指法。李落对指法心有向往由来已久,当年卓城蛇堂谷梁泪覆手之间的玉手点将早已名扬天下,一招迫退蛇堂朱家,天下英豪人人侧目。当日谷梁泪的风姿李落历历在目,着实羡慕不已。 孛日帖赤那对惊神指极为自傲,当年纵横草海时曾凭借惊神指重创过追杀他的武尊。草海武尊的武功强弱李落没什么感触,不过和草海武尊教出来的徒弟泊肃叶有过交手,徒弟的武功已经这么妖孽了得,师父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惊神指 初听惊神指口诀还好,李落稍加推敲,心中震惊不亚于当初见到谷梁泪玉手点将的时候。 惊神指以势成杀,霸道无比,有一分堂堂正正的狂傲,不逊色于江湖上的奇功绝艺。 李落隐隐有一丝猜测,惊神指习到深处,该能抵挡住雍大先生的三招散手,至于孰强孰弱,就要看淫浸其中的深浅,单是功法也不弱于雍大先生的成名绝艺。 李落记下了惊神指的口诀,孛日帖赤那说的很是详尽,看上去的确有几分传艺的模样。 石牢中颇显融洽,有些同心协力的模样,实则不过是两个人将各自的疑心和猜忌压到了心底深处。孛日帖赤那怀疑李落的身份来历和目的,不消说李落也能闻到不信任的味道,不过这也怪不得孛日帖赤那,李落来得的的确确太巧合了。 李落自然也不会尽信孛日帖赤那,其人不假,草海苍狼的身份也不假,不过往生崖的种种布置孛日帖赤那绝不会都透露给李落,这些底牌也许只说了十之三四,而其他隐藏的底牌才是孛日帖赤那的真正依仗,至于底牌背后,或许下一刻就是图穷匕见。 李落记下惊神指之后闭目养神,进来往生崖的图谋眼下还是守口如瓶的好,万一被孛日帖赤那探知,钱义一旦落在草海悍匪的手上,到时候李落投鼠忌器,必难两全。 过了许久,孛日帖赤那忽然说道:“小子,如果有机会,带老夫手下儿郎离开往生崖,他们在这里陪了我这么久,该离开了。” 李落没有多问孛日帖赤那刚才说的在往生崖待得久了,想走却走不脱的缘由。其中必有缘故,孛日帖赤那定是知道什么,不过依着他往日行事,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就算有心成全他的手下,也只会在事成之后。 “好。”李落很是磊落的答应下来,倒让孛日帖赤那愣了愣神。方才李落还是精打细算,不愿吃一点亏,此刻不拘小节,反而让孛日帖赤那心生嘀咕,莫不是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山腹中不分日月,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辰,就在李落将体内残毒悉数逼出之后不久,孛日帖赤那便淡淡说道:“准备好了?那就出去吧,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李落看着孛日帖赤那,在李落逼毒的时候,这个草海雄主已经安排妥当,果然不是口出虚言。 石牢深处亦有铁栏,连个一个漆黑深幽的石道。此刻铁栏外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神秘人影,不闻不问,连呼吸声都只是隐约可闻。李落暗自惊讶,没有察觉孛日帖赤那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消息,又是用了什么手段避开鬼市旁人的耳目,不过草海苍狼暗藏在往生崖的实力却可看到些蛛丝马迹,着实不可小觑。 “好。”李落简短的应了一声,起身到了铁栏前,没有再和孛日帖赤那多说什么,仿佛这一错身而过之后两人就只是陌生人。 铁栏上有一道小门,李落过来的时候小门无声无息的滑开,黑衣人侧身一让,待李落出来之后,忽然扬手一推,将背后一个黑乎乎的包裹丢了进去,之后便默不做声带路离开,没有多看一眼,更没有多问一句。 这包裹不小,方才藏在黑衣人身后,灯火昏暗,李落倒未曾留意。孛日帖赤那接住包裹,李落瞳孔微微一紧,包裹里有什么东西轻微的动了动。 孛日帖赤那抬头看着李落,阴森怪笑道:“要不,吃了再走?” 李落恍然大悟,随即心头一寒,包裹里是一个李代桃僵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活人,依着疯鬼的凶名,只怕包裹里的人,下场比死还要凄惨三分。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不是道貌岸然的时候,轻轻收回目光,跟着身前的黑衣人走了出去,耳旁有孛日帖赤那听着像是垂涎的啧啧口水声,不知道是真的喜好吃人,还是在警告李落。 这是一个开凿出来的石道,一人高,两三人宽,脚下是石路,尚算平整。 洞壁一色是黑黝的山石,每隔十来丈镶着一个火盆,只是火光似乎都被黑色的山石吞噬了,走不了多远便黯淡下来。 石道弯曲,李落大约分辨了分辨,是一个弧形,似乎是绕着地底山腹的形状而成。 果然,走了没多久,左侧洞壁上出现了一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铁栏。 李落扫了一眼,微微一怔,关押在里面的正是那些不久前才见过的鬼猿,这个时候在石牢中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休憩,安详静谧,与方才的嗜血残忍判若鸿沟。 那个身形最瘦小的鬼猿此际趴在一个壮硕的鬼猿怀中,蜷缩着,火光晃动,带动了光线明暗摇曳,李落分明看到了瘦小鬼猿乱糟糟的毛发下睫毛动了动,像一个正做着梦的小孩子,却不知道梦境中会是什么天地。 黑衣人司空见惯,脚步没有停留,李落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神情幽暗的和这里的山腹一般无二。 走了大约一刻光景,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李落收势不及,险些撞在黑衣人身上,微微一侧身,停在黑衣人身后,环目一扫,微显惊讶,这里的山洞竟然到了尽头,没有别的出路或是岔路。 黑衣人手一动,递过来一块黑布,生冷说道:“系上。” 李落接过黑布,脸上没有异色,亦不曾推辞,依命系在眼睛上。也许是李落这样好说话,黑衣人的言词略微放缓了些,等李落系好了黑布,淡淡说道:“跟我走。”说完顿了一顿,接道,“小心。” 说罢,李落便觉得手一凉,伸过来的一只手牵住了自己,带着走向一边。李落记得踏足之处没有门,不过既然黑衣人会向这边走,定是这里藏有暗门机关之类的东西。 黑衣人牵着李落左转右转,走的很快,气息也微微有些急促,听起来好像不愿在这里多留几步。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香艳的见面 李落暗自诧异,只是目不视物,不知道这通道里有什么东西,让黑衣人这般避讳。 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才听到黑衣人轻微而又压抑的长吁了一口气,该是从通道中出来了。 李落心念微动,遮上黑布之后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触感还在,比起能看清东西的时候还要清楚。 方才的通道甚是平整,应该比黑衣人带路时的石道还要平坦些,不过当黑衣人牵着闭眼的李落行进时,李落却察觉出一丝异常,这条通道略微有一丝倾斜,一边稍稍高些,另外一边稍微低一些,但是相差无几,如果不是因为被遮上了眼睛,李落决计不会察觉到这里的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所以,从通道中出来的一瞬间,李落便猜测刚才两人穿过的应该是一个迷宫。 这种手段李落曾经听说过,当年闲聊时听军中几将说起,帝王陵墓中用这个法子的最多,人为的布置一些几乎一模一样的标志物,让人很容易迷路在其中,绕来绕去也走不出去,在大甘被称之为鬼打墙。 究其根源就是借助每一步的小小误差,久而久之则可以扰乱人的心智,以为是直行,实则绕了圈,身陷其中而不自知。 这种机关类似于迷踪步,无伤大雅,不过倘若再埋伏上些要人命的机关暗算那就非同小可了,刚才黑衣人微显紧张之意,多半就是如此。 离开迷宫之后黑衣人脚步没有停歇,继续前行,自然牵着李落的手也没有松开。李落两人应该是已经离开了山腹,身外渐渐温热起来,黑衣人的手也恢复了几分温色,不似刚才那么冰凉。 黑衣人的手温热之后柔软起来,绵绵软软,宛若无骨,也不大,轻轻巧巧的抓着李落的半只手掌,好似一双女人的素手。李落虽然心有怀疑,但也不好孟浪的握紧黑衣人的手,等到了地方再说。 沿途绕过了很多地方,上上下下,曲曲折折。不算两人避开的卫兵,李落察觉出至少有六个人看见了黑衣人和李落,不过却没有一个人阻拦,或许是没有理睬,或许是不敢阻拦,此刻倒不是李落该操心的事。 走了大半个时辰,黑衣人停了下来,漠然低喝道:“到了。” 李落哦了一声,收回黑衣人松开的手,没有揭下眼睛上蒙着的黑布,而是微微运转冰心诀,这里除了温热,还有湿气,仿佛有一幅水气氤氤氲氲的模样,带着暗香扑面,甚是怪异。 “来了?”忽然一个慵懒的女声轻轻问道,话音刚落,就有一串水滴掉落的声音,空灵清脆。 “夫人,来了,就是他。”黑衣人恭敬回道,言语中散去了方才的冷色,声音也变得饱满丰富起来,果然是个女子。 “少侠,请解下眼罩吧。”慵懒的女声又再响了起来。 李落心中一动,微微皱了皱眉头,解下黑布,双目便是一凝,垂下目光沉默不语。 一路上李落的确猜测过与孛日帖赤那部属见面后的情形,但如此香艳的确始料不及,而且见到的人更是出乎李落意料。 眼前是一个圆形石殿,甚是空旷,除了火炬和长明灯,石殿中并没有其他装饰,原始古朴。 石殿正中是一个两丈方圆的圆形水池,池水烟气袅袅,看似是个温泉,在别处或许不多见,但在往生崖下倒是寻常的很。 不寻常的是水中的人。 李落没有想到这么快便又见到了这个女子,碧眼泛金,脸上依旧佩戴着镂空的云雀面具,此刻愈加显得魅惑和神秘。 这个原本依偎在光头大汉身边的妖艳妇人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躺在池水之中,池水很清澈,池水晃动间便见那些惊心动魄的景致也跟着池水摇动,让人心猿意马起来。 池水水面上飘着许多鬼市地底很少见的红色花瓣,如今天气已经入了秋,就算在外面找些鲜花都很不易,不要说是在往生崖,足见此女华侈奢靡的排场。 花瓣虽多,但也遮不住满池春色,尤其还有点缀的缕缕白雾,煞是一个工笔的云蒸霞蔚的绝世美景。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个光头大汉一看便知是往生崖下权重之人,极有可能就是车晨麟所说的鬼市暗王,只是不知道此人会否是孛日帖赤那忌惮的那个人。这样一个依靠着鬼市霸主的女人竟然和孛日帖赤那有关,的确让李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将这位草海苍狼高看一分,不过心中亦生戒备,如果连这样的布置都难以成事,足以见得鬼市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黑衣人退后两步,守住石殿殿门。殿中情形一览无余,藏不得人,而且看似就只有身后这一道门,别无出路,好一个金屋藏娇的铜雀台。 李落极快的扫了一眼石殿,脸上有过一丝惊讶,随之平淡如昔,对这样一位水中玉人只觉突兀,倒不曾有什么迷醉或是局促不安的神色。 妖艳妇人眼中闪过惊讶神色,甚是好奇的看着李落,一只玉臂宛若葱白,从池水中探了出来,扬了扬手,柔声说道:“少侠,过来这边。”话语虽是蒙厥言语,不过略显生涩,别有一股异样的风情。 “非礼勿视,夫人有话请讲。” 女子嫣然一笑,柔声说道:“那请少侠先闭上眼睛,待奴家换了衣服再与你说话。” 李落心中委实有些无奈,只好转身闭上眼睛,就听身后传来出水的旖旎声响,倒是不曾听见有穿衣的窸窣声音。少顷之后,妖艳女子轻笑道:“好了,有劳少侠。” 李落睁眼之后没有即刻回头,先是看了一眼静默无声的黑衣人,这才缓缓回过身去。妖艳女子换上了一身轻薄白衣,美目流盼,却是媚眼如丝,情意暗藏。衣下玉体若隐若现,一望之下便叫人血气喷张,这样的轻衣穿上之后更加诱惑,若是定力不济,多半已经无暇琢磨别的心思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做一场戏 “请少侠坐下说话。”妖艳女子一指池边石台,也不等李落回言,自顾聘聘袅袅的坐了下来。衣衫轻轻滑开,露出如雪般的一双玉腿,赤足写意,倒像是身在闺阁一般随意。 李落没有应声,静静的看着妖艳女子双目,目不斜视,既无淫邪也没有胆怯,寻常的很。 妖艳女子抿嘴一笑,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随手盘在头顶。发丝如墨,肤若凝脂,晶莹剔透,彼此映照下有一种驰魂夺魄的美,犹胜在山腹看台时三分。 女子没有说话,李落似乎也不着急,就这样淡淡的看着眼前妖艳的妇人。过了良久,才见这妇人拂了拂额头,轻声说道:“少侠好深厚的定力。” “岂敢,夫人过誉了。” “奴家名唤吉布楚和,少侠怎么称呼?” “大甘李落。” “李落?大甘?少侠是南人?” 李落看了吉布楚和一眼,不知道此女是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还是的确是首次听闻,随即点了点头,道:“正是。” 吉布楚和娇笑一声道:“能与少侠在往生崖相遇,看来你我的缘分不浅。” 李落不置可否,没有理会吉布楚和言语中赤裸裸的**之意,这里是鬼市,如果相信一个初次相见的女子会对自己一见钟情,多半会死无全尸。 “也许吧。”李落淡淡应了一句。 吉布楚和皱了皱眉头,模样儿格外惹人怜惜,娇嗔道:“少侠为什么这么冷淡,难道奴家是吃人的妖魔,少侠就这么害怕和我说话么?” 李落吐了一口气,朗笑道:“夫人言重了,几个时辰前我见过夫人一面,夫人身份尊贵,必非寻常。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我知道我来此地的缘由,也明白自己的身份,若是领受了夫人恩泽,不过是虚与委蛇,想必一样瞒不过夫人的眼睛,何苦让夫人看轻,夫人说我害怕确也无错,我便当夫人是在试探我。” 吉布楚和风情万种的白了李落一眼,道:“哼,不解风情,少侠日后莫要后悔。” “哈哈,多谢夫人指点,或有遗憾,后悔倒是奢求。” “好了,奴家也不稀罕你,说的多了,还要让一个南人瞧不起。”吉布楚和冷哼一声,不再纠缠,转言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夫人不知道么?” “知道了奴家还问你做什么。”吉布楚和没好气的说道。 李落哑然一笑,略一沉吟,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 吉布楚和玉容微沉,冷叱道:“你怎会不知道?” “夫人不知道我为何来此,我又怎知道我为何来此?” “好大的胆子,胆敢擅闯寒心池,来人,擒下他!”吉布楚和忽然脸色骤变,俏脸凝霜,厉声喝道。 李落眉角一扬,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吉布楚和的厉喝声。 吉布楚和厉啸之后,殿外随即传来劲气飞舞的声音,有数人急速靠向石殿殿门。吉布楚和脸上浮现出阴狠决断的戾气,身形急闪,退向石殿另一侧,那里没有门,不过或许有暗道也未可知。 黑衣人身形一震,惊呼道:“你敢背叛狼主!?少侠,快擒下她!”说罢整个人扑向殿外,身手竟也不弱,意图抵挡来袭之敌。 殿外一阵气劲交击的声音,夹杂着数声闷哼,听起来交手颇是激烈,有些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味道。 李落抬眼闲散的看了看已经退到石殿墙壁处的吉布楚和,摸了摸鼻尖,施施然的走了过去。 此刻水中没了入浴的美人,少了春色,不过多了惬意,李落淡然坐在池边石台上,安静的看着石殿殿门。 吉布楚和惊讶的看着李落,停下身形,美目连闪,想不明白李落怎会将自己置身险境,一时愣在了当场。 少顷,一道黑影倒飞扑入石殿,落地踉踉跄跄,仿佛喝醉了酒,摇晃了几下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息,正是方才带李落过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艰难的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头巾散落,露出一张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此时正带着震惊和不解,又有些怨毒的盯着李落,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擒下她!?” “我为什么要擒下她?”李落反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与她也是初见,似乎没有出手伤人的理由,再者,我未必擒得住她。” “你……等他进来,我们都要死!” 李落轻笑一声道:“也好,我正想见见他。” “谁要见我?”李落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个雄豪爽朗的大笑声,一个巨大的身影龙行虎步般走了进来,顶着一个滑溜反光的脑门,正是与吉布楚和相伴而坐的光头大汉。 进殿之后,大汉环目一扫,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冷声喝道:“喂不熟的一头狼。” 吉布楚和娇躯一颤,忙不倏跪倒在地,柔声低语道:“奴家参见尊上。” “美人起来,你做的很好,哈哈,本尊果然没有看错你。阴沟里的泥鳅,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你说是不是?”大汉最后一句却是问向李落,脸上挂着和悦的笑容,在这样一副躯体上竟然显得很是忠厚,不过一旦发起怒来,说不得也一样有雷霆万钧之势。 李落淡淡一笑,起身抱拳一礼,平声应道:“鬼市之中卧虎藏龙,即便是泥鳅,说不定也有化龙的机缘,我等外来人不敢妄言。” 大汉抓了抓脑门,大笑道:“说得好,虽然是教训,但本尊既然是鬼市之主,应了你的一句卧虎藏龙,这点教训还不能不听,有意思,有意思,哈哈!” 李落看了一眼大汉身后,石殿殿门处空空如也,这位鬼市之主孤身入殿,并不曾带随行武士,看起来有恃无恐。 “尊驾是鬼市之主?” “不错,听说你是个南人,叫什么名字?” “尊上,他叫李落。”吉布楚和插言回道。 大汉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哼了一声。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鲜花和牛粪 李落见状和声应道:“大甘李落,拜见鬼市之主,还未请教尊驾名号?” “贺楼岱钦,珈蓝敦国人氏,你想见我,现在见到了,说吧。”贺楼岱钦大马金刀的坐在水池边的石台上,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向吉布楚和招了招手,很不客气的喝道,“过来。” 吉布楚和连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柔媚一笑,旋身依偎在贺楼岱钦怀中,一只手绕在贺楼岱钦的肩头,颇显得小鸟依人,楚楚可怜。 两个人身形相差极大,好似一座大山和一支柔嫩的鲜花,看起来格外的不相衬,还有些许残忍的意味。 吉布楚和轻柔的按捏贺楼岱钦的肩头,似乎此刻眼中除了依偎的男人之外便已容不下外物,眼中有痴迷,也有依恋,任是怎样的铁石心肠也要绕指成柔。 贺楼岱钦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李落,李落神色如常,眼神扫过吉布楚和的背影。贺楼岱钦一只手环抱着吉布楚和的玉背,手掌此际就抚摸着吉布楚和的脖颈,纤细白嫩的脖子刚巧足够这只大手一握。 “北疆深处,珈蓝敦国?”李落喃喃自语,眉梢微微一扬,这个地方竟然听说过。 贺楼岱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问道:“你知道这个地方?” “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记不清楚了。” “那就算了,珈蓝敦离你们大甘很远,没听过也不稀奇,倒是你一个南人跑到往生崖让我很好奇,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贺楼岱钦目光闪动,似乎真的就像他说的一样,只是好奇,看不见有什么怒意杀机。 “听闻往生崖鬼市有天下别处没有的奇珍异宝,别处有的这里都有,别处没有的这里也有,心生向往,特地过来瞧瞧。” “哦,这么说你还是位买主,不知道看上鬼市那件宝贝了,只要价钱合适,就算本尊怀里的美人本尊也舍得割爱,哈哈。” 贺楼岱钦肆意大笑,吉布楚和嗔怪的娇呼一声,轻轻拍打了贺楼岱钦的肩膀一下,好一个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是贺楼岱钦纵声大笑的眼睛中却是冰寒一片,只看得见笑容,却看不见笑意,而吉布楚和的楚楚可怜中亦有一抹小心翼翼和胆怯。 李落展颜回道:“多谢尊上,可惜我没有黑山币,吃了一顿饭的工夫就被关入石牢了。” 贺楼岱钦笑容一收,淡淡说道:“这个好说,如果你的答案让本尊满意,本尊自然不会吝啬一些黑山币,你想买什么,本尊也可让人留意打听一二。” “不知道尊上想知道什么答案?” “本尊想知道你在石牢中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我在石牢中遇到了不少人,不知道尊上所指是哪一位?” 贺楼岱钦脸色一寒,语气也渐渐生硬起来,漠然回道:“疯鬼。” 李落哦了一声,怔怔出神,似乎在回忆和疯鬼见面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只是这一回忆不打紧,李落恍惚间有些神游物外的模样,就这样静立发呆,良久也没有说话。 贺楼岱钦怒哼一声,脸上阴云密布,杀气大盛,淡淡说道:“怎么,想不起来了?” “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好像也没和我说什么。” 贺楼岱钦怒极反笑,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怎么能跑出兽窟,还到这里来?你当往生崖鬼市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李落不惊不怒,淡然回道:“尊上息怒,我也觉得奇怪,被关入石牢后的确和牢中的人交过手,不久之后就见她打开牢门带我出去,一路到了这里。” “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她带到这里来?”贺楼岱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正是。”李落一脸坦然,这样一本正经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确也是难为李落了。 “既然如此,你何故还想见我,不怕我杀了你?” “怕自然是害怕,不过我原以为是尊上命人带我过来的,正巧我也有事想问尊上?”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尊上一声,不过是吃了一顿饭,没有伤人,也不曾想要白食,就被关入地牢之中,这莫非就是鬼市的规矩?” 贺楼岱钦哈哈大笑道:“你问我规矩?我就是鬼市的规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鬼市的求生之道!” “原来如此,受教了。”李落淡淡一笑道,“还请尊上指点一条求生之道。” “这个不难,你告诉我你们在牢中的密议,我就放你一马,听说你还有一个同行人,难道你不在乎他的死活?” “如此听来的确公平。” “说!”贺楼岱钦暴喝一声,一把将怀中的吉布楚和掀到了一边,双目寒芒迸裂,冷冷的盯着李落。 李落神色不变,沉吟数息,缓缓说道:“提议虽是公平,不过我却没有尊上想听的话说,只能让尊上失望了。” 贺楼岱钦脸色一沉,寒声说道:“胆敢消遣本尊,不知死活。也罢,说与不说都一样,今个找到老贼埋在本尊身边的一个奸细已经足够了,本尊有的是时间。” “的确足够了,尊上找到一个背信的奸细,尊上的敌人也该找到了一个,彼此彼此。”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尊上看到了这位黑衣女子,想必尊上的敌人也察觉到了夫人,难道不是这样么?” 贺楼岱钦双目微凝,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杀了他以绝后患。” “尊上可知道杀的是谁?” 贺楼岱钦脸色不善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你莫非是嫌活得太久了,鬼市中有什么能逃过本尊的耳目?哼,本尊等了他十几年,终于等到他有胆的这一天。” “非也,尊上等了他十几年,殊不知也许他也等了尊上十几年。”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尊上是否一定知道今次杀的人就是你心中想杀的那个人。”说罢,李落不等贺楼岱钦回言,笑着望向伏在地上的黑衣女子。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依计行事 温颜说道,“这位姑娘,是否可以泄了你的杀气?地底阴凉,躺在地上莫要伤了风寒。” 言语落罢,贺楼岱钦先是有些茫然不解,随之恼羞成怒,险些要择人而噬。吉布楚和脸上闪过惊容,轻蹙蛾眉,但见目光游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衣女子一动不动,对李落刚刚的说话充耳不闻。李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夫人看似正主,只是姑娘引我入殿之后却没有离开,反而守在殿门处,如果我与牢中那位狼主有旧,要谈的事必不能入第三人耳,姑娘该在殿外守着才对。站在殿内,近不足以阻拦我行凶出手,远不足以警戒外人的耳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断我退路而已,此为其一。” 殿中诸人沉默不语,脸上神色各异,李落哑然一笑,接道:“其二,所谋之事暴露,你最先要做的就是杀我灭口,不管我知道多少,或者什么都不知道,而绝非是让我出手擒住她,而你再飞蛾扑火,争取那点可有可无的时间。就算我擒下她,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难道鬼市之主会因为一个女人改变自己的心意?” “其三,你负伤落地,这个位置好巧不巧,刚好是能出手伏杀我的距离。你受伤之后杀气不减,看似既对鬼市之主有杀意,对我亦有杀意,而且丝毫不下于他,这个时候再想杀人灭口怕是迟了吧。” “难不成还有其四其五?”终于,这个贺楼岱钦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落展颜回道:“其四。” 贺楼岱钦闷哼一声,竟然真有其四。 “如果鬼市之中有生面孔,怎会瞒过阁下这位鬼市之主,阁下又怎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只怕谁引我进的往生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贺楼岱钦眼皮一跳,没有说话。事出仓促,只是知道有一个南人进了往生崖,其余底细除了真正的鬼市之主,其他人的确很难一时间探知的清清楚楚。 “其五。” “你……” 李落含笑接道:“一个人十几年的时间都等了,何必着急这一时半刻?换做旁人,今天定不会出面,既然身在鬼市,又怎能轻易逃出鬼市雄主的掌心。我倒是觉得这样一个枭雄之辈不该因小失大,我到底知道什么或者不知道什么,谁也难以预料,便这样孤注一掷,岂不是有些太过儿戏了。”说完顿了一顿,“至于其六,”李落见几人的脸色难看起来,莞尔一笑道,“我还没有想好。” “你知道多少?”黑衣女子的喘息声忽然消失不见,起身站在一旁,杀气再没有掩藏,宛若实质般罩在李落周身四处,不亚于李缘夕的冰寒杀意。 “我知道你是这里的主事之人。” “还有呢?” “你还想知道什么?” “狼主命你办的事。” “哦,那你去问诸位的狼主岂不是更好。” 黑衣女子杀意暴涨,仿佛一座欲将喷发的火山,触之必将凶焰滔天。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吉布楚和上前一步,打了个圆场,歉然一笑道,“少侠莫怪,我们不是故意试探少侠,只是就像少侠所说,这里是鬼市,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要不然自家性命事小,坏了狼主的事才是万死难辞其咎,得罪之处还请少侠见谅。”说罢,吉布楚和盈盈一礼,神态谦和。 “夫人言重了。”李落回了一礼,平声应道。 吉布楚和抿嘴轻笑道:“奴家的名字在草海是灵雀的意思,他们都叫奴家雀儿,少侠不用见外,唤奴家名字就好,这夫人二字听起来怪怪的。” 李落尴尬一笑,道:“如此是我的不是了,灵雀姑娘莫怪。” 吉布楚和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黑衣女子娇笑道:“乌尤姐,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黑衣女子将脸上的黑巾又再遮了回去,沉默半晌,才冷冷的嗯了一声。 吉布楚和和假扮的贺楼岱钦都暗松了一口气,贺楼岱钦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真容。李落看了一眼,暗赞一声,好一个英武不凡的汉子,地底常年不见天日,肤色是惨白了些,不过却分毫不损英气。 男子朗笑一声,道:“少侠智计过人,不愧是狼主看重的人,草海苍狼麾下壤驷丹,幸会。” “壤驷?”李落一怔,颇是意动的看着眼前的英朗男子。 “哈哈,看来少侠碰见过壤驷族人,我是骨雅人,说起来和骨雅王族还有些渊源。” 李落恍然,壤驷一姓的确不常见,此人与壤驷寒山兄妹说不定有血脉关系。 “旗主?”壤驷丹看着黑衣女子沉声问道。 “依计行事吧,事不宜迟,早作准备。”乌尤冷冷说道。 壤驷丹和吉布楚和齐齐应了一声,乌尤不含一丝感情的看着李落说道:“狼主答应你的事我们会照做,你也做好你答应狼主的事,倘若出了岔子,我要你的命。” “好,我也是惜命之人,身在鬼市,想来一时半刻还走不了。” “哼,知道就好,灵雀,让他在这里避一避,等外头风声过去了让壤驷丹带他过去。” “知道了,乌尤姐。” 乌尤瞥了李落一眼,转身离去,到了殿门前转身望着李落,冷声说道:“记住,你已经是个死人,不要用真面目示人,外面到处是贺楼岱钦的眼线,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和声问道:“这个贺楼岱钦就是他要对付的人?” “不该知道的别多问,要不然我不介意先杀人灭口。” 李落点了点头,果然不再多问,不过也没有将乌尤的威胁言语放在心上,如果要杀人灭口早就动手了,何须说出来。 乌尤离开石殿,殿外衣袂声隐约传来,方才动手的苍狼死士也跟着乌尤一道离开,此刻石殿中就只剩下李落三人。 壤驷丹看着李落和颜说道:“少侠还需易容一下,进出方便些。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五道关卡 最不济也要戴副面具,鬼市中不少人佩戴面具,倒也不怎么出奇。” “我有面具。” “哈哈,巧了,少侠是否可以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李落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大罗鬼面具,轻轻拂了拂,戴在了脸上。 壤驷丹和吉布楚和看了过去,莫名间心中就是一冷,只觉得带上面具之后的李落与方才判若两人,让人有一种惊心颤栗的寒意,面具下的一双眼睛波澜不惊,仿佛凝固了数千年的时光,这种寒意壤驷丹还从来没有在草海苍狼以外的人身上见到过,只看一眼,便觉得如坠冰窖,寒气刺骨。 壤驷丹倒吸了一口凉气,与吉布楚和相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这个面具,很不错。”壤驷丹嘿了一声,心有余悸的说道。 李落摘下面具,似乎刚才的寒意只是壤驷丹和吉布楚和的错觉,此刻又是那个随遇而安,不急不躁的少年郎。 “这样出去不会被人看破吧?” “应该不会,只要小心些就行。少侠,你在这里歇会,我去找些吃的来。”壤驷丹甚是客气,与乌尤的冷漠神色相去万里。 壤驷丹这么一说李落当真是有些饿了,不过想起鬼市中辛辣无比的菜肴,不免微微有些变色。壤驷丹哈哈一笑,知道鬼市中的口味,初次来的很少有人能吃得惯,随即温颜说道:“我去找些清淡的,鬼市里的饭菜少侠怕是吃不惯。” “多谢。”李落诚颜应道。 壤驷丹摆了摆手,示意李落不必客气,随即离开了石殿。 殿中安静了下来,吉布楚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外衫披在身上,遮住了诱人的娇躯,举步走到李落身边,轻声说道:“奴家多谢少侠仗义援手。” “灵雀姑娘不必言谢,我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话虽如此,不过我们已经枯等了这么多年,没有再一个十年让我们等了。”吉布楚和悠然说道,言词轻柔,话音中却有一股沧桑的决然,让李落为之侧目。 “灵雀姑娘年纪该是不大,十几年前还很年幼,怎么会结下这份因果?” “奴家虽说年幼,但也有父母的。” 李落哦了一声,原来是父母之命。人死灯灭,后代子孙却还秉承父辈遗命,孛日帖赤那言及手下死士忠心不二,果然不虚。 过了片刻,李落忽然问道:“灵雀姑娘既然是鬼市之主的亲近之人,我留在这里会否牵连姑娘?” “这个时候他在别的地方,不会过来的,少侠放心好了。”吉布楚和浅浅一笑,接道,“少侠是不是以为他枕边就有狼主眼线,做起这些事来应该不难才对。” “莫非还有别的缘故?” “嗯。”吉布楚和眼中闪过一丝惧色,轻声回道,“奴家在他身边已有好些年了,不过奴家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他和奴家欢好的时候,他的心思也不在奴家身上。这个人太可怕了,如果这件事败露,奴家宁可死也不想落在他手上。” 李落心头一沉,卷入这场风波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钱义不管,只要他还在鬼市,就一定要活着带他出去。 “乌尤姐一路带少侠离开兽窟,奴家好一阵子心惊肉跳,就怕出什么意外。 从兽窟过来的路途虽然不远,不过一路上要经过五道关卡,再怎么打点也难以面面俱到,还要看运气。”吉布楚和说完之后看着李落嫣然笑道,“看来少侠的运气不错呢。” 李落和颜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心中却皱起了眉头,一路前来的确有些古怪,这座石殿里的三人亦有诡秘之处,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试探,李落眼下还找不到头绪。 如果只是试探李落心智,似乎和此番孛日帖赤那所谋的事没有什么干系,聪明也好,愚钝也罢,只要能解毒不就好了。如果是试探李落来历,李落倒不觉得这个局能看出什么,实则众人最该关心的李落会不会是贺楼岱钦布下的棋子,眼下反而被人刻意的淡漠了下去。 就在这时,吉布楚和娇笑道:“饭菜来啦,少侠饿了吧,先吃些东西。” 壤驷丹提着些饭菜走了进来,吉布楚和迎了上去,神色如常,看不出刚才有和李落交谈的模样。 用过饭菜,李落又在石殿中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壤驷丹进进出出,皆是小心翼翼,最后一次进来,与吉布楚和耳语几句,向李落沉声说道:“少侠,请随我来。” 李落应了一声,吉布楚和神情冷漠,没有和李落道别,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思,显得有些冷肃,与刚才相比好像又换了一个人。 李落跟着壤驷丹离开大殿,石殿外是一个幽静的山中回廊,没有人影,只有一排冷清的火盆。 壤驷丹正要提醒李落带上面具,刚一回头,便见李落已经带上了大罗鬼的面具。壤驷丹一滞,呼了一口寒气,笑了笑没有说话。 “还要蒙上眼睛?” “不用,我信得过你。哈哈,以前在狼主手下的时候我就喜欢直来直去,吃过亏,不过涨不了记性,现在还是这样。对敌杀人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天天想东想西的太麻烦。”壤驷丹粗豪说道。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问道:“我们去哪里?” “嘿嘿,旗主吩咐,不能说。”壤驷丹见李落没有应声,以为李落心有不满,出言解释道,“少侠,对不住了,旗主行事历来小心,这里不比外头,出了事想走走不脱,想避没处避,还请少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的时间不多,等不得。” “咦,少侠另有紧要的事?” “嗯,我此来尚有一个同伴,如今下落不明,办完这些事,早些找到他方能安心。” 壤驷丹脸上露出古怪神色,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少侠,其实你那同伴的下落我们已经打探到了,嘿,原本也不该这个时候说的。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心魔临身 他人没事,落在酒娘手里了,好像是被酒娘关押起来,性命无碍,少侠暂且放心,救你的同伴出来不算难事,只不过怕惊动了别人,等到起事的时候我们顺手救人,料她一个妇道人家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酒娘是谁?是否是那家酒馆的掌柜?” “就是她,她酿的酒是鬼市一绝,有些名声。” “既然人尚好,救人也不急于一时,我知晓轻重。” “哈哈,多谢少侠体谅。” 壤驷丹回身正欲前行,李落忽然问道:“暗王是谁?” 壤驷丹身形一震,愕然回头望着李落,眉宇间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怀疑,不知道李落从哪里听来这个名字,沉吟半晌,闷声说道:“少侠问旗主吧,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说过。” 好一个言不由衷,好一个欲盖弥彰,壤驷丹嘴里虽然说没有听过,但脸上的苦相明明已经告诉李落,这个名字他听过,也知道是谁,就是不能说给李落听。 李落简短的说了一个好字便不再多问,面具遮住了李落的脸色,更遮住了李落的心思。壤驷丹心中总是萦绕着一丝揪心的不安,当李落带上面具的刹那间,总觉得今日的往生崖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石殿的出口在一个转过缓坡的裂缝旁,头顶不远处就是那座富丽堂皇的楼宇,灯火不灭,人影亦是不少,来来往往,比起石殿前可就热闹多了。 通往石殿的这条路口亦有护卫,一身黑衣,宛若往生崖地底的幽灵,与这里的黑暗气息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壤驷丹与李落一前一后从两名护卫中间穿了过去,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阻拦,就这样放任两人离去。擦身而过时李落侧目扫了一眼,但见护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是一尊石像,冷漠没有生气。 这次出来已经算是鬼市腹地了,李落跟在壤驷丹身后,穿梭于鬼市崎岖环绕的石阶山道上,也许是因为壤驷丹的缘故,身后的李落并不显得惹眼,周围也没了初入往生崖时鬼市中人那些阴沉隐秘的目光。同样的景致,同样的人和鬼,倒让李落觉得似乎置身在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界域,而自己也成了其中之一,不再是那般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有一股让人沉醉的古怪气息,走着走着,就似觉得自己也成了鬼市的一部分,便这样沉迷下去,渐渐和鬼市联结了起来,不分彼此。 李落神思飘忽,恍惚间记不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飘然之间有些羽化归去的沉沦,心底深处生出一个念头,不停的在李落耳旁呢喃低语,劝说李落留在这里,远离尘世的纷扰,平平静静的了却残生。 有那么一瞬,李落竟然怦然心动,就在心动的同时,李落觉得背心一冷,一股痛彻心扉的寒意突然从脚底窜上了头顶,让李落头皮一阵发麻,心绪激荡间呼吸不稳,脚步随即重了起来。壤驷丹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却被大罗鬼的面具遮住了视线,如若不然,壤驷丹该能看到李落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冷汗。 鬼市的凶险不单是在人心,还有别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犹在黑心之上,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黑山了。 李落平复了心绪,原本以为心魔已在当年屏山遇险,生死一线的时候勘破了,由此才让冰心诀大进。如今看来,功行越深,心魔便会如影随形,总会寻着心境的裂痕无声无息的伸出魔爪,只有这些心境裂痕一一弥补之后,所习功法才会更进一步。 这一次心魔临身,李落不敢断言是功法到了进阶的关头,但李落隐约明白了一件事,孛日帖赤那曾说过在鬼市待得久的人就出不去了,或许和李落方才的失神有关。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也许是毒,也许是药,却不在李落见过的书卷中。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内息通畅,并没有异样,只是心中的警惕和不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李落能够及时醒过神来,要谢谢一个人。和库尔,李落委实没有想到这么快,这么巧的碰到了这位故人。 和库尔形色匆匆,脸上已经没有李落初遇时的模样,冷冽森寒,颇显狰狞。不过此刻似乎有什么心事,低头赶路,迎面而来时李落认出了和库尔,和库尔却没有认出李落,只是冷漠的侧了侧身,让了壤驷丹和李落过去。 李落看了一眼身前的壤驷丹,壤驷丹神情平静,看上去并没有察觉和库尔有什么不同,这样的人在鬼市比比皆是,不稀奇,也不出奇。只是李落猜不出这仅仅是个巧合,还是壤驷丹早就查到了和库尔,也知道他会从这条路经过。 自然,李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杀人,至于仇怨,机缘恰当的时候李落确也不会心慈手软,不过如果错过了,李落也犯不着锱铢必较,这样一来,半生之后除了寻仇杀人,恐怕也没有别的闲暇工夫了。 壤驷丹脚步不停,一直走到鬼市最低处才停了下来。壤驷丹指着地底这条妖异的暗河凝声说道:“这条河叫冥河,能看见的水底那条红色火龙是地底岩浆。世人都说水火不容,别处怕见不到这样的水中火奇景,不过这条暗河里的水很毒,掉下去必死无疑,烂舌散就是用这里的水炼制的。” 李落仔细打量了打量地底暗河,这一次暗河就在眼前,更能清楚的看见斑斓色彩。水波荡漾下河面上泛出各种各样的颜色,比之七彩有多无少。犹是水底那条火龙更加灵动,似乎在不住的扭动着身躯,想从这条暗河水下挣脱出来。 “暗河水毒,水气也是剧毒,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最毒的是河里的鱼。” “河里有鱼?” 壤驷丹嘴角微微抽搐,沉声说道:“算是鱼吧,不过能长在这样的地底暗河里,鱼还会是寻常的鱼么?”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红色地下暗河 李落看了看随波逐流的暗河河水,碎金点点,美的就像水中也有一个鬼市的万家灯火,不过绚烂多彩的背后却是步步杀机。 壤驷丹小心翼翼的走在鬼市最低的一层石窟洞穴边缘,这里是鬼市中最穷苦,最艰难,最肮脏,也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如果从这里再往下三尺,人活不过三天,必会被暗河河水蕴藏的毒杀死,从来没有例外。 这条线,就是割开生死的一条线,像极了兽窟中的镀贱。 李落和壤驷丹经过的洞穴有些有光,有些没有光,洞穴大多不深,开凿的极为简陋,和寻常荒山乱石里的洞窟相差无几,一眼就能望到洞底。 这些石洞里的布置也极为简陋,有一种讽刺的质朴,和头顶上这些灯红酒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的洞窟中一览无余,除了一个勉强还在喘气的人影就没有别的杂物,有的里面却堆满了许许多多看不出是什么的物件,发出浓重的刺鼻霉臭味道,显得格外杂乱拥挤。不过,这些洞穴虽然离死亡最近,但每一个里面却都有人。 壤驷丹略略向李落说了几句便不再多提,似乎对这个地方不愿多说。 这里是往生崖鬼市人来人往去留最快的地方,有些在上面惹了事躲在这里的,有些是讨生活在这里落脚的,有些是逼不得已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栖身的,有些是年华老去被人赶了出去待在这里等死。 诸般种种,鱼蛇混杂,来的人多,走的也多,鬼市中没有人愿意住在这个地方,不过有些时候却都是身不由己,由不得自己做主,要么死,要么在这里苟且。 据说,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在洞窟中,有时候头顶上的大人物偶尔会派人搜查这里,顺道清扫一遍,每次最少能从这些洞窟中拽出几十具死尸,有些已经烂的面目全非了。 所以住在这里几乎不需要花什么钱,想住在这里也容易,挨个在这些洞窟里转一转,总能碰见已经死了人的地,至于死尸也极好处置,没看见下面的暗河么,随手丢进去就好,一定连骨头渣都留不下。 在这里死人杀人从来也没有人理睬,就算隔壁死了人,哪怕只离了一两步远,只要不是烂的臭不可闻,就没有人会去看上一眼。 活在这里,没有王法,没有道义,更没有德行,为了一口吃的,人可以杀人,人可以吃人,也有人操着古老的营生,只为了下一刻还能喘上一口气。 这个地方,即便是在鬼市,也常常使人望而却步,不愿踏足。所以,这里在鬼市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临池柳地。听起来很文雅,不知道是什么人起的,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内里的肮脏。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搔首弄姿的曲子,透着点浪荡,取了这个名,却污了这首词。 但这里是个极好的藏身处。 壤驷丹不时嘱咐李落小心脚下,这里的路自然不会怎么好走,掉下去就算再捞上来,多半也活不长了。 有些路要用手攀附着才能过去,油腻腻,湿滑滑的,大约很少能再见到这样一个临池柳地了。 洞窟千篇一律,就像是生了病的蜂巢,壤驷丹看似很熟悉,很快就带着李落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洞口前,左右瞧了瞧,随后向李落招了招手,俯身钻了进去。 李落在洞窟外停留了片刻,并没有像壤驷丹一样左右打量,而是向暗河对岸如出一辙的洞窟看了一眼,随即也跟了进去。 洞口不高,要弯着腰才能进去,不过里面的空间倒是足够,壤驷丹直起身也撞不到脑袋。 洞窟中空空如也,正中盘膝坐着一个白发老人,鹰鼻深目,是一位草海老人,膝上横放着一柄带鞘长剑,宛若迟暮,只是这具垂垂老矣的身躯中却暗藏着一股凶险的戾气,甚是骇人。 李落进来之后,这名老者睁眼看了李落一眼,随即又闭上了眼睛,纹丝未动,仿佛李落和壤驷丹不存在一般。 壤驷丹恭敬的向老者行了一礼,没有说话,向李落颔首示意,走向洞窟深处。这座洞窟只有一丈深浅,进来之后一目了然,几乎什么都没有,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壤驷丹到了洞窟尽头,用手在墙壁上拍打了几下,就听一声低沉的轰鸣,洞窟侧旁的角落里露出一个一人宽窄的小门,深幽冷肃,不知道通往哪里。 “少侠,这边。” 李落驻足打量了数息,走了过去。壤驷丹也不多话,当先迈入暗道之中。 李落没有犹豫,跟了进去,暗道石门在两人进去之后不久缓缓合了起来。等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暗门之后,石窟中的老者才又回首看了一眼,目光深沉,若有所思,而后微微叹息了一声,又再无声无息的闭上了眼睛。 踏进暗门的一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浓烈中带着暴躁,仿佛下一刻就要烧尽这里的一切。李落吸了一口气,鼻腔中竟有灼热刺痛的感觉,随即运转冰心诀,这才压下这股灼人的火气。 暗道盘延向下,走了数丈也没有到尽头,算算脚程,李落不免暗自心惊,这个高度应该已经到了暗河之下了,也不知道这条暗道是要去往什么地方。 终于,壤驷丹停了下来,打着火石,李落微微一愣,暗道尽处竟然是一条死路。 只见一块黑色的岩壁与周围山石浑然一体,挡住了去路,而侧旁除了黑色的山石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就连一块杂色石块也没有,黑的煞是一个纯粹。 壤驷丹长吁了一口气,站定身形,在这块黑色的岩壁上,找寻不同的位置,用不同的力道和长短,敲击着这块黑石。敲完之后,壤驷丹就静静的站在岩壁前,并不曾向李落解释什么,这些事也无须解释,李落看过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暗道中很安静,壤驷丹手中火器燃起的火苗一动不动。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寒玉地髓 蜷缩成只有黄豆大小的火星,发出昏暗的一丝光亮。这里太静了,错愕间让李落以为又一次身在屏山厚重的枯叶下,只是这里却更加的死气沉沉。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岩壁背后传出一声细小,但在这里却很清晰的响声。壤驷丹大口吐气,显然难受的很,四周静寂,身后又有一个不声不响,仿佛就是应黑暗而生的李落,委实煎熬。这会工夫,壤驷丹背心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便觉得少说也要折寿半年,不由自主的诽谤了一句,身后的李落到底是什么来头,这般要人命。 响声过后,岩壁又沉寂了下去。壤驷丹低声疾语道:“少侠,千万不要动。” 李落哦了一声,看来这里还有连环机关,常人不明就里,听到声响之后多半会下意识的移动或是避让,如此一来,就会随之引动这里的机关,算是个高明的手段。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岩壁依旧没有动静。壤驷丹沉声说道:“快了,少侠再等片刻就好。”说完顿了一下,解释了一句,“这里的石头太硬,只有这能设机关,差不多能用上的全都用了,一旦触发了机关,别说是人,就连神仙也要脱一层皮。” “好。”李落淡淡应了一声,语气静若止水,好一个不动如山。 壤驷丹生怕李落耐不住四周沉闷,不小心碰到了机关,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光景,岩壁下的地面突然下沉,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寒气急窜了出来,饶是李落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神色微微一变。 地火上涌,酷热之气倒还好说,但是这里竟然会出现这样冰冷的寒气出乎李落意料,而且寒气极为精纯,比之万里云雪山峰顶也不遑多让。 壤驷丹早有防备,应付自如,回头看了一眼李落,神色有些古怪,大约是刚才一路上被身后的李落弄得心神不宁,这才故意没有提醒李落,好叫李落也尝尝寒意侵体的滋味。 “嘿嘿,走吧。”壤驷丹招了招手,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低头钻进了暗道,不过却没有回头看李落,那个面具还是太渗人了。 暗道不长,先往低走,后往高处走,形似从这块黑色岩壁下绕了过去。两人从暗道最低处正要往上走,就听暗道另一端出口处传来一个低沉肃杀的声音:“谁?” 壤驷丹不敢怠慢,稍有迟疑,迎面而来的不是暗器就是毒箭,急忙回道:“赤鹰旗下壤驷丹,奉命来此。” “是你,乌旗主可有同来?” “没有,旗主另有别的事,要晚些时候再过来。” “身后之人是谁?” “这,旗主交代,要见到旗令大人之后再说。” 暗道一端沉默了片刻,平声说道:“进来吧。” “多谢。”壤驷丹招呼李落跟在自己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钻出了暗道。 一出暗道,这里的寒气更浓,不过这一次李落早早有了提防,护住经脉,不至于受了寒。壤驷丹的内力比之李落颇有不如,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不过是杯水车薪。好在暗道出口旁就挂着好几身棉衣,壤驷丹连忙取了一件穿在身上,抵御寒气,随手递给李落一件,李落摇了摇头,不曾穿在身上。 这里的寒气极其精纯,能看见缕缕寒气凝结成丝,飘荡在半空中,如云如烟,却与冰心诀暗合,无须李落刻意催动,冰心诀便自行周天,半刻之功,抵得上平日半个时辰的苦修,竟是一处绝妙的行功之地。 引路的人也穿着厚厚的棉衣,也许是在这里待得久,眉梢和发端都结了淡淡的白霜,相貌倒是不出奇,比壤驷丹整整矮了一头,一眼看去和李落见过的草海牧民几乎没什么分别,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锐戾气才能显露出此人的不凡来历。 壤驷丹看似对引路之人甚是敬重,或者说是有些畏惧,和声问道:“呼延兄弟,这些日子怎么样?” “不好不坏,还和前些时候一样。”男子看了一旁的李落一眼,眼中露出惊讶神色。李落身上的衣裳不算单衣,但至少没有自己和壤驷丹穿的厚实,竟然就能扛得住这里的寒气,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李落并未留意男子的神情,而是凝神打量着这里,少顷,李落定睛望着此间一处,半晌没有出声。 这是一个天然洞穴,甚是空阔,大约藏得下百十来人。洞顶倒垂着一根根石柱,形如钟乳。这里离地底暗河不远,有倒悬的钟乳石倒也不算稀奇。这些倒悬的钟乳石上有人镶嵌了数颗夜明珠,最小的也要比龙眼大出一圈来,俱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夜明珠,虽说不见得价值连城,但也是珍贵非常,在这里竟然只是被人当做照明之用,的确有些暴殄天物,不过也足见草海苍狼的财力。 石间云雾袅袅,俱是寒气凝结而成,而这些寒气的起源就在此间洞穴的正中处。 一块一人高的白色大石,不成规则,有棱有角,通体晶莹剔透,偶尔还能看见一道荧光快速的从白色大石体内一闪而过,不像死物,倒像是个能呼吸的活物。 白色大石上冒着丝丝白气,薄如纱,细如丝,不过一缕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在洞顶夜明珠散发的柔和光线映照下,一如那九天广寒里的云雾,悠扬写意,虽是冷冽了些,但丝毫无损仙气。 李落瞳孔一收,好在有脸上的面具遮住了此刻的震惊骇然神色,如果说头顶的夜明珠还不算价值连城,那洞穴正中的这块白色大石就真的称得上无价之宝了。 寒玉地髓。 天地之钟秀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观其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桡而折,勇之方也;淤深而不妖,处暗而不魅,絜之方也。 寒玉地髓是真正的天地瑰宝,地生天长,性喜阴寒。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白雾中的人影 偶见于深山大泽之中,或是山之心,或是水之脉,却是自古就有,但极少面世。此物是天地精髓,比起流云栈和段江弟子柘木合图争抢的地心丹不知道要罕见多少,一旦出世,多半就有一场如影随形的腥风血雨。 寒玉地髓成型极慢,往往需要耗费上千年,乃至上万年之久,而且还有一个异处,寒玉地髓长成之前和寻常山石并没有什么两样,普普通通,就算被人看到,多半只会当成一块常见的玉石,不会想到许多年以后,此物竟然会生成世所罕见的寒玉地髓。 此石因天地造化而生,吸天地灵气而长,成型之后就是如今李落看到的模样。倘若是在长成之前被人移走,失了天地灵气,寒玉地髓就会慢慢丧失灵性,最后变成一块顽石,泯然众人矣。 寒玉地髓到底有多少神奇莫测的效用,世人多有猜测,不过流传出来的这些风声就足以让天下群雄趋之若鹜。在万里闲云中鬼谷老人也曾有过一段描述:寒玉地髓,因气而生,功在造化,依记载言可补天之不足,顺地之有余,有重塑经脉,倒转阴阳之大能,至于避百毒,防瘴火,只为百不足一尔;然则天清地朗,求一见而不可得,才知世间灵物,各有天命定数,得与不得自有神明笔书,凡人妄想,断难如愿。 集天地钟灵鼎秀于一身的寒玉地髓,常人有一块,延年益寿只能算是平常,再勘造化阴阳这才真的骇人听闻。换言之,如果能凭借寒玉地髓脱胎换骨,重塑经脉肉身,可不就是仙家才有的本事么。 这等宝物少之又少,却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至少是存在过。当年大甘灭残商,残商皇庭就有寒玉地髓这件宝物,在当时残商府库珍藏中也能排上前三之列。后来残商城破,皇族中人死的死逃的逃,这件宝物也就随之消失不见了。随后百年里,大甘朝廷都有派人四处找寻这桩异宝,不过这块寒玉地髓仿佛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重见天日。 只是,当初残商的那块寒玉地髓也不过只有拳头大小,而眼前这一块,竟足有一人高!一旦这个消息传扬出去,不单是草海,西域、大甘,更有甚者也许就连东海和南疆也会被惊动,到时候天下群豪齐聚,这个地方可就热闹多了。 李落看着这块寒玉地髓,久久没有言语。复姓呼延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似乎有些轻蔑之意,淡淡说道:“你们等我一下。”说完回过身在李落和壤驷丹出来的洞口边抓住一个手柄状的机关用力压了下去,就听一阵连绵不绝的机括声响了起来,其中夹杂着一个奇怪的声音,哗哗做声。 机括声老迈艰难,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断,吱吱咯咯,听起来很是刺耳。不过即便如此,但是这个声音还是勉力坚持着,没有破碎断裂。片刻之后,机括的声音就被岩壁后哗哗的声音盖过,这个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有奔腾澎湃的感觉,随之整个洞穴似乎都颤抖起来,震的人坐立不安。 声音从四面涌了过来,头顶洞穴上方的声音最响,而后汇聚撞在一起,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隆声。不等李落掩去惊意,就听到方才两人穿梭而来的暗道后随之响起一个形似闷雷的声音,一个庞大无比的黑影缓缓挪了出去,慢慢的挡住了暗道,骇然是一块数丈高的黝黑大石。 复姓呼延的男子长出了一口气,有些黯然的说道:“这块封路石用不了多久了。” 壤驷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洒然笑道:“不用太久。” “但愿吧。”男子敛去脸上的苦笑,“旗令在那边,我们过去。” “少侠,这边走。”壤驷丹唤了李落一声,李落从暗道的封门石上收回目光,眼神闪动,这块大石竟然是靠暗河水力驱使而动,好大的手臂,好绝妙的手段,如果李落没有猜错,这里已经在冥河河底了。 天地造化,不一而同,约莫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这世上有如此奇特的一个地方。地火肆虐,酷热无比的山腹中竟能孕育出一块寒玉地髓,一阴一阳,一冷一热,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在同一个地方相伴而生。 一块硕大的寒玉地髓,一个精巧绝伦的机关,李落心中对这个草海雄主的看重多了几分。手下有精于机关布置的高手,亦有伴着寒玉地髓这样的奇珍异宝而没有生出私心的忠心死士,如此种种,足可断言孛日帖赤那绝非是平常的马贼匪盗之流,此人能这样肆意纵横草海,的确有过人的御下之能。 寒气略重,沉浮在地面一尺左右,形如流纱,时聚时散,给这处洞穴添了几分缥缈奇幻的色彩。 白雾中有不少人影或是席地而坐,或是依靠在洞中石柱边上打坐调息,见到壤驷丹三人过来,有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有的干脆闭目无视,皆是须发皆白,沾满了白霜。李落粗略数了数,算上身前带路的男子,正好有十八之数,或许就是孛日帖赤那所说的十八死士。 越靠近寒玉地髓,寒气就越重,黏稠的宛如实质。壤驷丹走到一半停了下来,没有再靠上前去。复姓呼延的男子脚下却没有停留,笔直走向寒气最盛的寒玉地髓。 李落看了一眼壤驷丹,壤驷丹轻轻颔首,示意无碍。李落心念微动,大约是这里的寒气壤驷丹已经抵御不住了,如果再进一步,极有可能会伤及经络根本。 李落微微一顿,便举步跟了上去,此刻示人以弱大概没什么用处,说不定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寒玉地髓旁云雾缭绕,底下盘膝坐着一个年逾半百的男子,面如槁木,没有表情,亦看不出有什么思绪,似乎是一尊伴生的石像,该是刚才壤驷丹意图拜会的旗令。 男子没有睁眼,恍若没有觉察到走过来的李落两人。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毒气缠身 似乎是一尊伴生的石像,该是刚才壤驷丹意图拜会的旗令。 男子没有睁眼,恍若没有觉察到走过来的李落两人。十步外,引路的男子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正在行功的旗令男子。李落亦停了下来,眼中神芒连闪,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名男子。 一缕白雾,轻轻的从男子鼻孔中钻了进去,数息之后,又见一道淡了许多的白线从男子鼻间吐了出来。李落若有所思,这道离体的白线中隐约带着一点细微的火红颜色,不知道是地火的毒气,还是男子体内的血气。 如此十来个呼吸之后,男子收了内劲,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却有让李落心中一震的眼神,但见那些风聚云散,有草海风吹草低,目及万里的辽阔,亦有狂风骤雨般的不可一世,却是那样的目空一切;还有晴空时节的夜晚,草海苍穹里布满点点繁星的明澈和清脆,带着深邃悠远;归于平静之后,又如那清晨草叶尖头的一滴露水,透出些儿女情长来。 这样的目光在看到李落的第一眼后就被男子收了回去,归于平凡,却又不凡,让李落想起了半分楼中的释纤巧,不过此人却还要稍胜半筹。 “你就是狼主传信所说可以解烂舌散剧毒的那位少侠?”声音祥和,不闻戾气,就像是个德高望重的邻里长者。 “不敢言必能解毒,可以一试。” 男子点了点头道:“少侠大可放手一试,此毒缠身已有十余年了,一朝得解自然是好,解不了也不算什么,如果解毒这么容易,我们也不会困在这里十几年。” “以寒玉地髓压制毒性,借助这里冰火之气的自然流动祛毒,这样的手段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仔细想想,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虽说有些讨巧,但不得不说的确有偷天换日的妙用,前辈的心思,晚辈很佩服的。” 男子哈哈大笑一声,神色和悦道:“好眼力,不愧是鬼谷前辈的弟子,我倒是对解毒又多了几分信心。呼延烽堂,你退回去吧,以你的内力离寒石太近会伤了经脉。” 呼延烽堂脸色微微一变,有些惭愧,又有些不忿的瞧了瞧身边的李落,最后还是轻轻一礼,退了回去。 “我双腿血行不畅,起身不便,少侠莫怪。” “前辈言重了。” “哈哈,少侠走近些说话吧。” 李落轻轻一笑,只是多往前走了一步,便没有再靠近。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和声说道:“少侠内力过人,而且还有藏拙的心思,犹胜我在少侠这个年纪的时候。哈哈,英雄出少年,原来南人之地也有不少英杰。”男子说完微微一顿,和颜接道,“我知道你叫李落,我是狼主座下十八死士之首,旗令胡和鲁。狼主现今身陷兽窟,我们又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如果不是遇到少侠,这些当年追随狼主的弟兄恐怕也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请恕晚辈斗胆,如果晚辈不是适逢其会,前辈该也不会枯等在这里,直到寿终就寝的那一天。” 胡和鲁笑了笑,不置可否,平声说道:“既然少侠在这里,那就说当下的事。”胡和鲁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少侠和狼主大人商议言谈的事我略有耳闻,我们这里有十八条人命,不知道少侠想换什么?” “其一,此来往生崖我有一名同伴落入鬼市中人手中,需得借助诸位之力救他出来。” “不难,少侠同伴的下落我们已经知道,举手之劳。” “其二,我要知道往生崖下鬼市中人困于此地不能离开的缘由。” 胡和鲁略显诧异,沉吟数息,问道:“少侠知道又能怎么样?” “我自有打算。” “好,这件事虽说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算什么隐秘,我答应你。” “其三,这件事有些冒犯,得罪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你先说说看。”胡和鲁神色不变,淡淡应道。 “我想知道诸位依兽窟狼主的命令行事,事成之后如何打算。” 胡和鲁眼中异芒闪烁,一字一句的回道:“这似乎和少侠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错,的确和晚辈关系不大,不过或许和晚辈所谋之事并无相悖,如果是那样的话,到时候晚辈可以助前辈一臂之力,而前辈亦可助我成事。” 胡和鲁脸色转淡,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所谋的事是什么?” 李落定定的看着胡和鲁,没有回答。 “少侠不知道怎么说,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想做的事在草海可以算得上是离经叛道,前辈是草海中人,或许有避讳也未可知。” 胡和鲁沉默不语,似乎在考量该不该问,又或者这样节外生枝是否恰当。半晌之后,胡和鲁才沉声说道:“你说吧。” 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朗声回道:“我想破开往生崖死牢,放出牢中死囚。” 胡和鲁脸色微微一变,看似很惊讶的望着李落,皱眉问道:“你真的只是一个南人?” “千真万确。”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难道黑山死牢中关押了你的什么人?” “没有,我一个也不认得。” “那是为什么?” 李落神思微动,反问道:“不知道前辈事成之后作何打算?” 胡和鲁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并没有发作,城府本就甚深,困在地底这些年,就算有多大的脾气也磨得差不多了,神色不动的问道:“有何分别?” “如果事成之后前辈也会离开往生崖,那么这件事就有成事的机会;如果前辈日后还要留在往生崖,鬼市只是改换门庭,那么前辈或许不会让往生崖变得名存实亡,说不得还会出手杀我。” “哈哈,好胆量,好气魄!那我问问你,这个地方你愿意待么?” “如果没有俗事缠身,晚辈还是愿意的。” 胡和鲁一滞,脸色青红一变,随即恢复如初。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黄金圣坛 “如果没有俗事缠身,晚辈还是愿意的。” 胡和鲁一滞,脸色青红一变,随即恢复如初,嘿嘿冷笑道:“少侠的心思倒是不同常人,你说说看,我们有什么理由会像你一样?” “诸位的狼主还在这里。” 胡和鲁脸色一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狼主会和我们一起走。” 李落摇了摇头道:“未必,在兽窟中我与他有过一番交谈,据他所说,自创内功心法大伤寒压制毒性,如今只能依靠兽窟阴寒之气运功调息,离开兽窟,内功周天失衡,活不了多久。” “这样的话你信么?”胡和鲁寒声问道。 “前辈莫非不信?” “既然狼主已经离不开往生崖,解毒之后似乎我们也该为自己打算。” 李落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听他的口气,有两处宝藏非同小可。” 胡和鲁眼中厉芒一闪,沉声喝道:“狼主宝藏和那钦人的黄金圣坛!” “所以,他还是相信你们的忠心的。” 胡和鲁脸色数变,格外波云诡谲,数息之后便又归于平静,淡淡说道:“那是自然,狼主的事我们责无旁贷,如若不然,当年我们也不会随他进到往生崖。” “前辈说的是,前辈与诸位同道忠心可鉴,想必狼主前辈自会有体恤之情。” 胡和鲁静静的看着李落,忽然问道:“狼主告诉你宝藏的下落了?” “怎会!” “除此之外,狼主可有其他交代?” “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们了。”李落顿了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胡和鲁,平声接道,“不过倒是真有一句话。” “什么?” “他说如果可以,让我带你们出去,你们在这里的日子太久了。” 胡和鲁半晌无语,脸上看不见丝毫情绪波澜,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我等草海群狼本该属于往生崖外的广阔天地,如今苟且求生,躲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底冰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区区一个往生崖竟然困了我们这么久,哈哈,好,当真好的很!李少侠,如果你真的能带我们出去,不妨我就帮你一忙,砸破这座往生崖,搅他个天翻地覆。” “欲成此事,必先解毒。” “不错。” “我既已答应,自会尽力而为,如果烂舌散就是当年曾昙花一现的丹顶红鹤,解毒虽难,但并非没有办法。 至于能否带你们出去,就要瞧瞧到底是什么困住了鬼市中的这些人。” “我如何助你?” “解毒需灵药,鬼市号称天下奇珍无所不有,想来我要的东西该能凑得齐。” “好说,这件事我让壤驷丹去办,你告诉他需要什么便好,鬼市中有的就一定凑得齐,凑不齐的到时候再想办法,鬼市奇珍无所不有也不是一句空话。” 李落点了点头道:“那便如此,至于其他的事就等解了毒之后再说。” 说罢,李落颔首一礼退了出去,招呼了壤驷丹一声,沉吟片刻,将所需解毒诸物一一告诉给壤驷丹,单是草药就有不下数十种,而且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用处的物件。 壤驷丹一脸错愕,抬头遥遥看了胡和鲁一眼,胡和鲁点了点头,示意壤驷丹依李落之命行事。 “少侠要不要随我一同出去?”壤驷丹看似无心的问了一句。 李落似笑非笑的看着壤驷丹,没有理会身旁呼延烽堂暗含威胁的眼神,淡淡应道:“时日无多,我尚要推敲解毒的法子,有劳壤驷兄跑一趟了,我留在这里就好。” 壤驷丹甚是爽直的嘿嘿笑道:“那行,省得来回奔波,还是正事要紧。”说完顿了一顿,壤驷丹眨了眨眼睛,低声问道,“对了,你有没有想在鬼市找的东西么?” 李落一怔,问道:“什么?” “嘿嘿,要是有什么想找的东西,我出去后帮你留意留意,哈哈,总不能让你空跑一趟吧。” 李落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想要的,鬼市未必会有。” 呼延烽堂冷哼一声道:“如果鬼市没有,天下别处怕也找不到了。” 李落不置可否,确未曾将鬼市奇珍无所不有的传闻放在心上,随意应道:“若是如此,不知道鬼市之中是否会有天韬地略的残卷?” 壤驷丹挠了挠头,一脸疑惑的问道:“天韬地略?这是什么玩意?” 李落朗笑一声道:“流传时久的书卷而已,壤驷兄不必放在心上,便如你所说,还是正事要紧。” “这……”壤驷丹看了呼延烽堂一眼,颇显尴尬,刚刚夸下海口,只怕马上就要落了颜面,讪讪一笑,却不敢再接口了,匆匆一礼,离开了地下冰洞。 李落没有在意,目光扫过洞中时,却见胡和鲁双目微凝,静静的看着李落,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地下石窟一如往昔,洞中诸人在李落刚进来的时候瞧了几眼便各自收回了目光,看似对能有机会解去身上所受蚀骨之毒并没有什么雀跃欣喜之意,淡泊的让李落也不禁暗自咋舌。 李落留了下来,呼延烽堂不知道是刻意为之,还是忘记了再给李落备些驱寒的衣裳,任由李落一如初来这里的时候。 洞中孤寂,虽然有十九个人,可惜却没有人说话,偶有走动,不过没有人上前与李落攀谈,似乎困在这里多年之后,草海苍狼的十八位心腹死士大半都忘记了言语,神情冷漠,仿佛身外诸物皆不放在心上一般。 只是李落心里倒也知道的清楚,倘若自己有什么异动,怕是未必能全身走到暗道出口的地方。 这里的寒气很烈,但更纯,于冰心诀大有裨益。 暂且无事,李落也便趁机调息内劲。 冰心诀五重境界,早年李落屏山遇险,内力失而复得,冰心诀第三重洞若观火趋于大成之境,而后堪堪触及槐南一梦的门径。只可惜这一重境界除了冰心诀最是玄妙难测的第五重空空如也之外。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槐南一梦 冰心诀五重境界,早年李落屏山遇险,内力失而复得,冰心诀第三重洞若观火趋于大成之境,而后堪堪触及槐南一梦的门径。 只可惜这一重境界除了冰心诀最是玄妙难测的第五重空空如也之外,却是最难领悟勘破的一层境界,早早触及门径却始终难以得门而入。 好在李落分心之事颇多,倒也不会在武道一途停滞不前上大耗心神,只当时机恰当之时自有机缘,如果没有机缘,那也许是悟性不够,看不破查不明,孰不见端木沉舟也被这槐南一梦的心法挡在门外几十年了,李落这般年纪似乎还不到忧心的时候。 只是,李落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机缘似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寒气悬浮在半空中,洞窟之中没有风,如果没有人走动,这些寒气只是上下沉浮,偶尔间飘来飘去,却不会来来回回的四处溜达。 胡和鲁闭目入神,忽然双目破开,眉头微微一皱,疑惑的扫了石窟中一眼,目光在滑过李落时猛地一滞,停顿了下来,而后良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石窟中的寒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向李落所在之处涌了过去,虽说不怎么明显,但胡和鲁在此地已有多年,对石窟中的寒气流动了若指掌,旁人不见异常,胡和鲁却能察觉出异样来,心中着实惊讶,看似这个相貌清秀的南人身上还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李落闭目调息,并没有发觉石窟寒气流动引起了胡和鲁的警觉。 石窟寒冷非常,李落便催动冰心诀护体,不曾想冰心诀一旦流转起来大异往日,周行极快,平日数个周天的工夫在这里不过是眨眼之间,而且内力流转有渐行渐快的迹象。 冰心诀周天运转极快,快而不乱,与走火入魔的境况并无相干。 石窟中原本宛若死水一般的寒气仿佛从沉睡千年中苏醒了过来,一缕缕,一丝丝,不约而同的靠向李落,顺着李落的气息混入冰心诀流转的经脉之中。 如此情形胡和鲁闻所未闻,更与自己凭借寒气一进一出带去体内阴毒的功法大相径庭。这样只进不出,而且妖孽到可以察觉的地步,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绝对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胡和鲁眼中精芒连闪,这里的寒气固然精纯至极,但这十八人留在这里时日不短了,石窟中的寒气多多少少都沾染上了丹顶红鹤的毒性,如此吸纳洞中寒气,必然也会将寒气中的残毒吸入体内,得失难料。 不过胡和鲁并没有想要提醒李落的意图,只是神思难测的看了李落几眼,便又再轻轻闭上了眼睛。 寒气流转有异,其余众人自然不及胡和鲁如此敏锐,但数刻之后也都察觉到了异常,留神分辨下才辨明寒气流向,竟是那个离得不远不近的李落。 惊疑频起,只是仍旧没有人上前相询,也许是胡和鲁一副顺其自然的神色,疑虑过后,诸人各自压下脸上的惊容,神情归于平淡,只是不知道心中的惊讶是否还在。 冰心诀到了关头,李落已无心思再去分辨身外诸人的神色,只觉经脉中的内劲越流越快,渐渐的在周身三尺之内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而李落便是身处漩涡正中的风眼。 寒玉地髓散发出来的精纯寒气宛若潮水般涌向李落,从初始之时的丝丝缕缕,久而久之汇聚成溪流,到了最后,竟在李落身边凝结成了云海雾嶂一般的奇景,比起胡和鲁所在之地玄霜寒气还要凝重三分。 洞中诸人从一开始的疑虑,再到震惊和难以置信,之后似乎又归于平淡,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又或者是一天,两天,直到李落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些围绕在李落身边的雾化寒气依旧没有散,而洞底石面上早已结出了一层寒霜,冰清玉洁。 李落睁眼之后,神情甚是古怪,似乎有些欣喜,似乎又有茫然和不解,却还掺杂了些遗憾和惋惜,实不知体内的冰心诀到底生出了怎样的奇变。 “恭喜少侠内功大进!” 胡和鲁的一声听不出情绪的道喜声将李落从神游物外中惊醒过来,李落这才发觉绕在身边这些如梦如幻的白色寒气,眼中闪过一丝留恋,转瞬间便又恢复了清明神色,展颜一笑道:“多谢前辈。” 坐了久了,身子有些发麻,李落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拳脚,洒然一笑,挥手送出一道柔和的掌风,便见这些簇拥着李落的白色寒气蹦跳了几下,仿佛在和李落道别或是倾诉了几句什么,施施然告辞离去,融入石窟寒气之中。 “前辈,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山中无日月,到了地底就更加没有什么时辰的分别,不过如果要用外面的时辰算,差不多已经三天了。” “三天?”李落眉头一皱,没想到竟然过去了整整三天。 时间太久,钱义倒还好些,只是往生崖外的数万将士却就离危险更近了,如果李落不能及时离开往生崖,外面的大甘将士多半不会舍下李落自行离去,一旦被草海大军围困,就有全军覆没之危。 “壤驷兄还没有回来?” 胡和鲁抬眼看了李落一眼,淡然问道:“少侠似乎很着急?” “不错。”李落直言应道,“如果时日耗费太久,解毒之后还望前辈送我们离开往生崖,之前所请一笔勾销。” “这样想来我们倒也不吃亏。”胡和鲁应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我执意留下你,少侠又该如何?” 李落看着胡和鲁,似乎在分辨胡和鲁这句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沉吟少顷,和声说道:“我猜前辈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前辈真有这样的打算,想必不会在解毒之前告诉我。” “哈哈,说得好,我现在的确没有强留你的意思,不过解毒之后,我可就不敢断言我依旧还是现在的念头。”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材料备齐 李落不置可否,淡淡的哦了一声。 胡和鲁惊讶的看着李落,愕然问道:“你不怕么?” “我为何要怕?” “我偶尔也会守诺,但翻脸不认人也是家常便饭,再者说了,就算我答应送你出去,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就算几年之后再送你出去也不算我违誓,少侠觉得如何?” 李落听完之后没有动怒的神色,反而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你还不害怕?” “不怕。”李落淡然应道,声音不大,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傲然。 胡和鲁目光一寒,平声问道:“不知道少侠有什么凭借,敢如此胸有成竹?” 李落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那个时候,前辈未必敢留我。” 不等胡和鲁说话,洞中几人怒哼出声,大约是告诫李落莫要活的不耐烦了。呼延烽堂神色不善,一股杀气卷起洞中寒意,冷冷的盘踞在李落身外。 胡和鲁反倒是一脸平静,竟然还赞许的点了点头,哈哈大笑道:“有胆有识,了得,这次怕是狼主也看走眼了。少侠不是池中之物,原以为是条狼,没想到竟然有龙蛇之姿,哈哈,你们几个退下吧,他有资格这么说。” 呼延烽堂颇显不忿,不过胡和鲁既然已经开了口,亦不敢再有什么异色,收敛内劲,退后了几步。 胡和鲁炯炯有神的打量着李落,似乎李落是一尊稀世珍宝,眼神中半点也不掩饰那种嗜血的贪婪,深处好像还有那么一丝忌惮,倘若让呼延烽堂几人看到怕是要惊掉下巴,在草海,就算困在往生崖,也很少有能让胡和鲁露出忌惮之色的人了。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们还要依仗少侠替我们解毒,眼下撕破脸与你我都不好过,还请少侠稍安勿躁。至于少侠可否如愿,如今还不到妄下断言的时候,不过只要解了毒,送你和你那位同伴出去不过是举手之劳,少侠大可放心。” 李落微微一笑,这个旗令磊落的倒是有些无赖的意思,好像刚才想要翻脸无情的是李落而不是他自己一般。不过李落亦不愿太多纠缠,与这等枭雄同处一室,自然不能一味忍让,若是如此,结局多半就和孛日帖赤那说的那样,被这些人弃之如草芥,能留一命也要看运气。倘若争锋相对,激起这些草海凶徒的杀性,到时候就更加不可收拾。 所以该退的时候要退,该让的时候要让,其中分寸李落早已驾轻就熟,眼前的场面似乎还小了些,未必能引动李落的心思。真正让李落心有顾忌的是眼前的胡和鲁,这个人看似平静镇定,喜怒寻常,但隐隐之中大有进益的冰心诀却传来一股凶险的气息,就好似一个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海面上宁静平和,海面之下却有激流狂潮,说的直白些,便是一个尚有理智的疯子。 “多谢前辈海涵。”李落抱拳一礼,退开几步,走到一侧石壁前停了下来,抬头望着洞壁顶上怔怔出神。 胡和鲁颔首回礼,转而似笑非笑的扫了呼延烽堂几人一眼,目光甚是平淡,却见呼延烽堂几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轻轻垂下头,半天没有声息。 李落这一站又是好久,久到洞中诸人差点以为洞壁前只是一块钟乳石。冰心诀运转的速度恢复如常,洞中寒气也没有再靠向李落,不过李落近处的白色寒雾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亲近,流过李落身边的时候也轻柔了许多,恍惚间还有几丝暖意。 槐南一梦,李落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将桑海千秋事,付与槐南一梦中。天下社稷,在李落的槐南一梦中或许微不足道,李落求的怕是这个天下给不了的。 洞若观火,再到槐南一梦,这一层境界的屏障此刻薄的就像一缕青烟,只要一口气的力气就能将这缕轻言吹散。不知道为什么,李落总是没有吹出这口气,似乎心有不甘,亦有不舍,或许是找不到这缕青烟在什么地方,冰心诀依旧还在洞若观火大成之境,不曾踏入槐南一梦中。 初醒时,李落便有迷惘,到底舍不下的是什么,是李家的宗族还是大甘的天下,亦或者是亲友父老,还是为了洛儿许诺的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誓言。到了最后,李落格外的思念起卓城弃名楼里的人儿,不知道她去江湖做什么事,也不知道她背负了多少。可恨了自己,整日里举着大义的名号,如果放下手中一切,随她去一趟江湖,走一遍山川,也许她会很开心吧。 放下了迷障,李落便知道不管再怎么压制,冰心诀终会有踏入槐南一梦的那一天,早些晚些,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此刻体内冰心诀内劲冲盈,得天地灵气相助,早已过了槐南一梦的关口,除了那些不出世的前辈高人,江湖上单凭内力能胜过李落的亦是不多了。 这样一个半人半妖的高手,胡和鲁执意强留,适得其反不说,怕是还会坏了谋划多年的大计。 石窟中死寂没有持续太久,就在李落醒转过来约莫三两个时辰之后,暗道外传来一阵清晰的敲击声。洞中听来声音有大有小,有些清脆,有些沉闷,却是多变的很。李落深悉此道,贯南大营中就有类似的暗号,外人听不出什么,但知道其中底细的人却能从中分辨出虚实来。 这次换了一个人打开了暗道机关,不多时从外进来两人,除了壤驷丹,还有一个身形瘦小的老者,几乎就是在一副骷髅上包上一层人皮,看上去像鬼多过像人。 老者进来之后便哈了一口寒气,火急火燎的穿上厚衣,这才向寒玉地髓下的胡和鲁遥遥一礼,神色恭敬,不过并没有上前,看似身子骨有些弱,受不得石窟中的寒意。 壤驷丹四下张望了一眼,李落身在暗处,一时间没有找到李落的身影。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调配解药 有些惊讶,不过却不曾怠慢,上前了几步,向胡和鲁躬身一礼,沉声说道:“旗令,东西凑齐了。” 胡和鲁哦了一声,转头望着洞壁暗处,壤驷丹顺着胡和鲁的目光才看到宛若一尊石像的李落。 洞中诸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李落,尤其是那名瘦弱枯小的老者,眼中似乎有鬼火跳动,颇是渗人。 李落回过身来,看了壤驷丹一眼,忽然说了一句让众人半晌摸不着头脑的话:“这里是不是在冥河河底?”说完顿了一顿,望着错愕费解的壤驷丹洒然笑道,“都找齐了?鬼市之名当真名不虚传。” 这一句赞誉李落并非口不对心,当日说给壤驷丹的诸物中的确有几件奇物,不说价值连城,那也是世间罕有,就算是在卓城也不见得这么快凑足李落所需之物,但在往生崖,仅仅是三日有余的工夫,竟然就凑足了,不免让李落有些惊讶。 “幸不辱命。”壤驷丹嘿嘿一笑,随即看了胡和鲁一眼,胡和鲁微微点了点头,壤驷丹走到一颗亮些的夜明珠下将手上的包裹摊了开来,里面有不少东西,正是李落所需之物,且每样的分量都是不少,如果李落当真解得了毒,怕是配制百人所需的解药也足够了。 李落走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神色清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壤驷丹颇有些忐忑不安,生恐带回来的诸物有什么差错。数刻之后,李落和声说了一句有劳,壤驷丹这才放下心来,看样子带回来的东西多半是没错的。 壤驷丹压低声音道:“少侠,你说的那个什么天韬地略我也留意了,还别说这鬼市里真有没有的东西,嘿。” “不妨事,壤驷兄有心了。” “少侠要的这些东西不全是为了配制烂舌散的解药吧?”一旁突然传来一个阴冷诡异的声音,如果说石窟中的寒气带着至纯气息,那这个声音里的阴冷便透着邪性,就像是要命的毒药。 李落看了过去,说话的正是随壤驷丹一同而来的枯瘦老者。老者虽是对着李落说话,目光却还留在包裹上,似乎想从这些东西中瞧出什么古怪来。 壤驷丹急忙向李落说道:“少侠,这位是胡勒根,自己人。阿巴当年也是狼主心腹,这一次多亏阿巴相助,我才能找齐少侠要的东西,不瞒你说,少侠说的这些东西的名字有好些我都是头一次听说。” 阿巴这个称呼李落知道,大约是叔父长辈的尊称,如此看来,这个名叫胡勒根的老者在孛日帖赤那麾下地位不低。 “少侠心细,这些东西里有好些你们南人的叫法和我们草海相差甚远,同样的名字,拿来的东西可能驴唇不对马嘴,如果不是你事先告诉小丹这些东西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 “哦,那前辈现在知道了?” 胡勒根收回包裹行囊上的目光,转而盯在李落脸上。李落双眉一挑,让胡勒根这么看上一眼,倒是和被毒蛇咬了一口差不多,就觉得胡勒根眼神盯着的地方麻麻痒痒,仿佛有一只叫不上名字的毒虫爬在上面不住蠕动,让人不寒而栗。 胡勒根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鬼声鬼气的说道:“这些东西可不都是用来解毒的。” “咦,前辈莫非擅长解毒?” 胡勒根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阴恻恻说道:“比起解毒,我更喜欢毒人。” 李落一怔,讶然看了壤驷丹一眼,明白了过来。胡勒根约莫就是当年草海苍狼身边的医道好手,能医病,或许更擅制毒。既然身在往生崖,此番李落为众人解毒,有一个深悉此道的自己人盯着李落自然再好不过,免得李落暗中动手脚。 不过李落倒也无惧胡勒根能看破解毒之术,壤驷丹从鬼市寻来的一应诸物中有不少与丹顶红鹤的毒实无相干,只是李落用来混淆视线的把戏而已,或许有用,或许没用,除了李落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这也是胡勒根虽有怀疑,但一时间却难以断言的缘由。 “有用无用,前辈稍后自会知晓。” “好,那我就见识见识南人的医道到底有什么惊人之处,少侠不会介意吧?” 胡勒根言下之意是要瞧着李落配制解药,这在江湖上大约和偷窥旁人习武差不多,有时候还好,有时候可是大忌,草海就算再怎么不羁,当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李落看了看胡勒根,老者话语虽有疑问的意思,但是语气上可不是要商量的模样,差不多李落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壤驷丹偷偷瞧了胡勒根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冲李落眨了眨眼,有些歉意的苦笑一声,没敢接话。 胡和鲁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其余诸人见胡和鲁没有说话,想必更没有插言的资格,皆都静默无声,沉默的看着李落和胡勒根。 “好。” 出乎洞中诸人的意料,李落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不见有丝毫勉强,神色清朗,确将胡勒根脸上的鬼火逼开了几分,让这张很难看出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惊讶之意来。 “前辈既然擅长医道,若是晚辈配制解药有什么纰漏,还望前辈不吝指点。” 胡勒根顿了顿,冷冷回道:“好。” 李落向壤驷丹点了点头,道:“那就开始吧,掌灯。” 壤驷丹应了一声,麻利的从包裹中取出鬼市所用的灯火,夜明珠虽是奇珍异宝,但发出的光太过迷幻柔和,倘若配制解药中出了什么差池,夜明珠下未必能看得清楚。 “呼延烽堂,莫日根,扎那,过去帮手。小友,如果需要人手,我洞中弟兄任你驱驰。” 称呼从少侠变成小友,听起来亲近了许多,不知道是李落坦荡的性子让胡和鲁生出惺惺相惜的意味,还是胡和鲁另有所图,总之比起李落刚来的时候大不相同。李落只是拱手一礼。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歇息片刻 并没有多话,随即便将心神放在了包裹里。 李落先是将地上铺开的诸物细细又看了一遍,挑挑拣拣,随后就全神贯注的调制起来。慢慢的,只是李落一人忙碌变成了数人相继忙碌起来,壤驷丹和呼延烽堂几人都被李落指使着打着下手。同一剂药,竟然研磨了数次,呼延烽堂面有不愉,正要开口质问,就听胡勒根冷冷说道:“照做!”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浇灭了呼延烽堂心头火气,瞪了李落一眼,却见李落头也未抬,随即泄气的暗叹一声,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 洞中诸人体内余毒未清,忙碌几个时辰便要再去借助寒玉地髓压制体内的毒气。如此换了数次,等到呼延烽堂再回来帮手的时候,李落竟似中途没有停上片刻歇息,依旧潜心专注,没有丝毫分神。 呼延烽堂对李落神色不善,倒也不是和李落有什么私仇,只是向来瞧不起南人而已,而且有这样心思的草海豪杰不在少数,呼延烽堂的确不算显眼。不过瞧着李落这般模样,呼延烽堂倒是收敛了几分轻视之心,这样不吃不眠,就算身具武功也未必能熬得住。呼延烽堂渐渐多了一丝敬佩之意,少了敌视之心,不过脸上依旧还是冷冷冰冰的模样。 “阿巴,要不你睡一会吧,这里有我们几个帮忙就成。”壤驷丹小声说了一句。 李落难得的抬头看了一眼,似笑非笑。身侧枯瘦干瘪的胡勒根此刻已是摇摇欲坠,好似一口气就能将他吹倒在地上,可是却还强忍着困倦,死死的盯着李落手上。 “这么久了,解药还没有配好?”胡勒根沙哑着声音,隐含怒气的低声说道。一双深深的眼眶里两点鬼火不住晃动,似乎要把李落烧个精光一样。 “快了。”李落展颜一笑,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的神色。 胡勒根闷哼一声,瘦小的身躯如同秋风里的枯叶般颤抖起来。壤驷丹连忙扶了一把,有些黯然的看着李落,眼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祈求,不过并没有开口说话。 李落略一沉吟,拍了拍手,洒然说道:“有些累了,稍事歇息吧。” 壤驷丹几人还好,李落话音刚落,只见胡勒根闷哼一声,带着一丝苦楚,颤颤巍巍的坐倒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呼延烽堂与身边几人面面相觑,瞧着李落的神色,只怕并没有歇息的必要,多半还是不想活活累死胡勒根,这才给了这个倔强固执的老头一个台阶下。 胡勒根被壤驷丹扶去了别处休息,这个枯瘦老者竟也没有背着李落,大声向壤驷丹嘱咐,定要看紧了李落,莫要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让李落对药物做了什么手脚。 壤驷丹恭敬领命,转而歉意的看着李落,扶着胡勒根在石壁一侧坐了下来。胡勒根嘟囔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渐渐声息小了下来,不一会便沉沉睡了过去。 “少侠不要怪罪,他的脾气一向都是这样,不过的确是狼主信任的人。这些年他留在外面想方设法解去烂舌散的毒,可惜事与愿违,如今得知少侠能解毒,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吧。” 李落诧异的看着身边的呼延烽堂,没想到这个冷淡的苍狼死士竟然会费口舌说出这些话来,语气虽然还是冷冷冰冰,但怎也能听出其中的善意,颇有些出乎李落的意料。 呼延烽堂也察觉说的有些多了,神情一冷,收起难得一见的善意,漠然问道:“少侠可要歇息片刻?”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说罢便自顾走开,免得让胡勒根怀疑李落背着他对解药做什么手脚。 呼延烽堂看了李落的背影几眼,和身边三人不动声色的盘膝围在四周,此刻洞中诸人的性命可就都盛在这些不起眼的瓦罐瓷碗之中。 李落并没有四下到处乱走,看起来对这块寒玉地髓颇有兴趣,站在寒玉地髓不远处仔细的打量着。而寒玉地髓前的胡和鲁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颔首一笑,便闭上了眼睛,对李落视而不见。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不会太久,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李落尚且还没有收回落在寒玉地髓上的目光,就听得身后胡勒根冷漠叫道:“歇够了?歇够了就快些开始。”口气大得惊人,还有点颐指气使的意思,好像刚才要歇歇的是李落,与自己无关一般。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胡勒根正站在李落配制半成的解药前,瞧着壤驷丹略显窘迫的模样,定是胡勒根放心不下,趁着李落发呆的工夫已将这些解毒之物细细查了一遍。 李落淡淡一笑,走了过来,在胡勒根带着审视怀疑的眼神中接着忙碌起来。 这一次快了许多,胡勒根也不再是一味的怀疑,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眼睛里的两点鬼火不再飘忽不定,慢慢凝视了下来,带着几分思索,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 “好了。”就在石窟中越来越冷,徐徐的出现了点滴焦躁的心绪,李落忽然清朗的喝了一声。 壤驷丹一震,大喜过望,呼延烽堂诸人也俱都齐齐看了过来,若是人人都是波澜不惊多半太假了些,除了胡和鲁,洞中诸人皆有异动,不管是神色还是内息,但见洞中的白色寒气眨眼之间四下飞舞起来,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丢进去一枚石子,层层涟漪荡了开来。 寒玉地髓下的胡和鲁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李落,又瞧了瞧胡勒根,眼中虽然也有喜色,但总觉得好像差了些什么,又多了些复杂难解的异芒,只是洞中诸人都被李落的一句话引去了心神,谁也没有留意到胡和鲁脸上古怪的神色。 一朝被困,转首已是十年,在这里待的日子太久了,久到忘记了草海的牧草牛羊是什么模样,草海的风和雨又是哪般的自由自在。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毒药还是解药 “好了?”呼延烽堂问了一声,言辞平淡,只是难掩背后那抹旁人难以感同身受的压抑和激动。 纵然是死士,却同样也是人,十年光景,在这种境地之下,没有变疯已经难得可贵,只不过疯与不疯或许就是一线之隔。 “好了。”李落笃定的回了一句。 呼延烽堂闷哼一声,吐了几口说不上滋味的浊气,抬头看着洞顶,良久没有声息,只是身侧的两只手都已紧握成拳。 这些欣喜之意,就像是冥河河底的地火,深沉暴怒但却小心翼翼,仿佛稍稍有一丝外力碰触就会爆发出来,不过此刻却仍旧平静着,压抑着,不为其他,平静和压抑便来自寒玉地髓下的那个人影。 几乎所有的人都曾极快的看了胡和鲁一眼,随即避开目光,悄悄的收敛起了心中诸般念头。 “等等。”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分怀疑和几分不明所以的嘲讽,缓缓问道,“这是解药?” 说话的正是胡勒根,只见这个枯瘦老者眼中的鬼火又跳跃了起来,一扫之前的疲态,有些残忍扭曲的快意。 李落看了胡勒根一眼,平声说道:“不错。” 胡勒根咧了咧干瘪仿佛破布一般的嘴,怪声问道:“你确定?” 不等李落回言,呼延烽堂眉头一皱,沉声问道:“阿巴,解药有什么不对么?” 胡勒根桀桀怪笑一声,道:“不对?岂止是不对,就怕这解药吃下去没等解了你们身上的毒,就能先要了你们的命。” “什么!?”呼延烽堂脸色一变,猛地转头盯着李落,若是眼睛里能射出刀剑,李落此刻身上定能多出两个血洞。 胡勒根阴恻恻说道:“这不是解药,而是要人命的毒药!” 洞中诸人勃然色变,呼延烽堂厉啸一声,喝道:“你果然是他的人!” 话音刚落,洞中便有几人从侧旁围了过来,遥遥将李落困在中间,不能刻意察觉洞中诸人身上的杀气,只看那些四下躲避的白色寒气便知道此刻洞中一触即发的杀机。 寒气四散,只是杀招却并没有显露出来,缘由便是寒玉地髓下的那个人仿佛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没有说话,只是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平静的看着李落。 石窟中游荡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几近癫狂,如果所谓解药只是毒药,不单是解毒无望,只怕这处藏身之地也已经被草海苍狼的仇家察觉,到时候毒解与不解多半已经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了。 真正能平静下来的,除了胡和鲁,也就只剩下李落了。 “少侠,可有话说?”过了许久,胡和鲁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呼延烽堂微一错愕,似乎这一声长叹比眼前发生的事还要让呼延烽堂吃惊,记忆中怕是从来也没听到胡和鲁有过这样的一声叹息。 李落面不改色,并不曾将身外剑拔弩张的一众草海高手放在心上,而是看着胡和鲁,展颜一笑道:“这的确是毒药。” 呼延烽堂一愣,与壤驷丹面面相觑,李落似乎不该这么容易就说了实话,李落这般磊落,就连胡勒根也有些诧异,原本还打算和李落对质一番,没想到白费了心思,李落竟然直言应了下来。胡勒根眼中的鬼火一闪,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一时语塞,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哦,毒药?这是杀人的毒药?”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毒药有时候能杀人,有时候也能救人。” 胡和鲁难得的笑了笑,淡然说道:“这么说你调制的是救人的毒药?” 李落一指地上的器皿,道:“这里有两种毒药,一种是救人的毒药,一种是杀人的毒药。” “少侠救的是谁?杀的又是谁?” “救的是我,自然就要先解丹顶红鹤之毒,至于杀人的毒药,那便要看前辈的意思了。” 胡和鲁走了过来,走的很轻,好像很是不愿扰了洞中寒气的宁静,走的闲庭信步,呼延烽堂几人却齐齐让了开来,没有一个人敢挡在胡和鲁身前,除了李落。 胡和鲁走到李落身前站定,先是扫了一眼地上的这些瓦罐瓷器,随即静静的看着李落双眼,平声说道:“救人和杀人之后又该如何?” “前辈苦心经营数十年,自然早有打算,晚辈只是一个过客,岂敢妄言。”李落不卑不亢的回道。 胡和鲁摇了摇头,哑然笑道:“过客?如果往生崖多几个少侠这样的过客,我也不会困在这里这些年了。” “前辈过奖了,不过这些似乎不该是晚辈操心的事。” “有道理,我的这些陈年旧事的确不该让少侠费心。”胡和鲁漠然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少侠既然已经身在局中了,倘若有什么计议不妨说出来听听,算是再助我一臂之力。说起来解毒之后少侠就要离开往生崖,是凶是吉也与少侠没有干系,而且,”胡和鲁深深的看着李落,接道,“有些事,你猜的对。” 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时日仓促,早先的盘算原本起意暂且搁置,救出钱义之后便即离开往生崖,免得误了大事。所以往生崖底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善恶难分,对错难辨,今日帮了胡和鲁,到了明日这位昔年的草海枭雄未必不会翻脸无情。 “怎么,少侠尚有顾虑?”胡和鲁双眉一挑,似笑非笑,有一股凝重的冰冷杀气。 “顾虑也好,忌惮也罢,我只是不愿陷的太深。”李落沉声回道。 胡和鲁盯着李落看了许久,忽然纵声大笑起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涩,数息之后,笑声便张狂起来,带着不可一世的傲然。洞中诸人面面相觑,纵然是朝夕相处了数十年之久的心腹弟兄,此时此刻也猜不透胡和鲁的心意。 李落心中一凛,只觉得眼前这个苍狼旗令比之兽窟中的孛日帖赤那还要让人喘不上气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剧毒的蝎尾草(女王节快乐) 李落心中一凛,只觉得眼前这个苍狼旗令比之兽窟中的孛日帖赤那还要让人喘不上气来,如果说孛日帖赤那是一座高山,沉寂但却凶险,那胡和鲁就是悬在高山之顶的风云。 风无相,云无常,念随心转意相生;如此念者,无念之念,念则真如;无生之生,生则实相。 不知何故,看着眼前的胡和鲁,李落忽然想起了十方薄伽梵,一路涅槃门的佛家谒语,眼下的胡和鲁便似涅槃之后的重生之相。倏忽间李落心中一沉,不知道这样的涅槃是好是坏,从往生崖底脱困的是人是魔。 胡和鲁收了笑声,看着李落,一双透彻世间的双目中竟然露出一丝赞许之意,不过亦有几分遗憾,似乎对李落这般随遇而安有些不满,不过尚在期许之内。 胡和鲁微微点了点头,和声说道:“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南人最懂我的心思,不容易。” 呼延烽堂几人脸色一变,看向李落的神情有些不忿,亦有不善,不过也有些说不上名堂的异色,不单单只是羡慕或是嫉妒,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偷偷松了一口气。 “救人和杀人的毒药是哪个?” 胡和鲁顺着李落所指之处看了一眼,问道:“这,该是杀人的毒药吧?” “是,救人的毒药很简单,一种足矣。” “少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难道就是为了配制这种杀人的毒药?”壤驷丹挠了挠头,错愕的看着李落,一头雾水,不知道李落心中有什么盘算,也不知道李落到底猜到了胡和鲁什么样的心思。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胡和鲁奇怪的喃喃低语道:“没想到烂舌散的毒这么容易解。”说完看了胡勒根一眼,很平常的问了一句,“狼主往日待你不薄吧?” 不是怀疑,也不是斥责,胡和鲁只是平平常常的说了一句仿佛闲聊家常一般的寒暄话语,差不多就和问胡勒根吃没吃过饭一般寻常,不寻常的是此刻胡勒根脸上的神情,如果非要形容一番,就好像一条尾巴着了火的野狗,不知道是去咬点火的那个人,还是先把尾巴上的火焰灭掉。 “旗令,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勒根气急败坏的叫道。 “没什么意思,随口问问,怎么,难道狼主往日有亏待你么?”胡和鲁平和中带着一丝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讶然。 胡勒根一愣,恍然间醒过神来,如今想想,刚才胡和鲁只是很随意的问了一句放在平常时候再普通不过的话语,只是放在眼下境地难免让人心生芥蒂,不过反言之,胡勒根的神情变化的确有些出乎洞中诸人的意料。 胡勒根定下心神,轻咳一声,神色平复了下去,又回去了初来石窟时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我追随狼主三十年,哼,旗令,不比你在狼主身边的日子短。狼主从未亏待过我,我也对得起狼主对我的信任,莫非你怀疑我?” 话一出口,洞中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倘若是李落和胡勒根,此刻洞中诸人,除了一个看不出在想什么的胡和鲁,余下的人多半不会怀疑到胡勒根身上,自然还是李落这个外人更加惹人生疑。 “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当然,如果冒犯了你,日后到了狼主面前你可将今日之事说给狼主听,狼主自然不会亏待你,是打是罚,悉听尊便。” 胡勒根眼中鬼火一跳,漠然说道:“些许小事而已,我还不至于到狼主面前搬弄是非,不过,”胡勒根看了李落一眼,冷冷说道,“小心些总没有坏处,免得被人算计。” 看着胡勒根没有丝毫掩饰的眼神,就只剩下明说李落就是那个心怀不轨之徒,不过既然费了半天工夫配制出来的是毒药,胡勒根的疑心似乎也并非无的放矢。 胡和鲁似是无意再和胡勒根纠缠,看着地上的一应诸物皱眉沉思,良久之后才说道:“试试吧。” 李落应了一声,从地上的一个皮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揭开瓷瓶上的塞子,里面装着壤驷丹几人叫不上名字的蓝色粉末。 众目睽睽、怀疑不解之下,李落将手中瓷瓶里的蓝色粉末倒入早前配好的毒药之中。 碗中毒药本是黄褐颜色,就在蓝色粉末滴入碗中之后不久,这些黄褐颜色忽然褪去,宛若戏法一般,一碗毒药清澈见底,比清水还要透亮,除了水中那一丝猩红如血的红线。 胡和鲁脸上的笑意不减,波澜不惊,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鬼谷当真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李落收起瓷瓶,随意放在一旁,站起身来平静的看着胡和鲁。 “是谁?” “不知道。” “救人的毒药又是哪个?” “蝎尾草。” “就这么容易?” “的确就这么容易。” 胡和鲁脸上的青气一闪即逝,笑了笑,竟让呼延烽堂几人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半步。不过今个的胡和鲁似乎很能克制,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旁的异样,很随意的看着李落。李落看上去竟然也有不逊色于胡和鲁的淡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倒真如李落所言,他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蝎尾草!那可是剧毒,中毒者肝肠寸断,几乎无药可救。这是杀人的毒药,怎么可能是解药?”胡勒根言辞有些许颤抖,却还是勉强抑制心中怒火,一字一句的狞声说道。 胡和鲁也看着李落,看似同样在等李落说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来。 洞中诸人有的大约猜出了些端倪,有的依旧还是一头雾水,不过都能看出胡和鲁平静的脸色下怒不可遏的危险,只是这股怒气却被胡和鲁刻意的压制收敛起来,维持着一丝刀悬一线的平和。 “蝎尾草的确是剧毒之物,烂舌散同样也是剧毒,见过诸位狼主之前,我本对解毒之法有些犹豫,不过见了他之后,我倒是想到了另外一种解毒的办法。”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碗里的红线 “是什么?”胡勒根看了胡和鲁一眼,随即也沉稳下来。 “以毒攻毒。丹顶红鹤配制不易,不过有一味主药却必不可少,那就是鹤顶红。此毒半阴半阳,若说毒性,入药之后反而弱了许多,要不然单凭鹤顶红的毒性,毒死一个人决计要不了半个时辰,除非你们中的毒并不是丹顶红鹤,也就是诸位所说的烂舌散。” “如果烂舌散不是丹顶红鹤会怎样?” “毒上加毒,多半也就回天乏术,一命呜呼了吧。” “你!?”呼延烽堂脸色不愉,强忍了怒气道,“少侠这样解毒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是否儿戏要看诸位的狼主是不是存了儿戏的心思。” “这话怎么说?” “兽窟所见的确和丹顶红鹤中毒之后的模样很相似,至于我所知的丹顶红鹤是不是烂舌散,这却是别人告诉我的,也许是,也许不是,若是丹顶红鹤,我这个以毒攻毒的办法或许有用,如果是烂舌散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你的解药是救人还是会毒死人和你没什么关系?”胡和鲁气极反笑道。 李落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胡和鲁闷哼一声,遇到这么一位坦诚相待的主,的确有些叫人措手不及。 胡和鲁看着胡勒根,投去询问的眼神,此间若是有对李落解毒的法子有能见解一二的,非胡勒根莫属。 “就算毒是丹顶红鹤,你这个解毒的办法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胡勒根沉声说道,语气中再没有敌视之意,倒是有几分和李落一较医术高下的模样。 “若是常法,恐怕解不了丹顶红鹤的毒。” “哼,故弄玄虚,你且说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如果绝毒侵体十年有余,前辈以为单以解药医治,该如何治法?”李落微微一笑。 不等胡勒根接言,便自顾回道,“毒跗骨十年,早已深入骨血之中,单以解药医治,就算是对症的解药,除去余毒至少也要数年之功,如果用药稍有偏差,药性冲了些,轻则功力尽失,成为一个废人,重则经脉血行倒逆,不死既残,倘若早几年或许还能用这种法子一点一点拔驱余毒,如今再想如此确是迟了。” 呼延烽堂几人望向胡勒根,见胡勒根沉默不语,心中便即恍然,看来李落并没有危言耸听。 “鹤顶红亦阴亦阳,本是难解,不过旗令亦是惊才绝艳之辈,竟然能想出借助这一处天地造化的灵气来压制毒性。 这个法子的确能延缓鹤顶红毒发,不过时日久了,原本亦阴亦阳的鹤顶红却转了阴寒,就算有烂舌散的解药,此刻服用多半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唯有借助蝎尾草的赤阳之毒,克制寒玉地髓的寒气和鹤顶红的毒性。 蝎尾草其性至毒,却能解毒,以毒攻毒的法子也不算如何稀奇,而且此法得来于大伤寒的内功心法,不过有一事我却也要说在前头,服用蝎尾草实则并不是真正的解去诸位身上的毒,只不过是在诸位体内将丹顶红鹤、蝎尾草和寒玉地髓的寒气融在一起,相生相克,取其平衡之处而已。” “所以这烂舌散的毒并没有解,反而又多了蝎尾草的毒。” “不错,此法取巧,据我猜测,大约只有十年好活,而且十年之内不可再中毒,若是中毒,毒性弱于鹤顶红与蝎尾草,那也还好,诸位倒是省得再解毒了;倘若毒性甚烈,犹胜鹤顶红与蝎尾草,到时候数毒并发,有死无生。” 胡和鲁看着李落,不知道在权衡什么,片刻之后淡淡说道:“如果是抽丝剥茧的解毒法子,少侠是否也通晓其中玄机?” “我空有一身医术,但不善解毒,这个法子也许最为稳妥,但我不会。” 不等胡勒根出言讥讽,胡和鲁断喝一声道:“我信你,如果不是胸怀坦荡,何必在这些事上知无不言。” 胡勒根脸色微变,阴狠的盯着李落。 胡和鲁喃喃自语:“十年好活,啧啧,也够了,如果是困在这里,就算能活一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呼延烽堂几人原本还有些怨气,听到胡和鲁说话之后皆都醒悟过来,与其在这里偷生苟且,不如自由自在十年光阴。 “旗令,万事小心,蝎尾草……” “我不单只是信他,我更相信狼主大人。”胡和鲁截断胡勒根的劝说,神色一敛,便又回去了李落初见时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胡勒根一滞,脸色微微一变,看了李落一眼,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胡和鲁面沉似水,喜怒难测,话到了嘴边还是被胡勒根生生咽了回去。 “如此一来,所谓解药只是一个幌子。”胡和鲁淡然说道。 “余毒未清,中毒深了,难免会有些抽丝之痛。” 胡和鲁冷笑一声道:“这可不是抽丝之痛,而是折手断脚的切肤之痛。” 洞中诸人皆都明白过来,一时间气氛凝滞紧张起来。 解药不过是区区一味蝎尾草,自然无须李落耗费这些工夫配制,其中种种缘由,不过是因为那一味杀人的毒药里的异色,一缕不易察觉的血色红线。 胡和鲁冷冷的看了洞中诸人一眼,除却胡和鲁,至少有过半的死士去过毒药旁,而这其中能与外界有过接触的唯有胡勒根、壤驷丹和呼延烽堂,除了这三人之外,余下诸人中亦有两人脸色不甚好看,李落略略想了想,或许是这两人也曾离开过地底石窟,如此一来,自然也有可能背叛草海苍狼,悄然等待机会下毒。 碗里的红线李落猜测多半不会马上要了人命,不过让胡和鲁诸人丧失一战之力该是不难。 胡和鲁阴冷的审视着石窟中的众人,目若寒星,透着丝丝嗜血的疯狂。 “旗令,他是个外人,信口雌黄,他说的话怎能当真?”胡勒根疾声喝道。 胡和鲁没有答言,反问李落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如何服药 李落神色不变,看了看洞中诸人,淡淡回道:“草海与我大甘行事之风不同,旗令执掌一方豪强,自然有自己的御下之道,我的确只是外人,此事不便多言。” “哈哈,好一个不便多言,少侠可是有心考验我么?” “不敢。” 胡和鲁纵声大笑,只是空有笑声,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分外让人心生寒意。 “如果换作平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狼主麾下还没有背信弃义之人。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少侠心有去意,我自然不会为这些闲事耽搁了少侠的打算。” 李落双眉一扬,非常关头有非常手段倒也在情理之中,约莫是见得多了,生生死死很少能让李落心生波澜,只是胡和鲁话中有话,却不知道将眼下的事推到李落身上有什么打算。 胡和鲁身上的杀意起势很烈,但消散的更快,转眼间似乎就抛之脑后,仔细的打量着蝎尾草,沉声问道:“此药如何服用?” “因人而异,中毒深浅不同,药量也有多寡的分别。”李落凝神沉思,眼中流露出些微难以取舍的难色。 “少侠但说无妨。” “这样解毒很凶险,只是服用一次蝎尾草很难压制鹤顶红的毒性,据我估计大约需要三五次之多,而每次服用蝎尾草都须得逐量减少,免得遭毒药反噬。” 胡和鲁点了点头,以毒攻毒实属非常方法,自然不会容易到服用一次蝎尾草就能压制丹顶红鹤的毒性。 “彻底压制毒性需要多久?” “少则一月,多则三个月。” 胡和鲁展颜一笑道:“你倒是磊落的很。”说完之后便不再多言,请李落酌情施药,随即扫了洞中诸人一眼,又瞧了瞧瓷碗中的红线,过了这一会,这条红 线似乎更加妖艳灵动起来。胡和鲁平声接道,“少侠的时间不多,这一碗毒药留给我的时间更少,少侠大可安心了吧。” 李落微微一笑,俯身去翻弄那一瓶剧毒的蝎尾草。 “自今时起,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这里,有违令者杀无赦。”石窟中飘荡着胡和鲁冷冽的话语声,便似比那些寒玉地髓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还要更胜三分。 胡和鲁并没有追究是谁下毒,似乎也不想再多生事端,李落也懒得猜测胡和鲁的盘算,专心为石窟中的众人配制蝎尾草。眼下境况,胡和鲁和鬼市背后的那个人倒似有着极为怪异的默契,鬼市背后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想立刻置胡和鲁于死地,只是想要将胡和鲁从地底石窟中逼出来,而胡和鲁看似也察觉得到这一点,却是循规蹈矩的依着鬼市之人设好的局走了进去,不急不躁,各有算计,只是不知道会否这背后是因为孛日帖赤那的苍狼宝藏,又或者是因为那钦人的黄金圣坛。 胡勒根神色不善,颇显仇视的盯着李落忙碌,不过终是没有多话,倘若这个时候再说三道四,就算跟在孛日帖赤那身边的时日不短,惹得胡和鲁不喜,多半此生再出不了这地底石窟了。 石窟内中毒者算上胡和鲁一共十八人,正是孛日帖赤那口中所说的十八死士,每个人中毒深浅皆不相同,用药的分量自然要因人而异。李落全神贯注,仔细查看,心无旁骛,对身遭诸事充耳不闻,亦不曾戒备身边诸人。胡勒根眼中鬼火跳动,看了一眼身边的壤驷丹,忽然眼角瞥见面无表情的胡和鲁,身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垂首退后了几步,身形更见佝偻,倒是和洞窟中的乱石有几分相似。 胡和鲁静静的看着李落,既无欣喜,亦无感激之情,只是洞窟中这些苍狼死士渐渐的缓和了几分颜色。查清每一个人身上所中丹顶红鹤的毒约莫须得一个时辰,洞中十八人,前前后后便要十八个时辰,就见李落不眠不休忙碌了十八个时辰,间或只是喝了几口水而已,不曾闭过眼。 如此屏气凝神,就算内力再强也有些吃不消,只是李落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呼吸散乱的模样,眼神清亮如初。与其说这些桀骜不驯的苍狼死士心怀感激之情,倒不如说是被李落的内功心法所折服,渐渐让此间诸人收起了轻视之意,纵然草海一向看轻漠北之南,此刻也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敬佩之心来。 单是冰心诀的确不足以维持这么久,不过心神若有耗损之时,寒玉地髓的灵气便顺着经脉流入李落体内,确让李落有些始料不及,虽是耗去了不少内力,体内的冰心诀真气却有更见精纯之相,或许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说不定早年间纳川大法所留的隐患杂乱内劲便都能梳归同途了。 只不过李落心不在此。 “好了。”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地上整齐竖排着十八只瓷碗,每一只碗中都已滴下蝎尾草,加了药引,透着诡异的黑色,不像是治病的解药,活脱脱便是要人命的勾魂散。 李落指着瓷碗,一一念着该是谁人喝下去的蝎尾草,分毫不差。 洞中诸人此刻脸上都多了些异色,虽然有胡和鲁与李落先前的一番对话,但是当真到了该要喝下蝎尾草毒药的时候不免心有余悸,面面相觑之下竟然没有人上前。 不过这一停滞也只在转眼之间,既然身为死士,该做的不该做的许多年前早已根深蒂固了。 呼延烽堂身形一动,就要上前第一个喝下蝎尾草,倘若药没有用处,更或是能害人性命,李落自然就是心怀不轨的奸细,到时候一命换一命,也不算赔本的买卖。 只是呼延烽堂身形刚动,忽然场中多出一人,端起瓷碗一饮而尽。诸人皆是一愣,待看清服药之人相貌时都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延烽堂更是骇然叫道:“旗令,你!?” 胡和鲁淡然一笑,没有应声,盯着李落平静问道:“喝下之后会怎样?” “会很疼。” “有多疼?” 李落看了胡和鲁一眼。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没有半点活气 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胡和鲁一滞,复又哈哈大笑道:“有意思。”说罢微微一顿,道,“见效要多久?” “少则盏茶,多则半个时辰。” “好!”胡和鲁盘膝坐倒,漠然喝道,“倘若我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谁也不许对少侠动粗,违令者,杀!” 胡和鲁说完之后便盘膝坐倒在地,紧闭双目,运功催发喝下去的蝎尾草剧毒。 石窟中的寒气转瞬之间黏稠起来,就在胡和鲁调息之后不久,白雾茫茫而起,不出一刻,便将胡和鲁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忽隐忽现。李落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就在不远处坐了下来,似是养神,似是假寐,反正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洞中没有人出声说话,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胡和鲁身上。一刻,两刻,三刻,半个时辰,胡和鲁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化成了洞中死物,没有半点活气。 渐渐的有人沉不住气了,焦虑、忧愁、不安的情绪慢慢在石窟中游荡起来,不知道是谁窃窃私语了一句什么,听起来像是给身边的人说,又像是呢喃自语,总归听不真切。 胡勒根眼中鬼火越来越盛,不时看看面无表情的胡和鲁,又撇了撇淡然如初的李落,半个时辰之后,此间石窟之中最为沉静的反而是李落了。 时间一瞬一息的流走,胡和鲁依旧没有声息,终是有人按捺不住了,缓缓移步靠近了几分。 大约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胡和鲁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李落睁眼瞧了瞧,眉头微微一皱,直了直坐在地上的身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宛若石雕的胡和鲁。 “这真的是解药么?不会害死旗令?”有人低声说了一句。话音一落,就有数道满含杀气和怀疑的目光落到了李落身上。 呼延烽堂和壤驷丹不由自主的紧锁眉头,呼延烽堂侧目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神色沉静,似有思索,但并没有显出什么慌乱的神情。呼延烽堂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出声,不过内力流转却是快了几分,倘若李落心存歹念,说不得管他是否中毒在身,也要将李落毙于此处。 壤驷丹忧心忡忡,低声向胡勒根问道:“阿巴,旗令这个样子是好是坏?” 胡勒根咧了咧嘴,带着一丝讥讽意味回道:“我怎知道!以毒攻毒,哼,不过是异想天开的法子。” “啊,那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早说有用么?旗令宁可信一个南人,也不听我的劝告,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南人,这法子当真能解毒?”胡勒根话音落罢,便有人沉喝出声,神色不善的瞪着李落。 李落想了想,平声说道:“我并无万全把握。” “你!?找死!” “别急,别急,旗令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再等等,再等等看。”壤驷丹额头渗出冷汗,连忙劝阻道。 “壤驷丹,你是不是和这南人串通起来谋害旗令,如果旗令有什么闪失,我定要将你和这南狗碎尸万段。”一个阴森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壤驷丹脸上恼色一闪,喝道:“如果我有心谋害旗令,难道还要等到今天?” “怕是你知道了狼主的宝藏,动了邪心。” “你……” “住口。”呼延烽堂忽然厉喝一声,打断诸人说话,双目寒芒四射,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周,冷声说道,“旗令的话都忘了?若是有人敢擅自出手,杀无赦。” 洞中传出几声不满的冷哼,显然呼延烽堂的名望尚不足以压制住这些苍狼死士,不过终是没有人再多说什么,胡和鲁有言在先,不论对错,令出如山,违令者死。 呼延烽堂呵斥之后石窟中安静了下来,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胡和鲁仍旧入定不醒,这一次便是沉稳的呼延烽堂也有些焦急起来,不时的看一眼李落,只是眼中神色便不怎么好了。 “少侠,还要等多久?”呼延烽堂忍不住出声问道。 李落神情清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呼延烽堂心头火气,杀机一显,寒声说道:“如果旗令有什么三长两短,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就算这里是往生崖,我也要将它搅得天翻地覆。” 李落依旧没有应声,只是了然般的点了点头。 呼延烽堂闷哼一声,勉强压下心头杀念,将目光移回了胡和鲁身上。 这时,壤驷丹脸色微变,似是怀疑,似是踌躇,轻声问道:“你们能听到旗令的呼吸声么?” 洞中诸人脸色齐齐一变,也许是洞中太过安静,杂念四起,一时间没有人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不曾听到胡和鲁的呼吸声了。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旗令的声息了。”胡勒根带着一丝悲愤,呛然说道,言语中有浓郁的哀伤和绝望,在此刻静滞的石窟中格外醒目。 呼延烽堂脸色大变,不等出声,身后便听得刀剑出鞘的声音,几道人影,漠然中带着嗜血的杀气,将李落围了起来。 呼延烽堂挥了挥手,暂且止住几人对李落出手,缓慢的靠近胡和鲁,将手探向胡和鲁的鼻息。不过是几步路,伸手便能够到,眼前寒气似乎变成了千钧巨石,压得呼延烽堂喘不上气来,探出去的手也微微有些晃动,如果真的没了气息,杀了李落又能如何。 胡和鲁的脸上不时有白色寒气拂过,偶尔还有一两缕在眉梢处挂了一挂,随后再缓缓飘了出去,而寒气笼罩下的这张脸没有一丝血色,就像是一个技艺娴熟的工匠刻出来一个人的模样,就算栩栩如生,但无论如何也还是少了一丝活人的气息。呼延烽堂有了一瞬间的恍惚,纵然是曾经的生死之间也没有让呼延烽堂像眼下这么害怕,如果是最坏的结局,这里的人连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呼延烽堂犹豫了,但这件事终归要有个了断。 呼延烽堂咬了咬牙,猛然踏前一步,就要将手伸到胡和鲁鼻间。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等不及我死麽 就在这时,李落忽然开口:“你不怕死的人太多么?” 李落这句话没头没脑,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李落是对谁说话。 “南狗狡诈,果然信不得,杀了他!”一个冷冽的声音带动了洞中诸人的心绪,将石窟中的白雾都染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血色。 一个声音,止住了洞中所有人的心神。呼延烽堂涩声低语道:“旗令……” 一众死士皆是一震,忙不倏转头望了过来,呼延烽堂还留在俯身探试胡和鲁鼻息的模样,而离着呼延烽堂伸出去的手不足一尺外,胡和鲁已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冷酷无情,不含杂色,只是一味的冷和一味的寒。 “等不及我死么?”声音很平淡,一如往昔般不含感情。呼延烽堂身子一颤,慌忙拜倒在地。也许是李落听错了,就在呼延烽堂跪倒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个牙关触碰的声音。 胡和鲁猛吸了一口气,张口喷出一口浊气,带着腥臭和黑气,接着咳嗽一声,吐出一口夹杂着黑色血块的鲜血。 “旗令!?”数人齐声呼道。 忽然,人影一闪,谁也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丈许之外的李落鬼魅般立在胡和鲁身旁,就连离胡和鲁最近的呼延烽堂也没有看清,只觉得眼前一花,胡和鲁身旁就多了一个人。 呼延烽堂几人神情一紧,齐喝道:“你想干什么!?” 胡和鲁扬手喝道:“住手,李少侠没有恶意。”说完,胡和鲁看了李落一眼,眼中的冷色渐渐消散开来,哈哈一笑道,“如果他要杀我,也许此刻我已是一具死尸了。” “那也未必,或许死的会是我吧。”李落淡淡说道。 胡和鲁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李落,眼睛里终是有一丝真心诚意的惊讶,望着李落,却是对洞中苍狼死士说道:“我不让你们出手,并非是怕你们杀了他,而是怕他杀了你们。” 一众死士面面相觑,自然是不相信,不过胡和鲁已经醒过来了,说什么,做什么,便不是其余诸人敢怀疑的。 “多谢。” “前辈不必客气,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交易罢了。” “哈哈,交易,算是吧,不过你又救了我一次。” “前辈言重了,想必前辈早就料到了。” “料到了是一回事,能不能化险为夷是另一回事,闯过大风大浪,阴沟里翻船的事也不知道有多少。”胡和鲁有意无意的看了看身边离自己最近的几人,慨然叹道,“草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出过能与少侠匹敌的人了。” 李落不置可否,方才贸然抢到胡和鲁身边,便是怕有人孤注一掷,出手暗算胡和鲁。胡和鲁定然已有防备,丹顶红鹤的毒性已和蝎尾草互相牵制,算是压下了身中的剧毒。毒性既然没有再发作,想来方才胡和鲁早就醒了,平白等了好些时候,自然有些算计,不过无论如何李落着实不愿再出什么意外之事。 “前辈等了这么久,可有看到你想看的事?”李落岔开话语问道。 胡和鲁神秘莫测的笑了笑,没有应声,转身看着洞中诸人沉声喝道:“解药无误,不要再耽搁了。” 众人听罢,这才放下心来,李落的解药当真有用,诸人尽皆有些恍如隔世的喜悦之情,看向李落的目光中确确实实有了几分愧色,而见李落神色如常,更有了一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 一碗蝎尾草的解药,几人喜,几人忧,几人怕,几人愁。 胡和鲁一声令下,众人再无迟疑,俱都按着李落一一调制的解药喝了下去,连同呼延烽堂在内,有几人向李落拱手一礼,以示谢意。 或许是胡和鲁服药之后的模样太过轻松,其余诸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低估了李落刚才所说的疼痛之感。一碗毒药入喉,不出一刻,就有半数苍狼死士变了脸色,纵然闯过刀山火海,但这一剂解药的疼丝毫不亚于刀剑割肉的疼,反而犹有过之,就好像全身的血脉中被人丢进去了不计其数的火星,有一股透体而出的灼热刺痛。不过却没有人出声,强忍着体内剧痛,倒是有几个中毒深些的苍狼死士脸色都变得扭曲起来。 胡和鲁没有闲着,神情幽冷,心神却在一众逼毒的苍狼死士身上,倘若见到有谁难以忍受这种刺骨铭心的痛,便即上前相助一二,待到神情和缓些即刻收手,不会多留片刻,看似有意让众人忍受这般剧痛,熬过这一劫。 刚开始的半个时辰最是难捱,越往后些,众人的脸色相继平缓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胡和鲁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一个时辰后,众人相继醒了过来,有人吐出一口黑血,有人腹中绞痛,忙不倏跑去不知哪里了,这十七人中,竟有三人如同胡和鲁一般吐了一口黑气,只是不如胡和鲁方才那般黑沉。 李落眼角微微一跳,单是一个胡和鲁就已经深不可测,此间诸人中竟然还有三人与胡和鲁相去不远的武功高手,草海苍狼之名或许真的名不虚传。 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绪杂乱的充斥在这座地底石窟中,似乎有人难以置信,似乎有人欣喜若狂,好似还有人暴虐几近癫狂,有一股须得嗜血才能发泄出来的恨意。诸般种种杂念,李落稍加分辨,竟然都是入魔多些,只见那些原本无所事事的寒气也吓得躲了起来,让洞中白雾有浓郁和稀疏之分。 李落微微一怔,黯然苦笑,让这些凶鬼恶狼重返人间,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不过李落并没有后悔之意,草海越乱,与大甘最是有利,倘若真有一天会和胡和鲁诸人兵戎相见,到时候再分生死也不晚。 李落看了一眼胡和鲁,胡和鲁神情悠远,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 “前辈,蝎尾草只是暂时中和了丹顶红鹤的毒性,实则并没有解毒,日后前辈你们还要小心些。”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起火了 “我知道。”胡和鲁摊开掌心瞧了瞧,又随意握了握拳,淡淡回道,“大约只能运起六成内力,如果强行提气,毒性反噬,下一次再想祛毒就更难了。” 李落点了点头,胡和鲁既然明白其中利害,自然不需要自己再废口舌,随即平声问道:“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胡和鲁大笑一声道:“该等的等到了,该看见的也看见了,该听到的话也传到了耳朵里,许久不见了,是时候该去看看他了。” 洞中诸人神情剧震,齐齐盯着胡和鲁,就连胡勒根也不例外。这一天等的着实有些久了,久到都忘了还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呼延烽堂大声喝道:“旗令,弟兄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当年狼主为我们挡了一劫,这才让我们活到今天。血债血偿,这一次弟兄们绝不会让狼主失望,一定要救出狼主。” “嗯,一定会见到他的。”胡和鲁淡然回了一句。 李落心中一动,胡和鲁这句话听起来委实有些古怪,这个他似乎并不是孛日帖赤那,而是另一个人,一个能让胡和鲁的滔天杀意归于平静的人。 这个人要么很厉害,厉害到胡和鲁生不出反抗之心。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胡和鲁对这个人已经恨之入骨,到了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个人呼之欲出,往生崖下,鬼市之中,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洞中诸人还沉浸在各自凌乱的情绪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胡和鲁脸上古怪的神情。 “旗令,咱们什么时候出去?” “哈哈,宴席已经备好,咱们已经晚了好些天了,再不去就要有人找上门来了,走吧。” 呼延烽堂眼睛一亮,呼吸一凝,似乎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现在?” 胡和鲁瞥了呼延烽堂一眼,叱道:“舍不得?要是舍不得,你可以多留几天。”话中虽有责备之意,不过听起来胡和鲁眼下心情还算不错,说是斥责,倒像是笑骂多些。 呼延烽堂讪讪一笑,沉喝道:“属下自然要跟在旗令身旁,现在就现在。” 胡和鲁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收拾收拾,随我出去。” 众人齐声应合,这里虽然有一块天地瑰宝,但待得久了实在太过无趣。往日是出不去,如今能出去了,自然没有人还愿意留在这里,就算有人厌倦了刀光剑影,这个地方也决计不是一个避世的好去处。 “少侠,大恩不言谢,该是我应诺的时候了,少侠随我们一同出去吧。” 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只是暂时压制了丹顶红鹤的毒性而已,胡和鲁看似就要和往生崖鬼市背后的雄主一决高下,如此行事实属莽撞了些。不过李落随即释然,胡和鲁心思缜密,该不会这样轻率行事,显然另有暗招。 李落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石窟正中的寒玉地髓。 “怎么,少侠舍不得这块石头?” “前辈舍得么?” “哈哈,这东西因天地生,因天地灭,遇见了是缘,没遇见也不算什么,难道它还能让死人再活一次不成?我本意就让它留在这里,如果天地让它亡便亡,如果让它生,多年之后它自会重见天日,现如今我有什么舍不得?不过少侠要是舍不得,敲一块下来带着,怎么说少侠也算是有缘人。” 李落哑然一笑,摇了摇头道:“前辈言之有理,晚辈受教了,就留待有缘人吧。” 胡和鲁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起火了, 你早知道会有人背叛。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鸣鸿示警 火一时半刻没有减弱的迹象,顺着岩壁四下飞舞流窜。不时从岩壁上坠落下来残垣断壁,也少不了有人失足落水,应和着一声声惨叫,掉进了地底暗河之中,惊起一阵水花,扑棱了几声,便沉了下去,无声无息。 除了飞溅的流彩水花,暗河河底更有些暗流汹涌起来,在水底划过一条条黑影,从一侧岩壁窜到另一侧岩壁,而后没入岩壁之中,伺机而动。 李落借着惊鸿一瞥,这些黑影竟似一条条丑陋无比的巨型蜥蜴,最小的也有三尺有余,嘴很阔,倒是没有瞧见亮出的獠牙,不过每每从落水之人的躯体上掠过,就能看见水中迸出一朵朵血花,即便没有长着一口生吞了落水尸身的血盆大口,想来这伶牙俐齿也是少不了的。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水中异兽双目赤红如血,透着阴森冷酷的凶芒,极是渗人。 胡和鲁对水中境况视若无睹,仰首瞧着头顶肆虐的烈火,眼神中透着一股酣畅的疯狂神色。这一把火点燃了沉寂多年的往生崖,着实让胡和鲁稍稍解了解胸中的郁气。此刻在胡和鲁心里恐怕整个往生崖都该分崩离析,当然不会在意这些被烈火逼得走投无路坠入暗河的人,兴许在胡和鲁看来,这些人早就该死了。 李落没有劝说胡和鲁的念头,死有余辜,活有余罪,这一处往生崖沉在地底许多年,光照不到的暗处不知道有怎样的藏污纳垢。兽窟看台上如生如死般的模样着实让李落心寒,李落无意轻言断定往生崖哪人该死,哪人该活,不过也没有打算为这里的人祈生求命。 死去的,活着的,困在往生崖里的人,有多少能扪心自问堂堂正正,又有多少不是死有余辜。有了黑心一劫,也许往生崖下,都是活有余罪。 火势节节向上爬去,不过越是往上,火势就越加艰难,似乎被什么压制了起来,不如在往生崖底那样肆意纵横。 胡和鲁抬头看着烈火,脸上的神色在火光浸染下明暗有变,煞是骇人。 “少侠,往生崖是个是非地,带上你的同伴早早走吧。”胡和鲁忽然平静的说了一句。 不等李落答话,背上当关中的鸣鸿刀忽然跳了一跳,李落脸色微变,鸣鸿示警,凶险便是不远了。 胡和鲁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李落,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极其古怪的接道:“趁着现在还有路可以走。” 李落心中一动,呼吸一沉,鸣鸿刀示警的凶险不是来自头顶,而正是身前数步开外的这个人。胡和鲁这一句话可圈可点,往生崖大乱将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是其次,只怕到时候草海苍狼翻脸无情,想走都未必走得了。 李落抱拳一礼,应了一声道:“多谢前辈提醒,此次作别,约莫难有机会再见,前辈请多珍重,盼前辈得偿所愿。”李落微微一顿,接道,“蝎尾草的服用之法我已悉数告知,相隔七天服用一次,用量多少还要谨慎些。” “好,有劳少侠费心,借少侠吉言,你我日后有缘江湖再见。烽堂,壤驷丹,你二人随李少侠走一趟,去接少侠同行之人出来,若有人阻挠,杀了就是。” “属下遵命。”呼延烽堂和壤驷丹齐声应道。 李落嘴角一动,恶狼出闸,就见血光随行,胡和鲁言辞之中平淡的很,给此刻往生崖的烈焰添了一抹浓重的血色。 李落又再一礼,胡和鲁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李落自便,神色微微缓和了几分,暗藏之意是让李落趁着火还没有封路,亦或者趁着此间众人,犹是自己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早早离开这块是非地。 呼延烽堂面无表情,向李落颔首示意,壤驷丹倒是亲切,笑语低声道:“少侠,咱们走吧。” 李落点了点头,壤驷丹在前带路,呼延烽堂居中,三人沿着洞穴旁的崎岖小道拾阶而上。离开临池柳地之际,李落顿了一顿,回首看着胡和鲁,欲言又止,复又洒然一笑道:“前辈,天南流传过一句古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十年光阴说短不短,前辈倘若东山再起,说不得又是柳暗花明,往生崖这片地方太小,容不下草海苍狼。” 胡和鲁脸色平淡的看了看李落,目光冷凝,不知道有没有嫌李落画蛇添足,数息之后蓦地展颜笑了笑,颔首回道:“少侠这句话我记下了,不谢。”说罢朗笑一声,喝道,“你我的确有缘,哈哈,大甘李落,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如果我出得了往生崖,日后说不定会去大甘走一走。巧,实在是巧,少侠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巧。” 胡和鲁扬手向李落抛出一个方形玉盒,朗声说道:“你救我们十八人,换你同行之人一命,这个人情还的少了。草海苍狼杀人不眨眼,但向来不是小气的人,此物留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处,送给你了,走好。” 李落接过玉盒,入手颇有沉重之感,透体而出一股阴寒之气,与洞底寒玉地髓极为相似,不过精纯之处似乎犹有过之。李落心念微转,盒中之物多半与寒玉地髓有关,只不过眼前境地还不是分神旁顾的时候。 李落看了手中玉盒一眼,正要说话,只见断崖边上的胡和鲁已收回目光投向了远处。李落喟然一叹,胡和鲁如此神情已有送客之意,固然冷漠的很,但未尝不是出于此刻尚存的一分好意。 李落不再多言,颔首一礼,转身跟着呼延烽堂与壤驷丹攀岩而行。三人身影先后远去,胡和鲁等着李落三人走远之后这才若有所思的望向三人没去身形的方向,眼中厉芒连闪,嘴角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浅笑,看上去有些不怀好意,又似乎有些古怪的赞许。 三人脚下不慢,少时就将这处临池柳地甩在身后。一路上行人神色匆匆,有的在躲避天灾,有的却是躲避人祸。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别再跟着 火光中,有人为了逃命四处奔逃,还有人趁火打劫,不单劫财,竟然还有劫人的勾当,在四起的火光之下照的纤毫毕现,怎是一个龌龊了得。 呼延烽堂沉着脸当先而行,沿途有不开眼的鬼市中人不怀好意的靠了上来,大约是存了杀人害命的念头,未必是看中三人身上有什么财物,只觉得这个时候便是到了恣意妄为的时候,杀人不见得利己,只求一个痛快。 可惜这些心怀不轨之辈碰到了一个更加暴戾的凶神恶煞,近身之后没等暗下杀手,呼延烽堂亦没有喝问招呼的打算,手起刀落,连斩数人,几具无头尸首滚落暗河之中,这才止住了这些人靠上前来的念头,一个个避之不及,穷凶极恶也难以形容其万一。 没有人敢再挡了去路,俱都不约而同的让了开来,看神色是要先送走这三尊凶神,之后再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呼延烽堂面露讥讽之意,冷哼一声,既然没有人再不长眼的凑上前来,也就收起了杀念,加紧赶路。 李落三人所过之处,逃命的,杀人的,劫财的,劫人的,皆都停了手,缩到了岩壁一旁,整个身子揉成一团,如果不是这些黑色岩石硬了些,都能挤进山岩石壁当中。 走了数丈有余,李落眉头微微一皱,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竟然跟着十来个看起来瑟瑟发抖的鬼市中人,尽是妇孺一类,见李落回头看了过来,皆露出一副乞怜凄惨的神色,欲想借着呼延烽堂的余威离开这里。 好一个是非地! 李落甚是无奈,若是平时有人这样狐假虎威也就算了,无伤大雅。 不过眼下身后跟着这些人,虽然算不上浩浩荡荡,但总归有些惹眼,用不了多久就会落入旁人眼中。鬼市虽逢大乱,不过孛日帖赤那一众人想来还不会这么快就能彻底扭转鬼市的乾坤,就算要分庭抗争也要花些时日。 现如今鬼市的当家约莫还是那个让孛日帖赤那心有忌惮的崖底暗王,李落三人如此招摇过市,多半到不了酒娘的酒馆就要被鬼市的高手拦下来。 壤驷丹回身阴沉着脸,寒声喝道:“别再跟着我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身后十余人身形一顿,抬起仓皇失措的脸,祈求可怜的看着壤驷丹和李落,大约是觉得壤驷丹和李落会好说话些,只要不是凶神恶煞的呼延烽堂就好。 壤驷丹寒着脸,一言不发,脸上已浮现出些许杀意来。一行十余人身后,影影绰绰的吊着数个鬼影子,像游走的豺狼,闻着腥味,垂涎三尺,不愿就此罢手。 一个不大的孩子,面容污黑,瞧不出是男是女,哆嗦着身子,壮了壮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壤驷丹和李落磕了几个响头,用的力气很大,额头上见了血,颤声说道:“两位英雄大叔,求你们别赶我们走,我们不说话,不会打扰到你们,求你们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壤驷丹冷哂道:“往生崖的路多的是,我们不挡着你们的路,你们也别跟在我们后面,要不然这条路就不是生路,而是死路了。” 少年身子一颤,缩了缩脖子,不敢看壤驷丹冷冽的眼神。壤驷丹漠然扫了石阶下的诸人一眼,转身向上走去。 呼延烽堂快走了几步,此时就站在石阶上头冷眼旁观,嘴角微微一扬,淡淡说道:“又跟上来了。” 壤驷丹一愣,回头一望,只见这些个战战兢兢的鬼市流民竟然又跟着走了上来,亦步亦趋,见壤驷丹回头看过来,皆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神色着实可怜,不过依旧尾随在三人身后,看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怎也不愿放手。 壤驷丹甚是恼怒,眼中一寒,恰是应了一句地狱无门偏要来,自己寻死,就怨不得旁人了。 李落看了看,平声说道:“由得他们去吧,脚程快些,甩开他们就是了。” “脚程快不了。”呼延烽堂抬头瞧了瞧诸人头顶上,火势蔓延,有处大,有处小,不时还有火蛇吞吐,如今的往生崖下,就算变成一只会飞的鸟也不见得能快出多少。 李落三人停下脚步,这些个鬼市中人也随即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是畏惧可怜的看着三人,脚下一分一毫的向三人挪了过去,无论如何也要靠着李落几人近些。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只见原本的十余人就已翻了数倍。 壤驷丹喝骂了几声,有人乞怜讨饶,有人闷不吭声,俱都是可怜兮兮的一副惨状,看上去比摇尾乞怜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任凭壤驷丹如何呵斥,哪怕是踢上几脚,只要不曾下了死手,这些人便如吊死鬼般跟在三人身后,而且越来越近。 李落神色不变,呼延烽堂面含讥讽,壤驷丹脸色阵青阵白,杀心大起,眼中厉色一闪,刚要出手教训,忽然一旁的李落身形一动,宛若一道残云虚影,直直跃过身后相随的众人,像一片被风卷起的柳叶,看上去轻飘飘的无处着力,却迅若急电,眨眼间就落在了这些人身后若即若离的三五个鬼影当中。 众人皆是一愣,壤驷丹惊讶的看着李落投入身下岩壁的身影,呼延烽堂丝毫不掩眼中的嘲弄之意,只有李落还是那般平淡如初的模样。 听得一声脆鸣,带着一个微微划开虚空的嗡嗡声,一道红芒乍现,来的快,去得急,没有几人能看得清,就连壤驷丹和呼延烽堂也以为是李落抽出了一把利刃,映了头顶大火的光芒,这才有一闪而过的红芒。 红芒出现的很短暂,不过很是惊艳,就算身外四处烈焰熊熊,却丝毫无损那一抹扣人心弦的凄美。 红芒过后,凄美惊鸿一瞥,留下的只剩了凄,不见了美。原本吊在最后的三五鬼影在红芒过处顿了一顿,而后没有听到有什么声音,既没有呼喊,也不曾喘息,几个人的身躯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裂了开来。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别有目的的少年 掉向了地底暗河,倒是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划破空处的唰唰声,之后就是远不可闻的落水声了。 这一刀,一刀两断。 李落拾阶而上,凶刃已经不见了,杀气也早已消散,只是这样平平常常的走了上来。 身后这些鬼市中人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通路,惊恐的看着李落,更或是只敢偷偷瞧上一眼,就连忙低下头去。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壤驷丹和呼延烽堂,壤驷丹面露惊讶,不过眼中却有暖意,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呼延烽堂眼中的嘲讽之意消减了些,不过仍旧没有散尽,只是凝重了些,方才那一闪即逝的红芒此刻尚还留在呼延烽堂心头,这一刀,很艳,很凶。 “你们别跟着我们,散了吧。”李落轻轻说了一句,没有多言。 身后诸人小心翼翼的一阵窃窃私语,后患已去,该是自行离去的时候了。 壤驷丹展颜一笑道:“少侠好心肠,在往生崖可不多见。”说罢示意李落跟上身前的呼延烽堂。 “多此一举。”呼延烽堂却没什么好脸色,漠然哼了一声,显然很是不以为意。 李落笑了笑,平声接道:“的确有些多此一举,不过如果不是多此一举,想来我与诸位未必能相识。” 呼延烽堂脸色一寒,不过却没有再出言讥讽,刚要拾阶而上,蓦地神情一沉,阴森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这是认定你了。” 李落暗叹一声,委实有些头疼。三人刚刚走了不到十步,就见身后这些鬼市中人竟然又跟了过来,看样子打定主意要黏在李落三人身后。 壤驷丹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这些人阴魂不散,当真惹人厌的很。 “你们要跟着我们到几时?” 没有人说话,要么瞧着脚底,要么眼神飘忽,一个个俱是铁了心要这样厚着脸皮跟着三人。 “你们跟在我们身后,眼下的确不方便,还请诸位自便吧。”李落平淡的劝说了一句。壤驷丹还好些,呼延烽堂的脸上尽是不耐烦的模样,一脸厌恶的盯着这些鬼市中人。 依旧无人应声,此时都好似狗皮膏药般黏着不愿撒手。李落这才恍然呼延烽堂眼神之中的嘲弄从何而来,未必见得就是讥笑李落心慈手软,怕是早就料到会有这般结局。只要稍稍流露出些许善意,便能叫这些鬼市中人如同跗骨之蛆般围了上来,驱之不走,比夏日里的蚊虫还要让人心烦。 看着这些仿佛吃定了自己心慈手软的鬼市中人,李落哭笑不得。这些人的心思李落大约能猜得到,既然有人在前面开路,跟紧了就能走得高些,省得再碰上什么厉鬼凶神,说不定到了上头还能寻摸到一两个死了人的洞窟,来一个雀占鸠巢,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下一次可就不知道要到那年那月了。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只是今日不同往日。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平声说道:“诸位能在鬼市活这么久,想必都是些心思通透之人,大可不必用上这样一副乞怜求命的模样,该说的话我已说得清清楚楚,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既然如此,那我便说得明白些,再跟着我们,会死人的。” 话语虽轻,也察觉不到有什么冷冽的寒气,但壤驷丹和呼延烽堂心中皆是一震,此刻李落的语气委实有些怪,似乎带着些无奈的疲倦,但听过之后莫名的让人心中发寒。壤驷丹瞳孔一紧,蓦然记起离开石殿时李落带的那副面具,心神一乱,恍惚间不知道眼下看见的是李落真容,还是说那副面具才是李落真正的模样。 话音落罢,李落不再逗留,便要离开这里。那个先前叩首祈求的少年忽然语带悲愤的大声叫道:“妄我们视你为英雄好汉,你们竟然见死不救,这算哪门子的英雄!我们是没有你们本事大,但我们也想活着,跟着你们也不碍你们的事,在你们看来不过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你们就连这点慈悲都不愿施舍么?” 壤驷丹哑口失笑,好一个微不足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喝道:“跟着我们就是碍我们的事了,快些走,莫要碍眼。” 少年一脸激愤,只是一双眼珠子倒是灵动的很,带着些许窃喜,或者该说是沾沾自喜的味道。 口中念念有词,一半是祈求,一半是看似据理力争的无赖,李落出过一次手,似乎就该接下这份因果。常言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是这个道理,如果随手帮了一把,只是不曾遂了他人的心意,就是施助之人的罪过。就像眼前,依着少年话里的意思,这些人倘若遭了劫难,不见得是怪往生崖,也不见得是怪行凶杀人的人,而是先得怪在李落三人的头上。 李落仰首怔怔出神,火光有些晃眼,看不见酒娘的酒馆在哪里,耳旁少年聒噪的大声叫喊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换些诸如道义德行之类的话语,生生扣在李落身上。 少年似乎知道壤驷丹和呼延烽堂不好惹,这些话都是冲着李落叫喊。 “你为何能这样有恃无恐的认定我不会杀你?”李落惊讶的问道。 少年一愣,脸上透着些戾气叫道:“横竖都是个死,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会跟着你。” “好。”李落忽然笑了笑。 少年眼中的狡色一滞,猛然间一股寒气从心头窜了出来,张大了夸夸其谈的嘴,来不及合上,也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就见身前不远处的李落扬了扬手,只觉得脑门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仿佛有一种如同腾云驾雾般的感觉一闪而过,再之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少年的身子颓然倒地,没有人去扶,也没有人露出怜悯的神色,更没有人惊呼指责李落,只是不约而同的退开了两步,脸上的窃喜已被惊恐代替,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的尸身翻滚滑落,然后掉进了岩壁外的深渊之中。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气氛诡异 “如果你们还有人也要如他那样大声说话,告诉别人我们的行踪,不如早些说,免得我冤枉了你们。” 众人哆嗦着退后了几步,断定李落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之后,忽然化作鸟兽散,逃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暴露我们的行踪,他们会有什么好处?”李落神色平静的问了一句,并没有因为对手是个半大的孩子而有不忍之心,见过世间的龌龊多了,就知道人心善恶不在年长年幼,殊不知当年在秀同城遇到的两个孩童杀手,狠辣无情的出手恐怕让江湖上的凶徒也要膛乎其后。 “能有什么好处。”壤驷丹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最多给块糙饼罢了。” 李落看了壤驷丹一眼,壤驷丹慨然应道:“再跟着我们没有好处,他们就会寻别的好处,哪怕是一块糙饼,哪怕前一刻你我曾出手救过他们,在这些人眼里远不如一块糙饼有价值,这就是往生崖下真正的黑心。” “往生崖里的道义恩情一钱不值,哼。”呼延烽堂冷漠的插了一句,虽然有些责怪李落画蛇添足的意味,不过言语之中更有深深的不屑。道义如何在草海诸狼眼里约莫也是不值钱的,只是草海苍狼自有傲气傲骨,一块糙饼还不足以让这些桀骜雄豪低头,大不了拔刀相向,更或是一把火将往生崖烧个精光,纵然是死也不会低下头来摇尾乞怜。 这是草海苍狼与鬼市中人不尽相同的地方,自然也是草海诸狼瞧不起鬼市的缘由所在,有各种各样的心思暗算残杀旁人,却没有胆量向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生死相见,如此往生崖,如此鬼市,纵然囊括天地奇物,在草海诸狼眼中也不过是一处乌烟瘴气之地。 李落瞧着燃起的熊熊烈焰,突然间觉得这些火蛇顺眼了许多,往生崖藏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时间太久了,既然见不了天日,有地火席卷一番,说不定也会有浴火重生的那一天。 少了居心叵测的鬼市中人尾随,三人脚程快了几分,只要躲避开从头顶坠落下来的杂物或是活物就好。壤驷丹算是老马识途,不曾绕路,不多时酒娘的酒馆已然遥遥在望。 往生崖的火不小,不过越是往上,波及越小,李落此刻才知道初入往生崖听到的水声从何而来。就见岩壁上无数细小水流从暗处冒了出来,洒向崖底,遏制了攀岩而上的大火。走了过半,火势已经不足为虑,再往上走些,只能看见零星火苗,难成多大的气候。 李落暗赞了一声,当初修建往生崖的人不管心性如何,的确是位胸有沟壑之辈,竟然能想出将地下水流引入岩壁的法子,既能解了平日用水的难题,也能防备火灾,一举两得,要不然这一场大火下来,往生崖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火势渐渐稀疏起来,呼延烽堂的脸色也渐渐阴沉起来,这把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烈。崖底乱成一团,崖顶却安然无恙,想必鬼市雄主也不曾受到多少损伤,接下来旗令行事可就不容易了。 李落瞧了瞧呼延烽堂脸上的忧色,没有做声。胡和鲁放了一把火,决计不会就要单凭这一把火将往生崖付之一炬,如果这么容易,也不会让这位草海豪雄困在地底这么多年。 胡和鲁要的只是往生崖乱上一乱,这把火只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真正兵戎相见,各施奇谋的时候,唯独苦了那些受了牵连的人。 这场乱局,李落有意,但却无心静观其中变化,主帅不归,往生崖外的四万大甘将士等不起。 酒馆依旧还是原来的酒馆,往生崖遭此变故,按理说酒馆之中该没人才对,没想到这里的人不但不见少,反而更多了,比李落和钱义吃饭那时候的人还要多。 酒馆里的人虽多,空余的位子却不少,大半的人都围在酒馆临空一侧的石台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口音千奇百怪,有些李落听得懂,有些就不明所以了。 不过这些人都平淡的很,有说笑,有猜疑,有不解,有忧虑,唯独没有一分一毫的慈悲,耳旁间或传上来的惨叫声和落水声,刺耳了些,不如兽窟中那般让人热血沸腾,不过聊胜于无,总能调剂调剂乏味的闲暇。 壤驷丹环目一扫,酒馆中不见酒娘的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见有人上来招呼李落三人,满堂诸人,好似没有人看见刚刚进来的三个人,说话的在说话,喝酒的还在喝酒。 这个气氛有些怪异,虽然没有人留意,但更让人不自在。 呼延烽堂神情一冷,沉喝一声,问道:“掌柜的人呢?” 这才有人回过头瞧了瞧呼延烽堂,一时间竟也没有想答话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扭过头又去看着对面岩壁上的火光,似乎这火光里有一座金山或是一个绝世美人,引得人流连忘返。 呼延烽堂面色大寒,杀气骤显。这时一旁喝酒的一个瞧不出年纪的男子瞥了呼延烽堂一眼,随意说道:“掌柜的这会不在,喝酒自己打,吃饭的话那得等等了。” 呼延烽堂压下心头杀意,勉强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道这酒馆掌柜去哪里了?” “你是来喝酒还是来找人?”男子眉毛挑了挑,问了一声,随即摇头笑了笑,道,“关我什么事,多问。掌柜的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没见着。” 呼延烽堂眉头一皱,追问道:“掌柜的不在,这里就没个伙计么?” “原来是有一个,前几天就没见着。” “前几天?”李落忽然问了一声。 李落此刻已带上了大罗鬼面具,声音清冷,映着这个面具更显鬼气森森。男子面容一僵,微微收敛了收敛放荡不羁的神色,平声回道:“差不多是外头五六天的样子吧。” 李落道了一声谢,没有言语。五六天,算起来该是李落被投入兽窟石牢的时候。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酒娘藏身 酒娘擒下钱义,又将李落送入石牢,而后遣散店中伙计,如果不是巧合,那这其中就有蹊跷。 酒馆掌柜不见其踪,店里的伙计也不见了人影,偌大一个酒馆,开了门却没有店家的人在,任是谁看来都有些不对劲。 呼延烽堂固然嗜杀,但绝非蠢笨之人,自然察觉得出其中诡异之处,随即与壤驷丹相视一眼,原本的打算是直接擒下酒娘要人,如今正主音讯全无,这个酒馆又透着古怪,绝非善地。 壤驷丹皱了皱眉头,猜不到酒娘藏身何处,但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先行离开之后再做打算。 壤驷丹看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嘿,白跑一趟,还想和酒娘喝杯酒,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方才答话的男子露出会意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猥琐,嘿嘿笑道:“原来这位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啊,哈哈,这酒馆酒好人更妙,可惜,酒是喝了,人却没有见着。”说罢一脸惋惜的晃了晃脑袋,将桌上一壶酒抛了过来,一幅市井模样的谄笑道,“来来来,我请诸位同道中人喝酒,今个这酒不要钱,还不趁着机会喝个痛快,换成平时,这壶酒怎么着也得一枚黑山币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素昧平生的几个人就成了同道中人,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李落不再怀疑,当日那一顿饭固然没有破财,不过的的确确被酒娘狠宰了一刀,一桌酒菜,远远没有二十个黑山币的价钱。 壤驷丹接过酒壶,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到了这里似乎不喝酒有些惹眼,便即拿了三个酒碗,倒了半杯酒,浅尝辄止,装装样子罢了。 呼延烽堂困在地底十余年,酒自然也喝过,但决计不会多,不像当年那般逍遥自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喝完之后想怎么寻欢作乐就怎么寻欢作乐,看着眼前碗中美酒,若说不馋,那就有些自欺欺人了,而且这碗酒酒香格外的诱人,不算天下少有,也属佳酿了。 就在壤驷丹和呼延烽堂正要举杯之际,李落忽然淡淡说道:“走吧。” 壤驷丹一怔,一路上李落很少说话,跟在两人身后不急不躁,这个时候忽然出言要走,多少让壤驷丹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壤驷丹也没有什么不满神色,酒什么时候都能喝,毕竟是草海苍狼欠了李落的人情,而且还有胡和鲁的交代,有什么不快也得压下来。 呼延烽堂自然也有些不痛快,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这点气度还是有的,不过即便是要走,喝一碗酒想来也耽误不了什么工夫。 呼延烽堂一边起身,一边就要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李落突然抓住呼延烽堂手腕,清冷说道:“改日我请你喝酒。” 这一抓看似慢,实则快如闪电,稳稳挡下呼延烽堂手中酒碗。呼延烽堂眼中恼色一闪,不过疑心便起,与李落几日相处下来,虽不敢说知晓李落心性,但李落行事之风大约也知道些,如此突兀大异往常。 呼延烽堂看了看李落,不动声色的放下酒碗,淡淡一笑道:“好。” 李落收回抓着呼延烽堂的手,举步向酒馆外走去。壤驷丹和呼延烽堂颇有狐疑,猜不透李落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嘿,三位这就走了?” “哈哈,有酒没菜,喝起来不痛快,换个有人陪的地方去。”壤驷丹嘿嘿笑道。 男子心照不宣的淫笑应声,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我要在这里多等等,差不多该回来了。” “回来?酒娘么?”壤驷丹愕然问道。 “是啊,她这几天每天都要出去一会,不知道去了哪里,过会才会回来。先趁着酒馆没人多喝一壶,嘿嘿,等她回来可就没法子偷喝了,那婆娘眼睛贼着呢。” 壤驷丹故作恍然道:“难怪,我说酒馆里怎么这么多人,原来都是打秋风的。” 男子奸笑道:“不要钱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掌柜的都不稀罕,咱们操哪门子的闲心。” “有理。”壤驷丹和男子敷衍了几句,男子挥了挥手,心神都放在了桌上酒壶中,一杯接着一杯,生恐喝得慢了,少占了便宜。 壤驷丹向李落和呼延烽堂投去询问的眼神,如果酒娘少顷便归,与其在外面瞎撞,还不如留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好。 呼延烽堂沉吟不语,方才李落对这壶酒起了疑心,虽然一时间呼延烽堂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去是留,确有些踌躇。 呼延烽堂擅长杀人,却不擅决断,这一点和李落帐下天狼骑不同。牧天狼中军旗下的天狼骑并非武艺高强就行,要能文能武才可以。武要能上阵杀敌,有百人之勇;文要通韬略,识决断。入营为卒,出营为将,放在别处,少说也是个游击将军。 草海苍狼麾下自然用不着这么些文武双全之辈,若是性子再桀骜些,恐怕就算孛日帖赤那雄才大略驾驭起来也有些吃力。 所以一时间让呼延烽堂想出个万全的法子的确有些强人所难,进退之间颇有些难以取舍。 “如果在往生崖外遇见这样的事,你们会怎么做?”李落随意问了一句,语气极是平淡,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杀完了事,死的人多,想藏也藏不住了。” “好,照做就是!” 随着李落一番话,火光与黑暗萦绕的往生崖酒馆中凭空出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杀意弥漫,仿佛能凝出水来。 杀意来的极其突然,不但让酒馆中的酒徒心神骤变,就连壤驷丹和呼延烽堂也吓了一跳,没曾想带着面具的李落这般杀伐决断,说杀便杀,几乎与当初的草海苍狼不分伯仲。 杀意显,人却没有出招,只是乱了这些刚才还无所事事的酒徒的方寸。 与壤驷丹说过话的男子惊的跳了起来,绕到石桌后,一脸惊诧戒备的盯着李落三人。悬崖边眺望远处暗山的一众闲人也都回了头。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自投罗网 神色各异的注视着李落,眼中异芒连闪,吃惊之余就是不怀好意的狰狞。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壤驷丹和呼延烽堂还瞧不出这里的古怪,那就不是蠢,而是瞎了。 李落冷冷一笑,忽然扬声喝道:“酒娘的待客之道果然有趣,既然有心,又何必藏着?” 话音一出,四周静寂无声,就连酒馆外那些鬼哭狼嚎的声响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在了外面,只留下酒馆中这一方天地。 呼延烽堂神情数变,这座酒馆早已被人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几人自投罗网,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数息之后,酒馆深处的小屋屋门吱呀一响,几个人影走了出来,先前一人是个相貌阴郁的异域男子,面无表情,宛若一块黑石。黑石虽冷,却冷不过男子的一双眼睛,错眼间好似男子的眼珠子上罩着一层白霜,被看上一眼就觉得寒气逼人。 壤驷丹脸色大变,低吼一声道:“寒雨连江!” 面具下的李落双眉一扬,寒雨连江是谁此前并不知晓,只是这个男子却是个少见的内家高手,武功如何暂且不说,单瞧着此人身上的气势,还要胜出呼延烽堂一筹。 有些棘手,李落皱了皱眉头,但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男子身后的一个人。 红发胡姬,鬼市酒娘。 酒娘美艳如初,只是初遇那天的千娇百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沉似水,冷冷的看着带着面具的李落,眼底竟似还有一丝埋怨,让李落有些莫名其妙。 李落虽然带了面具,不过并没有刻意改变声线,酒娘自然听得出来,眼神复杂难明,不过脸上依旧冷若冰霜,没有半点放荡调笑的媚态。 “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李落淡淡说道。 男子眉角一动,啧了啧舌,感情人家并不知道酒娘到底身在何处,只是随口诈了一句,没成想反倒是自己这些人沉不住气,先漏了马脚。 男子看了酒娘一眼,酒娘轻轻点了点头,男子哦了一声,冷淡说道:“远来是客,何必来去匆匆,既然来了往生崖,也让连某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们南人不是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么。” “你是谁?” “吾名连江,往生崖下孤寒雨。” “寒雨连江……”李落自言自语的念了一声。 壤驷丹在李落身侧低语道:“暗王身边的护法,武功深不可测,很不好对付。” 李落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我本是个过路人,当初来往生崖的确另有所求,不过往生崖暗无天日,我所求之事又似遥不可及,也就熄了心中念头,找到同伴之后便即离开这里,确不值得阁下如此大费周折。” “少侠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大费周折,少侠那位同伴刚巧也在,喝杯水酒而已,让我们这些天北草野之民长长见识,天南天北有什么不同。说起来天南之地连某还从来没有去过,倒要和少侠领教一二。再者还有几位朋友也想趁此机会结识少侠,少侠莫非不给往生崖这个面子?” 此天南非彼天南,在卓城时,想起的天南只是一个岭南宋家和南府七州,如今到了草海,这天南却是整个大甘一境,走得路多了,看见的也就多了,如果没有眼界,也装不下这片天地。 李落沉默不语,连江看似邀请,实为威逼,去得去,不去也得去。钱义还困在往生崖,束缚住了李落手脚,就算李落狠得下心来弃钱义不顾,此刻鬼市高手已经找上门来了,再想安安静静的离开可就不容易了。 李落看了一眼身边的壤驷丹和呼延烽堂,这杯酒难喝的很,一个不好连命都要搭进去。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壤驷丹一脸凝重,呼延烽堂杀意暴涨,强敌就在眼前,不过几人心中更有一个疑问,到底是谁泄露了行踪。 连江能在三人还没来之前就设下埋伏,虽然粗糙了些,被李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看出破绽,但得到了消息定然不假。 呼延烽堂和壤驷丹心中皆是一沉,如果走漏风声告密的不是李落,那么苍狼麾下必然出了叛徒。 呼延烽堂打量了一眼李落,虽然心里盼着李落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但却知道这个可能性的确小了些。钱义在酒娘手中的消息是孛日帖赤那埋伏在鬼市的死士传回来的,李落早前并不知情,而且三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似乎还不值得鬼市暗王这么兴师动众,简单些,派人杀了最为省事,何必要大费周章。 “如果不去,会怎样?” 连江神情一冷,漠然回道:“天南也有一句话少侠一定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少侠运气好,说不定也能偿了心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落轻轻一笑,如果说出自己的心愿,恐怕那位鬼市雄主会第一个杀人灭口。 “我三人同去么?” 连江看了看李落身边的壤驷丹和呼延烽堂,阴冷一笑道:“和两位十余年前就该喝上一杯酒,没想到直到今天才有机缘相聚,新朋旧友,自然是齐聚一堂最好。” 呼延烽堂大笑一声道:“好,早就想见识见识鬼市的美酒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择日不如撞日,不过千万别让我失望。” 连江阴恻恻回道:“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三位,请吧。” 连江摆了摆手,自有人在前面领路。宴无好宴的道理呼延烽堂和壤驷丹当然知道,不过却吓不倒这些苍狼死士,如果能牵制一些鬼市暗王的人手,说不得胡和鲁那边行事还会方便些。 李落不得不去,呼延烽堂无惧无畏,壤驷丹也抱了走一步看一步的念头,既然当年会跟着孛日帖赤那进往生崖,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擦肩而过时,酒娘看了李落一眼,嘴角一动,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晦涩难解的情绪,好像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李落没有留心酒娘脸上的异状。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鬼市之主有请 看着身下崖底越来越小的火焰怔怔出神,鬼市暗王到底在忌惮什么,或者说他在等什么,直至今日今时,这位素昧蒙面的鬼市之主似乎还没有狠下杀手的意思。 酒馆里的人都散了,换上了一行十余个带着青铜面具的鬼市高手,一身黑衣,与李落离开吉布楚和的石殿时遇见的守卫一般无二,至少李落瞧不出有什么分别。 就在李落思索鬼市中错综复杂的迷局时,耳旁忽然传来一个极其细小的传音:“拖住他。” 李落心中一动,传音的人定然就在附近,而且李落可以肯定此刻就混在身边这些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中,单凭声音分辨不出男女老幼,而且也不曾说要拖住谁,但一定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将要去见面的鬼市雄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沿着石阶上去了鬼市最高处。这是一座鬼斧神工的悬空大殿,在鬼市入口就能看见,远远望去,颇有虎踞龙盘的气势。 到了近处,大殿更显威严,堂正大气之处还要胜过世间寻常的琼楼玉阁三分,但见那精美绝伦的玲珑翘曲,飞檐斗拱,映着通明灯火,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美不胜收的赞叹。 此情此景让李落想起了一首古词: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大江空自流。 这是一处妙地,只是不知道要见的鬼市雄主是否也是一位妙人。 大殿前是一块十丈方圆的木台,凭栏眺望,整个鬼市尽收眼底,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气。 如果说有什么美中不足,或许就要算这座大殿的名字了。 鬼殿。 殿如其名,倒也不差,不过总觉得阴森了些,就算此刻大殿中亮如白昼,却多多少少都有些鬼门关的意味。眼前这座鬼殿对于李落三人而言,实不亚于一座真正的鬼门关。 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鬼殿易进不易出,进了这座鬼殿,不知道能否有命活着出来。 “少侠,请。”连江做了一个请势,侧身让了李落先走一步,倒也有些待客之道。 李落洒然一笑,既然来了,就算殿门后有刀山火海,该来的总归会来。 李落取下面具收入怀中,吸了一口气,踏入了鬼殿之中。身后壤驷丹与呼延烽堂相视一眼,呼延烽堂眼中戾气一闪,这个时候可不能掉了草海苍狼的名头,随即跟着李落进了鬼殿。壤驷丹苦笑一声,眼下除了进殿也没有别处可去了,身边几步外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鬼市护法,如果壤驷丹有什么异动,恐怕就要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一入鬼殿门,生死两为人。 进殿前李落瞥了一眼殿门上刻着的字,字迹有些古老,偏向蒙厥文字一些,李落半读半猜认出了这几个字。 李落淡淡一笑,这幅字好大的口气,随即被李落抛之脑后,步入大殿之中。 鬼殿富丽堂皇,不过对见惯皇宫内苑的大甘定天王而言也就是稀松平常了,如果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大约就只有是建在地底深处吧。 鬼殿之中亮若白昼,与殿门相对的二十余步外深处有一张横案,立在一块三尺高通体漆黑如墨的石台上。石台左右各有一排设宴的桌案,一边为六,一边为七,并不对称,不知道在往生崖有什么讲究。 踏进鬼殿的第一眼,李落的目光并不是为石台横案后的那尊如中天之岳的高大身影所吸引,也不是为两侧桌案里那些形神各异的鬼市异族而分神,吸引李落目光的是鬼殿正中黑色地面上的一幅画。 百鬼夜行图,栩栩如生。 石殿地面也是黑石砌成,或者说就是打磨平了的黑山山石,不如石台那么暗沉,但也相差无几。在这样的地面上作画,着色很难,如果用墨,除非天生一双神眼,要不然极难看清。 这幅百鬼夜行图自然不是墨着的色,而是极其罕见白磷光。磷光闪烁下,一道道白色线条将黑石下的百鬼狰狞刻画的惟妙惟肖,一张张鬼脸上的愤怒、阴毒、诅咒、癫狂好似都活了过来,仿佛在这石殿地面之下当真困着一群恶鬼,一不留神,这些地底恶鬼就要破开囚笼,浩劫苍生。 李落三人进了鬼殿,殿中静了静,喝酒的还在喝酒,倒酒的也在倒酒,就好像踏进了一幅画,画中无岁月,画外知千年。 这种诡异的平静被连江一声冰冷的说话打破:“启禀尊主,贵客到。” 横案后的壮汉放下酒杯,眼眸中的精芒一闪,威势重逾山岳,稳稳压在李落三人身上。李落脸色一白,暗自一惊,这个壮汉好强的气势。再看身后的壤驷丹和呼延烽堂,两人不由自主的闷哼一声,各自退了半步,这才站定身形,固然不屈,但眼中的忌惮神色却更加浓郁起来。 当日在兽窟远远瞧见过这位鬼市雄主,如今到了近前更能察觉大汉周身上下凌厉的气势,又是一个难缠的角色。 “南人李落,幸会幸会,往生崖很多年都没见过天南来的人了。”大汉探了探头,将铮亮溜圆的脑袋向前凑了半尺,双目炯炯有神的打量着李落。 李落拱手一礼,道:“唐突贵地,得罪了。” “不得罪,哈哈,往生崖很久都没有新面孔了,本尊天天瞧着这帮牛鬼蛇神,看的都厌烦了。”大汉大笑起来,声如洪钟,看似粗豪,不过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冷静和漠然。如果说兵法有云示敌以弱,那么此刻的鬼市雄主正是反其道而行,示敌以强,强到对手不敢生出别的念头。 李落没有应声,一个南人的身份,哪怕再加上大甘定天王的名号,在往生崖下也没有多大用处,大甘的触角再长也伸不到草海深处。大汉没有一上来就兵戎相见,让他忌惮的人绝非李落,而是藏身暗处的草海苍狼。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有人背叛 一个孛日帖赤那,数百苍狼死士,这股势力放在哪里都不容小视。 大汉的目光越过李落,放在了壤驷丹和呼延烽堂身上,脸上少许的温和荡然无存,冷漠说道:“听说你能扮成本尊的模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不如让本尊见识见识。” 壤驷丹脸色一变,倒不是说有多害怕眼前这位鬼市雄主,而是假扮大汉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原本是胡和鲁手中的一张好牌,如今看来已经没什么用处了。而且另一层含义更加让壤驷丹和呼延烽堂心寒,草海苍狼麾下通敌背叛的人身份不低。 大汉冷冷的扫了壤驷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呼延烽堂身上,平声说道:“孛日帖赤那的狼崽子竟然长这么大了,不容易,本尊还以为都变成耗子躲在洞里不敢出来了。” “你找死!”呼延烽堂大怒,身如急电,凶狠的扑向大汉。只是不等呼延烽堂近身,半路就被人截了下来。一道身影后发先至,挡在了呼延烽堂面前,单掌一挥,冷叱道:“回去!” 掌劲四散,鬼殿中的两人一触即分,一个一动不动,一个倒飞了出去,落回了原处。 呼延烽堂怒火中烧的瞪着挡下自己的身影,正是寒雨连江。连江一脸冷色,看着呼延烽堂轻蔑说道:“鬼殿中擅动者死!” 好冷冽的杀气,好狂傲的气势。李落静观其变,连江的内力或许高出呼延烽堂半筹,但也在毫厘之间。呼延烽堂倒飞而出,看似落了下风,不过借力退后,并没有受到太重的内伤。连江纹丝未动,虽然赢了气势,实则多少受了点内伤。 “草海苍狼当年的名声的确响的很,不过说到底还是马贼之流,难登大雅之堂,动不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好像也不会别的,倒让天南贵客看笑话了。”大汉淡淡的看了看呼延烽堂,朗笑道,“苍狼重现,还怕没有交手过招的机会么。来,赐座,坐下说。” 连江张开手臂,请三人入宴。李落在左首第三席,呼延烽堂和壤驷丹在右首第四席,一左一右,将三个人分了开来。如此刻意,一定不是因为石台上的鬼市雄主害怕三人暴起发难,这里是鬼市中的鬼殿,如果区区三个人就能掀起什么波澜,那这次胡和鲁行事断然没有输的道理。 李落看了看左侧入座的临近鬼市中人,隐隐猜到了石台上大汉的心思。 李落心念电转,尚不见钱义的踪影,还不到最后破釜沉舟的地步,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看看这位鬼市雄主到底有什么算计。至于刚才不知道是谁的传音李落并未放在心上,拖不拖得住,愿不愿意拖,此刻与李落有什么相干? 念及此处,李落坦然入座,自有一位鬼市中的妙龄女子斟满了一杯酒,媚眼含春,暗香满怀,也不知道倒出来的是酒还是情。壤驷丹和呼延烽堂一时没有别的主意,只好先闷着头坐了下来。 “哈哈,寻常酒菜,就是不知道和你们天南相比如何,来来来,本尊敬李少侠一杯。”大汉端起酒杯,遥遥一礼,眼光看也不看呼延烽堂二人。 李落看了看桌上满满的一杯酒,酒色纯澈,能看见鬼殿的倒影,就是不知道喝不喝得。 就在这时,李落下首的酒娘端起酒杯,清冷的容颜忽然绽出诱人的媚色,轻声说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少侠不要见怪。今天借尊主的面子敬少侠一杯,向少侠赔罪,我先干为敬啦。”说完,酒娘一饮而尽,举了举酒杯,娇笑嫣然的看着李落。也许是这一杯酒喝得急了些,酒娘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脸颊上的刺青仿佛活了过来,扭动招展,诱惑中带着致命的凶险。 大汉静静的看着李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谈不上欣喜,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快,只是眼底深处有一抹不为人察觉的狂热。 见李落盯着眼前酒杯,壮汉哈哈大笑道:“就连烂舌散的毒都奈何不了少侠,难道少侠还怕本尊的酒里下毒么?” 李落轻轻一笑,举杯示意之后一饮而尽,壤驷丹和呼延烽堂俱没有喝杯中的酒,不过殿中却没有人在意。 “痛快!少侠不愧是天南英杰,喝了这杯酒,还望少侠看在本尊的薄面上与酒娘揭过这段梁子,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哈哈,少侠怎么看?” 李落看了一眼柔媚异常的酒娘,此刻酒娘的俏脸上带着一丝羞赧,有惹人心疼的楚楚可怜,不过这个模样对不解风情的李落而言,的确没多大用处。 “一味毒药,和一场没来由的困兽之斗,如果用这杯酒带过也并非不可以。不过此间事了,酒娘,你我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李落淡淡说道。 酒娘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黯然,随即被脸上的笑容遮掩起来。这一丝黯然没有逃过李落的眼睛,李落只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酒娘的这一丝黯然因何而来。 “哈哈,好,少侠恩怨分明,快人快语,有我草海汉子的血性,本尊贺楼岱钦,今日有幸结交少侠这样的天南英雄,有缘,再敬少侠一杯。”说罢,大汉自斟自饮,豪迈难言,这份气度的确不凡。 李落回敬了一杯,大汉自称贺楼岱钦,与当日石殿中李落见到的壤驷丹假扮的人名字一样,确是真的。 贺楼岱钦豪气干云,而且对李落颇显善意,今日这一宴的热情,出乎李落预料。不过天底下没有平白而来的善,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殷勤背后必有所求。 自从三人进殿,贺楼岱钦寥寥数语,不但知道李落的来历,而且呼延烽堂和壤驷丹的底细也知道的七七八八,言外之意就是鬼市之中,事无巨细莫不都在自己掌控之中,而孛日帖赤那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笼中鸟,网中鱼而已。 这几句话是贺楼岱钦说给壤驷丹和贺楼岱钦听,自然也是说给李落听。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龟兹舞姬 半是昭显,半是威胁,所图之事定然重大,大到贺楼岱钦不愿用强逼迫。李落暗自生疑,难道是往生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来历和黑水外的数万大甘将士,不过如此天险,就算有数万大军,也未必能威胁到往生崖底,毕竟大甘的兵马留不得太久,而且堂堂鬼市雄主,或许听说过李落的名号,但决计不会被一个大甘的名号所慑,这一点李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酒菜有了,岂能没有美人做伴,来啊,让少侠瞧瞧龟兹的美人和龟兹乐舞,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少侠的眼。”贺楼岱钦兴致勃勃,拍了拍手,殿外响起了衣袂带起的细小风声。 人还没有进来,就有一股卷着数种香味的香风袭来,有的清雅,有的勾魂,有的冰洁。 李落暗自吃了一惊,龟兹佳人和龟兹乐舞在大甘一样闻名遐迩,常有达官贵人和王侯巨贾欲寻一名龟兹舞姬而不可得,在大甘千金难求。 就有人说一名龟兹舞姬,大约要用同样大小的黄金才能换的来,而且还未必能碰得上。 大甘的教坊中有几个龟兹舞姬,是万隆帝的专宠,如果不是因为异族的身份,早就被万隆帝纳入后宫了。 不过即便如此,被万隆帝视为禁脔的龟兹舞姬也没有人敢打主意,只有等着哪天万隆帝高兴了,唤来龟兹舞姬助兴,才能一见龟兹舞姬的真面目。 有怀璧其罪的古语,在大甘,如果藏着一名龟兹舞姬,不被人知道还好,知道了,如果不是位高权重到一定程度,下场和怀璧其罪差不了多少。 李落的百美同园中没有举世闻名的龟兹舞姬,不过龟兹这个地方李落倒是知道些。 龟兹离大甘很远,到底有多远没有记载,大约不是千里就是万里之遥。 龟兹地处漠北草海与西域诸国的交界之处,自古不算西域,也没有划分到漠北境内,大概是哪一处势力强大些,龟兹就归顺在哪一处,夹缝中求生,日子过得虽说不算凄惨,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龟兹以乐舞和舞姬名扬天下,这个名扬天下是真正的天下皆闻,大甘、西域、漠北草海,没有人不知龟兹歌舞的名声。 龟兹的女子多以妖娆多姿著称,面容姣好,身姿卓绝,而且善歌善舞。有人说龟兹乃是上古乐神的后裔血脉,虽然多半是谣传出来的,但龟兹女儿家的柔和媚的的确确引得无数人垂涎不已。 在草海,骨雅一族的女子亦有绝美之名,李落见识过骨雅公主壤驷葵的容颜,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但骨雅的美名只是流传在草海,不如龟兹名动天下。不过骨雅一族的名望地位却远在龟兹之上,位列草海七族之一,地位尊崇,可就不是风雨飘摇的龟兹能比得了的。 名声大了,自然就有为名声所累的坏处。龟兹女子艳名传天下,先有仰慕,再有龌龊,人性的贪婪让越来越多的龟兹女子被劫掠,或是被骗拐,当成了奇货可居的珍宝,运往天下各处贩卖,价比黄金且还犹有过之。如果有贼寇贩卖上一个龟兹女子,省些花,差不多下半辈子吃穿无忧了。 龟兹女子心性热情奔放,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还能发出声音,就能听见那些宛若天籁的歌声,哪怕只是一身粗布麻衣,随风起舞,伴着歌声,就有天仙下凡的美妙。龟兹女子多情,但未必专情,久而久之,龟兹女子的风言风语也就伴随着龟兹女子的艳名传遍了天下,所以那些流落他乡的龟兹女子结局都不算太好,能得善终的更是寥寥无几。不过除非有一天她们再也唱不出好听的歌,跳不出好看的舞蹈的时候,这些热情奔放的龟兹女子才会忧愁,会有人避世独居,更有甚者还有人自尽身亡,只将自己最美的光阴留在世间。 龟兹女子敢爱,而且爱笑,据说笑起来很美。都说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太差,不过对于龟兹女子而言,这只是一句苍白的欺骗。 龟兹女子是活着的金山银山,战乱、劫掠、巧取豪夺,如此种种,龟兹女子的一生坎坷的难以想象。太平时候还好,每逢乱世,对于龟兹差不多都是一场灭顶之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历经千年不绝,远去他乡的龟兹女子,此生再也回不来自己的故乡。 像是神罚,又像是天谴,龟兹的磨难让很多人惋惜不已,不过一声叹息后,却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对龟兹女子的觊觎之心,有的一丝怜悯转瞬间就被色欲之心冲的荡然无存。 如果只是龟兹女子也就罢了,为名所累的不单是龟兹的女子,还有龟兹的男子。龟兹女子美艳多姿,龟兹男子也不差,传闻中还有女扮男装足以祸国殃民的容颜。乱世之中,喜好女色的多,喜好龙阳的也有不少,就像往生崖崖底的黑暗,谁也不知道黑暗中藏着什么,更不要说还有那些无所事事的贵妇之流。 李落听卓城里的狐朋狗友说起过,卓城暗地里也有贩卖龟兹男子的生意,价钱比龟兹女子低些,但不会少多少,而且还有贵妇互赠手中的龟兹奴隶,据说还是一份极其贵重的大礼。 李落不知道这算是天灾还是人祸,龟兹这个地方让李落很不舒服,怜悯、可憎、无奈、惋惜,诸般情绪纠缠在一起,着实让李落气闷。 所以,当鬼殿中那五个龟兹绝色载歌载舞的时候,李落的心神并没有专注在她们身上,更有甚者,还无意识的自斟自饮了一杯酒,一副神游物外的怅然神色。 一曲过罢,赞叹声,夹杂着无尽的贪念,惊醒了沉思中的李落。李落醒过神来,没有看殿中的龟兹舞姬,而是先瞧了瞧席间诸人。男子炽热,女子脸上有嫉妒,还有自惭形秽的茫然,就连对面的本该凝神戒备的壤驷丹和呼延烽堂脸上亦有震撼神色。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琥珀川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对他们出手,恐怕连五成的功力都未必能使得出来。 石台上,贺楼岱钦脸上亦有迷醉的神情,不过眼中却暗藏了一分惊讶。李落的神色分毫不差的落在贺楼岱钦眼中,有追忆,有惋惜,还有些冷淡,只是唯独没有见到绝色美人时的急色和贪婪,而且曲终之后,李落的第一眼并不是去看殿中那几位曼妙佳人,反而环视了一周。 贺楼岱钦心中一动,这是个有心人。人若有了心,就不好对付了。 李落此刻也有些恍惚愕然,美酒佳肴,绝色相伴,如此厚待礼遇,好像不该用到自己身上,一时间对贺楼岱钦所图也有些糊涂起来。 贺楼岱钦敛去眼中的异色,鼓掌朗笑道:“这一曲歌舞比起你们天南如何?” “龟兹歌舞甲于天下,大甘之中少见这样惊艳绝伦的舞姿歌声。” “哈哈,好,入得了少侠的眼睛就好,入座!”贺楼岱钦朗声说道,挥了挥手,就见殿中五名龟兹女子盈盈一礼,各自散入坐席之间。李落旁边伴了一位,壤驷丹和呼延烽堂身边也各有一名龟兹女子作陪,另有两人去了临近的宴席上,想来陪的也是鬼市中响当当的角色。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身边丽人,含笑一礼,眼中不掩称赞神色,先不说歌舞如何,只是女子这样的容颜就足以倾倒众生。正所谓成如此,败如斯,龟兹因这些世间罕有的绝色女子名动天下,也正因为同样的理由而饱受劫难。 酒娘已是不多见的美艳女子,不过和此刻李落身边的女子相比却还差了一筹,殿中诸人的目光无一不在这些动人心弦的美人身上。 李落看着眼前异域佳人,心中微凛,如此风情万种的女子,世人多有贪念,就算李落不免亦有心动之念。唯独石台上的贺楼岱钦神情自若,冷眼旁观殿中诸人的阴晴喜怒,泰然自若,好似这殿中一切皆在自己覆手之下。 “英雄郎,可与奴家喝一杯么?”耳边传来龟兹女子充满异域风情的柔言蜜语,格外能撩动人的心绪。 李落暗呼了得,别过头看了身边女子一眼,只见那碧眼如波的美目中含着一丝笑,是真真正正的笑,不是大甘教坊里教出来的那般笑容,很真诚,纵然再是定力惊人,也免不了心生波澜。 这种媚中柔情发乎自然,该是自小就存在于龟兹女子的骨子里,一颦一笑一倾城,果不其然,比起那些魔门秘术犹胜一筹。 李落洒然一笑,替这龟兹女子斟了一杯酒,和声说道:“姑娘的歌舞很好,我敬你一杯酒。” 女子抿嘴一笑,狡黠的看着李落,轻声细语道:“刚才奴家和姐姐们跳舞的时候,英雄郎好像没有看没有听呢,怎么会知道奴家的舞好看,歌好听呢。” 李落轻轻一笑,直言应道:“姑娘慧眼如炬,我的确没有仔细听姑娘的歌声,也没有仔细看姑娘的舞姿,不过,琥珀川边的帕里黛,歌舞又怎么会差?” 女子一愣,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的的确确吃惊不已,惊讶的捂着嘴,险些惊呼出声,一双美目不止传情,而且还笼上了一层好看的烟雨,呢喃半晌,才轻轻的,带着疑惑和欣喜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琥珀川的?你去过那里?” 李落一怔,没想到这个龟兹女子有这么大的反应。龟兹一族,世居天外,有一座山,叫作白晴山,有一个湖泊,名曰琥珀川,龟兹族人世世代代就居住在白晴山下,琥珀川边。如果没有世人贪婪,龟兹人过的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关于龟兹的记载,李落在卓城读书时就曾看到过,在大甘的书卷记载中于龟兹有一个悲情苍凉的注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然而李落很是不以为然,数年之后,在木括残城的秘藏中得到了几卷书,其中有一卷描述的是大甘之外的山川地理,其中就有龟兹一族。龟兹的记载着墨不少,白晴山和琥珀川都是从此而来,只是对于龟兹的评语却和大甘的记载大相径庭,亦是引了一句古典,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天边有山,山名白晴,头顶有晴空万里,身后有皑皑白雪,晴的纯澈,白的无暇。 山边有湖,名曰琥珀川,以琥珀为名,这片湖水,就是天边山下的一颗明珠,恬静而祥和,再倒影出晴空的湛蓝和雪山的洁白,美的像一幅画卷,更不要说世代居住在湖岸边的俊男美女,这是一群被天神眷顾的宠儿,所谓乐神后裔,也许当真存在。 每每念起书中的描述,李落总会生出一阵感慨,物极必反,有了天地的眷顾,却失去了存活立世的血勇之气,也许百年千年之后,名动天下的龟兹一族就将永远的消失在历史长卷之中。 如慢藏而不知防者,是教人使盗;冶容而好自炫者,是教人以淫,何莫非自致哉。世人错,龟兹也错,这才是龟兹一族的真实写照。 龟兹的先辈如此,眼前的美丽女子也是如此。 “我只是知道这个名字而已,并没有去过龟兹,那里太远了。” 女子脸上的笑容黯淡了许多,低声说道:“那里真的很远,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来到这里,但是琥珀川是我的故乡啊。到了这里,从来没有外人和我提起过琥珀川,你是第一个。”说完之后,女子脸上又绽出了如星般璀璨明媚的笑,比刚才还要好看。笑容里还有一丝希冀和向往,只不过是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口中听到了故乡的名字,就能让女子这样满足,的确让人唏嘘不已。 龟兹最可贵的也许不是那些绝色容颜,而是人心。 女子的高兴由衷而来,没有别的念头,只是因为别人知道自己的故乡,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好像一瞬间就离那个遥远的家乡近了许多,不再只存在于自己一个人的思念里。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往生醉 看着神情雀跃欣喜的龟兹女子,李落话音不高,但却掷地有声的说道:“人有美丑,人心也有美丑,姑娘的心地很美,犹胜你的容颜。” 女子一愣,脸上忽然飞起两朵红晕,娇艳不可方物,一双美目中流出来的情丝情意让李落也止不住头皮一麻,都说龟兹女子多情,莫非一句话的工夫就能让这女子坠入情网。 “哈哈,北人粗豪,南人风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才眨眼的工夫,本尊的美人就要投进别人的怀里了,佩服,哈哈。”贺楼岱钦一竖大拇指,不见丝毫芥蒂,大笑道,“李少侠,这里的美人你喜欢哪个,今晚就让她陪你,如何?” 李落神色不变,没有理会身边女子带着期望的眼神,目光一转,停在了酒娘身上。只见酒娘脸上怒色一闪,随即隐去,贺楼岱钦一滞,没有说酒娘不算在内,刚刚夸下的海口,这会收回去似乎有些太伤面子了。不过酒娘不比殿中的龟兹舞姬,贺楼岱钦以势压人,酒娘就算不愿也只能屈服,只是这样一来,为了一个李落让酒娘离心,贺楼岱钦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位鬼市雄主看似粗豪,但是孰轻孰重心中早有分寸。 好在李落无意让贺楼岱钦难堪,看了酒娘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平声说道:“尊主的心意我心领了,异日贺楼尊主倘若来大甘,我必以同礼相待。” “哦,这么说少侠要回大甘?莫非本尊的鬼市不够大,还留不住少侠这样的天南英杰?” “鬼市的确不小,不过毕竟不是我的故乡,叶落归根,来时无口,总还是要回去的。” “好一个叶落归根。”贺楼岱钦眼中精芒一闪,脸色转寒,盯着李落身边的龟兹女子喝道,“柔奴,你来说,往生崖不是龟兹,龟兹才是你的故乡,你到底想不想龟兹,如果你想,本尊派人送你回去,如果你敢骗本尊,本尊活扒了你的皮,留着当人灯!” 女子娇躯一颤,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发抖,连忙跪倒在地,急声说道:“龟兹的确是奴家的故乡,但这里才是家,奴家不想龟兹,不愿回去。” “说得好,哈哈,故乡嘛是只有一个,但大丈夫何处不可为家,可没说故乡就一定是家。少侠,你这心思还不如一个歌姬想的明白,啧啧。”贺楼岱钦摇了摇头,大手一挥,喝道,“起来吧,好好陪你的酒。” 女子匆忙站起身来,垂首走到李落身边,捧起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酒,双手奉给李落,轻轻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意道:“奴家敬少侠一杯。” 李落笑了笑,眼神清澈的看着这个龟兹女子。女子偷瞄了李落一眼,看见李落温和的笑容,心里的惊慌定了几分,极快的嫣然轻笑,将头低了下去,不动声色的擦去了眼角的泪珠。 事到如今,李落那还不知道贺楼岱钦的打算,看样子是要将自己困在往生崖。刚送走了一个胡和鲁,如今又来一个贺楼岱钦,原本以为救出钱义就能离开往生崖,如今看来这只是李落的一厢情愿,非但没见到人,还越陷越深。 不知道贺楼岱钦是不是真的舍得用龟兹女子的皮做人灯,但这位鬼市雄主除了城府极深和老谋深算外,绝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大度,实则睚眦必究,震慑龟兹歌姬,恐怕还是憎恶唤作柔奴的女子太过亲近李落了,如此佳人绝色,怎会不视为禁脔。 李落接过酒杯,颔首一礼,转头看向贺楼岱钦,刚要说话,就被贺楼岱钦打断,就听贺楼岱钦长笑道:“看起来龟兹的女人还提不起李少侠的兴趣,那本尊就再换一个人,要是她还入不了少侠的眼,那本尊可就为难的很了。” 鬼殿中充斥着贺楼岱钦的笑声,笑声虽大,只是听起来很冷,与此同时冷起来的还有李落的心和背上的当关。时至今日,李落早已心生疑虑,更有些不相信,当关竟然还能留在自己身边。昏迷之后,当关没有被人取走,其中缘由李落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就像这鬼市,古怪离奇。 不等李落思索太久,贺楼岱钦拍了拍手,朗声喝道:“来人,上酒,鬼市的往生醉,哈哈,本尊珍藏多年了,今日高兴,请诸位喝上一杯。” 殿中众人窃窃私语,脸上俱有震惊之意,酒娘更是玉容微变,以酒为号,自然在酿酒之术上颇有建树,如今听到往生醉的名字亦能面露惊讶,足见这坛往生醉的不凡。 话音一落,鬼殿后方传来几个清脆空灵的声响,一个人影,聘聘袅袅,端着一个木制的盘子,上面放着一尊漆黑如墨的瓶子,瓶身古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殿中诸人的目光悉数落在黑色的瓶子和捧着木盘的人影身上,黑如墨,白衣胜雪,更显得脸上那张面具心荡神迷,间或听着来人身上小巧的配饰铃铛发出灵动悦耳的声音,单是走上几步,就有不逊于龟兹歌舞的诱人。 奉酒而来的亦是一位熟人,吉布楚和。 贺楼岱钦也同样在看着吉布楚和,脸上挂着一丝不怎么协调的温和笑意,道:“好酒配英雄,倒酒的人自然也不能差,李少侠,这次可还能合你的心意?” 李落看了吉布楚和一眼,吉布楚和眼帘低垂,瞧不见眼中神色,就这样怯生生的站在鬼殿当中。 “尊主说笑了,夫人是尊主身边人,的确艳盖群芳,但我却难有非分之想。” “哦,少侠是不该有非分之想,还是不敢有非分之想?” 李落淡淡一笑,回道:“两者兼有吧。” “少侠见过她?”贺楼岱钦眼中精芒连闪,沉声问道。 “斗兽之地见过尊主和尊主左右,贵夫人如此容色,看过一眼很难不记得。” “是么?少侠不该只见过她一次吧,她的名字你不是也知道了吗?这么算起来,你和她也就不算陌生人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出手暗杀 贺楼岱钦语气转冷,平声说道。 李落眉头轻轻皱在了一起,不等李落说话,只见吉布楚和慌忙跪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前。 “难道本尊说错了!?”这一句问话已然带上了杀意,贺楼岱钦冷冷的盯着李落,如山岳一般的气势冲天而起,震的鬼殿中一片死寂,就连壤驷丹和呼延烽堂也变了颜色。 “天南诸地自称是礼仪之邦,这难不成就是少侠的礼仪?过门不入,私会本尊的女人,哼,少侠不如早些说,本尊把她送给你又有何妨!” “尊主……”吉布楚和低鸣一声,这般音色,带着惶恐和可怜,着实惹人怜惜。 “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本尊只不过离开片刻,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这些狼崽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胆敢背叛本尊!”贺楼岱钦看着跪在地上的吉布楚和寒声一字一句说道。 吉布楚和娇躯瑟瑟发抖,模样让人心生不忍,连声告罪,只是却不敢抬头。 贺楼岱钦冰冷的看着脸色大变的壤驷丹和呼延烽堂,漠然说道:“那头老狼的手段越来越让人不齿了,你们以为花言巧语能蒙蔽本尊的女人,也能骗得过本尊么?无稽之谈!” 壤驷丹一怔,眼中杀机一显,指着吉布楚和厉喝道:“你敢出卖狼主!”说罢腾身而起,宛若苍鹰般扑向吉布楚和,双掌狠厉的切向吉布楚和白嫩晶莹的玉脖,下手狠辣绝情。 吉布楚和听到风声,刚刚回过头就看见凶神恶煞一般的壤驷丹,吓得花容失色,想要呼救,一时却仿佛失了声,直愣愣的看着当面而来的杀招。 吉布楚和来不及闪躲,眼见就要葬身在壤驷丹掌下。贺楼岱钦似乎并不在意,事不关己般冷眼瞧着殿中两人。就在这时,原本伴在壤驷丹和呼延烽堂身边的两个龟兹舞姬忽然一左一右闪身而出,身法竟然丝毫不慢于壤驷丹,在呼延烽堂来不及出声示警之际,两柄小巧,薄如柳眉的弯刀一左一右刺入壤驷丹两肋,破骨入肉没有半点声音,轻柔的就像是情人的爱抚,只剩下弯刀刀柄留在壤驷丹身外,而刀刃已悉数没入壤驷丹的身体中。 壤驷丹怒吼一声,双目赤红,伸手想要抓住这两个行刺的龟兹舞姬。两名龟兹舞姬一击得手,便远远跳开,依旧还是那般浅笑嫣嫣的看着壤驷丹,只是眼底的冷漠让人不寒而栗。 李落没有动,不过眼皮不由自主的微微一跳,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龟兹女子。女子神色如常,痴痴的看着场中困兽一般的壤驷丹,嘴角还带着柔情蜜意般的微笑,着实骇人。 壤驷丹身形蹒跚一晃,内劲四散,周身的力气随着刺入两肋的弯刀顷刻间消失的点滴不剩,借着身上的杀意向前迈了一步,便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的瞪着两步外的吉布楚和,生机消散,死不瞑目。 吉布楚和惊恐万状的看着壤驷丹凶厉的表情,俏脸煞白,不顾仪态的在地上连连爬出去了好几步远,这才勉强定下心神。 如此惊慌中更见那股扣人心弦的媚色,好一个天生尤物。 呼延烽堂厉啸出声,就要出手,身边人影连闪,围起了数位鬼市高手,冷漠的看着呼延烽堂,寒雨连江也在其中。 这一战,不必等到结束就已知道结局了。 “不自量力。”贺楼岱钦冷哂道,“拖出去,来来来,李少侠,就当助兴了,还没尝过往生醉,这酒宴还不到时候呢。” 吉布楚和打了个寒颤,呼了一口寒气,捡起一旁的黑色瓶子,强颜欢笑。 有人快步入殿,拖走了壤驷丹的尸首。弯刀很薄,没有流多少血,些许血迹在暗黑的地面上微不可查。李落生出一个错觉,鬼殿地上黑如墨染,也许是凝了太多的血。 连江几人稍稍让开几步,不过依旧围着呼延烽堂。呼延烽堂看了看石台上的贺楼岱钦,狂笑一声,抓起桌上酒壶旁若无人的一饮而尽,随即将酒壶掷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大喝道:“贺楼岱钦,尔敢与我一战!” 连江冷哼一声,嘲弄道:“找死!” 呼延烽堂看也不看连江一眼,指着贺楼岱钦的鼻子怒喝道:“你怕了!?” “怕?”贺楼岱钦好整以暇的瞧着呼延烽堂,摇摇头惋惜道,“如果是那头老狼来还差不多,你还不够资格向本尊叫阵。不过本尊念你这份胆量,如果你原归顺本尊,本尊既往不咎,如何?” “呸,狼主麾下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那她呢?”贺楼岱钦指了指吉布楚和,温颜问道,“她可是将你们的算计全盘托出啊。” 呼延烽堂冷冷的看了吉布楚和一眼,寒声说道:“背叛狼主的人,狼主自然不会放过,用不着我出手。” “说得好,说得好,哈哈,本尊这会倒是真想见见这位老友一面。”贺楼岱钦看着李落,闲聊谈心般说道,“本尊其实很佩服这位老友,你说他如今半死不活,用你们天南的话说就是苟延残喘,却还能有这样忠心不二的手下,本尊想不佩服都不行。” 呼延烽堂怒啸一声,身如离弦之箭,刺向石台上的贺楼岱钦。不过有连江这样的鬼市高手在,又怎会让呼延烽堂如愿。 两掌一腿,劲气相击,呼延烽堂的身形硬生生被拦了下来,连江漠然说道:“退回去,鬼殿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连江。”石台上的贺楼岱钦很是随意的扬声唤道。 “是,尊上。”连江躬身一礼,聆听示下。 “既然那头老狼派人来打探本尊的身手,那就遂他心意吧,要不然岂不是平白辜负了草海苍狼的一番美意。”贺楼岱钦哈哈笑道,说完之后长身而起,在横案后坐着的身躯便似一座小山,如今龙行虎步的走到殿中更增气势,仿佛面对的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只求死,不求生 又或是深不见底的海渊,让人望之生畏。 贺楼岱钦一指呼延烽堂,冷冽喝道:“既然想和本尊动手,那就来试试,记住了,生死有命,本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呼延烽堂冷笑道:“不必了,草海苍狼麾下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呼延烽堂领教了。” 贺楼岱钦道了一声好,眼中杀意骤显,一摆手,喝道:“出来吧。” 呼延烽堂跃入殿中,抱拳一礼,虽是生死相搏,但贺楼岱钦这般风度确也当得起呼延烽堂这一礼。不过李落却没有这么想,所谓风度,怕是只有面对必输将死的对手,如果贺楼岱钦面前站着的人是孛日帖赤那或是胡和鲁,也许贺楼岱钦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呼延烽堂没有急着出招,贺楼岱钦自然也不会趁机出手暗算。转头看向李落,呼延烽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唯有轻轻的点了点头,有缘的话只有来世再见了。 李落静静的看着呼延烽堂,没有做声。与呼延烽堂说不上有多熟悉,自从卷入草海苍狼与鬼市这场纷争之后,不论是胡和鲁还是眼前的贺楼岱钦,于李落而言都是敌友难辨,即便是解了冰窟中苍狼死士的毒,呼延烽堂和李落也没有怎么亲近,只是最后关头呼延烽堂的欲言又止让李落心生不忍,这场交手,结局早已注定。 贺楼岱钦看了李落一眼,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看上去甚是满意,有一股胸有成竹的淡然。 呼延烽堂收回心神,冷冷的盯着贺楼岱钦,运起体内所有的内劲,这一战纵死无悔。 没有等得太久,呼延烽堂暴喝一声,挥拳直直冲向贺楼岱钦,只攻不守,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 这一拳,是呼延烽堂此刻能挥出的最强一拳,生死成败,只在那碗口大的拳头上。 铁拳破空,激起了呼啸声,应和着呼延烽堂脸上的决然,让殿中诸人也不禁微微失色。 很凶的一拳,只求死,不求生。 李落黯然,呼延烽堂这一拳已经心存死志。拳风很烈,凶厉绝伦,仿佛能砸开往生崖底哦的黑暗,如果没有对面那张风轻云淡的脸。 没有暂避锋芒的意思,贺楼岱钦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惊讶,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称赞,低低的断喝一声,不退反进,对着呼延烽堂的拳头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贺楼岱钦的拳头不比呼延烽堂的小,也更沉。 以石击石,以劲破劲。 两拳相交,鬼殿中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劲气四散,惊的美人花容失色,亦让殿中高手面露凝重,呼延烽堂只不过是草海苍狼麾下的一名死士而已。 拳劲一散,呼延烽堂猛退了三步,脸色先是一红,而后骤然转白,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而贺楼岱钦宛若小山一般的身躯纹丝未动,这一拳,有一丝以卵击石的凄凉。 “哈哈,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本尊一拳。”贺楼岱钦战意昭显,踏了一步,整个人就到了呼延烽堂面前,和方才呼延烽堂一模一样,没有花哨的招式,提起拳头就砸了过去。 这一拳直来直去,听不到风声,也不够快,就像是一个寻常市井壮汉争强斗狠一般,不过却让心如止水的李落眼孔微微一收。这一拳大巧若拙,内劲聚而不散,悉数都附在贺楼岱钦铁拳寸许之内,劲气凝聚到了极致,没有外泄,自然就没有破空的呼啸,只是这一拳的威力远在呼延烽堂方才那一拳之上。 不单如此,在李落的眼中,呼延烽堂周身四处竟然形成了一个内陷的漩涡,这一拳仿佛将虚空砸出了一个缺口,天地元气皆都从外向内涌了过来,将呼延烽堂整个身躯都包裹在了漩涡之中,寸步难行,破不开这一拳禁锢方寸的气劲,除了硬抗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 冷傲不屈如呼延烽堂,此刻脸上竟也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怒吼一声,既然后退无路,那就破开这天,砸碎这地。 两只拳头又撞在了一起,这一次,没有劲气相击的轰鸣,只是鬼殿中的灯火暗了一暗,数息之后才复又明亮起来。 一拳之威,竟然如斯! 两个人拳拳相抵,两个身影一动不动。李落缓缓垂下了头,这一拳已经断绝了呼延烽堂的所有生机,此刻心脉俱断,虽然身躯没有倒下,只是因为心中那一股逆天而行的傲气。 只可惜,呼延烽堂拼尽全力的一拳挡不下,也破不开贺楼岱钦的拳头。 生死立判,看着双目怒睁的呼延烽堂,贺楼岱钦略带着惋惜的摇头叹息道:“好一个不屈的汉子,本尊给过你机会了。”说完,贺楼岱钦缓缓收回了拳头,而呼延烽堂依旧还是伸拳力抗的模样。 殿中静的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就连恭维称颂的声音也没有,都被贺楼岱钦这一拳的威势所摄,放缓了呼吸,不敢出声。 李落没有出手相救,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算呼延烽堂久病初愈,一身内力十余其六,但连贺楼岱钦一拳都接不下,这个状若山岳的鬼市雄主确是深不可测。 贺楼岱钦环目一扫,淡淡说道:“告诉苍狼,本尊等着他,下次自己来,别再派手下人送死。”话中并没有所指,但冷冽的语气让殿中诸人噤若寒蝉。连江眼中寒芒隐现,审视着殿中众人的神色,鬼殿中必有草海苍狼的内应,贺楼岱钦知道,但并不在意。 贺楼岱钦转身向李落走去,刚刚转过身,就见呼延烽堂的躯体蓦然裂开,碎成了一块块血肉,好大的一颗头颅猛然爆了开来,鲜血四溅,染红了黑色的地面。 一声惊叫,响起的很突兀,正是吉布楚和,眼睛睁的很大,惊叫之后又慌忙用一只手掩住朱唇,想要镇静下来,只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贺楼岱钦扫了吉布楚和一眼,淡淡说道:“端好本尊的酒,别洒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如何才肯放人 吉布楚和艰难的吞咽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我见犹怜。 贺楼岱钦看也没看呼延烽堂的尸首,径直走到李落面前,含笑道:“几个小贼,坏了本尊和少侠喝酒的兴致,罪过。” 贺楼岱钦是主,李落是客,主家说话,客该尊礼。李落无奈之下起身一礼,平声回道:“尊主言重了。” 贺楼岱钦哈哈一笑,招了招手,大笑道:“美人,端酒过来,本尊要和李少侠好好喝一杯,这往生醉如今整个往生崖也没有多少了,本尊平时都不舍得喝,少侠有口福啊,哈哈。” 吉布楚和急忙走了过来,从桌上取了两个酒杯,半跪在地上斟上酒,垂首静候在一旁。 “来,少侠,请!”贺楼岱钦取了一杯,留给李落一杯。李落没有推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贺楼岱钦哈哈一笑,也喝完了杯中酒,似是回味的舔了舔嘴唇,不过看上去更像是闻到血食的凶兽模样。 强敌环视,四面楚歌,酒入喉,李落也禁不住沉喝了一声:“好酒。” “哈哈,这杯往生醉比起你们天南的美酒如何?” 李落想了想,坦然回道:“各有千秋,不过若论酒纯,这杯往生醉更胜一筹。” 贺楼岱钦眼中厉芒一闪,没有杀气,反倒是有些惊讶,惊讶李落在这等境地之下还能不卑不亢。 “既然酒还算好,不知道这斟酒的美人少侠可还如意。”贺楼岱钦探手一抓,将一旁的吉布楚和揪了过来,像拎着一只小鸡般举到李落面前。 吉布楚和惊呼出声,挣扎几下,贺楼岱钦一声冷哼,只见吉布楚和柔弱无骨的娇躯轻轻一颤,认命般不再挣扎,只有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李落。 李落看了一眼吉布楚和,眉头微微一皱,缓缓说道:“也很好。” “哈哈,岂止是很好,简直是难得的宝贝,尝过之后就知道其中滋味,啧啧,别的女人和本尊的宝贝一比,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哈哈。”贺楼岱钦大笑着,忽然收起了笑声,声音也冷淡了下来,“可惜本尊的这个宝贝喜欢俊俏模样的男人,本尊这副尊容怕是倒她的胃口了。李少侠,本尊把她送给你,如何?” “尊主……”吉布楚和悲吟道,声音宛若莺啼,就是铁石也能融成柔水。 贺楼岱钦面无表情,漠然说道:“本尊把你送给李少侠是你的造化,本尊不舍得杀你,但你如果还留在本尊身边,说不定哪天本尊就会要你的命。” 吉布楚和一颤,收声不语,楚楚可怜的看着李落。 李落心中一沉,美色当前,先是利诱,后是威逼,贺楼岱钦定是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只是一时半刻李落却尚无头绪。不过当贺楼岱钦要将身边的宠姬送给自己的时候,李落便知道这位鬼市雄主已起了杀心,不管贺楼岱钦能否得偿所愿,事过之后,一定容不下李落,也容不下吉布楚和。 绝世尤物,怎会轻易送人,哪怕贺楼岱钦腻烦了,这等枭雄之辈也一定会亲手毁了自己曾经的心爱之物,而不会拱手送出。 虚与委蛇的手段李落不是不知道,只是心性清冷,却有傲骨,要不然也担不起大甘的万里江山。行事的方法可以千变万化,只是性子却难改的很。李落并非不知道自己心性的缺点,只是懒的改,也不愿改,就算端木沉舟当年劝告李落,锋芒毕露必有后患,人非圣贤,岂有完人,李落毕竟不是枭雄之辈。 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轻轻的笑了笑,望着贺楼岱钦和声问道:“看了歌舞,品尝了往生崖的美酒,还有佳人相伴,尊主想要什么不妨明言。” “好,痛快,本尊就喜欢和少侠这样的人打交道。”贺楼岱钦松开吉布楚和,兴许是抓的太紧,吉布楚和发出痛苦的闷哼,微微蜷缩在两人身边。 贺楼岱钦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平声说道:“本尊为少侠准备了龟兹的歌舞,还有往生崖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女人,少侠可千万不要让本尊失望。” 说完之后,贺楼岱钦没有理会吉布楚和,转身回了石台。李落双眉一展,心里着实有些无奈伤神,没想到草海苍狼与贺楼岱钦的第一场当面交锋却落在了自己头上。李落脑海中闪过胡和鲁在临池柳地边仰首眺望的模样,心中一寒,眼前种种,或许就是那位苍狼旗令刻意为之,而李落三人皆是弃子。 好深的算计,好狠辣的心肠,李落为救钱义身陷是非洪流之中,而胡和鲁却能轻易舍弃追随多年的生死弟兄,道果然还是不同。 吉布楚和面容苦楚,看着贺楼岱钦,想要跟过去,不过却没有那份胆量,一时间彷徨失措,进退不得。 李落已经猜到贺楼岱钦心存杀意,只好打起精神周旋,至于吉布楚和,多一事不多,少一事不少,随即温颜一笑,和声说道:“今日能与鬼市雄主一见,实属有缘,我借花献佛敬尊主一杯,有劳夫人斟酒了。” 吉布楚和一愣,见石台上的贺楼岱钦脸上并无异色,只好应了一声,轻移莲步,作势斟酒。李落自然而然的微微一收,将吉布楚和让到了席间,留在龟兹舞姬一侧,不管贺楼岱钦心里有什么打算,至少眼下不会瞧着那么显眼。 “我敬尊主一杯,无论敌友,李落都要多谢尊主款待之情。”李落说罢,不等贺楼岱钦言语,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空杯放回了桌上,却被李落倒扣了起来,言下之意这是最后一杯酒,“敢问我的同行之人可在尊主手中?” “在。”贺楼岱钦直言不讳道。 “尊主要怎样才肯放人?” 贺楼岱钦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少侠的同伴本尊也是以礼相待,不会亏待了他,少侠放心好了。不过本尊有几个疑问,倒是要请教请教少侠。” “哦,不知道尊主有什么疑问?”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南人的将军 “少侠是南人,往生崖已经很多年没有天南来人的踪迹了,不知道少侠这次来往生崖有何贵干?” “来往生崖只是临时起意,鬼市之名我此前并不知晓,只是听说了往生崖的传闻,草海之中凡有凶徒都会流放往生崖,好奇之下,机缘巧合进来了这里。” “你好奇黑山大狱?”贺楼岱钦眼中精芒一闪,意味难辨的淡淡一笑,“好奇黑山大狱的人可不多。” “黑山险恶,人心更加难测,刚到往生崖不久,就卷入了一场是非之中。此后种种情由并非我所愿,只是身不由己,尊主相信也好,不信也罢,还请尊主将我同行之人还给我,此后我二人自会离开往生崖。” “不急,来者是客,何必匆忙离开。少侠在往生崖也待了好些天了,要走也不急着本尊这一时半刻吧。” “待得久了,我怕就走不了了。” 贺楼岱钦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盯着李落,仿佛是瞧着到了嘴边的猎物,既有贪婪,也有戏弄。 “少侠难不成以为本尊会强留你么?” “这里酒好,人好,歌舞更好,再留的久了,就怕我自己不愿出去了。” 贺楼岱钦哈哈大笑,道:“少侠好气度,在天南理该不是无名之辈,李落,这个名字本尊倒是头一次听说,不如少侠说给本尊听听。” 李落淡淡一笑,贺楼岱钦这是要探究李落的来历,都说萍水相逢莫问来路,像贺楼岱钦如此直白倒是不多见。 李落没有隐瞒的意思,直言不讳,除了没有说自己是大甘皇子,一军主帅之外,就连往生崖外驻守等候的大军也没有掩饰。数万之众,要想掩人耳目,三两天还好,时间久了,终究在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海当中无处可遁。往生崖易守难攻,一片黑水就能让人望而却步,再加上方圆百里,要想将往生崖围困起来几乎不可能,不要说四万之众,就算十万二十万大军也未必能填满黑水,强攻进往生崖。所以贺楼岱钦根本无惧外面有什么军队,不过多少也让这位鬼市雄主有些惊讶,并非惊讶往生崖外有数万人的大军,而是惊讶李落竟然没有掩饰的意思。 “你和黑水外的兵将是一起的?” “是。” “你是个南人的将军?” 李落笑了笑,没有明言,淡淡回道:“我的确有军职在身。” 贺楼岱钦眉头一皱,随即释然。李落或许有些身份,但两个人就敢闯入往生崖,说不得这身份未必有多高,一军主帅可不会只身犯险。念及此处,贺楼岱钦有些心疼起自己的一杯往生醉了。 贺楼岱钦抛开心头杂念,不动声色。其实李落的来历贺楼岱钦也猜出了些,往生崖外盘踞一支大军这些天,要是还没有察觉,贺楼岱钦这个鬼市雄主的位子早就该易主了。 李落直言不似作伪,不过贺楼岱钦可不会这么容易相信。贺楼岱钦大喝一声道:“说谎!”说罢身子前倾,双目杀气腾腾的盯着李落,斩钉截铁的寒声说道,“少侠最好再想想,你说的和你那位同伴说的可不一样,骗本尊的下场,哼,少侠难不成要辜负本尊的好意。” 贺楼岱钦眼中凶芒闪烁,杀气骇人,再有身边鬼市高手虎视眈眈的眼神,心神倘若软弱些,多半会被吓得六神无主,把自己的来历底细抖个底朝天。不过往生崖虽然不小,但怎也比不过卓城朝堂,贺楼岱钦凶恶的模样吓唬别人还好,想震慑李落可就远远不够了。 李落洒然一笑道:“尊主明鉴,方才所言没有说谎,实情如此,如果和我那位同伴所说有什么差池,还请尊主明断。” 贺楼岱钦冷哼一声,死死的盯着李落。李落目不斜视,坦然看着贺楼岱钦。钱义不会说别的,也不可能说别的,牧天狼的中军骑建成之日起就猜测了日后跟着李落时会遇到的种种险境,如何应对也在其中,眼下局面只算是其中之一,如何应答自然不在话下。两个人的前言后语或有偏差,但总体上没有破绽,太过完美反而会引人生疑。 “南人的兵将,跑到草海深处,还进了往生崖,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贺楼岱钦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显然还没有释疑。不过这也怪不得贺楼岱钦,要是有人当面对李落这么说,李落也不信。 “如今的草海和大甘战乱刚起,交战正憨,草海纵兵大甘,大甘挥师北上,平常的很。不过进来往生崖的确是个意外,原本是好奇往生崖的名声,想一探究竟,没想到进来之后就卷入了是非纷争之中,情非得已,只好想些办法离开往生崖,仅此而已。” “是么,一个从天南来的人这么巧就能解烂舌散奇毒?” 李落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当初解毒的时候约莫别人也是这样猜测,以为我是尊主派去的人。如今尊主亦是这么想,如果我与往生崖有人暗中早有勾结,进来之后想必不会被酒娘所擒,大可避开旁人的耳目,用不着多此一举,暴露自己的行迹。” 贺楼岱钦阴森一笑,道:“除非你另有所图。” 李落没有反驳,竟然还点了点头,让殿中鬼市中人一时错愕,不知道这个少年郎是胆大包天,还是脑袋里少了一根筋。 “除非擒下我的酒娘也别有所图,当初带我们进来往生崖的人亦是心存不轨。”李落轻轻一笑,扫了脸色铁青的酒娘一眼,随即将目光放在靠近殿门处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袍男子身上。 “你血口喷人!尊上,千万别相信他,他这是污蔑陷害小人,小人绝无二心啊!”黑袍男子神色大变,急忙高声叫道。 贺楼岱钦眼中恼色一闪,恨不得当场揪下黑袍男子的脑袋。 “原来是带我进来往生崖的和库尔兄台,几日不见,原来兄台也是鬼市尊主的座上宾,先前怠慢了,还请兄台莫怪。”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再见和库尔 李落抱拳一礼,不咸不淡的打了声招呼。 黑袍男子正是和库尔,前几日去往临池柳地的路上与李落擦肩而过,今个易容之后藏在人群背后,所为何事不得而知,但被李落喝破了行踪,一番算计化为乌有,也难怪贺楼岱钦生恼。 和库尔脸色阴晴不定,额头全是冷汗,答也不是,不答更显得心虚,左右为难。贺楼岱钦认得和库尔,殿中其他人认得的可不算多,此刻一听是和库尔带着李落进来往生崖,俱都脸色不善,如果坐实了李落进来往生崖是早有预谋,和库尔多半也要跟着倒霉,就算是无辜受到牵连,在往生崖底冤死的人还少么。 和库尔奸诈狠厉,但毕竟不算什么枭雄之辈,临机应变还是差了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能可怜兮兮的看着贺楼岱钦。 如果说眼下鬼殿中谁最为气恼,非酒娘莫属。李落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将原本作壁上观的酒娘也卷了进来,如果贺楼岱钦对和库尔起了疑心,说不得也要连累到酒娘头上。看着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李落,酒娘恨的牙根直痒,不过眼下也无可奈何。别看酒娘是女儿身,眼界定力还要胜过和库尔,这个时候解释越多,越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不如静观其变。 贺楼岱钦眼中一闪而逝带着怀疑的厉芒让酒娘心中一寒,在鬼市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贺楼岱钦可绝非是什么良善之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事在鬼市只是稀松平常,这座鬼殿里都不知道有多少冤死的孤魂野鬼。 “尊,尊上,小人只是带他进来,其他的事小人一概不知啊。”和库尔惶恐说道,再看看李落,咬牙狠声道,“尊上,小人带着他原本是为了活祭黑龙,省下一份避龙散而已,小人实在不知道他竟然会和鬼市逆贼串通一气,尊上明察。” “原来如此,两条人命就值一份避龙散,阁下的心思倒是毒辣的很。不过,你这番说辞,如何能让人相信?往生崖四凶天险,黑水之中暗藏黑龙,既然是活祭,能从黑龙口中脱逃,容易么?” “你……”和库尔一时语塞,黑龙有多凶多险,鬼市中人人都知道,如果不借助外力,掉进黑水,再遭遇黑龙,几乎是有死无生的局面。那个地方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和库尔这番说辞的确令人生疑,就算和库尔和鬼市逆贼没有干系,言语之中的不尽不实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你含血喷人!”和库尔背心上全是冷汗,急忙出言解释道,“尊上,小人同来的还有一人,她能为小人作证,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尊上千万别中了他挑拨离间的奸计。” 酒娘暗骂一声,不知死活的蠢材,堂堂鬼市之主,还要别人来提醒会不会中计么。果然,贺楼岱钦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打量和库尔,脸色倒是和悦,不过却让酒娘看得心里直发寒。 鬼市暗地里流传着一句话,不怕鬼王怒,就怕鬼王笑,笑的越随和,杀起人来越狠,手段也越残忍。 和库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忽然想起什么,高声叫道:“尊上,小人记得他那同伴叫他少主,他的身份来历一定不小,绝不会是军职在身的平常兵将。” “咦,是么,这么说少侠也不是个老实人啊。”贺楼岱钦哈哈笑道。 李落神色不变,轻笑道:“所以用我二人的性命换一份避龙散,阁下实则亏大了,如果早些说,也许不止一份避龙散,十份避龙散我也出得起。” 和库尔头皮阵阵发麻,虽然有些心计,但在一个大甘皇子和一个鬼市枭雄中间就有些不够看了。这两个人本该是敌非友,不过到了现在贺楼岱钦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李落也不见惧色,依旧谈笑风生,任和库尔想破头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落看着一脸错愕失神的和库尔,展颜说道:“你不必惊慌,我只是随口一说。你的确只是为了贪图一份避龙散,才要起意害我的性命而已。” 和库尔松了一口气,眼睛里竟然有一丝感激李落的意思,忙不倏望着贺楼岱钦,恭敬说道:“尊上,的确如他所说,小人实在是不知道他和鬼市逆贼有勾结,小人……” “好了,不必说了。”贺楼岱钦大手一挥,止住和库尔说话。 和库尔缩了缩脖子,垂首不语,恭恭敬敬的候在殿中。 “他打哪里来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他来往生崖做什么你更不知道,你只是贪财,想借两条人命省下避龙散,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不过,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随便拿几条阿狗阿猫的命填饱黑龙的肚子,进出往生崖不用避龙散,那以后老子的避龙散卖给谁?” 和库尔一开始还不住的点头称是,听着听着,脸色大变,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颤抖不已,连呼饶命。 “你什么都不知道,本尊要你何用?”贺楼岱钦淡淡说道。 和库尔心中一凉,仿佛跌进了一个万年寒冰的冰窖当中,冷入骨髓。 “尊上,小人知道,小人……”和库尔高喊,神情渐渐扭曲起来,不过等看见李落似笑非笑的神情之后突然一口气就憋在了胸口,涨的脸色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当初一心只想要李落两人送死,对李落的来历身份几乎一无所知,知道的也只是从李落口中得知的,真假暂且不论,李落能告诉和库尔,告诉别人又有何妨。 和库尔瞠目结舌,贺楼岱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紧接着说出来的话更让和库尔肝胆俱裂:“少侠刚来往生崖就碰到这样的小人,本尊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啊,这可不是往生崖的待客之道。” 李落不置可否,静默无声。 “尊上饶……” 命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见贺楼岱钦功聚舌底,沉喝一声:“来人,把他丢进兽窟。”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借刀杀人 “害得李少侠平白在兽窟中走了一遭,岂能轻饶。” 一句话惊得和库尔魂飞魄散,进了兽窟如何还能活着出来,不消片刻,就得让那些长毛怪物撕成碎片。 “尊,尊上……”和库尔面无人色,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席上一位大腹便便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哀求道,“明掌柜,明掌柜救命啊,我把奴儿都送给你了,求你看在奴儿的份上救我一命,小人一定不忘明掌柜的大恩大德。” 唤作明掌柜的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暗骂一声,迎向贺楼岱钦带着疑问的目光,赔笑说道:“尊上,属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实话?” 明掌柜背心一凉,急忙说道:“他这次来向属下求了十粒消神丹,再没有其他的瓜葛。” “消神丹价值不菲,他求你难道你就送给他了?这个奴儿又是谁?” 明掌柜咽了一口唾沫,恭敬回道:“明买明卖,价钱上属下并没有做手脚,尊上一查便知。这个奴儿是他身边的一个侍女,属下见有几分姿色,就讨了过来,抵了两粒消神丹,还望尊上恕罪。” “哦,消神丹是你自家生意,与本尊无关。两粒消神丹,看来这个侍女姿色不差。” “一般一般。”明掌柜胸口的大石刚刚落地,忽然瞥见贺楼岱钦清冷的目光,神色一紧,忙不倏回道,“属下斗胆把她送给尊上,在尊上身边添个伺候的下人,还请尊上赏脸收下。” 贺楼岱钦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淡淡说道:“本尊身边还缺侍女么,免了。” 明掌柜尴尬一笑,搓了搓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实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两粒消神丹才换回来的女人,就这么送出去难免有些心疼。 只是没等明掌柜窃喜多久,贺楼岱钦便漠然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三日后,把人送去炼鬼窟。” “啊……”明掌柜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一丝细微的喜色僵在脸上,一张脸挤出的笑意比哭还难看。进了炼鬼窟,能熬过那些恶鬼凌辱的百不存一,就算活下来也是个废人,或者干脆就不算是个人了。 贺楼岱钦扫了明掌柜一眼,平声说道:“坏了鬼市的规矩,自然不能姑息,你要替她求情?” 明掌柜打了个激灵,连声说道:“属下谨遵尊上之意,三日后属下把人送去炼鬼窟。” 明掌柜答应的倒是痛快,实则心里不痛快的很,只不过对着贺楼岱钦不敢有半点怨言,心中暗暗发狠,三天光景,一定要从那个叫奴儿的女人身上好生索取一番,不能白白丢了两颗消神丹。 明掌柜回话之后便退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看也不看和库尔一眼。和库尔面如死灰,抖若筛糠,凄声叫道:“尊上,饶命……” 贺楼岱钦轻轻敲了敲横案,就见和库尔身旁一个瘦高冷峻的男子提腿横扫,将和库尔踢了出去,半空中和库尔喷出一口鲜血,划出一条刺目殷红的血线,落地之后了无生息,生死不知。 “往生崖恩怨分明,这等小人留不得,少侠以为如何?” “甚好。” 李落口中这两个简短的词语落入酒娘耳中,酒娘眼皮就是一跳,心中阵阵发寒,这个相貌清秀的少年郎绝非等闲,唇舌之间,杀人兵不血刃,危机四伏之际尚且能谈笑自若,面不改色,得罪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恐怕今后就要寝食难安了。 李落似乎察觉到酒娘脸上的异色,神色清冷的扫了酒娘一眼。酒娘自然不是和库尔之辈能比得了的,在鬼市中想必也有不俗的地位,贺楼岱钦可以杀和库尔,既是施恩,也是示威,不过未必会对酒娘下此狠手。李落心思微转,就熄了用酒娘试探贺楼岱钦的念头,如今李落和贺楼岱钦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窗户纸,如果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李落而言绝非上策。 “少侠借刀杀人,本尊便借刀一用,不过本尊的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借的。” “我要如何才能还刀?” “刀不必急着还,本尊倒想问问,你在兽窟中见到了什么人?” 李落略作沉吟,不答反问道:“我怎么会在兽窟中?” 贺楼岱钦脸色一沉,还从来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敢像李落这样放肆,不过脸上怒意微微一闪就被贺楼岱钦敛去,平声说道:“你欠着酒娘的酒钱,后失手被擒,本尊授意将你关入兽窟,能活是你的造化,是死也怨不得旁人,这是鬼市的规矩,与酒娘无关。” 李落心中微微一动,贺楼岱钦竟会出言保下酒娘,倒是有些出乎李落的意料,如此看来,酒娘至少在贺楼岱钦眼里有些分量。 “尊主不说我倒真的忘了,我还欠了酒娘一顿饭钱。”李落平静的看了看酒娘。酒娘面无表情,对李落说话置若罔闻,只是旁人瞧不见的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惊惧,眼前的清秀少年,凶险处较之贺楼岱钦不遑多让。 “哈哈,区区一顿饭而已,本尊做主,免了!” 李落含笑道谢,自然不会多做纠缠。一顿饭钱的确不多,不管贺楼岱钦是虚情还是假意,将酒娘抽身事外的用意确是真的,如此一来,李落也不好驳了鬼市雄主的颜面,虽说这所谓的颜面说不定在这场宴席之后就会变成贺楼岱钦的杀心。 “人在哪里?” 贺楼岱钦冷哼一声,亦是不答反问道:“你在兽窟见到了什么人?” 李落沉静,贺楼岱钦冷寂,谁也没有开口,四目相对,虚空中仿佛有电闪雷鸣,不绝于耳,响彻在落针可闻的鬼殿当中。 贺楼岱钦的气势不断攀升,重逾山岳,一步一步碾了过来,似要将李落踩在脚下。李落的脸色也少见的凝重起来,精芒内敛,收而不发。 鬼殿常年不见天日,唯有灯火取亮。有了灯火,就有灯影,李落清秀的面容映照在灯光下,犹如镜中花水中月。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见过何人 虽然看的真切,却总有缕缕虚无缥缈之感;身后原本也有灯火照亮,也许是贺楼岱钦的气势太过沉重,李落身后照来的光竟然扭曲了起来,不见亮,反而透着丝丝黑暗,就依着李落略显单薄的身躯为界,前为明,后为暗,而李落不偏不倚,恰恰身处明暗之间,踏一步为阳,退一步为阴。 大罗刀法,阴阳诀。 贺楼岱钦气势汹汹的重压在李落身前缓缓停了下来,几息攀升之后慢慢平复,归于平静。殿中诸人宛如困水的鱼儿,这才小心翼翼的呼了一口气,眼中皆有震惊,多是看着平静自若的李落,没想到这个清秀的少年郎竟然能分毫不让的抵御如此骇人的气势。 最震惊的当属酒娘,如果之前只是惊讶于李落的心计和城府,此刻则更加惊惧李落的武功,鬼市中能硬抗贺楼岱钦的声威而不会落在下风的屈指可数,就算有,也未必能像李落这样不温不火。除了忌惮和惊惧,酒娘眼中还暗藏这一分忧愁,只是不知道忧从何来,愁向何去。 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最是凶险,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的人,狂风如刀,稍有不慎就会跌进深渊,尸骨无存。 李落恰是悬崖边的那个人。 半刻之后,风停雨歇,贺楼岱钦大笑一声道:“本尊半生所见,堪有能比得上李少侠的,本尊不得不佩服。如此年纪,就有这样不容小觑的心性和定力,本尊倒是有了惜才之心。”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含笑不语。 “来人,带他进殿。”贺楼岱钦断喝一声。 连江躬身领命,离殿时看了李落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能让贺楼岱钦改变心意的人委实不多。少顷,殿外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后面正是多日不见的钱义。 钱义看见殿中席间的李落,先是一喜,而后心中一沉,如果连李落也陷在往生崖,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钱义刚要走向李落,便被身前的连江挡住去路。钱义双眉一扬,面罩寒色,冷冷喝道:“让开!” 连江冷哼一声,漠然看着钱义,没有让开,也没有回言的意思。 钱义面沉似水,不过却没有出手,含怒瞪了一眼酒娘。酒娘避开钱义的目光,侧头看向别处,任凭钱义眼中怒火熊熊,大不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钱义刚一入殿,李落便瞧出异样。钱义步履浮虚,气息晦暗,应该是被人封了内力,自然不是连江的对手,逞强出手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钱义心性坚毅,宁折不屈,但绝非莽撞无智之辈,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不自量力的事来。不过钱义望去酒娘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而且酒娘的反应也有些古怪,好似有些心虚,还有点别的东西。 李落武功通玄,冰心诀更是洞隐烛微,不过女儿家的心思就算冰心诀大成圆满,怕是也未必能洞悉其中三昧。李落心生狐疑,无意识的摸了摸鼻尖,一时竟将台上堂堂鬼市雄主晾在了一边。 钱义见李落颔首示意,稍安勿躁,这才收回目光,向李落遥遥一礼,口呼公子。 李落点了点头,问:“还好?” 钱义应了一声,回道:“还好。” 李落转身看着贺楼岱钦,抱拳一礼,诚颜说道:“多谢!” 贺楼岱钦不苟言笑,静静的看着李落。虽然没有言语,李落也能察觉这位鬼市雄主心中的怒意,平日里绝少有人敢顶撞他。 钱义暂无大碍,李落随即收敛心神,过犹则不及,如果当真激怒了贺楼岱钦,刀枪无眼,就算自己能破围而出,未必能护得了钱义周全。 “我在兽窟中遇见一人,他自称孛日帖赤那。” “孛日帖赤那!”贺楼岱钦一字一句的念了一遍。鬼殿中一片死寂,就在这个名字从李落口中说出的瞬间,一座石殿,顷刻间被贺楼岱钦无尽的杀意所掩盖。 “不错,他还曾说过一个名号,叫草海苍狼。” 殿中诸人脸色大变,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到了李落身上,有怀疑,有诧异,更多的是震惊。 孛日帖赤那与贺楼岱钦的渊源李落知道些,不过看着眼前众人的神色,想必十余年前那一场较量绝不像孛日帖赤那说的那么平淡无奇。 “当真?” “我不知真假,孛日帖赤那和草海苍狼的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 贺楼岱钦冷漠的盯着李落,想从李落脸上的神情变化瞧出什么端倪。不过李落并没有虚假隐瞒,自然无惧贺楼岱钦宛如刀割一般的眼神。 “你是怎么从兽窟逃出来的?” “我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解毒救人,他送我二人离开往生崖。” “你能解烂舌散的毒?” “毒已经解了。” 贺楼岱钦眼皮一跳,心中杀机又盛了一分,一个能解烂舌散毒的人,不该活着留在往生崖。 “是谁带你离开兽窟的?” “一个名唤乌尤的黑衣女子。” “哼,赤鹰旗旗主,跳梁小丑。” 李落看了一眼身边不远处的吉布楚和,淡淡一笑道:“我如何离开兽窟,之后见了什么人,恐怕尊主不会比我知道的少。尊主既然能派人在酒娘的酒馆等我,想必鬼市中尊主的眼线无处不在,尊主到底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我大约也能猜出来些。” 贺楼岱钦眼中异芒连闪,饶有兴趣的问道:“本尊想从你身上知道什么?” “虽说尊主的眼线无处不在,不过有一个地方尊主怕是忘记了。” “兽窟,石牢。” “正是,在那里有尊主感兴趣的东西。” “哈哈,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本尊大不了杀了他以绝后患,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本尊耗费心神。” “原本我也在想这件事,以尊主在鬼市的实力,又深知他们的一举一动,为何偏要留下他们的性命,而且这一留怕不是一年两年了吧,如此看来,尊主一定在等什么,而这个东西只可能在孛日帖赤那身上。”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真真假假 “倘若我不是百无一用呢?” “哈哈,如果少侠还有用处,一杯往生醉本尊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再赐少侠一杯往生醉又有何妨!” 李落淡淡一笑道:“那就不必了,尊主的往生醉太过贵重,还是少喝为妙,赔得起尊主的一杯往生醉就是大幸了。” 贺楼岱钦双目微凝,李落处变不惊,镇静自若,如此模样必是有后招,眼前少年郎固然瞧着碍眼,但这份心境的确不凡,由不得不让人心生惊叹。不过惊叹归惊叹,杀人的时候贺楼岱钦可不会手软,执掌鬼市多年,让贺楼岱钦惊叹的人不少,最后不都丢进冥河喂那些怪鱼了么。 “赔不赔得起要看你有多大的用处。” “我告诉了尊主仇敌的下落和孛日帖赤那这个名字,不够么?” “哈哈,不够。”贺楼岱钦笑意一收,阴冷接道,“你不说,本尊一样查得出来。” “未必。”李落洒然断喝道。 贺楼岱钦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冷冷的盯着李落,今个被人当面顶撞的次数加起来比以往数年还要多,只不过胆敢顶撞贺楼岱钦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眼前的少年郎也不会有例外。 李落对贺楼岱钦眼中的杀意视若无睹,缓缓问道:“尊主敢断言兽窟中的人就是孛日帖赤那么?” 贺楼岱钦眼孔微微一紧,沉默不语。 “一局棋,布局十余年,到底哪处是真,哪处是假,想必尊主心中也不敢断言,要不然尊主也不会等这么久。大甘有句古话叫做假亦真时真亦假,也有句话叫做灯下黑,离尊主越近,越是真假难辨,也许尊主当年看见的假其实是真,而如今看到的真才是真的假。” 贺楼岱钦执掌鬼市多年,心智早已奸猾似鬼,李落只是稍作提醒,便已猜到李落的言中之意。 “他身边有尊主眼线,尊主身边自然也会有他的眼线,而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尊主可有十成把握?尊主是否有想过,你听到的消息也许恰是别人想让尊主听到的。” “死到临头还敢挑拨离间,南人果然都是奸诈小人。”殿中一个灰袍老者寒声说道。 李落淡淡一笑,和声说道:“两处宝藏,能让尊主动心,自然也能让别人动心,这种手段算不上出奇,但却很有效,尤其是尊主身边贪图宝藏但却自知得不到的人。” 话音一落,殿中数人含怒冷喝,如此光明正大的搬弄是非当真少见,一时间李落成了众矢之的,不过李落倒是不怎么在意,说与不说,这些人都不会让李落活,大概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再加上一把火也无所谓。 贺楼岱钦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神色已然挑明了这位鬼市雄主开始思索李落说的话。鬼殿中数人脸色微变,恨不得现在就将李落碎尸万段,不过贺楼岱钦没有示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等殿中旁人插言,李落自顾接道:“如果我在尊主的位子,听闻仇家藏身兽窟,我一定会派人设下埋伏,等着仇家的手下自投罗网;如果我是尊主的仇家,也一定会派人佯装去往兽窟劫人,吸引尊主的视线。” “吸引本尊的视线?这又是什么缘故?”贺楼岱钦沉吟道。 “因为自始至终所谋的只有一个地方。” “黑山大狱!”贺楼岱钦脸色一变,咬牙切齿的说道,“兽窟那人只是个幌子!” “就像有人在地底冰窟时告诉我,他早知道壤驷丹已是尊主的人一样。” 这是一场豪赌,比起刚才抛出那钦人的黄金圣坛还要凶险,李落并不能十分肯定壤驷丹已经背叛了孛日帖赤那,只是从前到后,应该有一个离李落不远的人向贺楼岱钦暗送消息,这样贺楼岱钦才有足够的把握敢等着仇敌从地底冰窟中出来。 这个人知晓始末,一定不是吉布楚和,而是另有他人。再加上胡和鲁刻意让壤驷丹和呼延烽堂随李落一行,呼延烽堂已死,只剩下一个壤驷丹,只怕刚才壤驷丹身中的两刀其中也有蹊跷。 赌赢了,至少暂时能转移贺楼岱钦的杀机,赌输了,就只有相信背上的鸣鸿刀。 如果说之前贺楼岱钦只是起了疑心,不过当李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楼岱钦整个人脸色变的很难看,状若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气势骇人。贺楼岱钦这样的枭雄之辈疑心之重,绝非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他的心思,李落布这个局时间虽短,花的心思可不少,先是让贺楼岱钦觉得李落有恃无恐,自然就不会轻易下杀手,还想瞧瞧李落到底藏了什么事。之后才是环环相扣的谋算,等到了说破壤驷丹的身份,任是谁也要开始怀疑是不是中了圈套,贺楼岱钦也不例外。 到了紧要关头,李落自然不会忘了再煽一煽风,让火势烧的更烈:“进殿之前,有人向我传音拖住尊主。” 贺楼岱钦眼中凶芒连闪,厉喝道:“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尊主一开始就要杀我,也尝不到尊主那杯往生醉。” “你说的是真话?如果有半点虚假,本尊生吞活剥了你!” “句句属实。”贺楼岱钦怒火中烧,李落倒是不急,不温不火的回道,“我和他并没有渊源,自然没有卖命的道理,从始至终,我只想离开往生崖,区区过客,何苦与尊主交恶。” 贺楼岱钦眼皮微跳,如果李落没有说谎,的确漏算了孛日帖赤那鱼目混珠的招式。 “本尊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和老不死的苦肉计?” “尊主是该怀疑我,我替他解了毒,他却没有送我离开往生崖,是他失信在先,而且恐怕我也被他算计了,要不然尊主不会派人在酒馆等我,也用不上尊主耗费这些心神。” 李落言中之意已然明了,与贺楼岱钦不算朋友,但目前至少不是敌人,不过和孛日帖赤那是敌非友。 贺楼岱钦冷哼一声,细细一想。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赎罪的机会 得知李落会去酒馆的消息的确有些古怪,而且还极其隐晦的提醒了贺楼岱钦,这几个人身上或许有了不得的惊天秘密。草海苍狼身上的惊天秘密,除了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不会再有别的了。 贺楼岱钦羞恼成怒,脸上却似寒冰,杀气冲盈道:“连江。” “属下在。” “人是你带回来的,去查查是什么人混在里面,查不出来,自己去兽窟。” 连江脸色一白,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对贺楼岱钦有什么异色,却能凶狠的瞪了李落一眼,恭声领命。 离殿前,贺楼岱钦冰冷的说了一句:“带着壤驷丹,仔细查。” “属下遵命。”连江匆匆离开鬼殿,这也坐实了李落的猜测,壤驷丹果然是贺楼岱钦的奸细。 贺楼岱钦起身走到鬼殿正中,冷着脸一语不发,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是刚刚才想明白被人出卖,如果我早些讨饶求命,或许尊主也会早些相信我。只是我心性如此,做不来摇尾乞怜的事,请尊主莫怪。” “本尊为何要怪少侠?如果少侠所说句句属实,本尊谢少侠还来不及,说不得还要再请少侠喝一杯往生醉。”贺楼岱钦敛去脸上的杀意,多了几分让人心惊肉跳的和蔼可亲。 “不过,”贺楼岱钦话锋一转,淡淡说道,“要少侠屈尊在往生崖多留几日了。” 李落看了一眼钱义,苦笑道:“只怕我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哈哈,少侠是识时务的俊杰,放心,本尊言而有信,可不是那头畜生。至于你……”贺楼岱钦冷冷盯着席间的吉布楚和,“本尊该拿你怎么办?” “尊主,我知道错了,他们说要杀我,我真的好害怕,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尊主,我根本没有那个胆子呀。”吉布楚和嘤嘤哭了起来,泪眼婆娑,见者伤心。 可惜还有比铁石心肠更狠的心,贺楼岱钦就是其中之一,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吉布楚和,贺楼岱钦突觉下腹一热,一股残忍的戾气窜上心口。贺楼岱钦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一变,异色消失的很快,快到李落都没有察觉到。 “哼,本尊知道你没这个胆量,要不然本尊能容你活到现在。” 吉布楚和一怔,可怜中带着一丝欣喜,抽泣轻吟。 “不过你还是背叛过本尊,罪不可赦,念在你跟了本尊多年,本尊就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吉布楚和一震,连忙说道:“多谢尊主。” 贺楼岱钦一指李落,平声说道:“李少侠是我往生崖之客,暂留往生崖这几日你好生招待,李少侠若有什么不满,或是有什么闪失,炼鬼窟和黑龙潭,你自己选一样。” 吉布楚和娇躯一颤,看了李落一眼,慌忙又垂下头去,低低应了一声。 李落暗暗皱了皱眉头,贺楼岱钦好阴险的心思,让吉布楚和留在李落身边,既是试探,也是震慑。如果李落不是孛日帖赤那的反间奸细还好,如果是,吉布楚和的一举一动就更加耐人寻味。吉布楚和既背叛了孛日帖赤那,也背叛了贺楼岱钦,此刻到底站在哪一边,孛日帖赤那该要猜测,贺楼岱钦也要猜测。 贺楼岱钦此举是试探李落,也是试探吉布楚和,凭借的就是吉布楚和离不开往生崖。 往生崖下,一往无生,到现在李落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困住了这座往生崖和往生崖下的人与鬼。 不过贺楼岱钦对自己的杀心李落倒是更加确定了,此间事了,就算李落说的全是真话,贺楼岱钦也不会留李落一命,往生崖外的大甘将士,贺楼岱钦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至于吉布楚和,生机怕是不会比李落强出多少。 看着吉布楚和劫后余生般的畏惧和花容惨淡的模样,李落着实猜不透眼前女子此刻在想什么,不过天下女子不容小觑的实在太多,有些就连李落也一样忌惮,就像身为李落发妻的谷梁泪,智计深沉的虞红颜,还有平易近人的流云栈,如今还多了一个运筹帷幄的蒙厥拨汗相柳儿。 天下将乱,风云骤起,往生崖下也不例外。 贺楼岱钦扫了殿中诸人一眼,神色阴冷,返身走回石台上,沉喝道:“来人,送李少侠前去歇息,以上宾之礼相待。” “属下遵令。”方才说话的灰袍老者上前一礼,沉声应道,转即看着李落,平淡说道,“李少侠,请。” 李落看了钱义一眼,此刻还不到脱身的时候,除非李落能带着内力尽失的钱义,凭借一己之力杀出鬼市,还要找到乘船离开黑水的机关,要不然只能留在往生崖。 灰袍老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少侠宽心,你的同伴老朽会派人照应,不劳少侠挂念。” 钱义望着李落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李落却猜得到钱义眼中的意思,如果有机会就离开往生崖,不用管他。 离开鬼殿之后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虽说解了燃眉之急,不过隐忧尚在,后患依旧无穷。钱义被人从鬼殿另外一侧带走,不知去向,不过瞥见了跟着钱义出去的酒娘,李落总觉得有些古怪,只怕钱义在往生崖的日子要比自己舒服多了。 灰袍老者在前带路,殿中时老者满脸恭敬,刚一出了鬼殿,脸色变的比六月里的天还快,一脸肃杀冷漠,看着李落的眼神不单是仇视,还有极深的憎恶和讨厌。 又是一个曲径通幽处,一行人沿鬼殿左侧一条隐蔽狭窄的小路走了进去。的的确确是走了进去,这一道缝隙宽不足三尺,就是黑山山腹上的一条裂缝,越往深处走,越是能感觉到丝丝阴冷的气息,隔绝了外面的燥热和潮湿。 山腹裂痕弯弯曲曲,脚下倒还平整,约莫有五十丈远近。沿途的岩壁上插着火把,隔着很远才有一个,灯火也甚是昏暗,也就算是聊胜于无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赌一局 (落下一章补上) “少侠倒是敢想,哈哈,有什么东西值得本尊等上这么多年?”贺楼岱钦哈哈大笑,不过双目之中一片冰冷,从起先的轻视到如今的凝重,眼前男子如果不能为己所用,必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杀,以绝后患。 “那钦人的黄金圣坛,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尊主这样大费周章。” 这是第二次的静寂,比起听到孛日帖赤那这个名字还要让人窒息,窒息过后,就是一阵惊骇中带着贪婪的抽气声,就连石台上的贺楼岱钦也握紧了拳头,狠狠的看了李落几眼,这才平复下激荡的心绪。 “他,和你提到过什么?”平静的语调,难以掩盖贺楼岱钦心中的波澜。 李落神色如常,和声回道:“他提到过这个名字,还有苍狼宝藏。” 很明显贺楼岱钦对苍狼宝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心思悉数在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上。 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地底石窟中胡和鲁的踪迹贺楼岱钦早有察觉,只不过不知道孛日帖赤那的藏身之地,这才能容忍胡和鲁诸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些年。如此谋算,如此隐忍,所图必然不小,而且绝不会是在地底石窟中的秘密,如果这个秘密在胡和鲁身上,恐怕贺楼岱钦早就狠下杀手,擒住之后严刑逼问了。胡和鲁诸人是鱼饵,钓的是一条大鱼,孛日帖赤那。 一个比寒玉地髓还要吸引人的奇珍异宝,并非没有,但也绝不算多。孛日帖赤那当日提及黄金圣坛时的郑重模样,李落虽然之前没有听说过,但此物必定珍贵异常,价值之大,远非寒玉地髓能及。再加上孛日帖赤那说过曾以宝藏为代价,谋图往生崖之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落入贺楼岱钦耳中也在情理之中。 李落赌了一局,还好没有输,至少不会很快和贺楼岱钦生死相搏,只是李落的筹码太少了,仅仅是听过那钦人的黄金圣坛这个名字而已,其他一无所知。 贺楼岱钦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一顿,忽然间不再掩饰自己的贪念,大笑道:“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和苍狼宝藏,哈哈,没想到多年之后本尊竟然还会再听到它们的消息。这两处宝藏,他告诉了你什么?” “所知不多。” “不多?” “我和他之间只有一场交易,他帮我离开往生崖,我助他解毒,至于宝藏,只是无关紧要的题外话。” “当真是这样?” “的确如此,我只想离开往生崖,并没想过卷入尊主和他两人之间的纷争。这里是草海的往生崖,我只是个路人而已,我知道的定不会隐藏,但我不知道的那也爱莫能助。” 贺楼岱钦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李落神色平静,不过似乎有些许焦虑的异色,看样子的确想即刻离开往生崖。如果李落含糊其辞,用宝藏的下落与贺楼岱钦周旋,贺楼岱钦多半会怀疑孛日帖赤那并没有告诉李落宝藏的下落,毕竟苍狼宝藏价值不菲,而那钦人的黄金圣坛更是无价之宝,据说其中藏着天地造化的秘密,这也是贺楼岱钦贪心所在。李落知无不言,想要离开往生崖的急迫反而让贺楼岱钦犹豫起来,或许李落真的从孛日帖赤那口中得到了两处宝藏的下落,不计代价想要离开往生崖就是为了先人一步寻找这两处宝藏。 人有贪心,就会有疑心,就好像上瘾的毒药,一发不可收拾。只要贪心一天不去,贺楼岱钦的疑心就不会消失,贪心作祟,贺楼岱钦便不会杀李落,至少现在不会。 人心如鬼,还是在这片鬼蜮之中。 “少侠既然不知道,那于本尊而言少侠似乎没什么用处了,没用处的人本尊留之何用,不如早些打发少侠离开往生崖。”贺楼岱钦面无表情的说道。 李落似有惊喜之色,抱拳一礼道:“如此多谢尊主成全。” “不过,”贺楼岱钦阴森一笑道,“本尊的往生醉向来只有为鬼市立了大功的人才能喝,少侠百无一用,说不得这杯往生醉少侠还得还回来之后才能离开往生崖。” “哦,不知道要怎么还法?” “喝一杯,自然是还一杯。” “酒已入喉,再还一杯恐怕不容易。” “哈哈,也不是什么难事,酒入了喉,再取出来不就好了。” “取腹中酒?尊主莫非是想要我开膛破肚?” “少侠是个聪明人。”贺楼岱钦冷冷说道。 “好一个腹中取酒,取出来我怕是也活不成了。” “哈哈,若非如此,怎么才能昭显本尊待客之诚呢。往生醉可是鬼市最好的酒,一杯酒,一条命,其实少侠并不亏,有的人还值不上本尊的一杯往生醉。” “那我还要多谢尊主看重。”李落和颜应道,似乎说的是事不关己的外人一般。 两个人,一段话,风轻云淡,却听得殿中诸人心头阵阵发寒。酒娘美目连闪,惊讶的看着李落,到了这等生死关头,李落竟然还能气定神闲,心中隐隐有了一分悔意和焦急,偷看了钱义一眼,却见钱义竟似没有半点惶恐的神色,面含冷笑,好像还有一缕讥讽意味,漠然瞧着石台上的贺楼岱钦。 看到钱义笃定的神色,酒娘渐渐放下心来,也许这个看似不知死活的天南少年郎真的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只是别的人可就不这么想了,吉布楚和一脸惊诧,怔怔的看着李落,连江诸人更是面带嘲弄,仿佛瞧着死人般盯着李落。 “百无一用,那就只能用一条命换一杯酒,倒也公平。如果我还了尊主这杯酒,尊主可否让我同伴离开往生崖?” “少侠重情重义,本尊佩服的很,想来少侠的这位兄弟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怎会忍心少侠一个人孤零零上路。少侠放心,本尊送佛送到西,免得少侠一个人在路上太寂寞。” “尊主思虑的果然周到。”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强者为尊 进到山腹之中,灰袍老者便戒备的走在李落身后,一只手握着兵刃,不言不语。李落倒是闲庭信步的很,偶有余暇还会瞧一瞧头顶上没入黑石的裂痕缝隙,看上去只有化身虫蚁,才有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到了落脚的地方。看到眼前景象,李落着实吃了一惊,好一个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圆形的石窟,十丈方圆,高不过三丈,顶上有嶙峋怪石倒垂,四周岩壁没有刀斧的痕迹,该是天然而成。石窟正中是一个水潭,有栈桥环绕,栈桥边每隔一丈就有一个火盆,石窟内比起进来时的甬道要亮不少,可以看得见水潭潭底。潭水清澈,不深,水面有微波荡漾,是一处活水水眼。潭水中有巴掌大小的黑影游动,看不出是什么,不像鱼,有点像蝾螈,只是长的有些稀奇古怪。 绕着潭水一周有七八间屋子,一半是木头,与栈桥连到了一起,另一半是嵌入山腹的石窟,倒是有几分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的雅致。 灰袍老者面无表情,押送李落去了其中一间半石半木的屋子,入屋之前,灰袍老者叫住李落,很不客气的说道:“把你背上的盒子拿过来。” “为什么?” “这是规矩,进通幽谷的人都要解下兵刃。”灰袍老者不耐烦的喝道。 李落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怎知我背上的盒子里装的是兵刃?” 灰袍老者脸色阴沉下来,寒声说道:“不管是不是兵刃,都要留下来。” “看来这个规矩是今日才定的吧。”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进了鬼市就得依着鬼市的规矩。” “鬼市的规矩大概是强者为尊,你自觉强过我,所以我便要听你的吩咐。” “算你识相,拿过来!”灰袍老者大刺刺喝道。 李落自然不会交出当关,看着灰袍老者淡淡说道:“我是客非囚,至少现在还是客。在鬼殿中不曾让我解刀,到了这里大概没有人会在意我背上长盒之中是什么。所以不如你我就依着鬼市的规矩,强者为尊,你若能胜过我,我留下背上长盒,如果你输了,就把命留在通幽谷,如何?” 灰袍老者大怒,厉叫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我的确不知死活,但是今天倘若我杀了你,你猜他会杀了我么?” “你!?” “如果你技高一筹,能取我性命,不知道你敢不敢杀我?或者说你若是不小心杀了我,你还有没有命能活?” 灰袍老者神情数变,脸色阴沉的能凝出水来,眼中凶光闪烁,死死盯着李落。半晌,灰袍老者终是没有出手,掩去脸上的杀意,阴森说道:“你的骨头最好和你的嘴一样硬,我们走!” 说罢,灰袍老者气急败坏的转身离去,将李落一个人丢在屋前。李落目送灰袍老者离开通幽谷,神情渐渐转冷。灰袍老者临行前眼睛里的嘲讽和杀意李落不用冰心诀也能察觉的出来,嘲笑李落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石窟名字叫通幽,不知道花木可还依旧。 李落环视了其余几间房舍,俱都寂静无声,没有灯火,也没有声响,仿佛是空着的,黑沉沉,惨淡淡,有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安静。 李落轻咳一声,不管这些屋子里有没有人,或者有没有鬼,这一声咳嗽就算打过招呼了。 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屋子不小,前堂为厅,木桌木椅诸物一应俱全,在鬼市中算是奢侈之物。后堂是卧榻休息的地方,石床石案,都是就地取材,点缀的别有一番风景。前后两处,中间有屏风割挡,有进有出,和大甘人家的房屋有些相似。 桌上有灯,灯下有火石,李落亮了灯,解下背上当关,轻轻坐在木椅上闭目沉思。 就在方才,李落心生明悟,胡和鲁终还是暗算了自己,只怕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李落这么容易的离开往生崖,送羊入虎口,送羊的是胡和鲁,这只虎多半也是胡和鲁请来的,不过羊不容易吃,虎也没有那么心急而已。 就在李落闭目沉思之际,屋外传来脚步声,声音很轻,走的也不快,到了门前似乎稍有些踌躇,等了几息,李落才听见敲门声。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这个时候会来这里的人不多,敢来这里的更少。 敲门声也很轻,不知道是怕打扰了李落还是惊扰了通幽谷,只听得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就要断了。 声音虽小,但敲门的人却很固执,李落没有开门,屋外的人便锲而不舍的敲门,也没有推开屋门自己进来,定要里面的住客亲自起身开门不可。 李落苦笑一声,当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静。 开了门,屋外的人李落认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正是吉布楚和。 两人隔门相望,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俱无言语。 过了许久,李落淡淡说道:“你不该来。” 吉布楚和凄然一笑,回道:“我是不该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是他让你来的?” “除了他,鬼市中还有谁能让我来?” “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吉布楚和一怔,脸上闪过羞恼神色,叱道:“李少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么?” 李落诧异的看了看吉布楚和,摇了摇头道:“我无意羞辱你,灵雀姑娘多虑了。” “哼,你们男人都是一样言不由衷,而且还言而无信。”吉布楚和恨声说道。 看着吉布楚和略显气急败坏的模样,李落倒是宽心了几分,展颜回道:“看起来有人许过灵雀姑娘什么,而且还让灵雀姑娘吃了亏。” “你……”吉布楚和胸口一阵起伏,气的脸色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坐吧。”李落让开屋门。 吉布楚和一愣,看着眼前这道房门忽然间犹豫起来,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面前。 李落看了吉布楚和一眼。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试探吉布楚 没有多说,转身走回了屋里。挑了挑灯芯,屋子里亮了些,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李落暗自微微一叹,该来的怎么躲也躲不掉。 李落回身望去,吉布楚和呼吸急促,镂空面具下的面色很不好看,仿佛跨进这道门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可想清楚了?” “那你看清楚了么?”吉布楚和反问道。 “清不清楚随心就好。”李落轻轻一笑道。 “哼,你的随心会要你的命。”吉布楚和气不打一处来,好似不该怨恨李落,只是除了李落,眼下也没有人可以让自己出一出胸中恶气了。 两个人打着哑谜,说着彼此都明白的事。吉布楚和能在贺楼岱钦身边这么久,除了美貌,必有过人的心智,要不然早被贺楼岱钦识破,那还会等到现在。 吉布楚和最先该是孛日帖赤那安插在贺楼岱钦身边的奸细,说起来应该是背叛贺楼岱钦在前,而后等见过李落之后,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这个贺楼岱钦身边的女子又背叛了孛日帖赤那,将孛日帖赤那的秘密悉数告诉给了贺楼岱钦。 这种人既无骨气,也没有忠心,实属两面三刀之辈,死不足惜。不过李落暗自却有怀疑,吉布楚和怕是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绝非只是一个红颜祸水的尤物。 如果贺楼岱钦有意保全吉布楚和,一定不会让吉布楚和到李落身边,不管贺楼岱钦许诺了什么,不来则生,来则死,吉布楚和明白,李落也明白,堂堂鬼市雄主的禁脔宠妾,活人休想染指,唯有死人才可以。就算吉布楚和最后能侥幸不死,下场也不见得好,贺楼岱钦口中所说的炼鬼窟和黑龙潭绝非只是空口恫吓。 开门迎客是李落在试探吉布楚和,如果吉布楚和没有犹豫,此事十有八九会有蹊跷,踌躇不前才是人之常情。 李落请了吉布楚和坐下,两个人相视一眼,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许久之后,灯火轻轻一跳,发出一声低闷的噼啪声。吉布楚和香唇轻启,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支在颚下,轻声说道:“你是在与虎谋皮。” “我知道。” “你知道?” “嗯,不管我在鬼殿说了什么,自始至终贺楼岱钦都没有答应过我什么,哈哈,看来他想除掉我的心思重得足以让他懒得敷衍。” “那你还……”吉布楚和说了一半,苦恼哀怨的又叹了一口气,闭口不语。 李落微微一笑道:“总归有一天会生死相见,但今天这个日子不怎么合适。” “你真的是为了救人?” “怎么,灵雀姑娘觉得不妥?” “没有,”吉布楚和放低了声音,柔声回道,“只是想不明白会有人为了身边一个侍从手下,竟然连命都舍得。”吉布楚和有些迷茫,亦有些彷徨,少时便即消散,看着李落促狭笑道,“不过啊,你那位侍从没准掉进了温柔乡,你这个少主在外处处凶险,他可是好酒好菜的有美人伺候着,比你舒服多啦。” 李落摸了摸鼻尖,道:“还有这等好事?” “我为什么要骗你。酒娘为了他连贺楼岱钦的约都敢推辞,嘻嘻,你那位侍从没准是个天赋异禀之人呢。” 李落一滞,没好气的瞥了吉布楚和一眼,这样的话从一个姑娘家口中说出来,当真有些没羞没臊,只是吉布楚和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只顾取笑,没有丝毫羞赧的模样。 “贺楼岱钦对酒娘有意?” 吉布楚和自艾自怜的幽幽说道:“岁岁年年人不同,旧的看厌了,自然要换新的。你是人家少主,可不能当缩头乌龟,该替你的侍从出头的时候就得出头呢。” 李落好一阵无语,祸到临头,吉布楚和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知道这个美艳女子是胆大包天,还是另有后招。 “嘿嘿,怎么不说话了?” “只是想起在鬼殿中告诉酒娘,此生最好莫要再见,倘若她真的与我同伴两情相悦,到时候见面可就难为情了。” “什么!你还想拆散他们不成?”吉布楚和娇喝一声,直起身子,俏生生的望着李落。 李落甚是无奈,岔言说道:“眼下好像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吧,不是该想想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劫么。” “你有什么好办法?” “暂时没有。”李落坦然直言道。 吉布楚和为之气结,好半天没有理睬李落。过了少顷,吉布楚和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狼主呢?” “我与他素昧平生,何来背叛一说。” “那你总归帮过狼主,难道不算是狼主的朋友么?” “我的确帮过他,不过他却置我于险境,灵雀姑娘以为他是我的朋友么?” “可是,就算狼主不义,贺楼岱钦也不会因此放过少侠呀。” “心若有贪心,就有转寰的余地,总好过一见面就要分生死。” “少侠这是在引火烧身,到时候左右都是敌人,只怕会更惨。” “我在鬼市势单力薄,没法子只好出此下策,求一时平安,不过灵雀姑娘的处境似乎比我好不了多少。” “大不了就是一死。” “哈哈,这么说你我算是同病相怜。” 吉布楚和白了李落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个时候你还笑的出来。” “不笑难道哭么?哭得再伤心,也不会求得一条生路。人心如鬼,恶如悲风。” “人心如鬼,恶如悲风?”吉布楚和呢喃自语,忽然抬头看着李落,却看见一道纯澈温和的目光。吉布楚和心中一颤,张了张口,俏脸微红,轻轻咬了咬嘴唇。 “灵雀姑娘,我能相信你么?” 半晌沉吟,通幽谷中响起了吉布楚和清脆悦耳的声音:“你可以不用相信我,但我信你,如果一个对身边侍从不离不弃的人都不信,那往生崖就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了。” 灯火轻轻晃了一晃,映得吉布楚和的脸色微微发红。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好生一副女儿家的模样。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离开往生崖 不过让李落瞧的眼皮直跳,越是这样,日后的麻烦恐怕就越多。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灵雀姑娘既然信我,那我也信你……” “真的?”吉布楚和歪着脑袋,一脸怀疑的问道。 李落的眼皮又跳了跳,笑道:“自然是真的。” “那我问你,你有办法离开往生崖么?” 李落摇了摇头,沉声回道:“没有。” “那我相信你或者不相信你有什么干系么?” 李落一时语塞,如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吉布楚和就算相信自己,对她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益处,难不成还要在临死前交个朋友。 李落苦笑一声,当真是到了虎落平阳的境地。这一次轻率进了往生崖,所遇之险不弱于屏山遇险时,不过却让李落觉得比起那时内力尽失还要更让人有心无力。 “好像真的没有。”李落呆了呆,直言应道。 吉布楚和娇笑一声,嗔怪的白了李落一眼,倒似比这位叱咤大甘的定天王还要心宽。 “既然你说相信我,那我问你的话你不会再骗我吧?” 李落看了一眼吉布楚和,吉布楚和的眼神很认真,还有期许。李落点了点头道:“不能说的我不会说,但我不会骗你。” 吉布楚和咬了咬香唇,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沉吟数息,忽然噗嗤一笑道:“这句话我虽然不满意,但你应该没骗我,算啦,就让你沾点便宜。” 李落微觉头疼,此女一举一动形似刻意,偏偏又流于自然,原本心有戒备,只是戒心来的快,去的也快,稍有恍惚就会陷入吉布楚和的情网中而不自知。 李落无奈应道:“我与灵雀姑娘见面没有几次,似乎还没有那么熟悉吧。”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道:“如果心有灵犀,未必要时常见面的,少侠觉得呢?” 李落哦了一声,打定主意不再纠缠,说的越多,到最后只会是作茧自缚。 吉布楚和知道缓急,也不会耗费太多原本就不多的时间去理清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微微坐直了身子,正颜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姓李名落,的确来自天南大甘。”李落顿了一顿,看着吉布楚和平声接道,“往生崖外的大甘兵将听我号令。” 吉布楚和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诧异问道:“你是大甘的将军?” “不错。” “听说前些日子瑶庭王陵被人一把火烧得乌烟瘴气,整个瑶庭怒不可遏,瑶庭王气的差点吐血,这件事是你干的?” 吉布楚和一脸古怪的神色,甚是好笑。李落点了点头道:“确是我做的,没想到这么快消息就传到了往生崖。” “羞辱瑶庭,看来你是想让草海大乱,难道是大甘战事不利?” 李落暗赞一声,好一个聪慧的女子,见微知著,当真不容小觑。 “草海势强,大甘力弱,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天南天北之争,就算当年大甘国力鼎盛之时,如果能有分庭抗争的局面已属不易,数百年间还从来没有天南力压天北的时候。” “所以你来往生崖绝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别有所求。”吉布楚和眨了眨眼睛,李落竟然从中看到了一缕与吉布楚和人前模样极不相符的睿智和洞彻。 事到如今,再遮遮掩掩徒然惹人笑话,李落笑了笑,应了下来。 “让我猜一猜,你想破开黑山大狱,把那些聚集在往生崖的草海凶徒放出去,往生崖大乱,势必会让草海也跟着动荡起来。” 李落没有直接答应,反问道:“灵雀姑娘是何时猜到的?” “我如果说我是刚刚猜到的,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不会。” 吉布楚和轻轻哼了一声,道:“南人都像你这样小气么?” “你既然猜到了,贺楼岱钦多半也猜得到,他更加不会让我离开往生崖。”李落岔言说道。 “这个你大可宽心,草海是草海,往生崖是往生崖,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算草海变成你们大甘的疆土,往生崖也不会在乎。不过如果你想破开黑山大狱,那就关往生崖的事了。” “不知道灵雀姑娘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李落不解道。如果说吉布楚和接近李落是贺楼岱钦授意,吉布楚和的确该取得李落的信任,贺楼岱钦不在乎草海与大甘之争,也不在乎往生崖外的数万大甘将士,唯一能让这个鬼市雄主动心的只有宝藏的秘密,不过吉布楚和只字不提苍狼宝藏,显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吉布楚和心思通透,自然明白李落的猜疑,嫣然一笑道:“贺楼岱钦的的确确答应过我,如果我能从你口中得到孛日帖赤那两处宝藏的秘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而且还有数之不尽的好处。” “哦,灵雀姑娘要怎样才能从我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秘密?” “用什么办法都可以,哪怕是,”吉布楚和一顿,俏脸发红,含情脉脉的看着李落,“哪怕是用我自己。” 李落嘿了一声,道:“灵雀姑娘不要说笑了。” 吉布楚和杏目泛怒,娇叱道:“怎么,你瞧不起我么?” “非也,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空有赏心美景,没有良辰乐事,灵雀姑娘的确惊为天人,我也是俗人,怎会不动心?只是大难当头,哪有这些心思啊。” “哼,算你能说会道。”吉布楚和这才解了脸上的不忿神色,着实让李落哭笑不得。 “先不说他会否兑现给我的许诺,纵有天大的好处,也不是我想要的。” “灵雀姑娘想要的是什么?” 吉布楚和看着李落,没有调笑游戏的神色,肃容说道:“我想要离开往生崖。” “离开往生崖?” 吉布楚和看着露出思索神情的李落,幽幽接道:“想离开往生崖,不容易的。贺楼岱钦不会让我离开往生崖,他也没有本事让我离开往生崖。” 李落眼孔微微一收,吉布楚和说的恐怕就是往生崖的真正隐秘。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黑山引 “可否请灵雀姑娘解惑?” 吉布楚和瞥了李落一眼,冷哼道:“如果你知道了缘由,就要接下因果,你当真愿意?” “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没有!”吉布楚和斩钉截铁的说道,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声,如今自己就是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学着李落的语气,的确有些小气。 吉布楚和敛去笑意,萧然失神,似乎是在想该从哪里说起。良久之后,吉布楚和平声问道:“进来往生崖的时候,你看见那块石碑了么?”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看到了。 “石碑上刻着八个字。” “往生崖下,一往无生。” “嗯,就是这八个字,你猜得到这八个字的含义么?” “如果是字面上的意思,不难猜,如果其中另有含义,我猜不到。” “草海诸族都知道往生崖里关押着穷凶极恶之人,黑山大狱是草海最凶最险的囚牢,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黑山大狱不仅于此,整座往生崖才是真正的黑山大狱。” 李落心中一惊,如果往生崖也是囚笼,那为何会独独传出一个黑山大狱的名号,却没有人怀疑过往生崖,而且还有一个堪称造化但又确实存在的鬼市来掩盖这一切。如此手笔,绝不仅仅是一个往生崖就能做得出来的。 “不管是囚徒还是常人,只要进来往生崖就再也出不去了,这才是往生崖下,一往无生的真正含义。一入鬼门,人非人,鬼非鬼,看见的只有活死人。” 李落背心一阵发寒,吉布楚和的样子不像是危言耸听,而且实无必要到了这个时候故意来捉弄自己。 “为什么只要进来往生崖就出不去了?”李落凝重问道,如果吉布楚和没有说谎,此行当真凶险万分。 “因为黑山引。”吉布楚和握紧了秀气好看的拳头,语气中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悲愤,目视李落,咬牙切齿的说道,“黑山引生魂,鬼门关死凶,就是一味黑山引,让往生崖下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吉布楚和神情激动,恨不得趴在李落耳朵边上大呼出声。李落轻轻仰了仰脖子,疑惑问道:“黑山引又是什么?” 吉布楚和也察觉离李落近了些,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尴尬神色,凝声说道:“黑山引是一味药,也是绝毒,比烂舌散狠毒百倍,虽不杀人,却比世上的毒药还要可怖。黑山大狱和鬼市都在往生崖底,终年不见天日,先不说地底的潮湿闷热和地火之毒,如果待得久了,单单是日日夜夜的黑暗就能把人活活逼死,想活下去就必须服用黑山引。” “莫非这种黑山引服用之后另有隐患?” “嗯。”吉布楚和神情低落,苦笑道,“服用了黑山引之后虽然一时死不了,但就再也离不开这里了。如果离开往生崖,少则半个月,多也就三个月,一定会神智错乱,发疯癫狂而死,没有一个人能例外。” 李落一怔,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药物,能让人上瘾成性,合则生,分则死。 “既然这样,带些黑山引离开往生崖是否可行?” “你知道黑山引在哪里么?” “藏的地方很隐蔽?”李落眉头微皱道。 “也不算吧。”吉布楚和凄苦一笑道。 李落愕然不解,既然不算难寻,应当难不住有心离开往生崖的人才对。 吉布楚和轻轻拂了拂鬓间秀发,朱唇轻启,缓缓说道:“往生崖的黑山引,呵呵,其实无处不在,喝的每一口水,呼的每一口气,都有黑山引在其中,只要往生崖底还能喘一口气的,不管是人还是山腹中的走兽游鱼,没有一个例外,黑山引早已融进了血脉骨髓,看似活着,其实都变成了一具具被牵引控制的行尸,所以这里的人都是活死人。” 李落闷哼一声,以一界为囚笼,好高明歹毒的手段。良久之后,李落才沉声问道:“那么如今我也中了黑山引的毒?” 吉布楚和没有回答李落,有些惊讶的反问道:“你相信么?” “以界为囚,借风水气韵化毒,这种手段我本来是不信的,不过如果是在地底山腹之中,也许真的有手段通天之辈能够布下这样的局。”李落吐了一口气,平静说道,“我见过你之后,离开石殿的路上曾察觉到一股极其晦涩的气息,不知不觉能让人沉醉其中。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还以为只是心魔而已,除了我之外,似乎旁人也没有察觉到,如今想来,应该就是黑山引。” 吉布楚和见状长出了一口气,原以为还要花些工夫才能让李落相信虚无缥缈的黑山引,没想到李落竟然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吉布楚和欣喜之余心中亦有震惊,如此敏锐当真少有,看来李落修习的功法当也是世间少有的奇功绝艺。 “你相信就好,黑山引的确阴毒,不过中毒倒是不快,要不然这些年也没有人敢进出往生崖,这里早就成了一处死地。” “这么说我眼下还没有中毒?” 吉布楚和撇了撇嘴,泄气般点了点头,道:“至少要在往生崖待足半月才会中毒,半月为限,只要离开往生崖就不会有什么隐患。” 李落沉吟少顷,往生崖有进没有出,早前已经听说过,当日也曾问过胡和鲁,只是胡和鲁含糊其辞,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如果吉布楚和所言非虚,只怕胡和鲁也未必知道这桩隐秘。 “如果黑山引如此玄妙,灵雀姑娘打算如何离开往生崖?”李落沉声问道,并没有因为自己不曾中毒而有欣喜模样。 “你。” “我?”李落一愣,随即恍然,一定是吉布楚和听到李落能解烂舌散的毒,这才动了心思。再之后李落当真解了烂舌散的毒,这便有了吉布楚和的孤注一掷,“解烂舌散之毒实属巧合,并不是我医术有多高明,碰巧而已,但未必能解黑山引的毒。”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吉布楚和不满嗔道。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黑山大狱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在意,和声问道:“黑山引化于无形,与往生崖融为一体,无色无味,没有办法分辨,无处着手的话想解毒很难。除非灵雀姑娘手中有成形的黑山引,药方最好,如果是成药,我也没有把握,恐怕会让灵雀姑娘失望。” “这么说你答应试一试了?” “倘若真能解黑山引之毒,我不惜一试。” “谢谢你。”吉布楚和盈盈一礼,肃容说道,“我没有药方,手中也没有成形的黑山引,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一定会有。” “哦,在哪里?”李落心头一凉,忽然觉得眼前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在等着自己,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在通幽谷中。 “黑山大狱。” 李落一震,瞳孔收紧,黑山大狱这四个字并不是从吉布楚和口中说出的,而是屋外的一个人,而且还是李落熟识的声音。 屋门一动,屋外人推门而入,不请自来,冷峻的面容上带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胡和鲁。 一道灵光划过李落脑海,此时突然出现在通幽谷的胡和鲁,兽窟中迟暮将死的老人,十年前草海苍狼与鬼市暗王之争,层层叠叠的迷雾都随着黑山大狱这个名字变得清晰起来,而种种诡异的风平浪静在李落这个外人进入往生崖之后便被打破,就好像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丢进去了一枚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 吉布楚和自始至终都没有要背叛草海苍狼,之前的种种迹象是吉布楚和和胡和鲁故布疑阵,也许是为了牵制贺楼岱钦,也许是转移他的视线,两个人各有所需,却有相同的目标,那就是黑山大狱。 苍狼麾下或许是真的要在黑山大狱中找到那个女人,而吉布楚和是谋图黑山引,为了离开往生崖。 在胡和鲁现身的刹那间李落就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大半的缘故,胡和鲁和吉布楚和之前早有约定,而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的楔子。只是在这些背后还有没有藏着更深的秘密,李落不得而知,不过看到眼前同处一室的两人,李落头顶一阵发麻,如果说没有其他埋藏更深的秘密,恐怕连自己都不信。 “原来如此。”李落语气清冷的说道,任是谁被当成棋子随意摆布心情都不会好,李落自然不会例外,更遑论往生崖外还有身处险境,等着李落归去的大甘将士。 “少侠心智过人,佩服。”胡和鲁仿若没有察觉李落言语之中的冷漠,不为所动的平淡应道。 “你生气了?”吉布楚和轻声问道。 “如果说没有气恼,我倒还没有那么大度。不过这个时候再埋怨你们对我而言没什么用处,贺楼岱钦欲杀我而后快,如果再树敌,我很难活着离开往生崖。” “少侠向贺楼岱钦泄露狼主底细,难道就不怕与我结怨?” “前辈说的是,不过如果你当真想送我离开往生崖,我何来机会泄露你们的消息?再者说了,恐怕鬼殿之中的结局你们早已料到了,需得一个局外人说一些话,让贺楼岱钦产生怀疑,进而落入你们早就布好的局。至于鬼殿中贺楼岱钦会否当场起杀心,怕是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少侠果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当然知道该如何自保,贺楼岱钦一天没有得到宝藏,他就不会轻易动手。”胡和鲁神情放缓,丝毫没有理会李落话语中的责备之意,平声说道,“此次少侠再施援手,我们当有厚报,定不会让少侠失望。” 厚报云云李落并没有心动,世间奇珍异宝的确引人垂涎,但未必是李落想要的。 “如果我解不了毒又该如何?灵雀姑娘孤注一掷,似乎有些太过冒险了。” “解不了毒就解不了毒吧,如果要死,我也会死在往生崖外,这个地方我待的够久了。”吉布楚和轻声说道,神思悠然,抿嘴浅笑道,“其实也不算孤注一掷,我与旗令早有约定,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或许是你,或许是别人,只不过你更好些。而且,”吉布楚和瞥了胡和鲁一眼,“旗令怕是等不及了。” 胡和鲁没有说话,面容平淡,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初第一次见你时,你会隐晦的提醒我。”李落淡淡说道。 李落口中所说是初见吉布楚和的时候,吉布楚和曾似无意间提醒李落,乌尤带着李落离开兽窟,沿途会有五道关卡,能否安然无恙的通过,有时候还要看运气。那次李落的运气不错,一路无阻,非但没出什么意外,而且李落还察觉到了不该出现的第六处暗哨。多了一处,自然不会是贺楼岱钦原本安排的暗桩,也就是说除了明面上的这些布置,暗中还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这双眼睛的主人,李落猜测多半会是贺楼岱钦。这是一个局中局,也是一个计中计,几方人马各自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各有所图,贺楼岱钦才会默许乌尤带走李落。而贺楼岱钦的默许,已在胡和鲁与吉布楚和的预料之中。 听到李落说话,胡和鲁冷哼一声,戾气一显,冷冷的看了吉布楚和一眼,显然吉布楚和此举并不在两人议定的计划之内。 吉布楚和面不改色,幽幽的望着李落,柔声说道:“你这个冤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离间我们,哼,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还这么没良心。” 李落暗自咋舌,不着痕迹的侧过头去,虽说心里早有准备,但是看着吉布楚和这样的眼神,也不禁一阵心荡神迷。 “你别忘了当年的约定。”胡和鲁寒声说道。 “不会的。”吉布楚和敛去眼中柔情,断然回道,转即看着李落问道,“你想知道我与旗令当年的约定么?” “不想。”李落一口回绝,没有理会吉布楚和哀怨的眼神,沉声问道,“不过我倒是有两个疑问想要请教两位。” “什么?” “黑山引既然遍布整座往生崖。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两只老狐狸 那就是说贺楼岱钦也中了毒,那么他手中是否有黑山引的解药?如果没有,他一样出不去往生崖,谋图宝藏又有什么用处?” “他手中没有黑山引,也没有黑山引的解药,费尽心机想要得到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不过是为了换取他所贪图的东西,却没有胆量去瞧一瞧往生崖外面的天地,着实可怜可笑。”吉布楚和轻蔑讥讽的说道。 李落没有问贺楼岱钦得到宝藏之后向谁换取,又要换取什么,有些时候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倘若吉布楚和愿意说,听听无妨。如果吉布楚和不愿多说,李落也不会多问,心在破局,仅此而已。 “鬼市暗王到底是谁?”这个疑问在李落心里已经很久了,久到李落都有些不吐不快的难受。 胡和鲁和吉布楚和齐齐面露惊讶,除了诧异之外还有些古怪的神色,眼中偶尔有异芒一闪而过,不过杀气倒不算浓。 “除了贺楼岱钦还能是谁?” “不是他。” “咦,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吉布楚和好奇的问道。 “他不像,除非根本没有鬼市暗王这个人。” 吉布楚和与胡和鲁相视一眼,吉布楚和轻笑道:“鬼市暗王确有其人,不过如今已经不在往生崖了,就算在也不足为虑。” 李落狐疑的看了看吉布楚和,她和胡和鲁两人的眼神都有些许玩味,不过的确没有将鬼市暗王放在心上。李落也便作罢,两只老谋深算的狐狸都不在意,没道理让自己这个过路人劳神担忧。 “既然如此,两位有什么打算?” “请少侠随我们去个地方。” “黑山大狱?” “不错,鬼市的人有的忙,咱们也别闲着,抽空到黑山大狱瞧瞧。” “调虎离山!” “哈哈,就说少侠聪明,不用我们多费口舌。” “少侠,去过黑山大狱之后,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亲自送你们离开往生崖,如果我出了事,会有别人带你们出去。少侠离开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这个地方本就不该留存于世。”吉布楚和插言说道,面具下的一双美目中绽出一缕追忆的苍凉,莫名间让人心生悲恸。 李落和胡和鲁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吉布楚和,此刻这个艳丽无双的女子身上忽然多了一股别样的庄重和沧桑,格外动人。 吉布楚和嫣然一笑,看着李落轻缓说道:“还请少侠宽心,你的同伴会有人照应的,酒娘不会动他一毛一发。” “酒娘也是你们的人?” “怎么说呢,算是吧。”吉布楚和见李落的脸色有些古里古怪,掩口轻笑道,“少侠难道还记恨酒娘么?嘿嘿,少侠的兵刃可是酒娘想方设法才保全下来的呢,你就别再讨厌她啦。” 李落眼皮一跳,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冷声说道:“如果现在我反悔不去,你们是否还会送我们离开往生崖?” 吉布楚和呆了呆,眨眼间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双眸泛着泪光,差点就要梨花带雨的哭出声来,凄声低吟道:“少侠当真忍心么?” 李落冷着脸一语不发,吉布楚和咬了咬嘴唇,听不出来是威胁还是诱惑的说道:“要是不送你们出去,难不成你们要游出黑水,那可不容易的很呢。” 李落依旧面无表情,吉布楚和皱了皱眉头,突然恶狠狠的看着李落,叱道:“大不了我多陪你一晚,反正我也不吃亏。”说完之后脸上非但没有羞赧,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意味。 李落霍然起身,断然说道:“不必了,去黑山大狱。” 李落变化如此之快让吉布楚和有些猝不及防,呆呆的看着长身而起,脸上尚还挂着决然神色的李落,数息之后才醒过神来,这一次脸颊上倒是染上了两朵红晕,羞恼气愤的瞪着李落,就连胡和鲁冷漠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莞尔。 “动身吧。”胡和鲁轻咳一声,打破屋里的尴尬气氛。 李落身无长物,唯有背上一把当关,去留随意。吉布楚和眼珠一转,耻笑道:“贺楼岱钦既然将我送人,那就如了他的愿。”说罢竟然动手宽衣解带。 李落微微一惊,连忙别过头去,听着衣袂窸窣声响,沉声说道:“灵雀姑娘何苦如此。” “那你怎么不看看我?” 李落无奈回道:“非礼勿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吉布楚和的娇笑声打断。 “正事要紧。”胡和鲁不耐烦的喝道。 李落心知有异,回头望去,吉布楚和的确已解去外衣,不过并没有赤身裸体,外衣之下是一具小巧精致的黑色内甲,紧紧的包裹在玲珑有致的玉体上,黑白分明,极具诱惑之能,一望之下,着实叫人血气贲张。 吉布楚和白了李落一眼,撇撇嘴道:“想的美。” 吉布楚和报了一箭之仇,甚是得意。李落暗叹一声,想告诉吉布楚和自己的的确确没有多想,不过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再多做纠缠。 吉布楚和将脱下的衣衫丢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李落只觉背心一阵冷风袭来,这间屋子还是少待为妙。 李落推门走了出去,通幽谷四下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会摇曳晃动的火光,就连池水中那些水兽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吉布楚和在前面带路,没有向着李落来时的那条狭窄甬道,反而走向通幽谷的另一端。胡和鲁招呼了李落一声,紧跟吉布楚和走了过去。 李落没有迟疑,虽然心中尚有怀疑,但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兜兜转转,没想到竟然在起意离开往生崖的时候能见到黑山大狱,李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就当是天意如此。 三个人在吉布楚和的领路下到了一间屋子前,这间屋子和李落方才待的屋子大同小异。吉布楚和没有停留,径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入屋之后环目一扫,略一沉吟,便绕过屏风直直走向里间。 这里怕是有一个隐蔽的出口。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暗道 就藏在这间屋子的深处,只是不知道吉布楚和为什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身份来历愈发神秘起来,绝不仅仅是贺楼岱钦的宠妾这么简单。 进到屋子里间,吉布楚和站在石床前仔细找着什么。胡和鲁沉声问道:“暗道在什么地方?” 果然有暗道,李落心中一动,这个暗道似乎是通幽谷的秘密,不知道贺楼岱钦是否也知道这条暗道的存在。 吉布楚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仔细瞧了半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还好,这条暗道没有人进出过。”说罢,也没有向李落两人解释,一指头顶,“在上面。” “上面?”两人皆是一愣,抬头望去,头顶就是黑山山石,色泽暗沉,加上屋子里光线不明,就算不是黑漆漆一片模糊,但也差不了多少,实在看不清暗道的入口在什么地方。不过将暗道入口放在头顶的确是个绝妙的办法,依着常人思绪,就算知道这里有一条暗道,多半也会在地面或者石壁上寻找蛛丝马迹,很少有人想得到密道入口竟然会在头顶的洞壁上。 暗道隐秘,很不好找。胡和鲁眯着眼睛瞧了片刻,也没有看到哪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异样。 “在哪里?” 吉布楚和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这里有一条密道,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入口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不过密道入口的机关旁有一个暗记,找到暗记,就能找到密道的入口。” “什么样的暗记?” 吉布楚和撩起秀发,将后背朝向李落两人,露出背颈下一片雪白的肌肤,其上有一幅刺青,少半露了出来,大半被吉布楚和的内甲遮掩,管中窥豹,难以分辨真实的模样。露出来的这一小片线条曲折盘绕,精美灵动,李落瞧着有些眼熟,不过只有数寸方圆,一时间想不起来这种相似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是?” “鳞片。”吉布楚和落下秀发,转身看着李落胡和鲁道,“机关旁边有和这个一样的鳞片暗记。” “怎么找……”胡和鲁凝视着屋顶石壁,洞壁虽然粗糙不平,但也不会有倒悬可供落脚的岩石。洞壁离地面两丈有余,倒不算太高,可是也没有人能踏空而行,更不要说还得仔细找一个不知道多大多小的暗记。 吉布楚和扫了一眼屋中诸物,目光落在中间的屏风上,正要打算拽过来垫脚,就听李落淡淡说道:“不用了。”说完双目微微一凝,拔身而起,直奔洞壁而去。到了屋顶洞壁,只见一道红芒从李落背上冒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稳稳没入屋顶的岩石之中,李落借力悬空,吊在了洞壁下。 胡和鲁眼中精芒一闪,低声却没有避讳的说道:“好利的刀。” 说话间,李落背上的长盒又轻轻的响了一声,只见半空中李落的身子横了过来,平平躺了下去。 胡和鲁与吉布楚和都猜到一定是李落背上的长盒中有奇形绳索钩爪一类的器械,不过牧天狼术营的相思细如发,连着小巧锋利的擒龙爪,如果不知底细,确实有几分高深莫测。 洞壁不算大,借着鸣鸿刀和擒龙爪施力,没用多久李落就找到了那处暗记。 暗记不大,只有半个手掌大小,而且还是刻在一块山石的侧面,从底下看上来很难察觉。李落伸手拂去暗记上的灰尘,将火折子凑过去瞧了一眼,整个人便呆了一呆,心里泛起一股怪异的情绪。如果这个暗记与吉布楚和背上的刺青相近,那么刚才李落第一眼看到时的熟悉感觉就说得通了。 暗记是一条颇为传神,但是没有首尾的蛇形图案,比不过吉布楚和后背刺青的栩栩如生,不过蛇身上的鳞片一模一样,不会有错。 这个蛇形暗记与李落得自残商的疚疯长枪尾端处的图案极其相似,除了不见首尾,蛇身鳞片雕刻的手法溯本同源,就算不是出自同一个地方,也必有相似的传承。 李落看着这道暗记,没来由的心中一寒,天南天北,东海西域,似乎还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搅动着天地之间的暗流,而让李落更加吃惊的是为何从来没有见过特别,哪怕是隐晦的记载,宫中藏书中没有,枢密院中也没有。 胡和鲁见李落掉在半空一动不动,愕然问道:“少侠,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找到暗记了。”李落回过神来,敛去脸上的异色,沉声问道,“机关在什么地方?” “往咱们进来的方向三寸三,你瞧瞧那里有什么东西么?” 李落举着火折子找了找,说道:“有一块碎石,咦,可以移动。” 吉布楚和眼中一喜,低声娇呼道:“拉动它,它后面应该带着一条绳索,就是打开暗道的机关。” 李落没有怀疑吉布楚和,依声用力向下一拉,果然就听到了沉闷老旧的机括声响,初时顿了一顿,隔了少顷才缓缓运转起来,听着声音怕是有几十年没有人碰过这个机关暗道了。 声响还没有落罢,就在暗记外不足三尺的洞顶石壁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暗道入口,从外看与石壁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破绽。李落暗自称奇,刚才还找过那片地方,竟也没有看到暗门的痕迹。 暗门刚刚打开,有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从暗道里吹了出来,颇是难闻。李落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这味道是否有毒,即便无毒,闻得多了也觉恶心,随即收刀落回地面。 “就是这个暗道?”胡和鲁沉声问道。 吉布楚和点了点头,道:“没错了,就是这条暗道。” “走吧,不能太迟。”等暗道里的气味稍稍散了些,胡和鲁飘身而起,抓住一块突起的岩石,借力拧身,没入了暗道之中。 吉布楚和看了李落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暗道的出口莫非就是黑山大狱?” “哪有那么长的暗道,不过不远了。”吉布楚和回了一句,纵身而上。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往生崖深处 单瞧着身法竟不比胡和鲁弱上多少,着实让李落颇感惊讶。 胡和鲁在前,李落断后,三人进了暗道吉布楚和便让李落封上暗道入口。暗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味道不怎么好闻,有些闷,不过好歹不要命。 胡和鲁和李落皆有武功在身,都算是内家高手,吉布楚和轻功不凡,内力不知深浅,想来也有些根底,暗道虽说暗了些,不过也难不住三人,没人亮起火折子,就这样摸黑走。 暗道里崎岖不平,盘旋回绕,该是借着山腹地势的裂缝开凿而成,好在没有岔路,省了不少工夫。 即便如此,等到前面没有了路,摸到暗道出口的时候,约莫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的路。 胡和鲁依着吉布楚和的指点打开暗道出口的石门,李落跟了出去,四下张望了一眼,鬼市的灯火已经落在了身后,不远处零零星星有些稀松的亮光,最近的也在数十丈开外。 暗道出口已在往生崖深处。 这里辞别了鬼市的灯火无尽的黑暗和崖底暗河的水声。看不到冥河河水,水火同生的奇景到了这里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往生崖的黑暗吞噬了地火,还是这条火龙刻意避开了往生崖深处的黑暗。倒是暗河的水声响了许多,有坠入空洞的湍急和轰鸣声音,搅得人心神不宁。 “这里,是黑山大狱?”胡和鲁有些怀疑的问道。不单是胡和鲁,李落也有些难以置信。 往生崖四凶天险,这里是最后一凶,黑山,而黑山大狱就是黑山里的凶兽,恶能吞天。 一只吞天的凶兽,没有动静,沉寂的诡异,让原本极暗的黑里透出丝丝缕缕不详的气息。 “这里是黑山大狱。”吉布楚和笃定的回了一句,声音有些缥缈,心神已经不知道游去了什么地方。 少顷之后,吉布楚和呢喃自语道:“往生崖的深处,冥河河水的尽头,上穷碧落,下穷黄泉,生死两茫茫,人鬼难相见,这里就是黑山大狱的入口啊。” 黑暗中李落看不见胡和鲁脸上的神色,不过想来一定好看不了多少。上穷碧落下黄泉,逍遥不了碧落,独独留着一道黄泉路,冥河河水的尽头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地方。冥河是一条暗河,生于地底,没于地底,而往生崖里冥河的尽头就是河水复又归于地底下的地方,也许是个溶洞,也许是个地坑,再或者就是一道山体裂缝。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是黑山大狱的入口,就不知道会是什么人建造的黑山大狱,称其为四凶之首,倒也实至名归了。 “黑山大狱的真正入口难道是在冥河的尽头?” “嗯。” “那炼鬼窟……” “炼鬼窟是鬼市的囚牢,和黑山大狱没什么相干。许多人都以为炼鬼窟就是黑山大狱,却不知道黑山大狱比起炼鬼窟,比起鬼市早了数百年之久。旗令,十年前你猜对了方向,但还是找错了地方。” 胡和鲁冷哼一声,语气中颇有恼怒之意,冷淡问道:“贺楼岱钦知道黑山大狱所在么?” “他?”吉布楚和轻轻一笑,道,“他也许能猜到,但他可没有胆量来,无胆鼠辈。” “哼,不管他了,既然入口不远,那咱们就快些走。我手下的死士拖不了贺楼岱钦太久,假如真有黑山狱卒在,我们就没有多少时间了。李少侠,这一次不单要借助你的医术,更要借重你的武功,事成之后,你我合力破开黑山大狱。” 李落沉默片刻,平声问道:“前辈不去兽窟救人么?” “人一定会救,不过不急于一时,这个时候狼主留在兽窟还能更安全些。再者说,狼主不是曾让少侠带话,他眼下还离不开兽窟么?说不定到时还要请少侠再施展妙手回天的医术。” 李落哦了一声,不予置评,胡和鲁言语中的敷衍李落自然听得出来,只是随口问问,听一听胡和鲁的随口一答而已。 “黑山大狱的正门就在炼鬼窟背后,贺楼岱钦一定会在炼鬼窟出入的要道上派人阻拦,只要你的人能闯过炼鬼窟到了黑山大狱前,贺楼岱钦多半会投鼠忌器,不敢靠的太近,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 “哼,我的人无须操心,就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会闯到黑山大狱前。倒是你,这条路可别带错了。”胡和鲁寒声说道。 “放心,错不了。”吉布楚和悠悠回了一声,带着一丝决然。 李落大约听明白了,这一场局从前到后就是一个个谎言和假象编织起来的棋局,时间这么久,不管是棋子还是棋手都有让李落叹服的耐性,换成李落,自认不会有心思花上十余年来布置一个局。 十余年前,如日中天的草海苍狼为了一缕执念和牵走了自己一缕情丝的女子,有些固执鲁莽的闯进了往生崖,想要破开黑山大狱,找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连同一起的,还有数百心腹死士。 不过在草海中叱咤纵横的苍狼,到了地底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可阻挡。往生崖太暗了,没有可供苍狼腾挪的天地,就连一声狼啸也传不了多远。 所以,十年前,孛日帖赤那败了,虽然不是一败涂地,但也只能苟延残喘,如果没有孛日帖赤那埋下的一缕贪念,也许十年前苍狼就该死了;如果没有巧合的遇见李落,最终也还会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十年光阴,在人心如鬼的往生崖可以改变很快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心思。曾经忠心不二的苍狼死士也会生出其他的念头,而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和苍狼宝藏也诱惑着一颗颗贪欲的心。 谎言开始交织,每个人都收起了利爪,看着别人的表演,窥视着自己的欲望。当李落偶然的出现在这个棋局里的时候,贺楼岱钦以为李落是孛日帖赤那的人,所以才放任李落出入兽窟,替胡和鲁解毒,为的是得到孛日帖赤那和黄金圣坛的下落。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吉布楚的秘密 胡和鲁反以为李落是贺楼岱钦的眼线,开始的时候便打着将计就计的心思,为的是找到一个机会,趁机谋图黑山大狱。 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这局棋,连同李落在内,只有一个人既是局内人,也是局外人,将往生崖底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让李落更加怀疑她的身份,吉布楚和果然就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只是贺楼岱钦身边的一只金丝雀,厌倦了地底的黑暗,想要飞出这个囚笼么。 吉布楚和对往生崖太熟悉了,每一条暗道,每一条隐蔽的石阶,恐怕就连贺楼岱钦也不知道。这一条通往黑山大狱的隐秘通路,李落几乎可以断言,整个往生崖中除了吉布楚和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吉布楚和没有掌灯,摸着黑在前面带路。吉布楚和虽然知道这条路,不过一路走来依旧有点磕磕绊绊,应该也是头次走的这条道。 水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闷,能感觉到有河水砸在山石上溅起的水星落在脸上,手边的岩壁和脚下的石阶也愈加湿滑。吉布楚和走的很慢很小心,而且呼吸很沉,有些地方要摸索好久才能踏出一步。 没有光,只有水声和极致的黑暗,李落能察觉出来这条山道是沿着山腹岩壁向下,与这条暗河殊途同归,而身外的虚空是什么模样,这个坑洞有多深,李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刚才胡和鲁原本想点亮一盏灯火,却被吉布楚和严词阻止,除了害怕暴露行踪,吉布楚和话里的意思是小心走路就好,至于路的外面是什么,还是少看为妙。 吉布楚和的声音很凝重,而且还带着一丝细微的紧张和惧怕。水声汩汩不绝,原本这里没有风,倒是被坠入不知道哪里去的暗河流水带出了几缕细风。不过风也是一样的黏稠虚无,很合这里的黑暗,让人闷的难受,走着走着,就想一步跨出去,试一试这里的虚空到底有什么。 石道狭窄,而且年久失修,很难走,即便是李落三人都有不俗的武艺在身,一样觉得辛苦,更不要说在前面带路的吉布楚和了,此刻已经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喘息声。 山路崎岖险峻,稍有不慎,摔下去多半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就算这样,吉布楚和也不愿亮灯火,不知道这条石道左右,或是虚空里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妖魔,让吉布楚和情愿甘冒万险,摸着黑走这条路。 吉布楚和不说,由不得旁人不想,李落亦不例外。一边是陡峭湿滑的山石,一边是空荡荡的黑暗,不知道黑暗里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软香如玉和美酒佳肴。 这条路难走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走的人心头发沉,好似压上了万钧的力道,喘气也变得艰难起来,不知来路,不知归处,就好似迷失在了这片虚空中一样。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直到忘记走了多久,要么就是记住的时间早已出了错,兴许只是一眨眼,不过却让李落几人觉得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再走下去,如果还不到头,人约莫就该疯了。这样的黑,比起当年李落在仙人峰山腹内遇见的犹胜三分。 就在三个人都有些心绪不宁的关头,最前面的吉布楚和忽然压抑着喜色叫道:“到了!” 胡和鲁长吁了一口气,骇然说道:“怎么这么远!?”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远。”吉布楚和心有余悸的回道。 “也许并不远。”李落忽然插言说道。 说完之后,三个人都沉默了,远和近只是相对而言,也许这条路只是让三人觉得远而已。心头泛起的惊意还没有散尽,此刻便又多了一层阴霾。这还只是一条黑山大狱外的崎岖小路,就有这样鬼神莫测之功,一旦进去之后又会遇见怎样的机关,眼下谁也无法预料。 没有灯火亮光,虽然凶险异常,但总算能走得出来。如果真的有了光,或许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只能徘徊在这片虚空黑暗之中,忘了远近,也忘了时间。 李落没有问吉布楚和为什么不能亮灯,胡和鲁也没有问,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些缘由,问了,知道了,心神更加难以安宁。 这个地方太过诡异,先不说是什么人能在这样一个绝地修建一座大牢,就是这些暗色屏障也实非等闲,来再多的人,哪怕算上往生崖外的数万大甘将士,一样填不满这片虚空。 找到归处的喜悦转瞬间被这里的诡异阴森吞噬的干干净净,吉布楚和略微调息了内劲,不再多言,闷声赶路。 又是一条暗道,入口是山腹中的一个寻常洞穴,手掌碰到的岩壁甚是光滑。黑石坚硬无比,不过也禁不起岁月的侵蚀,往生崖里少风雨,却有流水,水滴石穿,纵然是黑山山石亦不例外。 冥河河水的轰鸣声音渐渐丢在三人身后,这个洞穴没有再伸向地底,只不过走的更深了。 一如往昔的黑,不过山洞之中的黑只有凝重,没有妖气,上下左右皆是黑山,压抑了些,却不怎么让人心慌。 这一次感觉中没过多久就到了地方,吉布楚和放缓脚步,呼吸声也变得若有若无,如果不是离得近,只以为吉布楚和已经凭空消失了。胡和鲁和李落也随之压低了呼吸,小心翼翼的靠了上去,看起来离大狱近在咫尺。 路到尽头,是一个向上的甬道,头顶漆黑一片,没有往生崖底的湿热,透着丝丝凉意,甚是清爽。 吉布楚和轻轻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在寂静的黑暗中能吓人一跳。嗤嗤一声,吉布楚和点着火折子,借着昏黄的火光,三人极快的扫了一眼周遭景象。甬道很平常,下方三人来时的洞穴应该是暗河河水冲刷出来的,许多年前暗河改道,水流去了别处,留下了如今这座石洞。 向上的甬道却是人凿出来的,出口在顶上。甬道坑坑洼洼,做工算不上精致,只能说粗糙至极,而且还透着慌张和急迫。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静悄悄 李落只看了一眼,就想起那些为皇族国戚开山建冢的工匠,每每建成之后被这些权贵坑杀的不在少数,其中有心思活络的工匠便会悄悄背着主家留下一条暗道,以备日后封墓困死之后可以逃出生天。 吉布楚和上前摸了摸头顶上的石板,低声传音道:“石板外面就是黑山大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胡和鲁一声不吭,走到吉布楚和身边。胡和鲁身子高些,侧耳可以靠在石板下方,仔细分辨石板外的动静,如果刚探出头就碰上黑山狱卒,那可是晦气的很,还不如从黑山大狱的正门杀进去痛快。 过了许久,胡和鲁沉声说道:“外面没有动静,应该是黑山大狱的一个僻静角落。” 说完,吉布楚和二人便齐齐望着李落,黑山大狱凶险难测,更不要说镇守大狱的黑山狱卒,一旦行迹暴露,能不能杀出重围还两说。吉布楚和要找黑山引,胡和鲁是想找人,唯有李落原意是破开黑山大狱,放出困在黑山大狱里的妖魔鬼怪,如今看来,三个人势单力薄,能全身而退就好,李落的心愿大约是奢望不得。 “现在后悔怕是迟了。”李落轻轻一笑,身子不远不近恰好站在吉布楚和手中的火折子照不到的暗处,比起吉布楚和与胡和鲁,李落看似更喜欢黑暗。 “多说无益,走吧。”胡和鲁沉喝一声,功聚双臂,将头顶石板抬了起来。 石板不轻,时间久了,和山石黏在了一起,胡和鲁又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试了好几次才掀开一个小角。 石板下的三人屏息静气,吉布楚和早早熄了火折子,以防光透出去。石板下黑漆漆一片,石板上也是黑漆漆一片,听不到丝毫响声,看不见一点光,除了比往生崖凉些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胡和鲁一怔,转头看着吉布楚和,有些怀疑的问道:“这里真的是黑山大狱?” “没有错的。”吉布楚和皱了皱眉头,一咬牙,闪身窜了出去。 过了少顷,头顶传来吉布楚和的声音:“你们上来吧,这里好像没有人。” 胡和鲁看了身后的李落一眼,招呼一声,跃了出去。李落没有犹豫,跟着胡和鲁攀上头顶甬道出口。 落地之后,胡和鲁小心的盖上石板,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境况。这里像是个偏室,有灰尘积久不散的味道,没有活物的声息,也没有光照进来。 等了半刻,吉布楚和低声问道:“亮灯?” “亮吧,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清楚四周再说,大不了人见杀人,鬼挡杀鬼。”胡和鲁凶性渐起,这样小心翼翼形如做贼一般,让胡和鲁着实很不耐烦。 吉布楚和应了一声,亮起了火折子。李落三人虽是头次为伍,不过进退不见生疏,胡和鲁和李落一前一后将吉布楚和围在中间,一旦有什么异动,两人也好出手相助。 火光亮了起来,这里的确是个偏室,不过映目所见让李落三人皆吃了一惊,并不是看见的太不同寻常,而是太过平常了。 偏室不大,吉布楚和掌中的火折子足以照亮屋中角落。这里没有住人的迹象,看不见床椅桌案,只有一边的角落里堆着些杂物,有山镐、铁镰之类的东西,还有些模样稀奇古怪,叫不上名堂。 事出反常多为妖,这一次不单是胡和鲁,李落亦有怀疑和不解,看到的景象与心中猜测相去甚远。如果说这里是个废弃的农庄倒还好,但如果和赫赫有名的黑山大狱连在一起,那就有些牵强了。 胡和鲁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不过显然也在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黑山大狱。 吉布楚和也没有料到会是这般境况,微微有些呆滞。李落沉声说道:“也许是多年前修建黑山大狱的工匠留下来的。” 吉布楚和看了李落一眼,张了张口,良久才轻轻说道:“黑山大狱从来没有修建开凿的记载和传闻。” “那黑山大狱是从何而来?” “浑然天成。”吉布楚和神色悠远的回道,“又或者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手段吧,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压下各自心头的疑虑,向偏室石门一侧走了过去。这里很久都没有进来过人了,地上的尘土积有数寸厚,踩上去有些松散,除了李落三人的足迹就没有别的痕迹了,连鼠蚁的踪迹也没有。 石门没有上锁,半开了一道缝隙,胡和鲁手刚刚碰到,还来不及用力,石门轰然倒了下去,竟然已经腐朽的不堪一用,若不是吉布楚和眼疾手快扶住石门,这声动静能传遍整个黑山大狱。 这里太安静了,还有一如既往的黑暗,吉布楚和手中的火折子勉强能照出去丈许之地,就被黑暗一扫而光。一个空荡荡、黑漆漆、静悄悄的黑山大狱,不知道空落的黑幕里会走出什么,又或者当三个人走进这片暗空界域后会碰到什么。 谁也没有说话,皆都全神贯注的仔细分辨戒备着。听了许久,这里依旧静寂无声。 胡和鲁眉头大皱,心中渐渐不安起来,这里不像是黑山大狱,倒像是个死人冢。胡和鲁缓缓吐了一口浊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打了开来,毫光乍现,逼退了四周的黑暗,数丈方圆内的景致纤毫毕现。 一颗上等的夜明珠,吉布楚和熄了火折子,哼了一声道:“有夜明珠也不早拿出来。” “走吧。”胡和鲁漠然回了一声,言语之中已有些许淡淡的杀气。 借着夜明珠发出的光,李落三人终于大约看清了身处之地。这间石屋很偏僻,背靠黑山,面前三丈外是一堵石墙。墙高一丈有余,上头黑乎乎的看不见顶,只觉得颇是空荡。 三人相视一眼,吉布楚和扬了扬下巴,问道:“上面?” “跃墙?不行。”胡和鲁断然拒绝道,“不知道墙上有什么,更不知道墙后面会有什么,贸然翻墙不妥当,别忘了这里可是黑山大狱。”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石门悬殿 贸然翻墙不妥当,别忘了这里可是黑山大狱。” 能让这位草海豪雄这般谨慎,着实不太多见。吉布楚和沉吟少顷,瞧了李落一眼,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胡和鲁所言确有道理。 吉布楚和没有多说,三人顺着石墙小心翼翼的探了出去。 一路走来,石墙上遍布灰尘,有些年头了,不过石墙的确只是寻常的石墙,没有机关,也没有刀砍斧凿的痕迹,除了肃穆沧桑之外倒是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石墙成弧形,有几分护山大城的模样。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李落三人见到一处石门悬殿,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吉布楚和认出了殿门上横匾的名字,鬼判殿。 殿高数丈,头顶没进了夜明珠照不到的黑暗当中,正中是一座殿门,足有近丈高低;殿门两侧各有一扇窗户,衔在一双不知名目的凶兽口中,阴森暗沉。除此之外,石殿的雕工装饰倒是平平常常,李落有意去到近处瞧瞧细微处的花纹图案,不过吉布楚和与胡和鲁两人都没什么兴趣,心思在别处,虽然没有明言催促李落,但也不难猜出两个人的念头。 李落见状也不好再耽搁,这样一个地方眼下的的确确不是详加查探的时候。 殿门没有上锁,也不曾有人看守,四下里一片死寂,哪怕再小的声音落在三人耳中都宛若惊雷。 石门有一道缝隙,没有关紧,侧着身就能进去殿中。进殿的时候三人少不了一番仔细,不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曾惊动什么,也没有碰到什么。 大殿中空空荡荡,有些高,但不深,遥遥能看见对面墙上有一道出去的石门。地上的尘土积攒的很厚,李落略略盘算,少说也有数年的光阴里没人打扫了,至于会不会更久就不得而知。 吉布楚和与胡和鲁也瞧出蹊跷,有沉吟怀疑,也有错愕不解。这座石殿说不上有多么阴森可怖,除了随处可见的萧条衰败,还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在平静的背后掩藏了什么,或者说掩藏过什么,任凭岁月侵蚀,却总有那么一两缕古怪的气息侥幸的残留了下来。 石殿空空如也,没有人,没有鬼,哪怕忽然看到一堆尸骨也许都能让三人瞧着顺眼些。 “有古怪,继续走么?”吉布楚和低声问了一句。 胡和鲁冷冷的看了吉布楚和一眼,漠然说道:“难道你还要再退回去不成。”说罢没有理会沉默不语的李落,当先向殿后石门处都了过去。 吉布楚和没有应声,歪着头看着李落,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三人穿过鬼判殿,映目又是一道石墙,绕了绕,看见了另外一处石门悬殿,下活殿。 这座下活殿比起方才的鬼判殿略微大了些,能瞧见石门宽出些许,一应诸物却和鬼判殿相差无几,同样是空空荡荡,没有人烟杂物。 其后穿行而过,第三殿,何重殿。 殿门前多了一块石碑,上刻有字,吉布楚和轻声吟诵:阳世为人,不思君德最大,民命为重;膺位享禄者,不坚臣节,不顾民命;士庶见利忘义,夫不义,妻不顺;负良归宗归支者,奴仆负家主;书役兵隶负本官管长,夥伴负财东业主;或犯罪越狱及军流逃遁,因管押求人具保,负累官差亲属等事者;久途而不忏悔,虽作善,发入各重受苦不免,如犯讲究风水,阻止殡葬,造坟掘见棺;不即罢垦换穴,有损骨殖,伦漏钱粮;遗失宗亲坟冢,诱人犯法,教唆兴讼;不注不掣套描花押图记,添改帐目,遗害後人等,查对事犯轻重余后,发入何重殿。 李落听过之后皱了皱眉头,脸上微微有惊讶神色,不过没有说什么。 又是一座空殿,穿过之后是第四殿,下合殿。 第五殿,阎罗殿; 第六殿,沃石海殿; 第七殿,上活殿; 第八殿,上合殿; 第九殿,阿鼻殿; 如此种种,倒是有些像朝木山上的万梅园,大略也是一般模样。不过黑山大狱的格局可就小了不少,比不得万梅园繁花似锦,身在其中不知梅园真面目的浩瀚磅礴。 阿鼻殿之后又是一道石墙,再多一座石门悬殿。 胡和鲁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说胡和鲁,就是李落也觉得心神不宁,越往深处走,越不知道尽头在什么地方,好似这黑山山腹之中有一处诡异洞天,容了一片不知边际的虚空秘境。 到了第十殿殿门前,李落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胡和鲁回首望了一眼,身后暮霭霭黑沉沉一片,能看见阿鼻殿模模糊糊的石墙,再往远处就是一片漆黑。 黑也就算了,静更叫人难受,几欲发狂。 第十殿,转轮殿。 殿门前也留了字,吉布楚和拂去上面的灰尘,轻轻念了出来:“死就为终,轮推磨转,或年季生死,或朝生暮死,翻覆变换,为不定杀。令转劫所内,查较过犯,分发各方,岁终汇解阳还都。” “这又是什么名堂!?”胡和鲁低喝一声,如果不是黑山大狱,或者是这里古怪至极的气氛,胡和鲁怕是能将沿途所见的石门悬殿拆个干净。 “最后一个了。”李落忽然说道。 “什么?”胡和鲁不解的问了一声。 “这座石殿应该是最后一个。” 胡和鲁与吉布楚和相视一眼,一时猜不出李落何以能断定这是最后一座石殿,不过就算不是最后一座石殿,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不差这一座。 李落的气息渐渐有虚实交互之相,这是聚功的征兆。胡和鲁与吉布楚和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各自加了几分小心,谨慎些总没有错。 转轮殿依旧是一座空殿,殿中陈设相似,没有活人的气息,也没有死人的味道,除了略微空阔了些,不曾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如此空空如也的石殿,此刻李落三人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径直穿行而过。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吉布楚失踪 推开转轮殿殿后石门,胡和鲁扬起手中夜明珠,先是一探,而后神情一怔,随即低喝道:“有变!” 吉布楚和与李落都是一震,说不上是吃惊还是欣喜,有了变化自然会有变数,无论变数是好是坏,总比一成不变要让人好受些。 “看见什么了?”吉布楚和声音压的极低,只有身边的李落与胡和鲁才能听到。 “什么都没有看见。”胡和鲁凝重说道。 吉布楚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早前三人穿过的处处石殿,出门就能看见其后的另一道石墙,光亮不及远,只是石墙的影子模糊了些。如果这一次出了转轮殿后门什么都没有见到,不管是不是没有石墙,又或者这一道石墙离转轮殿更远,都与之前不同了。 吉布楚和运足了目力,果然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取亮的夜明珠此际也显得孤苦伶仃,如同初春时节烈日当空下的最后一片残雪,转瞬就会消融,比起怒海孤舟还要凄惨三分。 一丝凶险的气息悄无声息的窜上李落心头,只觉背心微微发寒,李落一扬双眉,低喝道:“掩去夜明珠。” 胡和鲁微微一滞,不过没有多问,反手一抹,顿时三个人就陷入了无尽的黑色当中,再没有半点光亮。 “有危险?”胡和鲁低声问道,功聚十成,谨慎戒备着四周的黑暗。 “有光。” “有光?在哪里?”胡和鲁吸了一口寒气,定睛四下打量,没有看到黑暗之中哪里透着光亮。 “正前深处,仔细些就能看到。” 胡和鲁哦了一声,又再凝神瞧了半晌,闷哼一声道:“果然有光,只是颜色……” “蓝色光焰,还很微弱。” “鬼火?” “这……我不曾见过鬼火,不好说。” 李落与胡和鲁沉默了下来,一星半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光焰,不知底细,就这样藏在黑山腹地的无尽黑暗之中。 过了片刻,胡和鲁寒声说道:“过去瞧瞧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等等。”李落忽然阻住胡和鲁。 胡和鲁不解,疑声问道:“怎么了?” 李落沉默数息,轻声唤道:“灵雀姑娘?”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惊的胡和鲁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李落两人身边没有了吉布楚和的声息,呼吸声连同淡淡的香气都不见了踪影,谁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胡和鲁应变极快,探手一摸,咽了一口唾沫,低声喝骂道:“人不在了。” 李落亦是心惊,不说吉布楚和掩去夜明珠前与两人近在咫尺,就算吉布楚和有心避开李落二人,想要瞒过李落与胡和鲁的耳目也绝非易事,更不要说消失得如此干脆利落。 胡和鲁取出夜明珠,光破开了数丈的黑暗,石门前只剩下李落和胡和鲁,再无吉布楚和的踪影。 胡和鲁与李落相顾骇然,几乎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来,恐怕这一次闯入黑山大狱是吉布楚和另有居心,如若不然,想在李落和胡和鲁眼皮子底下掳走一个活人,而且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说难于登天也差不了多少了。 李落低头看了看脚下,尘土上有一双纤细柔和的足印,正是刚才吉布楚和立足之地,再往前的尘土很新,没有踏足的迹象,除非真有人能凌空虚渡,不过即便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轻功,想要瞒过李落和胡和鲁的耳目依旧不容易。 李落又抬头瞧了瞧头顶,除了夜明珠映照的地方,就剩下乌黑的虚空,不说藏上一个人,哪怕藏着成百上千的妖魔鬼怪也绰绰有余。墙壁岩石甚是光滑,不见残破,轻易找不到可供落脚借力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其他的痕迹。 眨眼之间,几句话的工夫,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子就这样不知所踪,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纵然胡和鲁与李落都是杀伐决断,见惯了生死之辈,此刻也禁不住心里阵阵发凉,初入黑山大狱时的狂傲豪气约莫还留着些,不过眼下却是凝重震惊居多。 “李少侠,你怎么看?”胡和鲁低声问道。 “前辈有什么打算?” 胡和鲁沉吟少顷,沉声说道:“眼下只怕后退无路了。” “灵雀姑娘下落不明,不管她是故意还是遭了算计,我们的行踪想必早就落入旁人眼中,敌暗我明,进或是退恐怕由不得你我。” “闯过去!”胡和鲁双目一寒,杀意四散,一股份属草海苍狼的戾气破空而起,让李落也不禁为之侧目。 李落想了想,展颜笑道:“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随前辈走一遭。” 胡和鲁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做声,当先举着夜明珠,向黑暗中隐约可见的蓝色光焰处走了过去。李落紧随其后,单手背在身后,轻轻按住背上当关。 走出数丈,身后的转轮殿已经没入了黑暗之中,前不见去路,后不见来路,不过眼前远处的幽蓝光焰倒是清晰了几分。 约莫走了二十余丈,蓝色光焰愈发明显起来。蓝光暗沉,似乎下一息就会消散一般,苟延残喘,勉强的维持着一丝半缕的亮。即便这样摇摇欲坠,这一丝艰难的幽蓝光芒却处处透着深邃沧桑的韵味。 幽蓝光焰终于探进了夜明珠的光线笼罩的光晕当中,胡和鲁脚步一缓,良久之后才慢慢吐了一口气,回首看着李落。 幽蓝光焰是从一块形如鹅卵的石块中发出的,石块有手掌大小,棱角处甚是圆润,外面看上去有些污渍脏泥,内里却透着丝丝缕缕的蓝光。而且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些微弱的蓝光竟然如同呼吸一般明暗交替,宛若活物。 一块形似会呼吸的蓝色石头,离地半尺,捧在一双手的掌心,准确些应该是捧在一双白骨的掌心。 这一副既有静滞,又有微动的景象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了。往生崖下的黑山大狱,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活人,走了半晌。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盘坐的尸骨 倒是在这里碰上了一个死人。 胡和鲁深吸一口气,迈出一步,将整具尸骨都照亮了起来。尸骨盘膝在地上,如坐莲台,双手平铺托着石块。身上的衣衫已渐褴褛,胡和鲁与李落靠的近了些,带起了缕缕微风,就见那些衣裳如同柳絮般碎裂飘落开来,不过并没有碎成粉末,看上去有几十年的岁月了。 尸骨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做工极是粗糙,只在面具上留了五个孔,分别为眼鼻口,除此之外不说别的装饰刻纹,就连面具上也是坑坑洼洼,看起来打造面具的工匠极不用心,随意找了块铜铁,勉强做了这般样子的面具。 面具虽说丑陋的很,不过也好过瞧着一颗白骨的头颅。胡和鲁留神分辨,四周除了李落再没有别的动静,微微松了一口气,总不见得这具白骨还能忽然蹦起来伤人。 胡和鲁举着夜明珠缓缓靠近这具白骨,李落没有跟过去,眉头微皱,静静的看着白骨掌中的蓝色石块,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忽然,李落眼角倒映出一丝不该有的白芒,李落心头一紧,猛然抬起头来。身前胡和鲁离着白骨只剩下两步之遥,尸身化骨,胡和鲁的心神皆在白骨左右,也许是胡和鲁大意了,又或者胡和鲁不曾留意到,就见那具白骨空空洞洞的眼眶中各有一缕白芒游动,没有生机,却有刺目的阴寒。 李落脸色微变,低啸一声:“快退!”说话间不等胡和鲁回过神来,一个闪身,红芒再现,迅若急电般斩向胡和鲁与白骨之间的空处。 胡和鲁醒过神来,抽身急退,李落掌中的鸣鸿刀已先一步斩了下来。这一刀只斩在了空处,却有两声细小的金鸣之声传出。李落闷哼一声,鸣鸿轻颤,刀锋斩落的异物力道不算大,但却有一缕刺心而入的锋锐杀气。 杀气不甚烈,也不浓,平平淡淡,似乎还不如牧天狼军中骁将身上的杀气。不过就是这个平常的杀气却让李落浑身一冷,一缕酥酥麻麻的寒意肆无忌惮的爬上了李落头顶。 好一道无情的杀气,有不可一世的傲然,也有目空一切的癫狂,唯独没有丝毫怒意,仿佛生就是生,死就是死,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值得人伤心或是动心的事,精纯的几近冷酷,格外叫人心惊肉跳。 胡和鲁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之色,寒声喝道:“这是……”话还没有说完,手中的夜明珠忽然裂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光华不在,周身四处在李落两人来不及眨眼的工夫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李落当机立断,取出怀中的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亮了李落身边三尺左右。火折子比不得夜明珠,差得远了。 记得当初在地底冰窟时,洞顶可是镶着不少夜明珠。李落看着胡和鲁,胡和鲁苦笑一声道:“谁知道会遇到这么个鬼地方,我只带了一颗夜明珠。”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前辈多加小心。” “方才那是?”胡和鲁疑惑的问了一声,有深思,亦有不解,自然少不了一分震惊,看来是瞧出刺向自己的白芒是何物了,只不过太匪夷所思了。 “剑气。” 气氛凝滞了许久,很久之后胡和鲁才缓缓说道:“这怎么可能!?” 非但是胡和鲁,就连李落也不相信,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白骨身上,确切的说是白骨头颅的眼眶里竟然会存留两道剑气。这具白骨肉身消散已在数十年前,当世有高僧坐化留下舍利子的传闻倒是时有听闻,但从来没听说还有剑气能够离体自生的。诸如剑气这种内家气劲因人而生,因人而灭,除非是神话异志中的仙家手段,能聚天地之灵于须臾芥子之间,存活数十年甚至百年之久,到了最后还有通灵化形的能耐,飞天入地,自成灵智。 这样的书卷李落年少时闲来无事看过不少,虽说羡慕,但也知道这其实不过是江湖闲人饭后茶余的臆想,当不得真的无稽之谈而已。不过眼下看见的让李落情不自禁的暗暗怀疑起来,莫非这天地间真有什么陆地飞仙,如若不然,这两道剑气早就该消散了。 “这个黑山大狱果然不简单。” 胡和鲁稳下心神,先有吉布楚和不知所踪,再有白骨剑气,的确让胡和鲁心神不宁,不过还不至于乱了阵脚,纵横草海十数年,到头来只是一死而已,算不得什么。当初决意闯入黑山大狱的时候早已料到,如果平淡无奇,反而更叫人失望。 胡和鲁运气扬声,大喝道:“有人么?草海胡和鲁特来拜山!” 声音惊起了一阵阵黑暗,深处传回轰隆隆的回响,久久过后才慢慢平息下去。 李落一怔,随即释然。若是这片暗色虚空里还有别人,恐怕己方两人的踪迹早就被暗中窥视之人瞧得清清楚楚,所谓低声细语,匿迹潜形实在没什么用处,索性堂堂正正的拜山而来,看看这座黑山大狱如何应对。 从一开始这座黑山大狱就不像有人迹的模样,只有寂静,唯有那一缕蓝光,还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处人去楼空的废墟。 没有人应声,回声散去之后也没有别的声响。 “你们见过黑山狱卒么?”李落忽然问了一句。 胡和鲁沉吟少顷,脸色微微一变,沉声说道:“我没见过黑山狱卒。” 李落哦了一声,淡淡回道:“那就怪了。” 胡和鲁心智不弱,自然知道李落这一句怪了用意何在,心神稍有恍惚,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惧怕和茫然,转瞬隐去,沉声说道:“李少侠,你也当心。” 李落看了看胡和鲁,胡和鲁面无表情的盯着火光照不到的暗处。 李落洒然一笑,朗声应道:“好。” 话音一落,就见胡和鲁施出天女散花的手法,扬手打出数十弹丸,东南西北,四方八面尽数笼罩其中。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长明灯 数息之后,听得有撞击声和弹丸落地的声音传了过来,随之就是噗一声,弹丸撞击的地方冒起一支支火苗,星星点点,将这片黑暗割的斑驳陆离。 弹丸飞出之后,李落手中的鸣鸿刀没有归鞘,隐在黑暗中的会是什么,枯骨?楼阁?石像?凶兽厉鬼亦或是残兵断刃?或者什么都没有。 等到光亮了起来,借着光影分辨,眼前看到的让胡和鲁惊愕无语,却叫李落心神动荡,耳旁如闻钟鸣擂鼓。 那是一株枯树,树上没有叶子,只剩下枯枝。树枝虬龙盘错,张牙舞爪。数根处凹陷了下去,看似是个大坑,有五丈方圆。树冠招展,恰恰盖过这五丈方圆之地,这具白骨就坐在深坑边上,三步之外就是那个树下大坑。 地底生树,而且还不小,的确闻所未闻。李落心神震动,着实惊了胡和鲁一跳,忙不倏仔细瞧着这株枯树,除了新奇,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李落的震惊并不是因为这棵树,当真要说起来,地底生树李落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让李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黑山大狱中又见到了这样一株树,形非而神似,与仙人峰中空山腹中的那株奇树如出一辙,只是那一株是活的,这一株是死的。 李落恍然,难怪见过石块发出的深邃蓝芒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当日仙人峰那株远古奇树上就是散发着一般无二的幽蓝光芒,一强一弱,一暗一明,却是溯本同源。 恍惚间,李落仿佛又回到了仙人峰下的山腹当中,两处秘境在眼前重合起来,如果这株枯树逢春抽出新叶,又或者仙人峰下的古树凋零落败之后,两处景致就能叠放在一起了。 李落神游物外,胡和鲁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谨而慎之的打量着四周境况。弹丸是鬼市秘制之物,得自吉布楚和,以特别的手法打出,受到外力撞击后便会自燃,能维持一盏茶的光景。 时间无多,胡和鲁极快的环目一扫,看到了什么,目光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疾步走向一处弹丸照亮之地。 片刻恍惚,李落醒过神来,打量了打量枯树四周。这里是一处山腹洞窟,比起仙人峰腹地的洞窟要小不少,四下荒芜凄凉,除了还算平整,就只剩下空空荡荡了。 李落顺着胡和鲁背影瞧了过去,轻轻咦了一声,十丈开外有一座三脚铜制火盆,一人高,三尺方圆,想来是当初黑山大狱取火照明之用,也不知道到了如今是否还能用。 胡和鲁探头张望了一眼,试探着抛进去一枚火镰。原本胡和鲁只是随手一试,并没有抱多少期许,不想火镰刚刚碰到火盆,就听到一声嗤嗤的呼啸,一道火焰破空而起,冲出了半丈有余,随后渐渐蛰伏了下来,不过也有两尺多高,照得火盆左近数丈之内一片通明。 胡和鲁大喜过望,看着李落笑道:“哈哈,没想到这些火盆竟然还能用。” 李落讶然,走了过来,火盆边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还带着些许幽香,颇有陈酿积淀的厚重之感。 李落惊咦一声,似是有些吃惊的说道:“鲛鱼人泪?” “什么鲛鱼人泪?”胡和鲁不解问道。 “哦,一种少见的长明灯油。”李落随意说了一句,神色转即如常,只是心里却生出一阵波澜。 鲛鱼人泪的确少见,大甘见到的大多是产自东海,差不多够得上稀少罕见。此物价比黄金,寻常人家别说用了,就连见也见不到一面。鲛鱼人泪若说实用倒也未必,多半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昭显身份的时候才会用到,要不然等同的价钱换上一般的灯油,不知道要点到那年那月去。 鲛鱼人泪有一桩异处,如果用此物点灯,光亮如白昼,据说能长明百年之久。鲛鱼人泪李落见过,淳亲王府就有,白中泛黄,比起常见的灯油要黏稠不少。不过要说能长明百年之久李落却是不信的,多则数年,少则数月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至少李落从没见过淳亲王府的鲛鱼人泪灯火能照上十年之久的,不见那些下人时不时还要去伺候一番。 不过即便是在淳亲王府也没有多少鲛鱼人泪,十有八九都还是常用的官家灯油而已。大甘四境,李落只知道有一个地方供着长明灯,那就是大甘皇宫,天子龙椅所在的长明宫。 但是在这里,往生崖底的黑山大狱中竟然就点着鲛鱼人泪,而且瞧着火势,残留下来的鲛鱼人泪还有不少。这里如今是凄凉了些,不过荒废之前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盛景,李落一时竟难以度测。 胡和鲁只是哦了一声,仅仅觉得火盆还能点着有些惊奇,没有别的异色,或许没有听说过鲛鱼人泪的名字,就算听过,恐怕在胡和鲁眼中也不值一提。不过是个点火的灯油,再稀奇又能如何。 除了这座火盆,每隔数丈还有一座,绕着枯树成圈,数下来有十尊,其中只有半数还能引燃,不过已经足够了。 焰火驱走了黑暗,也驱走了李落两人心中少许担忧。四周黑石成壁,空无一物,也就只有正中处这株枯树颇为惹眼。 胡和鲁走了过去,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这株枯树。李落伸手扭断一截枯枝,断的很干脆,枯败很久了。 这株古树要比仙人峰里的那株古树小些,不过枝节错生,如果是当初还有生机的时候想来也有遮天蔽日的气势。 就在两人各自打量这株枯死老树的时候,忽然从树上直直坠下来一道黑影,带起一阵恶风。 胡和鲁一惊,来不及细看,扬手便打出了弹丸。李落眉角一挑,疾声喝道:“手下留情。”说罢,探手虚张,生生将坠下的黑影凌空拉出了一尺,险险让开弹丸。 弹丸的去势不减,撞到了枯树树干上,火苗蹭蹭窜了起来,干柴烈火,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鬼鬼祟祟的黑影 借着火光,胡和鲁看清坠下的黑影,不禁咦了一声,竟然是失踪不见的吉布楚和。方才吉布楚和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无影无踪,李落没有问,胡和鲁也没有说,两个人多少都怀疑吉布楚和暗中弄鬼,怀着别的打算。没想到吉布楚和消失的蹊跷,再出现在两人面前时也是这样的诡异。 吉布楚和还没有落地,被李落抢先一步拉了过来,托放在地上。胡和鲁不认得擒龙引凤的大甘绝技,眼皮一跳,李落脚不动腿不抬,这样伸手往虚空一抓就将吉布楚和的身子拽了过来,内力深厚不说,如此通玄精绝的功法更是世间少有,眼前的南人少年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吉布楚和双目怒睁,很是焦虑,不过似乎口不能言,说不出话来。李落俯身渡入冰心诀内劲,吉布楚和并没有受内伤,只是体内有一股隐晦古怪的气劲,恰恰封住了经脉,被冰心诀一冲之下就四散逃开。 浊气离体,不等李落两人问话,吉布楚和惶急喝道:“小心头顶!”说完之后怒目而视,瞪着胡和鲁破口大骂道,“你想烧死老娘么!” 李落一怔,应变却是极快,没有抬头,将不曾归鞘的鸣鸿刀一横,刀身青幽,映出了头顶景象。一道扭曲的黑影,无声无息的悄悄荡了下来,鬼鬼祟祟的靠向李落与胡和鲁。虽说不知道是人是鬼,但一眼看上去就察觉得到黑影的不怀好意。 吉布楚和的疾呼惊动了头顶黑影,黑影骤然加速,扑向李落。刀光亮起,比黑影慢了一线,却后发先至,迎向了头顶黑影。 刀势很疾,但斩在了空处,头顶的黑影似乎被这一道凶厉绝伦的刀气所惊,避开长刀锋芒,快如闪电般窜回洞顶,倏忽急闪,隐去了身形。 刀芒落罢,吉布楚和蹒跚着站起身来,心有余悸的望向洞顶。李落这才抬起头顺着黑影消失的地方看了过去,一望之下,尽皆愕然。 枯树被弹丸火焰引燃,火势扬起了数丈烈焰,将四下照的一片通明。胡和鲁怔怔的仰头眺望,一时间竟然痴了。 洞顶离地面不足十丈,尽是黑山山石,处处黝黑。而在洞顶悬壁之下,倒垂着数百囚笼,黑沉乌青,像一个个藤蔓上的葫芦,挂在洞壁上,被火光映照的忽暗忽明。 囚笼只有半人高,数尺方圆,能囚禁一个人,不过只能容囚徒蜷缩在牢笼当中。囚笼栏杆有手臂粗细,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但能看出坚固非常,就算是李落掌中鸣鸿也未必能一刀斩断。 火势越来越大,要不了多久整棵枯树都将被烈焰吞噬干净。胡和鲁呆呆的看着头顶空无一人的囚笼,没有尸骨,没有黑山狱卒,好似这一个个囚笼只是装饰一般,悬挂在洞顶绝壁。 火焰噼啪作响,最外的光晕上透出缕缕蓝光,幽静深邃。李落长吸了一口气,侧目看着胡和鲁。这个草海枭雄一脸茫然和不解,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失落,也许是遗憾,十余年光阴,有思念,还有那般入了魔障的执念,如今进了黑山大狱,伊人早已不在,而这十年岁月到底算什么,恐怕胡和鲁自己也想不明白。还有兽窟中苦苦等待的孛日帖赤那,如果知道会是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又会有怎样的怅然和绝望。 吉布楚和揉了揉腿脚,功力渐渐恢复过来,刚离开转轮殿时被黑影掳走,就连吉布楚和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眼前一黑,再醒来时人就到了这株枯树上,还是被李落与胡和鲁两人的说话声惊醒,苦于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的从树上掉下来。倘若不是李落手疾眼快,被弹丸打中,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吉布楚和看着胡和鲁迷茫困惑的神情,叹息一声,知道草海苍狼蛰伏往生崖底十余年之久所图的事,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咱们去那边,留他在这里静一静。” “你是否早已知道实情?”李落漠然问道。 吉布楚和眼中怒意一闪,不过出奇的没有反唇相讥,良久之后才淡淡说道:“我的确有过猜测,但并不知道黑山大狱已经人去楼空,李少侠难不成以为我故意不说,就是为了骗他?” 李落略一沉吟,歉然回道:“是我多想了,还望灵雀姑娘莫怪。” “就算我当真告诉他黑山大狱已经是一座空城,他也一定会走这一趟。”吉布楚和冷冷说道,话锋一转,微含讥讽的看着李落说道,“草海苍狼烧杀劫掠,草海之上人人皆知,难得少侠还有这样的怜悯之心。”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理会吉布楚和话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和声说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同生共死一场,换成灵雀姑娘,我一样不会袖手旁观。” 吉布楚和脸色微微一红,恼色一闪,生气不是,不生气又觉得憋闷,片刻之后,赌气孤身走向枯树另一侧的洞窟深处。 李落哑然失笑,好大的脾气,不过也不能放任吉布楚和一个人过去,万一再碰到那道黑影,出了什么闪失,能不能出去黑山大狱都两说。 只是一旁还有个怔怔出神的胡和鲁,留他一人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妥当。 “前辈?” “你去吧。”胡和鲁平静的说了一句,目光却没有从洞顶囚笼上收回来。 李落慨然一叹,韶华易老,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换做是谁一时半刻也要茫然若失。 “前辈还请当心。” 李落出言提醒胡和鲁小心提防洞中黑影,不过瞧着胡和鲁的神情却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像是在思索什么,对李落的提醒置若罔闻,哀莫大于心死。 李落无奈摇头,情字一途,却叫多少人魂牵梦绕,肝肠寸断。不过尘世间纷纷扰扰,有人喜欢春秋霸业,也有人中意情人相伴,相濡以沫,有道是: 一盏清茶一缕香, 一卷古书一地霜; 一人一伴一天地, 一醉一醒一梦长。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残缺的石板 李落不再多言,提气追了吉布楚和过去,没有再惊动沉醉中的胡和鲁。 洞窟深处,吉布楚和翻翻找找,看起来对这座黑山大狱既是熟悉,也有陌生,不过手底下没有闲着,摸索着找寻黑山引的下落。 李落也帮忙找寻黑山大狱中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不过这座黑山大狱已是空城,除了树下的一具白骨,就没有见到其他与人相关的物件,连虫兽都绝了迹,李落着实不好期待还能找到什么。 就在李落以为要无果而终的时候,吉布楚和从一间石屋中走了出来,手里扛着一块石板,走到李落身边放下,喘了几口气,努了努嘴,示意李落上前查看。 李落狐疑不解,移过手中的火折子,凑到石板前仔细瞧了瞧。石板上刻着几十个字,自然不是大甘的文字,也不是李落见过的蒙厥文字。石板残缺不全,上面还有刀斧劈砍的痕迹,该是黑山大狱里的人刻意毁去,只留下眼前看到的只言片语。 吉布楚和呆呆的看着石板,虽说之前心里早有最坏的打算,不过等到当真见到这块残缺不全的石板时,沮丧和失落依旧显于颜表。 “这就是黑山引的来历,他们果然就没想让我们活。”吉布楚和失神呢喃自语,轻轻抚摸着石板,将石板上的灰尘清扫一空,不过就算擦得再干净,也不能无中生有,显露出被人毁去的字迹。 这一趟黑山大狱之行,胡和鲁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吉布楚和虽说找到了黑山引的配制药方,但却是个残篇,解不了黑山引的毒,穷其一生也只能老死在这地底深渊,再难重见天日。 吉布楚和神情萧索,自言自语,有绝望,有缅怀,还有不甘,终了吉布楚和猛然扬起头来,一股从来没有见过的气势出现在吉布楚和纤细玲珑的身躯上,癫狂大笑道:“往生崖下,一往无生。呸,狗屁,我死也要死在往生崖外,雪殿冰宫,想困死我,做梦去吧。李少侠,我送你离开往生崖,就算只能活一两月,我也要看看……咦,你看什么呢?” 吉布楚和平复心神,约莫有些看透生死的意味,忽然看见李落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的盯着残缺石板,脸上有震惊,竟然还有骇然失神的模样,让吉布楚和好一阵心惊肉跳,转瞬生出期许,莫非李落当真认得黑山引?不过石板上的字极其古老,的确是出自草海一脉,就算吉布楚和辨认起来也很困难,难道李落这个南人竟然认得这些字。 “喂,醒醒。”吉布楚和伸出手在李落眼前晃了晃,惊喜之余便是怀疑,“李少侠……” “阳为气,阴为味。阴味出下窍,阳气出上窍。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其药入引,分酸、咸、甘、苦、辛五味,蕴寒热温凉四气,四气属阳,五味属阴。然则阴阳有别,但有通幽转曲之道,有毒无毒,斟酌其宜。取阳之阴,阴之阳,倒转乾坤,混五味四气,错乱阴阳,入则瞒天过海,出则天罚降至,是以小阴阳尔,终难为天地阴阳所容。藏则生,显则死,虽非毒,却能冠绝天下奇毒,实为阴阳大毒。” 李落突兀的念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话,让吉布楚和好生费解。不过念了几句,吉布楚和的脸色骤然剧变,虽说听不明白李落说的是什么,但李落口中念出的这段话中间几句和石板上的字迹不谋而合。 吉布楚和瞳孔收紧,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落,一双秀气好看的手渐渐握紧,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柳暗花明。原本进来黑山大狱也只是侥幸一试,没想到李落竟然认得黑山引,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天道垂怜,巧的让吉布楚和几疑是在梦里。 “你,认得黑山引?”吉布楚和颤声问道。 吉布楚和的疑问将李落的思绪拉回了一个遥远的故乡,那时的李落尚且年幼,读书之余,李落会摒退身边的侍女,独自一人去往一个偏僻的花园。那里有一位垂暮老者,发须皆白,慈眉善目,只是脸上总挂着淡淡的愁容,只有见到李落的时候才会笑一笑,小小的忘却心中的烦恼忧愁。 “咦,九殿下今个怎么过来这么早?” “先生授的书我去年就读过了,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还不如过来和鬼谷爷爷聊聊天。” “哈哈,九殿下向来聪慧,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些大儒就无书可授了。” 年幼的李落摇了摇头,没有自傲神色,反而认真的回答道:“那倒不是,一卷书,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读法,见解有深浅高低,但多少都有可取之处,我也不能尽识其中含义。不过今天先生授的书不合我心意,听得多了,徒然自寻烦恼,不如不听,日后见得多,慢慢也会明白书中的道理。书怎么读都是读不完的,就像鬼谷爷爷的医书,我便只是一知半解,穷尽一生,也难有鬼谷爷爷的领悟。” 老人微微一愣,有些吃惊,也有赞许的看着还是孩童的李落。李落随即奉以弟子之礼,向老人请教了几个医书上的疑问。老人知无不言,神情甚是欣喜,怎奈李落的心思并不在老人精湛的医术上,反而对老人当年游历天下的见闻更感兴趣,着实让老人好一阵无语遗憾。 许是察觉老人有些失落,李落便转过话头,谈论起医术来。谈着谈着,李落忽然看见老人身旁石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几行古怪的字。 李落好奇的问道:“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老人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李落,发了一会呆,似乎心里有什么事一时难以决断。皇子问话,臣子不答,这本是宫里的大忌,不过李落并没有在意,仔细的辨认着纸上的字迹,皱着眉头说道:“这好像是漠北草海的文字。” 老人一怔,惊醒过来。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阴阳毒 盯着李落看了好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九殿下能认下这些字?” 李落又多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虽不知道是什么字,但写出来不难。” 老人欣慰笑道:“九殿下过目不忘,老朽羡慕的很呐。”老人哈哈一笑,正颜接道,“殿下,这纸上记载了一个药方,也可以说是一门医术,能救人,也能害人,就看怎么用。” “啊?” “如果当成医术,它叫倒置阴阳术。如果当成药方,它记载的是一味名叫阴阳毒的药。” “阴阳毒?这是毒药?” “阴阳毒不分良善,救人时它是良药,杀人时它就是毒药,只看用药的人怎么个用法。” 说完之后,老人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正是方才吉布楚和听到的那一段话。 往事如烟,老人的谆谆教导宛如昨日。 天生阴阳,孤阴不长,孤阳难存,唯有阴阳共济,方能合生万物。天地之间,不管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还是鸟兽鱼虫,都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有阴就有阳,就像是刚柔并济一般,彼此相依为命。孤阴不长,孤阳难调,一旦阴阳失衡,于万物而言都是灭绝的征兆,人也不例外。 阴阳调和在医术中极为重要,用药多少,用什么药,用什么法子入药取药都有讲究,为的就是阴阳共济。历朝历代淫浸此道的岐黄高手不计其数,鬼谷老人算是其中翘楚之辈。 鬼谷老人所授的阴阳术原指人身自成一体,内有阴阳,与天地间的阴阳二气交相呼应。阴阳共济,则福寿康宁,倘若阴阳不调,便有暗疾缠身。一旦体内阴阳为天地所不容,就会成为绝症。 世间恶疾绝症繁多,有的治得好,有些治不好,阴阳术中所载,归根就里是阴阳难调所致。大凡世间庸医,根本分不清阴阳失调的道理,徒然坏人性命。如果能分清病症阴阳,便属良医,要是还能因病施药,解阴阳不合,那就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名医了。不过有些恶疾分不清阴阳失衡在什么地方,有些分辨的出来,但却没有手段医治,一样只能听天由命。 鬼谷老人的阴阳术探究的就是这门医道,记载在万里闲云之中,若能通晓其中三昧,成就一代名医不算什么难事。不过除了鬼谷老人所著医书中的记载,当年鬼谷老人曾口述李落,传下一门不为世人所知的医术,这门医术没有记载入万里闲云之中,其名为倒置阴阳术。 阴阳倒置,是为再生造化的欺天之术,正是鬼谷老人耗费一生心血的大成之作,瞒天十术中的一门,而这一门绝艺的深奥莫测还在当初南王府中李落施展的封穴引脉之上。 天下绝症名目众多,有的是让人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单单分辨出阴阳失衡却还不够,改不了阴阳,生不了造化,也只能任其自然。鬼谷老人的倒置阴阳术就是为了化解这一类绝症,既然体内阴阳不调,为天地阴阳二气不容,那就瞒天昧地,骗过天地间的阴阳二气,强行再造乾坤,为人续命。 倒置阴阳术欺天而行,传自瞒天十术当中,只不过这等高深莫测的医术李落知道些,但施展不出来。说起来孛日帖赤那自创的大伤寒内家心法也算是倒置阴阳术的一个分支,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黑山引与倒置阴阳术同源,不同的是鬼谷老人的倒置阴阳术是为了救人,而往生崖底的黑山引是为了困人杀人。 往生崖有山有水,深藏地底,内里自成天地,其中阴阳二气与山外不同,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倘若被人倒施阴阳术,年深日久,这里的阴阳二气就和外头的阴阳二气全然不同,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步。而鬼市里的这些人活在地底,时间久了,这里的阴阳气息就会浸入骨血之中,一旦鬼市中人离开往生崖,体内阴阳二气自然不为崖外天地所容,演化成分门别类的绝症,短则半月,长则三月,必会命丧黄泉。 所以才有鬼谷老人法无善恶,向善救命,向恶杀人的教导。倒置阴阳术没有善恶之分,只在施术的人一念之间。 与其说黑山大狱中出现阴阳毒让李落吃惊不已,倒不如说鬼谷老人所授的倒置阴阳术出现在这块石板上更加叫李落心神震动。 吉布楚和见状,忙不倏压下心头涌起的激荡之情,轻声问道:“你能解毒?” 见李落有些魂不守舍,吉布楚和伸手拉了拉李落衣袖,才将李落惊醒过来:“什么?” “你能解毒?” “我认得一人,他可以解阴阳毒。” 吉布楚和惊呼出声,连声问道:“他是什么人?人在哪里?” “数年前已经身故了。” 吉布楚和一口气憋在胸口,涨的脸色发白,良久之后才怅然若失的呢喃说道:“死了啊……” 李落看了看万念俱灰的吉布楚和,平声说道:“阴阳毒我也能解。” 吉布楚和一怔,愣了愣神,险些喜极而泣,恶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娇叱道:“你这个人,真是……哎,算了。”话语中虽有埋怨,不过怎也掩盖不了嘴角的那一丝浅笑喜色。 “天不绝我,真是巧啊!”吉布楚和长叹一声,狂喜之后还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茫茫黑山,幽幽深涧,此刻心里有拨云见日的高兴,也有沧海桑田的怅然。 李落没有应声,在吉布楚和看来也许很巧,不过在李落眼中眼前出现的这一切未必就是巧合。当年鬼谷老人传授李落倒置阴阳术,救人一途说的不多,倒是如何解阴阳毒说的清清楚楚,黑山大狱中的阴阳毒几乎不用李落多加揣测,照搬鬼谷老人的法子就能解毒。只是鬼谷老人的倒置阴阳术无巧不成书的出现在黑山大狱,石板上的字迹犹为古老,也许刻字成书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鬼谷老人。 这未必是巧合。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心中的执念 李落随即想起万梅园中的仓央嘉禾,楼前石碑上也刻了鬼谷老人的名号,而且鬼谷老人穷尽一生对断脉之症揣测钻研,难道只是心怜仓央嘉禾行走不便,就没有别的隐秘。万梅园中的白衣女子本就是一个迷,李落解不开,但鬼谷老人或许知道些什么,要不然当初怎会犯险在宫中九卫搜捕之际还有闲情雅致去闯一闯万梅园的九道关口。 “毒我能解,但我有一事相求。” 吉布楚和见李落神情凝重,诚颜应道:“你说。” “我想请教灵雀姑娘往生崖与黑山大狱的渊源和来历。” 吉布楚和沉吟半晌,平静回道:“现在?” “那倒不必,离开往生崖之后吧。” “好,我应你。”吉布楚和无意拖泥带水,干脆的答应下来,“这块石板呢?” “丢在这里吧,没什么用处。”李落淡淡说道,神色又恢复了平日里淡泊的模样。 吉布楚和低头看着石板上的字迹,似乎有些放心不下,还要将石板上所刻的字一一记下来。 李落不置可否,径自走到胡和鲁身边。 “十年枯守,一朝成空。”胡和鲁长叹一声,说不出的落寞。 “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十年光阴,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只要没有醒,梦就可以接着做下去,一旦梦醒了,才会觉得可怕。” “多少繁红丽紫,转首便尘埃。红尘如梦,前辈能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已经胜过世上许多人了。” 胡和鲁淡淡一笑,平声说道:“你说我等了十几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值还是不值呢?” “值或不值,就看前辈怎么想。如果是十年之前,那就是不值;如果是这十年梦中,我倒觉得也值了。”李落微微一顿,洒然接道,“前辈不觉得如今的自己更像一个人了么。” 胡和鲁哦了一声,诧异的看着李落,倒没什么不满动怒的神色。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跳不出红尘,只好编织一个个数也数不清的梦,因梦而活,因梦而死,梦醒了就再做一个梦,周而复始。等到有一天当真从梦里惊醒,回首已是百年空。我曾看过的一卷古书,有一篇庄周梦蝶的典故,化蝶寻欢,甚思感慨!鼓盆歌道,是此悠哉!至道任性,难命王佐!天生意气,不羡君侯!一场梦,一回首,既是实,也是虚。”李落看着胡和鲁,沉声说道,“这世间当真能看破红尘,跳出虚妄的能有几人?恐怕那些所谓得道高僧,苦修的行者也未必能如愿吧。” “这么说少侠也在梦中?”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知道在梦里,为什么不醒过来?” “也许我心底深处不愿醒过来吧,再说了,醒过来又能如何?” 胡和鲁一怔,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喟然说道:“这一场梦,有些久了。” “梦哪有长短分别,梦里弹指,世上百年也是寻常。” “好一个梦无长短,花了十年工夫做了一个梦,哈哈,也算值了。” “什么做梦不做梦的,想做梦,出去以后有的是闲工夫。”吉布楚和快步走了过来,娇喝道,“黑山大狱已经空了,往生崖早晚都是一处死地,你走不走?” “哦,你找到黑山引了?” 吉布楚和瞥了李落一眼,道:“他能解毒。” 胡和鲁开怀一笑,道:“李少侠还真是贵人,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 “那你和我一起走?” “我本就不是往生崖的人,不管结局是不是合心意,这里都不是我终老的地方。” “你找的人怎么办?” “整座黑山大狱我们差不多都走了一遍,除了这具白骨,就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就算我不甘心,也得想想苍狼麾下的弟兄,他们守了十年,够了。” 李落一阵唏嘘,数日之前,这位草海枭雄还是杀伐决断,亲手将呼延烽堂送入虎口而面不改色,没想到这么快就变了心思。十年往事如云烟,事到如今,或许再没有多少事能牵动胡和鲁的心境。 “其实,我也甘心了。” 吉布楚和咦了一声,一头雾水的看着胡和鲁。 胡和鲁笑了笑,和声说道:“听了李少侠一番话,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十几年了,我到底在找什么。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我要找的恐怕是心里的执念,找不找得到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料到了,一直以来都是拿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借口,寻不到没什么要紧,只要找过就好。” 吉布楚和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叱道:“绕来绕去,还打着什么禅机,你是要当萨满和尚么?” “哈哈,我杀的人太多,没哪个小庙祭坛愿意收我,还是当个孤魂野鬼来得逍遥自在。” “嘿,草海够大,你去哪都行。不过话说回来,十年前的约定,我可没有食言。” 胡和鲁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人不在,与你无关。” “十年之约?”李落忽然低吟一句,脸上露出古怪狐疑的神色。胡和鲁与吉布楚和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尴尬轻咳一声。 “李少侠,我并非有意隐瞒,不过以少侠的才智,想必已经猜到了。” 李落含笑点头道:“见到前辈刚才的模样,如果还猜不到,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哈哈,看来我要重新结识少侠才行。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幸会。”方才的胡和鲁,此刻的孛日帖赤那朗声大笑,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李落。 李落虽已猜到,但听到之后也不禁心中一震,诚颜回了一礼,暗赞一声,好一招李代桃僵的妙计,好大的胆子,好深沉的心机。如果眼前人是孛日帖赤那,那么往生崖下的种种阴谋阳谋都说得通了。 时至今日,贺楼岱钦都还不知道当初自己以为的苍狼死士竟然就是自己苦苦找寻的苍狼本人,而孛日帖赤那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躲在贺楼岱钦眼皮子底下。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不要惊动它 贺楼岱钦以为将苍狼死士困在地底就能万无一失,殊不知恰恰中了孛日帖赤那的算计,要是贺楼岱钦知道孛日帖赤那近在咫尺,怕是能气得吐血。 如此行事,很大胆,风险当然也不小,不过倘若有人暗中相助,那就容易多了,像这位和孛日帖赤那有十年之约的女子。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道:“少侠猜猜我是谁?” “这黑山大狱灵雀姑娘怕是来过不止一次吧。”刚才见吉布楚和搜寻黑山引时几乎没有停留就能找到地方,李落就已经有了怀疑。 “咯咯,当然不是第一次,许多年前我来过这里。” “那你之前告诉我你的身份来历都是假的?” “嘻嘻,女人的话怎么能信?” 李落一滞,被吉布楚和驳得哑口无言,少顷之后才接道:“灵雀姑娘出身往生崖,十年前有资格与狼主定约的人想必不多,但你又是贺楼岱钦的枕边人,我实在想不到灵雀姑娘到底会是什么人。” “猜不到就让你多猜一会,省得让你太得意。”吉布楚和嘴角上扬,脆声说道。 “其实有一件事我的确好奇。” “哦,什么事?” “灵雀姑娘既然十年前与苍狼前辈就有约定,那,你到底多大年纪了?” 孛日帖赤那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吉布楚和张了张口,脸色发黑,有些气急的喝道:“还不走么?再出去晚些,你那些狼崽子可就都死光了。” “黑山大狱不过如此,走吧。”孛日帖赤那难得的开了个玩笑,看着李落笑道,“让你这么一问,我也有些好奇了。” 吉布楚和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当先向转轮殿走去。 火势正烈,整株枯树都被大火吞噬,就像是盛极而衰,这场火再大,照得黑山大狱再亮,终有熄灭的那一刻。 到了转轮殿石门前,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停步回头望去,尽都一震,那具白骨边多了一个佝偻着背,瘦骨嶙峋的黑影,像一只马猴或是一个枯瘦的孩童,一动不动的背朝着转轮殿坐在白骨身边,无声无息。 吉布楚和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和惊惧,低声说道:“不要惊动它,快些离开这里。”说完快步进了转轮殿,李落和孛日帖赤那紧随其后,就算没有吉布楚和的提醒,李落两人也没有打算惊动这个诡异的黑影。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又过了很久,大火渐渐小了下来。那个黑影忽然动了一下,一颗不知道是不是脑袋的东西转向石门,直直的盯着李落三人离开的方向,又再一动不动。直到火熄了,无尽的黑暗又一次吞噬了整座黑山大狱,连同那个黑影,消失在这片虚空之中。 踏上归程,李落三人各怀心思,虽说到不了百感交集的地步,但也是五味杂陈,感慨良多。不过比起进来黑山大狱之前,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几分轻松和解脱,此行有惊无险,乏味是乏味了些,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还是刀头舔血的凶事。 来的时候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离开的时候脚程快了许多。黑山大狱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诡异古怪的枯瘦黑影,不知道是不是被李落一刀吓住了,没有再生事。吉布楚和乐见于此,虽然怀疑在转轮殿的石门出口着了道与这个黑影有关,不过黑山引有了着落,吉布楚和也没打算追根问底,谁知道这黑漆漆的黑山大狱里还有什么。 离开时吉布楚和没有再带着李落两人走来时的那条路,而是沿着黑山大狱的正门走了出去。 黑山大狱的正门极是雄伟,有数丈高,上接黑山,下入深渊。门外有天堑断渊,横跨十丈之远,没有桥,只有两根铁链晃悠悠的荡在深渊上。铁链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没有风,倒是偶尔有细微的水声漏上来一丝半缕,似是隔得太远,水声也已经精疲力竭,微弱的几乎与蚊吟一般。 好一处雄关! 李落与孛日帖赤那瞧着黑山大狱的关口,皆都暗赞了一声,如此气势就算放在往生崖外也不多见,更不要说是在地底深处了。 黑山大狱关门紧闭,没有落锁,不过要想推开关门出去也不容易。吉布楚和啧了啧舌,没打算破门而出,带着李落两人上了城头,解下缠在腰间的细长绳索垂了下去,借助绳索攀下关门。 这法子的确老了些,不过实用就好,也最稳妥,免得不小心触动了关门处的什么机关暗记,惹来一身麻烦。 最难走的悬空铁链对吉布楚和三人而言不算什么,铁链粗如手臂,本就极稳,再加上地底无风,若不是人踩上去,铁链几乎纹丝不动。不要说李落三人各有不俗的轻功身法,就算是个普通人,只要胆子大些,说不定也能趟过这道天堑深沟。 过了天堑,吉布楚和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看了身边的孛日帖赤那一眼,黑山大狱不复存在,剩下的就是一个贺楼岱钦了。 孛日帖赤那回首看了黑山大狱一眼,眼中一丝温情的追忆和缅怀渐渐隐去,这缕柔情随之留在了往生崖的最深处,连同那一份执念和几十年无法化解的孽缘。 曾几何时,鲜衣怒马,纵横驰奔; 曾几何时,生杀予夺,让他生则生,让他死便死; 曾几何时,目空一切,喜欢的便抢过来,看不顺眼的就叫他灰飞烟灭; 曾几何时,一缕情丝,来无影,去留痕; 曾几何时,想要珍惜,醒来时却已是物是人非,故人不在。 失去了才知道弥足珍贵,纵然得了天下,驰骋过风云烟雨,只是那最温柔的浅笑,最动心的私语,想再见一次难,想再听一次也难,到头来就好像水中月,镜中花,再也不会有挑灯看下的一颦一笑,没有了轻音软语的柔和媚,错过了,便不在。孛日帖赤那收回目光,望着远处鬼市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仰天长啸,声如烈鹰啼鸣,裂开了往生崖下的暗和沉。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炼鬼窟 这一声长啸清冽激昂,好似要将孛日帖赤那沉寂十余年的苦闷和不甘尽数发泄出来。李落与吉布楚和静静的站在孛日帖赤那身边,没有阻止,也没有劝解,这个时候便这样陪着就好。此刻的往生崖,黑山大狱不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眼前的三个人了。 长啸还没有落罢,前头的暗处忽然也响起了数声遥遥呼应的狼嚎,势如狂风,与孛日帖赤那的长啸混在了一起,冲破了往生崖数百年不曾变过的沉寂和压抑,震耳发聩,大有不可阻挡的气势。 “走吧。”孛日帖赤那收了长啸,容颜清冷,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从原本的枷锁禁锢中挣脱了出来,恢复了昔年昔日草海苍狼的狂傲不羁,锋如烈日利如剑。 “恭喜前辈。”李落诚颜轻轻说了一句。 孛日帖赤那转头看了李落一眼,神色停顿数息,朗声笑道:“心结已解,没想到许久没有变化的内力竟然还能再进一步,也算因祸得福,哈哈,李少侠,好眼力!” “狼主浴火重生,可喜可贺,那咱们是不是该去算一算旧账了。”吉布楚和抿嘴笑道。 孛日帖赤那杀气一显,冷寒回道:“贺楼岱钦只会躲在地底称王,哼,天下之大,岂是区区一个往生崖能比得了的,也该让这个井底之蛙见识见识真正的悠悠天地。” “嘻嘻,贺楼岱钦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吧,那咱们也别闲着了,过去会一会他。”吉布楚和一副雀跃神色,倒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黑山引的威胁不在,悬在吉布楚和心头的大石也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吉布楚和每每看向李落的眼神柔的能凝出水来,一颦一笑都含情脉脉,若是李落点点头,怕不是吉布楚和就要以身相许,着实让李落心头发寒。不过看不出吉布楚和的年纪,也许是个驻颜有术的老妖婆,让这样一个女子含情脉脉的盯着,恐怕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纵然是李落也有些招架不住,刻意避开吉布楚和温情款款的眼神,不理会吉布楚和含情带怨的凄美目光。 孛日帖赤那踏步而行,没有掩藏行迹,走的堂堂正正,便要告诉往生崖下的所有人,草海苍狼亦要再一次光明正大的闯一闯一往无生的往生崖。 李落看着身前的孛日帖赤那,一前一后,判若两人,情不自禁的轻吟道: 半世轻狂半世癫, 半盏老酒半枕眠; 半生剑雨半生梦, 半随天命半随缘。 孛日帖赤那脚步一顿,头未回,身未歇,朗声大笑道:“随缘可以,听命不行。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阻我,我就斩开天,地若拦我,我就劈开地,倒叫那前路上无人敢挡我一步,满天神佛退避三舍,遍地妖魔闻风丧胆,这才叫自在!” 李落一怔,随即和颜轻笑,果然有笑傲草海的风采!只是赞叹之余李落心里却多了一丝担忧,解开这个混世魔王心上的枷锁,将他从往生崖下放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炼鬼窟离黑山大狱不远,孛日帖赤那的长啸声贯整座往生崖,如果李落几人此刻就在鬼市,想必能看见鬼市中人一个个惊愕的神色。 炼鬼窟前。 正在交手的两方高手不约而同的收手各自散开,一方攻,一方守,彼此泾渭分明,激战之烈世间少有。没有人扬声呼喝,遇见之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黑暗中看不清倒下了多少人,只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守的一方差一点就守不住了,眼看着便要被强攻的高手破开阵线,突入黑山大狱。而强攻而来的这些人也留下了许多尸体,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伤。长啸过罢,没有劲气纵横的破空声,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还有什么滴落下来,砸到黑山山石上碎裂的声响,只是不知道是身上的汗滴还是血水了。 不知道是谁点起了火把,将这片被黑暗掩盖的地底照亮了起来。守的一侧人数众多,不过也不比攻的一方好过多少,此际正自惊疑不定的望着身后暗沉的夜色。侧旁一人,形如参天巨树,定则如崇山峻岭,正是贺楼岱钦。 贺楼岱钦一脸阴沉,心神连闪,既有惊讶,也有懊恼,还有无尽的杀意。身后传来啸声,自然是有人从往生崖深处走了出来,而这个身后就只剩下传闻中神秘莫测的黑山大狱。 重重围堵,竟然还有人进得去,而且出得来,贺楼岱钦心中微微发凉,若是恼了黑山大狱中的狱卒,降下怒火,便是自己一样担待不起。不过更让贺楼岱钦惊惧的是这啸声的主人居然当真活着出来了,不知道黑山大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是真正让贺楼岱钦心神不宁的缘由。 反观强攻这侧的一众高手,脸上尽都浮现出欣喜模样,除了李落见过的苍狼死士,还有不少男女,看样子当年孛日帖赤那带进往生崖的草海高手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瞧着苍狼麾下诸人脸上的神色,贺楼岱钦心头发沉,这一声长啸内劲雄厚,约莫就是自己算计了十余年的敌手对头,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不过传回来的消息,孛日帖赤那此刻还烂在兽窟里,那么来的人究竟是谁。 贺楼岱钦被利欲蒙了眼,可绝非蠢笨不堪之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瞒天过海,金蝉脱壳。念及此处,贺楼岱钦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脸色铁青,被火光映的愈加阴沉。 贺楼岱钦的猜测没有等上太久,一个人影,似缓实疾,踏入了众人视线之中,视眼前围堵的一众高手如无物,神色如常的走了过来。 数名鬼市高手悄悄将手缩回袖中,袖子里不是暗器就是毒虫,这算是往生崖的规矩,不言不语,出手便分生死,不像别处,动手之前还要自报家门,道明怨在何处,仇从何来。在往生崖下,不分恩怨,只论生死。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真正的狼主 来人轻轻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鬼市高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满是不屑和嘲弄。 鬼市众人让出一条通路,来人旁若无人的穿过人群。没有人出手,也没有人敢出手,如果有人上前摸一把,那几个暗扣杀招的鬼市高手此刻一个个如同秋风里的枯叶瑟瑟发抖,背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打湿。 来人每走一步,落脚的声音不大,只是每一步似乎都踩在听者的心上,重逾千钧。如果出手,那如今躺在地上的又会再多几具尸体。 “这十几年,辛苦你们了。”来人温颜说了一句。 许是很少见到说话的人如此和颜悦色,让苍狼帐下众人一时目瞪口呆,隔了许久,才有一个瘦高老者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不辛苦……” “在这个乌烟瘴气的狗屁地方待上十几年,怎能不辛苦!”来人朗喝一声,“我说辛苦就是辛苦。” 好好的一句体恤竟被说的如此霸道,如果不是听的人早就习惯了,还不如不说。 “你是谁?”贺楼岱钦踏前一步,冷冷的盯着眼前来人。 来人看也没看贺楼岱钦,还在望着并肩纵横草海的昔日弟兄,闻言笑了笑,淡淡说道:“你找了我十几年,如今见面了却不认得我,那你何苦找我。” 贺楼岱钦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喝道:“你是孛日帖赤那!?不对,你是苍狼死士之首,苍狼旗令胡和鲁!” “哈哈,看来这十几年我的一举一动你都看在眼里,可笑你连要找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贪图苍狼宝藏和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孛日帖赤那大笑一声,没有嘲讽贺楼岱钦的意味,只是可怜他,但这份可怜却比杀了贺楼岱钦更让他难受。 一众苍狼护卫,除了寥寥几人神色不变之外,其余诸人尽都露出震惊讶然的神情,孛日帖赤那这一招李代桃僵,不单骗过了贺楼岱钦,也骗过了大半追随而来的苍狼战士,只有数个心腹之人才知道这个秘密。 “真的是狼主的啸声,真的是狼主。”原本沉稳如山的苍狼护卫起了一阵骚乱,诧异、疑惑、震惊,更多的是欣喜,孛日帖赤那当真还活着。 草海苍狼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待下极为严苛,若是往日,如此骚乱孛日帖赤那说不定就要惩治一番,不过今日孛日帖赤那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在意。 孛日帖赤那这时才转过头看着贺楼岱钦,平声说道:“这些年你煞费苦心,威逼利诱,在我身边埋下奸细,难道他们没有告诉过你我与胡和鲁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年他为了扮成我,不惜在人前自毁容颜,遁入兽窟当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而我则换成了他的名字,说起来还要多谢往生崖这个地方,暗无天日,看清一个人恐怕也不容易吧。” “孛日帖赤那,你!”贺楼岱钦狂怒,这倒也是情理之中,任是谁得知自己苦苦搜寻十年之久的人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且这个人自己竟然时常还能听得到,最后却失之交臂,都会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 “说到底,你还是贪念作祟,怨不得别人。”孛日帖赤那淡然说道,言语虽轻,却是字字诛心,“你在我身边伏下奸细,收买曾经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过,你可知道他们有几人是真,几人是假么?” “你想说什么?”贺楼岱钦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凶芒毕露的盯着孛日帖赤那。 “我想说苍狼帐下不怕死的人多得是,如果死都不怕,他们还会怕你么?” 孛日帖赤那话音一落,便见贺楼岱钦身后几人身躯一震,虽是细小,却逃不过孛日帖赤那的眼睛。 贺楼岱钦双目微闭,盛怒之下却尽显枭雄本色,并没有回头去看投诚而来的苍狼属下,放声大笑道:“堂堂草海苍狼,竟然还施出离间计这种下作的手段,着实叫人不齿。”贺楼岱钦容颜一变,漠然说道,“不怕死的人并不是只有你苍狼帐下才有,鬼市也不少。你孛日帖赤那给得了的我给得了,而你给不了的我一样能给,区区几句话就想挑拨离间,孛日帖赤那,你太小瞧往生崖了。” “那黄金圣坛呢?”孛日帖赤那没有辩驳,只是如清风拂面的抛出了一个贺楼岱钦无法割舍的欲念,“我给得了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你给得了么?你知道收买我身边的人,难道我会不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么?” 贺楼岱钦脸色微变,冷冷说道:“空口许诺谁不会,给得了又能怎样?往生崖下,一往无生,进了往生崖,谁也出不去!” 孛日帖赤那朗笑道:“贺楼岱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比我还要多疑。” 贺楼岱钦恼色一闪即逝,不过并没有即刻动怒,倘若露出羞恼成怒的神色,岂不是落了口实,恰恰遂了孛日帖赤那的心意。 “任你舌如粲花,今日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把命留下吧。”贺楼岱钦暴喝一声,宛若一尊杀神,气势如虹,脸上只有杀气,并没有疑心猜忌。 旁人瞧不出什么,不过贺楼岱钦此刻心中却不如脸上那般泰然,孛日帖赤那的话如同一根刺,恰巧扎在了贺楼岱钦的疑心上。也许苍狼宝藏不算什么,但是那钦人的黄金圣坛足以让人为之疯狂,如果有人拿黄金圣坛作为诱饵让贺楼岱钦背叛一个人,贺楼岱钦自认自己一定会吃下这个诱饵,哪怕诱饵中只有诱没有饵。 的确就像孛日帖赤那所言,贺楼岱钦疑心之重,和他的面相截然相反。贺楼岱钦绝不会相信往生崖下还有信义二字,这两个字在往生崖同样是罕见的奇珍异宝,麾下一众高手不敢动异心,实则是七分惧,两分怕,还有一分是琳琅满目的利诱,不过时日一久,谁知道有人会不会暗怀鬼胎,更或者觊觎他鬼市雄主的地位。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棋逢敌手 所以一定要在手下诸人心神动摇之前拿下孛日帖赤那,不过贺楼岱钦没有仓促出手,十年前孛日帖赤那的武功就不弱于自己,如果不是中了毒,胜负还两说。如今十年之后,孛日帖赤那的武功不知道精进到何种地步,单是方才那一声长啸,就足以让人难生轻视之心。 贺楼岱钦在等,等着看看孛日帖赤那还有没有别的后招,要不然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到时候背腹受敌可就大事不妙了。 贺楼岱钦的心思孛日帖赤那大致猜的出来,十余年间两人见面不多,交手却不少,彼此知根知底,算是棋逢敌手。 “贺楼岱钦,刚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孛日帖赤那平淡应道。 “哼,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今日也难逃黑山之囚的下场。”贺楼岱钦冷哂道。 孛日帖赤那悠然回道:“往生崖下暗无天日,不曾让你认出我的真面目,也没有让他们认出你胆小如鼠的本性。” 贺楼岱钦一怔,随即勃然大怒,狂喝道:“孛日帖赤那,今日不将你剥皮彻骨,我就不是贺楼岱钦!” 孛日帖赤那不为所动,镇定自若的说道:“你我身后就是黑山大狱,你在往生崖这些年,可有胆量进去黑山大狱瞧一瞧么?或者说这么大的动静,黑山大狱怎么会如此安静?” 贺楼岱钦心中一寒,此事的确蹊跷,别人也许不知道黑山大狱在什么地方,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穿过炼鬼窟,但贺楼岱钦却知道黑山大狱的的确确不远了。这里的动静着实不小,照理说黑山大狱不会鸦雀无声才对,如今如此反常,只怕另有变数。 “别忘了我从何而来。” 一句话宛若惊雷,震的贺楼岱钦嘴角发苦。虽然贺楼岱钦不信孛日帖赤那能进去黑山大狱,更不相信孛日帖赤那进去黑山大狱之后还能活着出来。这个地方在贺楼岱钦心中实不亚于一个禁地,贺楼岱钦宁愿死也不敢轻言亵渎黑山大狱。 但是,顾虑不减反增,孛日帖赤那的确是从那条路过来的。 “你想说什么?” “你从来没有进去过黑山大狱,也没有胆量闯一闯黑山大狱,不过黑山大狱却成了你的魂,你的胆。如果我告诉你,黑山大狱已经空无一人,你,还敢站在这里么?” 贺楼岱钦勃然变色,厉啸道:“胡说八道,黑山大狱亘古长存,怎么可能……” “他说的是真的,黑山大狱已经不复存在了。”一个轻灵悦耳的声音从暗处传了出来,众人齐齐回头望去,两个人影并肩走出了黑暗,正是李落与吉布楚和。 贺楼岱钦瞳孔收紧,心中寒意更盛,脸上的戾气也更加阴郁,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你们!你这个贱婢,你还是背叛了我,我要把你打进炼鬼窟,让你永生永世受人蹂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吉布楚和对贺楼岱钦的狠毒咒骂充耳不闻,还有余暇拂了拂洁白颈间的秀发,淡然回道:“背叛?你既然将我送给别人,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想做什么也用不着再告诉你知道。还有,你与其在这里大言不惭,还不如想想怎么能保住你的这条小命吧。”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今天是你死还是我活,我要把你们全部挫骨扬灰,一个不留!”贺楼岱钦癫狂怒喝道,“动手,除了孛日帖赤那,剩下的全都给老子杀了。还有那个贱婢,任你们处置,生擒下来的老子就把她赏给你们,要是死了,她的身子也是你们的。” 李落暗暗摇头,当真是丧心病狂,人死之后便连尸体也不放过,如此行迹和禽兽有什么分别,即便是禽兽恐怕也没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吉布楚和半点没有动怒,反是笑盈盈的看着贺楼岱钦身后诸人,魔音入耳,柔情甜蜜的说道:“不如这样,你们如果有人杀了他,我就委身相陪,定叫你们不枉此生。” 声音娇滴滴,柔腻腻,格外能**人皮下的兽欲之心,就连苍狼麾下的护卫高手也不禁一阵意荡神迷。不过李落除了感慨此女心机深重之外却没有别的杂念,殊不知几个时辰前,就是同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说过一句话,女人的话也能信么。 没有人胆敢出手偷袭贺楼岱钦,贺楼岱钦执掌鬼市多年,淫威之盛,绝非一朝一夕或是几句话就能让这些鬼市高手铤而走险的。 “还愣着干什么,杀!”贺楼岱钦暴喝一声。 身后一人低声惶恐的说道:“尊主,黑山大狱……” “蠢材!黑山大狱是什么地方,他们如果真的进去了还能活着出来吗?也不用你的脑子想想,这么多年有什么人敢闯黑山大狱!” “正因为没有人敢闯,所以才让人觉得黑山大狱凶险万分,如果闯过了,就知道黑山大狱也不过如此。”吉布楚和轻描淡写的说道,自然不会提起白骨旁那个诡异的枯瘦黑影。 “蛊惑人心,老子以前只知道你这张嘴伺候起人来很叫人销魂,没想到竟然也生得牙尖嘴利,这才跟了南人小子几个时辰,你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贺楼岱钦冷笑道。 饶是吉布楚和此刻大好的心境,听到贺楼岱钦这般辱骂也不由得俏脸生寒,杀气大盛,冷冷说道:“狼主说的果然没错,你当真就是个无胆鼠辈!” “哈哈,这么快就傍上这老匹夫的大腿了,啧啧,你还真是不挑不拣,难不成试过这南人小子不合你的胃口?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的荡妇,怕是只有老子才能喂饱你。如果不想死,就像狗一样爬过来,说不定我还会念在你以前趴在我脚边的情分上留你一命。”贺楼岱钦双目赤红,残忍的盯着吉布楚和,能看见灯火下贺楼岱钦扭曲的脸庞,虽说吉布楚和是贺楼岱钦的弃子,却比见到孛日帖赤那还要让贺楼岱钦怒火中烧。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半开的石门 “你说完了没有?”吉布楚和冷漠回道。 “你想和我动手?哈哈,也好,我倒要看看苍狼这老匹夫能给你什么了不得的奇功绝艺,敢和我叫阵。”贺楼岱钦一顿,看着孛日帖赤那阴阴笑道,“看在你我是老朋友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千万别死在这贱婢的肚皮上。” 被人左一个贱婢右一个贱婢的叫着,再好的性子,只要有点血性的人都忍不下心头这股恶气。吉布楚和怒气攻心,正要说话,李落忽然平静插言道:“尊驾若想找人动手,不如让我来领教往生崖的绝学。阁下也算是往生崖有头有脸的枭雄之辈,对一介女流之辈逞口舌之快,怕是不合你的身份。再者用污言秽语激将一个女子,阁下的手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管怎么说灵雀姑娘也曾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此说话,徒然让人齿冷。” 贺楼岱钦被李落喝破心中阴险毒计,不免有些恼羞成怒。确如李落所言,贺楼岱钦再怎么不济也是鬼市一代雄主,岂能在这等关头失了方寸。刚才种种恶毒辱骂就是想激怒吉布楚和,如果吉布楚和按捺不住怒火应战,落入圈套之中,贺楼岱钦便借机取吉布楚和的性命,哪怕孛日帖赤那出手相助,贺楼岱钦拼着负伤也要先将吉布楚和手刃在自己的铁拳之下。 在贺楼岱钦眼里,吉布楚和的威胁不比孛日帖赤那小多少。吉布楚和跟在贺楼岱钦身边的日子不短了,知晓很多鬼市的隐秘之事,一旦吉布楚和与孛日帖赤那联手,更加不好应付,至于李落,贺楼岱钦实则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形单影只的南人而已,就算有点武功在身,在往生崖下又能翻出什么波澜。 贺楼岱钦阴恻恻的看着李落,寒声说道:“你不用急,怎也轮得到你,还有你那个同伴,我也会好好招待。听闻用人彘酿酒别有一番味道,到时候我让你好好尝尝。哦,对了,你听说过什么是人彘之刑么,就是把人的手脚剁去,封住口鼻耳孔,然后装在酒瓮中当成酒引,酒瓮底下留孔,酒从上至下,据说这样酿出来的酒不但有酒娘,还有一股人肉的香味。我听说这个酿酒的法子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试一试,这一次不如就趁机酿上一坛人彘酒,我请你,到时你可要告诉我是人彘酒味美,还是往生醉更纯。” 李落神色不变,人彘之刑李落不但听过,而且见过,贺楼岱钦的恫吓言语在李落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而已。 “你怕了。”李落平静说道。 “怕?笑话,天大的笑话,这往生崖里有什么能让我害怕!”贺楼岱钦目露凶光,只是怎么看也有些许色厉内荏的意味。 “你怕我们当真是从黑山大狱中出来的。” “所以你即便看见我们从哪里来,也要一口咬定我们从来没有进去过黑山大狱,但是你却不敢问我们在黑山大狱中见到了什么。”孛日帖赤那慢条斯理的接道,“你不敢问,你身后的人却不能不想,对么?” 贺楼岱钦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厉喝道:“还等什么,将这么惑乱人心的逆贼都给老子杀了!” 沉默了两个呼吸,一众鬼市高手终还是屈服在贺楼岱钦的淫威之下,宛如一只只地底恶鬼,悄无声息的围了上去。 孛日帖赤那朗声大笑,看了李落两人一眼,傲然说道:“终究还是要一战定乾坤,十年前那一战不足以尽兴,今日就领教领教你们往生崖的手段,看看这地下阴暗困不困得住我草海苍狼。” “且慢!”就在孛日帖赤那与贺楼岱钦兵戎相见之际,一个声音突兀的横插了进去。声音竟是从靠山一侧的炼鬼窟中传了出来,众人尽皆愕然,齐齐望了过去。 炼鬼窟中原是一排排石制房舍,外有围墙环绕,石门半开。其中房舍参差不齐,不过模样倒是大同小异,有些像守关的兵营。 贺楼岱钦与孛日帖赤那对峙之际,炼鬼窟中有灯火,但没有人语声,不知道这炼鬼窟是否和黑山大狱一样也是一座空城,还是里面的人去了别处。不过这个剑拔弩张的关头,有人声从炼鬼窟中传出来,便是又有了变数。 贺楼岱钦眼中异芒连闪,冷冷的盯着那扇半开的石门。炼鬼窟中有不少隶属鬼市的高手,有些被罚在此镇守炼狱,有些算是在这里潜心修炼,这些鬼市高手此刻大半都在贺楼岱钦身后。这一战,贺楼岱钦不容有失,集齐了鬼市中几乎所有能用的武功高手,炼鬼窟中的心腹自然不会例外。 不过,炼鬼窟中不单单只有这些人。 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推门走了出来,衣着华丽,满脸堆笑,像是很少走路的样子,只是走了这两步就累得不住喘气,扶了扶低头会挡住视线的硕大肚皮,和善可亲的说道:“尊上且慢动手。” 贺楼岱钦嘴角微微抽搐,一字一句的说道:“黄台,你来做什么?哼,我之前向你要人你不给,现在过来,难道是想分一杯羹?” 中年男子急忙摆了摆手,连声说道:“尊上错怪我了,黄台怎敢来你面前撒野。不过尊上这句怪罪小人可担待不起,我借的人,尊上会用么?只怕借出去容易,还回来就是一个个死人了,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冥河里那些天杀的怪鱼。” 名唤黄台的中年男子神色惶恐,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情,只是说出的话却争锋相对,半点没有脸上看到的那般忐忑不安。 贺楼岱钦怒意一闪,不过眼前的中年男子绝非易于之辈,贺楼岱钦也不愿轻易得罪,更不要说如今大敌当前了。 “那你来做什么?” “小人是来劝劝尊上,这黑山要变天了,尊上千万不要孤注一掷,到时候闹得不可收拾,那可就不好了。” “放肆,黄台,你这是找死。”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搅局的人 贺楼岱钦气得七窍生烟,只想把黄台一掌拍死。 “非也,小人一向胆小怕事,更加怕死的很,小人来劝尊上,可是一心为尊上好。刀枪无眼,万一尊上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怎么办,还是不要打打杀杀的好。”黄台一本正经的胡说起来,偏偏让人瞧着满是一腔赤诚,眼下境况,岂能善了。 贺楼岱钦怒极反笑,狂笑道:“原来如此,黄台,你终于肯站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只会躲在背后施冷箭的小人,今日倒真叫我刮目相看。不过,单凭你一个人,就算投靠了马寇,你也没这个分量。” “嘿,小人人微言轻,怎敢做这样不自量力的事,再者说了,小人可没有投靠狼主,尊上不要冤枉小人,小人禁不起别人吓。”黄台信誓旦旦的说道,只差对天起誓。 贺楼岱钦恨不得现在就把黄台撕成碎片,平日里见到自己那次不是点头哈腰,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搅局。 贺楼岱钦扫了一眼孛日帖赤那,见孛日帖赤那一副冷眼旁观的神色,看上去似乎真的和黄台没什么瓜葛,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过会又再蹦出一个恶心人的虫子。 贺楼岱钦杀心一起,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 突如其来的黄台打乱了场中局势,贺楼岱钦看似在考虑什么,孛日帖赤那也在思索眼前奇怪的变故,黄台的突然出现并不在之前的计划之中,孛日帖赤那心念电转,谋算着怎样才能从中获取更大的好处。 一时间,场中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顷刻间就被一道疾刺而出,袭向黄台的黑影打破。 贺楼岱钦出手了,在孛日帖赤那来不及和黄台联盟之前先行解决这个隐患。出手的是贺楼岱钦手下一个精擅刺杀的高手,身法极快,带起一道残影,凶险毒辣的刺向身边空无一人的黄台,一招之下,便分生死。 孛日帖赤那微微一惊,只是方才的思索让孛日帖赤那慢了一步,惊醒之后再想出手相救已经来不及了。一众苍狼麾下的高手没有孛日帖赤那号令,也都没有动,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分出生死的刺杀。 站在众人焦点当中的黄台反而最是镇定,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来不及反应,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已到了身前的黑影。 一道剑光,很快,而且很亮,从石门背后刺了出来。剑啸声还回响在石门之后,而剑芒已横在了黄台与黑影之间。 这一剑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森寒孤傲,刺破了炼鬼窟前的阴霾与黑暗。这道剑光不单让贺楼岱钦收紧了眼神,亦让李落心神一动,没想到在往生崖底竟然有人练就如此耀眼的剑芒。 剑光与黑影转瞬相接,一触两分,黑影形如被刺破的气囊,瞬间瘪了下来,步履蹒跚的倒退了回去。 剑芒随之一收,黄台身边多了一个仗剑男子,衣衫褴褛,却难掩逼人的锋芒锐气,整个人就似一把出鞘的神剑,无论往生崖底再怎么黑暗,也遮不住这一抹夺目的光芒。 黄台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笑容可掬的看着贺楼岱钦道:“我可不是一个人。” 说话间,从炼鬼窟鱼贯而出一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约莫有三十来人,身上尽都带伤,有新伤也有旧痕,还有数人已是残缺之身,脚步踉跄的也不在少数。纵然这些人都形如枯槁,蓬头垢面已算好的,但每个人的眼神都亮的吓人,散发着一缕缕怨恨和杀气,非人非鬼,而是更像魔多些。 贺楼岱钦心中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意,此刻站在黄台身后的这些人都是这些年间被贺楼岱钦关进炼鬼窟的人,与贺楼岱钦仇深似海,差不多到了有我无他的地步。 炼鬼窟贺楼岱钦早有戒备,就怕有人趁乱放出关押在这里的人,曾派高手镇守此处。没想到这一次与孛日帖赤那倾力一战,炼鬼窟守备薄弱,竟然被黄台钻了空子,坏了贺楼岱钦的好事,直恨得贺楼岱钦牙根直痒,不过一时半刻却不敢轻举妄动。 站在黄台身边的人只是炼鬼窟中的囚徒,而黄台的心腹高手却还一个也没有出现,贺楼岱钦不得不防。至于炼鬼窟中的守卫,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了。 “就凭他们?黄台,你太小瞧我了。我抓得住他们一次,就抓得住他们第二次,你这是存心让他们送死。”贺楼岱钦阴森说道。 “如果再加上我呢?”一个平和淡然的声音从石台一侧传了过来,当先是一个中年女子,身着素衣,生的慈眉善目,甚是富态,不像是往生崖底的人,反而像个官宦富商家中的主母。 中年女子略有几分姿色,只是容颜易老,普普通通。不过身后负剑而立的四个劲装女子可就不同了,实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而且看上去年纪都不大,最多也不过双十之龄,玲珑娇躯,再加上眉梢上的冷意,分外动人。 李落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这些妙龄女子身上,反而对中年女子多加留意。此女气度雍容,仪态不凡,气势还要更胜黄台一筹,往生崖虽说藏污纳垢,但的确不乏身手了得的高手。不过若是李落知道眼前这个雍容富态的中年女子实则是当初在酒娘的酒馆里,隔岸相望的那座青楼主人时,不知道李落会作何感想。 贺楼岱钦沉静不再,眼中戾气大盛,倘若只是黄台,贺楼岱钦自信不会落于下风,但再加上眼前这个中年女子,鹿死谁手可就不好说了,不要忘了一旁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草海苍狼,单单只是孛日帖赤那就够往生崖应付的了。 孛日帖赤那亦是吃惊不已,眼中异芒连闪,思索其中暗藏的玄机。这两人与孛日帖赤那非亲非故,如果只是和贺楼岱钦有新仇旧恨,大不了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出头露面。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萨林尊者 “哈桑,你竟然勾结外人,谋图往生崖!这是往生崖大忌,你不怕被打入黑龙潭,永世不得翻身么?”贺楼岱钦厉声喝道。 “外人?贺楼岱钦,十几年前谁才是往生崖的外人,又是谁胆敢盘踞鬼殿十余年?就算打入黑龙潭,恐怕也还轮不到哈桑。”一个苍老的声音紧随中年女子之后,漠然传入场中诸人耳中。 如果黄台出现时贺楼岱钦身后众人只是惊讶,那么等哈桑现身的时候,贺楼岱钦一方高手已有震动神色,再等这苍老的话语传入众人耳中,这些份属鬼市的高手脸上已浮现出惊惧骇然的神情,身形晃动,窃窃私语声悄然响起。 贺楼岱钦已经顾不得呵斥身后诸人,艰难的望着哈桑身后,脸色大变,涩声说道:“萨林尊者,难道你也要与我为敌?” “为敌?谈不上。只不过有些事搁得太久,是时候了断了。”随着说话声,一个瘦高老者走到了哈桑身边,哈桑轻轻一礼,神色甚是恭敬。 老者眼眶深陷,眉骨高耸,脸上连皮带肉也没有几两肉,双目微闭,穿了一件黑衣长袍,像个瘦高的麻杆一般,不过看上去颇有权威之势,对哈桑的行礼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就算回礼。 李落在往生崖的日子不久,见过的人不多,听过的也只是寥寥数人而已,眼前三人都是首次得见,不过想必都是鬼市权重之辈,如此看来往生崖下也并非贺楼岱钦可以只手遮天。 贺楼岱钦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发白,凝重说道:“萨林尊者,你不怕黑山降罪?” “老夫知道你依仗的是什么,不过这件事拖了十几年,黑山在与不在,大狱空还是没空都没什么要紧,该了断的终究还是要了断。” 贺楼岱钦嘴角一阵抽搐,当萨林尊者出现在这里时,贺楼岱钦就知道今天的事难以善终了。黄台,哈桑,萨林,俱是往生崖鬼市中不容轻视的三股势力,尤其是萨林,就算平常时候贺楼岱钦见了也要尊敬有加,不敢有半点怠慢。 往生崖名扬草海,除了黑山大狱的凶名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是赫赫有名,那就是鬼市奇珍。形色各异的奇珍流入往生崖,从鬼市走上一遭,再流出往生崖。而这其中的一进一出便掌控在黄台手中,从鬼市流传出去的奇珍异宝,十件有八件都与黄台有关。这样一个人堪称富可敌国,黄台想在往生崖这样一个地方活下去,又怎能没有保命的手段和羽翼。 除此之外还有鬼市的醉生梦死,寻花问柳的温柔乡,虚度时日的酒肆茶楼,这些有一半却是哈桑的囊中之物。哈桑虽说不及黄台身家丰厚,但往生崖有什么风吹草动想瞒过哈桑几乎难比登天,论起消息灵通,黄台拍马也赶不上。 不过不论是黄台还是哈桑,在萨林面前都要退避三舍,轻易不敢触怒此老。在鬼市,贺楼岱钦虽说权势滔天,但也不敢说握着往生崖下数万人的生死,但有一个人,在往生崖他让人活便活,让人死便死,单论权势的确比不上贺楼岱钦,但如果说起鬼市中人的敬畏来,萨林倘若排在第二位,没有人敢排在第一位。 萨林手中有的是药,杀人的毒药,救人的解药,医人的伤药,林林总总,无一不是出自萨林之手。如果萨林要一个人死,他不用自己动手,要么有人替自己杀,要么等着这人自生自灭,要么在治病的药里掺些东西,保管让人死得不明不白。往生崖下各色物品,奇珍异兽琳琅满目,但最多的也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毒,就连呼的每一口气,喝的每一口水都有黑山引这味阴阳毒,再多点其他稀奇古怪的毒药也不算什么。 所以萨林死不得,也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定会有许多人陪葬。贺楼岱钦图谋萨林的药堂已有七八年之久,却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贺楼岱钦明白,萨林如果想要自己的命,有的是机会和办法。 这样一根刺横在贺楼岱钦心头,贺楼岱钦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好在萨林还算听话,除了性子有些孤僻之外,这些年在往生崖倒是本分规矩,极少惹事,也很少忤逆贺楼岱钦,打消了贺楼岱钦不少猜忌之心。 直到今天萨林站在这里的时候,贺楼岱钦才醒过神来,除了愤怒,就剩下无尽的悲哀。妄自号称鬼市之主,竟然没有看清鬼市的真正面目,黄台握着鬼市的钱财珍宝,哈桑有无处不在眼线探子,萨林手中攥着的是鬼市命脉,而自己只有一座空荡荡的鬼殿和一个不知所谓的名头。这些年到底是什么蒙蔽了自己的眼睛,是萨林的孤僻淡泊,还是黄台与哈桑两人之间争的血流成河,也许归根究底自己的狂妄自大才是这一切的祸根。 贺楼岱钦初掌鬼市之时,不是没有想过倾轧异己,不过也怕落人口实,惹得人心不稳,所以大多在暗中出手,这些背地里的勾当没少做过,自然少不了挑拨离间。十几年间,鬼市死了不少人,活下来的还能被贺楼岱钦看重几分的就剩下黄台和哈桑,还有一个甚少过问往生崖诸事的萨林。 贺楼岱钦杀过人,暗算过人,也遭过刺杀,有些刺客就连贺楼岱钦自己也摸不准是黄台派来的,或是哈桑手下的死士,又或者干脆是以前剪除未尽的漏网之鱼。杀的人多了,见过的死人也多了,贺楼岱钦慢慢觉得有些无聊乏味,近年之中很少再动干戈,这倒不是贺楼岱钦突然生出了什么善心,而是黄台与哈桑两人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从一开始各种各样的暗算和毒计,渐渐演变成明面上的血腥厮杀,为财为利,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不过每当贺楼岱钦有插手之意时,黄台和哈桑就会短暂的握手言和,联手与贺楼岱钦抗衡。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你是一个死人 几次之后,贺楼岱钦恍然明悟,与其和猛虎恶狼争斗,还不如坐山观虎斗,黄台势弱便帮黄台一把,哈桑一旦落了下风,贺楼岱钦自然不会吝啬援手,一手操纵着鬼市双雄的势均力敌。两人争的越狠,自然越合贺楼岱钦的心意,黄台不是就遭遇过一次暗杀,被削断了两根手指,躲的慢些,半颗脑袋也会和手指一个下场。随后黄台便开始无情报复,谁能想到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和善商贾会将涴花溪哈桑极为中意的一个小姑娘丢进冥河喂鱼,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样的事在往生崖已是家常便饭,鬼市虽然不太平,但鬼殿安稳的很,至少贺楼岱钦近些年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时至今日,贺楼岱钦才知道黄台与哈桑演了一出好戏,也许还要再加上萨林。戏中人很多,演的很逼真,因为哈桑的确要杀黄台,黄台也真的想取哈桑的性命,戏如果不真,就骗不过唯一一个看戏的人。 贺楼岱钦如坠冰窟,浑身发冷,明白眼前种种情形已是大势已去。身边追随自己的一众鬼市高手可以对孛日帖赤那出手,不会有多少犹豫。多一个黄台,或许就有人开始游移不定,加上哈桑,徘徊动摇的人会更多,这些人就算不敢违逆自己的命令,多半会敷衍了事。但倘若只是这两人,贺楼岱钦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不过当不问世事的萨林也出现在这里,贺楼岱钦心渐渐冷了下去,就连回头看一眼身边跟随自己的鬼市高手的力气都没有。 三成?两成?一成?还是说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身边再没有旁人会与自己并肩而战。 看着贺楼岱钦变幻不定的神色,李落知道此刻的贺楼岱钦心已经乱了。原本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没曾想这一战还没有开始,结局就已经定了。贺楼岱钦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李落仔细打量了几眼鬼市诸雄,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往生崖中除了贺楼岱钦与孛日帖赤那,还有一个人藏在暗处,这个人不但算计了贺楼岱钦,而且算计了孛日帖赤那,好大的手笔,好缜密的棋局,就连李落也在此人的算计当中。 李落能想明白,孛日帖赤那身在其中,感触更深,自然也想的明白。被人算计的滋味很让孛日帖赤那不满,不过这个人看似并没有想对草海诸狼不利,孛日帖赤那也不好当面撕破脸皮。 “贺楼岱钦,你已是穷途末路。既然这样,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我二人放手一战,了却陈年恩怨。这一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输了那就不用多说,如果你赢了,至少还能一命换一命,你也不赔。”孛日帖赤那踏前一步,清冷喝道。 苍狼麾下诸人微微变色,此刻贺楼岱钦孤立无援,左右是个死,这个时候犯不着冒险单打独斗。倘若贺楼岱钦垂死挣扎,非要闹个鱼死网破,孛日帖赤那身上的余毒未尽,万一有个闪失可就适得其反了。数人忙不倏低声劝道:“狼主……” 孛日帖赤那一挥手,淡淡喝道:“不必多说,我自有打算。” 苍狼死士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一眼,孛日帖赤那决定的事很难再有回旋余地,也只好静观其变。如果贺楼岱钦使出什么阴招,拼着孛日帖赤那怪罪也要斩杀此獠。 贺楼岱钦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怨毒的看着孛日帖赤那,忽然放声狂笑道:“哈哈哈,从你十年前踏进往生崖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哼,你杀得了我又能如何?进了往生崖,你们谁也出不去,我死了,你们迟早也要死在这里,和我一样,谁都逃不脱。” 黑山引是往生崖的绝密,场中诸人知晓黑山引的不多,但知道离开往生崖就会暴毙而亡的人不在少数。听着贺楼岱钦癫狂刺耳的怪笑声,在场不少鬼市中人都禁不住心底发冷,窃窃私语声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贺楼岱钦的狞笑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吉布楚和一声清脆的言语打断:“这件事就不劳尊主费心啦,只是恐怕到时候尊主会失望的,嘻嘻,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尊主眼不见为净。” 贺楼岱钦一滞,笑声戛然而止,面容狰狞的瞪着吉布楚和。吉布楚和撇了撇嘴,丝毫没有半日前在鬼殿时惊恐无助的模样,漫不经心的说道:“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李少侠,我带你去找人吧。” 风云突变,贺楼岱钦孤立无援,往生崖下的的确确变了天,多留片刻也不过是瞧瞧贺楼岱钦众叛亲离的下场,没什么好看。再者李落心里尚还牵挂着钱义,随即应了一声,看向孛日帖赤那。 孛日帖赤那淡淡点了点头,和声说道:“些许小事而已,李少侠的正事要紧,你自去吧。” 吉布楚和在前领路,两人绕过剑拔弩张的炼鬼窟门口,悠闲走向不远处的鬼市。 贺楼岱钦眼中冒火,死死的盯着吉布楚和,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贱人!” 吉布楚和嘻嘻一乐,挥了挥手,清脆回道:“尊上大人,你自求多福吧。”说罢留下一串串咯咯的娇笑声,人已飘然远去。 贺楼岱钦身边的鬼市高手眼睁睁看着吉布楚和远去,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呵斥,尽都沉默不语。人数上虽然依旧是贺楼岱钦占着上风,不过颓势已成,单凭一个满腔杀意的贺楼岱钦终究还是没法子力挽狂澜。 结局如何李落没有看到,吉布楚和一路带着李落去到了酒娘的酒馆,这一次吉布楚和没有再多事。到了酒馆,一切如常,还有人在喝酒,也有人在谈笑,酒馆里还多了一个招呼的伙计。不单是这里没有丝毫异状,一路过来,鬼市还是鬼市,灯火还是灯火,就连水底那条火龙也没有半点变化,安静宁和的让人不敢相信。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外面的世界 吉布楚和招手唤来伙计,凑过去耳语了几句,伙计连忙扔下手中酒壶,急匆匆跑了出去。吉布楚和熟络的自己打酒,又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出几碟奇形怪状的小菜,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又替李落斟了一杯,举杯感慨叹道:“以后恐怕喝不到这种滋味的酒了。” 李落皱了皱眉头,没有碰眼前酒杯,平声问道:“灵雀姑娘想说什么?” 吉布楚和猛然探过头来,直直的盯着李落,吐气如兰,极是凝重的问道:“你当真能解黑山引的毒么?不是骗我们吧?”说完微微一顿,又将脑袋收了回去,自言自语的说道,“不会的,烂舌散的毒都能解,黑山引的毒你也一定解得了。” 李落看着吉布楚和患得患失的神色,不禁哑然失笑,和声说道:“不管我解不解得了黑山引的毒,还有比现如今往生崖下更坏的局面么?” 吉布楚和呆了呆,垂头丧气的用手托着香腮,出神片刻,轻轻咬了咬嘴唇,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眨着好看的眼睛,目不斜视的望着李落,期许说道:“话虽如此,但能解毒当然最好了,我真的想出去瞧一瞧往生崖外面的世界。” 李落静静的看了吉布楚和一会,和暖笑道:“只要想看,总会看到的,我虽然不算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但说过的话还是算数的。” 吉布楚和连连点头,似如小鸡啄米一般,眯着笑眼说道:“人家当然信你啦,嘻嘻,到时候解了毒,大不了我以身相许。” 李落哈哈一笑道:“有灵雀姑娘的训示在先,这句话我便只当是灵雀姑娘道了一声谢。” “这一次是真的呢。”吉布楚和悠悠说道。 李落笑了笑,脸上有些许感激,没有轻薄怠慢之色,和声说道:“我已经成家了,灵雀姑娘的美意恐怕我无福消受。” “我知道你们南人的规矩多,还要讲什么名分,放心,我不要名分,你就当我的情郎就好。”吉布楚和俏脸微红,含羞带臊的说道。 李落愕然无语,这般赤裸裸相逼嫁人的女子还是头一回遇到,哪有点女儿家的矜持。李落位高权重,不乏有娇艳佳人暗送秋波,不过说的这么直白的除了吉布楚和就没有第二个了,就连扶琮的刺背龙鱼也只能望其项背。 好在这个时候酒馆外有人进来了,打断了吉布楚和的咄咄逼人,让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吉布楚和没好气的瞧了过去,努了努嘴,哼了一声道:“喏,人来了。” 酒馆中进来三人,除了刚才跑出去的小厮,剩下两人,一个是酒娘,一个正是李落放心不下的钱义。 酒娘面无表情,目光游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微微抽动的脸颊却暴露了酒娘此刻惴惴不安的心情。 钱义见到李落,大喜过望,呼道:“大……公子。”说完之后顿了一顿,脸上显出惭色,嚅嗫道,“我……” 李落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责怪,也没有太多劫后余生的欣喜,就似小别之后的重逢,和风细雨的说道:“往生崖的事了结了。” 钱义重重的嗯了一声,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有坚毅和信任,也许还有那么些敬服,唯独没有吃惊讶然的神态,纵然身为阶下之囚,在往生崖下孤掌难鸣,但钱义确信李落一定能扭转乾坤。 百战百胜,方为常胜之师,百战而常胜,军心自凝。 李落从来没有让钱义失望过,所以即便钱义自己被擒,帮不到李落什么忙,但钱义深信往生崖决计困不住李落,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酒娘的眼中却有震惊神色,看看李落,又瞧瞧吉布楚和,最后的视线落在钱义背上,不言不语。 李落看着一脸愧色的钱义,展颜笑道:“没事就好。”说罢一指身边的吉布楚和,和声说道,“这位是灵雀姑娘,这一次在往生崖多亏了有她相助。” 钱义微微一怔,在鬼殿时曾见过陪在贺楼岱钦身边的吉布楚和,不过没有多问,钱义跟在李落身边的日子不短,耳濡目染,合纵连横的事见得多了,自然也不稀奇,上前半步,诚颜一礼道:“多谢灵雀姑娘援手。” 吉布楚和掩口浅笑,好一幅端庄模样,起身回了一礼,柔声说道:“壮士不用客气,请坐下说话。” 钱义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点了点头,示意钱义随意便好。 钱义入座,吉布楚和又向酒娘招了招手,脆声呼道:“酒娘,你坐这边来。” 钱义轻哼一声,脸上还留着几分怒意,显然对酒娘出手暗算一事心有恨意,只是当着李落的面不好发作。 酒娘沉默片刻,坐在吉布楚和身旁,恰恰是钱义的对面。四人围坐一桌,钱义脸色冷肃,酒娘面无表情,吉布楚和娇笑嫣然,李落怔怔无语,四个人,四副古怪的神情,竟然比往生崖还要诡异三分。 李落摸了摸鼻尖,眼前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两个长辈陪着两个闹了别扭的小辈一般,甚是尴尬。 李落轻咳一声,看着钱义和声问道:“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不等钱义回话,酒娘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瓶子放在桌上,又急忙把手缩了回去,好似被毒蝎蛰了一般,垂首不语。 钱义冷哼一声,伸手取过瓶子,倒出一粒解药,看也没看便一口吞了下去。 李落愣了愣,诧异的问道:“你不怕解药有毒?” 钱义一滞,抬起的手愣在半空中,好半天也没有放下来,看了酒娘一眼,张了张口,狐疑的问道:“解药没毒吧?” 酒娘一滞,抬起头用一副瞧着白痴一般的眼神瞪了钱义一眼,堂堂七尺男儿,直面生死而面不改色,竟然单纯的蠢到如此地步,难道就察觉不出李落这句问话里的戏谑调侃之意,没有好气的回了一句:“没毒!” 李落与吉布楚和对视了一眼,都觉好笑。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酒娘与钱义 两个人仿佛在置气,可偏偏又是这般小儿家家的模样,这个结倒是有些棘手,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为好。 钱义吞下解药,运功调息了片刻,便觉一股暖流在经脉之中流动,虽说细微,但每运行一个周天,内力就恢复少许,用不了几天工夫,身上所中的毒就会被药力化去,痊愈如初。 钱义面露喜色,望着李落说道:“公子,是解药没有错。” “那就好。”李落点了点头,看了不言不语的酒娘一眼,和声向钱义问道:“你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钱义一愣,挠了挠头,道:“没事啊。” 李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钱义这个榆木脑袋,这种事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总不能让自己这个外人点破吧。 “此间事了,那就随我离开往生崖?” 钱义甚觉奇怪,不离开往生崖还能去哪里,在这里待了这些日子,不知道军中乱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先想想回去之后怎么过呼察冬蝉这一关要紧。钱义闻言连连点头,只恨不得现在就走,早点离开这个地底魔窟。 酒娘猛然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仅仅自己才能听到的叹息,慢慢垂下头去。 “既然没有别的事,那就稍事歇息,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了事,到时候一起离开这里。” “遵令。”钱义沉声应道。 “等等。”酒娘终是按捺不住,张口唤道。 “哦,掌柜有事?”李落淡淡问道。 酒娘看了钱义一眼,钱义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酒娘,脸上倒是没有刚来时的不忿神色,怎么说钱义也是恩怨分明的天狼骑将士,心胸豁达处有几分李落的模样,既然酒娘给了解药,李落也平安无恙,心中对酒娘的恨意实则减了许多,多到钱义已经恨不起来酒娘了。不过这一点,钱义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须得强迫自己装作糊涂。 酒娘脸色阵红阵白,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张口说话,到了唇边却只剩下一个断断续续的字:“我……” “掌柜有话要说?”李落奇道。 酒娘脸色一白,脸上的神采骤然褪去,闷闷的回了一句:“没有,没事了。”只是脸上的神色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落寞孤单。 “你们这些南人,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我都看不下去这幅鸟样了,呸,非逼着姑奶奶说脏话。”一旁看热闹的吉布楚和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横眉瞪眼的拍着桌子娇叱出声。 这一声脆喝吓了酒娘和钱义一跳,李落倒是神色不变,反而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吉布楚和牙根直痒。 “哼,要不是我们鬼市的姑娘,你还能坐在这里喝酒说话?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当初就该把你丢进冥河喂鱼!”吉布楚和冲着钱义火冒三丈的怒喝道。 钱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愕然。本来是酒娘暗算,下药迷倒了自己和李落,要说秋后算账怎么也轮不到吉布楚和为酒娘出头吧,没见李落还悠哉悠哉的品着酒,倒是这个初次见面的灵雀姑娘训斥起自己来。 钱义求助的看了李落一眼,却见李落鼻口观心,老僧入定了一般,两耳不闻身外事。 钱义无奈,也不知道这位灵雀姑娘和李落到底有什么样的交情,不过能当着李落的面这般放肆,想必也得过命的交情。 念及此处,钱义存了好男不和女斗的心思,勉强抱拳一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多谢。” 吉布楚和气得鼻子都歪了,本姑奶奶蕙质兰心的模样都丢了,换来钱义这样没半点诚意的道谢,实在是不可饶恕! “一句话就结了,打发叫花子呢!”吉布楚和尖声叫道,如果不是李落还坐在这,吉布楚和就想把钱义拎起来泡进酒娘酿酒的坛子里去,让这厮好好反省反省。 钱义当然也不是泥捏的,再说了就算泥捏的也有三分火,那能容一个姑娘指鼻子瞪眼的喝骂,只要占着理,李落可从来没有让自己手下人受过委屈,随即瞧了李落一眼,大声叱道:“那你还想怎样?” 这一次李落可真没替钱义出头,钱义唯独没有想到这种事决计不是谁占了理就能说得清的。 “怎样?”吉布楚和冷笑道,“要说不明白,别想离开往生崖。” “不可理喻。”钱义冷哼一声,打定主意不再和这个蛮不讲理的美艳女子纠缠。 李落一口酒险些呛在喉咙里,钱义白白在弃名楼待了那么久,难道不知道讲理也要分时候么,这句话无异是火上浇油。果然就见吉布楚和勃然大怒,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雌猫,全身的猫毛都倒竖了起来,美目怒睁,喝道:“你说谁不可理喻!?” 钱义争锋相对,寸步不让的讥讽道:“你觉得我在说谁那就是谁。” “好啊,偷了我们往生崖的姑娘,拍拍屁股就想走,想得美!” 钱义一滞,脸色那叫一个好看,忙不倏瞥了李落一眼,见李落一副痴痴呆呆的神情,气急败坏的喝道:“你别血口喷人,我偷谁了?” 吉布楚和耻笑一声,拍了拍酒娘肩头,大声说道:“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做主的,哪能让这小子白白占了便宜,我们往生崖也不是好欺负的。” 酒娘的一张脸红的都能凝出血来,惊惧的看着吉布楚和,带着惶恐不安的神色瞧着吉布楚和:“姐姐,你……” 吉布楚和充耳不闻,大义凛然的脆声喝道:“小子,如果不给我家酒娘一个交代,哼,有你好看。” 钱义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看酒娘,又瞧瞧一副逼婚模样的吉布楚和,最后求助般望向李落,低声说道:“公子,我真没有,你得信我。” “这种事有胆做就要有胆认,你和他说什么,难道他不同意你还就进不得洞房了。”吉布楚和轻蔑说道。 “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认!”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我喜欢他 钱义刚要站起身来理论,不过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落,生生又坐了回去,一脸不服气的瞪着吉布楚和。 李落轻咳一声,打断了气势汹汹的吉布楚和,要是再让吉布楚和这般说下去,说不定还要抖出什么了不得的言语来,如果眼前有个襁褓里的幼儿,吉布楚和多半也能扯到钱义身上来。 “灵雀姑娘稍安勿躁。”李落含笑劝解了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眼下怎么说众人都算是友非敌,不至于如此尴尬。李落望着酒娘,酒娘羞红了脸,一半是羞恼吉布楚和的口无遮拦,一半是担忧钱义恨意未消,患得患失的偷偷瞥一眼钱义,又将头低了下去,心乱如麻,约莫吉布楚和的说话都没怎么听进耳中,那还有当初见到酒娘时那般放肆不羁的模样,简直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酒娘眼里的情意傻子都瞧的出来,只是不凑巧的很,对面坐着的钱义虽然不傻,不过却有点瞎,白白让这鬼市佳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好不自在。 “酒娘。”李落轻轻唤了一声。 “啊?”酒娘娇躯微颤,愣愣的瞧着李落。堂堂草海英雌此刻温顺的像只猫儿一般,果然情字一途世间儿女皆难幸免。 “钱义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不短了,说好听些,他心思淳朴,少有什么别的念头,说不好听些,那他就是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让他做别的事还行,唯独男女之间的事,嘿,就算你在背后用鞭子抽,说不定也听不到什么声来。” 李落一句话让酒娘和吉布楚和笑出声来,酒娘还好,笑了几声就连忙合上嘴正襟危坐。吉布楚和可不管别人怎么看,笑的那般肆无忌惮,让钱义的脸红的开始有些发黑了。 “大将军,我……”钱义一急,都忘了隐藏李落的身份。这算怎么回事,李落在外出生入死,反而是自己待在酒娘身边吃喝不愁,这也就算了,要是再带回去一个妙龄女子,哪怕李落不说什么,钱义都没脸面对军中的袍泽弟兄了。 李落摆了摆手,盯着钱义问道:“酒娘姑娘为人如何?” 李落的问话让钱义猝不及防,还以为李落会替自己辩解几句,那知道李落竟然会问起酒娘来。 钱义张口结舌,瞄了瞄恨不得将头埋到石桌下面去的酒娘,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李落朗声笑道:“灵雀姑娘都说你我小气,有什么便说什么,我信你不会做出什么别的事来,不过有些话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家说吧。” “那就还好吧。” “还好,吧……”吉布楚和拉长了声音,一脸怒意的盯着垂头丧气的钱义,要不是不能动手,单是喷出口水都能把这块朽木淹死。 “还好是好还是不好?”李落竟也学着吉布楚和一般咄咄逼人起来,如果钱义抬头看着李落的眼睛,说不定能从李落眼中瞧出幸灾乐祸的恶趣味来。 “她人不错,不过……” 钱义还要再说什么,被李落和声打断:“我知道你心中顾虑,你我擅闯往生崖,就算没有遇见酒娘,也一样会碰到鬼市中别的人,至于结果如何,现在看来只会更坏,不会更好。” 钱义虽然不知道李落在往生崖经历了什么,但李落说的话钱义不会怀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对酒娘恶语相向,而酒娘多半时候都是逆来顺受,除了将自己软禁之外,的的确确没有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说起来总归是承了酒娘的恩情。 “哼,还算你有点良心。喂,那个没良心的小子,你知道她为了护着你吃了多少苦,贺楼岱钦那个狗贼色心不死,要不是她,你早就不成人样了。”吉布楚和脸色稍霁,脆声说道。 “姐姐,你不要再说了。”酒娘低低说了一句,眼眶泛红,显然受了不少委屈。 钱义撇了撇嘴,硬起来的心肠终是柔了几分,低声嘟囔道:“我不是小子,我叫钱义。” 吉布楚和白了钱义一眼,没有理会,柔声劝慰了酒娘几句。 “酒娘,虽说你早先下药算计我们,不过之后一力护佑我这兄弟,恩怨分明,过往之事那便一笔勾销吧。”李落洒然说道。 酒娘看了李落一眼,微微诧异,没想到李落竟会率先开解这段恩怨,哦了一声便不再吭声。 钱义想了想,起身郑重一礼,诚声说道:“这些日子多谢姑娘相护之情,以前的事你我就算两清了,要是这些日子我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你,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吉布楚和连连点头,娇笑道:“这还差不多,有点男人样。” 钱义咧了咧嘴,没打算和吉布楚和斗嘴,伤人伤神。 李落清朗说道:“恩怨已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酒娘,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酒娘错愕无语,怔怔的看着李落,少顷之后,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又红了起来。 吉布楚和没好气的喝道:“真没眼力,这你还看不出来么,她喜欢上你家小子啦。” 钱义惊了一跳,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只酒壶,酒娘俏脸生霞,望之欲醉。 “大,大……公子,没有的事!”钱义结结巴巴的说道。 吉布楚和很是轻蔑的瞪了钱义一眼,娇叱道:“好好说话,结巴什么!难道她还能吃了你么,胆小鬼!” 钱义咽了一口唾沫,看似宁可背负胆小鬼的名头,也不会应承下这件事来。 李落哈哈一笑道:“从古至今,男欢女爱都是两情相悦,哪有你这般逼迫的。再者说了,他们两人还没有回应,你怎知真假?” “好,酒娘,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对面那小子?” 酒娘呆了呆,紧咬嘴唇,猛然大声说道:“是,我喜欢他。”说完之后连忙把头扭到了另一边,不让李落和钱义看见自己眼眶里蠢蠢欲动的泪珠。 钱义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护她周全 我们草海姑娘向来就是这样,敢爱敢恨,不信你问他。”吉布楚和一指李落,振振有词的说道。 李落眼皮一跳,眼角扫过钱义似懂非懂的神情,好一阵无语,自己与吉布楚和清清白白,倒让她说的这般不清不楚了。 不过李落没打算让吉布楚和再说下去,说得多了,无风都会起浪。 “钱义,抛开之前恩怨不说,如果酒娘姑娘你只是初见,你觉得她如何?” 钱义沉吟不语,酒娘脸虽然还转在另一边,不过却已经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让吉布楚和好一顿暗自诽谤,真是脸皮薄,自讨苦吃。 许久之后,钱义才沉声回道:“她很好。”说罢微微一顿,有些赧然的接道,“我配不上她。” 酒娘回过头来吃惊的看着钱义,只见钱义歉然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莫名的感激。 李落阻住吉布楚和的质问,轻轻一笑道:“这并非敷衍之词,想必酒娘姑娘已经知道我二人的来历,出身行伍,一生戎马,说不定哪天就会战死沙场,就像现在,往生崖外的数万大甘将士皆是我们的同伴,后有追兵,虽说到不了朝不保夕的地步,但也凶险非常,有些时候,我们这些人没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而且,现如今大甘与草海交战,姑娘出身草海,我们却是大甘将士,你会喜欢一个手上沾满草海族人鲜血的南人么?” “草海是草海,往生崖是往生崖,他们不是一回事。”酒娘倔强的说道。 “那就好。”李落看了一眼还没有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的钱义,和声说道,“不管日后怎样,我们都要多谢酒娘姑娘,姑娘光明磊落,至少我们也该坦诚相待。不过世间情字,从来都是强求不得,我们对你所知不多,你对我们也知之甚少,这样吧,等出了往生崖,你可以留在营中一段时间,看看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在这之后你还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结一段良缘最好不过了。如果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强留姑娘,到时候任凭姑娘去留。” 酒娘看了一眼吉布楚和,一时还没察觉到李落话语中的其他含义。吉布楚和微微点了点头,倒也觉得这个法子还算差强人意。 “好。”酒娘干脆的应了下来,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反而没有起先扭扭捏捏的的羞涩模样。 “钱义,酒娘姑娘到了营中之后你要多加照应,她在往生崖护你周全,到了外头,你便要护她周全。如果人家姑娘不喜欢你了,到时候莫要纠缠。”李落含笑说道。 钱义此刻脑袋里还有些发蒙,哦了一声,呢喃自语,将信将疑的说道:“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酒娘盯了钱义一眼,果然是个榆木脑袋,李落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不过还是轻轻说了一句:“那把剑。” “剑?什么剑?”钱义一脸茫然,不知道酒娘说的剑是什么。 李落心中一动,想起从黑水脱险之后遇到的那处山洞,两人曾在那里偶然发现一把神兵利器,形如子母日月剑。李落两人被擒后这把剑就不知踪影,如今看来,酒娘和这把剑定有什么隐秘的关系。 酒娘看了钱义一眼,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以后我再告诉你。” “嘿嘿,嘻嘻。”吉布楚和促狭的笑声着实让酒娘不自在,还是李落解了围。李落拍了拍钱义肩头,笑道:“情字一事外人无法插手,凭本心就好。不过缘来缘去,也许有时候就在旦夕之间,切莫等到错过了才追悔莫及。”说罢,李落自嘲一笑道,“说起来还是我食言了。” “咦,怎么?” “当初我曾对酒娘姑娘说过此生莫要再见,是我孟浪了。”李落温颜回道。 酒娘一愣,连忙摇头,轻声说道:“是我不对……” “好啦,什么对不对的,这不就是皆大欢喜么,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吉布楚和甚是大气的说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暗自失笑,这好像和吉布楚和没有太大的关系吧,再说这句话也该李落说才对。当然李落不会出言纠正,约莫说上一句,吉布楚和会想出十句百句的说辞来。 “不过,我的确有一件事要问酒娘姑娘。”李落神情一整,肃容说道。 看着李落郑重其事的模样,显然有什么事关重大的疑问,钱义也回过神来,凝重的望向李落。 李落轻咳一声,平声说道:“酒娘姑娘第一眼见到我们两人,为何会对钱义一见钟情,莫非钱义的模样要比我好看么?还是说难道真的是因为一把剑?” 钱义呆若木鸡,酒娘更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有吉布楚和的脸颊不停的抽搐着,李落如此郑重其事竟然问出这么一句,委实让人惊掉了下巴。 良久之后,酒娘才扑哧一声娇笑出声,百媚丛生,让钱义这块榆木脑袋也看花了眼。好像这个人也没有那么不好相处嘛,酒娘掩口轻笑,眼神里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惬意。 桌间尴尬的气氛被冲淡了许多,吉布楚和嗤嗤娇笑,眼冒金星般瞧着李落。只要事不关己,钱义的眼神就灵动了许多,瞧瞧李落,又看看古里古怪的吉布楚和,一副道貌岸然的忠厚模样。 酒娘巧笑嫣然,心里的枷锁卸去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恢复了几分当日的神采。只是好景不长,酒娘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黯,笑容僵在脸上,有些萧索的说道:“可是,还不一定能离开往生崖……等等,刚才你说过什么?”酒娘猛然惊醒过来,看着李落惊呼叫道。 吉布楚和冷哼一声,极是不满的说道:“你呀,一路过来就跟丢了魂似的,这会才想起我们说了什么吗?羞不羞。” 酒娘俏脸一红,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与吉布楚和。钱义尚还不知道黑山引的秘密,亦是好奇的看着李落。 “不过话要说在前头,这可不算聘礼。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是谁背叛了 回头等明媒正娶的时候聘礼一样也不能少。”吉布楚和恶狠狠的说道,像极了一只护仔的母兽。 还不等李落说话,就听酒馆外有人朗声大笑道:“什么聘礼?莫非有喜事?” 随着话音,孛日帖赤那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身上还粘着鲜红血迹,显然是刚刚战罢不久,身后跟着的两人正是冰窟中李落察觉内力不凡的苍狼死士,亦是身上带伤,不过气势张扬,锋锐难言。 吉布楚和眼睛一亮,起身迎了几步,疾声问道:“怎样?” “贺楼岱钦的头颅没什么好看,我丢给那个叫黄台的人了。”孛日帖赤那哈哈一笑道,状若一尊杀神,巧的是这会这尊杀神的心情大好。 吉布楚和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早已料到,但听到贺楼岱钦已被枭首之后还是不自禁的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李落看了吉布楚和一眼,眉梢微微一扬,复又不动声色的沉了下来。 钱义见来人气势不凡,起身让出石椅。孛日帖赤那颔首示谢,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扬起酒壶将一壶酒都灌进了喉咙,喝完之后大喝一声:“好酒,痛快!”说罢看了钱义一眼,和颜说道,“你就是李少侠一直没有舍弃的那个同伴吧。” 钱义抱拳一礼,沉声说道:“钱义,见过这位英雄。” 孛日帖赤那少见的回了一礼,哈哈大笑道:“我叫孛日帖赤那,草海马寇,不算什么英雄,你身前这位才是真的英雄,这样的人的确值得过命。” 钱义看了李落一眼,含笑点头,神色沉稳,不卑不亢。 “既已事了,那咱们早些准备离开往生崖吧。”李落和声说道。 “黑山引……” “取纸笔来,我写下解毒所需之物,往生崖人数众多,这些解毒之物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能救一人便多救一人。” “好,这件事我会请黄台他们去办。” “解药的药方我会留在这里,倘若解药不够,再想别的办法凑齐,往生崖不在,总归要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吉布楚和沉默半晌,淡淡说道:“恐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往生崖。” “愿走者走,愿留者留,不必强求于人。” 吉布楚和站起身来,一扫玩世不恭的媚态,沉声说道:“我去和他们说。” “姐姐,我跟你去。” 吉布楚和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便要离开往生崖了,莫名间生出一股怅然情绪,竟让吉布楚和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心头萦绕着一缕挥之不去的难言意味。 “钱义,你也随灵雀姑娘走一趟,你功力刚刚恢复了些,路上小心。” 钱义沉声领命,吉布楚和嫣然一笑,李落留下钱义,恐怕是为了安鬼市众人的心。 “喀什,你也去,贺楼岱钦虽说被杀,但他的党羽还在,如果有穷凶极恶之辈对他们不利,全都杀了。”孛日帖赤那漠然说道。 “好。”孛日帖赤那身后一人沉声领命。 李落接过酒娘找来的笔墨,写下黑山引解药药方,此方正是出自鬼谷老人之手,用药极其晦涩,按常理而论,便有数味药物不该混用。不过黑山引并非寻常毒药,解毒之法自然也反其道而行,冥冥之中或许鬼谷老人传授李落这张药方的用意就是为了今日。 李落不擅解阴阳毒,鬼谷老人的药方原封不动的写了下来,也不曾有藏私之意,诸如黑山引这等凶厉毒物,世间少一处便好一处,只是不知道鬼谷老人为何偏偏留下黑山引的解毒药方,莫非他早已料到李落会遇到往生崖这样的古怪界域。 诸人各司其职,吉布楚和带走了一份药方,寻药配药的事还要让萨林相助,单靠李落一人,忙到昏天黑地也救不了多少人。 “他们一时半会忙不完,少侠要是没有别的事,你和我去个地方吧。” 李落看了孛日帖赤那一眼,孛日帖赤那神思悠然,有些许飘忽之意,身上的锋芒戾气却散去了许多:“兽窟?” “嗯。”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道,“去瞧瞧他。” 李落想了想,点头应下,恰好心里还记挂着那些人形凶兽,离开往生崖之前当要了解这桩因果才好。 孛日帖赤那两人离开酒娘的酒馆,另一名苍狼死士喀摩留了下来,倘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人传话。 兽窟的路孛日帖赤那不熟,李落更不知道,当日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囚牢,那还记得鬼市里七绕八绕的盘山石道。不过这也难不住孛日帖赤那,随手抓过路上的行人,兽窟在鬼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问了问大约也知道在什么地方。 再看鬼市,灯火依旧,黑山还是原来的黑山,黑石也不曾变过,只是李落觉得鬼市的灯火忽然间有些飘摇昏暗,仿佛垂暮将死的老人一般,没了鬼气,也没了生气。 兽窟不像黑山大狱那么隐秘,走了半个时辰,李落两人就看见兽窟的入口,刻在半山腰上,像一只巨蟒的大口,生生从黑山黑石上咬下了一个缺口。过往百年,也不知道兽窟中埋葬了多少人命,怕是数也数不清了。 大约到了这个时候,鬼市的变故才传开了几分,一路上遇到不少鬼市中人,各自出了家门,要么站在门口张望,要么惶惶不安,交头接耳的打听着消息。 孛日帖赤那走的不快,说起来眼下的心情走一走往生崖鬼市的盘山石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李少侠知道是谁背叛了我么?” 李落摇了摇头,不想猜也不愿猜,不论是谁,被人背叛的感觉总不会太好。 “除了壤驷丹,说起来还有两人少侠也见过。” “哦,莫非是胡勒根?” “嗯,他是其中之一,不难猜,在地底冰洞里的时候他就露出马脚,不过我懒得杀他,让他多活了几天。”孛日帖赤那冷淡说道,话语中没有愤恨,也没有杀意,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且和自己没什么相关的事,平淡冷漠的叫人心寒。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连根拔起 一阵沉默之后,孛日帖赤那似有些感慨,淡淡说道:“算上往生崖的这些年,胡勒根在我身边差不多有三十多年了,你知道贺楼岱钦用什么法子让他背叛了我么?”孛日帖赤那没有让李落费神猜测,自问自答道,“一个女人。” 李落微微一怔,美人计向来都是反间的良策,少有不对美色动心的男人,只有找不对的美人而已,胡勒根年岁不小,看起来也没有例外。 “情理之中吧,贺楼岱钦身边就有几位龟兹女子,国色天香,很难让人不动心。” 孛日帖赤那看了看李落,哈哈一笑道:“这次李少侠可猜错了。” “哦?” “不说少侠,就连我也没有想到。原以为能让胡勒根背叛我的女人有多么与众不同,谁能想到竟然只是一个丑陋臃肿的中年妇人,送给我手下弟兄只会一刀杀了的货色。”孛日帖赤那嘲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嘲讽胡勒根有眼无珠,亦或是自嘲与胡勒根几十年的交情,竟然在生死关头及不上一个丑陋女子。 李落没有多问,这名鬼市女子的下场想必不会怎么好,至于胡勒根,孛日帖赤那绝非念及数十年情分会网开一面的人,大约会在临死之前给胡勒根一个痛快。 至于胡勒根为什么会背叛孛日帖赤那,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在常人眼中其丑无比的女人,孛日帖赤那困惑不解,李落倒是能有几分猜测,漂泊久了,人也就倦了,想有一个落脚之地的心就会越来越急切,这个女人其实不用有多美,只要能让倦了的心安稳歇息就好。 孛日帖赤那可以给胡勒根数不尽的财宝和女人,但胡勒根真正想要的也许恰恰是孛日帖赤那给不了的,数十年如一日,胡勒根总有一天会倦,背叛孛日帖赤那也就在迟早之间。 李落的猜测自然不会说出来给孛日帖赤那听,就算说了,这位草海枭雄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李落岔言问道:“还有一个是谁?” “一个剑客。”孛日帖赤那平声说道。说起这个人的时候孛日帖赤那脸上平静的没有多少表情,不过李落却从原本平静的言语中辨出一股不平静,甚或是暴虐刺骨的杀意。这个人的背叛远远要比胡勒根的背叛更让孛日帖赤那难以容忍,只是不知道这个背叛孛日帖赤那的剑客与草海苍狼有什么渊源。 说起剑客,李落想到了冰窟洞口那位横剑的老者,孛日帖赤那虽然没有说是谁,但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老者。 “到了。” 说话间,李落两人到了兽窟前,入口处尚有鬼市的黑衣守卫,也许还不知道贺楼岱钦业已伏诛,恪尽职守的挡在兽窟大门前。 孛日帖赤那冷漠一笑,脚步没有停留,直直走了过去,若有不开眼的鬼市守卫上前阻拦,多半难逃此刻心怀杀念的孛日帖赤那的毒手。 不过这里的黑衣守卫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非但没有阻拦孛日帖赤那,反而向孛日帖赤那躬身一礼,神色甚是谦和。 孛日帖赤那一愣,就见兽窟中一名黑衣男子疾步走了出来,恭敬说道:“可是苍狼前辈,晚辈等候多时了。” 孛日帖赤那与李落对视了一眼,一时有些愕然。黑衣男子见状笑道:“还请前辈见谅,兽窟现在已经没有贺楼岱钦的党羽了,前辈进出随意。” 孛日帖赤那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这么快就能将兽窟独揽在握,一定不是仓促之间动手,想来贺楼岱钦带人前去炼鬼窟截住苍狼手下高手的时候,这里恐怕也被人盯上了。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贺楼岱钦在鬼市的势力连根拔起,没有给贺楼岱钦留下半点喘息的机会。 鬼市之中波谲云诡,有些事孛日帖赤那也被蒙在鼓里。黄台、哈桑、萨林三人出现的实在是巧,而且在这场博弈中举足轻重,不过听命何人,或是早有图谋,孛日帖赤那一时也猜不透。 “你是谁的人?” “晚辈听命萨林尊者。”黑衣男子坦然回道。 孛日帖赤那眉梢一扬,微微诧异,原本以为这些人会是黄台或者哈桑的部属,没想到竟然是看起来形单影只的萨林尊者。 黑衣男子看到孛日帖赤那稍显凝重的神情,已然明白孛日帖赤那心中所虑,沉声说道:“晚辈来的还是晚了些,前辈身边的好手折损了几人,余下的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中了毒,正在里面祛毒疗伤。” 兽窟是鱼饵,贺楼岱钦设下埋伏,孛日帖赤那将计就计,实则步步惊心,只是在兽窟中孛日帖赤那也的的确确舍得身边高手,用意乱人耳目,起到以假乱真的用处。 孛日帖赤那心如铁石,这些苍狼死士凶多吉少,原本就没想活着回来,不过倘若有一线生机,孛日帖赤那当然不会坐视不理,高手易寻,但愿意舍命的未必会有多少。 两人在黑衣男子领路下进了兽窟,与李落在时山呼海啸的景象不同,此刻的兽窟空空荡荡,看台上没有那些闲情雅致,醉生梦死的鬼市中人,只有一个个黑衣护卫,神色冷肃,在空荡的兽窟中盖上了一层淡淡的杀气。 这里虽说人不多,却也留下了不少血迹,兽窟守卫森严,贺楼岱钦不会轻易让人攻入兽窟,这一战,战事之烈不会弱过炼鬼窟前多少。一侧的看台上约莫有十几具死尸随意的堆在一起,想来是贺楼岱钦麾下人手,草草收掩,发出阵阵怪异刺鼻的血腥味。常人还好,最多觉得恶心了些,不过兽窟下的石牢中传出一声声粗重的兽吼,压抑,嗜血,被这股血腥气刺激的暴虐不堪。 有几个灰衣人正在为伤者医治,手法甚是娴熟,显然见惯了刀砍剑刺的伤口。黑衣男子领着李落两人走了过去,李落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赤鹰旗旗主乌尤,算是孛日帖赤那的左膀右臂,没想到竟然甘做死士。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石牢旧识 “这一次多亏是苍狼前辈麾下这些高手吸引了兽窟护卫的注意,晚辈才能趁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不然恐怕伤亡更重。”黑衣男子沉声说道。 孛日帖赤那没有回答,无喜无悲的看了乌尤一眼,除了乌尤,还有六七人围坐在乌尤身旁,与鬼市中的这些黑衣人泾渭分明。 二十人诱敌,只活下来七八个人,兽窟一战也许比猜想中还要惨烈三分。 乌尤看见黑衣男子身后的孛日帖赤那,连忙起身一礼,恭敬唤道:“狼主。”乌尤没有惊讶,早已知道兽窟中的并非真正的草海苍狼,不管是刚刚知道还是十年前就知道这件事,毫无疑问这赤鹰旗旗主必是草海苍狼心腹之人。 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先疗伤。” 乌尤应了一声,没有多问,孛日帖赤那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那么贺楼岱钦的结局不言而喻。乌尤多看了李落一眼,神情还是冷冷淡淡,不过好在轻轻点了点头,多多少少算是承了李落的恩情。 说完之后,孛日帖赤那下了看台,向兽窟石牢走去。镀贱的一道白线已残破不全,萨林既已出手,自然不会再留下这些余毒。 石牢如故,鬼市中的腥风血雨对地底石牢中关押的囚徒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浑噩木讷,神情麻木的看着石牢外。不过等李落从石牢前走过时,忽然石牢中传出一个尖利刺耳的呼叫声:“是他,他怎么还没死?”声音尖细,除了刺耳,就剩下状若见鬼一般的惊恐。 李落回头望了一眼,认出这个大声尖叫的人,正是当日推了李落一把,杀人求命的曲木。 这一声尖利的叫声让石牢中的囚徒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一个个从暗处挪了过来,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也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扎卡不在,车晨麟倒是尚在人群之中,不过走路一瘸一拐,气息不稳,显然受伤不轻。 “是你!?”车晨麟看到李落也吃了一惊,与疯鬼为伴,向来都是有死无生,没想到李落竟然活了下来,而且人已在石牢之外。 李落和颜一笑,道:“是我。” “你没死……那就好。”车晨麟歉然一笑,说到底李落也算帮过自己这些人一把,不过最后却都是麻木无情的看着李落被送入虎口。 “你怎么活下来的,你怎么会在外面?”曲木死死的抓着石牢铁栏,狠狠的瞪着李落。眼中既不是车晨麟的坦然和歉意,也不是身旁诸人的冷漠和木然,而是发自心底的怨毒和愤恨,为什么李落还能活着,而且身在石牢之外,自己却只能被关在这肮脏阴寒的石牢中苟延残喘。石牢外的李落也该被关在这里,也许断上一只手或者一条腿更好些。 李落对曲木眼中的怨恨视若无睹,这样的人李落见得多了,就算没有深仇大恨,只要你比他好,那便是罪无可赦,只有比他更凄惨,那样他才会心里舒坦些,嘲笑几句,落井下石,又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施舍点假惺惺的怜悯。 鬼市兽窟下人兽不分,人性之恶,见得比自己惨的,却见不得比自己好,心性扭曲比之鬼猿尚且不如,像车晨麟这般本性尚算正直的已属凤毛麟角,极其罕见。 李落没有理会曲木的咒怨,看着车晨麟平声问道:“你受伤了?扎卡呢?” “你走之后又有过一次斗兽,扎卡死了,我也受了伤,大概是活不到下一次重开石牢的时候了。”车晨麟洒然说道,似是看透了生死,神情很平静,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没有太多的波澜,“你走之后我想过,你的猜测也许是对的,这些年活着从这里出去的都是骗人的,这里只有死,没有生,如果没有这样的骗局,没有人会愿意和鬼猿拼死一战,他们看着也会觉得乏味无聊吧。” 李落轻轻一笑,道:“虽说是个骗局,但如果没有这个骗局,你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哈哈,说的是,只怕我早就被鬼猿吃的干干净净,哪能活到今天,也不会结识你。”车晨麟大笑一声,牵动了伤口,脸上闪过一丝苦楚,随即展颜问道,“还没问你是怎么出去的?” 李落笑而不语,看着身边的黑衣男子,和声说道:“可否打开石牢让他们出来?” 黑衣男子不认得李落,不过既然是和孛日帖赤那一道过来,自然不会是敌人。黑衣男子笑道:“是要放他们出来,不过要等一个能解烂舌散的前辈高人过来才行,尊者猜测他们也中了烂舌散的毒,只是毒性尚浅,暂时没有发作而已。” 李落微微愕然,不等回言,孛日帖赤那便说道:“他就是你要等的前辈高人,打开吧。” 黑衣男子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能解烂舌散之毒的高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不过孛日帖赤那绝非信口开河之辈,随即容颜一整,敛去眼中的怀疑神色,带着轻微不令人反感的惊讶说道:“恕在下失礼了,来人,打开石牢,放他们出来。” 牢中囚徒,连同车晨麟在内,尽都惊愕失神的看着缓缓打开的牢门,看见太多的血腥,见过昨日还是同处一室的牢中人,次日就在鬼猿利爪毒牙下死无全尸的惨状,活过一天便是一天,直到有一天轮到自己头上。惧怕过死,想过生,当求生的欲望慢慢被绝望侵蚀,人变得麻木,也许还多了不如早些死在鬼猿口中,早早解脱的念头。 当这般的万念俱灰忽然被打破,有了活下去的机会,这些囚徒都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梦里。 黑衣男子沉声说道:“离开石牢之后不许随意走动,你们皆已身中剧毒,毒解之前擅自离开者,杀无赦。” 黑衣男子冷冽的话语刺醒了浑浑噩噩的石牢囚徒,到了此刻,这些囚徒才相信真的活了下来,喜极而泣,手舞足蹈,茫然失措。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鬼市易主 诸般种种情绪皆都显露了出来,便有人哭泣出声,跪在地上许久没有起身。 车晨麟最先稳下心神,看着李落震惊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鬼市易主,兽窟也许在这之后就将不复存在了。”李落和声说道。 车晨麟大是震惊,喘了几口粗气,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李落:“是你?” 李落轻轻一笑,摇头回言道:“恰逢其会而已。” 孛日帖赤那见不得这般哭哭啼啼的软弱模样,冷哼一声,这些人在草海苍狼眼中可有可无,救是善念,任其自生自灭也无不可。李落心存善念,孛日帖赤那不会阻拦,若非如此,只怕自己和一众苍狼死士尚还困在地底冰窟之中。 几间石牢,还活着的鬼市囚徒有五六十人,中毒者不在少数,可笑当日李落所在石牢里的人还唯恐李落染上烂舌散剧毒,不让他进来。不过李落也算因祸得福,要不然只能寻机杀出兽窟,不会遇到被称之为疯鬼的胡和鲁。 除了中毒之外,这些人几乎人人带伤,有些就算医好了烂舌散之毒恐怕也活不了几年。让李落颇为惊讶的是心思歹毒的曲木竟然毫发无伤,而且也不曾中毒,也算是奇迹了。 孛日帖赤那见李落让黑衣男子去找些解毒之物过来,心生不耐,自去了疯鬼所在的石牢。 再解烂舌散之毒李落驾轻就熟,不怎么费工夫,有人木然的任凭李落医治,有人感激涕零,倒地跪拜的也不在少数,曲木更换上一副悔恨万分的神色,一脸歉疚的看着李落,似是对之前种种做法无地自容,不过眼底深处的缕缕阴毒气息却让李落好一阵无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然算不得有什么新仇旧恨,倘若本性狠毒,无缘无故也会怀恨在心。 萨林尊者手下有不少人精通医术,李落稍加点拨,俱已明白烂舌散的解毒之法。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些中了烂舌散剧毒的囚徒都已服下解药,这些人比起苍狼死士中的毒要浅不少,用不着数次服用解药,毒性已经散得七七八八,没什么大碍。 解毒之后,众人倒坐在地上,皆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后怕,终于活了下来。 安置妥帖这些鬼市囚徒,李落起身走向兽窟另一端的石牢前,静静的看着石牢中暴躁狂怒的鬼猿。这些人形凶兽才是李落心结所在,果然这世上最险恶的还是人心,而往生崖下的黑心更毒更绝,才会把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这幅模样。 人心如鬼,恶如悲风。 黑衣男子跟了过来,看了看石牢中的鬼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杀了吧。” 李落没有应声,倒是那些整日活在鬼猿恐惧下的囚徒们跳了起来,群情激奋,有人捡起碎石,有人从死尸身上抢来兵刃,隔着牢门大声的喝骂着,咆哮着,用石头砸,用兵刃刺,恨不得将这些鬼猿挫骨扬灰,以泄心头的怨气。 鬼猿也狂躁起来,声声嘶吼,撞击牢门,震得牢门上掉下不少石屑,沙沙作响。鬼猿的嗜血暴躁吓了这些囚徒一跳,忙不倏躲到了李落和黑衣男子身后。不过这间石牢牢门坚固的很,任凭鬼猿怎么冲撞也没有倒塌的迹象,这些囚徒才渐渐安下心来,咒骂声又再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没有人敢靠的太近。 车晨麟没有上前,站在人群外注视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波澜不惊的脸上瞧出什么。一众囚徒的行迹的确有些可笑可悲,看着平静淡然的李落,车晨麟忽然觉得眼前这些囚徒太鼓噪了,让人没来由的一阵心烦。 李落的目光没有在这些囚徒身上停留,越过嘈杂的人群,穿过牢门另一侧几头身躯健硕的鬼猿,从缝隙中投向了石牢深处。一个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的抱着难看的脑袋,躲在这些鬼猿身后。如果李落没有看错,这个小小的身影在轻微颤抖着,也许是害怕孤单,也许是害怕石牢外那些狰狞的面孔。曾几何时,这个小小的身影还能做梦的时候,在梦里总能梦到一样的脸庞,可是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清楚。到了现在,做的梦越来越少,或许这个瘦小的身影是在害怕以后再也不会做梦了吧,那个时候就真的和禽兽没有分别了。 仅仅只是咒骂自然难解这些囚徒心里的怨恨,有人找来火把,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搜来些火油,人群疯狂的喊着,笑着,要把这些鬼猿活活烧死。 黑衣男子没有阻拦之意,反正都是死,不如用来让这些鬼市囚徒泄愤,也算是死得其所。 装着火油的坛子扔了出去,砸在牢门上,火油流了一地,也粘在了鬼猿的毛发上。火把紧随其后被人丢了出去,难得的这些囚徒熄了吼叫,皆都屏息静气,睁大了眼睛想看一看被烈火焚身的鬼猿模样。 火,没有烧起来,半空中探出一只手,稳稳拦下了火把。 李落背身而立,平静的看向石牢深处,一双混沌中带着些许明亮的眼睛也正向外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一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别人诉说:“原来你还记得我。” 人群一静,错愕的看着拦下火把的李落,有不解,有恼怒,有猜疑,也有茫然,似乎有不少人已经忘记了就在刚才正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解了烂舌散的毒。 黑衣男子也是一怔,不解问道:“少侠想做什么?”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尊敬,并没有质问的意思。 “我想试试能不能救他们。” “啊?”黑衣男子吃了一惊,看了看瞧不出还有神智的鬼猿,摇头说道,“这,恐怕不容易啊。” “的确不容易,丹顶红鹤的毒已扩散到他们全身,中毒已深,就算解了毒,能否恢复几分神智也不好说。” “既然如此,少侠为什么还想救他们?”黑衣男子诧异问道。 李落和颜一笑,没有说话。李落并非神佛,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吃人的畜牲 起意相救,只是因为当日兽窟地底那个背对李落孤零零坐在石牢门前的瘦小身影,与场中的躁狂格格不入,却让李落感觉到了一丝不曾泯灭的人性。 不管是什么模样,不管处境再怎么险恶,只要是人,总该有尝试活下去的机会。 众人窃窃私语,便觉得李落如此做法实在是莫名其妙,差不多就是烂好人,救自己这些人是理所当然,毕竟还是一条人命,而这些鬼猿只是一群只知嗜血残杀的畜生。 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再看向李落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照理说这些鬼猿死有余辜,碎尸万段也不为过,偏偏李落还想救他们,莫非这个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企图。 议论声自然逃不过李落的耳朵,有人开始猜疑,如果有人恰到好处的再挑拨那么几句,这些猜疑就会愈演愈烈,碰巧的是这些人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 曲木小声的嘀咕着:“这些鬼猿都是吃人的怪物,救了他们,再吃人怎么办?以前被他们吃的人不就白死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身边几人听清楚。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虽然没有人当面指责,但责难的神情多半都已经挂在脸上了。 恩易忘,恨难消。李落没打算向这些人解释什么,所谓群情激奋在李落眼中不过是儿戏罢了,只看这黑衣男子固然不解,却不曾出言驳斥,这些刚刚被解救的鬼市囚徒也只敢议论一二,没有人当真敢当面发难。 “以人为食,死不足惜,何必还要救他们?”看台上传来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苍老声音,地底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瘦高老者站在看台边缘,冷漠的看着石牢前的李落。 黑衣男子恭敬一礼,沉声唤道:“尊者。” 萨林尊者环目一扫,地底兽窟中的景象尽收眼底,冷淡接道:“人也救,畜生也救,往生崖这么大,难道你都救的过来?你们南人有一句古话,叫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如果救的是一个恶兽,救活一个,就要死更多的人,这不是浮屠,这是造孽。” 众囚徒纷纷点头,萨林尊者的话深得人心,只怪这个少年郎少不更事,凭着懂一点医术就开始异想天开的胡作非为。 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斥责道:“吃人的畜生怎么能救?烧死它们都是仁义了,还要救这些畜生,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怀疑李落,憎恨李落的鬼市囚徒渐渐占了半数还多,剩下的一小半囚徒茫然不解,不过总算没有跟随众人一起责难李落,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年郎,也许就只剩下死在鬼猿口中这一种结局了。 李落对一众囚徒的责难充耳不闻,抬头看着萨林尊者和他身边的哈桑与吉布楚和,和声说道:“救牢中人是道义,但我只救有缘人。” “难不成这些鬼猿才是少侠的有缘人?” “确切说来,是这些鬼猿的其中一个是我想救之人。” “你救得了么?” “尽心尽力就好,人力有穷尽之时,结果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坏,但求问心无愧。我救他们,或是杀了他们,想必在你们眼中一样无关紧要。” “那你就试试吧。”萨林面无表情的抛下一句,转身离开兽窟,临行前冷淡说道,“奇绍,他要什么你去找来给他。” 黑衣男子朗声应下,李落向着萨林离去的背影遥遥一礼,以示谢意,目光掠过吉布楚和,分明从吉布楚和眼中读出了自讨苦吃的意味。 “你不能救这些畜生!”不等李落向奇绍开口,囚徒中一个半大的孩子厉声高叫道,恶狠狠的盯着李落,“你救我本是我的恩人,但你要是救它们,那你就是我的仇人!这些畜生咬死了我爹,吃了我哥哥,我们家就只剩下我一个,我一定要杀光这些畜生给我爹和我哥哥报仇!” 众人纷纷点头,不论是泄愤还是报仇,这些鬼猿都留不得,李落这样的举动简直是没事找事。 李落看了看神色激动,涨红了脸的半大孩童,置之不理,平静的向奇绍说出了数种解毒之物。奇绍辨了辨清楚,沉吟少顷,便即命人前去鬼市搜寻。 一众囚徒见李落如此模样,尽皆哗然,偷偷的指责渐渐变得明目张胆起来,犹是方才说话的半大孩子,指着李落怒声叫道:“你,你不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仇人!” “恩人也好,仇人也罢,与我有什么相干?”李落淡淡说道,“他们的确吃人,不过我想救他们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你!?”这半大孩子气得嘴唇发紫,眼中的怨恨如同燎原烈火,气势汹汹的烧了起来。 趁着李落分神之际,忽然有人将手中火把丢了过去,不管李落解不解得了毒,先烧死这些鬼猿再说。 李落眼中闪过一抹寒色,虚手一抓,火把凌空飞了过来,落到了李落手中。 “如果你们在鬼市能活到那一天,石牢里的鬼猿就是你们的下场。他们曾经是人,而你们只是还没有变成鬼猿而已,或者根本活不到变成鬼猿的那一天。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变成了鬼猿,该庆幸能有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救了它们,那你和这些吃人的畜生有什么分别?”鬼市少年嘶声戾吼,作势想要扑上来撕扯李落。 “有分别呀。”人群外传来一个温和浅笑的声音,“因为他才是人。如果石牢里关的是野兽,那么你们就在变成野兽的半路上,你们是想做人还是想做凶兽,他不管,我也不管,不过你们要自己好好想清楚,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吉布楚和与哈桑走了过来,吉布楚和笑盈盈的看着怒目而视的鬼市少年,柔声说道:“如果不是他救你出来,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你当他不是你的恩人,对他而言亦无所谓,不过你当他是你的仇人,你却还没有这个资格。”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瘦小的身影 说完之后,吉布楚和俏脸一沉,娇喝道:“把他们赶到一边去。” 数名黑衣护卫上前驱走这些囚徒,也许是被关押的久了,生出了奴性,就算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也没有人敢出手,只能恨恨的瞪上李落几眼,就被赶到了兽窟的角落里,听候发落。 不过也有人不用赶,自己就走到兽窟角落里坐下,脸上的欣喜总归是比怨恨多些的。 李落和声说道:“多谢灵雀姑娘替我解围。” 吉布楚和叹了一口气,道:“我怕再晚些你会把他们都杀了,我猜你比牢里的鬼猿还可怕。” 李落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置可否,径自走到石牢前。石牢中的鬼猿此刻安静了许多,不过仍旧对李落充满了敌意,示威的呲牙戾吼,探出手臂想将李落抓过来撕成碎片。 瘦小的身影挤到了牢门最前,静静的直视着李落,也许那双雾茫茫的血色眼睛也看明白了石牢外发生的事,张了张满是脓血的嘴,发出意味难辨的咿呀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是指了指李落手中的火把。 没有血腥,没有发狂的暴躁,只有那么点赧然和无助。 一个鬼猿将瘦小鬼猿拉向身后,怎料这瘦小鬼猿固执的没有动,呼哧了几声,紧紧的抓着牢门铁栏,仿佛能从满是血色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祈求,不是在祈求李落,而是在祈求李落手中的火把。 李落看了看手中的火把,随手丢在了远处,瘦小鬼猿嘶嘶的叫了起来,想去够到那支火把,却只是徒劳无功。 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浊气,平静说道:“死其实要算容易些,难的是背负过往活下去,你也许听不懂我说的话,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瘦小鬼猿眨了眨眼睛,竟然好像听懂了一般,直愣愣的看着李落,不哭不闹,石牢前罕见的有了一丝祥和意味。 奇绍找来解毒之物要费些工夫,李落与吉布楚和闲聊了几句,鬼市此际风云突变,隶属贺楼岱钦的势力被几方高手摧枯拉朽的扫荡一空,鬼市中人心惶惶,不过好在有黄台几人联手,没出什么乱子。倘若不是要离开往生崖,过不了一时三刻,鬼市就会和平常一模一样,这样的腥风血雨对于鬼市里的人而言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费力不讨好,救他们做什么。”孛日帖赤那从石牢中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说道。 “就是,自讨苦吃。”吉布楚和不忘落井下石的附和一句。 “我说的是他们。”孛日帖赤那一指兽窟角落里的那些人,漠然说道,“和鬼待的久了,不说像人,连畜生都不如。” 李落笑了笑,随意说道:“随他们去吧。” “他想见你一面。” 李落一怔,转过头望了一眼胡和鲁身处的石牢,愕然问道:“见我?” “嗯,少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孛日帖赤那淡淡说道。 李落沉吟片刻,平声说道:“既然相邀,那我去去就回。” 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着李落走向石牢,眼神似是罩上了一层寒霜,雾蒙蒙白茫茫,像是一潭古井,映不出里面藏了什么。 吉布楚和悠悠一叹,很突然的问道:“狼主,你觉得人生在世是活着容易还是求死容易?” 孛日帖赤那眉梢一挑,皱眉道:“什么?” 吉布楚和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我刚听人说求死容易,但要背负过往活下去最难,是么?” “他说的?” “嗯。” 孛日帖赤那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求死不易,活着也难,不过整天把生死挂在嘴边的人不一定是勇夫,还不如努力活下去的人有勇气,这是他话里的意思吧。” “嘻嘻,狼主和李少侠很像呢。” 孛日帖赤那冷漠回道:“像他的人不多。” 李落不知道吉布楚和与孛日帖赤那的议论,进了石牢,石牢里明亮了许多,难得的点了几支火把,不似李落第一次进来时那么昏暗。化身疯鬼的胡和鲁盘膝坐在地上,见到李落进来,胡和鲁动了动身子,温声说道:“你来了。” 李落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前辈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道一声谢。” “前辈言重了,利人也是利己,如果不是借前辈的机缘,我也不能得偿所愿。” “你解了他的心结。” 李落沉默了下来,少顷之后才和声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解不了他的心结,只有他自己才能解自己的心结。”李落顿了顿,问道,“那前辈的心结已经解了么?” “解了,哈哈,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再没有什么牵挂,能活就活,想死就死,舒坦,老夫以为这辈子等不来这一天了,没想到长生天还是开了眼。” 李落半晌无语,胡和鲁无欲无求,已经看淡了世间的风风雨雨,淡泊如水。 “老夫不走了,不能送少侠一程,还恕老朽无礼。” “为什么?” “不想走了,就待在这里吧,再说老夫也离不开兽窟和往生崖,大伤寒已经把老夫和往生崖连在了一起,离开这里老夫也活不了几天。” “这,总会有办法医治的。” “哈哈,大伤寒不是黑山引,不是毒,又怎么解?算了,少侠的路还很长,别在这些琐事上耗费心神,老夫心领了。” 李落怅然无语,胡和鲁虽以疯鬼为名,但这十年里往生崖中怕是没有人比胡和鲁看得更清,想得更明白。 “老夫要见少侠一面,是有一件事。” “前辈请讲。” “老夫传授与你的惊神指只是残卷,这门指法共有三层,惊神指只是其中之一,也是最粗浅的一层。这门指法全名该唤作三杀指,列天地人三法,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倾覆。天杀之法,练成之后名叫还神指;地杀之法的名目是屠神指,而人杀之法才是惊神指。 第一千四百章 鬼市外的夕阳 这门指法循序渐进,以惊神屠神和还神为号,霸道绝伦,只有练成了惊神指,才能触及地杀之境,而地杀大成之后,有望窥探天杀之威。可惜老夫手中只有惊神指,其他两层心法缘悭一见,如果少侠有缘,也许有朝一日能让这门绝艺重现人间。” 李落吃了一惊,当日胡和鲁传授惊神指,就已经察觉这门指法威力惊人,深不可测,就算及不上谷梁泪的玉手点将,但也是世间罕见的指法绝艺,没想到惊神指竟然只不过是三杀指人杀之法,其上还有地杀天杀两层心法,如果真能习成三杀,不知道威力能到何种境界。 “只怕我会辜负前辈的一片心意,未必能集齐地杀和天杀心法。” “随缘吧,谁又能知道日后会遇到什么。”胡和鲁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落心中百味杂陈,胡和鲁心意已决,离不离开往生崖对于胡和鲁而言没什么分别,如果心没有一个栖息之地,人在哪里都是流浪的无根浮萍。 李落深深一礼,就要离开石牢,忽然记起什么,停步问道:“前辈为什么要将惊神指传授给我?” “奇功绝艺,不该这样泯灭。” “哪怕我是居心叵测的奸细?” 胡和鲁睁眼看了李落一眼,乱发之下的目光闪过一丝笑意,平和回道:“自然。” 李落哈哈一笑,道:“多谢前辈。” “你能把他们都带出去,这份礼只少不多,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李落没有多话,出了石牢。奇绍业已找来李落所需的解毒之物,有萨林尊者身边精通医术的高手相助,的确有事半功倍的神效,比起当日李落在地底冰窟中一个个解毒要快上不少。 鬼猿身上的毒很难解,李落也没有几分把握,只当是尽人事,听天命。不过让鬼市诸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鬼猿竟然大异往日,不再大吼大叫,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呲牙咧嘴,扮扮凶相,大约还有些害羞的意味。 李落瞧得真切,这些鬼猿如此模样的缘故怕是就在那个瘦小鬼猿的身上,人性未泯,多半还有转机。 配制好了解药,这些鬼猿自然不会安安稳稳的吃下去,奇绍不知道从哪里搜了些鸡鸭鱼肉,混着解药塞进了石牢。只见一阵风卷残云,几个眨眼的工夫这些鬼猿就吃的撑肠拄腹,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那些还有微词的鬼市囚徒被奇绍赶到了别处,省得听着心烦。李落看了看躺在石牢中的鬼猿,如今也就只能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暮色暗淡,夕阳西下,但见残阳如血,黑水边上如同镶了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天上没有闲云,倒有几只野鹤,远远的摇曳自在。霞光满目,遮了天也遮了地,如梦似幻,好不真实。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与暗淡枯黄的黑水渐渐融为一体,不算璀璨,却足够明亮,让这湖黑水也多了几分缥缈萧瑟的仙气。 天长落日远,水净寒波流。往生崖外,安静祥和的让人有一种窒息之感。 李落斜靠着黑山山石,静静的看着眼前景色。倒影的眼帘中黑水和黑水里的牧草不多,只是出神的望着头顶这片草海的天和远处的天际。 天高云淡,垂暮夕阳边。草海的天和大甘的天一样,也是这般的相似,更添了几分遥遥的相思。走的再远,总归会记起故乡的云。李落心神一阵恍惚,若说故乡,到底哪里才算自己的故乡,是狄州贯南的长河落日圆,还是卓城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又或者是武陵山里的山清水秀,连云寨中的温婉静怡,还是天涯海角夜霜镇里的世外桃源。想到最后,李落生出几分怅然之感,原来自己半生飘摇,却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唯有沉香河畔的小楼幽院才有自己的牵挂。 “你在想什么?”身旁通往鬼市的山体裂缝处传来吉布楚和的声音,声音很平和,但却难掩那一分向往和担忧。 李落转头望去,夕阳西斜,这道黑山裂缝有一小半在夕阳下,另外一半被黑山阻挡,似乎终年也不会有一丝日光垂青。吉布楚和就站在被黑山遮挡的暗色之中,单薄的,带着些许畏惧,看着李落,也看着夕阳照下的黑水天色。 人面桃花,俏立崖壁,都说灯下看美人,只是这个时候的吉布楚和却比在鬼市灯火下还要更美三分,好一幅姽婳佳人图。 “在地底待的久了,到了外边就觉得一草一木也是新鲜,哈哈,往日时常都能看见,反而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吉布楚和微微眯着眼睛,日头斜了,但光还是有些刺眼,尤其是在地底待了许多年的人,虽说鬼市里灯火通明,但比起天上这一轮朗日却还差的远了。 这缕光虽然没有照到吉布楚和身上,但一样能觉出那丝暖意,有一种穿梭于微隙的气息的温暖,舒倘,漫长,就连眼前黑水的险恶也变得柔美了几分。好似生出淡淡紫檀的香味,弥漫在天地之间,把黑山黑水的阴暗盈满,无处可藏。夕阳霞光下,是一道纤绝的尘陌,呢喃着天真,充盈着那抹深不可测的孤清而飘逸的影,醉醺醺,暖洋洋,让人久久流连其中。 吉布楚和的样子很像一个找到了心爱玩物的孩童,至少在这一刻,纯的便如天边的晚霞,李落仿佛能从无声处听到吉布楚和雀跃畅快的笑声。 “外面,真好。”吉布楚和感慨叹息道。 “你不再出来些看看么?”李落含笑唤道。 吉布楚和腼腆一笑,稍有那么一丝犹豫,先是悄悄的探出脚,置于斜阳光下,似乎又怕惊扰了这柔和的光,停留了几息,又忙不倏的收了回去。 李落莞尔一笑道:“你再晚些,等到夕阳落山后,就照不到光啦。” 吉布楚和娇躯微微一颤,猛然跳了出来,双目紧闭,似乎怕斜阳的光会灼伤眼睛一般,紧张的沐浴在日光下。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蒙厥大乱 半晌之后,吉布楚和才缓缓睁开眼睛,俏脸微红,有些羞赧的说道:“我是不是有些丢人?” 李落洒然一笑道:“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学着李落的模样靠在一块黑石上,肆意痛快的吹着微风,闻着草香,看着晚霞。 日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黑水畔还是有些凉,吉布楚和穿的衣裳有些单薄,暮色渐浓,寒意也紧随着窜了出来,只是吉布楚和却还不想回去温热潮湿的往生崖下。 “你喜欢看晚霞么?”吉布楚和轻柔问了一句。 “我喜欢晚霞,不过不喜欢看晚霞,我更喜欢晚霞里的宁静祥和。” “我喜欢看晚霞,准确的说我喜欢上了看着晚霞,以后看晚霞的时候我不会做任何事。”吉布楚和笃定的说道。 李落轻轻一笑,只愿吉布楚和这份初心多年以后也不会变。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呢?”吉布楚和喃喃轻语道。 李落没有做声,鬼市中有人愿走,有人不愿走,这是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管往生崖下再怎么阴暗,总是有人把地底鬼市视为安身之处。 “往生崖下有数万人,愿意离开的只有三千人。”吉布楚和苦笑一声,叹息说道,“我原以为他们都会走的,是我做错了么?” 李落和颜一笑道:“灵雀姑娘多虑了,这件事怎能以简单的对错而论。在我看来,至少这三千人有了另外一种选择,往生崖下再不是一往无生的死地,留可活,走亦可活。往生崖下人心如鬼,却有灵雀姑娘这样没有长恨之心的人,亦是大幸之事。” 吉布楚和嘻嘻一笑,瞥了李落一眼,脆声说道:“那要多亏了你呢。” “我入往生崖,初心便是不纯,借着灵雀姑娘的善念,凭借先辈余荫,才勉强做了些事,往生崖能有今时今日的境地,实与我没有太大相干。” 吉布楚和微微斜着头,打量着李落,仿佛此刻才是两人头次遇见一般,柔声说道:“你是我见过最有傲骨的人。” 李落诧异的看着吉布楚和,夕阳剩下的余晖不多,却照得吉布楚和脸上镂空的面具发出阵阵绚烂迷幻的异彩,比这天边的晚霞还要美。 “从众为众,不从方立;立之有骨,己身为骨。我见过不少张狂意气的人,其中不缺天纵之才,有些恃才傲物,有些目中无人,傲进了骨子里,没成傲骨,只有傲气。很久以前我读过一首你们南人的诗,记不得叫什么啦,就说是一朵兰花开在没有人的幽谷里,不论风吹雨打,也不管有没有人见到花开的艳丽,闻得到花开的香味,也一样会自由自在。”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是这首诗么?” “对的,就是这个,你和诗里的兰花很像呢。” “灵雀姑娘谬赞了。” “哼,你别高兴的太早,你说过一句话我不喜欢。” 李落摸了摸鼻尖,看着兴师问罪的吉布楚和,汗颜问道:“请教灵雀姑娘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 吉布楚和瞪了李落一眼,娇声喝道:“在黑山大狱前,贺楼岱钦邀战激我出手,你为什么说我是一介女流之辈?哼,你就是看不起女人,可恶,可恨。” 李落一怔,一时倒想不起来是不是真的说过这句话,不过显然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倘若多说一句,怕是就踩到了吉布楚和的尾巴上,到时候可就真的难以善了。 “这个,我的确记不得了,不过还要请灵雀姑娘见谅,我并非有意,也绝没有看轻女子的心思。” 吉布楚和轻哼一声,甚是不满,倒也不算怎么生气。 李落洒然一笑,抬头望着天边几缕闲云,悠悠说道:“这世上众生芸芸,伏鸾隐鹄,不与他人争锋的贤才高士不会少,而那些才华横溢,兼又锋芒毕露的旷世奇才只会更多,乱世之中犹是大浪淘沙。男子如此,女子亦如此,不过世人大多以为男女有别,轻看了才学高绝的女子,才让这些女子声名不显,实则却丝毫不逊色于男子,有些更是犹有胜之。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认得清自己总比轻视他人要来得重要些。” 吉布楚和脸色转霁,露出一副算你识相的神情,不过口中却还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落朗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记起了一个不愿想起的人,平声说道,“我曾遇到过草海中的一个女中豪杰,多谋善断,心思缜密,几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境界,堪称平生所见最难应付的敌手,的确很了不起。” 吉布楚和有些惊讶,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淡淡说道:“草海中这样的女子不多,你说的是蒙厥拨汗吧,嘿,没想到你对她的评价这么高。不过她的确很厉害,我以前就听说过蒙厥的这位拨汗,蒙厥能有今天的声威和她密不可分,要不然十年前蒙厥大乱,早就该一蹶不振,交出草海最强大部族的位子了。能和她做对手,或者说想和她做对手不容易呢。” 李落无暇理会吉布楚和言语之中的旁敲侧击,眉头微皱,疑声问道:“蒙厥大乱?” “嘻嘻,这是草海的秘密,你们南人当然不知道。” “灵雀姑娘可否相告?” 吉布楚和狡黠一笑道:“好啊,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李落只觉一阵头疼,吉布楚和定是知道些蒙厥隐秘,尤其是让李落忌惮的蒙厥拨汗相柳儿,不过想让吉布楚和痛快的说出来,多半也不容易。 大战之前,草海诸部对大甘商旅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除了有数的几个边陲小城,凡有大甘子民踏足草海境内,立斩不赦。查无可证,李落已经记不得枢密院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失去了草海的消息,探知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消息,至于一些隐秘而又事关重大的动静,大甘朝堂向来都是后知后觉。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终于出来了 要么干脆就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就像吉布楚和刚才所言,十年前的蒙厥大乱,李落便不曾从大甘哪司的卷宗中见到过记载。 杨万里之前,枢密院因循守旧,无所作为,对草海知之甚少。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枢密院和当年被李落溺杀的司徒大人,淳亲王李承烨经营定北军数十年之久,在北府根深蒂固,曾想尽各种办法搜寻草海诸部的秘密,一样成效不大。 李落这些年也命杨万里想方设法探查草海诸部的动向,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收买草海族民,诸如些见不得人的百无禁忌的手段,就连绕道西域诸国,用西域行商旅人的名头,从西到东,刺探草海动静的法子都想了,只可惜收效甚微,让李落徒呼奈何。 就在李落暗自思索该如何才能让吉布楚和开口之际,夕阳骤然一沉,暮色席卷而过,遮天埋地,牧野四下眨眼间就笼上了一层暗色。 吉布楚和一愣,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惋惜还是轻松惬意的感叹,只怕就连吉布楚和自己也理不清此刻的心绪。 少顷之后,火光从两人身后照了过来,数人静谧闲散的走出了往生崖,不知道是谁感慨了一句:“天黑了啊。” 李落回头望去,一行十数人,有孛日帖赤那,也有黄台哈桑几人,最后一道枯瘦的身影,正是萨林尊者。 孛日帖赤那深吸了一口气,长啸一声,声震长空,久久不息,一扫胸中闷气。 “终于出来了!”几人异口同声的慨然喝道。半生困在往生崖底,一朝脱困,都有两世为人的感觉,眼前草海的夜空果然比往生崖底更加透亮。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抬头看到天上的繁星是什么时候了,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这样自由自在的味道果然格外诱人。 “前辈,往生崖诸事可已妥当?” “嗯。”孛日帖赤那应了一声,不以为意的淡然说道,“愿意跟随我们离开往生崖的不足一成,也由得他们。” 黄台哈哈一笑,道:“人各有志,强求不来,李少侠的药方业已留在鬼市,如果想走,没有人拦着。这一次多亏李少侠仗义相助,我等感激不尽。” 李落微微一笑,示意无妨:“暂且只能这样了。” “少侠医治的鬼猿大半都活下来了,尚存三十三人,如今稍稍恢复了几分神智,不过还是记不得姓甚名谁,痊愈恐怕还要些时候。”黄台想了想,叹息说道,“这些鬼猿身上中的毒虽然已经压制住了,不过说老实话,我觉得他们很难恢复到中毒之前的神智。” 孛日帖赤那冷哼一声,漠然说道:“什么时候起鬼市的人竟然也开始关心起鬼猿的死活了。” 黄台脸色不愉,不过看了一眼李落和吉布楚和,没有反唇相讥,沉默不语。 孛日帖赤那与鬼市称得上是仇深似海,换成当年,不说贺楼岱钦,诸如黄台哈桑之辈恐怕也会被草海苍狼屠戮一空,如今一番纠葛,孛日帖赤那不好再对鬼市中人狠下杀手,当然也不会对黄台有什么好脸色。 李落朗笑一声,岔言说道:“记不起来也许更好,以人为食,总归没有几个人能担得起这样的重轭。”李落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鬼市众人,淡淡说道,“我会带他们一起走。” 孛日帖赤那冷笑一声,笑声不大,听在鬼市诸人耳中却刺耳的很。就算鬼猿暂且压下凶性,不过难保不会旧病复发,倘若遇见人就吃,没了囚笼,鬼猿本就力大无穷,寻常的武功高手也极难应付,到时候只怕很难制得住。 如今的鬼猿,就连烫手的山芋都算不上,分明是烫手的毒药,没有人愿意沾染。李落心思通透,明白鬼市中人的念头,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怎么说也要有始有终。再者说了,倘若这些鬼猿依旧留在往生崖,李落实难预料他们能活得过几天。 “我和少侠一道离开。”孛日帖赤那冷着脸说道。 李落含笑点头,看着吉布楚和问道:“灵雀姑娘有什么打算?” 吉布楚和幽怨的瞥了李落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这般让人心惊肉跳的眼神无异是一副埋怨负心薄情郎的模样,不用言语,就能让人一眼认定李落必然是个白白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而后就要溜之大吉的无情无义之辈。 李落眼皮一跳,微微有些发烫,总觉有祸事临头。 吉布楚和捉弄够了,扑哧娇笑道:“我当然也要跟着你,谁知道你的解药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是假的,哼,我也好变成鬼天天缠着你。” 李落笑了笑,吉布楚和虽是玩笑的语气,但有这样念头的人绝非少数,愿意离开往生崖的三千人中少说有一半人存了这样的心思。 “哼,如果解药是假的,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气。”人群中一个脸色不善的年轻男子寒声喝道。 不等李落说话,孛日帖赤那眉梢微扬,冷声说道:“没人逼你走。” 吉布楚和眼中亦有异芒闪烁,淡淡接道:“既然这么怕死,不如你就别走了,留在往生崖,过个几年等听到我们还没死的消息了,到时候再出来吧,省得你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何苦呢。” 男子愠怒,刚要说话,黄台脸色一沉,喝道:“闭嘴,回去!” 男子一愣,张了张口,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垂头丧气的返回了往生崖底。 黄台抱拳一礼,神色谦恭的说道:“手下人不知道规矩,顶撞了少侠,还请少侠莫怪。” “不碍事。”李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其实方才的话不无道理,黑山引的解毒之法传自一位医道前辈,在这之前我并没有遇到过相似的毒症,抱着最坏的打算也在情理之中。” 留下的几人神色不变,不约而同的装聋作哑,对李落口中所说最坏的打算充耳不闻。 李落甚觉诧异,不解的摸了摸鼻尖。吉布楚和笑问道:“你的那位医道前辈医术很好么?”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灵雀姑娘的局 “很好。” “有多好?” 李落想了想,直言应道:“如果说黑山引这样的绝毒在天南之地只有一个人能解得了,依我之见,十有八九会是那位前辈了。” “那就行啦。”吉布楚和一拍手,娇声笑道,“我没见过他,但我相信你。” 李落好一阵无言以对,半晌之后才和声说道:“既然要离开往生崖,那便早些走,三千人恐怕要花上不少时日。” 吉布楚和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李落一怔,随即恍然,这往生崖下定然另有一条密道,不必像来的时候那般辛苦。 “愿意走的就都去收拾收拾细软行囊,要是哪一天想念这里了,还能回来看看。”吉布楚和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各去准备。 “你们走吧,我老了,折腾不起,就留在往生崖终老。”这时,众人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让正在思索都要带些什么随身之物的鬼市中人尽皆愕然,回头望去,却见萨林尊者淡然中带着些许倦意的看着众人,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了吉布楚和。 “尊者,你这是?”哈桑惋惜一叹,有意劝说几句。 萨林尊者哈哈一笑,缓缓说道:“往生崖是死地,但是这里还有活人在,总还得有个人照应着。你们都走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能照看几天是几天。” 数人苦劝萨林尊者,看得出此老甚得人心,虽说看着有点不近人情的模样,但想必鬼市之中不少人都领受过萨林尊者的恩义。 李落微微一怔,与萨林尊者并无深交,也就是配制解药时交谈过几句,为人荣辱不惊,寡言少语,没想到竟能有如此担当,的确是一位值得旁人尊敬的前辈。 众人苦劝,萨林尊者最多也就微微颔首示谢,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诸人这才知道此老心意已决,怕是不会离开往生崖了。 吉布楚和盯着萨林尊者看了许久,朱唇轻启,正颜柔声说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 “见随缘,再见也随缘,缘分到了自然会再见,缘分要没了,留个念想就好。”萨林尊者平淡说道。 吉布楚和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鬼市众人三三两两的返回了往生崖,各自去准备,却是忧喜参半,患得患失。 萨林尊者咳嗽几声,望着远处瞧了许久,慢慢收回目光,转身缓缓向往生崖底走去。 孛日帖赤那忽然扬声唤道:“尊者留步。” 萨林尊者身躯一顿,回头看了孛日帖赤那一眼,难得的露出些许笑意,平声说道:“不想走的人不止老朽一个,狼主宽心,老朽活着一天,他就一天不会有事。” 孛日帖赤那沉默少顷,抱拳一礼,道:“多谢。” 萨林尊者回过头,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背对李落三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谁听:“往生崖终究是个死地,能活一时,活不了一世,走得好,也该走,这是好事。”说完之后慢慢的,带着一丝苍凉之意,缓缓的走进了往生崖下的黑暗之中,这一去纵然不是阴阳两隔,却也相差无几了。 众人离去,往生崖前只剩下李落、吉布楚和与孛日帖赤那三人,李落望着早前看去宛若凶兽巨口,此刻却显得垂暮萧索的黑山石隙,忽然扬声问道:“这场局,灵雀姑娘布了很久吧?” 吉布楚和一怔,讶然看了看李落,忽地嫣然一笑道:“从狼主十年前大闹往生崖那一刻起,我就料想着今时今日啦。” “十年前,前辈闯山,若我没有猜错,当时的黑山大狱并无任何动静,也就是那个时候起,灵雀姑娘便已经开始怀疑黑山大狱不复存在。” 吉布楚和嘻嘻一笑道:“十年前的事谁说的准呢。” “我倒是很佩服灵雀姑娘。” “哦?你佩服我什么?” “灵雀姑娘能等十年,换做旁人,未必能有这般耐心。” 吉布楚和瞥了孛日帖赤那一眼,倘若李落所料无错,孛日帖赤那实则算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不过孛日帖赤那定然也明白其中玄机,甘愿当作吉布楚和的棋子。两个人,一里一外,一近一远,唯有如此,才能将贺楼岱钦戏耍于股掌之间。 李落看着吉布楚和,微微一笑,和声说道:“我大约猜到你是谁了。” 吉布楚和狡黠一笑道:“那就劳烦李少侠接着猜吧,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 孛日帖赤那轻咳一声,打断两人说话,从怀中取出一物,握在掌中,看着李落平静说道:“少侠前些时候对烽堂说起过一物,烽堂夸下海口,鬼市奇珍无所不有,不过鬼市中的确没有找到少侠说的天韬。烽堂虽已不在,但草海苍狼绝非食言之辈,这样东西送给少侠,就当是了了烽堂那日一言。”说完之后,孛日帖赤那翻掌亮出手中之物。李落刚要婉拒,忽然瞥见孛日帖赤那手上黑灰古朴的物件,瞳孔骤然一紧,吃惊的看着孛日帖赤那。 此物若是在大甘,名为补天龟甲。 如果说秀同城僻静小院中,李落示于人前的补天龟甲昭显的是苍莽玄奇,那么此刻在孛日帖赤那掌中的这块补天龟甲便是内敛深幽。果然,这补天龟甲绝非只有一块,大甘朝中,如今落在相柳儿手中的只是其中一块残片。 这块补天龟甲大小比之相柳儿手中那块略微小些,其上不见毫光,却能看到龟甲之下有流光掠影,好似将一方小小的天地藏于这片龟甲之中。 盯着看的久了,恍惚间眼前有星空浮现,目光随掠影而过,有星辰生,有星辰灭,转瞬便是千年。亦有明月忽远忽近,有星光缥缈无踪,有苍穹的无尽深邃。透着小小龟甲,这方天地不觉时间长短,不知其中几千里宽阔,但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龟甲外的宇和宙,高悬于空,俯视着天下苍生,却道恰似无情却有情。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另一片补天龟甲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双眉一扬,诧异问道:“这是?” “此物,出自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原本该有两块,我手中这片是其中一块的残片。”孛日帖赤那看了看手中龟甲,眼神似有玩味,难知深浅,淡淡说道,“在天南,你们叫它补天龟甲。” 李落一怔,看着孛日帖赤那和这块补天龟甲一阵失神,孛日帖赤那既然知晓补天龟甲的名字,自然会知道事关补天龟甲的种种传闻,这份大礼不可不谓之厚礼。倘若只为了呼延烽堂一句无心之言,确实让人有些吃惊,而孛日帖赤那恰恰在这个时候送出补天龟甲,无论是真心诚意,亦或是另有玄机,一时间李落也没有头绪。 李落不掩讶色,诚颜以谢,若说没有心动,那多半是自欺欺人。不过礼虽重,李落却无意收下,也不会因为故亡人的一句话而得这般珍宝。李落和颜轻笑,正欲婉拒,忽然看见孛日帖赤那的眼瞳中倒影出的一抹血红异色,身躯一滞,转头望向黑水之外。 一道刺空的火光,带着血色直冲天际,眨眼间便染红了半边天色,绚烂中肃杀更盛,一道道火光宛若泣血而歌,暗藏千百呐喊,无声处更盛有声。 孛日帖赤那与吉布楚和愕然相望,不知道往生崖外发生了什么事,只见李落的脸色忽地肃穆了起来,相视一眼,隐约猜到了几分。 “这是?” “烽火狼烟。”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军中有变。” 吉布楚和轻呼一声,看了孛日帖赤那一眼,道:“狼主……” “动身吧。”孛日帖赤那沉声应道,说罢将补天龟甲抛了出去,冷然说道,“少侠收着吧,日后会有用处的。” 李落接住孛日帖赤那抛过来的补天龟甲,正欲说话,却见孛日帖赤那不由分说的转身步入往生崖下。 李落张口欲言,只是孛日帖赤那看起来并没有客套多说的意思。吉布楚和轻轻一笑,道:“既然给你,就拿着吧,保不齐哪天就用到了呢。”说完也进了往生崖,只留下李落一人愕然无语。 半晌之后,李落吐了一口气,握了握手中这块补天龟甲,稍有沉吟,只觉得吉布楚和最后的一丝轻笑分明带着些许诡异的意味,格外让人难解其意。 夜里的草海,还不到漫天繁星的时节,星光不算多么璀璨,却亮的很,虽说少了些,不过伶仃单薄中自有一股惬意和逍遥。 黑山依旧破空入云,淡然的审视这一方天地。不管往生崖何去何从,黑山大狱在或不在,对于这座黑山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过客罢了,至于穿梭其中的人影,渺小的如蝼蚁一般。 黑水湖畔一片静谧,夜风轻轻吹过,牧草随之起伏,高也好,低也罢,都打着瞌睡,睡眼惺忪的摇头晃脑。 冬未去,春还没有尽来,少了一场春雨轻洒后的青绿一色。吉布楚和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身旁的草叶,唇间含笑,柔的让人心颤。 虽说差了些时节,不过看着眼前的牧草,自然而然的也就能想起再过些日子后的黑水湖畔。风过,吹绿了牧草,艳了繁花,当百花齐放,白的如雪,粉的像霞,红的似火,黄的胜金,惹来飞鸟蜂蝶在百花丛里狂歌乱舞。应和着草海自由自在的风,听牧羊的姑娘清脆婉转的歌声回荡在风会吹过的地方;闻花香草香,雨露纯甜,便是那些成群成片的牛羊骏马也带上了几丝好闻的味道;看几株不知名的花儿从睡梦里醒了过来,懵懂的晃了晃身子,拼命的扒着身边的绿意探出脑袋,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给这片醉人的翡翠里投下了点点绚烂色彩。 那个时候,草海如诗如画。 不过此刻草海的萧瑟还未褪去,肃杀犹存,沉寂而苍莽,还有那些在夜里亮了起来,宛若长龙猛兽一般的火把,平添了几分金戈狰狞之气。 气吞万里如虎。 火光六分,正中处遥遥一点,形如一朵绽放的梅花,彼此泾渭分明。落在李落的眼里,恰是左右两翼各自相对,殿后的后军营,居中的中军营,各成一派,剑拔弩张。 往生崖一行众人悄悄靠了过来,孛日帖赤那凝望片刻,眼孔一收,低声说道:“瑶庭的雄库鲁,不简单。” 李落轻轻应了一声,众人离开往生崖之后,李落原本无意让孛日帖赤那和鬼市诸人来蹚这一趟浑水,不过没等李落说话,孛日帖赤那与吉布楚和竟然先李落一步凑了过去,走的理所当然,从容镇定的让李落哑口无言。 这两人不约而同的靠上前去,苍狼麾下自然不必多说,定然不会离开孛日帖赤那左右,而那些鬼市中人竟也跟着吉布楚和走了过去,更加坐实了李落的猜测,倒成了眼下众人盛意拳拳相助李落的模样,让李落一时间也没了婉拒的言辞。 两方兵将一触即发,一侧是孛日帖赤那口中所说的瑶庭雄库鲁,另一方自然就是李落所率的大甘将士。 孛日帖赤那隔远瞧了半晌,转头看了李落一眼,略有诧异的说道:“能与瑶庭雄库鲁相持而不落下风,你带的这支骑兵不弱。” “瑶庭的雄库鲁很厉害么?”吉布楚和似是听过瑶庭这支骑兵营的名头,只是不甚了解,随口问了一句。 “草海之中有十飞禽,十走兽,是长生天的宠儿,为鸟祖兽王,雄库鲁就是其中之一。雄库鲁本名鹧应矛隼,是一种极其凶猛的大鹰,号称飞的最快最高的鹰隼,飞天翔云,入海戏浪,很是不凡。草海七部八十三族,精擅骑射搏杀的部族不在少数,但敢以十鸟十兽为号的却不多,你说厉不厉害。” 吉布楚和撇了撇嘴,甚是不以为然,不过倒也没有出言反驳,至于听得进去还是听不进去那就不好说了。 李落听过孛日帖赤那的一番言语,不禁暗自点头,远处瑶庭的骑兵阵势散而不乱。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两军对阵 每一个将士前后左右都有外行之人瞧不出的玄机,战马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却能彼此呼应。动可攻,攻势一起则如暴风虐境,泥石崩山;静可守,敌兵一旦来攻,便成了流沙漩涡,进的来出不去。而且更让李落动容的是这支瑶庭骑兵将士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可攻可守的阵势,往往在无意间兵阵自成,这样的精兵强将着实可怕。 单以兵威军容而论,瑶庭的这支骑兵还要稍胜北征将士半筹。 “怎么不动手?他们在等什么?”黄台喘了一口气,抬了抬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不解问道。 孛日帖赤那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看来李少侠手里有什么东西让瑶庭将士不敢动手吧。” 李落微微一笑,也没有避讳的意思,直言应道:“有两个瑶庭王室的子嗣落在我手中,约莫是瑶庭将士投鼠忌器,这才僵持了这么久。” 话音一落,便有人冷笑出声,草海出豪杰,自然看不上这样有些下三滥的手段。李落神色如常,做都做了,就不怕说出来被人耻笑。 孛日帖赤那脸上倒是没什么异色,平淡的瞧着远处相持的两方兵马,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李落眼中精光一闪,笑了笑没有说话。 “趁黑摸上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吉布楚和探头张望了片刻,草海空旷,虽是夜里,但想要无声无息的靠上去也不容易,只能挑选一些高手近前乱了瑶庭骑兵兵阵。 这个法子的确有几分成事的把握,不过偷袭乱阵的高手多半就难以幸免了。在草海之中,就算轻功再怎么了得,也快不过千里良驹,躲不开成百上千的追魂利箭。 孛日帖赤那皱了皱眉头,回头瞧了瞧身后诸人,鬼市众人曾参不齐,虽然其中不乏高手,但江湖争雄还好,两军对垒就未必能胜过这些身经百战的瑶庭精兵,而且此处一马平川,无遮无拦,不等近前多半会被瑶庭将士识破,到时候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可惜当年驰骋草海的苍狼精锐已十不存一,如果有当年之势,就算是瑶庭雄库鲁也不足为虑。眼下身边众人,虽说算不上乌合之众,但委实好不到哪里去。 孛日帖赤那深悉骑兵之道,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沉吟半晌,凝声说道:“不妥,如果有战马还好,没有战马,贸然出击决计避不开瑶庭骑兵的耳目。” “那怎么办?” “火攻……”孛日帖赤那喃喃自语,举目望了一眼四下旷野,无奈摇头。今夜的草海风平浪静,虽然有风,不过是清风拂面,吹在身上很舒服,但绝不会借着风势让烈火燎原,只怕火还没有烧起来,自己这些人的行踪就暴露无遗。 “不必这么麻烦的。”李落轻轻说道。 孛日帖赤那与吉布楚和愕然相望,就见李落轻笑回道:“两军僵持不下,并非是不能战或者不敢一战,瑶庭兵强马壮,我大甘将士却也不弱。” “那是什么缘故?” “他们只是在等我。” “等你?你能断定?”吉布楚和有些怀疑的问道。 李落淡然回道:“兵家有听风观火之术,远看瑶庭骑兵声势虽然与我大甘将士不相上下,不过实中有虚,这里的瑶庭兵将不足两万,只要冲不散我大甘骑兵军阵,这一战瑶庭胜不了。” “少侠的意思是瑶庭不敢战?” 李落洒然一笑道:“瑶庭这支骑兵的确不凡,不过倘若强攻,此战必败无疑,他们也再等。” “援军!”孛日帖赤那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厉芒一闪,仔细的看着远处瑶庭战阵。阵中火光四溢,确是醒目,不过细微处的的确确和大甘骑兵军阵有些差异,如果不仔细查看,当真很容易被这些火光骗过。 孛日帖赤那暗赞一声,随即不免有一丝迟暮的苍凉,困在往生崖多年,却连这听风观火的本事也丢了不少。不过李落能一眼看破瑶庭战阵虚实,着实让孛日帖赤那吃惊不已,对这支大甘的骑兵生出几分好奇,敢只身闯入草海腹地,只要不是一心求死,定然也是天南劲旅。 “那依着你的意思是?” 李落的目光掠过对阵的两方骑兵,投向了远处,随之一触即收,平静说道:“去会一会这些瑶庭的精兵猛将。” 吉布楚和惊呼一声,错愕说道:“就这么走过去?” 李落微微一笑,半开玩笑的说道:“难不成要像灵雀姑娘一样飞过去么?” 吉布楚和俏脸一红,瞪了李落一眼。李落轻咳一声,也觉得说话有些轻薄了,连忙一敛容色,正颜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阵散兵乱实乃大忌,瑶庭骑兵不认得我,他们不会冒险出兵拦截。” “我陪你过去。”吉布楚和美目流盼,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落。 李落摸了摸鼻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吉布楚和如此热心,确让李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虽说我猜测瑶庭骑兵不会分兵阻截,不过并非是说就一定没有危险,灵雀姑娘……” “我也陪少侠走一趟。”孛日帖赤那插言说道,“一个人过去瑶庭骑兵势必会派人阻拦,少说也要三五人同去。” 李落张口欲言,想了想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应了孛日帖赤那所言。一行五人,除了李落三人,尚有苍狼死士喀摩和炼鬼窟前替黄台挡下一剑的使剑男子,衣衫依旧褴褛不堪,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相貌,颇显潦倒。只是一旦离开往生崖,便觉此子身上的剑气再难遏制,肆意弥漫在草海旷野之中,比之往生崖底还要再胜三分。 钱义留了下来,不曾同行,李落亦是刻意为之,免得这些鬼市中人心有疑虑。 诸人分草而行,脚程极快,向两军阵前疾驰而去。李落五人没有刻意掩去行迹,到了百丈之内,瑶庭与大甘将士尽皆留意到从往生崖一侧突然冒出来的一行人,俱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突然现身的五人 果然,瑶庭骑兵将士并没有出兵拦截,只是用目光紧紧跟随五人身影,狐疑不解,不知道这突然出现的几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近前之后,大甘将士兵阵不乱,当是阵前几将传令不可妄动,没有人擅自离阵接应,不过诸将眼中的神色却已暴露出此刻激荡的心绪,只差一声高呼。 “什么人?”瑶庭阵前将领眉头微皱,沉喝出声。一时间虽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不过总觉得有一丝异样从大甘众将身上漫了出来,隐隐有些凶险不安的味道。 李落停下脚步,离着瑶庭骑兵和大甘诸将各不足三十丈,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落在瑶庭众将眼里,着实有些费解。 李落没有应声,打量了一眼这员瑶庭猛将,甲胄遮面,看不出相貌,端坐马上宛若一尊铁甲凶神,竟似不比牧天狼悍将武塔矮上多少。 喀摩低声说道:“这个人应该是瑶庭悍将篾儿干,执掌雄库鲁一军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在瑶庭声名显赫,在整个草海也有不小的名气。” 李落哦了一声,暗自沉吟,如此看来草海诸部联军南下,竟然还留有余力,草海势盛,可见一斑。 “瑶庭篾儿干?” 瑶庭领将双目微凝,能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姓名,照理说多半不会是南人的将士,不过这个时候突兀的出现在两军阵前,的确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篾儿干看了看李落,目光扫过李落身后的几人,在孛日帖赤那身上顿了一顿,似是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郎,一个妖娆艳丽的女子,一个肃杀傲然的老者,一个森寒凝霜的落魄剑客,还有一个战意肆虐的草海雄豪,如此五人,看似单薄的站在两军阵前,却有一股难言的锐利锋芒,生生三分了两军阵前的漫天杀意,没有人敢轻视半分。 “正是,来者何人?”篾儿干凝重问道,看着孛日帖赤那沉声问道,“你我是不是以前见过?” 孛日帖赤那淡淡回道:“瑶庭雄鹰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起我这样的无名之辈,不过今夜相见,却不是为了和你叙旧。” 篾儿干沉默不语,眼前几人定是为了搅局而来,大甘诸将静默无声,显而易见这一行人是敌非友,杀心渐盛,冷冷的看着李落五人。 “我来和将军谈一笔买卖。”李落淡淡说道。 篾儿干冷哼一声,杀气宛若实质,不少瑶庭将士已握紧了腰间长刀,按上了背后的劲弓,只待篾儿干一声令下。 “什么买卖?” “两名瑶庭王储,再加一位贵人。” 篾儿干眼孔微微收紧,此子既然知道瑶庭王储落在大甘兵将手中,定然和这些祸乱草海的大甘骑兵有渊源。 “你做得了主?” 李落淡淡一笑,反问道:“将军不愿谈?” 篾儿干心念电转,如果眼前几人与大甘骑兵诸将渊源颇深,擒住之后说不定还是个奇货可居的机会。只是阵前另一侧大甘众将静寂无声,领头几将看了来人几眼,便不再留意,心神皆放在瑶庭诸将身上,由不得篾儿干分心。篾儿干固然心动,此际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怕被大甘骑兵所趁,得不偿失。 “怎么个谈法?” “三个人,毫发无损,换你三千战马。” 篾儿干吃了一惊,怒笑道:“好大的口气,三千战马,你当我瑶庭骏马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三千战马的确不是小数目,就看将军舍不舍得拿他们三个人的命来换。” “如果我不换,你想怎样?” “若是将军不愿,那也容易。”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喝道,“诸将听令。” “末将在。”大甘诸将齐声怒吼,篾儿干雄躯一震,终于想到了眼前的南人少年郎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等篾儿干转念,只听李落朗声喝道:“若敌军异动,斩质子于阵前,破阵杀敌,不死不休。” “战,战,战!”三个战字,初时音弱,终时已能刺破这方夜空,只叫一众草海雄豪心神为之所夺。 李落长笑一声,大喝道:“纵兵北上,不言轻战,若战,岂有惧怕之心,我大甘袍泽,除了快马,还有强弓利箭,何惜一战!” 篾儿干神情骤变,暴喝一声道:“大甘定天王!” 一语断喝,不仅让瑶庭雄兵猛将蠢蠢欲动,更让孛日帖赤那几人心神巨震,大甘定天王,虽说这草海一隅的往生崖里不曾传来过这个名号,但能以定天为号,又怎会只是区区一军之将。吉布楚和美目流眄,吃惊的望着李落的背影,只看一双明眸异芒连闪,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 “原来将军也知道我的来历,那就省些口舌,将军若想杀我,可以一试。”李落平平淡淡的说道,视眼前数万瑶庭骑兵如无物,单是这临危不惧的镇定就足以让草海群豪动容。 瑶庭勇将悍卒虎视眈眈的盯着李落,北强南弱由来已久,草海诸族一向轻视大甘,不过大甘定天王的名声却从天南之地传回了草海。除了孤军北上,还于天南大甘北府与草海联军精锐数次交锋而不落下风,大破落云、帝圣九彩和姬地三部联军,更是斩杀了落云头贲苏乍尔木,名震漠北。如果这还不算什么,最让草海震惊的是蒙厥拨汗,那个智计近妖的草海权相,就在李落率军北上之后不久向草海诸部传回了一道手谕,遇大甘定天王战而不败即为胜。 这道手谕着实让草海诸族好一阵哗然,区区一个南人将领,竟然能让蒙厥拨汗如此看重,一时间草海之上风声鹤唳,怕是不少人卯足了劲要和李落一较高下,再分生死。不过草海天高地远,疆域无边无际,让李落逍遥了好一阵子,直到前些时候瑶庭祖陵被攻破,这才让草海诸部的精兵强将稍稍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先不说军力如何,单单就是兵行神速这一处就叫人不得不叹服。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三千匹战马 篾儿干不是不想当场擒杀李落,而且这份心思恍若入了魔障一般,让篾儿干心里发痒,好几次都险些按捺不住。不过篾儿干终究是一军主帅,不是单凭血勇的莽夫,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了心中欲念。 不是篾儿干不想一试,而是眼前境地瑶庭先机已失。如果一战,也许有可能擒杀大甘定天王,但瑶庭王储,再加上一个王妃,必然难以幸免。而且这一战篾儿干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此次轻装疾行,原本想偷袭大甘骑兵,趁乱救人。没曾想眼前对手着实不容小觑,不等突袭便被识破,质子在手,篾儿干投鼠忌器,一时没敢强攻,退而求其次,打算拖到援军赶来之后再想办法,好巧不巧的又遇见了在草海渐渐声名鹊起的大甘定天王。 这一战,篾儿干打不得,伤及瑶庭王族子嗣,这个罪名就算是篾儿干也不愿承担。 篾儿干眼中凶光一闪,随即隐去,沉声喝道:“三千战马不是小数目,待我商议之后再告诉你。” “也好。”李落淡淡一笑道,“我等你十息。” 篾儿干一怔,大怒道:“南人小子,别欺人太甚!” 李落神情不变,平静说道:“你避而不战,我却想试试瑶庭的雄库鲁有多少本领,如果逢强避战,这草海对我大甘将士而言就是进得来出不去的死地,早死晚死也没多少太大分别。” 篾儿干气得鼻子都歪了,可是李落咄咄逼人处偏生又光明磊落,篾儿干直恨不得一刀将李落劈成两半,不过此刻只能强忍怒意,不敢轻举妄动。 篾儿干勉强压下心头怒气,寒声喝道:“南人狡诈,我怎么信你?” 李落双眉一扬,挥了挥手,传令道:“带他们出来。” 阵前袁骏回首向身边近卫低语一声,令传之后,片刻工夫,瑶庭一行五名质子被带到了阵前,当先一人正是瑶庭中阏氏,身旁一男一女两个幼童,此际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阵前两方兵马,犹是那个名唤卓娜的小姑娘,眼神更见灵动,瞧见李落之后呆了一呆,竟然罕见的在嘴角弯出一缕笑意,转即就消失不见了,板着脸冷哼一声,让李落好笑之余倒是生出了一丝怜爱之心。 瑶庭阏氏神情冷漠,瑶庭精锐近在咫尺,脸上却不见丝毫激动神色,瞥了一眼李落,寒声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好胆!”大甘诸将齐声厉喝。瑶庭阏氏只是挑了挑眉梢,冷傲自若。 李落哈哈一笑道:“让阏氏失望了。” 瑶庭诸将低吼一声,群情激奋,这等掳劫妇孺的手段着实让人不齿,不过看着几人的脸色衣着,大约在大甘营中也没吃什么苦头。 “王妃,你受苦了。”篾儿干亦有激动之情,打马上前一步,凝声唤道。 瑶庭阏氏轻轻点了点头,少见的浮出一丝笑意,平和说道:“瑶庭的雄鹰,你来啦。” 这一来一去的称呼,委实让大甘诸将,连同李落在内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瑶庭中阏氏和悍将篾儿干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龌龊关系。 自然,心有所想,眼神多半就会怪异起来。瑶庭阏氏玉容转红,看着身旁大甘诸人诡异审视的目光,还有那个带着略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露出痴呆模样的大甘定天王,瑶庭阏氏眼前一黑,只觉得心里的恨意转瞬之间又浓了三分。 瑶庭阏氏俏脸染霞,篾儿干呆了呆,没敢多看,转头盯着李落厉声喝道:“你想怎么样?” “放人。”李落淡淡传令道。 瑶庭诸将一愣,万万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如此大方,这么轻易的交出手中人质。吉布楚和也低呼一声,想要提醒李落不可轻率行事。 袁骏朗笑一声,与李落心意相通,应声将瑶庭阏氏的战马向前一推,平声说道:“不送。” 男童催马正要跟上去,被一旁北征十三鬼将之一的关河拦了下来,嘿嘿一笑道:“小娃娃不急。” 篾儿干这才明白李落的意图,怒火中烧,却又无话可说。瑶庭阏氏随着战马走了几步,回头望去,俏脸煞白,怒声向李落娇喝道:“好歹毒的心肠!” 男童挣扎几下,高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 篾儿干双拳紧握,一时却没有别的办法。瑶庭阏氏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愣在了两军阵前。 还是卓娜最先镇静下来,拍了拍男童肩头,声音虽显稚嫩,但不容男童质疑,少年老成的说道:“别哭,镇定些,你是瑶庭将来的王,别让这些南人小看你。” 男童抽了抽鼻子,这句话可比十句劝还要管用,一族之王,岂能容旁人轻视。 篾儿干微微松了一口气,生怕这个瑶庭王子哭哭啼啼惹来杀身之祸,见状连忙唤道:“王妃,你先回来。” 瑶庭阏氏前瞻后顾,终还是踏回了瑶庭兵阵之中。 篾儿干刚要说话,只听李落漠然说道:“一千匹。” 篾儿干一滞,就算瑶庭阏氏平安归来,哪怕这两个王室血脉也一样能平安归来,但是这胸中愤懑怨气却无处发泄。堂堂草海七族的瑶庭阏氏王储,竟然和货物一样与畜生相提并论,简直是奇耻大辱,瑶庭王族的颜面此刻比之地上的烂泥还不如。 篾儿干怒吼一声,眼中血光暴显,怒啸道:“给他!” 骑兵远征,除了将士乘骑的坐骑之外,都会带些战马以备轮换增补之用,少则三成,多则五成,瑶庭此来逾万骑兵将士,余出三千匹战马还是绰绰有余。 瑶庭诸将虽恨不得将大甘将士剥皮彻骨,但手下倒是没有含糊,一千匹战马悉数送出,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这点工夫,众目睽睽之下,瑶庭诸将要在战马身上做什么手脚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甘将士将一千匹战马赶回营中。 第二个是卓娜,一样是大甘先放人,瑶庭诸将送出战马。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瑶庭王储 李落泰然自若的和孛日帖赤那几人移步大甘军中,篾儿干神色数变,最后只能无奈的按下杀心。 最后一个,是那名男童。篾儿干和瑶庭阏氏正等着李落放人,只见对面迟迟没有动静,篾儿干喝道:“放人。”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篾儿干,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次,换你先。” 篾儿干一怔,勃然大怒,厉喝道:“卑鄙小人,南人果然奸诈无耻。” 李落神色不改,淡淡问道:“请教我哪里卑鄙,又是哪里无耻了?” 篾儿干一时语塞,平心而论,李落此举并无不妥,篾儿干固然担心送出战马之后李落会扣住瑶庭王子不放,但对于李落而言,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有之前两次先例,瑶庭诸将便觉得该是李落先放人才对。 篾儿干强辩道:“我草海男儿一诺千金,答应的事绝不反悔,你先放人,一千匹战马一个也不会少。” “草海豪杰一言九鼎,这句话我信。”李落微微一笑,接道,“只是,与我何干?” “你!?”篾儿干咬牙切齿,眼睛里都能冒出火来,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轻视戏弄过,今夜与大甘定天王的深仇大恨是结下了,就如李落方才所说,今夜过后,瑶庭雄库鲁与大甘将士不死不休。 瑶庭众将怒吼出声,杀意暴涨,就连胯下战马也被这阵阵杀意惊动,鼻息粗重的呼哧起来。 两军阵前的气氛凝重了起来,大战似是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倒是李落脸上依旧挂着一如方才的闲散和淡然。 这一战,避无可避,不过眼下却还不到时候。 “雄鹰叔叔,把战马给他们。”卓娜忽然插言说道。 “卓娜,大人的事小孩别乱说话。”瑶庭阏氏呵斥道。 卓娜没有理会婶娘的呵斥,仰起头看着篾儿干,掷地有声的说道:“雄鹰叔叔,那个坏人要是真的想放弟弟,咱们给不给战马都一样,如果他不想放了阿弟,就算咱们再给他们一万匹战马,他也不会放阿弟的。” 篾儿干揪了揪蓬乱的胡须,一时半刻没明白卓娜想说什么,只见卓娜冲着男童高声喊道:“阿云,不管过会发生什么你都别怕。”说完之后卓娜顿了一顿,脆声接道,“要是太害怕你就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听到么?” 男童拼命的点了点头,带着哭音嗯了一声。李落微微一惊,身旁的袁骏也露出惊讶神色,几将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卓娜。 卓娜甚是气恼,看着李落大声说道:“你们不怕打仗,我们瑶庭的叔叔伯伯也不怕,一千匹战马给你,你要是不守诺言,长生天会惩罚你这样说话不算数的坏人,就算追到天边,我们瑶庭也一定不会轻饶你。” 篾儿干恍然,眼前局面,无论是战是和,只要瑶庭王储在大甘将士手中,那么李落手中便握有先机。一千匹战马对于瑶庭而言无关痛痒,却能留下一个口实,一旦两军刀兵相见,篾儿干心怀猜疑,不曾交出战马,让瑶庭王储惨死乱军之中是一种说法;倘若篾儿干交出战马,李落不信守诺言,执意要战,不管男童是生是死,又是另一种说法。到了那个时候,瑶庭诸将同仇敌忾,士气大盛,未必就胜不过大甘将士,而这之后大甘诸将在草海之中更是寸步难行。 在草海,背信之人会受到长生天的唾弃,草海诸族人人得而诛之。 篾儿干眼中厉芒一闪,卓娜是在试探李落有无一战之心,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来啊,再给他们一千匹战马。”篾儿干暴喝一声,状若凶神,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有卓娜刚才的一番话,就算救不回瑶庭王子,日后回去也有说辞。 战马牵入大甘军中,李落没有传令放人,沉吟数息,望着卓娜和声问道:“你的师父是谁?” 卓娜警惕的看着李落,咬牙问道:“你问我师父做什么?” 李落莞尔一笑,朗声说道:“只是觉得草海之中能教你的人应该不多了,心生好奇,倒想问一问尊姓大名。” “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卓娜气鼓鼓的瞪着李落,大有势不两立的意思。 “哀兵难敌。”李落自言自语,洒然笑道,“放他回去吧。” 袁骏挥手示意,军中几将微微散开,放任男童返回瑶庭阵中。男童惶急,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赶回瑶庭这侧,远不及卓娜和瑶庭阏氏的镇定。 人马两讫,彼此之间再无掣肘,只剩下滔天的怒气和杀意。瑶庭阵中战马低鸣,不安的刨着地上的枯草,似是这一战已迫在眉睫。 入夜之后的草海尚还有些冷,不过此刻的黑水湖畔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燥热难耐。 李落望向草海广阔大地的南际,那片黑暗里正有无数草海雄兵疾驰而来,直指北征大军这根肉中刺。卓娜敢依仗的,也就是此时此刻,李落亦不愿轻易开战。 李落吐了一口寒气,回首望着篾儿干诸人,朗笑一声道:“你们还不走么?” 篾儿干七窍生烟,却还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恶气,质子回营,若是再有一战,三个人不管是谁要是有什么闪失,到时候纵死也难辞其咎。 篾儿干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们不逃么,难道还有胆子留在这里?” “我们当然也要走,不过与你们不同,我们早些走晚些走都好,你们走的迟就走不了了。” “你!?”看着李落风轻云淡的神情,篾儿干火冒三丈,暗暗发狠,定要将李落碎尸万段,方能消解胸中恶气。 李落笑而不语,今夜交锋,瑶庭诸将处处受制,虽有卓娜小小的扳回了一城,但声势已弱,士气更落在了下风,只要军中领将不是一介莽夫,自该知道眼下绝非决战的时机。 篾儿干吞下怒气,恶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低吼一声:“撤。” “等等。”瑶庭诸将正要撤军,又是卓娜娇呼一声。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瑶庭大军退去 篾儿干讶然望去,眼中略有一丝忐忑,低声说道:“居次,怎么了?” “把他们两个也放回来,你还要多少匹战马?”卓娜一指大甘众将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李落。 大甘诸将转头看去,三个人换三千匹战马,倒是把当日从瑶庭王陵中带出来的一男一女两名瑶庭护卫高手忘记了。方才两人被挡在了人群之后,如果不是卓娜提及,男童多半早都忘了,瑶庭阏氏又不愿节外生枝,这两人十有八九只能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李落嘴角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和声说道:“难得,你们也走吧。” 诸将微微策马让出一条通路,瑶庭两名护卫高手愕然数息,这才打马去往瑶庭阵中。两人脸上的神色虽然倨傲不减,不过离营之际,望去李落几人的眼神却也带上了一丝敬意。 “城门失火,不必殃及池鱼,他们两人不用拿你们瑶庭的战马换。”李落温颜说道。 卓娜却不领情,撅了撅小嘴,哼了一声,脆生生的说道:“我才不要占你这个坏人的便宜,我们草海英雄恩怨分明,说什么就是什么,免得被你们小瞧了。” 看着卓娜红扑扑的小脸,李落莞尔,袁骏几将失笑,虽说为敌,这女娃儿当真可爱的紧。 “哈哈,那是自然,草海英雄向来说一不二,说不得我也想学学,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卓娜还要再说什么,瑶庭阏氏呵斥了一句,这才悻悻收口。篾儿干传令撤军,大军缓缓退了出去,兵阵不乱,想来是担忧大甘诸将出尔反尔,尾随偷袭。 卓娜跟在瑶庭阏氏身边,被好些瑶庭高手围了个水泄不通,生恐再有什么不测。肃杀中,卓娜回头张望了一眼,恰巧看见李落的一双眼睛正温和的望着自己,不曾留意一旁的瑶庭悍将半分,似乎这些名震草海的精兵悍卒还不值得李落分心他顾。 卓娜抿嘴一笑,突然觉得这样很是不好,又换上凶狠的眼神,狠狠的瞧了李落一眼,忙不倏回过头去,只觉得心里有一股异样,这个大甘的坏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李落目送瑶庭骑兵众将没入黑暗之中,呢喃自语,但愿此生不要再见。 敌军已去,大甘诸将这才上前行礼,袁骏宽慰,呼察冬蝉欣喜,班仲、洪钧几将更是喜形于色,围着李落问长问短,应峰笑骂了几句,看样子是要找钱义算账,群情激昂,好半天竟让李落没有插上话。 李落面含轻笑,往生崖下难辨日月,只是黑水湖畔的大甘诸将这些日子却不好过,提心吊胆只在其次,李落生死不知才最是焚心。看着诸将如释重负的模样,李落心生歉疚,哪怕呼察冬蝉苛责几句,虚心听着就好。不曾想呼察冬蝉竟然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就连埋怨的眼神都没有,反而更让李落内疚不已,感慨良多。 “钱义呢?”应峰问了一声。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方才还巧笑嫣然的呼察冬蝉顷刻间面沉似水,银牙紧咬,看得诸将一阵心惊肉跳,约莫这钱义就算回了营,恐怕也免不了一番劫难。 李落眼皮一跳,背心发寒,呼察冬蝉只是没有将心绪挂在脸上,可没说不记仇。好在李落是一军主帅,呼察冬蝉多少还有些顾忌,至于钱义,就不知道呼察冬蝉会用什么手段折磨了。 当下李落便有任钱义自生自灭的念头,免得触了呼察冬蝉的霉头。不过这个念头有些不够仗义,李落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将思绪压了下去。 呼察冬蝉冷笑一声,诸将面面相觑,能为钱义挡下一劫的唯有李落,倘若李落袖手旁观,钱义只好自求多福。 “他没事。” “没事就好。”原本很平常的一句宽心问候之语,到了呼察冬蝉口中却变了味道,军中诸将倏忽间老僧入定般鼻口观心,两耳不闻身外事,洪钧更是暗暗打定主意,日后没事了还是少往呼察冬蝉身边凑,说不定下一个倒霉的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李落轻咳一声,向呼察冬蝉使了个眼色,呼察冬蝉哼了一声,这才将钱义暂且撇在一边,目光一转,落在吉布楚和身上,恍惚间似乎皱了皱眉头,朗声问道:“大将军,这几位是?” 李落和颜向军中诸将说道:“这几位来自往生崖,于我有脱困之恩。”李落道出孛日帖赤那几人的姓名,却没有说来历,直到此刻,李落才知道那个落魄剑客的名字,达日阿赤。 诸将一一见礼,神色谦和,没有丝毫倨傲怠慢之意,孛日帖赤那虽说孤傲绝伦,但也觉得大甘众将待人如沐春风,大异苍狼凶骑。吉布楚和更是娇笑连连,长袖善舞,不多时竟和大甘将士熟络起来,惹得呼察冬蝉阵阵白眼,很是看不惯,无意之中两女之间竟似有了淡淡的杀气。 “前辈,往生崖恩怨已了,你我就此别过。”李落抱拳一礼,和颜接道,“草海幅员辽阔,晚辈无以为赠,只怕寻常之物也及不上鬼市奇珍,就送诸位些马匹吧,省些脚程,袁将军。” “末将在。” “取三千战马来送与他们。” 袁骏哈哈一笑道:“巧了,正好多出三千战马。” 岂止是巧,李落起意从瑶庭骑兵手中换来三千战马,恐怕就有转赠之心。 “不要瑶庭的战马。”李落和声说道。 袁骏略一沉吟,明白过来,颔首应下。各族战马皆有印记,如今草海诸族联军南下,虽有部族之争,但在蒙厥拨汗的斡旋之下明处的争斗已是不多了,倘若往生崖诸人骑着瑶庭的战马,免不了麻烦,如果换成大甘的战马,草海之中认得的人不多,自然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琐事。 孛日帖赤那神色微动,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吉布楚和明眸顾盼,掩口笑道:“将军这是打算抛下我们不管了。” 李落歉然回道:“灵雀姑娘言重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以战养战 我等如今已是草海公敌,草海虽大,却是步步惊心,诸位留在这里免不了会有兵凶战危之事,得罪了,日后有缘再相见。” 吉布楚和忧愁一叹,道:“将军的心意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将军也知道我们都中了毒,现在还不知道毒解了没有,万一走了,毒却没有解,那我们岂不是死得更快。” “这……” 吉布楚和眼珠一转,柔声说道:“不如就让我们留下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对将军有些用处呢。”说完之后,就见吉布楚和风情万种的看着李落,一脸痴迷。 大甘诸将神色古怪,洪钧揪着胡子,心中赞叹不已,就差着拍马屁奉承了,自家将军领兵作战自然不用说,没想到偷心更是一绝,说不得日后还得讨教几招。身旁几将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憋得脸颊都微微有些抽搐。 不过当然有人不喜,吉布楚和话音刚落,李落就察觉后背上刺来两道冰寒的杀气,呼察冬蝉不忿喝道:“用处?你能有什么用处?” 吉布楚和面具下的俏脸一红,抿嘴一笑,含羞低吟道:“嘻嘻,这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以后就知道啦。”说罢似是不堪羞臊,急急垂下头去,好一幅软语娇羞的模样。 呼察冬蝉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倒是没有别的念头,只觉得军中主帅不该这般放浪无羁。 孛日帖赤那眉梢一扬,吉布楚和如此露骨,就连这位叱咤草海的一代雄主也觉得吃不消。 李落愣了愣神,着实无语,吉布楚和这般模样,要是军中诸将再知道钱义还带回来一个美娇娘,恐怕自己到时候也要百口莫辩了。 呼察冬蝉气呼呼的喝道:“大将军,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早些动身。”说完看了一眼吉布楚和,冷冷的哼了一声。 李落略作沉吟,点了点头,吉布楚和看样子铁了心要留在李落身边,只好向孛日帖赤那说道:“前辈……” 李落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吉布楚和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孛日帖赤那笑问道:“狼主,是不是留在他身边好些?” 孛日帖赤那看了李落一眼,平静说道:“如果少侠愿意,也无不可。”说完见李落张口欲言,淡然接道,“眼下让他们走也难以安心,少侠初入往生崖的用意和如今相差不多,少侠以诚心相待,我们自然也会以诚相迎,少侠如果能得鬼市相助,胜过千军万马。” 洪钧诸将相视一眼,尽皆咧了咧嘴,虽然没有人出言,但不屑的眼神却已暴露了众人心思,好大的口气! 孛日帖赤那对大甘诸将的神色视若无睹,漠然说道:“大甘将士的确不弱,不过深入草海腹地,以后能有一半人活着回去就很难得了。” 众将议论纷纷,看向孛日帖赤那的眼神隐隐已有不善。李落怔了怔,苦笑应道:“我却以为只有三成能活着回去。” 李落回头望着身后大甘诸将,众将都沉默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李落身上,少有迷茫和惊讶,原来虽然没有人说起,但军中弟兄多半已经心中有数了。 李落长笑一声,大声说道:“虽然草海九死一生,但我总觉得只要你我在,就能活着回去。” “嘿,那还用说。”众将一扫沉闷,豪气干云的议论道。 百战之师,百战百胜,气势所凝,是为军心。军心定,可成难为之事,可破百死之局。 “前辈和灵雀姑娘可愿意助我?”李落抛去心中顾虑,看着孛日帖赤那与吉布楚和朗声说道。 “谈不上相助,我也许久没有在草海走动了,倒也可以试一试这些年草海诸族有什么长进。”孛日帖赤那淡淡一笑,浑然不以为意。 李落又望向吉布楚和,吉布楚和正颜说道:“你放心吧,到时候余毒不再发作的话,想走的我会安置妥当。” “袁将军,洪将军。” “末将在。” “接引他们入营。” “末将遵令。”两将各引数百骑兵将士,连同喀摩,呼啸而去。 往生崖下的数千人并入大甘军中,不远处有瑶庭精兵虎视眈眈,黑水湖畔不宜久留,大军来不及修整,天刚亮时,已在数百里之外,高耸入云的黑山已剩下天际的一抹暗色。 清晨时分的草海很安静,安静的就好像天上的云彩飘过时都能听到细语呢喃的声音,这天的天气似乎也不错,风和日丽,兼又杀机四伏。 大军稍事修整,李落取来得自瑶庭的地图细细查看,追兵近在咫尺,有源源不绝之势,倘若每过一处都得兴干戈,这四万大甘将士无论如何也填不满草海巨兽的胃口。 就在李落凝神查看行军图之际,孛日帖赤那走了过来,到了李落身边瞧了瞧李落手中地图,片刻之后,从怀中取出一卷锦帛递了过去,平声说道:“这幅地图是我从往生崖带出来的,方圆千里都在其中。” 李落接过地图打开之后看了看,果然远比自己手中这幅要详尽许多,山川河流跃然纸上。李落大喜,有了这幅地图,日后行军必然有事半功倍之效。 李落随即收起自己的这幅地图,将孛日帖赤那方才所赠的地图摊在手边,和颜回道:“多谢前辈。” 孛日帖赤那嗯了一声,回头望着左近人困马倦的大甘将士,沉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李落抬头顺着孛日帖赤那的目光看了过去,没有避讳遮掩之意,直言应道:“以战养战,除此之外,怕是没有别的良策。” 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道:“不错,草海地广人稀,除非以战养战,要不然就算没有这些追兵,困也能困死这些骑兵将士。”说完之后,孛日帖赤那顿了一顿,言语之中有未尽之意,淡淡接道,“不过以战养战也不简单。” “还请前辈赐教。” 孛日帖赤那一指身前众人,道:“你觉得你麾下这些将士,再加上鬼市中人,与草海诸部相较如何?”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只为活下去 “有一战之力。” “不错,的确有一战之力,算上昨夜的瑶庭雄库鲁,如果真的放手一战,也是赢多输少。”孛日帖赤那审视的瞧着一众大甘将士,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傲睨四海八荒,漠然说道,“不过如果只是一战之力,我猜你们回不去大甘,就算能有几人侥幸南下,到时候恐怕也只能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 李落眉头一皱,没想到孛日帖赤那竟然如此不看好北征将士,虽然没有反驳,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 孛日帖赤那平声接道:“你可知道当年为什么我能纵横草海,身经百战而无一败?当年草海上想杀我的人不比今天想杀你的人少,但却从来没有人能奈何我,草海之上,任我去留。” 李落一怔,沉吟片刻,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你知道我在草海上的名号?” “前辈是有狼主之号的草海苍狼。” “不错,草海苍狼,以狼为名,我不为名利,不为钱财,所有种种只是为了活下去,让我自己活下去,也让追随我的弟兄一样能活下去。不但要活,还要活的自在,活的逍遥。所以我不称王,不占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要什么就抢什么,到了最后,草海上的人都称我为匪,匪中狼王。”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精芒闪烁,思索起来。 孛日帖赤那朗声大笑道:“以战养战当然不够,你如果想活,想自己活,也想身边这些弟兄们活,从今天起,这里的人就不再是你们南人的将士,而是草海上的马贼,只有这样,你才能活着把他们带回天南。” 李落闷喝一声,已然明白孛日帖赤那的话中之意,以军中将士为基,以草海苍狼的行事之风为引,改头换面,只有如此,才能在危机四伏的草海搏得一线生机。 “你看他们,”孛日帖赤那指着营中松散的鬼市众人,玩味说道,“这些人站在这里的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就连哈桑和她身边的那些娇滴滴的女娃儿,如果单打独斗,你麾下这些将士能赢过她们的不多。不过要让她们像你手下的这些兵将一样列阵行军交战厮杀,这几乎不可能,非但成不了事,反而会坏事,但是如果让她们学草海马贼,不用教,看上几眼就会。” “若是大甘将士也就算了,但她们被困在往生崖底数十年,一朝得见天日,转即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与草海诸族为敌,对她们来说并不公平。” “公平?哈哈,她们被困在往生崖底不见天日,活着没人记挂,死了更没人理会,难道草海对她们就公平么?”孛日帖赤那冷哼一声,道,“往生崖和草海之间的渊源,我是外人懒得多说,以后有机会了,你且听听吉布楚和怎么说吧。” 李落微微一怔,如此听来这往生崖与草海恐怕另有隐秘,说不得便和那座黑山大狱脱不了干系。 李落与孛日帖赤那并肩而立,静静的听着眼前刺破了草海冷寒的人语马嘶,看着营帐间的人来人往,冷肃萧条的草海旷野上也多了几分热闹的意味。这里的天气多少还有些冷,只是这些进进出出的人影,不管是大甘将士,还是鬼市中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难言的宁静,在这一瞬间,看不到忧虑,闻不到惊惧的味道。 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窈窕佳人,抱着一堆看似衣裳的杂物快步走过,忽然一抬头瞧见了山包上静立不动的李落两人,停下了脚步,将怀里的衣物先行放在脚边的枯草上,而后伸长了腰肢,向李落挥了挥手,暖暖的笑了一笑,又俯身抱起衣物去了营帐之中。 是当日陪在李落身边的龟兹舞女,琥珀川畔的精灵,李落眉梢一动,没有应声。孛日帖赤那淡淡一笑,道:“救人不易,救己也不易,这一路上路远多难,少侠不知道还要背上多少人的希望和性命。” 李落怔怔出神,良久之后吐出一口浊气,朗声说道:“请前辈教我。” 孛日帖赤那看了李落一眼,道:“你破得了心结?” 李落朗声回道:“心结难解,不如不解,我破不破得了心结无关紧要,只要我担得起他们的心结就好。” “哈哈,你这心性一念间,日后要小心了。” “多谢前辈教诲,论起心性,我怕是还不及纵横草海的苍狼雄主。” “不一样的,”孛日帖赤那目透苍穹,傲然说道,“我倒是想看看以少侠的心性,在这天底下能走多远。” 两人相视一眼,尽在不言中,自此广袤无垠的草海中少了一支大甘北征大军,而多了一群牧天的狼。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这是草海的夜。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 这是草海的白日。 一日一夜,日月沉降颠倒,于草海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没见草色深上一分,也不见绿水柔上些许。 天气还是温和了许多,飘起了雨,淅淅沥沥,像雾不是雾,像雨不是雨,倒真是一副斜风细雨满漠北的凄迷景色。 说起来也怪,北上之际,大甘北府天寒地冻,万物入眠。原本李落还以为此番孤军闯入漠北深处,该是越走越冷,处处是冰天雪地的不眠夜。不曾想这一路过来冷是冷了些,但还不及大甘北府的严寒。如今深处漠北腹地,李落反而觉得这天气反常的温润了起来,早先预料的诸如大雪封江困马,将士举步维艰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让李落狐疑之际多了一份庆幸。不过看着孛日帖赤那诸人司空见惯不以为意的模样,李落也就暂且压下心头疑问,总归是比飞雪连天,风饕雪虐要好出千百倍去。 细雨不绝,天阴地暗,瞧得人格外烦闷,只高兴了地上的牧草,抖擞着身子,便要借一场和风破茧重生。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都想要她 李落擦了擦额头的雨珠,甩了甩手,大漠北地,竟然有江南烟雨时节的模样,的确让人始料不及。李落放下手中战报,揉了揉眉心,记起了不知道是前朝何人的诗词: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是一首梅雨时节的诗词,倒是眼前此情此景极为贴切,犹是这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更加神似。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起身离了大帐,信步而出,带着钱义应峰去往营中巡视。 雨雾迷离,四处都是一副昏沉沉的模样。除了戍守营中各处的将士,雨中的兵将都是来去匆匆,擦肩而过时还有人不曾留意到巡营的李落。 这处营地,并非是军中将士新筑,而是从一个名叫髂合的草海部族中夺过来的。战火早已熄灭,狼烟不在,就连帐篷溅上的鲜血也被细雨侵蚀了许多,变得黯淡起来。 这个髂合部族也许有将士在草海联军当中,也许没有,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草海小族。不过李落无暇分辨,也无心分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些林山县里的避世乡民,一样与世无争,到头来依旧躲不过杀身之劫。 所以当髂合族民对李落横眉冷对,狠毒咒骂的时候,李落的眼睛几乎都不曾眨上一眨,神色平淡的让见惯血腥的孛日帖赤那也暗自吃惊。 李落是大甘将士的军心,军心定则生机存,军心乱则十有九亡。 营中将士同仇敌忾,并没有觉得屠戮草海一族有什么不妥,两国相争,向来都是你来我往,血债血偿,今日心怀善念,换不来他日敌手的网开一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巡营的李落三人被一阵争吵声引了过去。到了近处,一个坍塌过半的髂合帐篷前站了七名营中兵将,其中四人是大甘将士,另有三人,颈间缠着一方黑巾,浓眉低目,鼻挺口阔,眼珠子里带着些许异色,相貌与大甘有异,却是三个草海男子。 两方人马言语不通,各执一词,李落听了片刻,眉宇间闪过一丝怅然,应峰也听明白了,低骂一声道:“真是一群……”后面的两个字应峰生生忍了下去,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 钱义自然也听得明白,与应峰喜怒于色不同,钱义宛若磐石,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波动,肃杀威严,猛咳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吵。 大甘将士回头望去,突然看到李落就在身旁不远处,尽都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口呼将军,垂首站在一旁,眼中已有惧意。 余下三人愣了愣神,倒也认得李落,行了一礼,不过脸上看着就没有多少惧色,草草一礼只是敷衍了事而已。 李落瞧了瞧两侧众将士,淡淡说道:“带她出来。” 应峰应了一声,快步进了髂合包帐,只听得从帐篷中传出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和应峰的沉喝,帐帘微晃,应峰走了出来,手边牵着一个受惊几近崩溃的草海女子,几乎是被应峰半拖着拉出了帐篷。 李落眼角一跳,眼前的草海女子年纪很小,不过是刚刚长开的模样,脸上童稚的红晕还不曾褪尽,尚还留着点初春草儿的弱不禁风,此刻正一脸恐惧的望着帐篷前的异域来客,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场中诸人能清晰的听到女子牙齿打颤的声响,已然怕到了极致。 两方人马,一个女子,不惜反目。 “是她?”李落先是望向大甘将士。四名兵将一脸愧疚,手足无措的低低应了一声。 李落又再望向三名草海男子,平声问道:“你们也想要她?” “不错。”三人中一个看起来桀骜不驯的草海男子沉声回道,“是我们先看见的,就该归我们所有,他们想抢,先得问过咱们弟兄的刀答不答应!” 李落神色不变,哦了一声,看着四名大甘将士道:“他们说的有错么?” “这……回大将军话,人我们也看到了,当时他们从帐篷里已经出来了,弟兄们才进去的,找到她之后他们反过来说人是他们先找到的,明明是他们强词夺理在先。” 李落双眉一扬,神情冷肃,沉默不语。 草海三名男子相视一眼,各自后退了半步,当先一人大声说道:“哼,规矩是你们定的,现在想反悔的也是你们,你们这些南人当然会向着南人,难道以前说的话都是放屁吗!” “大胆。”“找死!”钱义和应峰齐喝一声,踏前一步,只是将身上的凶焰稍稍放出些许,就见这三个草海男子神色齐变,止不住退后数步,忌惮的盯着钱义和应峰。 李落扬手阻住钱义二人,平声说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里自然也是规矩为先,我定下的规矩不多,钱义,你说说看。” “入营为弟兄,离营为陌人,凡入营者,不论男女老少,天南海北,皆为袍泽之义,禁兄弟相残,禁仗势欺人,禁强抢为匪,禁暗偷为盗,禁欺瞒慌骗,此为五禁,如有违者,当以重罚。”钱义冷冷吟诵道。 “大甘的规矩很多,但这里是草海,入乡随俗,营中也就用不着那么多规矩,我只留了这些。”李落平淡说道,言语中有一丝旁人听不出来的萧索,“为一个女子,就要刀剑相向,违兄弟相残禁,违强抢为匪禁。你们各执一词,定有一方说谎,便是也违了欺瞒慌骗禁,先论规矩,那就先从规矩说起。” 草海男子脸色微变,已有退意,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髂合女子,吐了一口闷气,抱拳一礼道:“算了,我们不要了,弟兄们,走!” “慢着。” 草海男子眼中厉芒一闪,狰狞喝道:“你还想怎样!?” “乱了营中规矩,一句算了就能了事,要规矩何用!”李落寒声说道。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各领五十军棍 “乱了规矩的可不只是我们!”草海男子气急败坏的吼道。 “入营者一视同仁,当罚则罚,谁也免不了。他们是我从天南之地带过来的,不遵号令,便是该罚。你们既已入营,也要守营中规矩,一样当罚。”李落断喝一声道。 “老子今个就走,什么狗屁规矩,大不了死在这里,受他娘的这股鸟气,也好让别人睁开眼睛瞧瞧南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男子破口大骂,神色极是乖张,丝毫没有将李落放在眼里。 钱义和应峰眼中杀机暴涨,宛若凶兽一般盯着眼前这三个不知死活的草海莽夫,就连那四名大甘将士也握紧了刀柄,只待李落一声令下,就要将眼前三人斩落刀下。 “走,可以,你们不是降卒,入营之前我便有明言,此处去留随意。不过离营之前该领的罚谁也少不了,受罚之后想去哪就去哪,我绝不阻拦。但若是想闯营,钱义,斩下他们的头颅,给乌兰巴日送过去。” “末将遵令。”钱义领命,阴寒的盯着三名男子。 当先草海男子神色大怒,还欲再强辩什么,被身旁一人拉住,耳语了几句,男子脸色阵青阵白,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忍下心头这口恶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要怎么罚?” “各领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你!?好,罚就罚,不就是五十棍么,老子挨的起。”草海男子凶残嘶吼道。 李落视若无睹,转头看向大甘将士,平声说道:“你们也各领五十军棍。” 大甘将士再听到李落说话之后,悬着的心终是落在了实处,俱都松了一口气,齐声回道:“属下领罚。” 草海男子瞪了李落一眼,转身正欲离去,忽然间听到李落向着一侧烟雨深处淡漠问道:“如此处置可还公允?” 一声朗笑从侧旁传了过来,雨雾中步出两人,当先一人是个身形魁梧的光头大汉,须发怒张,双目冷电流窜,神色颇显骇人。身旁一人,冷傲睥睨,正是孛日帖赤那。 大汉大笑一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为先,当然公允。” “大当家。”草海三人连忙恭声唤道。 大汉扫了一眼神色敬畏的三人,冷哼一声道:“进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将军仁厚,只罚了你们五十军棍,不过你们竟敢拔刀向着自家弟兄,说,该怎么罚?” 三名男子面如死灰,心头大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大汉残忍一笑,寒声接道:“兄弟相残,你们倒是长本事了。将军仁厚,老子却不能姑息。” “大……大当家,我们没有……” “没有个屁,老子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南人弟兄自始至终可没说要和你们挥刀子,你们几个不知死活,怎么,见着女人就他娘的忘了自己是谁了?” 草海男子肝胆俱裂,不敢辩解,恐惧的看着面露狰狞杀气的大汉。 “将军有五禁,老子的家法更严。”光头大汉怒笑一声,只见刀光一闪,一道血光狂涌而出,一颗好大的头颅凌空飞了起来,却是那个领头的草海男子被大汉一刀枭首,半空中的脑袋还带着难以置信和惧怕的眼神,死不瞑目。 大汉舔了舔嘴唇,大喝道:“老子最恨手足相残,该死!” 余下两人惊恐的倒退几步,艰难的咽了几口唾沫,没曾想一向护短的大当家竟然当面斩了自家兄弟。 “你们两个。”大汉一指剩下的两人,就见两名草海男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大汉哼了一声,冷声说道,“滚回去告诉那帮小子,再有不开眼的,这就是下场。” 两人连声应下,脸色苍白,心有余悸的瞥了一眼身首异处的草海男子,不敢有丝毫异色。 “还有将军的五十军棍,少一个,老子亲自行刑。”大汉瞪了一眼,如此凶焰,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两名草海男子欲哭无泪,如今想想,这南人将军的的确确称得上心肠仁厚。 两人匆忙离去,形如逃亡一般。大汉咧开嘴笑了一笑,格外有些渗人,道:“将军,我是个粗人,做起事来直来直去,没那么多说道,还要请将军别见怪。” 李落微微一笑道:“乌兰巴日头领驭下峻厉,当有可取之处,何来见怪一说。” “哈哈,那就好,免得营里的弟兄瞧着不服气,将军放心,我乌兰巴日知道规矩,也最守规矩,绝不会坏了将军的大事。” 李落和颜一笑,点了点头。 乌兰巴日甚是粗豪的大笑几声,竟然神色友善的朝着一同受罚的大甘将士微微颔首,只让钱义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草海莽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乌兰巴日目光一垂,盯着地上哆哆嗦嗦的髂合女子,呲了呲牙,道:“这小女娃儿怎么办?” 女子猛然一颤,无助祈求的仰头看着场中诸人。李落沉默少顷,淡淡说道:“头领可是想要她?” 乌兰巴日摸了摸下巴,甚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倒是个雏儿,就是姿色差了点。” “那就杀了吧。”李落平静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 乌兰巴日愕然,就连大甘诸将也为之侧目,唯有孛日帖赤那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大将军……”应峰于心不忍,低低唤了一声。 李落置若罔闻,看着乌兰巴日平声说道:“头领可还想杀人?” 乌兰巴日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大笑道:“将军令下,我怎敢胡乱出手,将军说笑了。” 李落哦了一声,沉声唤道:“钱义。” 钱义应声,踏前一步,髂合女子一脸茫然,还有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这场细雨之后,好好的家不在了,亲人也不在了,眼前这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说了几句话,就要杀了自己。 这场雨,难道是天在哭么? 女子眼中的茫然没有消失,就轻轻的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具带着温热的尸体。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我有更在乎的 钱义退了回去,看见应峰眼中的不忍和怜悯,传音道:“她活着,比死了更惨千百倍。” 应峰神情一黯,暗自叹息一声。战场杀敌,无外乎有生有死而已,但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却着实让人难受万分。 乌兰巴日眼中精芒一闪,脸上的粗犷不羁稍稍敛去了些许,看了李落几眼,拱手一礼,道:“将军事多,咱们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先走一步,告辞。” 李落和颜回了一礼,向身旁钱义传令道:“号令营中上下,攻伐之后取之有度,草海各族不满及笄结发之龄的孩童不可辱,违令者斩。不管是行穷凶极恶之事,还是当十恶不赦之人,总归要先是人。” “末将遵令。”钱义沉喝一声,领命应下。 乌兰巴日身躯一震,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扬长而去。 钱义告罪一声,自去各营传令,应峰押送四名违令将士,领受军棍惩处。少时,过来几个营中将士,将地上的残尸收拾干净。 雨不见大,天却更阴了些。 “少侠后悔了?”孛日帖赤那淡淡问道。 “不曾。”李落转身看着孛日帖赤那,直言应道,“严于律己未必适合严于律人,漂泊草海,不知几时有截杀,不知几时死,我能以宗族基业为念,平心守信,但营中将士却不能。这里毕竟是草海,与大甘已是世仇,若想做到秋毫无犯只不过是弄巧成拙,到时等不及返回大甘,军心散了,军中哗变也并非不可能。” “我原以为少侠很难过这道心结,如今看来是我小瞧少侠了。” “哈哈,前辈并未看错,这道心结我的确很难解得开,不过解开如何,解不开又如何。” “劫淫掳掠,你们大甘最不齿的应该就是这样的行径。我当初进言,除了钱财粮草,草海的女人一样能抢,只怕这句话得罪了不少你营中的将士。” 李落神情悠远,沉默半晌,静静说道:“既然是以战养战,又何必粉饰自己的罪孽。如果我依托大甘疆土为基,说不定还能守着这点可悲的虚伪,不过眼下数万将士只是草海中的无根浮萍,我守得了一处,便顾不得别处,力有穷尽,就算草海的长生天也未必能有尽善尽美的能耐。钱财,美酒,佳人,如果没有这些,前辈认为我何以让麾下将士卖命?” 孛日帖赤那怔怔的看着李落,忽然长叹一声,朗声道:“少侠自谦了,的确不乏有人为了身外之物追随少侠,但也不缺不为了这些东西就愿意追随少侠左右的人,这恐怕就是你们南人所说的道义两字。少侠只论对错,不论功过恩仇,的确让人佩服。” “前辈纵横草海,见识了太多的日升日落,晚辈也就无需在前辈面前冠冕堂皇,自欺欺人。那些千古名将,攻城略地,杀伐决断,成就盖世功业,史料记载的光明磊落,德才兼备,只可惜背后的故事又有几人知道?便是有几处不可道于人前的龌龊,也被持刀笔之辈妆点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更有甚者,为求庇护羽翼还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勾当,只为了一张能露在天下人面前的颜面。世间种种,看见的少,以讹传讹的多,能持刀笔的更少,上古前朝史料有多少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所以你不在乎?” “当然在乎。” “哦?”孛日帖赤那眉梢一扬。 李落吐了一口气,展颜笑道:“但是我有更在乎的。” “好一个更在乎!少侠取舍有道,就像刚才那句取之有度,张弛之间,以度量之。这还是少侠那天在营帐里说的话,哈哈,有道理,有意思。像少侠这样的少年英杰,就算没有钱财美人也少不了愿意追随左右的豪杰。” “也不尽然,乌兰巴日恐怕就未必愿意追随我左右。” 孛日帖赤那玩味的看着李落,缓缓说道:“为什么这么说?乌兰巴日手刃自己的弟兄,为了少侠扬刀立威,难道这还不算有心追随么?” 李落淡淡一笑道:“他的确扬刀立威,不过是看在前辈的面子上,与我无关,这点自知之明我倒是还有的。” “哈哈,就知道瞒不过你。” 李落举目望着烟雨之外,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在草海诸族眼中,我该与匪盗无异了。” 心结难解,担得起营中将士的心结,却不知道自己的心结何人可解。 “有件事我当要提醒少侠一句。” “前辈请直言无妨。” “虽说你早前解了军中军令,不过少侠待己严苛,你营中的将士恐怕有不少会有他想,多半以为你事急从权,免不了日后秋后算账,如此一来,于军心没有好处。” 李落静静的看着孛日帖赤那,良久无语。 “随波逐流也好,同流合污也罢,少侠既然有心解了营中将士的心结,何必拘于小节。” 李落抛下一个好字,转身离去。孛日帖赤那嘴角浮现出一缕古怪的笑意,瞧了几眼李落的背影,随即远去。 诸营修整之后,疾行百里,入夜时分,依着一处丘陵安营扎寨。 安营之后不久,中军大帐传出一道李落的将令,命中军骑将士择选两名草海女子送入中军帐中。 这道将令出现的很突然,似乎也很诡异,仔细想想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呼察冬蝉听到之后勃然大怒,据说要提着星宿剑闯中军大帐,还是身边侍卫死命阻止,这才拦下怒火中烧的牧蝉郡主。 中军帐里。 钱义挑灯之后,看着李落欲言又止,而后轻轻一叹,退出了帐外。 李落似未所觉,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一卷书。红烛灯火,酒已温,菜未凉,有几分小酌雅致的闲散。 帐外有中军骑将士回令,帐帘轻挑,将士不曾入内,只是进来了两个草海女子。 李落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望去,确是两个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妙龄女子,看起来有过梳洗打扮,仪态整洁秀丽,颇有动人之姿。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送入中帐的女子 左侧女子目中含忿,看起来是在强压下心底怒火,只是间或里那一丝刻骨铭心的仇恨却从好看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绝望中透着一股坚毅,别有一番风情。右侧女子茫然若失,恰似无助,进来中军大帐之后就显得六神无主,楚楚可怜偏又我见犹怜。 两个女子形色各异,却是冬梅秋菊,各有千秋。李落哑然,看样子中军骑将士择选这两人入帐,显然也是煞费苦心。 李落挥手示意两女入座,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左侧女子冷冷说道:“你说的话算不算数?”是蒙厥言语,字正腔圆,约莫是个依附蒙厥的小部族出身。 “什么?”李落愕然,摸了摸鼻尖,不解问道。 女子冷哼一声,以为李落有意刁难,藏起心中杀意,低声说道:“只要我陪你,你就不杀我的族人。” 李落恍然,怪不得这样一个看起来极为刚烈的女子会委身侍寝,原来是有软肋握在营中诸将手中。 李落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好。” 女子松了一口气,无所顾忌的坐到案几之前,似是认命,似是泄愤,也不用器皿,就这样伸手抓着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的大吃了起来,旁若无人,瞧着模样这些天怕是没吃过一顿饱饭。 另一名女子呆呆的看着风卷残云的同伴,舔了舔嘴唇,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女子脸色一红,紧接着便惨白一片,惊恐的看着端坐桌后的李落。 正在埋头吃喝的女子侧目看了一眼身边惊慌失措的同伴,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怕他什么,害怕有用么?” 李落扬了扬手,平声说道:“坐,你也吃点饭菜。” 女子捏着手指,用的力气很大,手指都已有些弯曲变形。埋头吃喝的女子耻笑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会。 许久之后,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偷偷看了李落一眼,李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女子稍稍舒了一口气,饿的紧了,终是战战兢兢的捻起一点肉干,悄悄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从眼眶中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委屈,惶恐,不安,诸般念头蜂拥而至,只是想哭,却不敢哭,不能哭,只能和着苦涩的泪水,将手里的肉干一点一点的塞进嘴里。 李落神游物外,看着眼前两个草海女子,有一瞬失神,恍惚间这里的女人,酒和水,战歌,空气,都赤裸着,让李落觉得有一丝恐惧,比之生死还要痛彻心扉的恐惧。 在这一刻,李落忽然觉得不能阻止,也难以逃避,或许只能唱着一首牧天之歌,丢下心神,穿上铠甲,不知疲倦的冲杀,想着懦弱的人也会有勇敢,沉静的人也会冲怒;莫论是胜还是死,战至身边再无他人。 不合时宜的,当有几许深沉的呻吟从地底发出,那是战死的人的残魂低吟;几许鲜艳的鲜血染了衣袍,红了霜花;几许懵懂的孩童在哭,碎了一地的木马摇椅;几许女人在风中残摆,还有几人守望不归。 路漫漫,一路走来,不曾回头,也未曾停下,问一声功在何处,罪在哪乡。 当年也曾纯澈过的眼神里还能否找得到当初的模样?当年伴在自己身边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不知道如今都去了哪里。 倘若是自欺欺人的骗自己,还有几人敢说当年的自己如今还在。 世人多能骗过自己,只当旁人愚昧,看不透,却不知道只是旁人不说破而已。就如那些个小孩,还有那几个女人,看到了,不敢说,或者干脆不想说。 以战为争,当世间险恶赤裸裸明晃晃的摆在人前,所谓正义,所谓邪恶,苍白的一如一张白卷,凋零稀落。 兵戈,霸业,千秋万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画卷,埋藏了多少像狗一样,像猪一样,像苍蝇一般的影子,犬牙交错,狰狞咆哮。 牵挂惦念的人,窗边总有哭泣。 诅咒怀恨的人,路旁总有狂笑。 哭过,笑过,留下了对当初青涩的祭奠,剥去的童真,所有的人,颜色,声音,所有这些脱落之后,只在杯底留下浅浅的一层陈年老酒,辛辣无比。 匆匆百年如白驹过隙,留不住眼泪,不懂得安抚人生,却还说不得后悔,说不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终歌一曲,因战而起,因战而落,留着的满目疮痍,不是纷争,而是人心。 李落轻弹酒樽,声音低沉悦耳,不自觉的低吟道:“ 棹举,舟去,波光渺渺,不知何处? 岸花汀草共依依,雨微,鹧鸪相逐飞。 天涯离恨江声咽,啼猿切,此意向谁说? 倚兰桡,独无聊,魂销,小炉香欲焦。” 两个草海女子惊愕的停下了手里的吃食,奇怪的看着对面这个奇怪的少年郎。约莫听不明白李落吟唱的这首词说的是什么,倒也觉得有工致丽密,时复清疏的绮丽。 左侧女子一脸惊恐,似乎眼前的李落比起自己将要遭受的磨难还要可怖,也不知道李落要用什么法子来折磨蹂躏,此刻的李落,已然远胜孩提时家中长辈吓唬自己的妖魔鬼怪。 惊恐过后,女子连声咳嗽起来,将嘴里的饭菜喷了半边桌子。这一阵咳嗽惊醒了李落,李落抬头看着两人,淡淡一笑,道:“吃饱了?” 这一笑,笑的让两人浑身发冷,胆战心惊。 李落瞧了瞧惊恐万状的女子,平淡说道:“脱了衣裳。” “什么!你……”左侧女子勃然色变,将嘴里残余的饭菜吐了出来,凶狠冷厉的瞪着李落。 “怎么,不愿?” 女子的盛怒僵在了脸上,来此之前,大约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可是李落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欺辱,不假辞色,没有遮掩,依旧让人心如刀割。 女子愣愣的看着李落,李落也便静静的等着。直到女子脸上的悲愤和仇恨渐渐化作无奈和绝望,才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腰间的衣带。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脱衣,斟酒 泪水盈眶,滴溜溜的打着转,将要流出来,却还强忍着没有流出来。 素手轻轻的颤抖起来,这根衣带仿佛重逾千斤,一头是自己的清白,一头是族中人的生死。最恨的就是桌几那侧的清秀男子,那般慢条斯理,那么不急不躁,那么的心安理得。 犹豫良久,女子心中发狠,刚要解下衣衫,忽然一旁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女子讶然,转头望去,却见身旁同行而来的凄楚模样的姑娘垂着泪,先一步解开了衣襟,露出了胸间的一抹雪白,绚丽夺目,就是同为女子也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女子收回目光,就见李落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无悲无喜,无善无恶,没来由的让女子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事已至此,只能听之任之,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决然拉开衣带,解下衣衫。两尊玉体,裸露在微寒的营帐之中,白的耀眼,润的刺目,吹弹可破的如雪肌肤上每一个寒栗都清晰可辨。 长衣褪去,女子身上只剩下贴身的亵衣,羞愤难言的紧紧抱着双臂,羞占七分,愤有三成。 李落挥了挥手,示意如此即可,淡淡说道:“斟酒。” 两个女子相视一眼,那个原本羸弱单薄的女子咬了咬牙,绕到桌几一侧,提起酒壶向李落眼前的酒樽里满满斟了一杯酒。 李落一饮而尽,道:“再斟。” 女子斟了三杯酒,李落连喝了三杯,放下酒樽,从女子手中拿过酒壶,也为这两名女子各斟了一杯酒,平声说道:“这杯,我请你们喝。” 两名女子相顾愕然,好奇不解隐隐压过了心头的惊惧不安,有些茫然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究竟想要做什么。 左侧女子仔细的打量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波澜不惊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只是这双眼睛淡漠平静,容得下天地,看得见冬去春来,唯独没有人情世故。 玉体横陈,秀色可餐,这双眼睛里该是**,贪婪,热切,亦或是残忍癫狂,不过此时却恰恰相反,李落的眼睛里除了淡漠和平静,竟然看不见丝毫的淫邪,眼前的两个赤身玉人仿佛不存在一般,只有一座空荡荡的中军大帐。 “你到底想干什么?”女子大声说道,帐外静寂无声,中军骑的护卫将士早早退到了数十丈开外。 李落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求族中人平安?” 女子一滞,点了点头。 “你呢?”李落看着方才斟酒的凄楚女子问道。 “我?”柔弱女子缩了缩身子,想了片刻,带着一丝哭腔说道,“我想活着。” 坚忍刚烈的女子张了张口,一脸鄙夷的看着身边人。 李落没有轻视唾弃之色,求生是本性,若是身临绝境,约莫人总能做出自己想象不到的事。李落听过很多,也见过很多,当下眼前以清白求活的不足为奇,比起李落曾见识过的龌龊和污秽,简直不值一提。 求生似乎不难,生死不过是李落一言而定,不过桌几后的李落沉吟数息,竟然流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缓缓问道:“你可还有别的期许?” 柔弱女子先是一愣,怔怔的看着李落,忽然脸色大变,俏脸血色尽失,哆嗦着惨白的嘴唇,绝望的看着李落,颤声道:“你……你要杀我们?” 到了此刻,另一旁的女子才明白过来,呼吸一重,眼中有惧意,也有无望和心死。 李落沉默片刻,轻声回道:“我不想骗你们,今日你们进了这大帐就不能活着出去,姑娘若有怨恨,便记在我身上吧。” “为什么……为什么……”柔弱女子喃喃自语,仿佛整个人都抽空了力气,失神的倒坐在地上。 “既然要杀我们,为什么还要羞辱我们?”坚忍女子恨声叫道。 “我本无心羞辱你们,不过却要让旁人觉得我曾凌辱过你们,仅此而已。” “你……无耻。” 李落神情平静,对女子的怒骂似乎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你就算辱了我们的清白,也用不着杀我们啊。”柔弱女子抽泣哀求道。 “只因我无意,也不想沾染姑娘的清白。” “那,那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不告诉别人,不乱说,好么?”柔弱女子眼中冒出一缕希冀,苦苦祈求道。 李落摇了摇头,很是冷血的应道:“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 “你求他?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禽兽,哼,连女人都不敢碰,哈哈,你恐怕也不算个男人。”坚忍女子眼中多了几分疯狂,狂笑怒骂,双手紧紧的抓着桌沿,身子不住颤抖,转瞬间似乎觉得在李落面前不该露出这样软弱的模样,猛然直起身来,擦了一把眼泪,冷笑道,“请我们喝酒?虚伪,南人卑鄙,果然没有错。”说完,女子将李落斟满酒的酒杯抬手扫到了桌下,抓过酒壶,旁若无人的豪饮起来。 一壶酒,几乎在几个眨眼的工夫就点滴不剩。这草海女子性子如烈火,没想到喝起酒来也是一般无二。 女子喝完酒,将酒壶扔在地上,抹了抹嘴,见一旁姑娘还在哽咽哭泣,张口想要喝骂,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叹了一口气,道:“喝了这杯酒吧,路上你我也能做个伴。” 柔弱女子魂不守舍的拿起酒杯,却不知道要喝了这杯酒还是再求一求李落的怜悯。 坚忍女子听得心烦,冷着脸喝了一声:“别哭了!” 柔弱女子身子一抖,手晃了一晃,酒杯中的酒撒出去了小半,只剩下一个底。 坚忍女子咬了咬牙,看着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过的话别忘了。”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放心,姑娘也许并不信我,不过你族人死活于我而言微不足道。” 坚忍女子没有在意李落话语之中的漫不经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弯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长叹一声,道:“死就死吧,省得被你们这些恶贼侮辱。”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黑暗中的中军大帐 话音刚落,一旁的柔弱女子再也按捺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往桌上一扑,蒙面大哭起来。手臂一动,碰到了桌上的烛火,红烛打了一个转,一头栽进了汤里。 烛光隐去,帐中一暗。 原本陷入追忆的坚忍女子下意识抬了抬眼,却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有些错愕。烛光不见,不知道是在烛光消失之前,还是在烛光消失之后,坚忍女子有些茫然,似乎瞧见静若止水的李落突然笑了一笑,而伏在桌上痛哭的那个同行女子也已止了哭声。 黑暗笼罩了中军大帐的瞬间,仿佛这里的空气也凝滞了,静的阴寒刺骨。 烛光灭,到大帐里再亮起火光,过了大约十个呼吸的光景,坚忍女子竟觉得这一暗一明之间历经了一个昼夜,漫长无比。 茫然中,女子被一阵细微的风声惊醒,回过神来的刹那,帐中亮起了灯火。灯火不烈,但不知怎地有些刺眼,女子闭上了眼睛,不等再睁开时,就听到李落淡淡说道:“等你很久了。” 女子惊讶的睁开眼睛,迷茫的四下张望,不知道大帐里发生了什么。 李落依旧端坐在桌几另一侧,似乎没有动,桌上的酒樽杯碟还在原本的地方,只是这个坚忍女子并没有留意到桌上的银碗少了一只。 帐帘扬起,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扫在女子身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数人从帐外走了进来,女子低呼一声,连忙从地上胡乱捡起一件衣衫,遮住了春色。 只是帐中诸人,谁也没有在意春光乍泄的草海女子,扇形绕开,围在了女子身后。 女子惊恐回头,目光忽然一滞,呆呆的看着身后,猛然想起来难怪觉得刚才哪里有些古怪,原来是桌几旁那个伏案哭泣的同行女子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此刻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亭亭玉立,向帐中诸人展示着绝世无双的**胴体,没有羞涩,没有乞怜,肃杀冷傲中带着诱惑和漠然,宛若换了一个人。 错眼间,女子以为身后站着的是另外一个人,脸上的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眉梢也还是那挑眉梢,不过如今看去,却和之前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只有那件洁白亵衣上娇艳欲滴的红色刺梅花一如往昔。 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呆滞的看着身后女子,好半天才艰难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李落,又拼命的眨了眨眼睛,忽觉一股寒意袭来,比起冰封千里的时节还要冷。 蓦地,李落展颜一笑,这一笑融化了帐中的冰雪,多了一丝暖意。李落看着惊恐失措的草海女子歉然说道:“吓到姑娘了。” “我……你……你们……”女子语无伦次,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觉得身上多了些许淡淡的温热气息,没来由的还有一点失落。 李落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看着女子的身后人,淡淡说道:“既然来了,就请坐吧。” 坚忍女子受惊的抱起衣衫,连忙退开几步,悄悄的打量了帐中诸人一眼,见众人都不曾留意自己,这才偷偷的吁了一口气。 傲立帐中的**女子身形微微一晃,李落眉梢一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所有种种只在电光石火之间,等到那女子移到了角落,帐中诸物归于平静。听得到女子后怕的吁气声,却不知道就在这一刹那,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女子朱唇微抿,忽地嫣然一笑道:“原来这是个骗局。”说罢,施施然的坐在了李落对面,一双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落。 “若非如此,欲见姑娘一面,实属不易。” “我们见过么?” “当日我初入草海不久,姑娘就有赐教,暗杀之术登峰造极,半生之中鲜有离死这么近的时候。” “阴魂不散。”身后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正是呼察冬蝉。 **女子平静回道:“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这是一个杀手的宿命,也是一个杀手的结局,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姑娘为何一定要取我性命?” “没有私怨,只是有人出钱而已。” 李落眉头一皱,淡然问道:“何人出钱取我性命,想来姑娘也不会说了?” **女子微微一笑,道:“这是规矩,不能说。” “哼,飞鹏堡什么时候手伸的这么长了。”孛日帖赤那冷哂道。 “狼主好眼力。” “飞鹏堡?”李落皱了皱眉头,望向孛日帖赤那,名字听起来像是个江湖门派,不过李落之前并没有听闻过。 大帐里除了起先的李落三人,这会儿又多了六人,除了孛日帖赤那和呼察冬蝉,还有袁骏,喀什,达日阿赤,最后一个竟是乌兰巴日。六个人再加上李落,俱是营中最顶尖的高手,落入重围的杀手已是插翅难飞。 “飞鹏堡是西域的一个江湖门派,专门做暗杀的勾当,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不管要杀的人是谁,飞鹏堡都来者不拒。上至雄豪权重之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有钱,就连个乞丐飞鹏堡也不会放过。这些年死在飞鹏堡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整个西域人人侧目,却没有人能动其分毫。另外飞鹏堡的杀手身上都有飞鹏印记,在西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孛日帖赤那盯了一眼女子粉背,女子肩后有一个展翅欲飞的鹏鸟刺青,色彩鲜艳,甚是惹眼。 李落惊咦一声,不解道:“飞鹏堡的势力这么大么?难道举国之力也难敌一个杀手门派?” “飞鹏堡的势力的确不弱,不过最让人忌惮的是飞鹏堡无所不用其极的刺杀伎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也不是没有人想铲除飞鹏堡,不过飞鹏堡行事阴毒,正面交手飞鹏堡自然敌不过精锐大军,只是飞鹏堡派出杀手暗杀将领亲眷,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飞鹏堡的传闻 上到将领,下到寻常兵卒,飞鹏堡几乎见人杀人,有时候会故意不杀,留下活口,但却比一死还要让人恐惧。如此数月,攻打飞鹏堡的兵将军心散乱,也就无心再战,最后只能草草收兵。” “原来如此。”李落恍然。 “这只是开始。” “咦?” “退兵之后,飞鹏堡多半会蛰伏,看似收敛了起来。那时的西域会风平浪静一段时日,不过这只是假象,真正的血腥才刚刚开始。” “飞鹏堡会报复兴兵攻讨的人?” “正是,而且时间之久让人难以置信,短则数月,长的数年,数十年,最久的一次整整过去了六十三年。当年飞鹏堡的仇家已病入膏肓,不日将死,差不多早就忘了飞鹏堡这个仇家,谁也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全族老幼妇孺尽遭毒手,鸡犬不留,男人多被分尸至死,女人的下场更加凄惨,而且是当着垂暮将死的仇家的面做出这些人神共愤的事,活活将人气死,死后还要挫骨扬灰,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这样一来,有心除恶的人也心存顾忌,就怕不能斩草除根,为后辈宗族留下祸患,当真称得上流毒无穷。” “果然应了大甘一句古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李落苦笑道。 “确是如此,想想看,结怨之后的每一天,时时都得提防饭菜里有没有毒,去趟茅厕也要想着会不会有人埋伏暗杀,斟茶倒水的下人也有可能是杀手假扮,就连相知多年的老友,哪怕是睡在一张被子里的女人,都有可能是飞鹏堡的杀手,再怎么英雄了得,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几个人能熬得过去。” 帐中诸人一阵唏嘘,草海诸人还好,多少听说过西域飞鹏堡的名声,但李落几人都是首次得知,确可称得上骇人听闻。 **女子神情不变,好像孛日帖赤那说的是一个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的地方。 李落看了看**女子,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又是一桩麻烦事。” **女子抬眼瞧了瞧李落,有一丝惊讶,也许没有料到李落在听过飞鹏堡的传闻之后只是觉得麻烦,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若我今日杀了你,飞鹏堡还会再派杀手来刺杀我?” “不错。” “找死!”呼察冬蝉冷哼一声,杀气骤显。 **女子不为所动,淡淡说道:“身为杀手就是找死,这没什么稀奇。” “哼,那就来一个杀一个,杀到他们不敢再派人来为止!” “飞鹏堡有一个规矩,接了生意,如果十年之内不能得手,那么这笔买卖就算砸了,飞鹏堡连本带利退回买凶之人的钱财,而将没有得手的人的名字刻到飞鹏堡试刀石上,日后一旦恰巧有人再买凶刺杀此人,不论钱多钱少,哪怕就是一个铜钱,飞鹏堡也会接下这笔生意,直到刺杀得手为止。” 帐中几人尽皆愕然,乌兰巴日也不例外。飞鹏堡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但如此秘闻尚是头一回听到。 **女子双目微寒,看着孛日帖赤那冰冷说道:“想不到狼主竟然对飞鹏堡这么了解,失敬了。” 孛日帖赤那漠然看着**女子,淡淡说道:“关于飞鹏堡,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 “哦,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只是个飞鹏堡的天字二等杀手,哼,想杀他,只派出个天字二等的杀手,上官鹏飞老糊涂了么?” **女子瞳孔微微一凝,关于飞鹏堡,孛日帖赤那知道的远比预料中的还要多。 “天字二等?这又是个什么玩意?”乌兰巴日皱眉问道。 “飞鹏堡的杀手等级森严,有天地玄黄四阶杀手,每一阶又再分三等,一等刺杀功夫最是了得,二等次之,三等最末,而四阶杀手中以天字杀手最为难缠。飞鹏堡很少出动天字杀手,江湖传闻整个飞鹏堡天字一阶的杀手不超过百人,而这一百人里天字三等占过大半,天字二等约莫只有十来个人,至于天字一等更是凤毛麟角,也有人说飞鹏堡中根本没有天字一等的杀手,这只是飞鹏堡用来震慑西域武林的一个把戏。” “这些传闻应该很少有人敢去证实吧。”袁骏插言问了一句。 “敢闯飞鹏堡的,如今都成了死人。” “我倒是相信飞鹏堡应该会有天字一等的高手。”李落和声说道,看着**女子轻轻一笑道,“姑娘武功不凡,刺杀的手段更是让人防不胜防,直到现在我也猜不出姑娘刺出的这根针藏在什么地方。”说话间,李落从桌角处取来一只银碗仔细端详。 银碗小巧玲珑,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碗底处直直刺入一根金针,数纸厚的银碗竟被这根细小的金针刺穿,透出碗底数寸有余。如果没有深厚的内力和精准的眼力,再加上迅若惊雷的出手,决计难以让这么细长的一根金针刺穿银碗。 **女子浅浅一笑,此刻倒像是秉烛夜谈的一双故友:“难怪将军一进来就要我们脱掉衣裳,原来是怕我们身上藏着暗器。” “是,也不是。” **女子古怪一笑,多少有些以为李落是在故弄玄虚。 “姑娘的武功的确很好,但还不是我的对手,姑娘想杀我,除非是借助你们飞鹏堡的暗杀手段,如若不然,单凭武功,姑娘未必是我十招之敌。” **女子哼了一声,不单是这个飞鹏堡的杀手,就连乌兰巴日这样的草海雄豪都惊诧不已,翻起了白眼,怕是还没有人敢当着飞鹏堡天字二等杀手的面说不是自己的十招之敌,这是何等狂妄。 **女子讥讽一笑,刚要反唇相讥,忽然记起那天夜里那只诡异奇幻的血色云雀,脸色一白,便觉背心一寒,眼前这个目光清澈的少年郎也许并没有说大话。 乌兰巴日见**女子脸上寒意一显,竟然慢慢的消失不见了,换上了起先冷漠无情的神色。 乌兰巴日咽了一口唾沫。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五万两黄金 看了李落一眼,这才隐隐察觉,大概是李落没有夜郎自大。 倘若生死相争,对于李落而言,十招和百招没有太大分别,也许一招之内就能断生死,分胜负。 “飞鹏堡的名声不显于大甘武林,莫非想要我性命的人是西域中人?”李落自言自语,抬头看着帐中几人,苦笑接道,“仇家多了些,连猜都猜不到是谁想要我的命。” 李落无奈的神情颇是好笑,呼察冬蝉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又觉不妥,连忙正了正容颜,肃穆自恃。 “可有法子让你们飞鹏堡收回这道杀令?诸如拿出更多的钱财之类。” **女子眼中精芒一闪,淡淡说道:“盗亦有道,将军太小看飞鹏堡了。如果这样,飞鹏堡岂不是就成了坐地起价的奸商,日后还有谁会和飞鹏堡做买卖。而且,”女子微微一顿,嘴角闪过一丝怪怪的笑意,“将军不见得能出得起这么高的价码。” “咦?”李落讶然,道,“难道我的命很值钱么?” **女子抿嘴浅笑,道:“很值钱。” 李落摸了摸鼻尖,看了一眼帐中诸人,略微带些好奇的问道:“不知道我的命值几钱?这不会也不能说吧?” **女子摇了摇头,轻笑道:“想让飞鹏堡出手杀人的价钱很多人都知道,这不算什么秘密,将军若想知道,告诉你也没关系。” 李落饶有兴致的问道:“多少?”只看李落颇显兴致勃勃的模样,似乎这些杀手要刺杀的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 “五万两。” “五万两?也不算多。”乌兰巴日咧嘴笑道。 “黄金。” 乌兰巴日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不单如此,帐中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五万两黄金,恐怕一些西域小国举国之力都拿不出这么多金子,就算拿得出来,多半也要倾家荡产。放眼大甘,乃至漠北,能拿得出五万两黄金的人也不多了。 李落一怔,眼皮跳了跳,果然是深仇大恨,舍得拿出五万两黄金,这个人只怕恨不得李落死无葬身之地。 孛日帖赤那脸色微变,古怪的看了一眼李落。李落半晌无语,良久才慨然应道:“想不到我的命这般值钱,倘若杀了我,不敢说富可敌国,约莫富甲一方还是有的。哈哈,这样的价钱我果然出不起。” “五万两黄金的确非同小可,不过换大甘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天王的命,也许只少不多。”**女子风轻云淡的说道。 袁骏两人神色不变,草海几人却是神情一紧,尤是乌兰巴日,眼神不住的扫向李落,原以为李落只是个少年得志的大甘将军,没曾想来头这么大。 “定天王?好名字!”乌兰巴日嘿嘿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名字当然是好,大甘的九殿下,御封的定天王,执掌大甘最精锐的牧天狼一军,朝野内外乃至天下四境,没听说过定天王名号的人都不多,这一次,漠北草海怕是也会流传开大甘定天王的名头。” 这一次,草海诸人除了孛日帖赤那,其余众人尽皆动容,万万没想到李落竟会是一朝殿下,更是一军主帅。 李落淡淡一笑,沉吟少顷,和声问道:“如果花费银钱雇佣飞鹏堡的正主死了,刺杀是否也会终止?” “这个将军倒是大可宽心,只要飞鹏堡接下这桩买卖,要么你死,要么我亡,定然不会半途而废的。” “宽心?如果时时刻刻都有绝顶刺客惦记着,只怕食之无味,坐立难安,何来宽心一说。” “不过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将军能熬过十年之期,将你的名字刻在试刀石上,飞鹏堡绝不会再报复出手,坏了规矩,这件事狼主应该很熟悉的。” 孛日帖赤那冷哼一声,漠然说道:“飞鹏堡一向是先收钱,后做事。只有买主付了钱,飞鹏堡才会派出杀手。十年之中如果失手,这些钱财连本带利悉数归还。如果当年的买主死了,这些钱财也会送回后辈子嗣手中。所以飞鹏堡虽然声名狼藉,但信誉一向不差,要不然也不能苟活这么久。”孛日帖赤那微微一顿,淡淡接道,“当年飞鹏堡也曾派人暗杀过我。” “前辈的名字莫非就刻在飞鹏堡试刀石上?” 孛日帖赤那冷冷的瞥了**女子一眼,傲然说道:“飞鹏堡杀人无算,但也不是没有失手的时候。” “狼主的确很难对付,不过如果不是狼主平白消失了这些年,也许试刀石上就不会刻着狼主的名字,而且,狼主当年的赏金也才不过一万两黄金而已。”**女子冷笑道。 孛日帖赤那眼中杀意一闪,当年自己的悬赏的确只有一万两黄金,这自然也是一笔极大的数目,不过和李落的赏金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李落甚是惊奇的看着**女子,讶然问道:“你好像不害怕?” **女子淡淡一笑,道:“如果三次之中我不能得手,那么我死,这也是飞鹏堡的规矩,到时候飞鹏堡会再派更厉害的杀手前来,继续没有完成的交易。我试了两次,败了两次,今夜之后,我心境尽失,就算还能有第三次,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总归都是要死,早死晚死而已,害怕有什么用。” “姑娘既然知道其中凶险,为何执意还要杀我?” “这是杀手的宿命,如果我杀了你,我会得到很多的钱,足够我下半生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李落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看透了世情的女子,少顷之后朗笑道:“这个飞鹏堡有些意思。” 帐中诸人一阵呆滞,就连孛日帖赤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飞鹏堡在西域恶名远扬,暗杀的造诣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是首屈一指,被这样一个洪荒凶兽盯上,寝食难安决计是免不了的。 就算纵横漠北的草海苍狼对西域飞鹏堡亦是极为忌惮,这**女子有句话的确不假。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天字号杀手 如果不是孛日帖赤那困在往生崖,没有音讯消息,难保能不能在飞鹏堡无休止的暗杀中次次全身而退。在飞鹏堡试刀石上留名的人物并非没有,但无一不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孛日帖赤那倒也不敢目空一切到自己就一定能胜过试刀石上的那些惊世之才。 而这样的飞鹏堡,在李落口中竟然只是一句有意思。 **女子吃惊的看了一眼李落,嘴角有讥讽意味,显然是觉得李落不自量力,要么便是不知道飞鹏堡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将军也有意思呢。”一句夸赞,自然是口是心非,李落当然也听得出眼前刺客言语中的取笑之意。 “刺杀一道亘古就有,上古时期便存在于世,算得上源远流长。那时的刺客讲究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杀人而不显,的确很让人忌惮畏惧。不过,既然是刺客,出了名便落了下乘,尤其还是以刺杀为名公然敛财,你觉得这样的刺客能活多久?历朝历代记载中多有以暗杀出名的门派,不过我记得似乎没有哪一个能得以善终,而且也没有哪个刺客门派足以封疆裂土,成就一番霸业。刺客为刀,这把刀握在持刀人手中,既能伤人,也能伤己,飞鹏堡能屹立西域不倒,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不过想来万幸是在西域,若是飞鹏堡身在漠北,哪怕是大甘,如今恐怕早已不复存在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便见**女子脸色一寒,沉默了下去。 李落看了女子一眼,淡然说道:“我的确忌惮飞鹏堡神出鬼没的杀人手段,不过忌惮并非畏惧,一个飞鹏堡尚还不足以让我闻风丧胆。” “所以你要杀我?” 李落朗笑一声,长身而起,解下挂在帐中的一件披风,轻轻一送,披风便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飘了过去,不偏不倚,恰好遮在女子的玲珑娇躯上。 “你我也算相识,杀了你,还有别人来,太过麻烦,不如就等你第三次对我出手行刺吧。” 女子一滞,呼吸一重,虽是天字二等的杀手,此刻也被李落气势所摄,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有件事,倒要请你在下一次行刺前帮忙。” “什么事?”女子凝声问道,此际眼中再无轻蔑,只剩下凝重神色。 “飞鹏堡可有规矩,不接欲将刺杀之人的买卖吧?” 女子一怔,心中微微发寒,道:“将军有想杀的人?” 李落没有回答,直言说道:“烦请姑娘找一个飞鹏堡做得了主的人,就说我想和飞鹏堡谈一笔交易。至于飞鹏堡已接下的买卖,悉听尊便,不过有句话倒是要提醒姑娘一声,如无把握,最好莫要动手。” 女子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的确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飞鹏堡未必愿接将军的生意。” “无妨,若不来,日后我必登门造访,至于结局如何,那就各凭手段吧。” “你这是威胁飞鹏堡?” “谈不上,只是我想,也许我有踏碎飞鹏堡山门的把握,仅此而已。” 一语既出,帐中一片死寂,草海几人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落,许多年前也许还有人这般和飞鹏堡说话,但是这百年之内,怕是已经没有人敢这么和飞鹏堡说话了。而当年说过这样话的人,最后都死在了飞鹏堡刺客的手中。 刺客女子固然心有愠怒,但有那么一瞬,忽然间从心底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眼前这位大甘皇子,说不定真的有如此实力。 女子沉寂了许久,才谨而慎之的吐出一个好字。 李落哈哈一笑道:“夜了,不送。” 女子深深看了李落一眼,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退开几步。袁骏和呼察冬蝉各自让开一步,留出一个缝隙,任凭女子出了中军大帐。李落自然不会任由飞鹏堡的杀手在营中行走,另有将士一路押送离开大营。 “将军就这样放过飞鹏堡的杀手么?”乌兰巴日忍不住问道,话语中带着旁人不易觉察的敬意。此夜帐中交锋,着实让这位草海雄豪大开眼界,收起了轻视之心,盛名之下无虚士,天南之地亦是不乏风流英雄。 “由得她去吧,暗杀行刺只是末尾之技,虽然烦人了些,但只能凭借这等手段的人尚且不足为虑,小心些就好。若是飞鹏堡真有这么厉害,和他们做笔交易也未尝不可。” “咦,这么说将军也有束手无策的对手?” “哈哈,自然是有的,如果飞鹏堡当真能杀了此人,五万两黄金我也会舍得。” “敢问此人是谁?”孛日帖赤那沉声问道。 李落看着孛日帖赤那,展颜笑道:“一个女人。” 孛日帖赤那心念微动,猜到李落口中所说之人是谁,沉吟数息,淡淡回道:“这笔交易,飞鹏堡没这个胆量。” “我猜也是。”李落与孛日帖赤那相视一笑,竟然不约而同的将威震西域的飞鹏堡抛之脑后,让乌兰巴日暗暗呲牙吸气,也让达日阿赤手中的剑不由自主的亮了一亮。 李落看着帐中角落一脸茫然的草海女子,和颜说道:“你也去吧,带着你的族人。袁将军,送她离开。” “末将遵令。” 女子打了个激灵,半晌不曾回过神来,语无伦次的说道:“你……我……我们能离开这里?” 李落平和的点了点头,道:“我说话算数。” 女子喜极而泣,忽然向李落跪拜一礼,李落微微侧身,平静的回道:“当不起。” 袁骏上前轻咳一声,道:“走吧,今夜这里的事姑娘莫要多说,传出去会引来杀身之祸。” 女子点头如捣蒜,示意明白其中利害,究竟明不明白只怕自己也不知道。袁骏不多话,拉起女子出了中军大帐。李落静静的看着女子离帐时的背影,沉吟思索。 “将军应该猜到飞鹏堡这一次一定不会只派出一个杀手行刺。” “一个天字二等的杀手,倘若真是这样,那么飞鹏堡就太小看我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子母剑 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一次,也许就有一个天字一等的杀手藏在暗处,伺机行刺,将军不可不防。” “方才帐中我给了她们三次机会。”李落笑了笑,接道,“要么是我猜错了,要么是飞鹏堡的杀手很能沉得住气,出乎我的预料。” “你怀疑另外一名女子?” 李落缓缓点头,望着孛日帖赤那朗声笑道:“我忽然有些后悔放她们走了。” 孛日帖赤那一怔,有些意外的看了李落一眼,莞尔一笑道:“现在追上去也不迟。” “算了,月黑风高,不宜出行,早些歇息吧。身后的尾巴还在,过几日说不得又是一场交战。” 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乌兰巴日随即抱拳一礼退出了中军大帐,离去之前神色敬重了许多。 “将军以后如果要去飞鹏堡,到时候记得叫上我。”达日阿赤淡淡说了一句,自顾离帐而去。 李落微微一怔,看向孛日帖赤那,不知道这个草海高手与飞鹏堡有什么纠葛。 “达日阿赤我所知不多,将军可以问问吉布楚和,她应该知道此人来历,不过我听说他有一个同门师弟,善使双剑。” “双剑?” “嗯,子母剑。” 李落一愣,若是子母剑,不知道会否和钱义所持的那把子母剑有什么渊源。 诸人离去,帐中只剩下呼察冬蝉,将中军大帐翻了个底朝天,再三查看确确实实没有藏着杀手之后才作罢。李落正襟危坐,静静的看着呼察冬蝉忙前忙后,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呼察冬蝉擦了擦额头细汗,大马金刀的坐在李落对面,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将军可以放心歇息,这营帐里没别人了。” “哦,好。” “嗯……大将军怎么还不去睡?” 李落摸了摸鼻尖,无奈说道:“就睡。” “哦,那好。”呼察冬蝉回了一句,但看着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大眼看小眼的僵持着,良久之后,李落才无奈说道:“天色不早了,郡主也早些休息。” “嗯。” “我说天色不早了。”李落加重了语气说道。 “是不早了。”呼察冬蝉似乎没有明白李落话中的逐客之意,四平八稳的待着。 李落着实头疼,无奈说道:“你不走,我怎么睡?” 呼察冬蝉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怕我走了你也不睡。” “什么?” “没什么,我走啦。”呼察冬蝉起身,哼了一声,转身向帐外走去。 “今夜发生的事无需外传。”李落叮嘱了一句。 呼察冬蝉回头看着李落,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道:“你不怕军中将士以为你是……” 看着欲言又止的呼察冬蝉,李落轻轻一笑道:“以为我是贪花好色之徒么?” 呼察冬蝉脸色微红,没有应声,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误会就误会吧,如果连这点事都担当不起,那也没有可以担当的事了。”李落和颜笑道,“如此,才能让军中将士安心。” 呼察冬蝉怔怔的看着李落,许久才叹息一声,躬身一礼,离开了中军大帐。 李落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今夜该能睡个好觉。 和风残阳,几叶闲愁。 一座朴素宽大的帐篷里,三个脸上布满沟壑的草海老者围着一张桌子,喝着草海的烈酒,说着几句闲话。 “最近的草海不太平啊。” “是啊,都快有十年前的模样了。” “谁能想到草海会被一个南人搅得天翻地覆,乱成这样。” “天翻地覆?老朴,这话有些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眯着眼,看了一眼帐外,自斟自饮道。 另外一个头戴毡帽的老者闻言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古兰,你恐怕是没有听到外面的消息,要是听到外边的消息,就不会这么想了。” “外面的消息?什么消息?” “普米,白水,髂合,蒲犁,乌孙车迟,已经有五个部子被这股南人骑兵攻破了,烧杀劫掠,简直无恶不作,根本就不像前些时候从瑶庭传过来的消息,这是南人的兵将,活生生就是一群匪盗凶徒,比马贼还要凶残。” “啊,蒲犁竟然不是这点南人恶匪的对手?这怎么可能!” “你刚从胡丹司回来,还不知道这些南人的底细,听说这伙人不是一般的南人将士,领头的是天南大甘国的一个皇子,骁勇善战,有点本事。” “嘿,就算是南人的皇帝来了,能有啥用?” “古兰,这话你还真别说的太早,我今个刚听族里的后生说起来,就前几天这股南人骑兵在温水河胜了瑶庭的雄库鲁,三退三进,在温水河畔杀得是血流成河,雄库鲁的统领篾儿干被那个南人皇子斩了一条胳膊,差点连命都丢了,折损了好些人手,要不是帝圣九彩的飞鹞军及时赶过来,瑶庭的雄库鲁这次恐怕要折在温水河了。” “什么!?”帐中其余两名老者显然还没有听到这个消息,闻声吃惊不已,那个方才还有些不以为意的古兰老者皱了皱眉头,道:“要是篾儿干都不是这帮南人的对手,那蒲犁肯定抵挡不住。”说完之后,古兰长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伙南人真有这么厉害?” “这些南人不简单,而且这个消息半点不假,我那侄儿刚从疏勒回来,路上遇到了飞鹞军,亲眼看见的。” 帐中老者俱是一静,叹了几口气,额头的皱纹愈加深了,一脸愁容。 “这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这些南人心肠极其歹毒,卑鄙下作,老朴,你也听说了吧?” 唤作老朴的草海老者唉了一声,点点头道:“听说了。” “怎么个歹毒法?老朴,查干,说说看。”古兰探了探身子,仔细聆听。 查干看了老朴一眼,喝了口酒,润了润喉,眼中射出恨意,不说刻骨铭心,但也所差无几:“这些南人兵匪攻破了咱们草海的部落,烧杀劫掠不说。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天下第一 蒙厥有这个实力,但古怪的是蒙厥却好似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让李落颇是怀疑。如今相柳儿联军南下,看上去有些操之过急,而且这一战李落隐隐觉得也许并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劫掠之战,或许背后还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草海七部,骨雅地位崇尊,不过部族的战力却一般,在七部之中尚属末尾,有大些的族落较之骨雅还要稍胜一筹。其余六部,依孛日帖赤那所说,蒙厥占据漠北草海最富饶的草场和土地,实力最盛,瑶庭与落云相近,位列次席,其次是胡丹司,最后才是帝圣九彩和姬地两部。不过这个强弱也是相对而言,单是草海七部,除却骨雅之外的任何一个部族的实力都不容小觑,如今的大甘,只怕不管是一部草海豪雄应付起来都很吃力,更不要说现如今诸部联军南下,势如风卷残云,也不知道风雨飘摇的大甘还能撑多久。 李落收起行军图,算了算路程,如今脚下的地界该是帝圣九彩的地盘,碰到飞鹞军也就在情理之中。 “大将军,接下来咱们去哪里?”袁骏一脸风尘,打马到了李落近前,沉声问道。 “随意四处走动走动,而后去见几位故人。”李落朗声说道。 袁骏应了一声,呼啸声响起,就听万马嘶鸣,如龙卷,如狂风,肆意的,无拘无束的荡过了这片草原。 是年,万隆十七年。 大甘北府兵凶战危,草海联军如黑云压城,掖凉州全境落入草海联军之手,随后草海诸部联军陈兵阳关府一带,与定北军残部分庭相抗,互有攻伐。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草海联军不过是没有大肆兴兵而已,所谓攻伐,倒有点猫戏老鼠的悠闲,一旦施出全力,鄞州只怕也要朝不保夕了。 雁沉州守关告急,旗岭山小市关岌岌可危,不过凌孤眠倒是声名鹊起,独率北征大军一支,生生将草海联军的骑兵挡在了小市关以北,算是北府颓废不堪的战局中难得一见的幸事。 如今的凌孤眠大有后起之势,已成了大甘年少一代的栋梁之将,在朝堂中能与牧天狼副帅云无雁相提并论,璀璨夺目,就连定北军副帅元稹也黯然失色。凌孤眠如今官拜冠军大将军,连升数级,比之云无雁也相差无几,说不得有太傅凌疏桐在朝中上下打点,但也的确有不弱的才学。 如果说凌孤眠在雁沉州有什么美中不足,那也就是军中副将魏子勋不慎落入敌手,不幸阵亡。除此之外,凌孤眠率军布阵作战可圈可点,初时生疏,几次之后就老道缜密起来,的确值得称道。也有些有心人拿着凌孤眠雁沉州旗岭山一战与当年李落初掌牧天狼,于沙湖州行风谷一战做比较,大约也会得出李落不及凌孤眠沉稳的评语,只是甚少有人提及当年的李落不过是刚刚落冠而已,而且在随后的一年间,当初的西征大军就平定了整个西府。 只是不管凌孤眠再怎么惊才绝艳,雁沉州颓势已成,不能收复掖凉州,独独一个雁沉州很难倒转乾坤。 幽州现如今成了大甘朝廷在北府最后的希望,以少保应冠旗为首,调遣各处兵马北上御敌,听闻屯兵已有数十万。再加上从北府别处逃亡过来的大甘百姓,动辄以百万计,将一个幽州挤得熙熙攘攘,臃肿不堪。 而大甘北府东北一角的牧州,有意无意间似乎被大甘朝堂刻意忘记了,狄杰力谏出兵牧州,不管怎样也要给科库族一个交代。但这样的奏章过了中书省就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到底牧州是个什么境况,万隆帝不知,也许如果没有人提起,万隆帝都未必能记得大甘北府还有一个牧州。 有悲亦有喜,大甘朝堂之喜,从狄州贯南大营而来。 李落挥军北上之前,西府也曾传回军情密报,回蒙和拜火有联军东侵的意图,而平沙川里的西戎也蠢蠢欲动,似乎不安分起来,着实将万隆帝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不过随后的事变化之快让大甘诸臣瞠目结舌,更让万隆帝龙颜大悦,大笔一挥,写了一副字赠予牧天狼。 天下第一! 这几个字听得叫人热血沸腾,不过免不了埋下隐患,至少云无雁在接过圣旨中捎过来的天下第一时就有些诽谤,还不如给贯南大营里的将士多送些米面粮肉来得实在。 回蒙的确有和拜火结盟东侵的意图,而且拜火对牧天狼扼守狄州要道也一直耿耿于怀,当年虽有结盟之谊,但如今过了这些年,拜火早已不满足于区区半个平沙川了,而想染指大甘西府,乃至更远的锦绣山河。如果迟了,只怕到时候大甘已被草海诸部吞并,连口汤都剩不下。 西域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拜火与回蒙暗中勾结,欲想在大甘与草海诸部在北府掖凉州僵持之时,先破临夏城,而后冲破狄州贯南大营阵线,挥军东进,席卷整个西府三州。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拜火与回蒙一边紧锣密鼓的调遣兵马,一边合纵连横,煽动西戎作乱的时候,作为密谋主使之人的回蒙大帅紮别忽然暴毙,死在回蒙边疆重镇临戎的大帅府。一时间回蒙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就在这个时候云无雁与呼察靖几将率牧天狼精锐悄然西进,一直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回蒙诸将士才回过神来,仓促应战,不过又如何能抵挡养精蓄锐的牧天狼精兵强将。 这一战,牧天狼大获全胜,而且是近些年少有的将战火引到大甘疆域之外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与回蒙一战,牧天狼长驱直入,连破七城,杀敌七万余众,剑指回蒙都城粮宛城,逼得回蒙王室弃城北逃,派遣使者割地求和。 对于回蒙的求和云无雁视而不见,不过倒也没有为难回蒙的使者,依旧放任他们前往卓城。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诱人的毒药 还四处放话,如果有谁不想死,投降就不杀,只要和这些狗贼在攻打下一个部族的时候杀够三个人就能活着离开,连带着族人都能一同离开。要是多杀一个人,走的时候还能得到钱财赏赐,按人头算,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杀人就给钱,你说这样的狗贼还能算是人么!?” 老朴闷着头喝酒,显然心有仇怨,古兰一愣,张着嘴半天了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手段委实卑鄙无耻,而且凶残无情。 “这……咱们草海族民怎么可能会向这些恶贼屈服投降?” “听说这些南人骑兵里有一支黑巾蒙面的就是投降的草海族人,反正蒙着脸谁也认不出来,而且前边已经有人投降了,能活的谁愿意去死啊。” “这心也太毒了,手上沾了血,以后还怎么面对自己的族人,这是要把人活活逼死。哎,这些投降的人也太蠢了,就算杀了人,南人恶贼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他们走!” “他们还真放。” “啊!?” 查干苦笑一声道:“不但放人,而且还给钱,帝圣九彩的飞鹞军碰到过几个人,就是从南人军营里放出来的,只要杀了人,杀够了数,那个大甘国的皇子就说话算数,只要想离开的一定不会为难。” 帐中三人心里一寒,俱能看见彼此眼中的骇然,这点计策浅白的一眼就能看透,只不过草海也不一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一样有贪生怕死的人,也有为了族人性命可以不顾一切的人,还有就是草海诸部之间并非时时都能和睦共处,有敌对,有仇恨,有些更是世仇,也许是为了一座牧场,也许是为了一处水源。如果有一天忽然闯进来一群恶匪,拿着诱人的毒药,一边是身死族灭,另外一边则可以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将自己的仇人赶尽杀绝,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反正在这些恶匪眼中,杀了谁都是一样。 有了威逼,再加上利诱,还有一个遮羞一般的黑巾,不见得会卸下所有人的戒心防备,但总归有人会忍不住尝试,忍不住试探。只是,一旦拿起了屠刀,再想放下就不容易了。 不怕穷凶极恶的悍匪,就怕一个会讲道理,还守规矩的异族流寇。 这个大甘皇子一定是个鼓弄人心的高手,而且对草海部族似乎极为了解,并非横冲直撞的鲁莽之辈,背后一定有人指点。对这个背后指点的人,查干的恨意还在这些南人兵将之上。 “我听说这伙人奸淫掳掠还不够,只要是草海里的马贼想来投奔的都能来,而且还许诺了重利,拿着人头算钱,想走的时候随时都能走,哎,再这样下去,草海就真的要大乱了。”老朴苦着脸说道。 三名老者同仇敌忾,却又愁眉苦脸。由不得老者不担心,最近传回来的消息,被大甘骑兵攻破的草海部族乌孙车迟,就在此地的千里之外。 这个距离不算近,但也不远了,骑兵快马数个昼夜而已。草海的千里马是真的千里马,快马扬鞭,一个昼夜已在数百里之外,不过好在这样的骏马不多,要不然就在帐中三名老者喝着酒的工夫,大甘的骑兵将士就能杀到眼前。 老者的闲谈是此刻草海中一个小小掠影。 千里之外,李落神情深幽,看着眼前的行军图凝神思索。前不久刚与雄库鲁激战一场,算是将阴魂不散的瑶庭劲旅这根尾巴斩断了,至于没有将篾儿干手刃刀下,李落并不在意,实则李落头疼的是胜了一个瑶庭雄库鲁,如今后面又吊上了一支帝圣九彩的飞鹞军,说不定再过上几日,其余几部的骁勇骑兵也会不期而至。 漠北草海幅员辽阔,单说疆域,算上极北之地,远在大甘之上。大甘北府的正北就是蒙厥,与大甘疆土接壤也最多,但蒙厥并不是草海当中疆域最大的部族。 蒙厥以西是瑶庭,瑶庭的疆土在孛日帖赤那送与李落的这张地图中形似条状,单说漠北诸地,瑶庭的疆域可以说是纵贯南北,南接西域诸国,北上毗邻极北荒原,要说起来,瑶庭实则和大甘并没有接壤的州府。 在蒙厥以东是落云,这才是草海幅员最为辽阔的部族,疆土要伸展至东海之北,甚至更往东的疆域,一直到尽头。据说没有人知道落云的疆土到底有多大,也没人知道在落云以东的天涯尽头是什么模样,就连落云本族的人也一向神神秘秘,不对外人说起,或许就连落云族人也不知道到底在天之尽头的极东之地到底有什么。 疆域最大,落云的实力在漠北却并非最强,但落云的野心倒是和它的疆土一般无二。多年以前,落云便想一统整个草海,在漠北建立一个不世王国。只可惜落云的野心被蒙厥无情碾碎,在落云的西进之路上盘踞着蒙厥这样一头洪荒巨兽,就算十年前蒙厥大乱,落云依旧不曾在蒙厥手中讨得半点便宜。 蒙厥再往北,则是帝圣九彩,姬地和胡丹司三部自西而东依次排开,其中又以胡丹司的疆域最大,帝圣九彩次之,姬地最末。 在这六个部族之后才是极北荒原边的草海七部之一,骨雅,也是整个漠北最靠近极北荒原的部族。 骨雅是漠北草海的圣地,至于怎么个圣法,李落尚不知情,孛日帖赤那也没有多说。只是提起骨雅,李落便能想起那几位故人,许久不见,不知道如今可还安好。 除了草海七部,尚有漠北八十三族,星罗密布的散在草海之中。这是李落不解,也在孛日帖赤那心头萦绕了很久的一个疑问。草海幅员辽阔,地广人稀,容下七部八十三族的确不算什么难事,不过草海多豪杰,好战善战,一个草海,遍布近百族的确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如果说落云是因为实力不济,难以吞并这么多的部落,有一个蒙厥挡在身前,但蒙厥却有足够的实力吞并这些缝隙中的小部落,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各族林立。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紮别之死 随后在朝中还没有传来停战的圣旨之前,继而兴兵,与拜火大军交战于平沙河河畔,三战三捷,险些尽歼拜火全军。 这一战杀的西域风云失色,牧天狼诸将的再次名扬西域,尤以云无雁和呼察靖为最,余下众将迟立、赫连城弦、武塔、时危、周临寒几人也声名鹊起,寒了西域诸国的心,惊了心怀不轨之辈的胆。 此战过罢,穆宗率领拜火残军仓皇逃回映儿台,一面昭告天下,责斥大甘不守盟约,另一面求和的使者没晚过回蒙多少,前后脚赶往卓城议和,生恐落得和回蒙一个下场,王城不保。 此役,前后数月,朝野震惊,牧天狼底蕴这才显露于世人面前,而这其中还藏有一个深居简出的苍洱侯沈向东。至于栖身卓城的绝世妖孽殷莫淮,除了寥寥几人之外,世人多不知晓,就连万隆帝和诸如杨万里、章荣政这样的巡检司重臣,算是李落的心腹也不知道牧天狼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西域一战,不能说不险,只是紮别死的蹊跷,而牧天狼又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攻破了回蒙拜火。若说根源,除了牧天狼勇力无双之外,紮别的死才是这一切的源头。大甘朝堂尚且一头雾水,还有重臣妄议什么天佑大甘云云,让回蒙主帅死的这么巧,却不知道此刻在牧天狼大营之中,李缘夕正自擦拭着锋利的匕首,抬头望着万里之外的草海。 这一次,万隆帝没有让牧天狼诸将失望,不论回蒙拜火的使者在卓城使出多大的力气奔走,万隆帝也没有轻易命牧天狼退兵,而是着令朝中百官以太师狄杰为首,好好琢磨琢磨西域战事该如何收场,谋取最大的利益。 原本收了回蒙拜火好处的谏官也不敢说话了,只要眼睛没瞎,大约都能看出来这一次万隆帝动了真怒,要让西域诸国尝尝苦头,做趁火打劫的事,也有可能会引火烧身。 至于牧天狼诸将,万隆帝着令枢密院飞鸟传书,圣谕倒是简单的很,是打是退,你们和狄卿自己看着办! 圣旨的口气便是和李落说话时一般无二,万隆帝爱屋及乌,确是将牧天狼诸将当成了李落,让云无雁着实受宠若惊,比起一纸天下第一的赞誉,这道圣旨更让军中诸将动容。 没过多久,回錾的使者也到了卓城。 西域一战,回錾并没有插足其中,而且这些年回錾和牧天狼尚算融洽。回錾背后有蒙厥撑腰,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这些年回錾和大甘在狄州和天水州开了几处商阜,一向本分,不愿生事,亦没有因为和蒙厥的关系而兴兵南下。李落虽有戒备,对回錾倒是尊敬有加,这一次当着蒙厥南侵的时候,回錾仍能派遣使者去往卓城,很是难得。大甘朝中颇是重视,以国礼相待,与回蒙拜火使者的冷遇实有天渊之别。 听闻卓城筹措这件事的背后人不是别人,而是当朝皇后,云妃。 西域战事对草海诸部似乎并没有影响,或者说相柳儿根本不在意回蒙拜火能在大甘西府掀起多大的风浪。 西域渐定,只是让大甘朝廷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已,北府战事才刚刚开始。 草海联军按部就班,不急不躁,好似不想这么快就攻到昆江北岸,不过即便如此,也压得大甘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心里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西域战事刚刚落罢,朝廷就有不少人奏请万隆帝,欲将调遣牧天狼应援北府,其中以太傅凌疏桐最是迫切,看似心系大甘的社稷,实则也怕驻守小市关的凌孤眠出个什么闪失。如果牧天狼北上,草海联军定然不能等闲视之,如此一来,凌孤眠这侧的危险会小上不少。 万隆帝也曾意动,动了心思,实际上也更害怕草海的骑兵渡江杀到城下,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却驳回了中书省的奏章,言道西域局势刚定,暂且不是退兵的时候,而且牧天狼的动静,怎么说先要知会李落一声才好。再者远水难解近渴,如果大甘不能在北府止住颓势,单凭一个牧天狼多半也是杯水车薪,并没有仓促间命牧天狼移师北府。 以战局而论,牧天狼镇守西府如今看来一定是大材小用了,移师北府并无不可,万隆帝的理由虽然稍显牵强,但明面上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暗处的得失权衡就未必像摆在面前的这样,早去晚去,怎么去都有玄机,毕竟现在定北军还没有溃不成军。 倒是一向胆小怯懦的万隆帝竟然会不惜卓城安危,命牧天狼按兵不动这件事更让人吃惊,卓城里自然免不了有心人的猜测,不知道万隆帝是瞧出了什么,或者另有打算。 过了几日,卓城的权臣王侯暗地里听到了一些风声,阻止万隆帝调遣牧天狼北上的人竟然来自后宫。能让万隆帝回心转意的人不多,后宫之中敢议朝政,还能打消万隆帝念头的人屈指可数。 这个消息半真半假,一时间谁也做不了准,有人以为是有皇室中人不愿李落功高震主,也有人以为是为了遏制李落的兵权,更有甚者还有人猜测是有人想让李落孤军无援,不过只有通透大甘天下这盘棋局的人才隐隐嗅到一丝诡异的味道,这个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或许都帮了李落一个忙。 北府战火纷飞,天南也不太平,李落早已猜到大甘与草海这一战若胜,岭南或许还需再蛰伏些日子,若败,天南必乱。这一战,就在与草海一战之后。 大甘卓城的波谲云诡李落并不知晓,自从纵马闯出立马关之后很长时间就再也没有听到大甘的消息了。与此同时,草海联军的攻势在李落北上之后明显缓了一缓,对此李落也不知情。 这一年大甘年关之后,漠北的草海,朝堂没有密报,也无记载,但仍在草海诸族中却留下了一笔浓墨。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鹿野那伽 继普米,白水,髂合,蒲犁,乌孙车迟五族之后,七日内,大甘骑兵再破危须和高昌两族,斩杀两族精壮男子数千之众,将两族财物洗劫一空。 同月,大甘骑兵突袭帝圣九彩北屯旗,将北屯旗驻守的帝圣九彩将士屠戮殆尽,杀人逾万,另将居于北屯旗的草海牧民驱赶一空,离去之时放了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三日有余,至此之后,北屯旗一片废墟,不复存在。 三日后,大甘骑兵遭遇帝圣九彩飞鹞军,大甘诸将率军驱赶草海牧民乱飞鹞军兵阵,随之兵分六路,据称李落、袁骏、呼察冬蝉、洪钧、钱义、班仲各领一军,大破帝圣九彩飞鹞军,斩敌一万余骑。飞鹞军一蹶不振,十年之内都不曾重振声威。 与飞鹞军一战之后,大甘骑兵忽然在帝圣九彩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是半月之后的姬地,大军攻入姬地辛集。辛集在姬地是一个举足轻重的重城,以集为名,整个姬地有三成的交易买卖都在辛集,极是富足。大甘骑兵肆虐草海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姬地,这里有重兵驻守,不过依旧难逃城破人亡的结局。 辛集之中有姬地王的一位亲叔镇守,常年屯兵八万余众,没想到还是抵挡不住大甘骑兵的铁蹄,不单城破,更将姬地王的叔父枭首在城门之前。随后大甘骑兵故技重施,纵火烧城,在姬地大军驰援之前扬长而去,留下了一座被烟火笼罩的残城。 这一战,辛集城中的财物被劫掠三成有余,虽说不算多,但已让大甘骑兵盆满钵盈,多日之后,这支以大甘骑兵为主的流寇人数非但不见少,而且还多了起来。 同月,大甘骑兵北上,从渠勒与姑墨两族之间穿行而过,对渠勒秋毫无犯,但姑墨一族就此亡族,下场凄惨为此番大甘骑兵北上之后草海诸地最甚一处,全族上下无一活口,震惊了整个草海。 不过,却很少有人知道杀人者并非李落,而是姑墨的世仇,渠勒。 自姑墨灭族之后,草海诸部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一支大甘骑兵,瑶庭、帝圣九彩、姬地、胡丹司皆派出精锐骑兵,追杀大甘将士,落云也派出了一支数万人的精兵,追讨李落,誓要雪大甘北府之耻,为死在李落手中的落云头贲苏乍尔木报仇。 草海诸部联军南侵大甘,如今在草海腹地也多了一支联军,只为围剿李落,人数虽然及不上出兵大甘北府的将士,但加起来亦有十二三万之众,而且都是精锐之师,单论战力,丝毫不逊色于相柳儿麾下兵马。 草海联军的兵马虽多,但仍是挡不住大甘的十三鬼将,神出鬼没,纵横草海,视诸部联军如无物。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赢挠盛,结陈趋地,断绕四经,说白了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李落单是凭借游击之法,就将这十数万草海将士扰的苦不堪言,难以成势。 更让联军将士寒心的是时常听闻有黑巾蒙面之人在大甘军营进出,连番鏖战,这支大甘骑兵的兵马总数却从未少过五万之众,不见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意思,愤恨之余,也不得不叹服李落的心术。 极北,骨雅,鹿野那伽。 草海血流漂杵的残酷还没有染指这片安详静谧的地方。 鹿野那伽在骨雅古老的语言中是圣地,或是圣坛的意思,这里不仅是骨雅的圣地,而且还是整个草海,包括蒙厥在内所有部族牧民心中的圣地。 鹿野那伽其实并不是一座城池的名字,而是一座山的名字,这座山就屹立在草海极北荒原的边缘处,自西向东,将草海一分为二,南麓以南是草海族民世代休养生息的地方,北麓以北,则是草海的极北荒原。 这座山连绵数百里,或是更远,就像是一个远古巨人伸开双臂,将极北荒原挡在了草海的深处。这座山的山势和别处的山有些不一样,少见山峦起伏的模样,而且没有支脉,只有一道主峰孤零零的伸展开来,当真要说起来,反倒是像一道千年之前,或者万年之前修筑的浩瀚庞大的城墙,历经了无尽的岁月侵蚀,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鹿野那伽虽说是这整条山脉的名字,但在草海族民的口中,其实只有这条山脉的中心,那座唯一比别处要高出千丈的孤峰才真正称得上鹿野那伽。在那座孤峰下,就是草海骨雅一族世代守护安居的地方。 孤峰要说起来其实并没有名字,只因为有了骨雅一族,所以当草海族民说起鹿野那伽的时候,多半就会想到这座孤峰,渐渐忘记了这整座山脉的名字才是鹿野那伽。 孤峰分断南北,山势颇显陡峭,而山下则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和丘陵,绿如墨,花似毯。但骨雅的族人却从来没有人在看上去更宜于居住的草原上安家,所有的骨雅族人都栖息在这道山脉之上,有高有低,沿着盘延的崎岖山道,凿山而居,依树为家。乍眼望过去,所有的房屋鳞次栉比,点缀在山峰绿树间,虽是朴素,但无一不是巧夺天工,好似是一尊上古大神费尽心思捏出来的一个精美饰物,极是好看。 如果李落看到孤峰南麓的模样,大约会有些眼熟,这里的房舍,和往生崖下的鬼市,远在天南的夜霜镇有些莫可名状的相似,但精美细腻处却远在这两地之上。 除此之外,南麓这侧的树要比寻常所见的参天巨木还要厚重高大三分,数人合抱的古木比比皆是,宛若一尊尊远古树神,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孤峰中段,一个寻常小屋,两道人影凭窗而立,眺望着远处绿意渐浓的草海平原。 微风拂面,花香沁心。 如果李落在这里,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窗前的两个人影竟然是两位故人,而且其中一位怕是李落未必愿意在这个时候遇见。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等一个人 左侧的人影略微高些,素衣如雪,赤足玉润,正是壤驷葵;右侧的女子妖异绝伦,脸上一道血红印记很是醒目,原本应该是在大甘掖凉州阳关府的蒙厥拨汗相柳儿,此刻竟然出现在了草海深处,鹿野那伽山下。 “拨汗事忙,在骨雅留这么久,好么?” “葵公主不愿我留在骨雅?” 壤驷葵看了相柳儿一眼,眼底深处有外人不易察觉的忌惮,轻声说道:“草海虽大,不过只要是拨汗想去的地方,这世上又有谁能阻止你呢。” 相柳儿淡淡一笑道:“葵公主心有怨气,是怪我将骨雅拖入这场纷争中吧?” 壤驷葵抿着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不言而喻。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倒不了的万里长城,鹿野那伽横断南北,终有一天,草海的南北不会再以鹿野那伽为界。”相柳儿冷静中带着些许无情的说道。 壤驷葵张了张口,想起了什么,神情一黯,垂首不语。 过了许久,壤驷葵才缓缓问道:“拨汗停留骨雅这么久,究竟在等什么?” “等一个人。” “咦?拨汗与人有约?”壤驷葵诧异问道。 相柳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壤驷葵,目光深幽,不甚烈,但却能映照出人心底的最深处。 “也许与我有约,也许与葵公主有约,谁知道呢。” 壤驷葵脸色微微一变,骨雅一族地位超然,但绝非耳目闭塞,草海上的风吹草动,乃至天南之地的风起云涌,壤驷葵大略都知道些,自然能明白相柳儿的言下之意。近些年里,骨雅的超然物外却因为眼前女子变得摇摇欲坠,或许现在残存的所谓超然尊贵在蒙厥拨汗面前只剩下一层吹弹可破的薄雾。 沉默片刻,壤驷葵低声说道:“拨汗料到他一定会来这里?” “哪能猜得透他的心思,不过与其在茫茫草海之中跟在他后面乱撞,还不如找个地方等他最是省心。” “为什么是骨雅?” 相柳儿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因为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想再看一眼当初同生共死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反目成仇是什么模样。” 壤驷葵呼吸一重,咬了咬嘴唇,竖在外侧的一只素手紧握成拳,随即缓缓放开,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所以拨汗一定要让我哥哥随军出战?” “这算是其中一个缘由吧,大甘北府一战,咱们草海诸雄还没有尽全力,大甘的定北军不足为虑,闲下心来,自然要找点事做。” 壤驷葵满目怒意,却没有望向相柳儿,只有凝视着山外一望无际的草海。 “我哥哥见到他了?” “听说有过一面之缘。” 壤驷葵嘴角微微一颤,低声说道:“拨汗帐下猛将如云,我哥哥其实不算有多么出色,为什么还要我哥哥跟在你身边?” “草海诸部南下,七部理当同心,我没有要骨雅出一兵一卒,只要了寒山王子随军,这个要求过分么?还是说骨雅就打算待在这鹿野那伽山下,等到天南之地也有一座鹿野那伽之后再迁过去?” 熏风迎面,昼景清和,该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只是相柳儿一言既出,便觉得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宛若寒冬腊月,冷得让人连呼吸都冻住了。 “拨汗,还请慎言。”这时,小屋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 相柳儿笑了一声,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声责备,展颜说道:“当初在大甘的时候就觉得他不简单,在这之后也算交手过几次,每每都有出人意料之举,呵呵,这一次也不例外。” 壤驷葵瞥了相柳儿一眼,没有做声。 “连胜瑶庭的胡和鲁,帝圣九彩的飞鹞军,攻破北屯旗和辛集,前些时候又胜了落云苏乍尔木出身的索伦部将士,出手狠辣无情,索伦部中没有一个降将,都被他杀了个干净。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狠起来当真吓人。算起来除了蒙厥和胡丹司,他没有踏足的也就剩下骨雅了。” “既然这么不好对付,拨汗不该早做打算么,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和我闲谈。” “不急的,该来的一定会来,迟早而已。再说了现在做打算也没有用处呀,谁能想到一支大甘骑兵,进了草海竟然变成了一群狼匪。”相柳儿淡淡说道,言语中似乎有少许的愁叹。 壤驷葵秀眉一挑,侧目望了过去,却见身边这位权倾草海的蒙厥拨汗眉宇间一点都没有在意,所谓愁叹只是错觉,不管这支大甘骑兵如何肆虐草海,对眼前玉人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镜花水月而已。 壤驷葵心生寒意,一点也猜不透眼前女子在想什么,一言一语又藏着怎样的心绪。 “在秀同城……” 相柳儿看了壤驷葵一眼,抿嘴浅笑道:“只差了一点运气,要不然他应该已经死在我手中了,如果有机会,他也一定会杀了我。” “他想报仇?” “两国相争,私怨只在其次,如今他祸乱草海,只不过是想乱大甘北府草海联军的军心。” “就因为这个缘故,就要让草海无辜族民惨遭这样的劫难?” 相柳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干戈已起,哪里来的无辜呢,草海的将士在大甘北府做的事也不比他如今做出来的事好看多少。” “拨汗,大甘贼子倒行逆施,怎能和草海众将士相提并论。”相柳儿话音刚落,屋中便又传出了方才那个低沉的声音。 相柳儿神色不变,平声说道:“幕帐,你是要教训我么?” “属下不敢。” “不敢?”相柳儿淡淡一笑,道,“葵公主,你担心你的哥哥,我的哥哥也一样担心我,特地派人在我身边时常提醒,你说他到底是担心我多些,还是害怕我多些呢?” 壤驷葵眼皮一跳,没有应声,小屋深处那个声音也没敢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颇显凝重,片刻之后,相柳儿轻轻抓起壤驷葵的手。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马贼首领 和声说道:“不过葵公主放心,壤驷星是我哥哥的王妃,蒙厥与骨雅有和亲之谊,我怎也要护骨雅一族平安无事,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和你的族人。” 壤驷葵怔怔的看着相柳儿,呢喃低语道:“他真的像传言说的那么嗜杀成性么?” “草海传言大甘九殿下丧心病狂,无恶不作,不过你见过他,我也见过他,他救过我的命,我差点杀了他,到底谁是恶,听说的不算数,要真正见过才算。”相柳儿看着沉默黯然的壤驷葵,微微一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如今他和我们是生死之敌,如果他来骨雅,念在往日的情面,也许他不会杀你,但他多半不会对骨雅族人手下留情,而且,异日再战,要是你的哥哥遇见他,我猜他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壤驷葵张了张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国纷争,难道真的就像相柳儿说的那般,覆巢之下,再没有无辜之人。 “还有一个月,快下雪了,花也快开了,不如我们让他领略一下极北荒原的六月飞雪和万花争艳,怎么样?” 壤驷葵娇躯一颤,一缕冷汗从额头滑落了下来,略显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相柳儿不再多言,转身向屋外走去,看了一眼垂手躬身的幕僚男子,淡淡说道:“你说如果我杀了你,有谁会为你出头呢。” 说完之后,相柳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屋,屋子里那个身影的腰更加佝偻,似乎压上了万斤重负。 屋外,两个负刀男子随意闲散的斜靠着,一个在树边,一个在鹿野那伽的山壁下。 在树边的男子额间红带随风飞舞,嘴里叼着一片树叶,意气风发;石壁下的男子垂首看着脚边一株随风轻摆的牧草,嘴边含笑,内敛稳重。 两个人一张一弛,一个张扬,一个深沉,却都是万中无一的草海豪杰。 漠北狂鹰,蒙厥斛律封寒。 屋门轻响,相柳儿走了出来,狂鹰吐出齿旁草叶,朗声说道:“怎么,葵公主莫非下不了狠心?” 相柳儿看了狂鹰一眼,对狂鹰在屋外这般大声说话稍有不满,平声说道:“骨雅并非葵公主一人能做得了主的,此事休要再提。” 狂鹰嘿嘿一笑,倒是没有生恼,扬了扬下巴,指着刚刚跟着相柳儿走出屋门的蒙厥幕帐,玩味笑道:“他呢?” 相柳儿淡然一笑,没有在意,两人旁若无人,便似这身后的蒙厥幕帐不曾存在一般。相柳儿看着斛律封寒,问道:“有消息了?” “嗯,从草海各部传回来的消息,好像是消失了十年之久的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 狂鹰脸色微微一凝,愕然道:“孛日帖赤那?他怎么会和大甘定天王搅在一起?” “其中缘故眼下还不甚明了,不知道李落怎么会和孛日帖赤那纠葛在了一起。” “草海苍狼,这个人我听说过,狂鹰,你对此人可有了解?” 狂鹰沉吟半晌,沉声说道:“孛日帖赤那被誉为近百年之中最厉害的马贼首领,以行事残暴无羁、狠辣无情扬名草海,纵横草海鲜有听说过败绩,行军以快见长,麾下狼军号称可以追逐风暴,不说他为人怎么样,领兵作战的确不凡。” 斛律封寒扬了扬眉梢,略有些诧异的问道:“比起狂鹰兄如何?” 片刻沉默,狂鹰敛去了几分狂放不羁,平声说道:“道不同而已。” 斛律封寒没有多问,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慨然叹道:“孛日帖赤那这是何苦,帮着南人与整个草海为敌。” “早年苍狼肆虐草海,差不多也是和整个草海为敌,对于他而言,只在想不想做,而没有敢不敢做的事。” 斛律封寒正要接言,相柳儿忽然说道:“好了,不要猜了,见到以后自能问明白。” 斛律封寒洒然一笑,转言说道:“还有一件事,拨汗也许会感兴趣。” “哦,什么?” “属下听说西域飞鹏堡的人进了草海。” “飞鹏堡?”相柳儿秀眉一皱,冷哂一笑,多少有些瞧不起买凶之人,哪怕这个人是如今大甘唯一堪做自己对手的李落,平声问道,“冲着我来的?” 斛律封寒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看了狂鹰一眼,嘿嘿一笑道:“那倒不是。” “咦?” “据说有人出价极高,买大甘定天王的命。” 相柳儿一怔,抿嘴一笑,道:“有意思。” “出价极高?有多高?”狂鹰饶有兴趣的问道。 “五万两黄金。” 狂鹰倒吸了一口气,啧啧说道:“果然值钱。” 斛律封寒看了相柳儿一眼,小心问道:“不是咱们草海出的价么?” 相柳儿淡然说道:“如果我杀了他,谁给我五万两黄金?” 狂鹰哈哈大笑道:“拨汗若想杀人,怎么也用不着借别人的手。看起来惦记大甘定天王脑袋的不只是我们,还有别人。” “拨汗,飞鹏堡踏过了界,是否派人传话飞鹏堡?” “不必了,想来这一路上他无聊的很,就让飞鹏堡的杀手陪他解解闷吧。” “嘿,飞鹏堡号称天下没有人杀不了,只有出不起的价钱,五万两黄金,且看能不能买得了大甘定天王的命。” 斛律封寒倒是有些顾虑,沉声说道:“既然有人花费这么多黄金取李落的命,说不定也会有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咱们草海,不可不防。” “口气再大也不过是一群杀手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飞鹏堡能在西域称雄数百年,最大的本事不是他的杀手刺客有多厉害,而是识时务。没有杀不了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呵呵,难得会给自己脸上这么贴金,所谓出不起的价钱,不过是因为有杀不了的人而已。” 斛律封寒与狂鹰相视一笑,相柳儿言语风轻云淡,只是其中傲然却绝非一座区区飞鹏堡能及万一的,倘若当真有人买相柳儿的命,而且飞鹏堡还敢接下来这笔买卖。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鹿野那伽的灵祀 只怕结局就是飞鹏堡被草海诸豪踏的灰飞烟灭。 “拨汗,要是碰到飞鹏堡的人该如何处置?” “他们如果识趣,就留一份情面,若是不识趣,就当为大甘定天王帮个小忙吧。” “属下明白了。”斛律封寒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远处天际,朗声问道,“大甘的将士一定会来骨雅么?” “大甘骑兵祸乱草海,为的就是乱诸部联军军心,现在只是灭几个部族,杀人劫掠,除了更添草海诸将心中的怒火,乱不了军心的,平白让大甘的百姓遭殃。所以,他肯定会来骨雅。”说完相柳儿微微一顿,淡淡接道,“他若不来,那就是我猜错了,也就是如今的大甘定天王已经不足为虑。” 说话间,几人缓步轻移,身影隐没在山间绿树枝叶下,不见了踪影。 树叶沙沙作响,悦耳,恬静,只是不知道这座看似祥和宁静的鹿野那伽山里藏了多少凶险和算计。 屋子里,壤驷葵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一双明眸中含着无尽的忧伤和无奈,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葵。” 壤驷葵娇躯一震,回头望去,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个相貌与壤驷葵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年岁略微长些,亦是美艳绝伦,仿佛是从天边闲云中走出来的仙子,比起壤驷葵还要稍胜一筹。 女子缓缓走了过来,轻轻摸了摸壤驷葵的头顶,似有宠溺,似有责备,更多的却是疼惜。 “姐姐,你怎么来了?” 女子嗔怪的看了壤驷葵一眼,刮了刮壤驷葵俊俏的琼鼻,笑语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进来都没有听到。” 壤驷葵脸色微微一红,复又换上一副愁容,在眼前女子面前不必再强颜镇定,呢喃说道:“不知道这一次会怎么样……” 女子将壤驷葵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壤驷葵的肩膀,轻轻劝慰道:“别想了,好也罢,坏也罢,总会有来得那一天,我们做了该做的事就好,至于生死,交给长生天也不是什么坏事呀。” “可是她不这么想。” 女子轻轻一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缅怀,道:“你和她从小就认得,小时候你们性情相投,简直就是形影不离,连我这个做姐姐的看着都嫉妒,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现在的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壤驷葵说着,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你怕她?” 壤驷葵咬了咬嘴唇,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她的确变了,不管是谁在那么小的年纪经历过那样的事都会变的,现在整个草海怕她的人不单单只是你一个。不过,小葵,无论她怎么变,她都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连你都怕她疏远她,那她就真的太可怜了。” 壤驷葵愣愣的看着身边的姐姐,忽然记起刚才相柳儿和蒙厥幕帐的一番话,连相柳儿血脉至亲的兄长也在提防她,戒备她,就算如今的相柳儿是蒙厥甚至整个草海举足轻重的人,但她也一定是个孤单寂寞的人。 女子宠溺的捏了捏壤驷葵的脸颊,柔声说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别害怕。她现在做的事的确有些霸道,但或许对骨雅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祸福相依,不到最后一刻,这一切都还有变数在的。” 壤驷葵紧皱的眉头稍稍疏解了少许,忽地笑了笑,道:“姐姐说的也许是对的,我不该逃避骨雅的处境,也不该逃避她。” “这就对了,好了,别想这些了,再过些日子就是祭天圣典,你也要早些准备,整个草海部族可都等着你呢。” “姐姐,我……” “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鹿野那伽的灵祀只有一个,就是你,姐姐不会和你争的。” “可是星姐姐……” 女子俏脸一寒,哼了一声道:“她已经成了蒙厥王妃,凭什么对骨雅指手画脚?贪图富贵,还想插手骨雅神祭,不要脸。下次她要是再派人来,别对他们客气,赶出骨雅最好,省得看着心烦。” 壤驷葵微微汗颜,眼前女子是自己的二姐壤驷阙,嫁与蒙厥王的壤驷星是两人的大姐,其兄壤驷寒山和壤驷阙同胞出生,不过壤驷寒山要小壤驷阙半盏茶的工夫,排行第三。壤驷星工于心计,很早就嫁给了相柳儿的兄长,得宠于蒙厥王,在蒙厥有些权柄,只是远不及相柳儿的权势。 壤驷阙一向看不惯壤驷星的心计,颇有微词,别看壤驷阙平日里温柔雅致,一旦动了怒,那可是有雷霆之势,就连背后有蒙厥王做靠山的壤驷星也要忌惮三分,不敢太放肆。至于壤驷寒山,见了壤驷阙,虽说难比见到猫儿的老鼠,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壤驷阙一脸森寒,虽然爱憎分明,但对壤驷葵却极为疼爱,壤驷葵随即轻轻拉了拉壤驷阙的衣袖,壤驷阙轻哼一声,神情这才放缓下来,忽然记起什么,带着点好奇的问道:“对了,听拨汗说这次在草海上带领兵将的大甘将领是你们的旧识?” “嗯,上次去大甘见过的。” “很厉害?” 壤驷葵想了想,点了点头。 “也是,能让相柳妹妹这么看重的人也该有点本领。”说完之后,壤驷阙莫名其妙的叹了一口气道,“但愿这一次他不会来。” 壤驷葵一愣,奇怪的看着壤驷阙,只觉得壤驷阙脸上的神情很是晦涩难明。 “好了,你也休息休息吧,打起精神来,祭天圣典可不能出岔子。” “嗯,我知道了。” 壤驷阙又再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了屋子。 出屋之后,壤驷阙看了一眼鹿野那伽南麓的草海旷野,眉头微皱,神色冷淡了下来,眼中异芒连闪,停留了数息,这才缓步走进了林间。 古树背后,一道横断天堑,自上而下,深百丈,暗处有水流声激荡回旋,汩汩作响。天堑两旁古木参天,极幽极静。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祭天盛典 一座飞鸿木桥连通天堑左右,竟是从一株参天古木连到了另外一株参天古木树身上,巧夺天工。 天堑以东,不多远就能看到骨雅族人起居的木屋石屋,而天堑以西,但见绿树葱葱,遮天蔽日,却少有人迹。 不过有了桥,自然不会只是摆设,透过繁茂的枝叶和嶙峋大石,一座厚重朴素的石屋恰巧嵌在一块巨石上。 一分淡然,一分孤傲,一分逍遥,六分沧桑浩气,还有一分,似乎是诡异。 “你真的要放弃骨雅灵祀的位子?” “怎么,你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灵祀的身份虽然尊贵,但同样也是禁锢,再者说了,你觉得相柳儿会愿意让我做骨雅灵祀么?” “呵呵,星公主轻狂短见,虽有心机,但比不得相柳儿的远见。葵公主聪慧,的确受人爱戴,只是心不够狠,单纯了些。真的要说起来,其实你才是骨雅灵祀的最佳人选。” “现在的骨雅不比以前了,虽说还算尊贵,也还是草海诸族的圣地,但如今已经有人能搅动鹿野那伽的这潭死水了。” “相柳儿。” “可笑我那个姐姐被人当成了棋子还不知道,哼,真的蠢的无可救药。” “如果我没有看错,相柳儿有保全壤驷葵的心思。” “你的确没有看错,相柳儿是有这样的心思,而且她也不屑隐藏,就算堂堂正正的告诉整个草海,她想要壤驷葵当上骨雅灵祀,也没有人敢说什么。比起我,她更相信小葵。” 石屋中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才是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平淡无奇的问道:“你,甘心?” “千年将至,我看见了一些,相柳儿看见了一些,也许还有人也看见了一些,天火渊雪,整个天下只是个杯酒沉浮的棋盘,棋子入了局,棋手却还没有落子,棋子拼杀的再狠再烈有什么用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弃子,所谓纷争,只是他人眼里的提线木偶罢了。” “但是也有人想跳出这盘棋啊。” “嗯,相柳儿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也是最有可能跳出棋局的那个人,如果是这样,我又何苦挡在她的路上。” “看得见的不愿意看见,看不见的却想看得见,又是一个千年轮回。” “看得见的和看不见却想看见的只是少数,更多的是懵懂无知。不过变数多了,破绽自然也会变多的,说不定就有跳出棋局的机会。” “大甘的这个王爷就是变数么?” “如果他不是变数,你觉得孛日帖赤那为什么会追随在他的身边?别忘了,孛日帖赤那可是数十年来唯一一个到过那钦人的黄金圣坛还能活着出来的人。” “那这个大甘的王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也许吧,这一次祭天圣典怕是会出事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觉得这一次的六月飞雪和万花齐放要比以往早么。”声音顿了一顿,带着一丝懒散惬意的说道,“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相柳儿在这里,就算出事,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乱山残雪满皇州,花锦无纹香悠悠。 骨雅三年一次的祭天圣典,不单是骨雅一族的盛事,更是整个草海的盛事,无论远近,草海七部八十三族大半都会遣人前往鹿野那伽,同在鹿野那伽山顶的鹰鸣角祭拜草海的长生天,以求来年风调雨顺,或者给什么传自远古,源远流长,族中小辈都不知道名字的神祇献上贡品。 南麓山下,草海牧民的帐篷像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盛开在无边无际的草海当中。如果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草海族人,站在鹿野那伽山上,凭借身下这些帐篷的颜色,自然能一一分辨出来得是哪一个族落,更有睿智之人,或许还能透过帐篷的大小和安扎的方位断定来的是族中何人。 在外人眼中,这道数十里长,数里宽的营地,当真是色彩斑斓,看着极为凌乱。祭天圣典的时候能踏足鹿野那伽圣山的,除了骨雅一族之外,只有各族身份尊贵的人,又或者是在草海素有贤名的长者,其余诸人只能留在山下,等到了祭天的那一天才可登上鹿野那伽。 不过这个规矩并不怎么严苛,说到底只是草海各族自发而成的规矩,只是担心太多人登上鹿野那伽,人满为患,耽误了祭天圣典。骨雅一族也不会派人守着上山的路口,诸如别的族落里故友来访,也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山下的帐篷五颜六色,山上亦是如此,山间参天古木上缠绕飞舞着各色的彩旗丝带,其上绣着不同的图腾图案,如果仔细数一数,恰是八十九种,除了骨雅,其余六部八十三族一个不少。 这些彩旗丝带将鹿野那伽山妆点的宛若一道彩虹,煞是鲜亮。旗无大小,也无高低,最高处的一面旗帜未必就是蒙厥,反而山脚下最是寻常的那面小旗说不定才是蒙厥的图腾。 山上山下熙熙攘攘,祭天是马虎不得的大事,同样也是各族数年里少有能齐聚一处的好时候。有旧的叙叙旧,有难处的寻人帮帮忙,有仇的坐在一起开解开解,除非是生死世仇,到了这里,没有解不开的梁子,化解不了的仇家,就算不给骨雅面子,还得掂量着蒙厥落云瑶庭几个豪强的脸色。 除了这些,还有部族会借机谈谈买卖,布匹牛羊药材,应有尽有。不过这里是圣山脚下,自然不能带着这些俗物碍眼,多半都是谈好了之后立字为据,离开鹿野那伽之后再兑现。 在鹿野那伽山下达成的交易有一个名字叫石头账,大略的意思是在鹿野那伽这个离长生天最近的地方撮合成的买卖是受到长生天庇护福泽的,像石头一样坚不可摧。不能毁约,也不能以次充好,欺瞒旁人,如果一旦发生这样的事,那么这个部族在草海将会名誉扫地。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其他的变数 一个连长生天都敢欺骗的族落,怎还会有什么诚信可言。 山上忙碌,山下也有忙碌,忙忙碌碌中各自带着心满意足,自然是好事。 不过也有人不曾忙碌这些,而是在思索着一件事。这一次祭天圣典六部齐至,除了被大甘骑兵残害的几族之外,八十三族之中一共来了六十二族,与历年相较算不上最多,也不是最少。古怪的是这六十二族竟然都安然无恙的抵达鹿野那伽山下,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异常。 相柳儿也有些诧异,原本以为李落怎也不会善罢甘休,骨雅的祭天大典首当其冲,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截杀前来鹿野那伽的各族族民。 一来这些人身份不凡,尽数袭杀当然能引起草海震动,二来随行者不多,没有骑兵护送,截杀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三来各族赶往鹿野那伽的方向不同,就算相柳儿手握重兵,也很难首尾兼顾,恰好给了大甘兵将可乘之机。 如果没人到得了鹿野那伽,那这祭天大典也就变了味道,变得稀松凋零。 岂料祭天在即,非但没有听说大甘骑兵将士截杀草海诸部的消息,就连李落麾下诸将的行踪也消失不见了,许久没有听到有什么风吹草动。 事出异常必有妖。相柳儿皱着眉头,思索着李落自入草海以来的行迹。 “拨汗,这些日子太安静了,有些不对劲啊。” “这个李落会不会趁机逃回大甘了?”狂鹰摸了摸下巴,疑虑问道。 斛律封寒想了想,道:“有这个可能。” 说完之后,两人齐齐望向相柳儿,早前相柳儿笃定猜测李落必会挥军赶来骨雅,只是照眼下的情形看来,也许还有其他的变数。 相柳儿看了一眼山脚下人头攒动的营地,暗忖道:莫非你真的回去了大甘,还是说你已经来了,近在眼前。 祭天圣典按部就班,没有差池,也没什么波澜,不过鹿野那伽上下有一股暗流在不停的涌动着,好多双眼睛审视着,猜测着,夜不能寐,昼不能歇。 一直到了祭天那一天,水静无波,祥和的几乎让人生出了错觉。 祭天仪式庄重恢弘,处处透着古意,鹿野那伽山脚,从前一天入夜开始,这里已是火光映天,差不多照亮了半座鹿野那伽山。 天还没有亮,夜色尚浓,鹿野那伽山下就已经有了动静,有一个颇显冗长的献祭,骨雅诸人,壤驷葵和壤驷阙都在其中,身上穿着古怪的衣裳,有的头顶戴着冠饰,有的背上背着叫不出名目的物件,有诵经,有战舞,还有摊舞,有礼乐,亦有曲歌,比之大甘祭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山脚下的献祭才算结束,而后看上去显得有些臃肿的祭天人群缓缓向山上走去,每过一个旗帜缠绕的参天古树,就有一个部族并入祭天人群之中,拾阶而上。 这个时候,天依旧是暗的,而且夜更黑了,恰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候。 祭祀一丝不苟,上多少台阶,走多少步,该用什么不同的仪式,林林总总不下百余,也难为骨雅族人都能记得下来,鲜有出错的地方。 壤驷葵走在人群最中间,手里捧着一个圆形物件,其上盖着薄如蝉翼的锦帛,如果有大甘朝堂重臣在这里,也许能认得出来这张锦帛的材质与当初骨雅使团敬献万隆帝的锦绣山河图一模一样。 壤驷葵神色肃穆,仪态万方,只是此刻心里却不如脸上显露的这么淡然自若,只因为祭天开始之前,相柳儿曾叮嘱过一句,不管发生什么,一心祭天就好,别的事不用想,也不用管,切忌不可断了祭天圣典。 草海祭天是断不得的,断了,视为对长生天不敬,此生再无机会执掌骨雅灵祀一职。 壤驷葵想着相柳儿的一番告诫,隐隐有几分担心,这一次的祭天圣典也许不会平平安安。 壤驷阙看着壤驷葵,眉头微微一皱,从壤驷葵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心不在焉,错身而过时,壤驷阙低声说道:“小葵,收心!” 壤驷葵一震,醒觉过来,急忙呼了一口气,随着人群继续向上走去。 远处的天际开始泛白,黑夜从鹿野那伽山的另外一侧缓缓退去,草海万物渐渐从墨色中走了出来,展示在众人眼前。 青的翠,绿的碧,白的玉,红的艳。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鹿野那伽山的时候,壤驷葵已走到了人群最前端,手里捧着的圆形物件也显露了出来,是一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东西,内有氤氲流彩,好似初生天地的一缕灵气,又像是一道纯的不能再纯的水雾,翻转流淌。 壤驷葵跪在山腰一处突起的岩石上,双臂上举,圆珠过顶,沐浴在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之中。 光照进了圆珠,忽然间这一缕灵气仿佛活了一般,不断的旋转飞舞起来,每转过一周,就会绽出一种颜色,瑰丽非常。 壤驷葵身后的众人都攀跪在山道上,如果没有落脚的地方,那就跪在路边的树丛里,不能站着,更不能跃过壤驷葵。 一刻之后,壤驷葵起身,捧珠前行,所有人都跟在壤驷葵身后,向山顶的鹰鸣角走去。 依着骨雅祭天的规矩,日落之前,这颗祭天圆珠需得到了鹰鸣角,至于身后的人则无关紧要,赶得上最好,赶不上也无妨,只道是福缘不够。 所以这位捧珠的骨雅灵祀多少也要有些武功根基在身,如若不然,绝难在一个白昼攀上鹰鸣角。单是捧珠攀山,对于壤驷葵而言倒没什么难的,尚有余力,走的不急不躁。 入夜之后,圆珠已在鹰鸣角,安放在一块不规则的大石正中。石面平整,雕刻着奇形图案,其上有云纹、兽纹、奇人、异树、巨鼎,还有些神似而形非图案,一眼望去,极是玄奇。 圆珠栖身在一个凹陷的碗状石坑中,吐纳着月华,倒影着星彩,有琉璃斑斓的毫光,宛若将白天里吞呐的日晖再映照出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有消息了 山高风轻,月近山巅,云也沉了,此刻的鹰鸣角就像是破开苍穹的一支利剑,俯瞰脚下云雾迷迷,仰视着九天之上,携着贡品,静静的等候着远古沧桑。 月色迷离,笼罩了整座鹿野那伽山峰,有皎洁,有朦胧,有晦涩,就见月色如银,婆娑暗影下流光点点。迷离中见月色清冷,夜吟应觉月光寒,寄托了多少人的惆怅,还有多少人的哀怨。迷离中也见相思,情绪如练,长短不绝;只道是忽悲忽痛,欲歌欲啼。自然少不了弓弦无声的乐,还有不闻酒香的醉。 当月光悄然弥散,夜和人心,便在风的指尖飘舞。 围绕在奇形大石四周,除了祭天的人,还有鼎炉香火和各色祭品,死的活的,黑的白的,用一个奇怪的规则排布穿插在祭天台上,给月光笼下的轻纱添上了几分诡异。 鹰鸣角上祭天的仪式是一个昼夜,前一天入夜之前,圆珠送上祭天台,随之便开始了难以详述的仪式,风雨无阻。大略数下来,有天地人三礼,敬天神、地祇和人鬼。 其中天神祭有日神、月神、星神、雷神、雨神和风云诸神,地祇祭社神、山神、水神、石神、火神及万物诸神,而人鬼祭则更多,有先祖神、圣贤神、宗神、起居器物神等等。 分门别类,其中类别多不胜数,例如天神祭中就有昊天上帝,岁星,荧惑星,镇星,太白星,辰星,以及二十八宿十二辰;地祇祭还有神州、四渎、四镇、四海等等,差不多从入夜之后便要忙到第二日清晨,别人还好,但捧珠的骨雅灵祀却是一刻不得闲,纵然再是内力深厚,到了翌日也一样疲惫不堪。 祭祀所用祭品也各有不同,有献食、玉帛、人祭、血祭。以献食而言,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抱饮,蒉桴而土鼓,犹可以致其敬于鬼神。 大约是说向神灵奉献食物,只要燔烧黍稷并用肉供神享食,凿地为穴当作水壶而用手捧水献神,敲击土鼓作乐,就能够把人们的祈愿与敬意传达给鬼神。 祭品有六畜三牲,五谷杂粮和斋祭美酒等等。玉帛就要简单许多,取义其事鬼神,圭璧币帛,不敢不中度量,多是以玉做六器以礼天地四方,正是因为玉帛的稀罕与贵重。 而人祭和血祭最为残忍,古传人祭,就是以活人为祭品,火烧、水溺、活埋、刺喉沥血和砍头,甚至还有把人剁成肉,蒸为肉羹的恶行,而且祭品多为面容姣好的女子。 这些女子或是战俘,或是敬献侍神,归根就里是为了满足想象中的神灵贪恋女色的欲望,不论杀死、活埋、淹死,都是以美色娱神,打着名义上是让她们的灵魂去做神灵的妻妾,实际上是供神灵玩弄。 血祭不言而喻,臆想鲜血之中有祭品的灵魂所在,最初时有人头祭,辅以血水浸泡,亦是惨无人道。 此刻的鹰鸣角上也有人祭和血祭,不过要温和多了,很少再有杀人侍神的勾当,人祭也用女子的歌舞礼乐所替代,就算有烧埋砍头之类的仪式,多半也会用木偶之类。 血祭也不再用人血,而是换上飞禽走兽的鲜血,不过也不是寻常畜生,最少也要有些灵性的奇珍异兽方可。不过也有被草海族民看重的神灵人祭依旧是用活生生的人,**着身子,和其他六畜三牲一样的祭品堆放在一起,打理的很干净,不会有蓬头垢面的模样,在众人冷漠的目光里瑟瑟发抖,想叫叫不出,想哭泪却已经干了,只能痴痴的看着南方,思念梦里的故乡。 祭祀的手段也依据三礼不同而异,有燔烧、灌注、瘗埋、沉没、悬投等等。祭天之礼,兼及三望日、月、星,取法燔柴于坛,以实柴祀日月星辰,将牲玉等祭品加于柴上,天神在上,非燔柴不足以达之,燔祭时烟气升腾,直达高空,易被天神所受。 而灌注则是以血祭祭社稷,盖以滴血于地,如郁酒灌地。降神以香气为主,献神之前先灌酒,用香气浓郁的郁香草调和鬯酒,香气就能随着灌地通达于黄泉。盛酒的勺以圭璋为柄,兼合玉的润洁之气,礼地祇尊神。 瘗埋要容易些,将祭品埋没,祭山神和地神所用,看上去和灌注相似,不太容易分辨。 沉没则是祭水神所用,将祭品沉入水中。鹰鸣角地处山巅,没有河流湖泊,便以水缸替代,沉入祭品。祭品以玉帛沉璧居多,不过在别处尚有投人入水的习俗,也不知道这样有违天合的祭祀,水中诸神会是怎样的一番感触。 悬投也是为了祭祀山神,将祭品璧玉悬挂或是投掷远处,不必陈列祭具,算是最为方便的一种祭祀手段。 神灵不同,所用的祭品各有不同,祭祀的法子也不同,但大抵上能从古法之中窥得几分模样。不过骨雅的祭天圣典,除了这些正神之外,似乎还有些异神夹杂其中,而且为数还不算少,祭品较之正神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祭祀所用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但总有毫厘之差,似乎在这些祭天之礼中隐藏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名目。 祭天大典从前一天入夜直到翌日清晨,中间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心思都在祭天圣典上,相柳儿便是其中之一。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祭天大典业已过半,一夜过罢,祭天只余尾声,但是这样风平浪静,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相柳儿神色清冷,凝视着祭天台前的壤驷葵。壤驷葵此刻已有疲态,不过仍在勉力坚持。 一道人影从山下疾步而上,到了相柳儿身侧站定,压低声音说道:“拨汗,有消息了。”正是斛律封寒。 “哦,是什么?” “从瑶庭传回来的消息,在额尔古附近出现大甘骑兵的行踪。” “额尔古?这是几天前的事?” “九天前。”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突然出现的骑兵 相柳儿脸色一沉,沉默数息,冷声说道:“九天前发生的事到了今天才传回消息,是谁隐瞒不说?” 斛律封寒咧嘴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怕相柳儿心有不愉,不过倒还不至于起了杀机。 瑶庭没有及时传信,约莫是存了心思要截杀大甘骑兵,无论是轻视,亦或是不忿相柳儿对李落如此称誉,多半都激起了草海豪杰的争胜之心。如今有了音讯,自然是这一战未能建功,如果当真留下了大甘骑兵,传过来的消息就不只是大甘众将士的行踪了。 相柳儿沉吟少顷,眉头微微皱了皱,自言自语道:“额尔古,难道他们想绕过回錾,从西域返回大甘?”说罢相柳儿猛然一顿,摇头忖道,“不对,虎头蛇尾,如果就这样返回大甘,当初也不必进到草海腹地。” “拨汗,你说这会不会是大甘定天王声东击西的诡计?” “不无可能。瑶庭那边可有说是何人领军么?” “没有。”斛律封寒摇了摇头。 “有多少人?” “人倒是不少,信中交代有三万余众。” 相柳儿揉了揉眉心,耐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暗自思索,如果真有三万之数,数番鏖战之后,差不多就是此刻李落所率北上草海的大甘骑兵。相柳儿不会尽信瑶庭传信的数目,行军之中,有的是手段迷惑对手,可以从少变多,也可以从多变少,难不住自己,想来也难不住李落。 “静观其变,如果在额尔古的真的是他,这一次祭天之后,我们即刻动身,在大甘牧天狼赶来之前攻下鄞州秦州,与大甘朝廷划江而治。” “嗯,拨汗以为在额尔古是李落的把握有几成?” 相柳儿没有回答,也许连半成的可能都不会有。 祭天大典还在继续,黎明之前,天地间的暗色最重,山巅火光摇曳,火苗窜了起来,借着夜风跃起数尺,偶尔还会发出噗噗的声音,仿佛能将鹿野那伽山顶的夜空点燃。 山巅祭祀眼看着就要告终,晨光破晓,夜幕如水一般向天边另一侧退了回去,鹿野那伽孤峰内外,万物再一次从黑暗中跳了出来,重新焕发了生机。 鹰鸣角上的骨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祭天圣典没出什么纰漏,善始善终,如今善始已算了结,等到片刻之后的第一缕晨光映了圆珠,壤驷葵再将祭天台上的圣珠送回山下,祭天大典便算善终。 这一次祭天圣典之后,大概这骨雅灵祀非壤驷葵莫属。鹰鸣角上人心浮动,越是尾声,越少了最开始祭天时的虔诚,无数道目光在壤驷葵身上上下游弋,着实让壤驷葵难受。不过这些目光在碰到人群之中的相柳儿之后都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别处,不愿多停留,似乎也有些不敢多停留的意味。 云蒸霞蔚,有万道霞光欲吐未吐,只待片刻的工夫就要破开远处的天际,映照在鹿野那伽山巅。 相柳儿轻轻吐了一口气,恍惚间有一丝惆怅和失落,隐隐还有一丝希冀。 忽然间,人群一阵骚动,宛如平静的水面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相柳儿皱眉望去,就见草海诸族族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的再看一眼相柳儿。 “出什么事了?” “拨汗,山下好像出了变故,有骑兵攻打咱们的营地。” 相柳儿秀眉一扬,错眼间似乎在唇边弯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移步到了鹰鸣角临渊绝壁边,俯首向下望去。果然有一支骑兵从东南一侧疾驰而至,几个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山下营地左近,宛如出闸的猛虎恶狼,凶狠的咬向猎物。 骑兵来的很快,山上一阵骚乱,鹿野那伽山下人虽不少,只是各自为营,各族护送的兵将都不是太多,仓促之间难以结成兵阵,眼下看来很难抵挡这支骑兵的攻杀。 就在山顶众人慌乱之际,山下的这支骑兵形如洪水,冲进了山下的营地,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所有的营帐悉数都倒在了马蹄下。 惊呼声响起,众人神色大变,祭天大典到了末尾终还是生了变故。山下骑兵出现的很突然,离鹿野那伽这么近竟然没有被人察觉到,有人惶恐,有人动怒,有人焦急,还有人埋怨,不过在山下骑兵的兵行神速面前都是一筹莫展。 从山下传递消息的速度也不慢,就在骑兵出现在山巅诸人视野之后不久,几个蒙厥高手跃上鹰鸣角,向相柳儿拱手一礼,疾声说道:“拨汗,里面有南人的骑兵。” 相柳儿只是哦了一声,神情不变,有些难以言表的冷漠。 “拨汗,这都让南狗杀到圣山脚下了,宗族的脸往哪搁?”一个粗犷大汉瓮声喝道。 相柳儿不置可否,对大汉的喝问置若罔闻。 鹰鸣角从者众,闻声点头的不在少数。草海之中除了骨雅,本是个男尊女卑,强者为尊的地方,如今生生被一个横空出世的相柳儿压在了草海诸豪的头上,虽说敬畏相柳儿的占了多半,但是心有不忿的人也不少。 一个落云族民沉声说道:“南人骑兵人数不少,怎么会到圣山山下还没有被人发现行踪,这不对劲啊。” 落云族民虽说没有看着谁问,但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相柳儿,都在等着相柳儿给一个答案。 相柳儿颇有兴致的打量着山下乱作一团的营地,没有应声,连身子都不曾挪上一挪。 一个不满的冷哼声传了出来:“拨汗,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相柳儿没有回头,倒是斛律封寒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质问相柳儿的男子,这个人斛律封寒恰是认得,是依附蒙厥的巴彦淖尔族首领,乌力罕。 斛律封寒眼孔微微一紧,大甘不知道草海境况,但斛律封寒跟在相柳儿身边的日子不短了,多少听到看到猜到了一些事,巴彦淖尔依附蒙厥,乌力罕算起来是相柳儿的附臣,区区一个附臣敢当众人的面指责相柳儿。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好久不见 倘若背后无人撑腰,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造次。 “依你看,山下这些都是什么人?”相柳儿淡淡问了一句。 斛律封寒收回思绪,仔细瞧了瞧,道:“有几分狼匪的影子,该是李落所率的大甘将士。”说完斛律封寒顿了一顿,接道,“可能还有别人。” “嗯,如此最好。” “拨汗,南狗都杀上门来了,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有性子如火的草海豪雄大声说道。 相柳儿笑了笑,竖指嘘了一声,平声说道:“既然来了,那就看着好了。” “啊!?”数人相顾愕然,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拨汗,这不好吧,这些恶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难道就眼看着他们残害我们草海族人?”乌力罕义正言辞的不满叱道。 “哦,你如果看不惯,不如现在下山去把他们杀个干净,替死在他们手中的族人报仇。”相柳儿漠然回道。 乌力罕脸上怒意一闪,固然显得义愤填膺,不过绝非无智莽撞之辈,有心杀敌,总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比之瑶庭的雄库鲁和帝圣九彩的飞鹞军,只怕巴彦淖尔倾族之力也未必够看。 相柳儿贵为蒙厥拨汗,权势滔天,按理的确该为草海出头,乌力罕的话也算不上有什么错,不过心术不正,相柳儿自然懒得理会。只是一些向来敬重相柳儿的草海族民见状颇为不解,免不了有些微词,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一时场中气氛有些凝重起来,不过相柳儿声威犹在,就算有人心怀不满,也不敢太过放肆。 “那拨汗来骨雅做什么?”乌力罕咄咄逼人道。 “我来骨雅当然是为了祭天圣典。”相柳儿终是回头看了乌力罕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人群中一个面无表情的老者,看着老者,话却是问的乌力罕,淡淡接道,“难道你来圣山还有别的事?” 乌力罕只觉背心一寒,一股冷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咽了一口唾沫,极快的瞥了一眼相柳儿盯着的老者,闭口不言。 相柳儿不屑多做解释,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让鹰鸣角上不少人微微变色。斛律封寒暗自苦笑,暂且硬着头皮当了一回和事佬,和声说道:“诸位不用惊慌,南人突袭已在拨汗的意料之中。” 话音刚落,山下局势骤变,大甘骑兵忽然四分五裂,营地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数支草海兵将,将大甘骑兵分散割开,难以成军。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山下的战况宛若乾坤倒置,让鹰鸣角上的众人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到了此刻,鹰鸣角上众部族族民这才放下心来,连连点头,敬佩的看着神色平静如初的相柳儿,蒙厥拨汗,果然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几家喜,几家忧,乌力罕也只能敛去心中的诧异,称赞起相柳儿的算无遗策。 山下,营地中。 当初秀同城里,瑶庭那位复姓令狐的年轻将领纵马扬鞭,锐意驰骋,狂傲之色显于颜表。 一把长刀,一把短刃,上下盘旋,刀光过处就有血光乍现,映着额间飞舞的红巾,再加上那一抹有意无意间的轻笑,格外能撩动草海女儿家的情丝。风轻云淡的漠北狂鹰,比之瑶庭悍将更傲三分。 大甘这侧,将士死战,战势很烈,很凶,却透着缕缕悲凉之意。这座营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了一座空营,原本的草海族民不见了踪影,却换成了如狼似虎的精兵强将。这般偷天换日,不单瞒过了大甘将士,也瞒过了此刻鹰鸣角上的人。 乌兰巴日心沉似水,怒啸连连,只把李落的亲眷差不多问候了一个遍,左冲右突,只是怎也破不开相柳儿布下的天罗地网。 鹿野那伽山巅,相柳儿收回目光,山下的大甘骑兵再难有回天之术,至于留下或是留不下李落,相柳儿也不怎么在意,来日方长,多少也要给日后留下些趣味。 “祭天还没有完呢。”相柳儿轻轻说了一句。 应和着相柳儿的这句话,初升朝阳的第一缕晨光洒在了祭天台正中的圆珠上,一时霞光升腾,瑞色降临,晨曦夹带着缕缕霞光,将鹰鸣角映得如同梦幻仙境一般。 朝霞本不甚刺眼,不过被这圆珠一收一放,生出了一方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幻境。祭天台四周光影如织,五彩缤纷,将壤驷葵的身影也罩了进去。 场中诸人齐齐屏住呼吸,微微眯上了眼睛,跪倒在地,有人轻言自语,有人默念颂读,都在向神灵祷告,纵有如鬼的心思,但在此刻都被霞光消解在天地之间,心虔志诚的恭候祭天圣珠。 十几个呼吸之后,天边的朝阳略微探了探头,霞光归隐,露出祭天台旁的壤驷葵。相柳儿面带微笑,似有欣慰的看着圣珠旁的壤驷葵。 突地,相柳儿身形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祭天台旁。 四下众人三三两两的回过神来,陆续抬头望去,先是一愣,接着便是脸色一僵,惊讶的合不上嘴,神色各异的看着祭天台,怎一个精彩了得。 壤驷葵的手停留在了半空,离祭天圣珠还有一尺之遥,祭天台另一侧,三尺外,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单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鹰鸣角上。 鹰鸣角上的所有视线都落在了宛如凭空出现的身影上,来人似乎并未所觉,只是垂首看着祭天台上的古老刻画,其中有一道兽纹分外眼熟,分明是一条气焰骇人的大蛇,刻画的线条虽说很简单,但却极为传神,仿佛这条大蛇就要从祭天台中游出来一般。 壤驷葵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影,从开始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心中随之生出一个疑问,眼前来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攀上鹰鸣角,又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到了自己身边。 壤驷葵喉咙一动,惊醒了眼前男子,男子抬起头,一脸疲惫和倦乏,眨了眨眼睛,破颜笑道:“好久不见。” “什么人!?”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山崩地裂 这时,才有回过味来的草海雄豪盛怒喝问。 相柳儿瞳孔微敛,一字一句的说道:“李落。” 草海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竟然是凶名远播的大甘定天王,好大的胆子,好狂的心性,好一个清秀单薄的少年郎。 “好大的胆子,找死,杀了他祭天!”众人群情激奋,议论纷纷,不过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眼神中有忌惮,但忌惮李落的少,偷偷打量祭天台上圆珠的多。 相柳儿暗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李落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好奇的看了一眼台上圆珠,和声问道:“这个珠子很珍贵么?” 壤驷葵竟然点了点头,很是直率,没有遮掩的回道:“嗯,祭天圣物,很珍贵。” 李落哦了一声,难怪草海众人投鼠忌器,原来是怕李落狗急跳墙,坏了祭天圣物。李落静静的看着壤驷葵,莫名间,壤驷葵一阵急促的心跳,似乎能从李落的眼神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数息之后,李落和暖一笑,道:“那你一会收好了。” “啊?”壤驷葵一呆,没有明白李落话里的含义。 李落转头看向人群之中的相柳儿,祭天圣典徒生变故,让鹰鸣角上的众人手足无措,祭天还没有完结,除了为数不多的人,余下众人此刻还跪在地上。李落似笑非笑的看着同样跪在地上的相柳儿,双眉一扬,颇显受用。 相柳儿俏脸微红,暗自愠怒,只是心里却有一股异样的情绪。 “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月,果然等到你了。”李落朗笑道。 相柳儿一怔,脸色骤变,如果真如李落所说在这里枯守一月,那么之前草海各处传回来的军情急报就只是李落的障眼法,最后的目的从来都是骨雅的祭天圣典,远在瑶庭额尔古如此,就连山下分散众人心神的骑兵大军也是如此。 相柳儿猜测过李落会在骨雅祭天时发难,但却没有想到李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会是当下这种境地,究竟有什么人能藏身鹿野那伽山巅一月之久,又藏在什么地方,而且还能活下来,不过若非如此,也便瞒不过相柳儿的耳目。 震惊过后,就是疑虑,李落突然出现在鹰鸣角的确让人始料未及,但孤身一人在此,不知道能翻起什么样的风浪。 草海诸豪冷眼旁观,杀意宛若实质,坏了骨雅祭天的规矩,错过恭迎圣珠的时机,所有种种,只有用李落的鲜血才能让天地神灵息怒,也才能让长生天不会遗弃它的子民。所虑者,只是李落离祭天圣珠太近而已。 相柳儿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落,心念电转,事到如今,你究竟想做什么。 场中诸人的心思李落一眼可辨,淡然一笑,神情虽是疲惫不堪,几乎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不过一双眼睛却很亮,比初升的朝阳还要逼人。 李落没有让众人等的太久,环目一扫,还是将视线落在了相柳儿身上,颔首示礼,缓缓说道:“生死富贵,各凭机缘。” 相柳儿一怔,忽然脸色大变,正要开口惊呼,猛然间脚下传来一股绝强的力道,整个鹰鸣角都晃动起来,站在鹰鸣角上的草海众人立足不稳,跟着这股大力东倒西歪。 数声闷响接踵而至,很沉,很晦涩,像一个被囚禁了千百年的凶兽垂死之际的咆哮,压抑,绝望,恨不能拉上整个天地为自己陪葬。 场中诸人脸色巨变,惊骇的看着一脸平静的李落,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草海是在和一个疯子为敌。 轰隆声和地动山摇过了几个弹指,忽然静了下来,没有声响,没有晃动。就在李落眉头皱起,草海诸人还没有全部换上心有余悸的神色之前,猛然间,鹰鸣角正中的祭天台一分为二,一道裂缝,自南而北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裂了开来,夹杂着噼啪声响,很脆,亦带着肆无忌惮的嘲笑。 每每响上一声,众人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此刻的鹰鸣角,天崩地裂。 山崩了。 壤驷葵惊叫一声,没有后退,一双美目紧紧的盯着祭天台上的圆珠。这道缝隙不偏不倚,就在圆珠身下,等不到眨眼,只见裂缝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圆珠吞进腹中。 壤驷葵来不及思索,扑了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抱住了祭天圣珠。此时,鹰鸣角已裂成东西相对的两块巨石,正中处的这道缝隙转瞬间就已宽逾数尺,壤驷葵这一扑,虽说抱住了祭天圣珠,只是脚下没有借力之处,身形一沉,陷进了这道裂缝之内。 “小葵!”有一个清冽的女子声音唤了一声,离壤驷葵最近的只有李落。 李落呆了一呆,身处险境的壤驷葵脸上并没有慌乱,眼睛里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欣喜和坦然,拥着祭天圣珠,安详平静。 李落心中一痛,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姑娘,天真烂漫的时候时常会露出这样淡淡的欣喜和安详,哪怕是看见一个粗糙的簪子,或是一条脏兮兮的小狗。 李落以为这些年过去了,这个人影总该会慢慢淡忘,也许是自己欺骗了自己,近些年里的确很少再想起她,可是一旦想了起来,心痛的滋味却没有随着岁月流逝哪怕有半分的减弱。 该记得的总还是会记得。 惊呼声将李落的心神唤了回来,下意识的,李落也没有察觉是什么时候抓住了壤驷葵的肩膀,但却没有把她拉上来,就这样悬空吊着。 入目是壤驷葵惊愕的眼神,微微张口的朱唇让李落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心乱难言。李落闷喝一声,将壤驷葵提了起来,刚要放下,山巅就是一阵猛烈的摇晃,无数碎石滚落了下去,整个鹰鸣角摇摇欲坠。 天灾面前,什么过往恩怨都变得无足轻重,再没有几个人还能留意着罪魁祸首的李落,只想怎样才能活下去,惊呼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看似近在咫尺的长生天到底会不会护佑自己的子民。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界 裂缝还在不停的变大,碎石也不停的落下深渊,最要命的是不时还有轰鸣声从地底涌了出来,夹杂着缕缕刺鼻的热浪,倘若相柳儿还猜不出李落的诡计,那就用不着李落如此忌惮了。 火药,而且还是威力极强的火药,产自牧天狼术营异人之手,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这道裂缝已有丈余宽,整座鹰鸣角从中而断,断石、细沙、还有祭祀用的各种物件,自然少不了原本只是虔诚祭天的草海族民,随着徐徐倾斜的鹰鸣角,四下滚落。 山巅大石滑落的越来越快,整座山都跟着开始抖动起来。李落长啸一声,敛去了眼睛里的异芒,低声在壤驷葵耳边说道:“对不起。”说罢,功聚双臂,将壤驷葵丢了过去。 半空中,壤驷葵怔怔的看着李落,那双眼睛,透过了壤驷葵,分明是在壤驷葵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壤驷葵深吸了一口气,气运丹田,落地时身形一转,稳稳落在地上。壤驷阙和骨雅几人围了过来,揪心不已,好在壤驷葵和祭天圣珠安然无恙。 百忙里,壤驷葵回头看了李落一眼,目光复杂,此刻的心思连壤驷葵自己也分辨不清,不知道李落最后的一句对不起到底是说给谁听。 刀光纵横,血红的云雀在山巅起舞,快中有慢,慢中有快,而另外一双手则围着血色云雀,拨弄着山顶的天地元气,一勾一画一落笔,都有妙到巅峰的意境,稳稳将血色云雀罩在其中。 虽说交手的两人身外就是万丈晴空,正是云雀啼鸣翱翔的大好时机,可是这双手的指尖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将这些云雀压制在刀身左近,不能展翅高飞,冲破这层禁锢。 鹰鸣角西侧裂石上,相柳儿心如止水,盯着东侧裂石上正在生死相搏的两人。 斛律封寒站在相柳儿身侧,脸色有些焦急,不过尚算镇静,看着不远处的李落沉声说道:“师兄说他领悟到了界,果不其然,这个大甘王爷也是个少见的武学奇才,悟性之高,恐怕不在我师兄之下。自从上次我师兄从大甘回来就一直闭关,这次如果不是拨汗亲自出马,恐怕还要闭关好些日子。” 相柳儿哦了一声,轻声问道:“能杀得了他?” 斛律封寒看了看战局,再瞧了瞧岌岌可危的鹰鸣角,沉声回道:“怕是不行了,我师兄虽说占了上风,但想杀他,数招之内难见分晓,而且……” 斛律封寒止住话语,相柳儿听出了弦外之音,倘若李落料定难以幸免,说不定会狗急跳墙,拖着旁人一起死。 “卓叶,回来吧。”相柳儿扬声唤道。 人影乍分,李落单手持刀,镇定自若,似乎早已置生死与度外。与李落交手的男子相貌俊朗,锋芒内敛,还要胜过斛律封寒一筹,正是当日在林山县中与李落有一招之缘的草海高手泊肃叶。 泊肃叶看了看李落,又再审视了一眼身后的裂缝,遗憾的叹了一口气道:“错过这一次,此生恐怕再难分出胜负了。”说完也不停留,纵身而起,跃回鹰鸣角西侧石台上。 泊肃叶嗜武,但并不是成痴的境地,要不然也不会是草海武尊授下徒弟中第一个领悟界的高手,放眼整个草海,能与泊肃叶一战的年轻高手屈指可数。 泊肃叶落地,看着相柳儿道:“拨汗,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相柳儿嗯了一声,看着孤单单独自一人站在鹰鸣角东侧石台上的李落,大声喊道:“值得么?” 李落抬头看着相柳儿,笑了笑,摇头答道:“不值得。” 相柳儿没有多问,眼底深处有一丝疼惜和同命相连的感慨,轻轻吐了一口气,低沉问道:“蒙厥赞瞬,格根塔娜是你杀的?” “不是,杀人者柘木合图。” “果然是他。”相柳儿眼中杀意一显,随即隐去,之后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语调有几分怪异道,“后会有期。” “拨汗。”李落忽地扬声唤道。 相柳儿回头,甚是奇怪的看着李落。李落展颜一笑,恍惚间似乎带着一分腼腆,挑起一块碎石,身形电闪,凌空虚渡,借碎石落脚,一个纵身,刀芒斩破山巅虚空,一往无前的刺向相柳儿:“黄泉路远,请邀拨汗同行。” 相柳儿脸色一变,暗骂了一声疯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拉自己同归于尽。 泊肃叶一声厉啸,大喝道:“封寒,带拨汗先走。”说罢迎向义无反顾的李落。 两道身影还没有汇聚在一起,突地脚下一虚,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和摇晃,整座鹰鸣角猛然下沉,东西两块大石碎成了无数石块,如飞雨落花,倒卷着坠下了鹿野那伽山。 碎石里,人渺小无望,就算武功通玄又能有几分生机。 山崩碎石滚落,越往下声势越骇人,撞倒了更多的山石,宛若洪泽恶水,席卷而下。跑的快的也许会被碎石砸死,跑的慢的也许活不到脚踩实地的时候。 鹰鸣角下一片狼藉,鹿野那伽死伤惨重,如果没有半山腰那些参天古木,也许圣山脚下的骨雅族人十难存七。 山顶巨变吸引了瑶庭悍将和狂鹰诸人的心神,大甘将士趁机破开重围,冲了出去,自有草海精兵尾随追杀,不过更多的将士留在了鹿野那伽山下,眺望着令天地失色的山崩地裂。 惨叫声和呼救声在山崩面前细弱的微不可闻,能做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毕竟只是寥寥数人而已。 山崩在两个时辰之后才渐渐平息下去,鹿野那伽山上山下千疮百孔,骨雅族民欲哭无泪,一个个呆呆的看着被落石摧毁的家。哭声不绝于耳,惨遭非命的不只是骨雅族人,还有远道祭天而来的草海族民。 废墟里有人影走动,从坍塌的屋子里寻找幸存之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刻骨铭心的恨和无法熄灭的怒火,除了为死去的人报仇。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数百年来,这还是头一次祭天圣典被打断,万幸的是祭天圣珠和壤驷葵并无大碍,完好无缺。 壤驷葵呆呆的坐在一块山石上,脸上泪痕未干,怀里还紧紧的抱着祭天圣珠。 壤驷阙不见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伤者和尸体被抬下了山,活着的人不少,死去的更多,还有许多活着反倒不如死了的草海族民。 死去的草海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很少有留着全尸的,多半不是少了胳膊就是少了腿,还有的面目全非,分辨不出死的到底是谁。更有些死无葬身之地,尸身碎成了肉泥,和这些山石再难分彼此。 鹿野那伽处处哀伤,劫后余生的欣喜在哀伤里渺不足道。 暮色起,遍野哀鸿。 半山腰上,相柳儿咳嗽几声,用手扶着肩膀,脸色苍白如纸,不时皱起眉头,露出阵阵苦楚痛意。 斛律封寒陪在相柳儿身侧,额头缠着白纱,右手连同整个臂膀也被白纱包裹,还有血迹渗出,此番劫后余生,也是负伤不浅。 “卓叶的伤势怎么样了?” “师兄受了内伤,不轻,最少也要修养半年。” “他真是个疯子啊。” 斛律封寒叹了一口气,虽说彼此为敌,但此刻却不得不叹服唏嘘,李落位高权重,竟然也舍得对自己如此狠辣,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人能做出这样的事。 斛律封寒苦笑一声道:“山峰塌陷,就在这种境地之下他还能挥出那样惊艳绝伦的一刀,三个鹰爪高手,一刀毙命,如果不是师兄截下这一刀,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刀,会不会自此之后就成绝响?” “我希望是。”斛律封寒重重的应了一声。 相柳儿怔怔的看着斛律封寒,少见的露出一丝疲态,轻声问道:“你害怕么?” 斛律封寒深吸了一口气,洒然应道:“怕,如果他不死,假以时日,也许师尊他老人家也不是他的对手。” “南人有句古话,叫江山代有人才出,大甘积弱,却不乏问天而歌的豪杰英雄,也许我们还是小瞧了他。” “其实依属下之见,他能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拨汗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这次祭天圣典半途夭折,诸部死伤惨重,人心不稳,我担心有人搬弄是非,坏了拨汗的大事。” 相柳儿轻轻一笑,收起了心里的失落,又恢复了往日风轻云淡运筹帷幄的模样,烦心的事虽多,但像李落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却不多,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传令下去,找到李落的尸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这就去办。”斛律封寒恭声一礼,退了下去。 相柳儿看着满目疮痍,喃喃自语道:“你这是一心想要求死么……”忽然,天空中飘下来一朵晶莹白花,相柳儿一怔,伸手接在掌中。白花落在掌心里,数息过后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滴水珠。 相柳儿张了张朱唇,远眺着鹿野那伽北麓的荒野,呢喃低语:“下雪了啊。” 鹿野那伽祭天余波未了,草海诸族人心浮动,逝者已逝,活下来的却不会善罢甘休,一时间草海风云动荡,流言四起。等到相柳儿安定人心,平息了流言,已是三个月之后。 这三个月,盘踞大甘北府的草海联军按兵不动,北府战事忽然平静了下来,给了大甘朝廷喘息之机,不管是构筑防卫阵线,亦或者调兵遣将,总归有了些许腾挪的余地,稍稍喘了一口气。 相柳儿率部再下天南时,已入了秋。 李落并不知道鹿野那伽山拼死一搏不过是为大甘朝廷求取了三个月残喘的时间,一场山崩,并没有取走相柳儿的性命,北府战事在短暂停滞之后便又陷入了胶着。不过好在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大甘朝廷做很多事了,就算朝堂腐朽,朝臣以不学无术、趋炎附势的小人居多,但事关生死,万隆帝总还会担心自己的命,不会对北府局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阵刺骨的寒意将李落惊醒,李落艰难的睁开眼睛,每呼吸一口气,就觉得胸腹之间似乎有千百把小刀在凶狠的剜割着骨肉,疼的让人生无可恋。 “你醒了?”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草海最常用的蒙厥言语。 李落轻轻转过头,不远处半蹲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拨弄什么。 “这是在哪里?”话一出口,吓了李落一跳,声音涩哑低沉,就像是将死之人的挣扎一般。 女子察觉到了李落的惊愕,起身走了过来,将李落稍稍扶起来了少许,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就好像相识已久的老友。 李落没有戒备,也没有多余的异色,略微有点男女授受不亲的腼腆,看着眼前这位容貌与壤驷葵有着七分相似的女子轻轻道了一声谢。 女子微微一笑,道:“这里是在鹿野那伽北麓。” “哦。” 女子好看的眼睛在李落身上打了一个转,朗声说道:“我叫壤驷阙,是小葵的姐姐。” “嗯。” “你受的伤很重,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原本以为你最少也要三天后才能醒,没想到竟然醒的这么快。” “这样啊……” 壤驷阙秀眉一扬,李落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壤驷阙颇是恼怒,正想反唇相讥,只听李落轻声问道:“为什么救我?” 壤驷阙沉默片刻,缓缓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李落没有说话,脸色平静如初,便如壤驷阙所说,这一次坠下山崖受伤极重,五脏六腑连同周身经脉受创甚深,但和屏山遇险有些不同,虽说现在动一动就觉得体内有千刀万剐般的疼,但内力还在,冰心诀内劲依旧游走在周身的奇经八脉之中,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要害。单凭这一点可以断定壤驷阙没有在李落受伤的时候动手脚,要不然李落昏迷不醒的时候,在壤驷阙眼前只是一只待宰羔羊而已。 “一念救人,一念杀人,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灵鱼 壤驷阙忽然一笑,笑容甚是诡异,缓缓接道,“你这辈子想死不易,想活也难。” 李落咳嗽几声,喉间有刺鼻的血腥味涌了上来,调息几下,压下胸口的痛楚,平声说道:“我手上沾满了草海族民的鲜血,你若杀了我,天经地义,不必忌讳什么。” “如果我想杀你,我就不会再救你。”壤驷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落,淡淡说道,“你就这么不想活么?”说完,壤驷阙转身去了一旁。 李落怔怔出神,壤驷阙的一问让李落良久无言,求活者未必能活,想死的却未必会死。 山崩之后,李落和相柳儿几人一同坠下鹿野那伽,相柳儿有身旁一众高手保护,虽是凶险,但草海高手不惜舍命相救,挡下了乱石,也挡下了李落全力斩出去的一刀,功亏一篑,终还是没能带着相柳儿共赴黄泉。 人祸惹来天威,鹰鸣角被火药炸成了一堆碎石,碎石如雨,不分敌我,肆意收割践踏着卑微的人命。草海众人狼狈不堪,李落亦是如此。 李落从山巅急坠而下,借着鸣鸿刀的锋锐和冰心诀的神妙,再加上斗转星移的身法,勉强在乱石中求得一线生机。半途中,一个熟悉的模样一闪即逝,李落未曾看清楚,只当是壤驷葵,下意识的借着乱石落脚,几个闪身,在鬼门关前的毫厘之间将人影拉了回来。入目是一张花容失色的脸,的确和壤驷葵很像,但不是壤驷葵,年岁稍稍大些。李落认出是祭天时相貌酷肖壤驷葵的骨雅女子,该是和壤驷葵有血脉之亲。 救错了人,李落只是微微愕然,没有犹豫,也没有抛下壤驷阙置之不理,随即护着壤驷阙躲避从天而降的碎石。 在山崩面前,就算李落自己也左支右绌,想要全身而退极为不易,更遑论还要带着一个人。内力精湛也终有力竭的时候,负伤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重。 壤驷阙自顾离开了两人暂且栖身的地方,李落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是个洞穴,普普通通,只是冷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在地底太深了,有一种天寒地冻的感觉,呼出去的气都带着几丝白霜。 李落挪了挪身子,牵动伤口,疼的李落直冒冷汗,本想站起来走动走动,末了还是放弃了,无奈靠在地上喘息。李落抬头看着黑漆漆的洞顶,如果当真死在这里化成一堆白骨,也许只会便宜了山里的野兽虫蚁,如果壤驷阙不说,再没有人知道这样不起眼的一处洞窟里埋葬了大甘定天王的尸首。 壤驷阙几乎毫发无损,除了运气,也有李落竭力相护的功劳。就连李落自己也理不清救人时的心情,是为了那些草海冤魂的内疚,还是因为和壤驷葵的一场相识。不过救人的时候,李落并不曾因为心绪烦乱而犹豫,救便救了,仅此而已,也许真如壤驷阙所说,一念杀人,一念救人。 躺在洞里的时光很难打发,入睡也不容易。睡着时还好,醒来后再想睡着就难了,疼不说,单单这寒气就能让人头皮发麻,只怕一觉醒来都会冻成冰雕。 百无聊赖,李落瞧着洞顶发呆,无聊的时候数着水滴滴在山石上的响声,倒有一股别样的惬意。 正当李落数到三千一百二十七的时候,洞外传来脚步声,细碎轻灵,是壤驷阙。 李落没有动,依旧这样呆呆的看着洞顶。壤驷阙走了过来,看到李落这般散漫的模样,皱了皱眉头,没好气的问道:“好看?”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壤驷阙,轻轻一笑道:“嗯。” 壤驷阙脸色一黑,闷哼了一声,叱道:“你就不怕我出去告诉别人你藏在这里?” “怕。” 壤驷阙俏脸一寒,好一个虚情假意的怕字。 “壤驷姑娘与我是敌非友,就算取我性命也是应该,我并没有埋怨怀恨。” “哼,既然如此,你就不该救我。” 李落摸了摸鼻尖,温颜笑道:“活着不好么?” 壤驷阙看了李落一眼,冷笑道:“是啊,活着不好么?” 李落一怔,哑口失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壤驷阙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一闪即逝,李落没有留意到。 壤驷阙接道:“既然活着好,那你不应该挟恩求报,或者劝我留你一命?难道因为你是天南显赫的人物,不愿意自降身份,低头乞怜?” 李落展颜道:“却叫壤驷姑娘失望了。” 壤驷阙脸上恼色一闪,对李落不理不睬,赌气般背过身子不知道又再收拾着什么。 少顷,壤驷阙转过身子,寒着脸瞪着李落,喝道:“喏。” “这是?” “毒药!” 李落眼皮一跳,看着壤驷阙捧在掌心的东西,白中带血,好像是不知道什么鸟兽的肉。 “给我吃的?” “不敢吃?” 李落洒然一笑,接在手中。入手甚是寒凉,倒还带着壤驷阙掌心的几缕温热,李落和声说道:“多谢。” 壤驷阙哼了一声,冷着脸不愿多说话。 洞中阴寒,壤驷阙没有生火,这些肉食也是生食,看样子是要李落生啖。不是壤驷阙忘记了生火,而是地处鹿野那伽山下,如果有山火烟气,说不定就会暴露两人的藏身之地。 李落捡起一块肉放进了嘴里,果然冷的紧,仿佛吃的不是肉,而是含进了一块冰。 李落细细嚼了嚼,肉质极是鲜嫩,有细刺软骨,原来是鱼肉,不过比起李落曾尝过的鲜鱼汤羹,这条鱼肉质鲜美堪称天下无双,没有鱼腥味道,反倒带着香甜,初时有些冰凉,等到多嚼几下,就觉得口舌生津,很是爽口,不知道如果可以生火烹烤之后又是怎样的绝美味道。 李落昏迷了一天一夜,委实饿的厉害,这点肉约莫还不够塞牙缝的,几口便被李落吃个干净,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看着壤驷阙的背影,倒是脸皮薄了些,没好意思再要些来吃。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六月飞雪 壤驷阙似乎猜到了李落的心思,回头瞥了李落一眼,问道:“吃完了?” “嗯。”李落点了点头,诚颜示谢。 “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哈哈,若是用毒,或许会让壤驷姑娘又再失望了。” “是么?”壤驷阙忽然狡黠一笑,古怪的看着李落道,“那可未必。” 李落一怔,突然脸色微变,腹中猛然窜起一股热流,直冲五脏六腑和体内的奇经八脉,耳旁传来一声鸣叫,震的脑海嗡嗡作响,眼前壤驷阙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也瞬间模糊起来,终在一股热浪席卷之后,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这一次昏迷和前些时候不同,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好像总有一个人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在梦里听的一清二楚,却总是记不得话里的内容。而静静坐在身边的壤驷阙脸上的神情也清晰可辨,似乎她也在呢喃低语,只是李落同样听不清楚。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就好像另外一个自己离体而出,漂浮在半空之中,冷眼看着身下的一切。 许久之后,这种错觉才慢慢消失,李落睁开眼睛,眼神微不可查的收了一收,眼前看见的既是虚幻梦境,也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一颗石子,一粒灰尘,在虚和实之间变幻不定。岁月流逝,一颗石子终有一天会变成灰尘;而一粒灰尘,在过了千百年之后,也会再凝结成石。 并不是看得更清楚了,而是看透了,明白了而已。 只将桑海千秋事,付与槐南一梦中。 冰心诀洞若观火之境后的槐南一梦,李落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触摸到这个连端木沉舟都不曾踏足的境界,这一天到了,李落却没有多少欣喜若狂的感觉,平静淡然。 李落动了动身子,冰心诀大进,内伤好了些,没有刚醒来的时候那么疼。壤驷阙靠在一边的石壁上歇息,双手抱着胳膊,约莫也耐不住这山洞里的阴寒之气。 当关就放在身旁不远处,壤驷阙没有动,怀里的一些随身物件也都在,补天龟甲,还有得自鬼市的几样东西。 李落运转冰心诀,手脚恢复了几分力气,轻轻站起身来,缓步走向洞外。 洞口有余光照了进来,天色还亮,李落也不知道这一次昏迷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等壤驷阙醒了之后问过才能知道。 山洞不算深,李落走的也不快,大约几十个呼吸就到了洞口边。洞口处更冷,好在冰心诀又有精进,没有那么难耐。 扶着洞口旁边的岩石,李落将目光投了出去。忽然间,李落一怔,茫然、不解、惊愕,没有哪怕一点的头绪,整个人的呼吸都凝滞了,让李落以为自己尚在槐南一梦之中,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半生所学,半生所见,只当是看错了眼,迷了心窍,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震惊,恍若麻木,李落喃喃自语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在鹿野那伽山下。”身旁传来壤驷阙的声音,淡然,笃定。 “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算上刚才,不到两天。” 李落猛地回头看着壤驷阙,皱眉不语。 “你不信?” 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片刻之后,一指山洞之外,沉声说道:“这叫我如何相信?” 壤驷阙轻轻一笑,上前几步,越过李落,将身子探出洞外,伸手接在半空,抬头望着天,悠悠说道:“是啊,原本我也是不信的。” 一片雪花,晶莹剔透,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轻轻巧巧的飘到了这只白璧无瑕的手掌之中。雪花停留了片刻,似乎醉在了手掌心的香气里,慵懒的蠕动了几下,慢慢化了,润物无声。 洞外,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天地之间浑然一色。 李落见过雪,不管是卓城里初雪时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惬意,还是西府狄州大雪满弓刀的豪迈,李落都见过不少。卓城的雪似飘如飞,轻盈悠然,时聚时散,一时挂在树梢,一时落在屋檐下,还不时凑到路上行人的身边。狄州的雪偶尔也有小巧宜人的时候,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会是狂如舞,风声如醉,肆意在狄州的雪原冰川上呼啸纵横,拍打着营前大旗,给营中将士添上几分愁容。 不过,无论是卓城的雪还是狄州的雪,都是活的,而眼前看见鹿野那伽的雪,是死的。 洞外白茫茫一片,李落脑海中窜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银装素裹,而是死寂。天色阴沉,雾蒙蒙、灰沉沉,雪花飘舞,却没有风声,雾凝滞不动,将雪也藏了起来。雪花纷纷扰扰的散落,影子离乱在无边的苍白之中,瑟瑟的寒也撩起了心底深处的孤寂。 远处影影绰绰,有怪影虬枝,狰狞中带着窥视,隐身在漫天迷雾当中,不着浓墨,只点缀着淡淡的灰白,宛若失了色的山水画卷,没有晨曦,不得破晓,悉数笼罩在茫茫雪海中。 冷,不单是雪冷风寒,还有从心底深处泛起的阵阵寒意,不曾刺骨,却冻结了心跳,凝了思绪。 这样的雪太过诡异,比此时此刻看到六月飞雪还要诡异七分。 “怎会这样?”李落怔怔问道。 “这就是草海的极北荒野。”壤驷阙叹息一声,心绪莫名,似有感慨,又有无奈。 “难道鹿野那伽以北常年都是冰封千里,万里飘雪么?” “你随我来。”壤驷阙招了招手,示意李落紧随自己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攀上了一座百丈高的小山峰,壤驷阙站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景色。 李落走到壤驷阙身后,只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即便是见识过了六月飞雪的奇景,再看眼前,也让李落屏住了呼吸,许久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鹿野那伽北麓的山脚下,一个湖泊,不算大,方圆数里。湖水青幽中带着墨色,该是很深。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草海的禁地 一座深湖也不算怎么稀奇,当真让李落吃惊的是湖面。眼前湖泊水面一分为二,东侧湖面碧波如镜,涟漪阵阵,而西侧湖面上竟然结了冰,但见细碎的冰凌一块接着一块,看上去不怎么厚,但冰面与水面相接处笔直的仿佛是有人刻意画出来的一般,极是罕见。 远处,有一条河流连在这片湖泊北侧,河水水平如镜,波澜不惊,从远处看不出是河里的水流进了湖泊还是湖泊里的水汇聚成河。 以河流为界,西侧雾影茫茫,寂静无声,仿若有什么人用了一层轻纱将这片土地罩了起来,能看见无声的雪安静的飘荡在天地之间,间或里数片雪花才会翻个身,稍稍抖上一抖,其余时候,只能看见安静的雪,安静的雾,安静的死寂。 河流以东的景致,辽阔、晴朗,以碧蓝天穹为背,天边的云彩似乎垂到了这片宽广到无边无际的土地,显得俊俏多情,若有一条云带缠绕轻抚着这片原野,仙气缭绕。 云彩之下,漫山遍野的草丛郁郁葱葱,恰是到了最好的时节,这里变成一片多姿多彩的花海,美不胜收。无论是古人,还是来者,只怕没有任何一个丹青大师能描绘出这片草海花色的万分之一来。 没有冰雪,纯净的溪流在这片花海之中时隐时现,浸润着大片如茵的草场,穿过密不透风的草丛,偶尔探头张望一眼,形成一个个蓝宝石般的水塘,再漫溢而出,越过几片低矮的灌木丛、乱石和枯木,汇成条条小河,欢腾着奔向了不知道的地方。 那里树木不多,一条条溪流旁倒是有些也会开花的灌木矮树,如此时节,河道两岸百花齐放,艳红、金黄、浅绿的各色枝叶缤纷飘动,构成的一道绝美的画卷。 恍惚间,李落似乎置身于美色无边的原野之中,随波逐流,耳边有清流飞溅的声音,脚下的牧草和落花纠缠在一起,随意就能踩出一曲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诗歌来。 花海中小小宛若明珠一般的湖泊比比皆是,那一片纯净的亮蓝色,比天空的湛蓝还要亮,还要明媚,充满灵动的韵律,静谧安详,让人舍不得有丝毫的冒犯和打扰。 这是一幅花中有水、水中有花的美景。 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平静而深邃,洒脱而写意;岸边的草甸密密匝匝,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花朵,有些羞怯,有些孤傲,有些亭亭玉立,有些浓妆艳抹,有些清丽淡雅,也有些其貌不扬,却能在这个时候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花海,给人如梦如幻的感觉。 黄、红、蓝、白、紫、绿多种颜色交错叠加,形成了最动人的天然图画,鬼斧神工也就不过如此了。 李落神思飘忽,许久之后转头看着壤驷阙,满脸惊诧和错愕,过往看过的圣贤书,山川异志,诸如种种前人留下来的书卷中从来没有记载过这样一处地方,雪与花齐飞,寒与热相依。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李落呢喃问道。 壤驷阙笑了一笑,没有应声,淡然说道:“看过了那就走吧。” 李落怔怔无语,思绪一片烦乱,浑浑噩噩的跟着壤驷阙回到了之前藏身的山洞外。 “你该走了。” “嗯?” “如果相柳儿没死,她一定不会放过你,过不了几天这里就会有人来搜寻,藏不住的,想活命的话早些走吧。” 李落渐渐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冰心诀急转数周,将心中震惊之意暂且压下,思量起此刻的处境。 壤驷阙见李落沉吟不语,皱眉问道:“伤还没好?” “好了些。” “哦,你沿着山麓一路向西,最少也要百里之后才能翻过鹿野那伽山,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鹿野那伽南麓一定遍布草海骑兵斥候,一旦行踪泄露,你很难重回大甘。” 李落看着壤驷阙,壤驷阙面容平淡,没有掩藏,也没有刻意表露出来,李落能看到她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欲言又止的秘密。 “我有几件事想请教壤驷姑娘,不知可否?” “你说。”壤驷阙耐着性子回道。 “如果蒙厥拨汗安然无恙,为什么只守鹿野那伽山南麓?北麓,还有北麓以北广袤无垠的疆域,单凭这些不足以困住一个人,我如果南下大甘,只要多耗些时日,一样回得去。” 壤驷阙瞥了李落一眼,眼角有一丝冷意,道:“王爷的确艺高人胆大,但是如果贸然闯进极北荒原,你一样出不来,倒是称了相柳儿的心,如了她的意。”壤驷阙说完微微一顿,反问道,“你觉得刚才看到的正常么?” “还未请教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李落沉声问道。 “这里,曾经进去过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壤驷阙垂首低沉答道,“这条河叫灵河,灵河以西是极北荒原六月飞雪的迷雾雪原,以东是万花齐放的成天花圃,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但这两个地方都是极北荒原的绝地。” “一河之隔,六月飞雪,万花齐放……” “这里也是草海的禁地,鹿野那伽存在的意义就是将这里和草海隔开,如果有一天花开过了鹿野那伽,雪飘过了圣山,整个草海将不复存在。” 李落眼孔一收,眼前的雪和花似乎还算寻常,没有迷惑人的毒,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凶险,只是一山之隔,如果壤驷阙所言属实,也许不只是草海,大甘一样难以幸免。 忽然间,李落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古怪而不安的念头来,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问道:“草海诸部联军南下,是否因为这里出了什么变故?” 壤驷阙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如果我说是,难道你会对草海将士手下留情么?” 李落沉默半晌,很轻却也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这场战争也许谁都没有错,也或许谁都错了,改不了结局,何苦问缘由呢。”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李落没有接言,但总觉得壤驷阙有些言不由衷,如果是这样,壤驷阙没有理由救一个草海的仇敌。如果只是因为李落曾救过她一命,见过了那么多惨死在李落手中的草海族民,哪怕任凭李落自生自灭,壤驷阙亦大可不必再出手相救。 虽说看见了一个结局,但或许还有另外的结局,就算天注定,也未必会一成不变。 “十年前的草海发生了什么?” 壤驷阙讶然看了李落一眼,眨了眨眼,抿嘴回道:“你是想问十年前蒙厥发生了什么,或者相柳儿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对么?” 李落汗颜,点了点头。 “不知道。”壤驷阙斩钉截铁的答道。 李落一愣,壤驷阙能一口道出李落心中所想,却不知道十年前蒙厥发生过什么,说出来没几个人会相信。 壤驷阙似乎也怕李落不相信,解释道:“我很少离开骨雅,骨雅一族和草海诸部来往其实并不多,十年前蒙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知道的不多,听到的也不多,不过只要不是亲眼所见,道听途说的事能当几分真?” 这个理由有些勉强,不过李落也不好逼迫,想想也是自家的脸皮太薄,如果不择手段,兴许能问出些什么。不过李落隐隐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如果有机会心平气和的与相柳儿坐在一起,李落如果问了,相柳儿多半会替李落解惑。 “还有最后一事。” 壤驷阙皱起了眉头,不满叱道:“你怎么这么多的疑问!” 李落笑了笑,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我这样离开,会不会牵连壤驷姑娘?” 壤驷阙微微一怔,没有料到李落会有这么一问,垂首不语,似乎在权衡考量着什么,良久之后才平声说道:“你明天再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落想了想,坦然应了下来,道:“好。” 壤驷阙神色清冷,说完之后好似有些许后悔和犹豫,看了李落几眼,眼神闪烁,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李落不明所以,胡乱猜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等明日里见过壤驷阙想带李落去的地方后会有眉目。 入夜之后的极北荒原更冷了,壤驷阙出去了多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些吃的,借着洞口积雪映入的微光,壤驷阙手中拎着的是两条银鱼,鱼身细长,没有鳞,比寻常见到的游鱼腹部多出了四只鱼鳍,有些像人的手脚,模样儿有些怪异。 李落恍然,原来早前吃的肉食就是银鱼鱼肉。想起经脉中流窜肆虐的热气,李落口中微微发苦,鱼肉的确好吃,只是不怎么容易消受。 壤驷阙没有理会脸上微有苦色的李落,径自收拾好了鱼肉,递给李落。李落接在手中,颇有纠结,不吃有些饿,吃了就怕又是一番好受。 “灵鱼只有第一次吃的时候才会对内力破关有用处,再吃就是寻常鱼肉了。” 李落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与壤驷阙分而食之。鱼肉入腹,果然只有口舌生津的甜和腹中丝丝凉意,再没有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流。 壤驷阙吃完之后就靠在一旁的石壁上闭目养神,不过躺的并不怎么踏实,睫毛轻颤,显然有什么心事,或者悬而未决的思绪,难以平静下来。 李落调息内力,也没有开口说话,该说的壤驷阙自然会说,不该说的就算李落问了壤驷阙也不会回答。 一夜无语。 翌日清晨,壤驷阙早早醒来,将山洞里两人藏身的痕迹收拾干净,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就算有人找到这里,也未必能看出这里曾经藏过人。 李落没有多问,帮着壤驷阙稍事整理,草海诸部或许并非铁板一块,骨雅和蒙厥之间也暗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壤驷阙也许惧怕着相柳儿和蒙厥,要么就是另有打算。在这场棋局之中,李落是一枚棋子,而且看不透棋局的方圆,也辨不出其中的凶险所在。 两人离开了山洞,壤驷阙在前带路,李落跟在身后。刚刚下到山底,道旁乱石嶙峋,有些石块的印记还很新,看上去刚从山上滚下来没有多久,最边上有一堆碎石堆积在一起,痕迹颇是明显。李落扫了一眼,忽然身形一顿,看着这堆乱石块沉吟不语。 壤驷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李落,又瞧了瞧乱石堆,紧紧闭着嘴唇,没有做声。 李落抬头看了壤驷阙一眼,平声问道:“这是壤驷姑娘堆起来的?” “嗯。” 李落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沉默良久,道:“墓?” “是。”壤驷阙直言应道。 “墓中埋葬的是何人?” 壤驷阙没有回答,似乎在思索该不该告诉李落。 “我认得?”李落追问了一句。 壤驷阙垂下目光,淡淡说道:“你们南人不是说入土为安么,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埋的是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管墓中埋葬的是草海族民还是我大甘将士,到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至少我该知道这里葬的是谁。” 壤驷阙沉默良久,平静说道:“孛日帖赤那。” 李落一愣,身子微微一晃,脸色骤然变白,看着壤驷阙一字一句问道:“当真?”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推开来看看。”壤驷阙有些烦躁不耐的冷叱道。 李落张了张嘴,胸口处传来阵阵闷意,堂堂草海苍狼竟然掩埋在路边道旁的一堆乱石下,就算以前如何叱咤风云,又是怎样的名传天下,终了人死灯灭,还不是化作黄土一堆。 这一次,鹿野那伽山巅,除了李落之外还有五人,孛日帖赤那,喀什,喀摩,李落麾下大甘军中高手,金屈卮和曲子墨。 早在与姑墨一战之前,李落就已经悄悄离营,乔装北上,剑指鹿野那伽! 骨雅祭天草海皆闻,李落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相柳儿猜到李落会打骨雅祭天圣典的主意,只是没有料到李落会剑走偏锋,用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拉着自己陪葬。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乱石堆里的尸首 有孛日帖赤那带路,一行六人快马加鞭,从鹿野那伽南麓翻山而过,借术营巧匠打造的虎爪一类的器械,避开骨雅守卫,从一处绝壁攀上鹰鸣角,在骨雅祭天开始前一个月就悄悄藏在了鹿野那伽。之后乱人耳目的两支骑兵,远在瑶庭的是呼察冬蝉所率,鬼市众人都在其中,而奇袭山下营地的则是袁骏所率。这样的安排呼察冬蝉自是不愿意,去不了鹿野那伽,最少也要率军突袭祭天诸部的营地。 李落权衡之下,终还是择了袁骏率领这一支骑兵将士,不为其他,乌兰巴日桀骜不驯,如果呼察冬蝉率军袭营,袁骏必然要领杀入瑶庭的那一支骑兵将士,这样一来,营中大将只剩下呼察冬蝉,算上洪钧班仲众将,只怕也还压服不住乌兰巴日。原本李落就没想让乌兰巴日置身事外,钱财这么容易到手,总该也要担些风险才是,杀到鹿野那伽山下的那一刻之前,乌兰巴日还被蒙在鼓里,如若不然,这些草海马贼早就跑的没影了。 一个月的工夫,昼伏夜出,李落六人小心翼翼的安置好了火药,欲将祭天诸人一网打尽。原本的计议是六人在引燃火药之前先下去半山腰,不过李落放心不下,力排众议,留在了鹰鸣角山顶,一来可以知道相柳儿会不会亲临,再者也能吸引山顶众人的视线,方便孛日帖赤那几人安然退走。 山崩之后,李落便没了孛日帖赤那五人的音讯,原以为半山腰总要好过山顶,趁乱下山,兴许能避开这场凶险大祸,没曾想事与愿违,孛日帖赤那竟然死在了鹿野那伽山下。如果连孛日帖赤那都没有逃过这场劫难,其余四人恐怕也一样凶多吉少了。 其实,李落不信这堆乱石里会是孛日帖赤那的尸首,山崩虽险,但这可是草海苍狼,就连往生崖那种险境也困不住的盖世枭雄,怎么可能会被几块石头砸死。 李落不信归不信,却不会推开乱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人。不管是谁,逝者为大,入土为安。 早在月前,六人就有决意,事成之后各安天命,活下来的人各自离开骨雅。炸了鹰鸣角无异是捅了草海的马蜂窝,到时候草海诸族恨不得将李落这些人碎尸万段,晚走一刻就走不脱了。 至于孛日帖赤那,李落的确心怀感激之情,没有掺假,只不过李落也有疑问,如果单是为了报往生崖的因果,孛日帖赤那似乎做的有些多了,甚至不惜与整个草海为敌,至少站在李落的立场,绝难想象有一天会因为一个恩情背叛整个大甘,不单是大甘朝廷,更有大甘的黎民苍生。 壤驷阙似乎没有在这件事上欺骗李落的必要,如果墓中人不是孛日帖赤那,又或者孛日帖赤那借假死脱身,两人合演了一场戏,这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生死,孛日帖赤那做的已经足够了。 李落轻轻将手放在乱石上,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前辈,走好。” 壤驷阙眉梢微微一扬,淡淡说道:“走吧。”说完也不等李落,转身向身前迷雾之中走了过去。 极北荒原的六月飞雪,奇事奇景,脚下有松软黏冷的积雪,半空中飘舞着雪花,树梢头,岩石旁,矮树下都点缀上了苍白颜色。雪不大,但雾很浓,刚一踏入雪原,就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驱之不走,围绕在周身四处,让人很不舒服。 树枝上堆满了积雪,看不清被雪掩盖的树木是松柏还是老槐,虬须盘横,一株株都是张牙舞爪,透着手舞足蹈的狰狞,冷冷的注视着踏入雪原的每一个生灵。 雪落无声,林子里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壤驷阙走的很小心,不时的分辨着道路两旁的记号,还要凝神戒备浓雾深处,不知道这万籁无声的死寂中会有什么危险。 两人一前一后,壤驷阙走的不快,应该说走的极慢,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莫名间,李落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小心护住壤驷阙身后。 进了林子时间不短,走的路程却不多,即便如此,李落也能看见壤驷阙被汗水打湿的后背衣衫,没多久就结了冰,带着几分丑陋的趴在壤驷阙背心上。 这座迷雾下的雪原林海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时间,也没有方向的世界。 壤驷阙有些不堪重负,呼吸急促散乱起来,雪上的足迹越来越重,而且渐渐错乱轻颤起来。李落微微一皱眉头,壤驷阙内力不弱,也有功夫在身,照理说不该这样疲惫难忍才对,着实有些古怪。 李落伸手按住壤驷阙肩头,和声说道:“壤驷姑娘,我们稍事……”话还没有说完,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险些运足了内力抓着壤驷阙肩头将她丢了出去,饶是李落见过不少诡异稀奇的事,也禁不住被吓了一跳。 壤驷阙回过头看着拉住她的李落,数个时辰前还貌美如花的绝世佳人,此刻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非但如此,两侧脸颊处还布满了数道丑陋无比,宛若蜈蚣一样的青筋。如果只是这样,兴许会让李落以为壤驷阙中了毒,真正让李落骇然失色的是壤驷阙的眼睛,一双眸中无酒,视之即醉的美目没有半分神采,其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透着寒,瞳孔最深处却有一缕幽幽泛着蓝芒的黑火在燃烧,似乎是用壤驷阙的魂魄为柴,烧过之后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或者一个魂飞魄散的活死人。 唇也红,红的胜血,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时不时用猩红的舌头舔上一舔,好似有什么绝味佳肴摆在眼前,让这样的壤驷阙垂涎欲滴。 李落心中一冷,壤驷阙自入林之后就走在自己身前最多三步之内,如果这样也能中招,那这座雪原林海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诡异可怖。 壤驷阙似乎少了神智,茫然中有一丝凶性,吸了吸鼻子,向李落身上靠了过来。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有问题的雪 两人相对而立,壤驷阙仿佛闻到了什么妙不可言的香气,猛然向李落怀里钻了进来。李落一惊,从见到壤驷阙模样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伸手一挡,触碰到一抹柔软,细滑无比。 李落和壤驷阙俱是一愣,不过一个是汗颜失色,一个是茫然不解。就见那个茫然不解的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一只手,在李落手臂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之前,忽然一把攥住。李落心中一紧,若是这个当口壤驷阙醒过神来,一定是百口难辩。 就在李落还没想好说辞之际,壤驷阙浑浑噩噩的抓着李落的手在自己胸口胡乱揉捏了起来,力气不小,非但如此,还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嘤嘤声,让李落瞠目结舌,眼皮直跳。 眼前情形固然香艳,但此刻的壤驷阙神志不清,旖旎诱惑实非壤驷阙本意,背后的凶险才是要紧。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制住壤驷阙双手,就见壤驷阙稍稍一愣,无意识的有一缕暴虐癫狂的气息欲吐未吐。李落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反手一掌击在壤驷阙后颈,将壤驷阙打昏了过去。 壤驷阙甚是写意的倒在李落怀里,李落苦笑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果然好奇之心害人不浅。 李落背起壤驷阙,稍做沉吟,决意原路返回,雪原林海诡异难测,壤驷阙神志不清,留在这里不知道还会碰到什么怪事,还是早些离开为上。 没有壤驷阙分辨林中方向,这倒也难不住李落,进来的时候壤驷阙脚步甚重,雪地里留有足印,远路返回该是不难。只是李落刚刚走出十余步,脸色便即凝重起来,地上的足印竟然消失不见了。 雪还在有气无力的飘着,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覆盖地上的足迹几乎不可能。李落心中一寒,环目四顾,怪树扭扭曲曲的在迷雾中时隐时现,没有响声,也察觉不到活物的气息,只有这些散落的雪花和白雾在林间游走不定。 李落没有动,林子里左右看着都差不了多少,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其中。原本离得不远的鹿野那伽山早已被迷雾遮掩看不见了,贸然举步,运气好也许走得出去,运气不好,也就再也出不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要让壤驷阙清醒过来。李落意定,没有走远,到近旁一株树下将背上的壤驷阙放了下来,此番轮到壤驷阙昏迷不醒,李落握住壤驷阙脉门,冰心诀缓缓流入壤驷阙体内经脉之中,收拢内劲。壤驷阙内力不如李落深厚,不多久散乱的内力就已安抚下来。壤驷阙呼吸平稳下来,脸上的青筋渐渐退去,不过依旧没有醒转过来。李落摸了摸鼻尖,莫非是刚才下手重了些。 李落无法,只好从地上抓起积雪,暗道了一声得罪,轻轻揉搓着壤驷阙的手和脸颊。刚揉了没几下,李落脸色一变,才退去的青筋竟然又出现在壤驷阙脸上。李落看着掌中雪块,神色凝重,这雪恐怕有古怪。 没有再用雪块擦拭,慢慢的,壤驷阙脸上的骇人青筋渐渐消散,呼吸平缓,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睡过去了好久,看不见天日,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最少也有几个时辰了。 林中雾更浓,天色也暗沉下来。 壤驷阙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慵懒的伸了伸动人心魄的腰肢,轻轻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了看身旁四周,似乎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醒了。”同样的话语,此刻换了一个人。 壤驷阙寻声望了过去,李落盘膝坐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正静静的看着壤驷阙。 壤驷阙一怔,似乎还没有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低头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沉默少顷,忽然抬起头来,神情急迫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壤驷阙脸色一黑,勉强忍住到了嘴边的叱骂,嘴角微微抽搐道:“我睡了很久么?” 李落想了想,点了点头:“很久。” 壤驷阙气急喝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了。”李落抬眼看了看壤驷阙,和声回道,“叫不醒。” “你……”壤驷阙气结,脸色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壤驷姑娘,稍安勿躁,天色还亮,不如先出去再说?” “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李落愕然不解道。 壤驷阙双目无神,凄苦不已,早知如此,何苦带着李落进来这劳什子的迷雾之境,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片刻沉默,李落长身而起,走到壤驷阙身边,俯身看着壤驷阙,朗声说道:“壤驷姑娘,是否来不及总要试过才能知晓,眼下我们该做什么?” 壤驷阙抬头看着李落,李落目光温和纯澈,坚定又不失和洵,让壤驷阙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惊慌失措,竭尽全力思索起现在两人的处境。 李落没有催促,静静在一旁等候。壤驷阙沉吟良久,决然说道:“现在出去只怕来不及了,这里的夜不留活人,咱们往里走,只要能熬过这一晚,到了明天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不留活人?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了。” 李落哦了一声,岔言问道:“以前可有人在这里过夜么?” “有。” “那就好……” “他们都死了。” 李落一怔,甚是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你害怕了?”壤驷阙扬眉娇喝道。 “怕自然会怕,不过既然这雪原之中凶险万分,你我为什么不冒险抢在入夜之前离开这里,而是反其道而行?这雪原深处难道有庇护之处?” 壤驷阙大约觉得是自己昏迷牵连了李落,耐着性子和声作答道:“迷雾雪原中的路很难找,就算是白天也不容易,错上一步就会陷进这片迷雾当中,除非有长生天眷顾,要不然只会困死在这里。从咱们踏进这片雪原已经过去不少时辰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黑影 天快黑了,一旦入夜,我没有把握能找出回去的路,而且,”壤驷阙看了李落一眼,吸了一口气,很是沉重的接道,“入了夜,这里就会变成被长生天遗弃的地方,寸步难行,步步杀机。” 李落眉头一皱,没有觉得壤驷阙会是危言耸听,问道:“若是往深处走,可会有安全的地方?” “迷雾雪原中倒是的确有栖身的地方,但没有安全的地方,今夜是吉是凶我也说不准,就像你说的,试一试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李落沉吟少顷,展颜应道:“好,就依你。” 壤驷阙看了看李落,似乎对李落这么痛快的答应有些惊讶,换成旁人说不定会铁了心要在入夜前逃出这片鬼蜮,如此一来多半会送了性命。 壤驷阙平心静气,思索前路,好在李落没有乱跑乱撞,省了不少时间。 李落没有催促,调息内力,实则对壤驷阙所说云云并不尽信,遇到的魑魅魍魉多了,愈加信任掌中这把鸣鸿刀。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壤驷阙一扫眉宇间的凝重,显然已有定议,长吁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忽然脸色极其古怪的变了一变,垂首望向胸前。 李落心里咯噔一凉,方才两人身陷险境,壤驷阙不曾来得及分心身外事,如今定下神来,身上的异状决计瞒不过的。 壤驷阙娇躯一僵,慢慢转头看着李落,美目泛红,缓缓问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李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双手,突地就觉眉心处隐隐透来一缕杀气,李落心知要糟,暗骂一声,这个时候乱看什么,装糊涂才是上上之策,只怕这一个破绽早已落入了壤驷阙的眼睛。 “没做什么。”李落尴尬的应了一声,只是略显闪躲的眼神在壤驷阙看来怎么都是做贼心虚。 壤驷阙怒声喝道:“你!?”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了,眼前的李落多半和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没什么分别。 李落有口难辩,总不能说是壤驷阙牵着自己的手行这孟浪之事,并不是李落本意,这话说出去就连李落自己都不信。 壤驷阙寒毛炸立,恨不得将李落的手砍下来喂了野狼,万万没有料到堂堂大甘定天王竟然会是一个淫邪奸妄的小人。 看着壤驷阙直如冒火的双眸,李落苦笑无语,除了暗自叫屈,好似也没什么别的好法子。古时有野史记载,冤到极致,就会降下六月雪,果不其然,身外这场雪也的确来的是时候。 壤驷阙急促的喘息几声,探手整理了整理胸前稍显凌乱的衣衫,脸上除了羞愤,还有痛楚。倒不是心疼,而是方才壤驷阙用的力气很大,李落只觉得到了现在指尖还残留着一抹柔软。李落悄悄将手背到身后,一脸无奈。 “壤驷姑娘,我真没有……” “你还说!”壤驷阙娇叱一声,脸红耳赤,恶狠狠的瞪着看上去一脸茫然无辜的李落,直恨得牙根直痒,若是当真无辜,何必心虚的将手藏了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 “堂堂一国皇子,竟然,竟然……出去之后再和你算账!”壤驷阙气结,黑着脸叱道。 李落张口结舌,这是何苦来哉,理不直气不壮,不管是不是本意,总归碰了人家姑娘的身子。 壤驷阙冷着脸,将腰间的绣带又再扎紧了些,一声不吭的向前走去,没有理睬李落,更不会主动招呼。 李落摸了摸鼻尖,此际壤驷阙正在气头上,约莫过些时候再找她说话会好些,随即一声不吭的跟在壤驷阙身后。 林中雾气渐浓,刚才瞧着还有些亮的天色暗的很快,几乎就在几个眨眼的工夫,林子里暮色就浓郁了起来,雪花也细密了不少,除了那些千奇百怪的老树,雪雾里似乎多了些虚虚实实的黑影,一会在东,一会在西,飘忽不定。 壤驷阙脚步愈见急迫起来,呼吸声清晰可闻。李落除了戒备四周阴郁诡异的迷雾,还要留心身前的壤驷阙,倘若再中一次招,今晚就只有在这里风餐露宿了。 壤驷阙许久没有言语,李落心有余悸,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打破这个尴尬的僵局,没话找话道:“这里的雪好像有些古怪。” 静,安静的连雪花飞舞的声音都听得到。 李落瞄了瞄壤驷阙的背影,怕是这般没什么意思的话壤驷阙就算听到也不屑作答。 “我为什么会没事?”李落不信壤驷阙真能充耳不闻,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果然,这句话引起了壤驷阙的兴趣,就见壤驷阙微微一顿,回头看了李落一眼,眼中亦有疑惑不解,张口刚要说些什么,便即冷哼一声,俏脸又冷了下去,寒声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李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总算放下心来,壤驷阙尚有余力生气,怎么都好过丧失神智,一如刚才那般模样。 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忽然,雪雾中露出一角,虽不怎么起眼,而且还一闪即逝,复又没于白雾之中,但在单调乏味的迷雾雪原中无异一抹耀眼绚烂的色彩,让李落不禁神情一震,低呼道:“那边。” 壤驷阙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没好气的问道:“又怎么了?” “那边好像有状如篱笆一样的东西。” 壤驷阙一怔,神色微凝,急急问道:“哪边?” 李落一指远处迷雾深处,道:“在那边。” “看仔细了?” 李落想了想,点点头道:“没有错。” 壤驷阙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跟我来。”说罢当先向着李落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子里越来越暗,恍惚间似乎有数不尽的鬼影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原本是躲在树下石后,窥视着李落和壤驷阙,如今天色逐渐暗沉,这些鬼影子也活泛起来,试探着从树下石后的阴影中跨出来,作势欲扑。 壤驷阙的面容随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愈加焦急起来,脚步极速,甚或是稍有凌乱。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千万不要回头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迷雾一去一回,将将从缝隙中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景致,壤驷阙大喜过望,低喝道:“跟紧我,不要回头,进去之后再说。” 李落应了一声,心中实有疑虑,方才的惊鸿一瞥,虽然不算太真切,但离得不会太远,依着两人脚程,最多半盏茶的光景也就到了,不曾想竟然走了足足一顿饭的工夫,而且还险些没有找到。眼前情形,倒是有些像当年翠括山中遇到的迷仙阵,不过诡异怪僻处犹有胜之。 雪雾背后,果然是一道篱笆,很单薄,也很简陋,差不多每过三五步就有一个破洞,看上去少说也有些年月没有修葺了。间不容发之际,壤驷阙带着李落跃过了这道简陋的篱笆,落地之后,李落背心一寒,便觉得一股冷的不能再冷的寒气直扑后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对着李落的脖颈吹气。 李落一惊,就觉整个身子麻了一麻,刚要回头去看,只听壤驷阙几乎是狂吼出声,但声音却压的极低,厉声说道:“别回头,跟我过来!”说罢也顾不上芥蒂,拉起李落飞也似的窜进了一座破败的木屋。入屋之后,壤驷阙反掌扫上屋门,一气呵成。 屋中骤然一暗,伸手不见五指。李落暗自吃惊,这天黑的也有些太快了。 屋外萧萧声响,似乎有一阵风,带着浸入肺腑的恶意,绕着这座残破的木屋刮了一圈,拍打了几下萧条的木窗木门,悻悻退走。 壤驷阙紧绷的心绪到了此刻才放缓了下来,轻轻的喘了一口气,生恐将屋外的风又再惊了回来。 风声渐歇,屋外静寂无声,李落压下满腹不解,疑声问道:“这是起风了么?” “我也不知道……”壤驷阙呢喃低语,忽然身子一颤,刚才的情形太过紧急,入屋之后惊魂未定,一时间忘记了还牵着这个卑鄙小人的手。 壤驷阙怒哼一声,宛若被毒蝎蛰了一口般急忙丢开李落手臂。李落讪讪一笑,好不尴尬,好在这屋子里黑的可以,瞧不出彼此脸上的窘态。 过了少顷,李落渐渐适应了木屋中的黑暗。这是一个寻常小屋,地上铺着一张看不出颜色,也瞧不出形状的兽皮,角落里零散的放置着一些杂物,几乎没有一件有模有样的家什,家徒四壁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木墙已有残破的窟窿,老迈不堪,仿佛轻轻一推就要倒塌下去。不过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即便凋零到了这般田地,木屋也要摇摇欲坠的勉力残喘求命。 “刚才的风声是什么?” “不知道。” “这里的雪和雾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不知道。” “这片雪原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不知道。” 李落闷哼一声,道:“那便是壤驷姑娘只知道我是个乘人之危的好色小人,其他一概不知,是么?”连问数次,得来都是壤驷阙这般心口不一的搪塞,任是李落再好的脾气也不禁怒上心头。 屋里一阵寂静,鸦雀无声,谁也没有说话。实则李落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壤驷阙在骨雅身份不凡,或许很少经历这样的大变,没有失心错乱已属不易。再加上两人本是生死仇敌,不管壤驷阙有什么居心,都是救了自己一命,对一个有救命之恩的女子恶语相向,非君子所为。 李落念及此处,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见眼前一亮,壤驷阙打着了火折子,瞥了一眼脸上颇有愧疚之意的李落,强忍着嘴角旁的一缕浅笑,板着脸说道:“先找些柴火来吧。” 李落笑了笑,环目四顾,角落里正巧就散落着些木柴,想来是原本屋主留在这里的柴火。木屋正中有一个粗陶烧制的火盆,尚有灰烬。李落将柴火铺好,木柴稍稍沾了些湿气,倒是不太容易点着。李落接过壤驷阙手中的火折子,费了一番功夫才点着火,也是李落所习的冰心诀内力偏属阴寒,倘若是以刚猛烈火为属的内劲,说不定就能催干柴火上的湿气,好过现在这般闹个灰头土脸。 生了火,火苗虽小,但却冲散了不少寒气。李落和壤驷阙两人席地而坐,拢了拢衣裳,不约而同的齐齐盯着眼前的火盆,似乎能从火盆里瞧出花来。 “我……” “我……” 异口同声,尽皆错愕,李落和壤驷阙相视一笑,李落朗声道:“你先说。” “我真的不知道迷雾雪原的秘密,这是头一次在这里过夜,雪一定是有古怪的,但有什么古怪我不知道,刚才的风是什么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我也不知道。”说完之后,壤驷阙定定的看着李落,数息之后皱眉嗔道,“你就不担心么?” 李落讶然抬头,道:“何故壤驷姑娘便一定要吓到我才算?” 壤驷阙俏脸微红,李落言语中没什么责备之意,但听上去十足就是在说自己是个恶作剧的小孩家心性,非要让自己的小算盘得逞才肯罢休。 “你!?”壤驷阙为之气结,倒没什么怒意,哼了一声,只觉脸皮微微有些发烫,回头想想,好像的确有点李落口中所说的模样。 李落哈哈一笑,岔言回道:“身处一个未知的界域,又怎能不会害怕。极北荒原,半是鬼蜮,半是仙境,不说闻所未闻,就连想都没有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奇景。不过再怎么害怕也无济于事,只要尚且承受的起,就可以将害怕藏起来,所以壤驷姑娘看着我面不改色,实际上如果不是有壤驷姑娘在我身边,我多半会捡块石头将自己砸晕过去。” “这是为什么?”壤驷阙愕然不解道。 “哈哈,年少时和一群狐朋狗友厮混,曾去过一片危崖下,当初有人问怎么才能在危崖垮塌的时候还能镇定自若,少年郎好面子,自然有临危不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豪气说辞,不过倒是有个惫懒憨货的法子最为另类。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迷雾雪原边的小村子 在绝望之前找块石头将自己砸晕过去,眼不见为净,定然也算个镇定自若的模样。当初只觉好笑,如今想想,未尝不算是个难得糊涂的处世之道。” 壤驷阙噗嗤笑出了声,又觉不妥,收起笑意,正襟危坐。 “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李落面露尴尬,硬着头皮道,“我是想说刚才对壤驷姑娘绝无轻薄之心……” “你还说!”壤驷阙羞红了脸,娇叱道。 李落无奈苦笑,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决计不能说的太多,说的多了反而坏事。 果然,李落只是少之又少的解释了一句,便即惹来了麻烦。 “等等,你是说你没有轻薄之心?”壤驷阙回过味来,瞪着李落喝道,“那就是你的确做了坏事?” 好一个百口莫辩。 “这……事出紧急,情非得已……”李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壤驷阙冒火的双眸中戛然而止。李落苦笑无语,确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良久之后,壤驷阙才冷哼一声,白了浑身不自在的李落一眼,道:“算了,姑且信你了。” 李落暗暗吐了一口气,忽地心中一动,大甘与草海已成死敌,为什么对眼前女子偏生没有敌意。 木屋中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不过刚才的尴尬和隔膜所剩无几,虽是寂静,但却安详。 “壤驷姑娘带我来此,不知道是要看什么?” “这里。” “这里?”李落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间木屋?” “这里不是只有这一座木屋。” “咦?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个村落?” “嗯,这里就是迷雾雪原边缘的一个小小村子。” 李落呼了一口寒气,沉吟片刻,道:“迷雾雪原中原有人迹?” “或许吧,如果没有人住在这里,这些木屋总不能凭空出现吧。” “那现如今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壤驷阙沉默不语,李落心念一动,道:“莫非这里的人已经离开了?或者他们都死了?不过一路走来,倒是没见到有立坟冢的。” 壤驷阙依旧没有出声,沉默良久,忽然,壤驷阙冷幽的语调中带着一丝缥缈之感,淡淡问道:“你说人死了会怎么样?” 李落甚是不解,人死之后还能怎样,一捧黄土而已,不过还是作答道:“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身入黄土,魂归地府吧。” “那如果死了的人又活过来呢?” 壤驷阙一言让李落大吃一惊,如果不是眼前女子言语条理分明,神智如常,李落几以为又是壤驷阙鼓弄玄虚吓唬自己的伎俩。李落想了想,皱眉回道:“假死?” 壤驷阙没有作答,自顾说道:“我带你来,本想让你看一个传说。” “传说?”李落一头雾水,既是传说,听便是了,何必还要用看的。 壤驷阙淡淡一笑,没有介怀李落的怀疑,轻声说道:“这个传说在草海已经流传很久了,也许远比骨雅一族的起源还要久远。” “愿闻其详。”恍惚间,李落仿佛又回到了万里云雪山山巅,那座万梅园中,一个冷傲秀丽的白衣女子,娓娓道来中也曾告诉过李落一个传说。 “你觉得鹿野那伽像什么?” 李落思索片刻,沉声应道:“鹿野那伽虽是山,但其形单薄,少有支脉,倒有些像一堵墙。” 壤驷阙点了点头,道:“嗯,的确,很像一座城墙。” 一道闪电从李落心海之上划过,饶是李落心性坚毅,也止不住心神动荡。如果是城墙,那么天下四境之内的城墙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抵御外敌入侵。倘若鹿野那伽原是一座远古时期的城墙,先抛开是什么人才能修筑如此气势磅礴的城墙不说,以城墙分断南北,将极北荒原挡在城墙之外,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壤驷阙见李落面露震惊骇然之色,轻轻一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道:“猜是猜了些,但我不敢相信。” “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好奇鹿野那伽北边的极北荒野中到底有什么,总看着六月飞雪和万花齐放,好像幻境一样,骨雅的冬天其实一点都不冷,只有到了夏天才会从这里飘过去些冷意。小时候顽皮,总想着偷偷跑去极北荒原看看,后来我阿爷告诉我,极北荒原是不能去的,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者说回来了,也不会再是以前的自己。” 李落眉头紧锁,仔细思索壤驷阙说的话,若只是一个诸如吟游诗人编造出来的故事,听过便罢倒也无伤大雅,如果是真,那便几乎颠覆了李落半生所识。不过有六月飞雪和万花齐放的异境在前,似乎再有什么古怪的传说也在情理之中了。 “如果死了的人没有死,会变成什么?” 壤驷阙脱跳的思绪让李落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茫然看着壤驷阙,用连自己都怀疑的语气说道:“僵尸?我曾瞧过几本野话鬼怪的书卷,有下葬的尸首,或是新葬急变,或是葬久不腐,借生人阳气、风水、月光、黑猫异物、被恶灵等邪物附体、魂离魄留、雷电等等变化成僵尸,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齿露唇外如利刃类接吻嘘气,血腥贯鼻。除此之外,僵尸还能借助天地灵气和月华蜕变,能成妖,变魃化犼,依据道行深浅,还有游尸、伏尸、不化骨……” 李落实则说话的时候多半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瞧见对面壤驷阙不住抽动的唇角和微微扬起的眉梢,这才醒觉说的有些远了,而且估摸着在壤驷阙听起来,李落分明是嘲讽自己所说为无稽之谈。 果然,李落才刚讪讪一笑,收了口,就见壤驷阙没好气的瞪了李落一眼,冷笑道:“王爷果然是学识渊博。” 李落打定主意不再胡乱招惹是非,壤驷阙看见李落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刚刚冷起来的脸不觉便又解冻了,冷哼一声,狠狠的刺了李落一眼。 第 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游魂异鬼 接道:“僵尸……也算吧,不管是真是假。” 李落点点头,深以为然,神色严肃,惹得壤驷阙抿嘴笑出了声,无奈摇头。 “你听说过游魂异鬼么?” “没有。”李落老老实实的答道。 “人死了,魂魄便不在了,如果复生,那便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辨善恶。” “你说的游魂异鬼和这片雪原有什么关系?” 壤驷阙赞许的看了李落一眼,这个草海大敌思绪的确敏锐。 “传说中,迷雾雪原中就有游魂异鬼游荡。” 李落闷哼一声,生生将到了嘴边的一句惊叹咽了回去,沉吟片刻,道:“那这些村落和游魂异鬼又有何关联?” “不知道。”壤驷阙顿了顿,似乎觉得今天说的不知道有些多了,略微有些难为情,斟酌片刻,接道,“我没有见过游魂异鬼,只是听族中长辈说起。我知道林子里有这些村子,但不知道这些村子是什么人建的,什么时候建的,就像我同样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在六月的时候飘雪,而且积雪终年不化;又为什么你和我走了同一条路,我乱了神智,但你却安然无恙。刚才闯进这座村子,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迷雾雪原九死一生,留在外面九死,这剩下的一生也许会在这里。” 李落沉默不语,这样的传说其实在山野异志、鬼怪野话中不少见,更加离奇古怪的也有,都是些文人闲话的臆想,做不得真。不过如今身在雪雾残屋中,就是再离奇的传说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不对。”李落沉喝一声,唬了壤驷阙一跳,眨着眼睛看着李落,如果不是和李落不算太熟悉,怕是会叱骂起来。 “什么不对?” “一片雪原,一个破败村落,如果壤驷姑娘只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些,用不着犯险进来这里。”李落双目异芒连闪,炯炯有神的望着壤驷阙,“方才你说不知道村子什么时候建成,又是何人所建,但你没有说你不知道这里的人下落何在。村落为次,壤驷姑娘是想让我看这村子里的人,对么?” 壤驷阙吃惊的望着李落,不曾想李落心思缜密敏锐到如此境地,仅凭只言片语就能猜出自己的打算。事已至此,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壤驷阙点了点头道:“没错。” “人在何处?” “就在这里。” 李落背心一凉,不由自主的环目四顾,灯火昏暗,光尚且不足丈余,屋外漆黑一片,少了风,天地之间更加死寂,无怪壤驷阙有言这里是被长生天遗弃的地方。 只是,屋外无声,却有一种古怪的错觉,就好像屋外的黑暗里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唯一一座亮着灯火的破败小屋,除了窥视,还有窃窃私语。 “他们都死了?” 壤驷阙没有应声,神色怪异。 “介乎生死之间?” 壤驷阙张了张口,却还是一语不发。 李落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是传说,也便是说有可能是真,有可能是假,那这个传说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我希望是假的,但我的确不知道。” 屋中一阵沉默,李落暗自思索,如果说壤驷阙花这么大的工夫,费了这么多的事,大张旗鼓的编造一个故事,只是为了吓唬李落,壤驷阙决计不会这么无聊,也不会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如果说这个传说是真的,的确太过不可思议,李落一时半刻还有些难以相信。 假如这个传说只是为了让小儿止哭,或者让诸如壤驷阙般年少好奇的骨雅稚子不要踏足险境,倒也有几分情有可原之处,不过未必需要这般郑重其事,而且屋外的雪,雪中的谜和雾,就算没有这个传说,已经让人百思不解,更不要说还有壤驷阙口中所说的介乎生死之间的村民。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李落眉头紧锁,还在思索着这个惊人的传说。迷雾雪原,游魂异鬼,活死人,鹿野那伽,再到相柳儿不惜代价联军南下,所有种种,倘若非要用一根线穿起来,那么这一定是个呼之欲出的惊天秘闻。 地之极北,有异族。 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不是真,等到李落回去大甘,不管说给谁听,恐怕多半都会一笑置之了。 火光昏暗,木屋中弥漫着怀疑、震惊、不解、忧虑种种思绪,夜更深了,空气也更加寒了。 木柴多半都是些松枝,点燃后有缕缕松香入鼻,松香背后却有一股淡淡的异味,李落心神震荡,无暇分辨。忽地,火中木柴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一个小小的火星,惊醒了陷入沉思的两人。 李落两人相顾无言,只是怔怔的看着彼此,壤驷阙直了直腰,刚要说话,猛然李落探手一抓,壤驷阙猝不及防,被李落猛地拽了过来,脚下一乱,一声惊呼还未落定,便即扑进了李落怀中。 这一下惊得壤驷阙花容失色,只以为李落兽性大发,要做出什么神鬼难容的恶事,羞恼间扬手便是一巴掌,轻轻脆脆的扇在了李落脸上。 李落没有躲闪,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壤驷阙还待挣扎,只是李落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壤驷阙如坠冰窖,整个身子僵在了李落怀中,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关轻响,鸣鸿出鞘,李落单手持刀,刀尖刺入脚下木板,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壤驷阙身后,平声说道:“尊驾何人,听了这么久,还请当面一叙。” 静,依旧是万籁俱寂,除了李落的说话声便没了旁的声响。 良久之后,壤驷阙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抬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脸上显眼的掌印犹在,只是李落似未所觉,一双眼睛冷漠的注视着一处木墙,不曾有半点松懈。 壤驷阙按捺住心中惊恐,又等了片刻,这才回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木墙犹在,没有声响,仿佛只是李落自说自话一般。 壤驷阙狐疑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墙外有人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看到什么了?” 李落还是没有说话,壤驷阙不禁有些气恼,声音高了几许,娇喝道:“那你在和谁说话?” “墙外有……人。”李落低沉的回了一句。 壤驷阙娇躯一颤,倒吸了一口寒气,缩了缩身子,忽然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蜷缩进了李落怀里,双手还不自觉的紧紧抓着李落衣衫,模样暧昧不说,还有让壤驷阙难以启齿的羞臊。 壤驷阙正欲起身,李落却先一步站了起来,随手将壤驷阙护在身后,目光一动不动,依旧死死盯着那处木墙,淡淡说道:“尊驾既然不愿现身,何必做这梁上君子的勾当?” 墙外还是没有动静,壤驷阙侧着耳朵听了听,屋外一片死寂,与方才没有任何分别。如果不是李落神色凝重,壤驷阙就要开始暗自诽谤,莫非李落是故意虚张声势吓唬自己,就是为了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既然如此,那便请尊驾入屋一见。”李落沉喝一声,不见出手,刀光却先亮了起来,木墙应着刀光破开了一道一人高,三尺宽的洞,木板落地无声,已被冰心诀的阴柔内劲震成了碎片。 壤驷阙眼中闪过一丝惊意,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相柳儿对大甘定天王如此推崇备至,单是这一刀,放眼草海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壤驷阙眼中的惊意还没有散去,微弱的火光刚从破开的木洞照了出去,壤驷阙眼睛里的惊意便凝固了,换上惊骇欲绝的神色,如果不是拼命用手捂住嘴,只怕就要高喊出声。 李落瞳孔一紧,呼吸跟着重了三分,握住鸣鸿刀的手也悄然紧了三分。 木洞外,以暗无虚空为衬,一个人影,就站在破开的木墙之外,一动不动。 人影宛若石雕,确切的说应该更像冰雕多些。身上穿着看不出质地的黑色蓑衣,上面挂满了冰凌雪花,宛若从哪处冰窟雪山中走出来的蛮荒野人,须发散乱,打着结,遮住了面目,也沾满了细碎冰晶。 听不到呼吸声,也看不出人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李落双目一凝,大约分辨着人影的口鼻处,若有呼吸,天寒地冻,也该有细微的哈气,只是眼前这道人影却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诡异难言。 李落皱了皱眉,屋外人影看上去没有活人迹象,出现的也极是突兀,不过如果只是一具尸首,或者是被谁搬弄过来的木雕之类,方才自己又怎么会灵犀一动,察觉到木屋外的异样。 李落满腹狐疑,人影却就在眼前。壤驷阙俏脸煞白,没有半点血丝,震惊中带着浓浓的惧意,死死盯着屋外人影。 李落心中一动,看了壤驷阙一言,低声问道:“壤驷姑娘,你见过他?” 壤驷阙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颤声说道:“就是他。” 李落一愣,蓦地醒悟过来,眼前人影应该就是壤驷阙起意要带李落去看的介乎生死之间的村民,没想到不等李落一探究竟,这些诡异的人身竟然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入屋前我未曾察觉到屋外有人。” 壤驷阙嘴角轻颤,下意识的向李落身边靠了靠,低低回道:“他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 李落双眉一扬,道:“他们自己会动?还是说有人故意将他搬了过来?告诫,亦或是示威?” “我不知道。”壤驷阙脸色极其难看,或许是身边有人相伴,心绪倒是平稳了些许,沉声回道,“我见过他们,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会动的。” 李落哦了一声,忽然向前跨了一步。壤驷阙低呼道:“你小心!” 鸣鸿泛起了红芒,一只小小的血色云雀从刀身上探出了头,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看错了,这只云雀仿佛有一丝受惊,缩了缩身子,这才探出脑袋四下张望。 人影还是一动不动,也许是火光的缘故,屋外的天色更加阴沉黑暗,小小的一座木屋,连同木屋里昏黄孤寂的一抹光亮,就像是沧海中的一叶扁舟,顷刻间就会倾覆于鯨波怒浪之中,凋零单薄的让人不忍一看。 李落到了人影三尺外站定,此时此刻,李落决计不相信眼前人影会是个活物,如果是,江湖上所谓的龟息神功难及眼前人影的万分之一。李落更愿意相信是有一个绝顶高手将此人搬到了屋外,毕竟天下之大,未尝不会有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世外高人。 如果是,那么这个人有什么用意? 屋外的人影给了屋中两人莫大的压力,就好像这个定如磐石的身影是迷雾雪原中黑暗和诡异的使者,携屋外林海雪雾中暗无虚空的威势,冷冷的审视着、逗弄着李落和壤驷阙。 李落呼了一口寒气,反手一张,一根带着火焰的木柴飞入掌中,唬了壤驷阙一跳,不等惊叹李落的神功绝艺,就见李落提气运劲,将木柴从破洞的缝隙中丢了出去。柴火从屋外人影头顶掠过,画着圈飞向院中,火光兜兜转转,破开了尺许的黑暗,只能却难及远。 入眼,雪在,树在,篱笆也在,不知道是不是入夜的缘故,这些雪,树,还有篱笆,都带上了一层黑气,扭曲着,嘶喊咆哮。 柴火落地,不等李落定睛看上一眼,火光突然消失了,而不是熄灭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李落闷哼一声,嘴角有血丝渗出,神色剧变,额头、后背,冷汗宛若雨下,一股浓郁的几乎要化成黑水的恶意,戏谑着向木屋逼近,下一刻,木屋,火光和活人都将在这股恶意中灰飞烟灭。 李落从未感受过这样滔天的凶厉恶念,不管是东海之上面对吞天兽时的绝望,还是屏山中内力尽失时的黯然,又或是秀同城里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李落都没有像今夜这样的无力和挫败。在无尽的黑暗威压之下,就连臣服的念头似乎都是奢望。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介乎生死之间 李落的视线开始模糊,心神也开始涣散,朦胧中屋外那个人影抬起了头,冷漠的看着李落,李落却看不清他的样子。也许就只有像惫懒的章泽柳说的那样,寻块硬些的木头,将自己撞晕过去或许还能好受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落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光亮,思绪也仿佛凝滞了下去,忘了迷雾,忘了林海,忘了雪原,忘记了木屋里还在的壤驷阙。 冥冥之中,李落忽然从怀中觉察到了一丝凉意,就像无尽黑暗里的一抹曙光,怒海狂涛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李落几乎是垂死挣扎般抓了过去。 入手冰凉,温润,是一个盒子。李落一时记不得是装着什么的盒子,只是本能的将盒子紧紧攥在手中。 冰凉的气息沿着李落手臂游进了经脉之中,沿途过处,唤醒了冰心诀内劲,功行周天,将李落从失神中带了回来。 光还在,声音也在,壤驷阙也在,此刻就在李落身后,急促的轻轻拍打着李落后背,试图叫醒李落。 当然,那股摄人心魄的凶厉恶念杀意也在。 李落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浑身衣衫皆被冷汗打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溺水濒死的关头透出了水面。 “你醒了?你怎么了?”壤驷阙惊喜叫道。 “多久了?”李落挣扎着站起身来,声音涩哑难听,别说壤驷阙,就连李落自己也吓了一跳。 “没过多久,刚才你突然就跌倒了,浑身出汗,怎么叫也不回声,这会又忽然醒过来了。”壤驷阙一脸愕然的说道。 李落一怔,原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不曾想才不过是眨眼之间。 “发生了什么事?” “有一件事也许你是对的。” “是什么?”壤驷阙愕然问道。 “他们真的介乎生死之间。”说罢,李落猛地收刀入鞘,一只手探入怀中,另一只手迅若急电,兔起鹘落间抓住了屋外人影。 壤驷阙一声惊呼,呆呆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落不言不语,扣住屋外人影的手虽有轻微的颤抖,却没有退缩之意。不知道是不是李落手臂上的力道,人影似乎抬了抬脖子,就在李落和壤驷阙想要一睹真容的当口,这道人影忽然在李落手中崩碎,如同一个气泡般碎裂开来,地上留下了一滩黑水,和一件黑乎乎的外衫。 李落僵在了当场,不单是眼前诡异万分的情形,而且,还有一声更加诡秘的笑声。 “嘿……” “你听到了?”李落回头看着屋子里的壤驷阙,壤驷阙一脸惊容,闻声点了点头,反问道:“不是你……” 李落摇了摇头,示意这个声音并不是自己发出的。 “是他么?” 李落看着脚边的这滩黑水,声音近在咫尺,除了他,便不会再有旁人了。 壤驷阙脸色愈加苍白起来,今夜惊魂处处,壤驷阙早已心生悔意,早知如此,就不该带李落来这片迷雾雪原。 李落伏下身子,在这滩黑水中拨弄了片刻,从里面捡起两颗不知道是什么的珠子,幽蓝,深邃,如星辰,如鬼眼。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屋外,虽然无形无迹,但方才势如滔天的恶念宛若潮水一般退走雪原深处,避开了这座木屋,避开了木屋破洞前的李落。 起风了,抖落了树上的积雪,簌簌作响。 壤驷阙惊魂未定,看了看屋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轻轻走到李落身边,纵然没有像李落这样身临其境,但也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然隐去。 “这是什么?”壤驷阙盯着李落手中的两颗幽蓝珠子,疑声问道。 “不知道啊,从他身上掉下来的。”李落摊开手掌,将珠子送到壤驷阙眼前,和声说道,“给你一颗。” “给我?” “嗯,也许,会有用处吧。”李落悠悠说道。 壤驷阙沉默片刻,捡起其中一颗略微小些的珠子,看了看收进了怀中。 李落将另外一颗珠子收了起来,怔怔的看着屋外的无尽黑暗,一缕忧色挂在了眉梢。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壤驷阙看着李落,是这个大甘定天王不愿说,还是他不知道,壤驷阙难以断言,但在他身上一定藏着许多秘密,就连骨雅谈之色变的迷雾雪原似乎也对眼前这个单薄的清秀少年郎忌惮三分。 方才,李落想起了怀中玉盒从何而来,正是当日往生崖下孛日帖赤那脱困之后赠予李落之物,有着和寒玉地髓极为相似的寒气。李落一直收在身上,但没有打开过,却不料在今夜救了李落一命。 故人已去,空留遗赠。在人影化水的那一刻,李落怀中玉盒阴寒中猛地绽出一丝炽热,好像盒子里盛的是烈日的一小块碎片,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寒殇。 李落本欲取出玉盒让壤驷阙看看,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夜色依旧浓郁,不过压抑窒息的气氛少了许多。李落盘膝坐在木屋破开的大洞前,鸣鸿刀横盛在腿上,打坐调息。火没有熄,微热,小屋飘摇,美人如玉,抱膝轻吟,安详宁静。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火小了,壤驷阙添了一根柴火,抬头看了一眼木洞旁的李落,心中泛起一丝温意,李落的背影虽是单薄,却格外的让人心安。 天泛白,夜走晨来。 壤驷阙靠在屋子里的木柱边上打着盹,虽然有李落守着,但是壤驷阙前半夜也不曾安稳,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睡着之后噩梦连连,在梦里看见了无数张离得很近很近的黑漆漆血淋淋的大嘴,尖牙利齿,却怎么也看不清再远些的梦境。 眼帘下的眼珠不停的抖动,只能在噩梦中挣扎,却醒不过来。忽地,一只手,带着些许温和的气息轻轻按在了壤驷阙头顶。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坟坑里的尸首 壤驷阙渐渐平静下来,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片刻之后,壤驷阙才缓缓回过神来。 “做噩梦了?” 壤驷阙愣愣的点了点头,双臂抱在胸前,乖巧的好似一个赖床的娃儿。 李落收回手,展颜一笑,道:“天亮了。” 壤驷阙哦了一声,这才察觉到李落刚才的举动,呲了呲牙,想要说点什么,李落倒是很自觉的转去了另一边,留下壤驷阙一个人暗自气恼。 天的确亮了,但屋外还是一如昨日般白雾弥漫,没有变浅一分,也没有变深一分。 木屋似乎比昨个的时候更显佝偻,屋外除了雪和篱笆,空无一物,没有足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如果不是木屋墙上破开的大洞和地上散落的蓑衣,几乎让李落和壤驷阙以为昨夜发生的事只在梦中而已。 李落从屋外捧了些积雪回来,将盆中残火压灭,又将多余没有用完的柴火收归回了木屋角落。壤驷阙静静的看着李落进进出出,诸事妥当,李落和颜说道:“走么?” 壤驷阙避开李落的目光,望向屋子外面的林海深处,迷雾聚散变幻,间或里从迷雾中露出一鳞半爪的昏黑暗影。 “还想去看么?” “既然来了,那就看一看吧。” “好。”壤驷阙很干脆的应了一声,当先离开了这座木屋。 村子不大,零散的坐落着十来间木屋,并无章法可言,若有空处,就随意建上一座院子。壤驷阙带着李落一路向东北方向走去,半盏茶不到的工夫两人就到了村外,壤驷阙没有留步,略微辨了辨方位,径直走向林中。 一道山岗,不高,缓坡,坡顶有一株老树,虬枝盘错。壤驷阙快赶几步上了山岗,垂首望着脚下。 李落跟了过去,举目一扫,神情略显凝重,轻轻的咦了一声。 山岗后,是一座坟坑,露在坑底积雪以上有约莫一丈深浅,宽两丈,长三丈有余。坑里杂乱的竖着许多与昨夜见到的蓑衣人极其相似的尸首,一般无二的黑衣,遮住面目的乱发,粗略看过去有四五十具之多。 坟坑积雪很深,盖过这些尸首的半个身子,不过奇怪的是这些尸首头顶肩膀上都没有落雪,除了看不出质地的外衣,倒显得有些奇怪的干净。 李落凝神思索片刻,跳进了坟坑,走到一个尸身面前,伸出手想撩开尸体的乱发看上一眼,手指离着成簇结冰的发丝还有一纸之隔时,李落顿了一顿,似乎犹豫了几息,而后才缓缓掀开尸体的乱成一团的头发。 这是一张人脸,五官赫然在目,一个不缺,一个不少。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气,就怕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妖怪来,只要是人,不管是生是死,总归能好受些。 虽是人脸,却看不清相貌,这具尸体的面目被一层冰花覆盖,层层叠叠的爬满了整张脸,有些可怖,还有些恶心,只能依着看到的五官轮廓来断定这是一个人,至于是美是丑就很难断言了。 尸体双目也盖着一层厚厚的冰晶,看不到瞳孔眼珠,惨白一片,颇是渗人。 李落心中一动,又撩起了一侧另一具尸身的乱发,两具尸体如出一辙,皆是布满了冰花,而出奇的是这一具尸体的眼睛也是睁开的,苍白一片。 古怪的乱葬坑,古怪的死不瞑目遗民。 李落心中一寒,也许是胆气弱了,又或者李落看走了眼,好像这坟坑里的几具尸首轻微的动了一动。 “咱们走吧。”站在坡顶的壤驷阙忽然疾声说道。 李落抬头看着壤驷阙,壤驷阙脸色极为难看,白的和这些尸首有了七分相似,没有血色。 “我想离开这里。” 李落一怔,嗯了一声,道:“好,咱们走吧。”说罢,李落飞身跃上山岗,刚想和壤驷阙说话,就见壤驷阙急匆匆的掉头走下了山坡。 李落稍有疑虑,不过这个时候决计不能让壤驷阙一个人落单,回头看了一眼坟坑里的尸首,若有所思,随即跟了过去。 壤驷阙走的很快,等回到村子之后才放慢脚步,心事重重。 “壤驷姑娘,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壤驷阙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望着李落,道:“少了一具。” 李落咦了一声,脸色微变。 “原本坑里有四十七具尸体,刚才我数了,只剩下四十六具,还有一具尸体不见了。” 说完之后,李落和壤驷阙不约而同的望了一眼昨夜栖身的那座木屋旁,如果加上昨夜看到的那一具,刚刚好。 “这些尸体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阿爸,阿爷,太爷爷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了,现在还在,不腐不烂,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壤驷阙一指村子里的木屋,接道,“尸身也就算了,可是这些木屋多少年了都是摇摇欲坠,却从来没有一个塌的。” 李落顺着壤驷阙所指的方向看着左近一座木屋,沉默不语,片刻之后,突然沉声问道:“那是什么?” 壤驷阙扭头看了过去,李落正指着木屋房檐下一个奇怪的图案。这个图案很陈旧,线条有些模糊,看上去隐晦难辨,像是把许多鸟兽的形状揉在了一起,单看一根线条,倒是觉得像那么回事,不过如果所有的线条都缠绕在一起,就觉得什么也不像了,连三岁孩童的涂鸦都比不上,丑陋难看。 壤驷阙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初,平声说道:“只在这里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兴许是当初修建这个村子工匠的标记吧。” “每个木屋都有?” 壤驷阙稍稍一顿,点了点头,道:“每个屋子屋檐下都有。” 李落哦了一声,壤驷阙言语之中似乎有些不尽不实的意味,不过李落没有再追问。 壤驷阙抬头看了看天色,平静说道:“趁着天还亮,咱们早些走吧。” 李落应了一声,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向迷雾雪原外走了出去。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是非之地 路途之中两人皆都小心翼翼,不过壤驷阙没有再失去神智,李落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有惊无险。 离开时,刚过正午,算算脚程的确进去迷雾雪原不深。不过一旦踏进了这座迷雾雪原,深浅似乎已经没有衡量的必要了。 日刚斜,从云层中透出一个有气无力的轮廓,非但不见光亮,反而更显得暮色苍苍,眨眼间就被另一堆阴郁的雪云遮住。 迷雾雪原中,雪还没有停。 鹿野那伽赫然在望,李落从未觉得有朝一日这座草海圣山会让一个大甘将军瞧着如此亲切。 “终于出来了。” “嗯,多谢壤驷姑娘。”李落诚颜一礼道。 “你要走了?”壤驷阙问了一句,忽然自嘲一笑道,“是非之地,你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又耽搁了一天的工夫,这里不能待了。” 李落沉默片刻,和声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壤驷阙猛然转身,咄咄逼人的盯着李落,压抑着声音,沉声叱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草海族人?鹰鸣角上的人都是你们天南的仇人么?不错,相柳儿和你是生死大敌,可她有像你一样手上沾满了无辜黎民的鲜血?” 李落怔怔无语,随即心中恍然,这才是壤驷阙心底深处的真正想法,血海深仇壤驷阙并没有忘,只是掩藏了起来,李落还是草海诸族的死敌,身上也还背负着无数条鲜活性命的血债,而这片迷雾雪原却能将壤驷阙心中的恨意遮盖起来,如今掀开的一角,恐怕只是以管窥豹罢了。 一夜相处,同生共死,离别之际才有了壤驷阙此刻那么一丝的真情流露。 李落看着壤驷阙,斟酌沉吟,眼前看到心有怨恨的壤驷阙果真是她的真面目,或者说眼下的模样也是壤驷阙的有心之举。 “我与蒙厥拨汗相较,她势盛于我,若她以势攻之,我必不能抵挡。我生平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大势所趋,一旦势起,任是惊才绝艳,任是运筹帷幄,最多不过是苟延残喘些时日而已,终将会是大势洪流之中的一颗泥沙,掀一道浪,刮一阵风,而后归于尘土。所以我只能剑走偏锋,稍稍扳回些和相柳儿交手时的劣势。事出有因,但我做的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若有一天我死在草海豪杰手中,就算我偿了过往的孽债。” 壤驷阙胸口一阵起伏,少顷之后就冷静了下来,没有了怒意,没有了恨意,也没有再质问李落,冷漠的就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你走吧。”壤驷阙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向鹿野那伽走去。 “壤驷姑娘,我有一事请教。” 壤驷阙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要留步的意思,好像也没有要理睬李落的打算。 李落无奈苦笑,却也是奢求多了些。李落吐了一口气,刚要转身离去,忽然传来壤驷阙冰冷的声音:“你要问什么?” 壤驷阙停下了脚步,冷冷的看着李落,有些勉强,不过也算是回应了。 “我有一问,那钦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的黄金圣坛又是什么?” 壤驷阙眼中异芒闪动,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回答的很干脆:“那钦人传说中是一支生活在极北荒原中的部落,有记载,却没有人见过那钦族人。黄金圣坛是那钦人的遗迹,据说那里藏着天和地的秘密。” “有人去过黄金圣坛么?” “有。”壤驷阙微微一顿,断然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 李落还待再问,只见壤驷阙极快的转过身子,几个闪身,消失在鹿野那伽北麓的山林中。 看着壤驷阙远去的背影,李落忽然觉得一阵黯然,有那么一丝失落和牵挂,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有一天,自己还会再回来这片极北荒原。 “胡子叔,胡子叔,快醒醒,到啦。” 马车上,一个扎着小辫的圆乎乎女娃用力的摇着车辕上一个脸上倒扣着草帽,躺在身后麻布袋子上呼呼大睡的人影,一边摇一边脆声叫道。 人影梦呓般吐了几个字,抠了抠耳朵,转过身子看样子是要再接着睡一会。 女娃小脸嘟了起来,极是不满意,手脚并用的爬到人影肩头,双手合拢,大叫道:“起床啦!” 好大的一声,直震的睡得正憨的人影一个激灵,捂着耳朵无奈的说道:“石蛋,胡子叔耳朵被你喊聋了。” 女娃没有着急下来,依旧跨坐在人影身上,双手叉腰,脆生生说道:“谁叫你这么懒,就知道睡觉,快点起来,到啦。” 人影打了个哈欠,小心的翻了个身,把身上的女娃先放了下来,摘去脸上的草帽,露出一张沾满沧桑风尘的脸,胡茬青青,难怪被女娃叫成胡子叔了。 人影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先抬头瞧了瞧日头,正午过罢,偏了斜,不过还是热得很。这鬼天气,稍稍动一动就出一身汗,黏糊糊的极是难受。就算天上有些云彩,依旧不顶事,热得四下里静悄悄的,连个活物都没有,除了沙土路上这两架老迈不堪的马车。 地上的砂砾土块都冒起了烟,似乎要被头顶的烈日给烧着了。几簇矮草有气无力的躺在地面上,干瘪的枝叶没有一点水分,枯叶比绿叶还多,就连拉车的两匹老马都不屑一顾,约莫嚼在嘴里就是一个如同嚼蜡的味道。 古道,西风,瘦马; 烟波,如火,催人心。 落魄男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子远远眺望了一眼,前头大约十里处有一座土城,被黄沙戈壁上扭曲的烟气熏得有几分烟波飘渺的意味,似是荡漾在水波里一样,闪闪烁烁,宛如蜃景。 “胡子叔,胡子叔。”女娃拉扯着落魄男子朴素到褴褛的衣衫下摆,连声叫道。 “干嘛?” “抱我起来看看。” 落魄男子一脸嫌弃的说道:“这么热,还要抱着你,我还不如抱个火盆算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胡子叔叔与大黄狗 男子虽是嫌弃,不过却还是将女娃高举了起来,放在一侧肩膀上。女娃乐的手舞足蹈,指着远处昏黄的土城咯咯娇笑,竟将这酷夏的灼热驱散了三分。 头前的马车上传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黑瘦老头回头看着落魄男子和兴致勃勃的女娃,斥责道:“石蛋,下来,又烦着你胡子叔,大热的天不会消停待着么?水都快喝没了。” 石蛋抽了抽鼻子,一点也不害怕,更没有一丝要从落魄男子肩头下来的意思,满不在乎的说道:“前面那座城好大呀,还能没水么?胡子叔,你说有用酸酸梅子熬成的水,加上糖可甜了,是真的不?” 落魄男子哈哈一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那胡子叔带我去喝好不好?” “好。”落魄男子一口答应了下来,就见石蛋的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还没喝到,似乎就已经醉在了香甜可口的酸梅汁里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疼爱的看了一眼坐在男子肩头攥着小拳头呼喝出声的女娃,没有打扰此刻两人的兴高采烈,甩了一个鞭花,吆喝着马车吱呀吱呀向远处的土城走去。 背过两人的时候,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便舒展开来。路途不说崎岖,但绝算不上平坦,只是那个落魄男子站在车辕上虽然举着石蛋,身形却稳若磐石,不见一丝一毫的晃动,显然是个练家子。不过能和石蛋相处的这么融洽,会不会武功,是不是亡命天涯又有什么关系,相见便是缘,释然就好。 马走的不快,除了耐力好些,这两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拉着车走得不比行人快多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如当先马车上那个垂暮久矣的老人家。 落魄男子将石蛋放了下来,石蛋还有些意犹未尽,舔着干裂的嘴唇,甚是向往的说道:“胡子叔,你以前见过这么大的城么?” 落魄男子莞尔一笑,这个城,其实,大概,算不上大,也许说是城都有些抬举了,最多也不过是个大些的镇子而已。 “见过。” “是吧,是吧,有这个城大么?” “有的比这座城大,有的比这座城小。” “那胡子叔见过很多大城了啊。”石蛋一脸羡慕的看着落魄男子。 男子哈哈大笑,摸了摸石蛋头顶,笑道:“以后你也会见到很多的。” 石蛋重重的点了点头,脆声说道:“嗯,爷爷说了,以后不回去了,就住在城里啦,嘿嘿。” 落魄男子看着身边欢天喜地的石蛋温颜一笑,轻轻揉了揉石蛋脑袋。石蛋正扳着小手指头专心致志的数着到了城里该干什么,要看什么,要尝什么美味,要数数城里和原来住的地方有多少不同,幸福而又满足,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落魄男子将女娃放在马车上坐好,自己跳下了马车,走在一旁。老马步履蹒跚,尽责尽职,但也许是这匹老马最后一次拉车了。 落魄男子看着前面马车上老头佝偻单薄的身子,或许这也是老者最后一次出远门了吧。 娃儿欣喜,只是不识愁滋味,这两架马车上就是祖孙两人最后的家当了。原来住的那片土地野蛮而古老,不但要和野兽毒虫搏斗,还要和老天爷争命,有些时候还要和人斗。老头守着那片土地大半辈子了,守了很多年,靠着这片地养家糊口,勉强没有饿死,只是年纪大了,终于到了行将就木的这一天,如果只有自己,那倒容易,就这样活着,活到死的那天。 不过现在却有了牵挂,还有个天真烂漫,从小跟在自己身边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却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笑嘻嘻的,从最开始那个时候只能跌跌撞撞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到如今已经跑的比自己还要快了的孙女。只要想着石蛋的笑和风雨里的依赖,老头的这口气就散不得,也不能散,石蛋还小,才七岁,要是自己走了,在这片茹毛饮血的土地上石蛋一个人怎么活。 想着想着,老头挺直了腰板,把这口气咽了下去,至少也要等到给石蛋找到着落了,这口气才能散,累了大半辈子,就只有临到头这会的累最值。 老头估摸着自己的日子不多了,随即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和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一起凑成了两车粮食,到了前面城里卖了钱,给石蛋找个能安生的地方,有口饭吃,能活下去,心愿也就了了。所以老头骗石蛋说要搬家了,以后就住在很大很大的一座城里,不用再像以前那么辛苦。 石蛋自然是相信的,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以前的那个家,走就走了,没什么好牵挂的,至于山梁后头那两个土包石蛋也没啥感觉,听爷爷说里面一个是爹,一个是娘。石蛋对爹娘的感觉不比家里养的那条大狗亲切多少,虽说那条大狗在小时候咬过自己一口,石蛋每次见了都要和大狗好一阵呲牙咧嘴,但石蛋依旧觉得大狗可比山后头的土包好多了。 爷爷让自己去和土包说说话,真是老糊涂了,石蛋暗自撇过嘴,土包能听懂啥!不过石蛋还是去了,说了会,就说要搬走了怎么样,反正土包下面的爹和娘也不会出来陪自己说话,说说就算了,说多了还饿。 离开这个家的时候,老头不舍,石蛋看见爷爷偷偷擦了眼泪,石蛋倒是没觉得怎么样,虽然爷爷说了好多好多城里怎么好,石蛋固然高兴,但这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和爷爷在一起,有爷爷的地方,哪怕是天边不也是家么。 只是那条大黄狗跟在马车后边好久好久,都走那么远了,大黄狗还站在山梁上看着自己和爷爷。石蛋哭了,离家之后第一次觉得难受,虽说和那条大黄狗从来都不对付,可是放羊的时候,天黑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大黄狗总是陪在自己身边。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马背上的三人 爷爷说,在城里的大人和官兵不让养狗,他们会把大黄狗打死了吃肉。 再后来,路上碰到了胡子叔。在石蛋心里,胡子叔可比大黄狗好多了,从来不冲着自己龇牙咧嘴,不管自己怎么闹都不生气,就是胡子太扎人了。 这是石蛋自己的小念头,可从来没给胡子叔说过,也没给爷爷说过,不知道要是有一天落魄男子知道自己和一条狗相较略胜一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老头抬头望着天,眼睛有些浑浊,心里暗暗咒骂着自己短命的儿子和一样命薄的儿媳,丢下石蛋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两架马车,两匹瘦马,老少三人,这幅画卷,潦倒中却有一股异样的祥和。 很快,这点祥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给打破了。 三匹快马,姑且算是快马吧,反正比拉车的两匹老马要快出不少,不过离骏马就差的远了,毛色斑驳杂乱,东一块西一块,臀厚腰坠,大概也就杀了吃肉还凑合。 马背上有三个人,隔了很远看不清相貌,不过骑术倒还算勉强能入得了眼。 老头坐起了身子,神情略微有些紧张,生恐是剪径的强盗,石蛋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手里攥着一个细细的木棍,紧张的看着离马车越来越近的三个人,样子着实可爱。 落魄男子打了个哈欠,一脸的懒散。石蛋不乐意了,嫩声叫道:“胡子叔,当心点,小心他们是坏人!” 落魄男子连连点头,示意知道了,石蛋这才放下心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快马而来的骑士。 男子倒是不甚在意,这里离土城很近了,倘若还能遇到剪径的贼人,那进了城无异于羊入虎口,这一老一少约莫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不过就算来人未必是强盗马贼,但也不尽然会是好人。 老头让开道路,恭请着骑士先行。到了近处,就在老头千祈求万祷告中,领头的骑士停了下来,打量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异样神色的落魄男子,诚惶诚恐的老头和小脸通红紧张兮兮的女娃,一扬手中马鞭,指着落魄男子喝道:“你们哪里来的?” 不等男子答话,老头急忙回道:“我们是从呼图来的,去布尔津城卖谷子。” “谷子?”领头的骑士眼睛一亮,指着马车问道,“装的都是谷子?” 老头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骑士大笑,看起来很高兴,都忘了再盘问这老少三人的来历,对着马车指指点点道:“两车谷子,少了点,不过也能用上几天,老汉,谷子留下。” 老头脸色一变,紧紧抓着身后一个麻袋口,戒备的看着眼前骑士。 骑士一怔,脸色阴沉了下去,这呼图来的泥腿子当真一点眼力都没有,非但认不出自己的这一身衣裳,竟然还敢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不是有命在身,非得叫这老货好看,随即冷着脸说道:“你害怕什么,我又不抢你的谷子,看清楚了,我们可是布尔津城城主府的护卫,有官职在身,不会贪图你这两车破谷子。” “沙头领,呼图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的人能有什么见识?咱还是正事要紧吧,别和这老头浪费工夫了。”另一名骑士高声说道。 呼图,落魄男子低低沉吟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路上听老头说起过呼图这个名字的含义,有鬼的地方,这个鬼,不是人死之后的鬼,而是天地不仁的鬼。 呼图具体在什么地方,一时还有些说不清楚,单看与布尔津城的方位,恰巧是在正北。老瘦的马匹不胜脚力,走的慢,老头和石蛋离开呼图走了十三天碰到了落魄男子,三人结伴,又走了二十天才来到布尔津城,如今还离着近十里的路程。 路上不太平,老头和石蛋的运气不错,之前的十三天没遇上坏人,再往后的日子里和这个落魄男子一道之后好像运气更好了,安安稳稳的走了一路,直到今天,到了布尔津城前。 “这两车谷子,咱们城主府买了。”领头的骑士大手一挥,颐指气使的喝道。 老头苦着脸,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不过民不与官斗,放之四海而皆准。 领头的骑士见老头闷不吭声,不耐烦的喝道:“老东西,聋了么?没听见爷说话?”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谷子是我们的,我们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你干嘛骂我爷爷?”石蛋面有怒色,朗声喝问道。 骑士脸色一寒,恼意大盛,被个总角娃儿一顿抢白,偏生还理屈词穷,着实丢脸。 骑士阴恻恻说道:“骂这老东西怎么了,再多说,信不信老子抽死他。” 石蛋吓了一跳,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着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记忆中也就那条总和自己不对付的大黄狗最凶残了,可是也没眼前这个人这么叫人害怕。 “石蛋……”老头连忙叫了一声,生怕领头的骑士动手打了石蛋,从马车上扑了下来,一个趔趄,闪了腿,疼得跪在地上好半天起不了身。 石蛋惊叫一声,从马车上爬了下来。虽说石蛋已经七岁了,有了同龄娃儿没有的成熟和胆量,可是身子依旧单薄瘦小的很,双手扒着车辕,小腿悬空乱蹬着,很焦急,却够不到地。 落魄男子静静的看着,竟然没有上前帮一把,不知道是不是也怕了眼前的城主护卫。 石蛋踢掉了一只草鞋,还是够不到地面,急的哭了出来。猛地,石蛋一松手,从车辕上掉了下来,摔了个大屁蹲,也顾不上呼痛,爬起身踉踉跄跄的跑到老头身边,伸出稚嫩的小手拍着老头手臂,焦急唤道:“爷爷,爷爷,你咋了?” 老头忍着疼,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擦了擦石蛋脸上的泪珠,笨拙的劝慰道:“没事,爷爷没事。” 眼前情形,只要是个活人,大约都能生出恻隐之心。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强买 一直没有说话的骑士沉声说道:“沙总领,城里的事要紧,他们也算是城主子民,买了粮食就让他们走吧。” 领头的骑士冷哼一声,脸色不愉,不过在一个娃儿和一个孤寡老人面前逞威风似乎也没什么意思,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掂量了掂量,抛到老头面前,居高临下的喝道:“这些钱,买你两车谷子,收了钱赶紧滚蛋。” “沙头领,慢来,先让属下瞧瞧谷子的成色,别是什么糟糠,拉回去只能喂牲口可就不好看了。”那个帮腔作势的骑士阴险说道,下了马,自顾走到车前,在老头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眼神里解开麻袋布绳,抓了一把谷子瞧了瞧,大咧咧说道,“一般货色,头儿,你给的钱多了。” 骑士手里的谷子虽说不见得有多么饱满,但粒粒都带着光泽,显然是费了心的,没有生虫子,也没有发霉,怎么说也算中上等的成色。 领头的骑士挑了挑眉梢,故作大度的说道:“算了,这几天是府里的好日子,这些钱就算赏他们的。” 老头紧紧的护着石蛋,看着两车谷子,满目的不舍和心疼,这两车谷子是自己能为石蛋留下的最后一点积蓄了,就听钱袋掉在地上的声音,约莫连半车谷子都买不来。 老头迟迟没有回言,让这领头的骑士脸色愈发阴沉,阴森冷笑道:“怎么,嫌少?老东西,我告诉你,这几天咱们布尔津城可是有天大的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城,我看你这老东西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人,买你的谷子是看得起你,要是再这么不识抬举,信不信本将军抓了你关起来!” 老头吓了一个哆嗦,如果真的被抓起来,自己没什么打紧,可是石蛋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承受的住牢狱之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了阴曹地府也没脸见自己的儿子儿媳了。 马车前的骑士将装着谷子的麻袋系好,回头看了领头的骑士一眼,笑道:“沙头领,买了谷子就赶他们走吧,别是什么猫啊狗啊的都能进咱们布尔津城,过几天给兄弟们添麻烦。” 领头的骑士甚是意动,连连点头。老头魂飞魄散,如果真的进不了布尔津城,那这荒原戈壁,哪里还有自己和石蛋的容身之处,家没了,再没了落脚的地方,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老头连忙叫道:“官爷,卖,卖,谷子我们卖了。” “爷爷……”石蛋刚叫了一声,被老头紧紧的搂在怀里,不让石蛋说话,免得惹恼了眼前这几个惹不起的人。 领头的骑士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冷哼道:“算你识相,罗常,老丁,赶着马车回去府里复命。” 名唤罗常的骑士嘻嘻一笑,牵着瘦马就要过去,老头颤颤巍巍的小心说道:“官爷,这两匹马……” “娘的,你这是诚心找死!”领头的骑士横眉冷目,叱道,“怎么着,还要让老子自个背回去?” 老头缩着脖子,苦着脸,直勾勾的看着罗常将两架马车,连带着两匹老马都赶去了另一边,满腔苦水,却没有个哭诉的地方。倘若不是石蛋,大不了拼了这条老命,埋骨荒野也没啥可惜的,只是石蛋还太小啊,小到老头没了心气,没了胆量。 领头骑士放肆的笑着,罗常谄媚的斜视地上浑身发抖的老头和一样害怕的石蛋。 风声萧萧,老马哼哧着,无神疲倦的眼睛看着老头和石蛋,不管怎么说这一路上老头都曾细心的照料过,虽然还是这般瘦骨嶙峋,但这个吝啬的老头偶尔也会小心翼翼的捧着点谷子喂它们吃,平时连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上一口谷,最多是就着冷水吃点干粮而已。 进了城,也许老马的下场都差不多,贱价卖给肉铺,倒在屠夫的刀下。不过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光景,有个老头仔细的刷洗过自己的皮毛,有个圆乎乎的小孩围着自己蹦蹦跳跳,顽皮的时候还会偷偷揪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根毛来。 老马知足了,风烛残年,要来的总归会来。两匹老马齐齐转过头看着倒在地上熟悉的两个人,眼睛里有些温润,似乎有不舍和叹息,还有些留恋。 “沙总领,这两匹马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老丁,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领头的骑士黑着脸骂道。 “嘿,老丁可是城主跟前的红人,哪能瞧得上咱们弟兄。”罗常阴阴说道。 唤作老丁的骑士沉默不语,不反驳,也没什么恼色,好像没有听到罗常的冷嘲热讽,面无表情,甚或是有些木讷。 领头的骑士眼中凶芒闪现,骂了几句,却也没有再多说,似乎对这个木讷的同伴有些顾忌,最后极不情愿的从怀里捻出几个铜钱,丢在地上,心烦气躁的叫道:“滚远些,要是再让老子看见你们,打断你们的腿。”说罢,便和罗常一人赶着一架马车,趾高气昂的向土城走去。 唤作老丁的骑士也掉转了马身,跟在了两人身后,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再多看老头和石蛋一眼,淡漠的好似地上瑟瑟发抖的祖孙二人不存在一般。所谓仗义执言原也是有限度的,也许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自始至终,落魄男子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个人,两架马车,两匹瘦马,如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三个人,留在孤寂贫瘠的荒原上。 石蛋从老头怀里挣扎了出来,小脸皱巴巴的,很是担心的摸索着老头的腿,带着哭音说道:“爷爷,你疼不疼?” “哈哈,爷爷不疼,石蛋乖,不哭。” 石蛋擦了擦眼泪,乖巧的从地上捡起方才骑士丢在地上的铜钱,每一枚都仔仔细细的在袖子上擦得干干净净。七八枚铜板儿,石蛋的手太小,攥不住,只能两只手捧着,笑嘻嘻的跑到老头身边,娇声说道:“爷爷,你看。” 老头心中发苦,脸上却还挂满了笑。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迷路了 宠溺的揉了揉女娃的头,又伸手将石蛋乱糟糟的枯黄头发轻轻捋了捋顺。 石蛋很小心的将铜钱护在怀里,蹲下身子拾起起先那个钱袋,一枚一枚的将铜钱塞了进去,而后才打开钱袋往里面瞅了一眼,惊喜叫道:“爷爷你看,好多钱啊。”说着,那双童真的眼睛便又眯成了一弯新月,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抓着钱袋伸长了胳膊冲着落魄男子用力的摇了起来,高兴的说道,“胡子叔,咱们有钱啦,是不是能喝酸梅汁啦?” 落魄男子怔怔的看着石蛋,忽地展颜一笑,走了过来,俯下身子伸手轻轻刮了刮石蛋的鼻子,笑道:“小馋鬼。” 石蛋嘟着嘴,擦了下鼻子,娇哼哼说道:“石蛋不馋,是胡子叔答应我的。” 落魄男子哈哈一笑,点点头道:“嗯,是胡子叔答应你的。” 石蛋这才高兴起来,却没有看见身后坐在地上的爷爷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中满是茫然无措和伤心绝望。 “石蛋,你把钱袋拿过来。” “给。”石蛋将钱袋递了过去,老头接在手中,心中一凉,比想的还要少。 老头打开钱袋,从里面倒出铜钱,铜钱落在掌心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好听,老头一个一个的数着,等着数完了差不多一多半的时候,才把剩下的装回了钱袋,将手上的铜钱伸向落魄男子,和声说道:“后生,这是你的工钱。” 石蛋吸了吸鼻涕,歪着头看着老头手上的铜钱,大约知道铜钱是好东西,能买好吃的,不过没什么据为己有的念头,爷爷拿着,胡子叔拿着都行,至于啥叫工钱,石蛋还有些糊涂。若说有什么不满,石蛋恐怕也就想着为什么爷爷给胡子叔铜钱,不给自己铜钱,虽然自己以前从来也没有拿过。 落魄男子没有接老头手上的铜钱,淡淡说道:“把钱给我,你们怎么办?” 老头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膛,大声说道:“老头子还有一把力气,石蛋还小,吃的少,咋着都能有办法,倒是后生你还年轻,吃饱了饭才能找着生计。” 落魄男子看着老头,哦了一声,道:“多了。” “不多。”老头连连摆手,道,“答应多少就是多少,人得有个诚信不是。” “我还没有把你们送到布尔津。” “哎,到了,到了,前面不就是布尔津嘛。” “粮食没了。” “嘿,谷子是我卖了,本来就是要卖,迟卖早卖都一样。” 落魄男子沉默半晌,将铜钱接了过来。 “胡子叔,你也去城里吗?”石蛋抓着落魄男子衣襟说道,生怕一个不留神落魄男子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舍不得落魄男子,还是舍不得落魄男子答应的酸梅汁。 “石蛋,别老缠着你胡子叔,你胡子叔……” “我也去城里。” 石蛋一喜,将脑袋埋在落魄男子腰间蹭了蹭,很是依恋。老头瞪了石蛋一眼,石蛋满不在乎,装作没看见。 “老丈,你还能走么?” “能走,能走,这算啥。”说着话,老头试图站起身子,腿上吃痛,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一白,差点又倒在地上。 石蛋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落魄男子眼疾手快,扶住了老头。石蛋赶忙跳了过去,惶恐的上下打量着老头。 “没事,没事,坐久了,腿麻。”老头漫不经心的说着,只是枯瘦的身躯却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落魄男子将老头扶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按在受伤的地方,揉捏了几下,少时,落魄男子抬头看着老头,问道:“好些了没?” “好多了,没啥事。”说着,老头站起了身子,试着走了两步,果然没那么疼了。 老头吃惊的看着落魄男子,不惜赞誉的说道:“后生,你这手艺不错啊。” 落魄男子淡淡一笑,道:“伤的多了,自己琢磨出来的。走吧,我扶你进城。” “这,唉。”老头有些局促,却被落魄男子不由分说的架了起来,慢慢向布尔津城走去。 石蛋见爷爷没事,便即放下心来,小跑着走在两人前面,好奇的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路边的一块石头,一小簇莎草都觉得新鲜,无忧无虑的,反正只要爷爷在就好,有了爷爷的地方就是家,哪怕是荒郊野外。胡子叔也没走,一起高高兴兴的去看看城里有什么漂亮好看的地方。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那两匹瘦马被人赶走了,养了好多年呢,而且它们比大黄狗好多了,从来都不欺负自己。 看着身前蹦蹦跳跳,乐此不疲的石蛋,落魄男子忽然问了一声:“为什么起石蛋这么个名字?” “没啥,名字贱,好养活。” “无稽之谈。” 老头讪讪一笑,倒是想起个好听的名字,可是自己不识字啊。 身边不时传来石蛋清脆的笑声和招呼声,悦耳动听,连无聊的风声也顺带着有了几分生气,将那一缕烦愁轻轻的盖了起来。 落魄男子正是从鹿野那伽辞别壤驷阙归来的李落,南下一路凶险太大,李落听从了壤驷阙的话,沿着鹿野那伽北麓一路向西,绕开骨雅,翻过鹿野那伽山,进了瑶庭境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柳儿的心神被别的事牵动,又或者她的心思干脆就不在李落身上,反正这一路上有惊无险,避开了草海诸族的探马斥候,全身而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乐极生悲的是李落迷路了,算着脚程应该是离开了瑶庭,到了西域,可是身在何地却是一头雾水,至于布尔津城根本就不在孛日帖赤那当日送给李落的行军图上,不单如此,整个西域在那张地图上也不过是区区一角罢了,略略标记了几个大国的名号,其余诸如小城道路之类一概皆无。 至此,李落茫然四顾,也不知道现在离大甘还有多远,如若运气差些,兴许一年半载的都回不了大甘。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布尔津城 好运气也许在离开骨雅的时候用的差不多了,不过剩下的也不尽然都是坏运气,至少还遇到了石蛋,那个无缘无故就能让人安心的小丫头。李落不是没有打算过孤身疾行,不过权衡再三之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形单影只极易暴露行踪,数万两黄金的赏钱,足够让许多人铤而走险无数次了。 听说飞鹏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要杀的人死在飞鹏堡杀手动手之前,那么飞鹏堡会分给杀人的人一半钱财。 五万两黄金的一半还有两万五千两,仍旧远在有苍狼宝藏的孛日帖赤那赏金之上。 十里路,走起来不近,石蛋起先的新奇早就不剩多少了,苦着脸跟着老头和胡子叔,没有哭闹,没有嚷嚷着累,很懂事的自己走着,自打能走的时候都是这样走路,很少让爷爷抱过,而且现在爷爷也抱不动了。 黄昏时分,一行三人终于到了布尔津城前。 石蛋张大了嘴巴,震撼的看着眼前这座姑且算是还有城墙的城池,良久也没有合上嘴。老头战战兢兢的偷偷打量着城门前的兵丁守卫,还记得那个骑士临走时说的话,再要见着就打断三个人的腿。 三个人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还有个刚会跑的娃儿,守卫扫了一眼就兴致乏乏,无聊的打着哈欠,不时焦急的往城门里看,该到换戍的时辰了,这会都惦记着锅里的一口热饭热汤。 石蛋伸出小手紧紧的攥着老头衣襟,进城了,可不能乱跑,爷爷告诫过很多次,城里人多,要是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啦。 进了城,石蛋吃惊的叫道:“这么多人!”惹得一旁进城的几个陌生人多看了石蛋三人一眼,发出一阵大约是善意的嘲笑。 石蛋一惊,小脸通红,往老头身边贴了贴,怯生生的探头张望着。 的确有很多人,就连李落也有些意外。这样的一座小城,当年牧天狼纵横西域时李落不知道率军踏碎过多少座,而且还不是有意为之,牧天狼帐下一支百人骑兵小队,攻下诸如眼前这座布尔津城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座城,千余人,就算满城皆兵,一样不是骁勇善战的牧天狼将士的对手。 眼前这座布尔津城,和过往李落见过的西域小城一般无二,色泽单调的街道,低矮的土石房屋,乱糟糟的窝棚,凹凸不平的路面,一如既往的灰黄颜色。 只是,这座布尔津城里的行人却远比李落见过的西域小城为多,到不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但也是不少,三三两两,着实热闹。 沿街有叫卖瓜果的小贩,有贩卖布匹刀具的行商,还有酒肆,茶棚,也有贩卖牲口的档口,杂散的隐约有几分拥挤的乱意。 石蛋看花了眼,激动的小声呀呀叫个不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就是前年的时候,呼图最漂亮的热依罕姐姐出嫁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人,不过那也不少了。那一次石蛋记忆犹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多好多好玩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热依罕姐姐要哭呢。 老头也很震惊,不像石蛋,老头以前是去过城里的,知道城里人多,但是没想到布尔津会有这么多人,大街上一眼望过去都是人,密密麻麻的。 震惊之余,老头多的却是忧虑,城里人多,找到糊口的活计就更不容易了。 人多人少在李落眼中稀松平常,这座小城约莫有数千人,也许会近万,在西域算是不少了,不过如果是在大甘,除了西府诸州,连一个县城都比不上,更遑论州府大城。 街上的人服饰不尽相同,举止有别,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再加上城府骑士说的话,布尔津城会有大事发生,所以李落断定街上的行人有多半都不是布尔津当地的人,而是为了所谓的大事而来。 布尔津城其实没有现在看起来的这么繁华,入城之后,所有城门戍守,城防排布,城中布局一览无余。如果只是路人,多半看不出有什么门道,但是在诸如李落这样镇守一方的将领眼中自然能瞧出其中优劣。布尔津城的所谓城中沟壑就算不是不值一提,但也强不到哪里去,还比不上大甘有些家道悠久的乡绅世家。 李落不在意,石蛋和老头却不能不在意,一老一少,小心翼翼的在街上走着,在石蛋看来几乎是满目琳琅,小嘴从进了城就没机会再合上,小眼睛都冒出了星星,美滋滋的看着,惊叹着,却没有缠着老头买上哪怕最小的一个物件。 只要见过,就心满意足了。 三个人漫无目的的沿着街道走走停停,石蛋的新奇稀罕劲还没过去,肚子就先一步咕咕叫了起来。 石蛋仰着头看着老头,清脆说道:“爷爷,咱啥时候吃饭,我饿啦。” 老头伸手摸了一下怀里的钱袋,从深刻的皱纹里挤出一丝笑意,慈祥的擦了擦石蛋嘴边流过口水干了之后的痕迹,笑着说道:“好,爷爷给你买吃的,你想吃啥?” “我想吃……吃干粮饼吧。”石蛋伸出两根手指盘算着,笑嘻嘻的,乖巧的靠在老头身边。 老头心里一酸,要不是被人抢了两车谷子,兴许能有余钱给石蛋买点零嘴,七岁的娃儿,吃过蜜饯点心的次数屈指可数。 身上的钱不多,而且布尔津城里的东西很贵,老头问过一次石蛋眼巴巴瞅着咽口水的干果做成的糕点,一块就得花掉身上将近一半的钱,吓了老头一跳,让小贩好一顿嘲笑。 再之后,石蛋只是远远的看,再也不到小摊跟前了,口水流了不少,打定主意的时候还是想吃干粮饼,因为干粮饼便宜。石蛋知道爷爷挣钱很辛苦,却没有意识到爷爷辛苦的收成大半都被城外的那三个人抢走了。 “后生,走了一天饿了吧,走,咱们一块吃点饭去。”老头招呼着李落,没有勉强,也没有心疼。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皇室中的异类 李落笑了笑,点头应道:“好。” 问了几家摊子,在石蛋向往而又遗憾的眼神里挑挑拣拣,老头只买了三张干粮饼,花去了九枚大钱,比在呼图卖的要贵很多。石蛋津津有味的吃着,老头一只手护着石蛋,一只手举着水袋,里面有从城里人家要来的清水,石蛋吃上几口,再伸嘴过去喝上一口水,最简单的干粮,倒让石蛋吃出了山珍海味的吧唧声。 一张饼,石蛋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仔细的收到怀里,留着明天再吃。石蛋拍了拍肚皮,满足的靠在老头身上看着城里的灯火,小眼睛就没一刻闲着,原来在呼图家里的时候很少点灯,出去赶羊的时候都是火把,回了屋里就摸黑睡觉,只有在过节的时候老头会点上油灯,抱着石蛋讲讲那几个石蛋已经听了不下几十次的故事。 城里就是不一样啊,天还没黑透呢,已经有好些人家点了灯,亮晶晶的,像夜里的星星。 街上的人少了很多,这会要么回家去了,要么回去了落脚的客栈,街面上一下子冷清了起来。酒肆里随风传来一阵阵酒香和饭菜的味道,每每闻到,石蛋就会深深吸上一口,然后咽一口口水,再等着下一次香味飘过来。 三个人自然是住不起客栈的,老头寻了个背风没人的墙根靠着坐下,等石蛋吃饱了,老头才开始就着清水吃点干粮饼。身旁的李落很安静,吃完了干粮饼,双手放在脑后,抬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老头盘算着怀里剩下的铜钱,就算顿顿只吃最便宜的干粮饼也撑不过一个月,过了一个月,要是找不到什么营生,老头实在不敢想到时候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吃在嘴里的干粮饼变得苦涩无味,老头吃了几口,委实难以下咽,胃里火燎燎的烧着,可是怎么也吃不下去。 偎依在身边的石蛋没了动静,老头转头一看,原来石蛋咬着一根手指头已经睡着了,一路颠簸早就累坏了。睡梦中的石蛋甜美安详,不哭不闹,爷爷身边才是这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老头轻轻的放下干粮饼和水袋,吃力的将石蛋抱进了怀里,让石蛋睡的更舒服些,又再轻柔的将石蛋嘴里的手指拨了出来,拍了拍石蛋后背。石蛋哼哼几声,很是舒坦的往爷爷怀里钻了钻,无忧无虑的进入了梦乡。 “后生,对不住啊,也就能请你吃张干粮饼。”老头甚是难为情的说道。 “没事,吃饱就好。”李落不在意的回道。 虽然是个王爷,但对于钱财,李落向来没有太多感触。出门在外,有钱的时候多花,没钱的时候少花,很少想这些事,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一样吃得。弃名楼里的过往开销都是溯雪打点,李落很少过问,谷梁泪似乎对这些也不怎么在意,不过无论如何,堂堂的当朝殿下,封帅的将军,御赐的王爷,府里银两从来是不缺的,而且据说楼里的姑娘有不少生财有道,替弃名楼赚了不少银子。 李落不重排场,能省则省,很少有什么奢侈之风,在一众皇子王爷中算是个异类。不过李落对麾下诸将却大方的很,多有封赏,中军骑亦是如此,若算粮饷,牧天狼在诸军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约莫只比皇城禁卫稍稍差些。 “一张饼吃不饱吧,我这里还有半张,给你吃吧,我吃得少。”老头拿起身边的干粮饼,擦了擦饼上的灰尘,递给李落。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吃了。” 老头黯然,猜想着身边的后生也许心有怨言,请人吃饭只吃了一张干粮饼,说出去没人不笑话的。 渐渐入了夜,城里的灯火陆陆续续亮了起来,城中处灯火最亮,宛若白昼,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今个进城也晚,已是黄昏后,李落三人没去那边,那边的人最多,看上去好像都是些有来头的人,老头没打算去凑热闹,省得遇着白眼,说不定还会撞上那个撂下狠话的护卫。 片刻沉默,老头有些萧索的问道:“后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布尔津城太小了。” “嗯,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出去闯闯是好事。”老头感慨叹道。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走不动啦,就留在布尔津城,能照看石蛋多久是多久,可惜我怕是看不了她几年了。”浑浊的泪沿着老迈的脸颊流了下来,还不曾滴下来,泪水已被脸上的皱纹吞噬个干净。 李落淡淡的哦了一声,出神的看着天。 片刻的沉默,老头颇为凝重的说道:“老头子没见过啥世面,但好歹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有点眼力。后生,你应该不是一般人吧,不管咋说,这一路上都多承你照应了。” 身旁没有回音,老头侧眼望去,李落早已闭上了眼睛,呼吸悠长沉稳,竟然也睡了过去。老头笑了笑,抱了抱紧石蛋,警惕的打量了一眼四周,慢慢的合上了眼。 天气很热,但西域的夜里依旧很凉,犹是清晨时分,寒气都有些刺骨生痛。 老头睁开了眼,凑合了一夜,这会儿腰酸背疼,最要命的是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好半天了都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还好,怀里还是沉甸甸的,石蛋还在。 老头的心定了下来,慢慢的动了一下身子,却把怀里的石蛋惊醒了。石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睡意惺忪的低低唤了一声:“爷爷。” “哎,爷爷在这。” 石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攥着小拳头伸了个懒腰,从爷爷怀里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左顾右盼,惊咦道:“咦,胡子叔呢?” 老头一愣神,昨夜还在一旁的李落早已不见了踪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无声无息的相识一场,无声无息的相忘于江湖。 石蛋还在四周张望着找寻胡子叔的身影,老头有些伤感,在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不在了突然觉得好一阵失落。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胡子叔叔不见了 这个年纪轻轻,不知来历的少年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祖孙两人心里留下了一道去不掉的念想。 老头不忍看着石蛋着急失望,和声骗道:“你胡子叔有事去别的地方了,一会来找咱们。” “真的吗?”石蛋惊喜叫道。 “爷爷啥时候骗过你。” 石蛋想了想,点着小脑袋嗯嗯说道:“就是,胡子叔还答应我要带我喝酸梅汁呢,他可不会耍赖。” 老头匀了匀气,扶着墙站起身来,头还有些晕,不过还要强忍着不让石蛋看出来。 “爷爷,那咱们去哪啊?” “你跟着爷爷走。” “啊,那胡子叔回来找不到咱们了怎么办?”石蛋皱着眉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城里人多,害怕胡子叔走丢了。 “没事的,你胡子叔肯定能找着咱们,你先跟着爷爷去找住的地方,等胡子叔回来了也好有个能睡觉的地。” 石蛋使劲想了想,觉得爷爷说的很有道理,三个人总不能一直睡在墙根底下。 时辰还早,街上冷冷清清,一老一少,漫无目的的走着,身影亦如这斑驳的土墙,潦倒残破。 慢慢的,日头升起来了,寒气去的很快,热气来的更快,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沿街的店铺也开了门,开始招揽着生意。石蛋和老头各自吃了半块干粮饼,昨个的新奇劲淡了许多,石蛋牢牢抓着老头的衣襟,寸步不离。 石蛋还小,懵懂不解,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去和那些房子里的人说话之后都会被赶走,有些还很凶,推搡着爷爷,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爷爷只是苦着脸点头哈腰的祈求什么,石蛋听到爷爷说什么不要工钱,石蛋有些奇怪,爷爷都给胡子叔工钱,为啥这些人不给爷爷工钱。 日头越升越高,爷爷的背弯的更厉害了,不时还咳嗽几声,走的也越来越慢,喘气声也越来越响。 不知道为什么,石蛋忽然觉得很害怕,死死抓着爷爷的衣襟,生怕抓的轻了,爷爷会像胡子叔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石蛋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不答应自己的叫声,就好像没有听到,缓慢的向前走着。 石蛋惊慌,害怕,眼睛里噙满了泪花,不过依旧倔强,自己太矮了,就把爷爷的手推到头顶上,兴许爷爷扶着自己的头顶还能省点力气。 老头其实听见石蛋叫了,不过却不敢开口,隐隐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如果开口说话,胸口最后的那缕气就散了。 外头很热,但老头的心里却凉的很,直到石蛋开口带着哭音和高兴,还有埋怨的喊了一声:“胡子叔,你去哪呢?” 老头无声的苦笑起来,石蛋多半是认错了人,胡子叔这会应该已经离开布尔津城了吧。 忽然,一个沉稳有力的手搀扶住了老头的胳膊,同样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有点事走开了一会,回来你们就不见了,让我好找。” “我和爷爷出来找咱们住的地方。”石蛋有些邀功的说道。 李落微微颔首,将老头搀扶到了凉荫下面。老头的心定了下来,直觉得身上有一股凉飕飕的气息游遍了全身,眼睛不再昏花,胸口的气也匀了,终于敢长出一口气。 石蛋自然不知道刚才也许爷爷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这会缠着李落,一手拽着一个,嘿嘿傻笑。 “吃饭了么?” “吃啦。” “吃饱了?” “吃饱了。” “那可惜了,只能我一个人吃了。”李落叹了一口气,将手里拎着的麻纸包在石蛋眼前晃了晃,石蛋的小眼睛就跟着麻纸包左右的动来动去,吸着鼻子使劲闻,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胡子叔,是啥呀?”石蛋仰着脖子问道。 李落将麻纸包打开,露出里面几个白白的,圆圆的东西,石蛋依稀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叫不上名字来,不过看着软软的,闻起来香香的,应该很好吃。 石蛋咽了一口口水,眨了眨眼睛,其实胡子叔刚来的时候石蛋就已经瞄上了胡子叔手里的麻纸包,一直没来得及问,原来是吃的。 “胡子叔,这是啥?” “这叫包子,很好吃。”李落看了石蛋一眼,石蛋的眼睛都险些看直了,着实让人忍俊不禁,李落含笑说道,“吃不?”说罢将麻纸包向前送了送。 石蛋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憨憨一笑,摇头说道:“胡子叔你吃,我和爷爷吃过了。” 李落哈哈笑道:“吃吧,就是买回来给你吃的,胡子叔已经吃过了。” 石蛋回头看了一眼爷爷,老头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老头本想问一声李落为什么回来,不过看着眼前欢天喜地的石蛋,也就没有必要再问了,哪怕李落只是等石蛋吃完这顿包子后就走,也够了。 石蛋高高兴兴的捧起一个包子,先给了爷爷一个,再去拿了一个给李落,之后才轮到自己,亟不可待的拿着一个包子往嘴里塞,一个七岁的娃儿活脱脱吃出一个小饕餮的模样。 包子是肉馅的,香的石蛋差点把舌头都吞进去,外面的皮也很细,嚼在嘴里香滑无比。石蛋吃过比今天胡子叔买的包子还香的饭菜不多了,上次还是热依罕姐姐出嫁的时候。 一个包子,眨眼的工夫就被石蛋吃了个干净,爷爷的那个包子才咬了两三口,胡子叔的那个还留在手里,一口未动。 “胡子叔,你咋不吃?” 李落把手里的包子塞到石蛋小小的手掌心上,和声说道:“快吃吧,包子趁热的时候最好吃,现在都凉了,胡子叔刚吃的是热包子。” 石蛋哦了一声,没吃过热的包子,不知道有多香,但这些凉了的包子也很好吃,比爷爷做的饭好吃几百倍。 李落一共买了七个包子,石蛋很快吃完了两个,老头才开始吃第二个,还剩下三个,石蛋琢磨着把剩下的包子收起来,饿了的时候再吃。 就在这时,一个年过半百的乞丐凑了过来。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得寸进尺的乞丐 拱手作揖,看着麻纸包里剩下的三个包子,可怜兮兮的说道:“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乞丐蓬头垢面,模样有些惨,不过年纪却还没有老头大,有手有脚,没病没灾。李落扬了扬眉,没有理睬,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君不见卓城里遍地都是么,其中分别只是有些人衣衫褴褛,有些锦衣华服,道貌岸然而已。 石蛋看了一眼,很自然的拿起一个包子给了乞丐,老头没说什么,李落也没说什么。 乞丐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包子,又看着麻纸包里还有的两个包子,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没吃饱?”石蛋憨憨问了一声。 “一个包子哪够吃!”乞丐哂道。 “那再给你一个。”石蛋又给了乞丐一个包子,这一次乞丐没有接,反而盯着麻纸包,甚是不满意的说道,“包子你们都不吃了,都给我算了,怎地这么小气。”说完往麻纸包靠了靠,看样子是想伸手去够。 石蛋呆了呆,有些没回过神来。李落眉头一皱,平声喝道:“石蛋,把包子收起来。” “为啥啊?”石蛋挠挠头,有些糊涂的问道。 “不劳而获,窃善心为盗,这样的人不值得帮。” “可是,在呼图要是有过路的人渴了饿了,找到家里来的,都会给水和吃的,家里吃啥,就给别人吃啥,胡子叔也一样啊,石蛋和爷爷吃啥,胡子叔也吃啥。” “这里不是呼图。” “啊,有啥不一样?”石蛋有点不明白了,迷迷糊糊的,一会看看爷爷,一会看看李落,眨着满是疑问的眼睛。 看着石蛋不解却没有掺杂任何异色的眼神,李落一愣,呼图的确不是布尔津城,却也有相同的地方,至少呼图的石蛋和此刻布尔津城中的石蛋眼里的那份纯真善良没有变过。 李落展颜笑道:“没有,是一样的。” 石蛋娇憨的点了点头,虽是不舍,到底还是把麻纸包里剩下的包子给了乞丐。乞丐甚是得意,接过包子之后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打了个很大的饱嗝,随手将麻纸丢在地上,斜眼瞟了李落三人一眼,咧了咧嘴,不像是道谢,反而有点倨傲的模样,大约是说吃了你们的包子是给了你们这些外面的土包子天大的面子一般。 李落对故作姿态的乞丐视若无睹,含笑看着石蛋,而石蛋在胸前交叉杵着两根食指,怯生生的看着乞丐。乞丐打了个哈欠,这个地方阴凉不错,一对三角眼上下翻找着,要寻个地方睡上一觉。 李落脸色一寒,冷哼一声,踏前一步,漠然看着得寸进尺的乞丐。乞丐吓了一跳,就要指着李落破口大骂,俨然忘了刚刚才吃过别人施舍的三个包子。 李落神色不变,只是眼神却冷了下来,胜过三伏的天里,乞丐忽然觉得浑身发寒,透心一般的阴冷。乞丐打了个寒颤,讪讪一笑,谦卑的点头哈腰,敷衍的道了声谢,反身向街道另一边走去。 石蛋捡起地上的麻纸,抖了抖麻纸上沾的灰土,叠好之后收进了怀里,以后还能用来包干粮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再沾点包子的香味。石蛋脸上有些憾色,倒不是舍不得三个包子,就是不知道下次吃上包子要到什么时候了。 七个包子,最后竟然是这个乞丐吃的最多。不过很快,石蛋就把这件事忘的干干净净,围着李落和老头小嘴不停的说着话,兴致很高,蹦来蹦去的,雀跃不已。 “胡子叔,以后你可不能乱跑啦,城里这么多人,你走丢了怎么办。”石蛋皱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训道。 李落哑然失笑,连连点头道:“好,胡子叔不乱跑了。” 石蛋喜滋滋的连声答应着,忽然想起什么,小脸又皱了起来,苦恼说道:“胡子叔,吃了包子,是不是就没有酸梅汁喝啦?” 李落莞尔,只要是吃的,石蛋的记性那便是很好的,随即温颜回道:“找了几家,没有卖的,过会再问问看。” “呀,胡子叔早上是给我买酸梅汁去了么?嘿嘿,石蛋不喝啦,胡子叔别乱跑就行。” 李落心中一暖,比起酸梅汁,自己这个胡子叔在石蛋心里更紧要些,不过也就比那条大黄狗略重那么一丝,当然,李落并不知道石蛋心中的衡量,若是知道了,恐怕这堂堂大甘的九殿下也只能是哭笑不得。 “酸梅汁?这东西布尔津城可没得卖,要再往南走,兴许会碰上。”忽地,边上一个也躲着日头的相貌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和声说道,抬头看了李落一眼,笑问道,“你去过且末?” 李落心中微微一凛,石蛋天真烂漫,老头没有心机,不料却留下了破绽。酸梅汁这东西在大甘常见的很,入夏之后,卓城不少茶楼都会备上酸梅汁,去温消暑。汁水酸甜可口,价钱也不贵,深受百姓喜爱,李落自然也喝过,而且弃名楼里柔月调制的酸梅汁更是一绝,比起宫中御膳房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这东西在西域却不多见,回蒙回錾该能找得到,再往西北就不好说了。 李落心念电转,思索应对说辞,任是谁变成一座值五万两黄金的人形宝库,都得小心为上。 李落摇了摇头,淡然说道:“我没去过且末。” 且末此城李落听说过,在回錾之后,偏西更北些的地方。且末是一个小国,风土人情似乎没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疆域差不多只有大甘一府的大小,多风少雨,但地下暗河不少,据说且末城就建在一条地下暗河上,每逢雨季的时候,且末城里还能乘舟畅游。 这些是李落从西域志中读到过的,只是从未有机会去过。 如果说去过,极有可能会露出马脚,至于且末会不会有酸梅汁李落也不知道,西域志中可不记载这样的琐事,索性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咦,难不成你去过回錾?”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酸梅汁 李落又摇了摇头道:“听说回錾更靠近天南,我连且末都没去过,哪能去回錾。” “这倒也是,不知道小兄弟在什么地方见过酸梅汁?” “渠勒。”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饶有兴趣的看着李落。李落一脸坦然,并无慌乱神色,垂首看着石蛋,似是故意馋着石蛋笑道:“酸梅汁用青果泡,差不多七天就能喝,出坛的时候再兑上冰糖水,酸酸甜甜,嘿嘿,好喝的很。” 石蛋的哈喇子都来不及咽,一边擦着嘴,一边希冀的望着李落,别提有多可怜了。 中年男子一怔,哈哈大笑道:“那估摸着小娃儿要失望了。” “为啥呀,大叔?”石蛋伸着小脖子不解问道。 “他说的不是酸梅汁,其实该叫青梅汁,和酸梅汁有些像,不过此青梅非彼青梅,而是产自咱们西域的一种杏子,也能泡水来喝,不过味道嘛要比天南的酸梅汁差上些,不如酸梅汁可口,有些酸涩。”中年男子笑道。 “那也很好喝吧。” “呃,算好喝吧,布尔津就有卖,去城南的陀螺茶铺就能买到。” “是不是很贵呀?”石蛋小心的问道。 “不贵,五个铜钱一碗。” 石蛋吸了一口气,惊呼道:“这么贵,那不喝了。” 五个铜钱差不多都能买两张干粮饼了,省着点吃足够石蛋吃两天的,就为了一碗青梅汁,太不划算了。 石蛋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绝口不提喝酸梅汁的事。李落仿佛有些赧然,打定主意要带石蛋去尝尝青梅汁,被石蛋要一通教训,责备李落不能乱花钱。中年男子嘴角含笑,神态颇是可亲。 石蛋瞅了瞅神色和善的中年男子,笑嘻嘻的说道:“谢谢大叔啦。” 中年男子笑道:“要不我带你去喝?” “不喝,留着买饼多好,喝水就行。”石蛋摸了摸怀里的麻纸,憨憨说道,“包子吃完啦,要不还能给大叔吃一个包子,可好吃了。” 石蛋的模样逗的中年男子开怀大笑,看着石蛋倒是越看越觉顺眼,笑道:“大叔吃过饭了,也不吃了。”说完之后,中年男子抬头看了看时辰,和声接道,“再有两个时辰布尔津城城主爱女要招亲了,善者神佑,不如你们也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之喜。”最后这句话却是说给李落听。 李落面不改色,应了一声,平平淡淡。 中年男子拱手一礼,告辞离去。 “胡子叔,啥是招亲啊?” “就是姑娘找夫家。” “哦。”石蛋还是有些不太懂,挠了挠头,问道,“胡子叔,咱们去看看不?” “你想去?” 石蛋回头看了一眼老头,老头缓过了劲,脸色好了些。难怪街上人这么多,原来是有城主家招亲,这在呼图可从来没有见过。说实话老头也有些好奇,这几天整座布尔津城恐怕都在谈论这件事,这些店家也没心思操心别的事,要找生计还是等招亲完了之后再说。 老头不忍心拂了石蛋的兴致,再者李落看着年纪不大,应该还没成亲,万一要是真碰上这样的好事,那下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石蛋见老头应允下来,高兴的嚷嚷着现在就去。老头和李落拗不过石蛋,也就带着石蛋往城中走去。 两条街道外,乞丐剔着牙,慢条斯理的在街上晃荡,吃饱了肚子,琢磨着下一顿再去找个傻子好好蹭上一顿,今个的光景就算打发了。 走着走着,乞丐忽然脖子后面被什么叮了一下,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乞丐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没人,随即呲了呲牙,接着往前走。走了几步,乞丐回头向城中处张望了一眼,盘算着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没准老天开眼,掉下来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布尔津城主女儿可是远近百里出了名的美人,这要真的撞上大运,那可就是一步青云,再也不用过这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乞丐美滋滋的想着,还别说,想着想着觉得心跳也快起来了,身子也晃起来了,就像闻到了胡记馆里好酒的味道一般,欲仙欲醉。乞丐打定主意,当上布尔津城主的女婿之后,一定要天天喝一坛胡记馆的大烧刀,再搂着天仙似的美人,神仙也就不过如此了。 梦到深处,乞丐恍若无人的嘿嘿傻笑起来,轻飘飘的仿佛已经成了城主的乘龙快婿,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却不曾留意到四周众人厌恶嫌憎的眼神。 飘飘然间,乞丐觉得身子越来越轻,美妙难言,咧开嘴笑着,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应该往回走,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口水、鼻涕、泪水混成泥水,流的满脸都是。 走着走着,乞丐脚下一软,趴在了地上,脑袋撞上了一颗石子,硌得生疼。乞丐倒抽了一口凉气,神智清醒了些许,呲牙咧嘴的正想站起身来,忽然眼角瞥见一个人,好像在哪见过,有些面熟。只是没等乞丐回想起来,腹中就传来一阵绞痛,痛的乞丐蜷缩起身子不住的抽搐,宛若一条煮熟的大虾,脸上青筋根根都爆了出来,长大了嘴,却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叫,就见四周行人齐刷刷的让了开来,掩着口鼻指指点点,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查看。 乞丐拼命的挣扎着,呕吐着,在地上扭来扭曲,狰狞的抓着头发,一根根,一缕缕,生生从头上薅了下来,却没有减轻哪怕半点的痛意。 没有人怜悯,乞丐原想看热闹,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挣扎了半柱香的工夫,地上的乞丐渐渐没了动静,有人报了官,没多久过来三个城中护卫,一脸晦气的盯着地上断了气的乞丐,草草问了几句,领头的护卫便招呼同伴找来一张草席,卷起乞丐的尸身,抬出了城门。 天气太热,这样的尸身一刻也留不得,万一惹出什么瘟疫来,到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漂亮的小姐姐 最好是一把火烧个干净,要么就在城外挖个坑埋了。三个护卫谁也没想着上报城主府,今个是布尔津城的大日子,谁也没闲心操心这种事,反正死的就是个少了比多了强的乞丐而已。 街面上一切如常,这场骚乱转眼就被忘的一干二净,行人如旧,谁也看不出来就在半个时辰前这样一条街道上曾死过一个人。 李落和石蛋当然也不知道,乞丐躺在地上抽搐的时候,李落领着石蛋已经到了城主府前。 布尔津城的城主府有城中唯一的一座三层石楼,是布尔津城最高,也是在最中心的位置。石楼下密密麻麻的已经围了好多人,顶着烈日一步不动。有些坐着,有些站着,有些干脆躺着,不过都有同一个举动,都抬头望眼欲穿的看着石楼最高处。 李落没打算过去凑热闹,和石蛋老头远远站在一处遮阴屋檐下,打量着蠢蠢欲动的人群。 石蛋虽然不懂眼前看到的是什么,不过有这么多人,自然就很热闹,高兴的拍着手,不停的问东问西,让李落也觉耳朵隐隐作痛。 日头慢慢斜了,天也稍稍凉快了些,吹了点凉风,带走了几分酷热。石楼下的人被烈日烤的无精打采,不过只有进去的人,没有出来的人,就算再怎么难耐,也都咬牙坚持着。 枯燥的等待了两个时辰,老头已经站不住了,坐在地上休息。李落也靠着墙,唯有石蛋兴致正***神抖擞的睁着小眼睛左看右看,没有一丝倦意。 终于,石楼上有了人影。 石楼下的人群仿佛被打了鸡血般激动起来,人声鼎沸,一个个引颈眺望,踮脚的,挥手的,骂骂咧咧的,推搡动手的,乱糟糟一团。 一个艳装美妇,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头戴明晃晃亮晶晶的高冠,身上穿着华丽衣裳的男子走出了石楼,男子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美妇搀扶着男子到石楼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先倒了一杯美酒,随之剥了一颗水果,轻柔娇笑着送进了男子口中,好一幅恩爱夫妻的模样。 正中椅子上的男子应该就是布尔津城的城主,身旁这位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城主的侍妾,妖娆妩媚,顾盼多情。这位布尔津城的城主身材魁梧,第一眼能让人记忆尤深的就是他硕大无比的肚子,还有两根极具喜感的胡子,打着卷儿向上翘起,很是扎眼。 城主左手边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一个同样身形魁梧的壮汉,赤着胳膊,袒胸露乳,身上的穿着甚是古怪,似僧非僧,似道非道,满脸络腮胡,眼如牛铃,鼻高口阔,看上去颇显凶恶,稀奇的是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只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个穿上衣裳的熊怪,很是别扭。 城主右手边椅子上坐着的人就正常多了,刚过而立之年,神色颇显冷漠。男子身上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长衫,没有其余花里胡哨的颜色,简单得体,就是这个季节穿在身上的确会有些热,而且这名男子的双手一直拢在袖子里,不知道会否是怕冷的缘故。 但在这些人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坐在靠近石楼边缘的那个女子,就在女子坐在椅子上的一瞬间,石楼下先是一静,而后就是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惊喜呼喊声,赞美之词不绝于口,恭维的,诉衷肠的,海誓山盟的,表爱慕之心的,恨不得刨开胸膛把心挖出来的,急的一个个抓耳挠腮,声嘶力竭的吼叫,却换不来石楼上这位面无表情的女子一个回眸。 石蛋张开的小嘴巴里能塞得进去一个鸡蛋,呆呆的,呢喃低语道:“好漂亮的姐姐啊。” 李落用草帽半遮着脸,靠着墙闭目养神,石楼前众人吵的有些恼人,如果不是石蛋好奇,李落定然不愿来这里瞧劳什子的热闹。实则李落对所谓城主艳名在外的爱女不怎么感兴趣,偏远边陲之地,能有什么天姿国色。 不过李落还是摘下草帽瞧了一眼,不为其他,只是一旁老迈吃力的老头竟然呼吸重了起来,而且微微有些乱,这让李落不禁心生好奇,能叫一个半只脚已经踩进棺材的老头子动了心,多少也该有点美色才对。 石楼边的那名女子目视远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对石楼下吵吵嚷嚷的叫喊声置若罔闻,就像是一尊雕像。但这尊雕像,大概,差不多,的确很好看,与李落的猜想大相径庭,虽说只看了一个侧脸,但惊艳丝毫不减,反而更能撩动心痒难挠的心思。 女子年纪不大,秀丽非常,身穿白素如云小窄裙,肩披月下轻烟锦襦衫,勾勒出无限美好的娇躯,蛮腰盈仅一握,窄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白皙的玉腿,一双小蛮靴点缀的恰到好处,好一个异域风情的西域俏佳人,只是冷若冰霜,没有哪怕半点笑容,不过这样一来更添了女子几分神秘之感。 李落惊咦了一声,石楼上的女子的确惊艳,出乎李落意料,不会输过鬼市中见到的龟兹舞女多少。 石蛋惊为天人,小眼睛睁的滴溜溜圆,赞叹道:“这个姐姐比热依罕姐姐还要好看呢。” “热依罕是谁?” “热依罕姐姐是呼图最漂亮的新娘子。”石蛋骄傲的说道。 石蛋话音刚落,身边就传来一阵啧啧声,一个脸上带着浓浓不屑的商人耻笑道:“呼图?呼图算什么。阿依木公主可是整个布尔津最漂亮的女子,方圆几百里没有人比阿依木公主更漂亮。” 石蛋点着头,倒不觉得商人的冷嘲热讽有什么刺耳,毕竟石楼上的女子的的确确要比自己的热依罕姐姐好看的多。 老头生怕惹事,虚心致歉道:“娃娃还小,不懂事,瞎说呢,莫往心里去。” 商人倒也没打算当真理论,石蛋才六七岁的模样,三个人又都是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恐怕还是头一次来布尔津城,没见过世面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比武招亲 石蛋倒是自来熟,很是热情的问道:“大叔,那上面的几个人都是谁呀?” 兴许是商人被石蛋纯澈无暇的眼神打动,又或者是想在诸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见识,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最中间那个就是咱们布尔津城的城主哈里克,边上是他的妻子萨热,没有嫁给哈里克城主前也是一个很出名的美人,就和现在的阿依木公主一样。” “那旁边的两个人是谁?”这次不是石蛋追问了,而是屋檐下另外几个人问出了声,显然也和石蛋一样的好奇。 商人鼻孔朝天的看了身边几人一眼,自傲说道:“嘿,你们还真问对人了,我敢说整个布尔津城知道他们名字的人都不会太多。” 众人一脸焦急,期盼的盯着商人,想从眼前商人口中早知道点以前不知道的消息,看热闹的真谛可不就是打听到旁人不知道的事,然后说给不知道的人,偶尔再猜测一番,成就一番。 商人颇有点沾沾自喜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太吊人胃口,压低声音说道:“右边那个估计有不少人认得,是咱们布尔津城大名鼎鼎的国师,生苦无畏先知阁下。” 李落一怔,听到这个名头,比看见石楼上的阿依木还要让李落惊讶,这个杀猪的竟然是布尔津城的先知,扮相委实有些另类,莫非布尔津的城民喜欢这种风格的,大约是李落不解风情吧。如果是在大甘,这般模样也就只能做个屠夫,想扮成得道高人,兴许试试庙里的怒目金刚还能有几分神似来,至少不会挨打,倘若敢宣称自己是先知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也不能断言布尔津的先知就没有真才实学,也许只是真人不露相而已。 商人轻咳一声,向左边那个男子扬了扬下巴,说话的声音更小了,神秘兮兮的说道:“左边这个人来头可不小啊。” “啊,是什么人?”众人七嘴八舌的连声追问道。 商人嘿嘿一笑,四下张望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飞鹏堡,知道么?” 李落错愕无语,不知道这算是阴魂不散,还是李落和飞鹏堡有缘,没想到在布尔津竟然也能碰到飞鹏堡的人。 商人接道:“我听说楼上这位是飞鹏堡的玄级尊者。” “玄级尊者是啥?很厉害么?” 商人宛若瞧着白痴一样看着问话的人,直叫问话的人心里发毛,讪讪一笑,闭口不言。 “不厉害?不厉害的话能坐到城主身边么?”商人冷笑一声,指点道,“飞鹏堡的玄阶尊者每一个都是了不得的高手,咱们城主府那些护卫连人家一根指头都比不上,而且我听说飞鹏堡还有比玄级尊者更厉害的高手,你们说说看,这样的人厉害不厉害?” 众人连连点头,惊叹不已。李落多看了身边的商人一眼,此人虽是市井之流,不过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如果不是这商人说起,李落也不知道石楼上的人竟然和自己也算有点渊源。 玄级尊者,按孛日帖赤那所说对应起来应该就是天地玄黄四阶杀手中的玄阶杀手,大略在布尔津算是不多见的高手了。至于李落,毕竟见识过飞鹏堡天字二等杀手诡秘的刺杀手段,这玄字一级的杀手多少有些不够看。 李落一竖大拇指,冲着商人笑道:“兄台果然耳目灵通,佩服。” 商人很是受用,笑了笑,自得的摇摇头以示谦逊,谈兴大起,道:“我还听说这次阿依木公主招亲是国师出的主意。” “胡说八道。”话音刚落,就有人出言反驳起来,“明明是城主大人的意思,和先知阁下有什么关系。”说话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形如屠夫的布尔津国师的拥护者,自然不容别人揣测甚或是诋毁。 商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没吵几句,就有好几个加入了辩团,声音克制着不算太大,但场面着实激烈。 闲来无事,李落就听了听。这些争吵的人不尽然都是布尔津城的城民,有不少人是从布尔津城外赶过来的,大约是在数月之前,布尔津城城主爱女招亲的消息就散布了出去,这才有各方人马蜂拥而至,以求得美人归。 争论的几人各执一词,口音千奇百怪,争的面红耳赤。石蛋早就懵了,张着小嘴傻愣愣的看着唾沫星子乱飞的几个大人,老头也听得晕头转向,倒是李落剥丝抽茧的听出了点秘闻。 这倒不是老头心智不佳,只是争论的几人口音各不相同,老头生平鲜有离开过呼图,自然听起别的地方的话语就有些吃力。不像李落,比起蒙厥言语,实则李落对西域诸国的言语更为熟悉,回蒙、拜火,还有当初的西戎,虽说这几国都有通晓大甘言语的使臣,不过李落还是下过苦功研习诸国话语。 在牧天狼,除了术营里几个通晓西域各国风土人情和言语文字的异士之外,西域方言说的最好的不是李落,而是云无雁。云无雁非但能说,而且还会写,功底相当不弱。李落曾打趣过云无雁,若有一天不愿留在大甘了,随便去一个西域国,考个功名易如反掌。 商人心气不顺的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似乎在这场争辩之中没有占到上风,一脸晦气,闷不吭声。 “我觉得兄台说的有些道理。”李落淡淡说道。 商人眼睛一亮,喜道:“是吧,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说罢恨恨的瞪了一眼方才与自己争辩的两人。 其中一人讥笑道:“他们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没见识的人,能知道什么?他们说有道理,难道就真的有道理?” 商人愠怒,刚要反驳,忽然没了底气,李落三人看起来的的确确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商人有些泄气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落淡然一笑,没有理会。宗教信奉的狂热李落早有见识,往远了说。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抛绣球 有当年西戎祖山祖庙和圣女长宁的教训,一个西域豪雄,就因为信奉至诚的缘故,被李落算计,落得如今仰旁人鼻息苟且求生的下场。往近处说,官山脚下的大树寺,香火鼎盛,不但在平头百姓中有极高的名声,而且有不少朝臣,乃至皇族中人都是大树寺的信徒,就连当今太后也不例外。如果大树寺要谋算些什么,动用无数信徒,以有心算无心,就算是李落,应付起来也颇为棘手,除非能在一夜之间连根拔起,就像当年卓城里的蛇堂。 李落从争吵中听到的几件事,其一,这位布尔津城城主哈里克患有暗疾,久治无果;其二,这位阿依木公主招亲是为了替城主哈里克冲喜;其三,提议招亲的人,有可能是哈里克,有可能是国师,也有可能是萨热,还有可能是阿依木自己请愿,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早日康复,不过看着阿依木在楼上面无表情的模样,这个说法多半站不住脚,公主招亲和孝心云云风马牛不相及;其四,阿依木在布尔津城威望甚高,颇受民众爱戴,仅次于国师。 方才几人不管如何争论,倒是有一点难得的达成一致,都希望阿依木公主能嫁给一个英雄,也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配得上布尔津城的明珠。 喧宾夺主,幕僚的威望胜过主家,便是祸根。 石楼上哈里克说了几句,就有些力有不逮的坐了回去,大约是有幸能请到飞鹏堡玄阶尊者大驾光临,并有勉励众人的意思。其后是国师,一开口又让李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如此粗犷的面容之下竟然生着这样一副极具磁性的嗓音,难怪国师在布尔津城有如此多的忠贞信徒,的确非是侥幸。 国师说的要比哈里克多得多,除了鼓励石楼下的众人之外,还有对阿依木的赞美言辞,美貌自不必多说,孝心更是几乎可以感天动地,令天地神佛动容垂泪。在这之后,国师又讲了一遍此次招亲的规矩,年纪比阿依木大,比哈里克小的男子都可以,只要没有残疾隐疾,来历清白的皆可,大有天下英雄不问出身的意味。 李落听过之后暗自咋舌,抛开布尔津疆域大小不说,好歹阿依木也是个一国公主,招选驸马竟然如此草率。原本李落很有兴致想瞧瞧阿依木在听完国师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会有什么表情,只是阿依木连眼皮都没有跳一下,冷漠的让人吃惊。 群情激昂,在国师一番鼓动之后愈加躁动。李落看着争先恐后,摩拳擦掌的人群,自言自语道:“择婿恐怕要花上很久。” 商人不以为意的说道:“不会,绣球抛出去,落在谁手里谁就能娶到阿依木公主,费不了多少工夫,很快的。对了,小兄弟你怎么不去试试运气?” 商人说着侧目看了李落一眼,就见李落怔怔的看着自己,满脸呆滞,狐疑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李落张了张口,难以置信的说道:“兄台刚才说城主如何择婿?” “抛绣球啊。” 李落瞠目结舌,如果不是商人言辞确凿和一脸坦然的神情,李落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谓布尔津的盛事,处处都有惊喜,但唯有这一次让李落目瞪口呆,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抛绣球是个极其古老的传统,记载于上古时期的书卷中,史料记载有情投意合的男女隔远以抛绣球的方式往复投掷,互诉情意,有些定情信物的意思。通常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之后,则可在绣球上系上心仪的礼物,一旦女子收了礼物,便能相约去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不过,抛绣球多半都是有的放矢,先得意动情动,不会随随便便抛出一个绣球让无数男子争抢,谁抢到便是谁的。这样的抛绣球记载也不是没有,不过大半都在闲话异志里,实则极少发生,剩下的也是沦为笑谈的荒诞无稽之人闹出来的笑话。 没想到,今日在西域布尔津城,竟然亲眼看见了抛绣球招亲,先不说荒唐,竟让李落生出一缕怪异的不虚此行的感触来。 就在李落吃惊不已的时候,石楼上的阿依木公主终于站了起来,有侍女送来一只绣球,阿依木接在手中,垂首看着怀里的绣球,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如何。 绣球悦目好看,大小半尺有余,通体赤红,有五色彩囊,上下两端分别系有彩带和红坠,甚是夺目。李落多看了几眼,倒觉得这只绣球是个少见的赏心悦目的物件。 石楼上,国师在和城主哈里克说着什么,萨热似乎也在指点什么,唯有正主呆立一旁,一动不动,那位飞鹏堡来的玄字杀手似乎也在闭目小憩,虽说是件喜事,不过石楼上总有点奇怪的气息。 国师不时看着一旁桌上的沙漏,看来抛绣球也讲究个良辰吉时,时辰不到,这绣球万万是不能抛的。 楼下的众人脖子都举酸了,一个个伸着手,等待从天而降的绣球。也有性子急躁的西域豪客嚷嚷起来,催促着阿依木快点将绣球丢下来,言辞露骨,只是阿依木看上去却充耳不闻,依旧冰若冰霜。 终于,时辰到了,国师大笑一声,喧了一声号,示意阿依木可以抛出绣球。这个时候,才见这位布尔津城城主千金娇躯一颤,死死的捏紧绣球,却没有马上抛下去。 国师含笑不语,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斥责,静静的看着阿依木。萨热说了一句什么,哈里克直了直身子,也冲着阿依木说了几句,片刻之后,阿依木动了,捧着绣球走到了石楼边缘,在山呼海啸般的嘶喊中将绣球抛了出去。绣球离手,阿依木闭上了眼睛,冷漠亦如心死。 石楼下,滚烫的油锅里忽然滴进去了一滴水,整个油锅都炸了起来。 声浪,人浪,热浪,险些将站在远处的石蛋几人掀了个跟头。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长了眼的绣球 就连那个一脸淡然的商人也不禁变了颜色,幸亏早已成了亲,要不然非得动心不可,照着眼前所见,进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说不定会被活活踩死。 石蛋害怕的捂上耳朵,心有余悸的看着争抢绣球的人,没明白那个圆圆的绣球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至于让这些人像这样饿狼扑食一般争抢吧。 石楼下乱成一团,是真正无序的混乱,绣球上下翻飞,从一只手中换到另一只手中,从一个指尖跳到了另外一个指尖。野蛮和文明并存,不管是遮掩还是宣泄,到了最后都变成了赤裸裸的欲望。如果不是有城主禁令,争夺绣球时不许携带兵刃之类,如今石楼下恐怕少说已经有半数人要站不起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受伤,尖叫狂喜中夹杂着不少惨呼嚎叫声,格外的刺耳。 石楼上,妖艳的萨热扶着哈里克站在石楼边缘向下张望,看着争来争去形如斗兽一样的人群,萨热掩口娇笑,花枝乱颤,哈里克亦是开怀大笑,与身边闭着眼睛,冷漠如霜的阿依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国师依旧含笑看着,飞鹏堡的玄字杀手还在睡着。 争抢还没结束,绣球不曾停歇,已有不少人挂了彩,石墙上溅上去了不少血花。 外行惊讶于几近凶残的拼抢,眼力如李落之辈却能看出人群里的虚实,有几支人马,各自护着一个年轻男子,或者,年纪已经不能算小的男子,觊觎着半空中的绣球,彼此较力,一时难分伯仲,要不然这只绣球也不会这么久还没有落到实处,就是因为有这几支人马的牵制。 这几支人马为了掩人耳目,虽然各自的穿着服饰都不相同,不过一旦出手,就有踪迹可寻,彼此的呼应一眼可断。间或里有不知深浅虚实的莽撞汉子闯了进来,便被这几支人马暗中联手废掉,鼻青脸肿还算轻的,筋断骨折的不在少数。如果不出意外,这只绣球终将落在这几支人马的其中一支手中。 李落看了几眼,稍显无聊,难怪一个飞鹏堡的玄字杀手也能和一城之主平起平坐,抛开飞鹏堡在西域的权势不说,只怕这个边陲小城着实也没多少高手,对见多了妖孽的李落而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落无聊,石蛋可不无聊,一双小眼睛跟着绣球转来转去,捶手顿足,不时发出惊呼声和遗憾的哎呀声,紧张的握着小拳头。 商人看着石楼下众人的模样,唏嘘不已,转头对微微闭着眼睛假寐的李落说道:“小兄弟,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这要……小心!”话还没有说完,商人眼角瞥见一物,带着一道红影,携着风声直冲李落面门而来,连忙高喊了一声。 李落业已察觉扑面而来的异物,草帽下的眉头微微一皱,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还会暴露身法,只好伸手将投怀送抱一般的异物接在手中。 这一接,整座石楼前都安静了。商人指着李落手中之物嚯嚯有声,惊讶的合不拢嘴。石蛋抬头张望着,伸出小手摸了摸,嘻嘻傻笑。 无数道利箭一般的眼神齐聚在李落身上,疑惑、吃惊、茫然、羡慕、嫉妒、怀恨、凶狠、杀机盎然,诸般情绪蜂拥而至,颇是骇人。 石楼下的安静让石楼上的阿依木大感奇怪,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就见石楼下诸人齐齐扭头望向远处的一处屋檐下。阿依木顺着目光看了过去,便见到了那只火红的绣球,正静静的躺在一个人的手里。还不等阿依木多看一眼这个人的相貌,就见抓着绣球的男子抡圆了胳膊,将绣球扔了回去。 阿依木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皮连着跳了好多下,虽然这场招亲荒诞至极,但眼睁睁看着抛出去的绣球竟然被人当成烫手的山芋,没有半点留恋的丢了回来,阿依木就觉得脸上开始发烫,好像被谁狠狠的打了一记耳光,连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也被人踩在了脚底。 萨热的一声娇呼分外刺耳,这会不知道又再哈里克耳旁嚼着什么舌头,媚的像只狐狸。阿依木紧紧抓着石楼上的栏杆,如果不抓紧了,阿依木觉得自己会掉下去。 绣球又开始飞舞跳跃起来,一刻也不得停歇。这一次的争抢更加惨烈,石楼下还站着的人,都撕掉了虚假的伪装,只为了将绣球抓在手中。 数十次辗转腾挪,数百次跳跃之后,赤红的绣球,绕过所有人,以一个奇异的角度和轨迹,不偏不倚的再次冲进了李落怀中。 如果说上一次是意外,那么这一次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巧的巧合。 李落的回应极快,就在楼下诸人还没有将择人而噬的目光转投到李落身上,在阿依木欲将吐血的情绪里,李落再一次将绣球丢了回去,就像丢一件用脏了的麻布,没有半点可惜。 如果有谁可惜,那一定是石蛋了,因为那只绣球看上去圆乎乎的,很可爱,也有很好玩的样子,不知道胡子叔为什么不要。 李落压了压草帽上沿,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若说有什么,那就是带着点淡淡的杀气。一旁的商人几近石化,没想到离得这么远也会接到绣球,没想到接到绣球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更没想到到手的荣华富贵和石楼上的美娇娘竟然会被这个人弃之不顾,简直是不可理喻。 绣球来的古怪,瞒得过别人的眼睛,却瞒不过李落的眼睛。石楼下争抢绣球的人群中有几个别有用心的人,武功要胜过那几支人马,不显山不露水,却能操控绣球的轨迹,不管目的何在,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与李落的本意相左。 此地不宜久留,绣球接连两次飞到了李落手中,定然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倘若现在不走,一旦择婿落罢,或许会有人再记起此事,到时候万一有人追究,只怕会节外生枝。 念及此处,李落拉着石蛋。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国师 向老头低声说了一句,就要离开这里。老头原来还觉得李落接到绣球是好事,不过李落连着两次将绣球丢了回去,老头也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随即应允下来,拽着依依不舍的石蛋往外走去。 石蛋一步三回头,也不知道一群人争个绣球有什么好看,倒让石蛋瞧的津津有味。 刚走出去没有十步,李落眼皮一跳,那只阴魂不散的绣球再一次飞了过来,打着转,滴溜溜停在了李落面前,看样子是赖上了李落。 已经有人高声叫骂起来,这也不怪他们,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李落,差不多也该要破口大骂了。 不过不管怎么骂,绣球还是那只绣球,不屈不挠的挡在李落身前。李落咬了咬牙,就当作没有看见地上的绣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瞎着眼施施然从边上绕了过去。 石楼上的阿依木眼前一黑,这已经不是无视了,而是赤裸裸的羞辱,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刀,在本就已经滴着血的心上一刀一刀的划着,兴许还会再撒上些盐,然后很假的问一声疼不疼。 哈里克有些惊讶,难得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萨热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的看着绕开绣球的一行三人。飞鹏堡的玄字杀手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盯着李落,拢在袖子里的手伸的更深了。只有国师还是那副模样,镇定自若,没有丝毫变化。 是非之地,李落稍稍有点后悔答应石蛋带她过来了,如今还是先行离开再说。 蓦地,场中发出一声夹杂着很多情绪的惊叹声,让李落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没等着李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身边一个稚嫩的声音憨憨说道:“胡子叔,爷爷,好漂亮的球啊。” 李落头皮一麻,低头看去,地上的绣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石蛋手中,石蛋抓着绣球上的彩色丝带,献宝似的拎到了李落眼前。 李落嘴角微微抽动,忘了还有一个石蛋,心性极为好奇,个子又矮,一不留神的时候石蛋都不用弯腰就把绣球拎了起来。此刻要是再把石蛋手中的绣球丢回去,恐怕石楼上的阿依木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石楼之上,国师在一脸吃惊的城主耳边说了几句话,就见哈里克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还不住的点头。李落心知要糟,果不其然,就见哈里克大手一挥,几个护卫匆匆下了石楼,不用猜也知道定是为了李落而来。 石楼上阿依木争辩了几句,不过哈里克看上去并没有打算要听她说什么,随意的摆了摆手,就又和萨热耳鬓厮磨去了。 城主府府门大开,两队护卫疾奔而至,围住李落三人,当先一人相貌堂堂,颇具威势,先看了一眼拎着绣球一脸懵懂的石蛋,又瞧了瞧行将就木的老头,最后将目光落回了李落身上,单手行礼,沉声说道:“请跟我走。” 李落若是想走,这几名护卫多半是留不住的,不过有老有少,却也不好这样一走了之。 石蛋有些害怕,往李落身后藏了藏,脆声说道:“胡子叔,我把球还给他们,咱们走吧。” 李落没好气的一乐,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点。 “请。”护卫首领又说了一遍,还算和蔼,但态度却极为强硬,容不得李落推辞。 众目睽睽,而且绣球此刻就在石蛋手上,除非瞎的不单是李落,场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才能看不到那只火红的绣球。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只有先跟着护卫进去了,之后再想别的办法让哈里克收回成命。 在妒火中烧的眼神中李落三人进了城主府,府门随即关了起来。石楼上的阿依木已不知所踪,哈里克留了片刻,也被萨热搀扶着下了石楼,只有国师还面带微笑,平复着石楼下众人愤怒激动的心绪。绣球连着三次飞向同一个人,这种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如果没有人暗中操纵,单凭一个巧合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国师一一安抚着,除了相貌之外,其余举止都显得很和蔼可亲,不厌其烦的解释,自然还有应有的歉意,却也不坠布尔津城的威风,拿捏的颇有可取之处。 如果是别的事,或许石楼下众人就这么算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尤其是在见过了阿依木之后,就更加不能善罢甘休了。 国师的解释非但没有平息众怒,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此刻石楼下诸人同仇敌忾,同气连枝,声势相当浩大,就算国师的口才也有些捉襟见肘。 就在这时,石楼上突然有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垂首望向楼下诸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冷哼声不大,却很清晰的传进了石楼下众人的耳朵里,争吵声、喝骂声,潮水般退的无影无踪,倒是吞咽唾沫的声音多了起来。 飞鹏堡玄字杀手冷冰冰的看着几息之前还吵吵闹闹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意味,转身离开了石楼。 至始至终,石楼下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或是一个字,也许在心里早已将这个飞鹏堡杀手咒骂了千百遍,但谁也不敢诉诸于口,生生咽下去了这口气,飞鹏堡的凶焰可见一斑。 国师松了一口气,不过也不能太伤了楼下诸人的面子,连声致歉,神色谦和,给足了众人台阶下。 石楼下诸人宛若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这个时候就昭显出了国师怀柔的手段,诸人渐渐散去,或许对哈里克颇有怨言,不过对这个相貌凶恶的国师倒是一个个印象颇佳,至少不会记恨于他。 城主府前安静了下来,人群散去了些,还有些依旧留在这里,探听着消息。商人身边已经围起了许多人,七嘴八舌的追问李落三人的身份来历,犹是那个出言讽刺李落没见过世面的人,此刻也换上了满脸的羡慕和惊讶。商人脑中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宛若梦中一般。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如临大敌的石蛋 不过身在城主府的李落却没有这种感觉,固然不算如坐针毡,但麻烦是怎么也免不了的。 城府侍卫将李落三人带入一间屋子后便自离去,没有说一句话,好似对李落这位新晋的公主夫君也没有多少恭敬之色,冷淡的很,而且还留了两人守在门外。这倒也不怪城府侍卫,依着方才情形,稍不留神,李落会溜出城主府也说不定。 屋子里只剩下李落三人大眼瞪小眼,老头一脸为难,不过怎么也难掩眼中的窃喜和高兴,一荣俱荣,如果李落当真成了布尔津城城主的乘龙快婿,念在过往的情分上,为自己和石蛋找个安身的地方该是不难。石蛋还是那副好奇的模样,东瞅瞅,西瞧瞧,任是屋子里再简单的玩意都格外的新奇,小手一会攥住,一会展开,脸上的表情变幻之快让人叹为观止。不过强忍着没从爷爷身边跑出去一个个摸上一遍就已经很难为石蛋了,至于刚才捡的绣球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反正胡子叔那张脸也看不出什么高兴或者不高兴表情来。 当然,最吸引石蛋注意力的还是桌上放着的那两盘点心,色香诱人,自打进了屋子,石蛋的口水流的就没有停过。 如果能用胡子叔换两盘点心,好像也还不坏,至少留在家里的大狗就换不来两盘点心。这么算来胡子叔的的确确还是要比大狗重要些,就比爷爷差点,石蛋暗自忖道。 李落一声不吭,老头脸上绝处逢生的暗喜和石蛋垂涎欲滴的馋相让李落一阵头疼。石蛋的馋是天性使然,忍着没去吃上一块点心已经很不容易了,而老头心里多半以为这件事对于李落而言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的确,换做旁人,有佳人如斯,夫复何求。 所以李落没有怪责两人,至于石蛋,只怕到了现在也没明白刚才捡的绣球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捡了绣球就能换上两盘子点心,让石蛋捡一百个都乐意。 此刻最不自在的反倒成了李落,没有半点欣喜之情,盘算着怎么才能推掉这找上门来的亲事。 夜已凉,华灯初上。 李落三人在屋子里空坐了多半个时辰,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来,似乎被人遗忘了一般,倒是门外的护卫轮值了一次。 石蛋饿得肚子咕咕作响,眼巴巴瞅着桌上的点心,望眼欲穿也难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模样。 李落莞尔一笑,道:“肚子饿了就吃吧。” 石蛋咽了一口口水,歪着脑袋问道:“胡子叔,能吃么?” 李落点了点头,石蛋回头看了爷爷一眼,爷爷并未阻止,石蛋欢天喜地的蹦了过去,抓起两枚点心,依旧还是爷爷一块,胡子叔一块,剩下了才到自己吃。 李落也有些饿了,吃了一块点心,石蛋吃的不亦乐乎,一盘子点心风卷残云般见了底,何曾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噎的说不出话来,还是李落起身从一旁案几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这才解了石蛋的燃眉之急。 “慢点吃。”李落笑着拍了拍石蛋后背,此次招亲荒诞不经,内中缘由只怕不像看到的那么简单,固然是麻烦了些,李落却也不惧,若是一心想走,布尔津城还没有能留得住自己的人,稍稍费心思的是安顿好石蛋和老头,最好能先见阿依木一面。 “胡子叔,以后咱们能天天吃点心么?” “能倒是能,不过……”李落拉长了声音说道。 “咋啦?”石蛋舔着手上的点心渣,像一只馋猫,让李落看得心里直发凉,黑乎乎的小手硬生生让石蛋舔出了几道白皙出来。 “不过要拿我们其中一个人来换点心。” “啊!”石蛋一惊,赶忙咽下去嘴里的点心,吃惊的看看李落,又瞧瞧老头,为难和不舍的看了一眼剩下的一盘点心,撇着嘴说道,“不吃了。”说罢伸手往怀里摸了摸,麻纸里还偷偷包了一块点心,石蛋纠结着是放回来还是先拿着。 李落故意叹息一声,指着空盘子说道:“晚了,咱们已经吃了一盘点心,来不及了,一定要用人来换。” 石蛋小脸涨红,没分辨出李落说的是不是真的,反而盘算着该用谁来换,爷爷肯定不行,胡子叔,也不行,算来算去好像就只有石蛋自己了。石蛋皱着小脸问道:“胡子叔,真要换么?” 李落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石蛋苦恼的揉了揉脸,都怪自己贪嘴,委屈的说道:“那用我换吧。” 李落哈哈一笑,摸了摸石蛋头顶。石蛋没精打采的蔫了下去,忽然,眼睛一亮,拉了拉李落衣角,神秘兮兮的脆声说道:“胡子叔,咱们偷偷跑吧,跑了就不用换点心啦。” “好主意。”李落冲石蛋眨眨眼,刚要说话,就听房门咣一声推了开来,吓了石蛋一跳,大叫道,“我们没偷吃点心!”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丽人,国色天香,亦是冷若冰霜,约莫原是想说什么,被石蛋这一声大呼给打断了思绪,愕然望着一脸紧张之色的小丫头,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李落打量了几眼眼前丽人,虽是极冷,不过眼圈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大概是哭过。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一身褴褛衣衫,数月未洗发出的难闻味道,就算李落自己也瞧着直皱眉头,更不要说是一个千金公主了。 阿依木的目光从空着的点心盘子,转到如临大敌的石蛋,椅子上诚惶诚恐的老人,还要那个落魄男子,咦,怎么看上去会是有些漫不经心,而不应该是喜极而泣,高兴的哭天喊地的模样么? 阿依木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厌恶,冷冷的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突然间又没了兴致,转身就走,连多看李落一眼都懒得看了。 “胡子叔,那个好看的姐姐怎么又走了,是因为咱们吃了她的点心她生气了么?” “嗯,有可能。” 门外还未曾走远的阿依木脚步微微踉跄。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拜堂成亲 悲从中来,回头冷冷的瞪了李落一眼,再看石蛋时,石蛋却是一副歉疚担心的神情,小手捧在胸前,眼泪汪汪的看着阿依木。莫名间阿依木心底一软,罢了,时也命也,多半就是这样了。 石蛋这一打岔,阿依木已经走远了,让李落错失了与阿依木当面交谈的机会。少顷,终于有人过来了,两名中年女子快步进了屋子,一个带着李落去梳洗打扮,另一个则带着石蛋和老头安顿住下。 石蛋见要和李落分开,哭着不让,李落温言相劝,此刻尚不能一走了之,倘若这场招亲如李落所料会另起波澜,那石蛋和老头留在李落身边未必是好事。 李落向老头使了个眼色,老头大约明白了点,训斥了石蛋几句,石蛋收了声,依依不舍的和老头跟着一名中年女子离开。 另外这名中年女子带着李落去往府中另一间石屋,布尔津城的城主府实则并不大,比起卓城里动辄百顷千顷的王侯府邸,这间城主府寒酸的让人觉得可怜。勉强算上去有前后两进,前面是宴客和操练府中护卫的地方,后面则是城主哈里克的家眷和一应下人们住的地方,林林总总有些屋子,大小不一,屋顶平直,与大甘讲究的飞檐斗拱不同,很是简约,俱是土石筑成,一眼望过去颜色相差无几,不过有些屋子前布置了各色丝带,随风飘舞,倒也好看,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中年女子带着李落去的是后面一间屋子,不大,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临近有一座更大的屋子,屋梁有各色丝带,门口站着两个妙龄女子,灯下看不真切面容,只是隔着老远李落都能察觉出这两名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此间,与李落有仇的,怕是只有阿依木了。 屋子里面倒也算精致,桌椅屏风诸物一应俱全,不说上品,中品也还马马虎虎。地上已备好了一盆水,李落长叹一声,这一路风尘,难得有机会这般惬意的洗漱一番。 中年女子好奇的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李落为什么瞧着一木盆的水会发出这样的叹息声,只以为李落不过是山野草民,没见过世面罢了,眼中的轻视难免又多了一分。 女子将备好的衣衫放在一旁,犹豫了片刻,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服侍李落梳洗,反倒是吓了李落一跳,婉拒之后,中年女子也没有坚持,自去屋外等候,恐怕也不愿在屋中多待半刻。 李落难得偷闲,梳洗过罢,换好了衣裳,中年女子从外进来,一同多了一位年长的妇人,手中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有剃刀和软布,入屋之后也不吭声,径直将李落按在一张椅子上,只见头顶闪过一阵刀光剑影,石蛋的胡子叔消失不见,转眼就换成了另外一个清秀的少年郎。 年长妇人收拾好剃刀和散落的发丝,眼皮也没有抬一下,颤颤巍巍的出了屋子,似乎所有的兴致都在这几尺青丝上,至于一张脸反而没什么紧要。 李落长身而起,动了动肩膀,无论这门亲事会将如何,此刻的确该承城主府的情,难得有这样的神清气爽。 中年女子吃惊的看着李落,不曾想落魄如斯的一个邋遢儿,一番梳洗之后竟有如此大的变化,简直是判若两人,单看相貌,好像也配得上阿依木公主。 李落抱拳一礼,含笑回道:“有劳了。”不知怎地,恢复了本来相貌,李落便又成了李落,再不是当初的胡子叔。 中年女子垂首回了一礼,压下心中惊意,匆匆离去。 夜已深,布尔津城的城主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灯火通明,就如石蛋看见的那样,仿佛天上的星辰掉在了这里。 城主府上下一派忙碌气象,彻夜无眠,下人侍卫们前后奔走,马不停蹄。大红的灯笼,鲜艳如血的丝带,美酒佳肴如同流水般端去各处,看着情形,这场婚宴似乎马上就要操办了,很是急迫,带着些仓促。 有人忙碌,自然有人清闲,整个城主府都在忙忙碌碌,反倒是作为正主的新郎官有些无所事事,仿佛被人遗忘了一样,除了屋门外多了一个,如今变成三个人的守卫。 李落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门口的三个护卫形同虚设,李落出入无阻,昨夜尚还有余暇找到石蛋爷孙二人的住处,当然比不得李落这位乘龙快婿所居之地,不过也没有难为他们。 说不得,好戏就快了。 第二日清晨有人送来了新衣新冠,出乎李落的意料,没想到一夜之后就要拜堂成亲。 有喧天的锣鼓,有雄厚的号声,震的布尔津城里无数男子心碎神伤,只恨天道不公,偏偏让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而且这堆牛粪很是不以为意,甚或是有些无聊。锣声、鼓声、号声,声声入耳,却没有引动李落半分心绪,懒散的发着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到了入洞房的那一刻。 新衣不怎么合身,看得出是早前赶制出来的,依着李落的身形稍作了修改,穿在身上略微有些宽大,不过聊胜于无,总不能让新郎官穿着素衣成亲吧。 吉时已到,有人过来带着李落去往喜宴所在的大堂,有男有女,有些不苟言笑,有些脸上带着刻板的笑容,很是生硬,与城主府大喜的日子格格不入。 不过李落脸上也没有异色,毕竟论起格格不入来,此刻的布尔津当属自己首屈一指。 堂中宾客如云,李落环目一扫,暗自失笑,西域果然民风彪悍,赴宴之时不少人竟都带着兵刃,怀中鼓鼓囊囊,而且一个个面露凶光,看着李落的眼神尤其不善,着实让李落哭笑不得。 主位上,哈里克称心如意的躺在萨热的腿上,吃着甜果,喝着美酒,妙不可言。身旁萨热的眼中似乎也只容得下哈里克一人,娇笑嫣然,伺候的无微不至,让哈里克枕在萨热的一双腿上不愿意起来。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风遥公子 飞鹏堡的玄字杀手也在,冷漠的独坐一桌自斟自饮,李落入堂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略微有些讶色,复又闪过一丝精芒,便垂首不再多看。 堂中上下,唯一一个有些喜宴模样的就应该算是那个屠夫模样的国师了,招呼着宾客,含笑答礼,让人如沐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今个娶亲的是这位国师。 好一个别开生面的喜宴。 看着放荡不羁,更有些放浪形骸的城主哈里克,李落只觉得大开眼界,今天是阿依木成亲的日子,拜堂之后,堂前男子就成了哈里克女儿阿依木的夫君,而此刻这个男子姓甚名谁,家世是否清白,恐怕哈里克一概不知,知道的怕就只有萨热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了。 看过堂中诸般情形,李落暗自摇头,哈里克贵为布尔津城的城主,倒不如说是个有身份和名字的符号罢了。 国师迎了上前来,当着诸多宾客的面,自然还要摆出礼贤侍奉的模样。李落神色如常,看着国师走到身前,国师含笑唱了一个诺,忽然一滞,脸上显出尴尬神色。 李落微微一笑,从入府以来,偌大一个城主府没有一个人来问自己的姓名,不是忘记了,而是没有人在乎,如果不是国师事必躬亲的谦和做派,李落应该叫什么名字,那么就该叫什么名字,叫阿猫阿狗也一样。 “风遥,见过尊者。”李落一礼,和声说道。 国师愣了愣,李落神色不卑不亢,举止得体,既不担忧惶恐,也没有欣喜激动的情绪,平淡的就像是在问国师你洗了脸没有,眼角还有点眼屎没有擦干净。 国师哈哈一笑,掩去眉宇间的尴尬神色,和声说道:“今天是风遥公子和阿依木公主大喜的日子,某先恭贺公子与阿依木公主佳人天合。” 李落似笑非笑的看着国师,颔首一礼。 国师看着李落平静清冷的脸庞,没来由的心中便是一紧,眼前这个有着出人意料清秀模样的少年郎莫名间给人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让国师没来由的有些呼吸不畅。 国师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单臂做了一个请势,声音愈见柔和,道:“风遥公子,里边请。” 李落回了一礼,西域的礼法李落在贯南大营时曾听术营的将士说起过,一举一动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生疏,让国师不禁心生揣测,莫非李落原本是西域哪里的落魄世家后人流落至此。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谋划数载,岂会为了一个本该不足为道的人打乱了阵脚。 入堂之后,除了被萨热迷得神魂颠倒的哈里克,堂中诸人目光尽都落在了李落身上,有些窃窃私语,昨日李落入府时的落魄模样有目共睹,岂料配上衣冠就换了一个人,清秀不说,而且模样和西域中人还有些不同,像是偏天南之人多些。 国师引了李落入席,这一席就在堂下正中处,哈里克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李落,只是哈里克的目光却牢牢黏在萨热露在衣衫外的雪白肌肤上,尚还没工夫看上一眼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爱女夫婿的少年郎。 堂中宾客有人担忧,有人冷漠,有人面有不忿,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吃酒谈笑,有人作壁上观,如果不是四周墙壁上大红的喜庆装饰,委实瞧不出来这是一场喜宴。 老头和石蛋都不曾出现在席间,堂堂城主府的婚宴,岂会少了两张椅子,只是没有诚心罢了,也更加印证了李落之前的猜想,宴无好宴。 这场所谓喜宴,不单别开生面,而且很儿戏,如果不是席间国师马不解鞍的操持着,恍惚间倒有点像大甘绿林好汉设宴的模样,松松散散,难成体统。 李落暗自摇头,从自己坐在席间的这一刻起,便只是个看客,此间种种再与己无关。 酒到酣处,不知道布尔津城是否也有良辰吉时这一说,但是李落却独居一席,除了国师偶尔过来打声招呼,席间无一人相伴,很是冷清,与这喜宴的热闹泾渭分明。多半个时辰,茶换了两壶,到了最后干脆没有侍者奉茶了,就这样将李落遗忘在众目睽睽之下。新娘子不见踪影,哈里克一门心思的和萨热戏狎,间或目光从李落身上扫过,竟然没有一丝停留。李落瞧的真切,哈里克分明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怕今日这场宴会所为何事也差不多抛之脑后了。 李落无聊的数着面前一盘果子,红的几只,黄的几只,青的几只,耳边私语声越来越密集,此番赴宴的除了别有用心之辈,当然也有当真是来赴宴的人。 国师向堂上萨热极其隐晦的使了个眼色,萨热俯身在哈里克耳边低语了几句,哈里克脸上一阵迷茫,好半天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在萨热搀扶下坐直了身子,头一次将带着些许清明的目光转向李落。 目光有些审视的意味,哈里克思索了好半天,眉头竟然皱了起来,看样子对李落颇有不满。李落哑然失笑,终于这个布尔津城的城主清醒了几分,再不是这样将自己的女儿浑浑噩噩的嫁出去。 不过,很显然李落还是小觑了哈里克身边的妩媚艳女,只见萨热贴在哈里克身边几乎是咬着哈里克耳朵般的轻吟了一句,哈里克顷刻间就换上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连连点头,眼中的清明瞬间隐去,一心只在身边的美人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哈里克看着李落和善问道。 李落起身一礼,平声回道:“风遥。” “风遥?很奇怪的名字。算了,你既然能接到绣球,就是和我儿阿依木有缘,成亲之后,你们要好好的过日子,你不许轻慢我儿,要是对阿依木不好,休怪我翻脸无情。”哈里克沉喝道。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哈里克面有不愉之色,萨热眼珠一转,轻笑道:“城主大人,你看你,吓到人家了,阿依木美的就像天上的仙女。”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我不嫁 谁娶了她都要百倍小心的护着,谁敢对她不好?到时候别说是城主大人了,就是整个布尔津城里的城民也不会饶过他。” 哈里克哈哈大笑,甚觉侍妾说的有理,看向李落的目光又柔和了下来,望着一旁的国师笑道:“国师,该到时辰了吧,阿依木怎么还不来,你派人找找她,拜过了堂,我的小阿木也就变成大人了,哈哈。” 国师微微一笑,躬身一礼,正要出外找寻阿依木,就听堂前传来一声清脆中带着怒意的娇叱:“我不嫁!” 伴着这声厉喝,数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大堂入口处,当先正是一身劲装的阿依木,双目含煞,柳眉倒竖,玲珑娇躯紧紧包裹在武士衫下,一点也没有为人娇妻的模样。 哈里克愣住了,愕然问道:“阿依木,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嫁!”阿依木一字一句的说道,说完之后还恶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不过也还夹杂了一丝惊讶。 李落甚是无奈,嫁与不嫁,好像和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干系,捡起绣球的不是自己,说不嫁的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这样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仇敌,当真是无妄之灾。 “胡闹!”哈里克不满的斥责了一声。 阿依木双目一红,盯着哈里克大声叫道:“父亲,你真的要让我嫁给他么?” 哈里克看着阿依木,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血浓于水,亲情一时难以割舍,随即柔声说道:“阿依木,你长大了,该嫁人了,听话,不要太任性。” “就算我要嫁人,难道要让一个绣球来选?要是绣球砸到了一只牛,一条狗,我也要嫁么?”阿依木愤怒喝道。 李落一阵牙疼,虽说已被众人完完全全的无视了,但总不至于和牛或者狗这样的畜生相提并论,这句话实在是太伤人心了。 李落瞧了瞧大堂偏门,差不多该到打起来的时候,一旦席间一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早早离开这个是非地,免得又被人编排一番。 “阿依木公主,姻缘是天注定,风遥公子捡到绣球,就是与阿依木公主有缘,这是天作之合,阿依木公主不该怀疑上天。再者绣球招亲是阿依木公主自己答应的,绣球也是阿依木公主抛出去的,而且阿依木公主还要为城主祈福,整座布尔津都知道阿依木公主孝心感天,可是事到如今,阿依木公主再出尔反尔,让哈里克城主成了说谎话的人,这样布尔津城的城民会怎么看待城主呢?”国师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说道。 阿依木双目赤红,恨声叱道:“无耻。” 哈里克拍着卧榻的扶手一脸怒容的喝道:“阿依木,你怎么敢对国师无礼!你太不懂事了,国师这都是为了你好……” “父亲,”阿依木悲呼一声,高声叫道,“你还要被他们迷惑到什么时候!?现在的布尔津城已经不是你的了!” “布尔津城不是城主大人的又会是谁的呢?”萨热掩口媚笑道,“依我看啊,是阿依木舍不得城主,故意这么说呢。嘻嘻,不过阿依木你也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放心吧,你父亲我会好好照顾的。” 阿依木气得胸口一阵起伏,指着萨热的鼻子怒吼道:“贱妇,就是你,害的我父亲神魂颠倒,不分是非,你才是罪魁祸首!” 萨热一惊,往哈里克身后躲了躲,委屈的嗲声说道:“城主,你看她。” 哈里克忙不倏宽慰着萨热,脸色阴沉至极,萨热一味的替阿依木说好话,阿依木非但不领情,而且还恶语相向,怎能不让哈里克心疼愤怒。哈里克气急败坏,将桌几上的瓜果美酒扫到了地上,大叫道:“阿依木,你真的太任性了,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不嫁!”阿依木斩钉截铁的厉声喝道,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你……你……”哈里克脸色阵青阵白,指着阿依木气得说不出话来。 “公主,城主有病在身,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城主,哎,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国师摇着头,一脸痛惜的说道。 阿依木怒目相视,冷冷说道:“少在这里假惺惺的骗人了,你和这只狐狸精里应外合,将我父亲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还要把我也赶出城主府,哼,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我一天不死,你们就别想得逞!” 国师一副悲悯天人的神情,无奈叹息道:“公主想怎么样呢?” 这个得道济世的模样看得李落眼皮直跳,好歹在做出这般表情之前先想想自己的模样,如果当真生的仙风道骨也就罢了,长了一张熊怪的脸,再加上如此刻意的做作,活脱脱就是一个沐猴而冠的妖怪。 “今天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将你们做的恶事告诉整个布尔津的人知道!”阿依木咬牙叱道。 国师双手一摊,淡淡说道:“某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公主苦苦相逼,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恶贼,休得妖言惑众,看刀!”一声叱喝,一道刀光,阿依木合身扑向国师,刀锋开路,席间众人急忙闪开一条路,免得为刀光所伤。 一时间,一场喜宴鸡飞狗跳乱成一团,避祸的人跌跌撞撞,抱头鼠窜。攻的人在攻,守的人在守,宾客中猛地多出了不少武士,截住了阿依木身边的护卫,各自战成一团。 阿依木猛攻国师,擒贼先擒王,倒是没有错,不过看着国师沉着应对的模样,当还是没有尽全力。哈里克歇斯底里的惊慌叫着,让阿依木速速退下,只是适得其反,反而更添了阿依木心中怒火,刀舞的更快更凶,与国师势成水火。 桌子、椅子、盘子、碟子,飞来飞去,菜肴、美酒、瓜果、点心,丢的到处都是,如果石蛋看到这般模样,恐怕会心疼死。物无贵贱,在有些人看来可以弃之如草芥,但在有些人眼中却视如珍宝。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喜宴前的发难 堂中大乱,各种各样的响动叫声掺杂在一起,乱哄哄,吵闹闹的,怎一个热闹了得。 李落是个不爱热闹的人,也不爱看热闹,所以当堂中开始热闹的时候,李落就在没有人留意之时无声无息的从侧门出了大堂。城主府也乱了,护卫奔走相告,有的向厅堂而来,有的就在外头厮杀起来,而且竟然还有护卫站在旁边观战,让李落好一阵无语。 阿依木在成亲喜宴的前一刻突然发难,正是看准了国师的诸多手下分散各处,此刻国师身边护卫高手人数最少的时候,只不过阿依木行事还是稍显稚嫩,哈里克形如软禁,多少让阿依木投鼠忌器,未曾以雷霆之势擒下国师,给了国师时间调遣人手。论起老谋深算,阿依木的确还不是国师的对手,如果阿依木胜不了国师,那么大势已去。 不过也不是没有变数,至少堂中独酌的飞鹏堡杀手就是变数,不知道一个杀手为什么会出现在布尔津城,也不知道他和布尔津城里的众人有什么关系,自然不知道他会为谁出手。 李落打着不趟这趟浑水的盘算,谁输谁赢都事不关己,阿依木未必是好人,国师未必是坏人,其实有的时候坏人未必该死,好人未必该活,不能让一个过路人一概而论。 李落没打算出手相助,找到石蛋和老头后趁着府中大乱早早溜走,今日之后,布尔津城多半是要变天了,没有人会注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和一个七岁大的娃儿,当然,昨夜李落在城主府溜达一圈也不是白忙活,至少囊中不再那么羞涩。 李落丢下外面的新衣,穿着昨夜中年女子拿来的衣裳,疾步向安顿石蛋和老头的屋子走去。 门口没有守卫,就算有,这会多半也不在了。李落推门而入,老头焦急的在地上走来走去,石蛋趴在窗户缝下面眯着眼睛向外看,外面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喊声,让屋里的两人心惊胆战,坐立不安。 看到有人推门进来,吓了石蛋和老头一跳,定睛望去,却是个陌生的清秀少年郎。石蛋眨了眨眼睛,憨憨问道:“你是谁呀?”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走。”李落挥挥手,没有多说。 石蛋眼睛一亮,李落一开口就听出来了声音,蹦了两步,猛然停了下来,狐疑的看着李落道:“胡子叔,你的胡子呢?” “昨天是谁嘴馋吃了人家一盘子点心,这可倒好,不用人换了,却用胡子叔的胡子换了。”李落笑道。 石蛋啊了一声,舔了舔嘴唇,似乎有点回味那盘点心的味道,悠悠说道:“那胡子叔你的胡子啥时候再长出来啊?” 李落嘿了一声,感情石蛋还盘算着等李落的胡子长起来了,到时候再换一盘子点心。 老头将李落留在这里的当关抱了过去,除了当关之外,老头和石蛋就剩下几件换洗的衣裳,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李落背起当关,将屋门拉了一道缝隙,看了几眼院子里的情形,招了招手,沉声说道:“跟我走。” 老头本想问问李落城主府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见李落略显匆忙的神色,先压下心头疑问,出去之后再说。至于石蛋,想也没想,胡子叔让走就走,让留就留,仅此而已。 三个人避开府中形色慌乱的众人,这个时候也没人有心思拦下陌生人问长问短,看见李落三张生面孔,还以为这老少三人是参加婚宴宾客而已。 府中大略的布置李落已了然在胸,避开城府正门还有一处后门,就是李落要去的地方,从这里出去就是布尔津城的街道。 往这里赶的人不少,有府中下人,还有熟悉城主府的宾客和跟着人群跑过来的人。李落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眉头一皱,这样的情形可不太妙。不管堂中发生的事最后结果如何,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国师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让人离开城主府。 果然,就在李落心生疑虑,放慢了脚步的同时,忽然从门外杀进来了数十个蒙面人,出手狠辣,竟然刀刀要命。 石蛋吓得哭了出声,老头也是面无人色,两腿发软,倒在地上起不了身。李落一把搀起老头,身形急闪,躲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 这是一间杂物柴房,很少有人来,满是灰尘,不过看不见院子里凶神恶煞见人就杀的蒙面人,石蛋和老头多少都镇定了些。 石蛋还在哭,老头嘴唇发黑,脸色不比死人好看多少,只有李落神色不变,只流露出些许凝重的神情。 “弟兄们,手脚利落点,公主说了,这些人勾结国师横行霸道,敛财无数,抢了也是白抢,杀了也是白杀,一个也别放过!” 一众贼寇齐声应合,屋外的惨叫声猛然重了三分,连同各种各样的求饶声和喝骂声,格外的喧嚣刺耳。李落暗自沉吟,屋外来人的一句话固然禁不起推敲,但值此乱境,却能将阿依木拖下水,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勾结贼寇残杀城民之人。李落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但也看出了这群蒙面贼寇另有虚实,并不是见人就杀,砍人的刀有时候是刀刃,有时候是刀背,不过府中下人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几乎都被这群贼寇斩杀,毕竟也要挑起民愤才是。 一石二鸟,既能将阿依木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能借机铲除异己,说不定还能将那个病入膏肓的布尔津城城主顺道一并了结了。 阿依木坠入了国师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非阿依木能杀了国师,扭转乾坤,这样才有洗清污名的机会。 屋外到处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救声,咒骂声更响,渐渐的多了对阿依木的诅咒。屋子里也不安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而且留在这里绝非李落本意,离开城主府才是李落的打算。 李落略一沉吟,为今之计也就只有趁乱而已,不引人注意的离开城主府。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屋子里的暗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国师这边的人,随意出入城主府。如果只是离开城主府,对于李落而言并不难,哪怕是带着一老一少,难的是怎样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飞鹏堡在西域手眼通天,如果留下什么蛛丝马迹,飞鹏堡奈何不了自己,却未必会放过石蛋和老头。 李落拉过石蛋,将两人塞进屋子角落的一堆干草垛后藏了起来,低声说道:“你们藏好,我去去就回。” 石蛋攥住李落衣袖,惶急说道:“胡子叔,别出去,外面危险!” 李落摸着石蛋头顶,笑道:“放心,胡子叔会小心的。” 说罢,李落正欲离开屋子,忽然脸色微变,闪身隐到草垛之后,向石蛋嘘了一声。石蛋吓了一跳,有人来了,石蛋急急忙忙用小手紧紧的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屋门一响,从外面磕磕绊绊的进来两个人,一个浑身浴血,一个浑身发抖,正是阿依木父女。 入屋之后,阿依木将哈里克放在地上,反手关上屋门,急匆匆去到屋子的角落里翻找着什么。 哈里克一脸死灰,痴痴呆呆的喃喃自语,听不清在说什么,看模样就像是丢了七魂六魄一般。 数息之后,角落里的阿依木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呼声过后,就见屋子正中的地上猛然一震,一块石板沉了下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有暗道。 阿依木纵身跳了过来,探头在洞口处张望了几眼,脸上的惊喜之情还没有散去,就听见一声古怪细小的机括声响,数枚毒针电闪而出,阿依木躲闪不及,毒针悉数刺入了阿依木肩头和胸前。 阿依木惨呼一声,倒在了地上,疼的俏脸失色。哈里克很像被惊到了,转头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阿依木,但神情木然,仿佛是在看着戏耍的猴子一般。阿依木紧咬朱唇,不敢大声呼痛,额头冷汗直冒,唇边渗出了鲜血,却是被自己咬破了。 屋外,一声轻响,一个很淡然的声音传了进来,风轻云淡的说道:“得来全不费工夫。”说完,屋门被人推开,但没有人进来,等看清了躺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的阿依木和一旁痴痴呆呆的哈里克之后,屋子外才走进来四个人。 说话的是国师,依偎在国师身边的是萨热,随后一左一右两人皆是李落见过的人,左侧之人正是飞鹏堡的玄阶杀手,而右侧之人竟是此前和李落有过一面之缘,曾出言让李落去石楼前试一试运气的那个中年男子。 入屋之后,中年男子随手将屋门掩上,就在关门的一瞬间,屋子外的嘈杂忽然消失了,或者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安静了下来。 这里说的话,做的事,多半是见不得人的。 阿依木倒在地上抽搐着,一双美目已被仇恨填满,怒视着眼前几人,挣扎半晌,却只能稍稍向后爬出三两步,靠在一个丢弃的旧箱子旁喘息。 一行四人,冷眼旁观,淡漠、戏谑、炙热、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疼的说不出来话的阿依木,至于瑟瑟发抖的哈里克,在四人眼里,和地上的枯枝烂叶没什么分别。 过了良久,国师才缓缓开口道:“她不会死吧?” “不会,针有毒,但不致命,只是叫她没有反抗之力,一时半刻死不了。”中年男子平声回道。 “解毒!”飞鹏堡杀手沙哑着声音低沉说道。 中年男子看了飞鹏堡杀手一眼,没有吭声。国师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开,大笑道:“哈哈,十七贤弟心疼了。”萨热也陪着娇笑了几声,向飞鹏堡杀手抛了一个诱人的媚眼,只是如此美人,却被杀手生生的忽视了。 杀手双目发红,烧的眼眶都有些赤色,目不转睛的盯着阿依木,略显粗重的呼吸和透着疯狂的眼神,无一不在暴露着此刻急不可耐的兽欲,原本的清冷模样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解毒!”杀手几乎是低吼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国师脸色微变,眼中异芒一闪即逝,风情万种的萨热笑容僵在了脸上,噤若寒蝉,冷漠的中年男子也露出凝重神色,忌惮的看着略显癫狂的飞鹏堡杀手。 国师极快的扫了中年男子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中年男子没有二话,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和一个白色的瓶子,递了出去,沉声说道:“黑色外敷,白色内服,毒针需得用磁石吸出来。” 杀手一把夺了过来,快步走到阿依木身前,将白色瓶子的瓶塞打开,将瓶口凑到阿依木唇边,柔声说道:“你先喝下解药,毒针等他们走了我再帮你拔出来。” 杀手这般模样委实让人心生恶寒,萨热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暗自打定主意,这个人以后还是少见为妙,如此乖戾的心性,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天理难容的兽行。 阿依木紧紧闭着嘴唇,含恨看着飞鹏堡的杀手,没有一丝畏惧。杀手似乎有些慌乱,咽了一口唾沫,有些惶恐的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来布尔津就是为了你,我没有帮他们杀人,也没有帮他们对付你,我只是想看见你,想……” 杀手说着说着,脸庞忽然扭曲起来,原本一张颇是英俊的脸骤然变得狰狞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藏在这张人皮之下,少顷就要破壳而出。 阿依木有些害怕,不过依旧没有退让,厉声说道:“就是他们逼我招亲,要我嫁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不管是谁,只要他敢碰你,我就杀了他,我很会杀人,你不要担心。”杀手喃喃低语道。 阿依木压下心头的惊惧,大声叫道:“你如果能帮我杀了他们,我就答应你任何事。” 杀手猛地敛去了躁狂的气息,国师三人神色大变,齐齐退后了一步,如临大敌的看着半蹲在阿依木身前的飞鹏堡杀手。国师神情一紧,急忙高声说道。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偷听的老鼠 十七贤弟,自从你来到布尔津城,某对你尊敬有加,此番起事,某也没有欺瞒于你,诚心相告,且以厚礼相赠,某自认对尊者以诚相待,尊者千万不要中了她挑拨离间的诡计。” 从十七贤弟到尊者,国师怕了,与其说是怕了眼前这个杀手,还不如说是怕了威震西域的飞鹏堡,一个敌手,如果不能输,又不敢赢,那的确难受的很。 屋子里的气氛凝滞了下来,流火的天气,却透着丝丝冷意。杀手一动不动,呼吸连同身上的气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蛰伏了下去,给国师三人一个错觉,人还在眼前,气息却已经消失了,飞鹏堡的独门武学的确有过人之处。 杀手不动,国师几人也不敢动,生恐不小心惊动了杀手,六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杀手的后背,就连额头渗出的冷汗也不敢擦。 度日如年。 半盏茶的工夫,只见杀手肩膀微微一耸,国师眼眉一跳,心提了起来,忽听杀手桀桀笑了出声,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猛地,杀手一把捏住阿依木的脖子,将阿依木拽到了眼前,狰狞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我不用你答应我任何事,我能对你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就够了。” 阿依木挣扎着,脸涨的通红,想要扳开脖子上的双手,只是重伤之后力气不够,用尽了力气,这双手却还是纹丝不动。 国师三人见状长出了一口气,相顾骇然,险些就要功亏一篑了。 阿依木见挣脱不开,嘶声叫道:“那样你不会得到我!” 杀手笑了,一只手紧紧扣着阿依木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柔和的宛若情人般抚摸着阿依木的秀发,平静说道:“我不会杀他们,但我可以让一个人不会死。” 还在挣扎的阿依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整个人泄了气,呆呆的,无助又绝望的任由杀手摆布。 “对,这样才乖。”杀手高兴起来,像一个拿到糖的孩子。 国师放下心来,哈哈笑道:“十七贤弟答应的事就是某答应的事,十七贤弟让谁不死,谁就不会死。” 杀手松开了阿依木,依依不舍的将阿依木搀扶到一块稍显干净些的地上坐下,回头冲着国师颔首示谢,嘴里说的话却大煞风景:“别忘了你答应的钱。” 国师暗骂一声,脸上却丝毫没有变化,含笑应道:“这个十七贤弟大可放心,只会多不会少。” “那就好。”杀手不闻不问,一心一意的替阿依木归拢着散乱的头发,却对阿依木身上的鲜血视若无睹。 阿依木看了一眼哈里克,哈里克还是那副痴呆的样子,迷失了自我,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也认不得让自己神魂颠倒的萨热。 阿依木绝望了,终于还是没有逃出这个结局,泪已经不想流了,心也快死了,杀手扭曲疯狂的眼神固然可怖,但也慢慢的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条密道?”这条暗道是城主府最隐秘的机关,可以通往城外,是当年阿依木的太祖耗费了数十年光阴暗中命心腹一点一点挖出来的,非血脉至亲不得传于第三人耳。 国师看了萨热一眼,萨热娇笑道:“当然是城主亲口告诉的,要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城主府这个秘密呢。” 阿依木看着抱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成肉球的哈里克,叹了一口气,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眼前哈里克的写照了。 国师意气风发,如愿以偿,今日之后,布尔津城就要改名换姓,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国师咧开嘴笑着说道:“既然答应了十七贤弟让他不死,那就要再想个别的说法。”国师稍作沉吟,淡淡说道,“阿依木公主勾结马贼,残害无辜城民,国师身先士卒,以死相争,终于击退了贼寇。阿依木公主残忍嗜杀,竟然丧心病狂的对哈里克城主出手,不料却被飞鹏堡玄阶尊者所救,阿依木公主见大势已去,仓皇逃窜,被一个神秘人救走,生死不知,哈里克城主突遭变故,心神不属,特命国师暂代城主之职,如何?” “国师高才。”中年男子不痛不痒的赞了一声。 萨热腻声叫道:“冤家,那我呢?” “当然不会忘了你,这些年委屈你了。”国师将萨热揽在怀里,淫笑道,“你当你的城主夫人,我当我的国师,每日每夜你我欢好都如偷情一般,岂不是更刺激。” 萨热脸一红,啐了一口,笑骂了一声,不过看着眼神,竟似已经情动了。 “无耻,恶心!”阿依木心如死灰,不过听到两人说话也止不住七窍生烟。 “记得把偷听的老鼠收拾干净。”杀手冷漠的说道。 “听了这么久,出来吧。”国师和声唤道。 萨热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间屋子里竟然还有别人,不过看到国师和中年男子平淡的神色,萨热随即放下心来,想来早就知道有人藏在这里了。 屋中一静,阿依木心中一动,却也好奇会是什么人藏在这里。 数息之后,草垛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李落带着石蛋和老头走了出来,石蛋不明白其中是非,但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漂亮的姐姐,就一定不是好人。 老头虽有对阿依木的同情和对其余诸人的怒意,不过更多的惶恐和担忧,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恐怕是凶多吉少。 李落眉头轻蹙,神色有些沉重,如果仔细分辨就可以看出李落并不是害怕,而是,怕麻烦。 “哈哈,原来是公主的夫婿,竟然藏在这里,你们果然有缘。” “坏人!”石蛋脆生生的喝道。 老头急忙捂住石蛋的嘴,石蛋挣扎了几下,没有挣扎开,不服气的瞪着国师。 国师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岂能和一个娃儿置气。 “你们要杀人灭口?”李落平声问道。 “只怪你运气不好,偏偏躲到这里。”国师惋惜的摇头说道。 “躲在哪里都是一样,”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选中的替死鬼 只要没有离开城主府,想必诸位没有打算对我们网开一面。” 国师双掌合十,讶然说道:“没想到风遥公子倒是个聪明人。” “这便是你说的机缘么?”李落望着中年男子平淡说道。 “不是么?能有幸娶到阿依木公主这样的绝世美人,虽说差了最后一步,不过至少有过盼头,总比平庸半生要好。” “用命来换所谓镜花水月的机缘,这代价大了些,我只是个替死鬼而已,不过不知道阁下为何一定要选中我?” “机缘一物,虚无缥缈,我能给你,自然也能从你身上拿走,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予取予夺,一念之间,那些蒙面杀手是你的人吧?” 中年男子甚是惊奇的看着李落,李落处变不惊就已经很让人吃惊了,还能如此侃侃而谈,条理分明,倒是让人生出几分高深莫测之感。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既是默认,阿依木到了此刻才明白今日种种早已在国师的算计谋划之中。 “其实那只绣球我并不想拿。”李落静静的看着阿依木,神情颇显无奈。 阿依木张了张嘴,再没有厌恶李落的心思,歉然的看着李落三人,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李落哦了一声,沉默片刻,忽地展颜说道:“其实你有些笨。” “什么?”阿依木目瞪口呆的望着李落,到了这般田地,李落竟还有余暇评断给自己一个笨字。 “不管你是生是死,你父亲一时半刻都不会死,他还要一个木偶来稳定民心,杀了城主,对他们有害无益,区区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就算活着又能怎样。” 阿依木一怔,吃惊的看着李落,从国师几人微微变色的神情中阿依木能猜到李落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郎只凭只言片语就能看透其中虚实。 “你虽然姿色过人,但总有被人厌倦的那一天,也许一年,也许两年,等他对你再无兴趣的时候,你和你父亲还能有别的结果么?” 阿依木闷哼一声,李落的话很刺耳,但句句直指人心,让人欲辩无言。 “公主可要想清楚了。”国师半是劝阻,半是威胁的说道。 阿依木沉默不语,屋中几人一时被李落气势所夺,忘记了出手。飞鹏堡杀手醒过神来,舔了舔嘴唇,残忍的看着李落,又瞧了瞧李落身后的石蛋和老头,怪声说道:“我杀人本是要钱的,今天破例了。” “等等。”阿依木忽然扬声喝道,“我答应你的不会反悔,不过你要放他们走。” 杀手掠起的身形又收了回去,似乎在考虑。国师没有说话,萨热一双狐媚的眼珠子转个不停,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而中年男子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李落摇头叹道:“我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而且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避开我们的耳朵,在他们眼中我们已经是死人了,已死的人又岂能复生。” 阿依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不过还留有一丝希望道:“至少放过那个孩子,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的。” “有句话叫斩草除根,与虎谋皮,你不但有些笨,而且还很天真。” 阿依木面露怒容,自己这样没有尊严的苦苦哀求,倒是这个命悬一线的人在这里冷嘲热讽,真是死有余辜,阿依木想不理,只是怎么也有点于心不忍。 李落这般模样在谁看来都有点目中无人,说白了就是找死。有人忍不住了,一道身影掠过阿依木,直直刺向李落。 动手的正是飞鹏堡的杀手,好不容易到手一个美娇娘,岂能让李落坏了好事。 国师嘴角含笑,成竹在胸,飞鹏堡的人出手,眼前大言不惭的少年郎在劫难逃,可惜不能擒下这个牙尖嘴利的少年郎好生折磨一番,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阿依木不忍的闭上眼睛,有心相救,只是自身难保。 预料的惨叫声并没有出现,等了好久,阿依木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即惊呼出声。 国师嘴角的笑意已僵在了脸上,同样愣在当场的还有飞鹏堡的杀手。 李落饶有兴致的把玩着一柄小刀,刀很细,锋利无比,数息之前这柄小刀还在飞鹏堡的杀手手中。 萨热张大了嘴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确,飞鹏堡还有更厉害的杀手,江湖中也有比玄阶杀手更强的高手,但在布尔津城,除了国师和少言寡语的中年男子,便再没有人能抵挡这个玄阶杀手了,而且杀人不是比武,单论杀人的手段,就算国师和中年男子也要膛乎其后。 就是这样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飞鹏堡杀手,此刻就像个迷途的羔羊,直愣愣看着李落,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手中的匕首会到了李落手上。 李落没有理会众人吃惊的神色,自顾说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说辞的,比如国师图谋城主之位,设计谋反,又担心所谋之事败露,更担心留下把柄,假意与这位飞鹏堡的高手合谋,实则趁其不备暗下杀手,不料事情败露,反被飞鹏堡杀手所杀,而这位飞鹏堡的高手也被国师同谋之人临死一击所伤,不治身亡。阿依木公主侥幸幸免于难,事后备好赔礼,向飞鹏堡负荆请罪,告知此事始末,飞鹏堡向来求财,只要能让飞鹏堡满意,区区一个玄阶杀手,飞鹏堡多的是,说不定日后布尔津城还能攀上飞鹏堡这颗大树,再无后顾之忧。” 一席话,风轻云淡,偏又掷地有声,震的阿依木脑海中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这样的说辞可信么?”李落轻轻一笑,平静的看着眼前杀手。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可知得罪飞鹏堡的下场么?”杀手色厉内荏的喝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知道飞鹏堡,听说在你们飞鹏堡,我的人头值五万两黄金。”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惊神指 死寂一般的静,屋中众人齐齐失了言语,仿佛看着一个怪物般瞧着李落。五万两黄金,算上整个布尔津城,也凑不出这么多钱财。 “不可能!”杀手嘶声吼道。 “我也觉得不可能,五万两黄金就想买我的命,太少了。” 僵直的人还在发呆,回过神来的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中年男子猛地窜了起来,扑向屋门,虽然眼前可能就站着一个人形宝藏,可是有命看,未必有命拿,如果李落说的是真的,五万两黄金的悬赏,飞鹏堡一定会出动天字一等的杀手,而一个天字一等杀手代表的是什么,中年男子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个大概。 换成自己,在飞鹏堡能值上一百两黄金就已经了不得了。 中年男子想逃,至于盟约,不过是和五万两黄金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的小钱而已,又怎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扑出去的身影刚到半空忽然顿住了,直直掉了下来,李落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又到了中年男子腿上,直入没柄。 中年男子倒地,捂着腿疼惨叫出声,别看方才一副高人模样,受了伤竟还不如阿依木。 李落摇了摇头,有些失望,比起仓央嘉禾神惊鬼惧的暗器手段,自己还是差得很远,不过抓住中年男子的擒龙引凤还是相当纯熟的,颇让李落满意。 李落看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平声说道:“人各有天命祸福,不管你是什么人,有多了得,都请不要对别人指手画脚,所谓机缘,不如说是善缘,能给便给,千万不要当成儿戏。” 中年男子唇白脸青,疼的说不出话来。国师脸色大变,局势反转之快可以说是瞬息万变,着实让屋中几人回不过神来。 “风遥公子且慢出手,有话好说。”国师急忙高声喊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这次换你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国师神情一僵,李落所说的正是足足五万两黄金的悬赏,有钱能使鬼推磨,五万两黄金足够让许多人铤而走险了,李落当然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行踪。 眼前情形,再难善了。 飞鹏堡杀手暴起发难,揉身扑向李落,招招夺命。国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欲图和飞鹏堡杀手联手击杀李落。只是,转眼之间,国师眼中的狠色就被绝望吞噬,只因为多看了一眼,就再没了出手的勇气。 李落没有取出当关中的鸣鸿刀,单凭一双肉掌就将飞鹏堡的杀手挡在了身外,杀手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在李落身前化成了和风细雨,李落尚还有余暇回头向身后的两人和颜悦色的说道:“石蛋,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要看,也不要听。” 石蛋嗯了一声,很听话的照做了。 而后,李落的招式一变,两只手微微一探,如抚琴,如弄茶,轻盈无比,又行云流水,杀手的杀招就在这行云流水一般的柔和之中分崩离析。 “腋下三寸,大包穴,腋下七寸,京门穴,这两处穴道虽非死穴,不过中者亦能伤及肺腑,失去一战之力,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两处穴道正面过招的时候不容易被对手所趁,但如果是偷袭的话那就有可能了,毕竟一个杀手一定不会将自己的后背轻易的暴露在别人眼前,如此一来,腋下穴道倒是偷袭的首要之选,而且,国师还是以掌力见长。” 说话间,飞鹏堡杀手闷哼两声,单膝跪倒在地,捂着腋下受伤的穴位惊骇欲绝的看着李落。 几句话,李落说的不慢,话说罢,杀手便即负伤倒地,有点言出法随的神秘。 “只剩你们两个了。”李落静静的看着国师和萨热,眼中无喜无悲,即没有倨傲,也没有嘲弄,很平淡。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这是古时君子之道,李落自认还难成一个君子,唯有多留些敬畏之心而已。 国师孤注一掷,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扑向了还在发呆的阿依木。李落身形一晃,后发先至,横在了两人中间,一根手指,似从虚空而来,一击之后,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一指,击碎了国师所有的自信,国师拼了命一般手舞足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指点在了自己咽喉处,国师只觉喉咙一痛,呼吸断了,意识便开始慢慢涣散,直到一切都归于虚无。 惊神指。 李落暗自吸了一口气,惊神指的确霸道,不知道惊神指之后的屠神指和还神指会有何等威力。 萨热如花玉容的脸此际凋零的成了一张鬼脸,国师一招身死,飞鹏堡的杀手和中年男子已无力一战,竟都不是眼前少年郎的一招之敌。萨热怕了,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无非是说所作所为都是被国师几人胁迫而已,实则并非自己情愿。 李落只是听听罢了,卓城死牢里时常见到这样的人,临刑之前总要大呼几声冤枉,差不多都是情非得已,鬼迷心窍之类。杀了人的,只怪别人跑的太慢,偷了人的,只怪别家的娘子长的太好看。 李落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地上的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思索什么。萨热心中一凉,病急乱投医,爬了几步抱着浑浑噩噩的哈里克祈求道:“救救我,救救我啊,你一定要救我。” “恶妇,放开我父亲。”阿依木怒道。 萨热充耳不闻,抱着哈里克用力的推搡。哈里克呆呆的看着萨热,口水一滴一滴的流了下来。萨热压下心中的厌恶,柔声细语的央求,时不时再流露出几丝媚意,紧紧的抓着这根救命稻草。 “救……” 萨热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般叫道:“对,救我。” “救……你……” “救我。”萨热热泪盈眶,生平第一次对哈里克动了一点感激之情。 哈里克低着头,喃喃自语。萨热心急如焚,连连晃着哈里克,时不时瞟一眼神色古怪的李落。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讲一个故事 忽然,萨热突然觉得肚子一疼,急忙低头望去,只见腰腹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紧紧的攥在哈里克手中。哈里克面目狰狞,盯着萨热嚯嚯有声的嚷嚷道:“杀了你,杀了你……” 萨热迷茫的看着哈里克,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哈里克会杀了自己。 萨热死了,死不瞑目。哈里克愣了半晌,抱着萨热的尸体,一会哭,一会笑,一会亲吻,一会抚摸已渐发凉的尸体,沾了一身的鲜血,癫癫狂狂,直让人心底发寒。 幸亏石蛋一直听话的闭着眼睛,还捂着耳朵,要不然非得吓出个好歹来。 “看好了,我只说一次。”李落望着阿依木沉声说道。 阿依木还没有从哈里克失疯的举措中静下心来,转眼就看到了一幕让阿依木此生再也忘不掉的画面。 两个活人也变成了两具死尸,国师和中年男子几乎都是一击毙命,身上很少再有伤口,国师的咽喉被李落用匕首刺穿了一个小洞,血流的不多,但足以致命。中年男子是被一刀贯穿了腰腹,划出一道一尺长的伤口,内脏清晰可见,当然李落是在中年男子刚死之后动的手。唯有飞鹏堡的杀手在中了李落七掌,又被李落用针刺了十三次之后才咽气。 接着,李落便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摆放好位置,连同血迹和打斗的痕迹没有遗漏的安置妥帖,从纠缠不清的哈里克手中拽过来萨热的尸体,随手将哈里克拍晕在地上,看的阿依木眼皮直跳,如果李落手上的力气再大些,就又要多一个死人了。 然后,李落开始向阿依木讲一个故事,故事从前到后跌宕起伏,数处绝境逢生,数处峰回路转,当可谓扣人心弦。有些细节清晰非常,有些地方却又模糊不清,正是为了日后应对飞鹏堡的审问。 阿依木听着听着,忽然吐了起来,打断了好似谈兴正浓的李落。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善的笑了笑,却吓得阿依木打了个寒颤,惊恐的看着李落。 死和死人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这个人分明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鬼,或者说比恶鬼还要歹毒。 从阿依木惊恐的眼神里李落猜到了阿依木的心思,淡淡说道:“刚才我说你笨,还有些天真,没想到你胆子也这么小。” “你胡说!”阿依木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叫道。 “记下了么?”李落没有理会,平声问道。 阿依木知道轻重,仔细想了一遍,又问了几个问题,轻轻点了点头,道:“记下了。” “记下了就好,贼首已去,剩下的帮凶不足为虑,首恶已除,眼下安定人心要紧,切莫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阿依木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落扶起阿依木,封住了阿依木几处穴道,阿依木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痛,看了李落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推开屋门走了出去,看着屋外不远处张望的各方人马,提气娇喝道:“国师谋反作乱,欲图行刺飞鹏堡尊者,反被尊者所杀,自今日起布尔津城与飞鹏堡合力共诛此獠党羽,不明原委者既往不咎,若是一意孤行便是与布尔津城和飞鹏堡为敌,不死不休!” 屋外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左顾右盼,举棋不定。阿依木脸上闪过一丝狠色,返身入屋,拿起丢在地上的匕首将国师的脑袋斩断,高举在手中走了出去,厉喝道:“飞鹏堡仗义援手,恶贼业已伏诛,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这颗头颅压垮了屋外谋反追随国师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李落暗暗点头,阿依木突逢大乱,应变却不慢,大有破茧重生的意思。没有说出飞鹏堡杀手的死讯,再扯上飞鹏堡的虎皮,此刻布尔津城中,抛开疯疯癫癫的哈里克不算,阿依木实则已是身份最尊贵的人,只要不是打算以卵击石一心求死,叛乱之众自会平息下来。 夜里,阿依木的闺房。 李落喝着茶,石蛋不知疲倦的吃着点心,腮帮子鼓得满满的,老头缩在椅子上打着瞌睡,近月的时日里难得有像此刻这么惬意的时候。 城府中已经听不到喊杀声了,不过布尔津城却还没有平静下来,阿依木还在四处追杀国师党羽,飞鹏堡这块招牌着实有用,原本忠于阿依木的城中护卫已经死伤殆尽,但一个飞鹏堡就让不少人倒戈相投。刚一开始阿依木还处于下风,不过树倒猢狲散,国师党羽各自为战,失去了围杀阿依木的最好时机,等到醒觉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势已去,再难扭转败局。 石蛋打着哈欠,吃饱喝足就困了,李落将石蛋抱了起来,也没客气,放在阿依木的秀榻上,没多久就睡着了。老头自打进了阿依木的闺房就没敢怎么走动,困的厉害了,和衣靠在墙角睡了过去。 李落看着熟睡梦呓的石蛋和老头,嘴角含笑,相见是缘,如今到了缘尽于此的时候了。 屋外有脚步声,急匆匆,却有按捺不住的激动,是阿依木。 “成了!”进屋之后,阿依木便高兴的叫道。 李落嘘了一声,示意阿依木小点声,石蛋祖孙两人已经睡着了。 阿依木看了一眼躺在自己床上,浑身黑乎乎的石蛋,眼角抖了抖,便装作没有看到,眼不见为净,兴冲冲的压低声音说道:“恶贼党羽半数伏诛,半数已经降啦。” 李落笑着点了点头,道:“恭喜公主。” 阿依木抓起桌上李落的茶杯,一口气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脸颊嫣红,半是激动,半是后怕。 “你的伤不碍事?” “没事,毒针已经取出来了,解药也吃了,有点疼,别的没什么。” “那就好。” “这次要多谢你。”阿依木诚颜谢道。 李落看了一眼团成小球的石蛋和墙角的老头,和声说道:“公主不必言谢,我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他们平安。”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公主很小气 阿依木很是好奇的看了看躺在自己床上的石蛋,不知道这一老一少和眼前这个神秘男子有什么瓜葛,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不过阿依木虽然好奇,但却没有多问,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危险,这个清秀少年郎能在弹指间杀了国师三人,想来如果要杀自己也不会太难。 “我有一事相求。”李落和声说道。 阿依木微微一惊,连忙应道:“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不是什么难事。”李落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想请公主照料他们祖孙二人。” “啊?” “我会马上离开布尔津城,留下他们一双老幼的确有些放心不下,老人家年事已高,只怕命不久矣,石蛋又太小,少不更事,没人照料就怕有什么闪失,所以我才厚颜相求,望公主应允。” 阿依木二话没说应了下来:“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你放心吧。” 李落笑道:“漏网之鱼难成气候,唯一可虑的就是一个飞鹏堡,不过如果我所料无错,公主此番当能有惊无险,最多舍些钱财罢了,对布尔津城而言,说不定也是一个契机,不过公主切记,有些事你记得,有些事最好尽快忘得一干二净,比如我,应该已经死在贼寇手中了。” 阿依木咽了一口唾沫,重重的点了点头,虽然眼前少年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是在他面前却总有一种压抑之感,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就能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事关生死,他们不会乱说的。” “嗯,我也一样会守口如瓶。” 李落哈哈一笑,似笑非笑的看着阿依木,轻声说道:“我的确在飞鹏堡有五万两黄金的悬赏。” 阿依木一愣,蓦地俏脸涨的通红,不满娇喝道:“我阿依木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李落莞尔一笑,道:“公主息怒,我并没有怀疑公主的意思,只是我与飞鹏堡之间的恩怨并非简单,倘若飞鹏堡知道在布尔津城发生的事,也许会为公主引来杀身之祸,石蛋他们也难以幸免于难。” “这?”阿依木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李落。 “确有人雇了飞鹏堡的杀手取我性命,不过飞鹏堡亦会受雇于我而杀人,大约就是这样,只要飞鹏堡奈何不了我,你们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阿依木惊惧的看着李落,如果这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阿依木大概会嗤之以鼻,但如果是眼前少年郎所说,十有八九确是如此。 阿依木其实不笨,李落的言外之意听得明白,就算阿依木向飞鹏堡通风报信,甚或是对这祖孙二人翻脸绝情,李落多半会知道的,到时候也许等不到李落前来寻仇,只要飞鹏堡奈何不了李落,那么飞鹏堡就会早一步杀人灭口。 阿依木着实有些气馁,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假若自己也有像眼前男子那么厉害的武功,也就不至于受制于人,受尽了百般屈辱。 沉默片刻,阿依木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 “什么!?怎么这么急!”阿依木吃惊的看着李落,隐隐有些不舍,其中意味连阿依木也不甚明白。 “迟早要分别的。” “可是……”阿依木嚅嗫低语,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眼圈泛红,怔怔的看着李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公主日后要多保重。” 阿依木忽地忿忿说道:“我又笨,又傻,胆子又小,说不定以后还会怎样呢。” 李落展颜笑道:“公主不但有些笨,而且还很小气呢。” 阿依木气得跺了一下脚,恶狠狠的看着李落,不知怎地,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有点心如撞鹿的羞赧。 “不过,公主也是个心地很美的人呐。” “你……”阿依木一愣,俏脸绯红,娇艳欲滴。 “你我因绣球结缘,不管怎样都是相识一场,我传你一招刀法,一式掌法,虽不敢说能让你名扬西域,但安身立命应该足够了。”说罢,李落打趣道,“和公主没有夫妻之缘,倒也可以结下师徒之谊。” 出奇的,阿依木没有反驳,只是有些怅然,轻声问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天南,李落。”李落洒然一笑,和声说道,“这也不算什么隐秘的事,至少从飞鹏堡便会知道我的来历。” 阿依木轻声念了几遍,莫名间有一丝难以割舍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挽留,数度张口欲言,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过了半刻,阿依木才低声问道:“那我给你准备些路上的盘缠吧。” “不用了,昨夜已经取了些,足够用了,倒是要向公主道声得罪。” 阿依木没好气的看了李落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堂堂城主府在人家眼里不过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几间屋子罢了。 阿依木心绪微乱,神游物外。李落笑了笑,指着桌上刚刚写好的一招刀法和一式掌法,刀法取自大罗刀法,为繁简一诀,掌法自斗转星移的道家绝学中幻化而来,都是李落为阿依木因材施教的招式,虽不完整,但精髓不失,假以时日,阿依木若能大成,至少再遇到今日情形就不必假于他人之助。 “我对西域文字一知半解,怕有词不达意的地方,你且看看,若有什么晦涩的地方,我告诉你听。” 阿依木哦了一声,拿起桌上锦帛,眼睛虽然盯在字上,不过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珠子好半天都不曾动上一下,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李落甚是无奈,拉着阿依木坐下,一一将锦帛上的字迹说了一遍,阿依木这才强提精神听了进去,听着听着,忽然一滴泪滴在了锦帛上,将字迹印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渍。 李落一怔,沉默片刻,又将刀法与掌法精要反复详述,不厌其烦。虽然只有一招刀法和一式掌法,但其中深奥比起一套完整的武功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风遥路远,请君珍重 犹是这一招刀法,繁简为诀,习到深处,自然可以化作千招百招,如同李落精于生死刀诀一样。 李落说的越多,阿依木便越觉失落,说完之后就是李落要离开的时候了。 两个时辰,对于大罗刀决和斗转星移而言的确太勉强,阿依木只能明白三四成,这已经出乎李落意料了。领悟虽有不同,但武功一道并非一定要走前人的路,同样的招式在不同的人手中会有不同的变化和威力,大罗刀法亦是如此,阿依木未必不能无师自通,领悟出比端木沉舟和李落更加精深的繁简刀诀。 终于,李落要走了。阿依木依依不舍道:“等他们醒了再走吧。” 李落看了一眼石蛋,眼中闪过暖色,和声说道:“不了,她知道了会哭的。” 阿依木鼻子一酸,心中生出一股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怨气,莫非他便只担心石蛋会哭么。 李落似乎猜到了阿依木的心思,和颜说道:“她还是个孩子,我们已经不是了,总要担起唯有大人才能担起的事。” 阿依木嗯了一声,平静说道:“只要我在布尔津一天,我就会照看他们一天,等她长大些,我把你留下的武功传给她。” “哈哈,石蛋和我没有师徒的缘分,或许是和公主吧。” 灯火摇曳,石蛋又说了句梦话,发出轻微的鼾声。再看床上的石蛋,阿依木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多了丝丝怜意,这个憨憨的女娃如今成了自己和他唯一的牵挂和羁绊。 阿依木站在窗前,李落已经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那道清秀单薄,半鬓白发的身影,终将牢牢留在心间。 “风遥路远,请君珍重……” 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 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 大甘秦州望梅府,此时已是一副山高天远烟水寒,塞雁高飞人未还的秋凉景象。 万里云雪山景色依旧,秋风秋雨,添了几缕肃杀萧条的气氛。 当年的望梅何家如今已不在了,万梅园品梅会已成绝响,唯有那座万梅园孤零零的矗立在朝木山山巅。 望梅府是秦州北出鄞州和掖凉州的咽喉之地,藏云谷黑白道更是兵家必争之地,何家归隐,豪雄染指,明处有朝堂压制,暗处却有数不尽的腥风血雨。秦州战门北上,鄞州唐家堡南下,都想独霸这一方要地,更不要说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豪族。如今的大甘五府三十三州,除非是天高地远的偏远州府,实则已经找不到有哪里没有这些世阀豪门的身影了。 只不过望梅府的干戈还不曾休止,就早早陷入了另一场血雨腥风之中,让望梅府成了一众豪强手中的一个烫手的山芋,扔了可惜,想拿在手里却没有这个胆量。 鹿野那伽一场惊变,耽搁了相柳儿三个月光景,三个月之后,相柳儿再一次掌旗南下,北府偌大一个鄞州,不到一个月便成了草海联军的后花园,草海诸部将士剑指藏云谷,若不是还有这道天堑,秦州危矣。 攻下掖凉州,相柳儿耗费了半年之久,而攻打鄞州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夫,自阳关府开始,草海联军七战七捷,斩杀大甘定北军兵将十万余众,杀得定北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如果没有藏云谷天险,大甘将士实难阻止草海铁骑南下的脚步。 藏云谷北麓,小小一座关口定北军残部屯兵十万余众,几乎是用人堆起了另一道关口,南麓望梅府这侧更是聚兵二十万,征讨民夫近十万,连日连夜铸造要塞,抵挡草海联军。 藏云谷内外人满为患,而且还有抽调各处的勤王之师陆续前来,前后月余,整个北府连同镇守的大甘兵将都被草海铁骑杀寒了胆,龟缩在要隘之中,眼睁睁看着草海联军在鄞州耀武扬威,牧马放羊。 卓城的朝堂上,听说还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歌舞升平,除了万隆帝早前的一番调兵遣将之后就再没什么动静了,不知道是否有人刻意隐瞒了北府战事,亦或者朝堂虽然知道了,但并没有人在意。 望梅府。 府城中大战将至的气氛极其浓郁,每每有离家外出之人,推开院门的当务之急是先看一看城头上那杆挑着大甘旗帜的旗杆有没有倒,之后才会低着头掩上院门小心翼翼的走出去。路上行人神色匆忙,少有闲谈,街上人虽说不少,但却安静的很,大多都带着凝重忧虑的神情来去匆匆。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和家酒楼。 这是望梅府城中的一座老字号酒楼,酒菜不是最贵的,楼阁风景也不是最典雅的,当然气势也不是最盛,不过却从何家归隐的动荡中不损分毫的保存了下来,如今倒成了望梅府数一数二的酒楼。 一场内乱,将望梅府中的无数人牵连了进去,争斗之后活下来的也元气大伤,像和家酒楼这样的已算大幸,更有些人和物都已经灰飞烟灭,或是如同何家一样远走他乡,离开这个是非地。 有人说和家酒楼背后的东家是大甘顾家,不知道是真是假,区区一座和家酒楼对顾家而言不值一提,不过说不定顾家也曾想染指望梅府。 街上,几匹骏马疾驰而至,直奔和家酒楼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避让,颇有点鸡飞狗跳的意思,倒是给这街道添了几分生气。 一共四骑,当先一人是个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英俊少年,其后的三人也俱是英挺不凡,相貌堂堂,很有豪迈慷慨之气。 落在最后的青年男子看上去年岁稍长一些,唇间含笑,风流倜傥,望之如沐春风,很是引人。 引来的目光有男有女,女的娇羞带臊,羞答答的看一眼就急忙低下头去,偏又忍不住心中发痒,再偷偷看上一眼,若是这男子好巧不巧的正巧看过来,闹个大红脸是小事,就怕当场晕厥过去。 只不过街上男人的目光可就不会这么友善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护天盟 嫉妒、恼怒、诋毁、羡慕,自然而然的汇聚成一股略微带着排斥的杀气。 马上男子神色自如,顾盼神飞,丝毫没有将身旁这些人脸上的异色放在心上,反而向被四人骏马惊扰的百姓抱拳赔罪,神态和亲,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被冲撞的路人原本是有怒气,不过等见到这名男子谦逊有礼的姿态,不自觉的气就已经去了三分,再看清楚四人身上的衣着,大同小异却有相通神似的图案,脸上的怒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副尊敬仰慕的神情,更有人躬身行礼,敬畏参半。 骏马在和家酒楼前停了下来,四人飞身下马,身形煞是好看,引来一片喝彩。当先少年哈哈大笑,模样儿甚是得意,将马缰抛给早早迎上前来的店小二,喝道:“小二,上好的草料招呼着,吃完饭我们还要赶路呢。” 店小二哈着腰,连连应是,接过马缰,将骏马牵去一旁的马棚,自有马夫手脚麻利的备好草料,细心照料,尽心尽力,只怕对人也未必能有如此的耐性。 少年郎和身边同伴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的进了和家酒楼,只看店中伙计忙前跑后个不停,来人既是尊客,也是贵客。 四人进了和家酒楼,这街上路人的目光才三三两两的收了回去,各去忙碌奔波。 一条窄小的巷子,斜对着和家酒楼,巷子里有不少破旧狭窄的店铺,铺面陈旧,被烟熏火燎的黑乎乎的,有些干脆看不清店铺的招牌,不过来这里的多半都是望梅府的当地人,没有招牌,一样不会走错。 巷子里人来人往,倒也不冷清,靠着外面些有一家小小的面馆,屋子里大约摆着三五张桌子,屋外搭了个简易非常的竹棚,下面也摆放着两张桌子,还算干净,至少比起其他几家没有油乎乎的扮相。 面馆没有招牌,只有一只旗帜挑在竹竿上。布是粗布,洗的已经泛白了,边角破破烂烂,上面绣着一只碗,碗里还冒着热气,绣工当真不差,确也算得上别具匠心。 此时已过了吃饭的时辰,面馆里吃面的人不多,竹棚下倒是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正在吃面,一碗干面,一碗清水,再无其他。 面馆的掌柜是个中年人,普普通通,在店里兼着庖丁,人多的时候约莫还得跑堂,这会做完了面,听到外面的动静跑了出来,站在门槛上踮脚张望。 巷子外的马蹄声和吵闹声惊动了吃面的男子,男子转头扫了一眼,刚好看到四名骑士下马走进了和家酒楼,微微扬了扬眉,回过头接着吃自己碗里的面,正是从西域赶回来的李落。 李落辞别了阿依木,自西域南下,昼夜兼程,有了布尔津城的身份名碟,一路上除了有些地方不太平之外,其余各处通行无阻,还要多亏了李落师从翟廖语习来的易容术,再加上通晓西域言语,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留心,的确很难发现破绽。 只是,等李落赶回来的时候,已是入秋时分,而相柳儿已经先李落一步重回大甘北府。 面馆掌柜跟着人群到了巷口处张望打探,都忘记了还有一个食客,倒也不怕李落是个吃白饭的,趁着没人的工夫偷偷溜走。 少顷,面馆掌柜回转,脸上有藏不住的羡慕和赞叹,不住叹息,和馆子里唯一的一个跑堂小二交谈议论了几句,犹是这年纪还小的店小二,满满都是神醉心往的模样。 李落吃完了面,喝了一口水,随意擦了擦嘴,正要付钱,听到面馆掌柜说了一句护天盟,不禁有些好奇,耽搁了片刻,和声问道:“掌柜,算账。还有,护天盟是什么?” 面馆掌柜惊讶的看着李落,这个吃面的后生竟然不知道护天盟,这就好像杀猪的没见过猪跑,骗钱的不知道谎话怎么说,简直是孤陋寡闻的不可理喻。 “小兄弟不是秦州人?” 李落摇了摇头,含笑回道:“不是,我从天水来。” “哦,天水州,倒是离秦州不太远,不过你怎么会想来秦州?” “族中有几个兄弟姐妹在这边,过来看看,如今兵荒马乱,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李落的话勾起了面馆掌柜的愁思,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见天的打仗,头些日子已经过去了好些兵卒,这几天又有人过来,听说黑白道上少说也有咱们大甘八十万将士,就算那些漠北草寇一个个都是妖魔鬼怪,我看多半也过不了这道关口。”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以讹传讹,若是大甘朝堂能这么容易的聚齐八十万大军,这样的人山人海也够相柳儿头疼的。 面馆掌柜来了兴致,在身前的围襜上擦了擦手,坐在李落对面,滔滔不绝的讲起这些日子里望梅府的风云际会,只可惜要守着这家铺子,算下来道听途说的多,眼见为实的少。 一路急赶,李落确也有些疲倦,听着面馆掌柜说话,就当是稍事歇息了。 李落没有打断,面馆掌柜就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还让店小二添了两杯茶,一杯自己润喉,一杯给李落,算是看在李落答应聆听的面子上。 面馆再无食客,掌柜忙里偷闲,店小二也凑了过来,出神的听着自家掌柜口若悬河的诉说,不时发出一声声赞叹和惊呼,让这面馆掌柜谈兴更盛,大有评说天下事的意思。 李落听了听,暗自失笑,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也能凑在一起,据说望梅府府城里的米面贵了,是因为皇宫里皇上的宠妃过寿时多吃了一个点心,卓城粮商就开始四处囤粮,却不知道万隆帝的这位宠妃到底能吃掉多少块点心。 面馆掌柜说了不少,有用的着实不多,只有这个年纪轻轻的店小二一脸敬佩,自家掌柜几乎可以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世外高人。至于李落,听来听去,也没有听到面馆掌柜提到护天盟的名字。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背后的靠山 李落轻咳一声,自然也要先赞一声掌柜见识不凡,而后才不着痕迹的将面馆掌柜的心神又再引回到护天盟身上。 “说起这个护天盟,嘿,那名声可是响当当的,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盟中英雄走到哪都当得起大侠的称号。”面馆掌柜一竖大拇指,由衷赞道。 李落笑着点了点头,掌柜说的多半是从哪个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匡扶正义,替天行道,历来都是草莽豪杰的写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路见不平就有拔刀相助的血勇。不过刚刚进了和家酒楼的四人和评书中的草莽英雄有些不同,至少这四人都像翩翩的浊世公子多些,而且衣着颇有规矩,以盟为名,更像个条理分明的江湖门派,不像那些个浪子游侠。 “护天盟是这几年才冒起来的,不过背后的靠山大的惊人,我听人说不但绿林道上的,就连白道和官府都得给护天盟面子,嘿嘿,小兄弟,你可猜得到护天盟背后的靠山是谁么?” “这我可猜不出来,还请兄台赐教。” “哈哈,就知道你猜不出来。”面馆掌柜一脸得色,左右打量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卓城里的大人物。”说完之后,面馆掌柜抬手指了指天,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李落忍俊不禁,脸上自然也要稍稍露出惊讶赞叹的神色,至于卓城里的大人物,如果放在一个寻常百姓眼中应该有不少,就算和面馆掌柜指的天有关系的也不在少数,说不得李落其实也是其中之一。 这面馆掌柜所知不多,而且多半都是道听途说,也许护天盟的确来历不凡,但到底是什么来头,人云亦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李落倒是有些相信面馆掌柜的话,因为就在面馆掌柜指天的时候,李落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名号武林公主的妹妹,舞阳公主李欹枕。 当年仙人峰下一别,匆匆数年,李落时常奔波在外,这个舞阳公主似乎也很少在宫里待着,游历天下,做起了闯荡江湖的女侠。如果护天盟与李欹枕有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面馆掌柜说了不少,能让李落相信的不多,不过李落也没什么轻视取笑的心思,只是善意的含笑看着这个实则略显孤单的中年男子。当年,在卓城百里坊那条僻静的小巷子里也有一个守着面摊的人,看着日出日落,闻着花开花谢,守着那份难得的平静。 “现在兵荒马乱,兄台为什么还留在望梅府,我看街上好些宅子都上了锁,到别处避难去了吧。” 面馆掌柜一阵沉默,看了一眼身边的店里小二,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啊。”说话间,面馆掌柜脸上闪过一丝浓郁的忧色,随即一扫阴霾,大笑道,“不过你看咱们黑白道上有那么多将士,固若什么汤来着,漠北的那些蛮子一定打不进来,哈哈,不怕不怕,再说这些天咱这面馆的生意比平时好多了,趁着机会多攒点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面馆掌柜絮叨着,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明白日渐兴隆的生意只是国难当头的回光返照而已。 这,大概就是望梅府百姓的写照,能走的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留下的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无论信与不信,都会觉得草海联军过不了藏云谷的天堑关口。 李落笑了笑,付过钱之后告辞离去,藏云谷近在眼前,怎也要过去照个面,看看如今北府战局到底到了哪种境地。 自西域南归,李落记挂北府战事,连贯南大营都不曾回去一趟,绕过天水州,直奔秦州而来。一入秦州,阴云密布人心惶惶,聚兵再多,如果不能一战而胜,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定民心。 李落牵着马向城北走去,路过和家酒楼,李落抬头看了一眼,临街的雅座上,方才护天盟四人凭窗而坐,已有手脚勤快的店小二奉上香茗,若是再恭维上几句,或许还能从这些出手阔绰的江湖俊杰手中讨到一钱两钱的赏钱。 一行人中年纪稍长的青年男子临窗而立,颇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意蕴。双目丹凤含神,打量着街道远处的另一端,对楼下指指点点、流连忘返的闺阁姑娘或是哪家的婶娘视若无睹,心神皆在远处,隐隐好像还有些许期盼之意。 李落看了一眼眷恋不舍的女儿家,暗自咋舌,家国难保,却还不如楼上的英俊男子更引人,果然有几分黄莲树下弹琴的味道。 终于,男子收回了目光,向身下街上的行人施舍了一瞥,李落看得真切,男子眼中的冷漠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了一缕温和尔雅,仪容仪态自然是没得说,只是骨子里的傲气就连李落也不禁有些吃惊。 这般傲,与冷冰不同,冷冰的人和剑极傲,是绝情之傲,而楼上男子的傲却是另一种无情的傲然,高高在上,只怕他那三个同行而来的同伴也未必能在他心中占据多少分量。 男子坐回了桌上,和同伴笑谈几句。李落这样的蝼蚁之辈,大概不会有资格入得了楼上几人的眼。 忽地,李落身子微微一震,抬头狐疑的看了一眼和家酒楼的那扇窗户,楼上一子高谈阔论,声音不小,也不怕隔墙有耳,更不怕扰到旁边的食客,有一个人的名字无巧不成书的落到了李落耳中。 婉清姑娘。 这个名字很熟悉,李落举目望了一眼远处的朝木山,当年的一位故人名字里也有这两个字,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李落怔了怔,暗自一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骏马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催促李落,只道是李落吃饱喝足了,自个却还饿着肚子呢。 一人一马,不疾不徐,街上人来人往,走不了太快。 就在李落刚要转过街角的时候。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公孙婉清 身后传来一声欣喜的朗笑声:“哈哈,蓝兄快看,是婉清姑娘来了。” 李落鬼使神差的站定身子,回头望了过去,四名男子业已迎了下来,那个最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干脆从楼下一跃而下,吓的街上行人纷纷散开。 少顷,一匹白马缓缓而来,跑的不快,礼让着街上的行人。马上一人做男子装扮,眉清目秀,近看浊世翩翩,远看眉黛青颦,果然是难得一见的风华浊世俏公子。 李落和颜一笑,的确是那位故人,就是不知道如今和周放怎么样了,何时才能有机会去半分楼讨一杯喜酒喝。 “嘿嘿,公孙姐姐,你来啦,让蓝大哥好等。”少年郎嬉皮笑脸的上前牵马,鞍前马后好不殷勤。年长男子面带轻笑,神色可亲,既没有过分殷切,也没有疏远,让人一望之下就心生好感。 公孙婉清俏脸一红,啐道:“乱说什么,讨打!” 少年郎嘻嘻一笑,也不害怕,看样子和公孙婉清极是熟悉。公孙婉清下了马,学着男儿模样抱拳一礼,朗声说道:“蓝大哥,累你们久等了。” 男子温颜一笑,回了一礼,道:“你别听小七胡说,我们也是才到,走吧,上去说。这件事牵连甚广,背后的那位在大甘可以只手遮天,而且和半分楼也有渊源,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公孙婉清玉容转冷,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蓝大哥,消息可靠么?” “至少有七成可信,不过在没有十成的把握之前,我没有将此事传开,除了盟中几人之外,就你我五人知道。这次约公孙姑娘前来也是为了证实这个消息的真假,就算是护天盟,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一样动不得他的人。” 公孙婉清咬了咬嘴唇,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一定要找到我哥哥的下落。” 男子脸上满是怜色,和声低语道:“公孙姑娘放心吧,既然我们答应帮你,就一定不会半途而废。” “谢谢蓝大哥。”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道:“你我之间再说谢就见外了,好了,进去说吧,这里江湖人物众多,小心隔墙有耳。”说罢,侧身请了公孙婉清先行一步。 男子略显亲昵的话语让公孙婉清有些不适,不过事关自己哥哥的下落,哪怕再小的机会也不能错过。 公孙婉清道了一声谢,举步向楼中走去。临行之前,公孙婉清心有所感,侧目向北侧街角看了一眼,人来人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背影里好像有什么给自己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只不过行人如织,一时也分辨不出来这股感觉从何而来。 公孙婉清和蓝姓男子的一席话李落没有听到,远远一瞥,故人无恙,也就不必再相见了。 城门在望,守城戒备颇是森严,无论出城入城都需得细细筛查,没有丝毫马虎懈怠,严防有草海细作混入城中。当然进城的人少,出城的人多,排了很长的队,到李落这里差不多还有过百人出城。 李落随着行人走走停停,无意挑明身份,就算找来城中戍守将领也未必认得李落,如此耽搁下来,还不如低调出城来得快些。 守城将士甲胄森寒,刀枪锋锐,城门处除了士卒盘问时的呵斥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众百姓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乱说话,最多就是极快的看一眼城门内外面无表情的军中将士,而后连忙将头垂到地上,闷不吭声,生恐被当成草海的奸细探子。 李落稍稍另类了些,城门肃杀的气氛不曾让李落低下头去,脸上很平淡,默然望着进进出出的大甘百姓。忽地,队列前端一个人影先一步出城而去,在李落看见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一闪即逝的背影,不过这个背影很是眼熟。 李落双目微凝,暗自惊咦一声,她怎么会在望梅府。李落心念一动,牵着马越过排在身前的出城百姓,走到了队列最前。身后有人窃窃私语,横眉冷眼,甚是不忿的低声咒骂,不过却没有人敢拦下李落。 五枚铜钱,换来守城将士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还是仔仔细细的搜过之后才放李落出城。 出了城,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炊烟,听不到鸡鸣犬吠,只能看见出城百姓一个个像受了惊的兔子,奔波在官道上,寻常小道几乎已经没有人敢走了。 李落环目四顾,那道熟悉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单论脚程身法不会弱过李落多少。 出了望梅府府城北城门,一条官道去往藏云谷,一条斜道,往朝木山的方向而去。李落稍事思量,转道小路,策马疾驰而去。 路两旁树成荫,叶已泛金泛黄,有些已经开始随风飘落,本是个菊花飘香,硕果累累的好时节,只是望梅府外的田野之间却没有秋日里该有的清爽和收成,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衰败苍凉的气息。 地里的庄稼收的很潦草,不少还有印着马蹄,约莫被征了官兵的粮草。 骑马赶了十余里路程,路上除了李落就没有再看到一个人影。李落苦笑无语,看样子是追错了路,白跑一趟。不过这条路当初李落途径秦州时听长安镖局的镖师说起过,虽说道路崎岖了些,不怎么好走,也绕了些路,但算下来也不会比官道去往藏云谷耽搁太久工夫。李落想了想也就无意再转回官道,趁着夜色多赶些路程,差不多明个能到藏云谷前。 日头落了山,江山如画,可惜没了炊烟袅袅的静谧与祥和,这样的江山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和孤寂。 没有烟火,李落也就熄了寻处人家歇脚的念头,随意的捡了一处路旁矮山树丛里的破败山神庙暂且歇息。 山神庙很小,修建这座山神庙的村子不会太大,只有一进,进门就能看到山神的塑像和神龛。山神的模样已经有些残破了,掉了颜色,相貌模糊不清。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山神庙 看不出供奉的到底是个什么仙灵,倒是个神龛上还有一尊无相铜炉,颇让李落惊讶。 这样的山神庙在大甘五府随处可见,除了朝廷供奉的各路有名有姓的神仙之外,各州府几乎每处都有当地小有名气的神灵,享受着当地百姓的香火,只是不如朝廷供奉的神灵那么流传广罢了。 庙宇还算完整,至少能遮风避雨,地上有走兽栖息的痕迹,散落着一些枯枝烂叶,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神龛下有两个蒲团,李落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坐在地上吃些干粮充饥。 天黑的很快,让李落有些猝不及防,风忽然也凉了下来,带着缕缕土腥味,远处暗沉的暮色中有黑影压了过来,抬头望天,不见日月,不见星辰。 大雨将至。 李落很是无奈,天公不作美,却也是无可奈何。庙门窄小,马进不来,李落只好寻了一处能遮些风雨的山崖下将马匹拴好,顺手捡了些枯柴,刚回到庙里,倾盆大雨如天河倒灌一般落了下来。 好大的雨,这样的暴雨在盛夏时分时常能见,入了秋就很少了,没想到今天会碰到。 一场秋雨一场寒,虽说不是深秋季节,但寒气还是重了许多。李落点起柴火,等着雨小些之后再赶路。 庙外草丛灌木中有沙啦声响,这场雨惊到了不少山里的小兽,原想来这座山神庙里避雨,只可惜庙中有火,让这些山间走兽的算盘落了空,徘徊流连,悻悻而去。 雨滴听上去似乎小了些,没有再把屋顶砸的噼啪作响,不过雨声却更密了,连成了一片,几乎听不到有停歇的缝隙。 李落打了个哈欠,屋外有雨声、风雨,听着格外的悦耳。自小李落就喜欢听雨声,春雨淅淅,秋雨绵绵,还有山雨淙淙,诸般种种,一串串的平平仄仄,树影摇曳,张开一片片叶子迎接紧一阵慢一阵梳妆,自有酒行如过雨,雨尽风吹去的写意,比起那些宫廷教坊里的琴箫丝竹还要动听自然。 雨声里,声声入耳,莫理烦心事,就算有烦心事,不也要等到雨停了之后再做打算么,所以下雨的时候听着雨声就好,要不然,多半会被田里那只呱呱叫的蛤蟆嘲笑。 当然,雨声被打断的时候,所谓意境就变得支离破碎,一如这凄凄惨惨的秋雨。 庙外山野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来人的一声高叫:“这里有一座庙,快过来!” 声音不陌生,今个白天的时候才听过的,李落扬了扬眉,说话的是护天盟四名男子其中之一,雨声遮过了动静,不知道公孙婉清是否也随几人同行而来。 话音刚落不久,庙门便被人很是粗鲁的撞了开来,当先跳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很面熟,正是白日里那个飞扬骄横的少年郎。 少年郎大刺刺扫了一眼,惊咦道:“庙里有人。” 李落轻咳一声,好一个漫不经心的惊咦。虽说下了雨,天有些黑,但庙里的火光就连山中的飞禽走兽都看的清楚,更遑论是一个身负武功的护天盟英杰。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必拘礼于非请勿入的规矩了,反正就当作没有看见,闯都闯进来了,难道还能退出去不成。 紧随着少年郎又进来了四人,三男一女,三名男子俱是白日所见,而女子正是公孙婉清。 此刻一行五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往日可见的风流倜傥大打折扣,一个个皱着眉,苦着脸,只差唉声叹气了,若不是身边还有一位皎若秋月,耀若春华的佳人,恐怕要怨天恨地的咒骂起来。 五人进了小庙,风合着雨灌了进来,压的庙中火光一暗,一股湿气扑面而来。一名男子急忙掩上庙门,挡住了风雨,抱怨一声道:“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出城的时候还好好的,晦气。” “无锋,别说了,收拾收拾这里,暂且避避雨吧,这场雨应该不会下太久。”年长男子和声说道,看了公孙婉清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柔声问道,“公孙姑娘,你没着凉吧?” 公孙婉清摇了摇头,歉然看着年长男子,轻声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着急赶路,也不会淋雨了。” “公孙姑娘这是什么话,我辈江湖儿郎,一诺千金,自当尽心尽力,不过话说回来,说到江湖漂泊,风里来雨里去,我们几个怕还不如公孙姑娘呢。”年长男子哈哈大笑道。 公孙婉清玉脸微红,颇有些羞赧神色。两个人说着话,郎才女貌,宛若璧人,李落暗暗吸了一口气,没来由的为周放叫起屈来,不知道这会周放人在何处。不过李落的惋惜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几个眨眼,心疼周放做什么,说不定只是人家若即若离的情趣而已。比起眼前丰神俊朗的男子,周放身份相貌都不逊色,不过说到风月,没准周放还是个初识风情的雏儿。 “兄台,让一让吧。”一名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火堆旁少言寡语的李落。 男子的说话声引起了年长男子和公孙婉清的注意,两个人侧目瞧了过去,方才进到庙里的时候其实都已经留意到了李落,不过先前是装作没有看到,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对庙中的李落视若无睹。如今地上的李落占据了庙里最好的位子,还有两个蒲团之一,大概在护天盟四子眼中,此刻的李落着实没有眼力,难道不知道早些识趣的让开这个地方。 李落抬头看了五人一眼,不说先来后到,萍水相逢也算他乡之客,到了眼下,才算这五位不速之客头一次正眼看坐在地上的李落,而且还不是一声寒暄,开口就让李落去到一边待着。 公孙婉清轻轻咦了一声,地上的男子颇显风尘沧桑,只是一眼望去有一种很奇怪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再仔细分辨的时候却又陌生了起来。 “怎么了?”年长男子关切的问道。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识趣 李落没有动,也没有应声,礼以行义,旁人无礼,也用不着以德谦报之。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正要发作,被年长男子拦了下来。年长男子温颜一笑道:“唐突仁兄了,无处避雨,惊扰兄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李落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从公孙婉清身上划过。公孙婉清脸色微变,颇有恼色。这场大雨将公孙婉清女扮男装的易容冲了个干净,虽然穿的还是男儿衣裳,可惜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再加上打湿的衣衫下玲珑有致的躯体,只要眼睛不瞎,当然瞧得出来眼前这位实则是个貌美佳人。 公孙婉清拉了拉衣领,俏脸生寒,入庙之后同行几人虽说也算熟悉,但毕竟男女有别,公孙婉清俏丽动人,除了年长男子目不斜视之外,其余三子都有偷偷打量浑身湿漉漉的公孙婉清,着实让公孙婉清颇为难堪,不过此际有求于人,只能暗许他们不是有心如此,只怪这场雨下的不是时候。 但若让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目光如此放肆的游弋一番,公孙婉清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性了,当年闯荡江湖时一根醉心索下不知道抽过多少个登徒浪子,也不怕今夜这座小庙里再多一个。 就在公孙婉清羞恼,年长男子也有些脸色发沉的时候,李落忽然问道:“还要让出这块地方么?” 年长男子一滞,嘴角一阵抽搐,硬生生将心头的一股杀意压了下去,似乎依着自己的身份和风度,不该和这样一个满是沧桑风尘气息的莽夫一般见识,随即生硬的说道:“那就多谢了。”说完之后年长男子顿了一顿,接道,“我们五人同行,有些话说,坐在一起方便些,有劳了。” 李落笑了笑,年长男子这句话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公孙婉清听的,可笑公孙婉清恨不得教训自己一番,年长男子却还得自重羽翼,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果然,年长男子眼中压下一丝狠色,李落只做不知,起身自去了庙墙角落里合衣坐下,闭目养神。 李落这么识趣倒让几人有点无聊,雨夜漫漫,还以为能找点乐子,没想到眼前之人这般没有骨气,想趁机生事都难。 年长男子看了去到角落的李落一眼,看似略作沉吟,便又恢复了原本的风流模样,招呼着公孙婉清坐下,倒也不客气,将李落生的火据为己有,这一次却连个谦让的谢字都没有。 地上不算太脏,李落本就已经清扫了一遍,自然比不上琼楼玉宇,不过避个雨还是绰绰有余。让这几个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收拾枯枝残叶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遇到走兽留下的黄白之物,一个个便都捏起了鼻子,一脸的晦气和厌恶。 少年郎瞥了一眼角落里安安静静的李落,眼珠一转,叱道:“唉,你,都在一个屋檐下,起来和我们一起收拾收拾这里,这么脏怎么待得住。” 李落没有吭声,连眼皮都不曾抬上一抬。少年郎脸色难看起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无视自己的说话,眼底一寒,就要发作,公孙婉清忽然平声说道:“阿七,算了,大家都被雨困在这里,雨停了就各走各路,将就一下,不用收拾了,你们都过来烤烤火吧,别着凉了。” 少年郎应了一声,冲着李落啐了一口,转身去了火堆旁。另一名男子丢下手中枯枝,拍了拍手,啧啧有声的看着李落,嘲弄道:“窝囊废。” 李落充耳不闻,似乎这么会工夫就又睡着了。 雨声不歇,庙里难得的安静了下来,五人围坐一圈,现成的篝火,现成的木柴,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年长男子从身上的行囊里取出些精美的点心分给几人,少年郎笑嘻嘻的晃着手中的酒囊,另有一名男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些菜肴,有酒有菜,怎一个惬意了得。 少年郎高谈阔论,句句不离江湖,有腥风血雨,有儿女情长,其余两名男子不甘示弱,争先恐后的说起江湖逸闻趣事,至于真假暂且莫论,只要比别人说的更加震慑人心就好,互有恭维,互有吹捧,远远望去,就像是发了情的公鸟,拼命在雌鸟面前伸展羽毛,而此间唯一的雌鸟眼中那一抹担忧和期许似乎并没有人察觉到。 角落里,李落甚是无语,公孙婉清不是头一天闯荡江湖,不知道怎么会和这些看上去像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丁搅在一起。 借着美酒,几人谈兴正浓,公孙婉清的兴致却不高,总有些心绪繁重的感觉。年长男子低声劝慰了几句,不过公孙婉清心事重重,患得患失,答言之际有些心神恍惚,几个人也渐渐没了吹嘘的兴趣,说了几句便各自养精蓄锐。 柴火不多了,雨却还下个不停,少年郎归拢了归拢火堆,看了一眼想着心事的公孙婉清和一旁出神思索的年长男子,低声问道:“蓝大哥,公孙姐姐,你说会是她么?” 公孙婉清娇躯一颤,抬头看了一眼年长男子,紧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年长男子长吁了一口气,凝重说道:“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就算不是她,也一定和她有干系。” “嘿,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凶徒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朝廷鹰犬,那位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江阑,休要妄议朝堂,小心隔墙有耳。” 说话的男子转头打量了一眼睡的昏天黑地的李落,冷冷一笑,闭口不再多说。 “周放兄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别提他!”公孙婉清含忿叱道,恨声说道,“他非但不愿帮我,还让我不要相信蓝大哥说的话,果然只要事不关己,就能冷眼旁观。” 年长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劝道:“公孙姑娘切莫动怒,周兄这么说肯定也是为了你好,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一旦这件事抖露出来,必然会引来不少议论,以她背后之人的权势。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大红如血的伞 想要对公孙姑娘不利,恐怕是凶险万分,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周兄和半分楼。” 年长男子不劝还好,劝说之后公孙婉清更加恼怒,周放害怕,难道自己就不怕么,只怕竹阴公孙都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 “难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想独善其身?半分楼自诩公义,这样胆小怕事,何来公平道义可言?” “公孙姐姐别生气啦,我们几个不是陪你来了么。”少年郎满不在乎的笑道。 公孙婉清感激的看了身旁四人一眼,轻声说道:“嗯,谢谢你们,可是,就怕我会连累你们……” “公孙姑娘说的什么话,强权可畏,不过江湖还有道义,如果人人都畏惧强权,那这江湖不闯也罢。”年长男子朗声说道。 “就是,别人怕他,我们可不怕他。”名唤江阑的男子傲气说道,只是脸上的神情怎么看都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公孙婉清眼眶微红,极是动情,正是有这样肝胆相照的豪侠之士,江湖也才是江湖。 江阑转头看着角落里的李落,丢了一根木头过去砸在李落身上,喝道:“喂,装死还是睡着了,起来说话。” 李落睁开眼睛,平静的看着火堆旁的几人,淡淡问道:“何事?” “刚才要是听见什么,本公子奉劝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免得祸从口出。” 李落哦了一声,回道:“我不是江湖中人,你们说的与我无关。” 年长男子心中一动,扬声问道:“这位兄台要去哪里?” “鄞州。” “咦,鄞州?仁兄去鄞州所为何事?” “找人。” “找人?”年长男子双眉一扬,和声说道,“鄞州现如今已被北疆蛮族所占,兄台去鄞州恐怕凶多吉少啊。” “嗯,那也要走一趟。” “敢问兄台有什么缘故定要去到鄞州?” “族中兄弟失散鄞州,久无音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年长男子打了个哈哈,颔首说道:“原来如此,那兄台一路上可要多加小心了。”说完,年长男子向另外一个极少说话的男子使了个极其隐晦的眼色,男子轻轻点了点头,垂首不语。 其余几人,连同李落在内都不知道此刻说着话,神色和善的年长男子已悄然动了杀心,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大概没什么比草海探子更好的理由了。 当然,不会当着公孙婉清的面动手,雨停之后,自有这名明白用意的男子料理这桩隐患。 公孙婉清好奇的看了李落一眼,听到李落为了族中亲友的下落不惜以身犯险,方才心中的恼怒消散了许多,看着李落也觉顺眼了些,至少不像刚才那样惹人厌。 嘟嘟嘟,三声突兀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有点震耳发聩的动静,惊的庙中诸人齐齐变色。 “谁!?”江阑厉喝一声,略显紧张的盯着庙门。 门外没有应答,只听得见风声雨声。 “莫非是风吹的石子?”江阑狐疑的挠挠头,回头看了年长男子一眼。 话音刚落,又是三声,不紧不慢,好整以暇的揉弄着庙中几人紧张的情绪。 间隔长短如一,声音大小也如出一辙,至少风吹不出这般有规律的石子,又这么巧的砸到庙门上。 江阑脸色一变,怒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在这里消遣本公子,滚出来!” 门外除了风雨声之外还是静悄悄的,听不到别的异动。江阑脸色不愉,被人如此捉弄岂能干休,猛然站起身来,就要拉开庙门看个究竟,到底是什么人活的不耐烦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年长男子扬声喝住江阑,平声说道:“屋外风大雨急,尊驾不如进来避避雨,山水有相逢,也算是有缘。” 年长男子说话之后庙门外的风雨声忽然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山水有相逢,山非好山,水是恶水,缘未必是善缘,说不定还是孽缘。” 年长男子神色不变,朗笑一声道:“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还请现身一见。” 庙门吱咯一声缓缓打开,光窜了出去,借着火光,公孙婉清几人看见庙门外正站着一个人,打着一把竹伞,大红如血的伞面在黑夜中极为刺眼可怖,让江阑倒吸了一口寒气,面露骇然。 竹伞打得很低,看不清伞下人的相貌,一身黑衣,和身后的雨夜相得益彰,撑伞的手白如纸,柔无骨,有一股别样的妖气。 江阑咽了一口口水,舔了舔嘴唇,小心的后退了半步。少年郎和另一名男子站起了身,手摸上了腰间的兵刃,戒备的看着庙门外的人影。 伞下人动了,举步慢慢的走进了庙里,等了片刻,在庙中几人心神不宁的惊惧之中慢慢收了伞,露出伞下一张魅惑众生的脸。 脸色如雪,白胜纸;目如钩,勾魂摄魄;唇红赤,仿佛刚刚饮过血。美的确极美,还要稍胜公孙婉清一筹,只是这个模样怎么看都是像鬼多过像人,就像是从鬼怪故事里走出来的精怪艳鬼,望之可怖。 年长男子脸色一变,眼神微微有些慌乱,忌惮的看着伞下女子。 女子抬起头,轻轻的看了庙中诸人一眼,甚是好奇怎么会多了一个看上去穷困潦倒的男子,与眼前几人格格不入。不过也只是多看了角落里的李落一眼,便不再留意,一双如丝媚眼,绕过年长男子,落在了公孙婉清身上,脸上有些许异样,随即绽出一个妖媚中带着寒意的笑容,淡淡说道:“你们跟了我一路,从桑海到卓城,又从卓城到了望梅府,这样阴魂不散当真惹人厌的很,今夜我不请自来,想问问你们跟着我有什么事?” “是你!”公孙婉清这才明白眼前女子是何方神圣,神情剧变,猛地站起身来,直视眼前的黑衣女子。 女子似笑非笑,讶然说道:“原来你还不认得我呀。” 年长男子踏前半步,挡在了公孙婉清身前。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阴魂不散 沉声说道:“姑苏姑娘深夜临门,我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嘿,蓝少侠真是会说话,原本我还想兴师问罪,这可倒好,反倒成了打扰蓝少侠与公孙姑娘谈心的坏人了,不过想想要不是蓝少侠能说会道,也不会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醉心仙子醉倒在蓝少侠的温柔乡里。” “你……”公孙婉清羞红了脸,怒视着口无遮拦的黑衣女子。 年长男子面不改色,冷哂道:“姑苏姑娘今时不同往日,身份显赫,逞一时口舌之快,难道不怕给你家将军丢脸么?” “嘻嘻,他要是在,那我自然要装装样子,现在他不在,而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何苦为难自己呢。” 角落里李落哑口无言,甚是无奈,这黑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帐下中军骑游骑姑苏小娘。当初在雁沉州小星山,若不是姑苏小娘,只怕李落早已化成一堆白骨。李落原想着经过那件事,多少和姑苏小娘亲近了些,没想到还是自己一厢情愿。 年长男子同样亦是目瞪口呆,索性岔开话题,道:“姑苏姑娘深夜造访,有何见教?” “这我倒要问你呢,你们为什么跟在我身后阴魂不散?” 年长男子看了公孙婉清一眼,心头杂念纷呈,的确没有预料到会在这种境地下与姑苏小娘见面,而且还是被人堵着门兴师问罪。 其余三人,之前信誓旦旦的讲到江湖道义如何如何,只是一旦到了挑破窗户纸的关头,一个个都退缩了。眼前女子,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当初凶名显赫的叫天王座下五鬼,如今堂堂牧天狼帐下的骁将,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不是寻常的江湖中人敢轻易得罪的。 “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公孙婉清脆声喝道。 “你想问什么?”姑苏小娘柔柔的应了一声。 “我……” “婉清。”年长男子急忙拦住公孙婉清,虽说之前几人言辞确凿,但毕竟没有十成的把握,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先不管会不会打草惊蛇,只怕还会后患无穷。 姑苏小娘掩口笑道:“婉清,叫的好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郊山长乐帮蓝大少主和公孙姑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关系呢,啧啧,就是不知道这么称呼公孙姑娘的人多还是不多,哦对了,听说公孙姑娘在卓城还有位知己,不知道他是怎么称呼公孙姑娘的?” “你……胡说八道。”公孙婉清气急涨红了脸,姑苏小娘言下之意是暗讽自己是个水性杨花之人。公孙婉清有心驳斥,可是论起口舌狠毒,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未必是姑苏小娘的对手。 年长男子脸色一沉,寒声喝道:“别人敬的是牧天狼,怕的是你家将军,姑苏姑娘狐假虎威,满口胡言乱语,难道不觉得可耻么?” “可耻?哼,说起廉耻,蓝大公子先想想那些被你玷污清白的女子,始乱终弃不说,还有逼良为娼的勾当,想来比本姑娘好不了多少。你们长乐帮手眼通天,与官府沆瀣一气,这些女子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说。不过嘛,这天下还不是你们长乐帮的天下,蓝大少主还是想想万一有一天捂不住东窗事发了该要如何收场才是。” 年长男子眼中阴霾大盛,冷叱道:“信口雌黄,一派胡言!蓝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真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恶事,不用你在这里大放厥词,蓝某当自刎以谢天下。” “以谢天下?嘻嘻,蓝公子好大的口气,要说以谢天下,除了我家那位野的不知道跑去哪里的将军,蓝大少主似乎还差了点。” 年长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冷冷说道:“我敬重你家将军,以他的才智不会相信你这般空口无凭的造谣中伤,倒是你,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你做过的事,哼,就算是他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护着我?”姑苏小娘咯咯娇笑道,“本姑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见过我家将军之前不也一样活的好好的,没了他难不成我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倒是你们鬼鬼祟祟的,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怕他还是怕我……或者说我们两个你们都怕。” 年长男子怒哼一声,屡屡被姑苏小娘挑衅,就算再好的风度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不过即便如此,年长男子依旧不曾先出手。姑苏小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好深的城府,好阴毒的心机,所为的就是在等身边公孙婉清而已。 “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公孙姑娘,你也不是头一天行走江湖,谋定而后动的道理想必不会不知道,再者说了,我着实想不到你竟然会和他们搅在一起。”姑苏小娘惋惜的摇摇头。 江阑脸色大寒,叫道:“妖女,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有个厉害的主子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哼,我们护天盟也不是好惹的!” “嘿,你不说我都忘了,原来你们四个还是护天盟的小鱼小虾,舞阳公主也是瞎了眼,什么人都敢纳入麾下,想问鼎江湖,却是太心急啦。” “放屁,我看是你那主子瞎了眼吧,竟然让一个无耻荡妇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黑白不分,哼,也不怕惹来一身骚。” 李落有口难言,着实气闷,索性就当没有听到,还是就着庙外的雨声睡觉最好。 姑苏小娘神色平淡如初,漠然说道:“我以前做过什么,他知道的比你们多,我投身牧天狼就是为了避难,而他不得不收留我,仅此而已,而且他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可惜没找到借口罢了。所以,你们倘若真的抓到我的痛脚,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诉他,十有八九他会很乐意取我的性命。” 庙中几人面面相觑,姑苏小娘言之凿凿,看上去像是真的,听上去却匪夷所思,实难让人相信。 没有人说话,自从姑苏小娘踏入庙门的那一刻起,庙中诸人皆被姑苏小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公孙家的蜈蚣鞭 “没人愿说么?”姑苏小娘讶然,接道,“那我替你们说吧。”说罢,姑苏小娘一抖袖口,一根三尺上下的细索滑了出来,左右摆动,宛若活物,极是灵动。 公孙婉清呼吸一重,低低的惊叫一声,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姑苏小娘腕间细索,身子微微发抖,心绪很是激荡难平。 “你想问我手里这根是不是竹阴公孙家的蜈蚣鞭,如果是,那么这根蜈蚣鞭又会不会是公孙少君的随身佩戴之物,对么?”姑苏小娘柔声说道。 公孙婉清呼吸急促起来,双目泛起阵阵血丝,看着姑苏小娘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手中拿着的是不是我哥哥的蜈蚣鞭?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哥哥的名字?” 姑苏小娘沉默片刻,好像在权衡什么,忽地一笑道:“我猜到你们一路追踪我的缘由,可没说我会告诉你答案。” “我们公孙家的蜈蚣鞭每一根都刻有记号,你手中这根是不是我哥哥的一看便知。”公孙婉清神情激动的喝道。 姑苏小娘似乎略有吃惊,狐疑的看了一眼手中蜈蚣鞭,蓦地醒转过来,好一个醉心索,竟然在言语词锋上设下圈套,诈了自己一记。 姑苏小娘狐媚一笑,手中蜈蚣鞭倏忽间消失不见,淡淡说道:“我的东西,为什么要叫你看。” “你这是做贼心虚!”公孙婉清含忿叱道。 姑苏小娘很是不以为意,平声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不让你看,你能奈我何?”说话间,姑苏小娘扫了一眼庙中几人,声音转冷道,“你们敢对我出手么?护天盟,长乐帮,哼,我便是借了我家将军的虎皮,你们又待如何?” “你!?”江阑几子盛怒,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不过姑苏小娘紧接着的一番话却将几人浇了个透心凉。 “其实,你们也该庆幸的,如果还是当年的我,几位坟头的草算计着能有三尺高了。可惜如今规矩太多,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想杀人竟然还要问一问这个人该不该杀,哈,什么时候规矩比心情还重要了。”姑苏小娘顿了一顿,看了年长男子一眼,抿嘴浅笑道,“蓝公子动气了,呵呵,忠言逆耳,以前想必很少有人这样和蓝大少主说话,有长乐帮,有护天盟,诸位都是不可一世的俊彦才子,不过要是没了乘凉的大树,蓝公子,我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年长男子心中一寒,眼前女子婀娜多姿,说话温柔甜腻,当年却的的确确心如毒蝎,死在她手上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要是光明正大的切磋,几人联手或许不会输给姑苏小娘,但真的要分生死,年长男子心中有数,身边这几个人都是脓包草包,兴许还不如公孙婉清,多半难逃姑苏小娘的毒手。 “诸位如果对我出手,迫于自保,我自然会出手反击,生死之际各凭手段,只要我家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将军事先不知道这件事,他也就挑不出刺来。所以,蓝大公子,你是要出手呢,还是不出手呢?” 年长男子神色数变,骑虎难下,如芒在背。 “那就只剩下公孙姑娘了,公孙姑娘艺业不凡,你猜你能从我手中抢过这根鞭子么?” 公孙婉清从年长男子身旁站了出来,夷然无惧的看着姑苏小娘,沉声喝道:“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蓝大哥无关,他如果自己藏污纳垢,凭什么巡检天下?无论如何我都要在他面前讨一个公道。” “说得好。”姑苏小娘拍着手笑嘻嘻的看着公孙婉清,让角落的李落心中百感交集,好一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中军骑将士,想想当年,自己就不该答应她,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就要在我家将军面前讨公道,公孙姑娘,只怕你还没有这个资格,不如你回家让你们公孙家的大人出面来找我家将军,也许我家将军会见一面。不过,你倒是猜猜看你们公孙家就算知道了这个消息,究竟会不会派人来讨这个公道呢?” “你……”公孙婉清气得两眼发黑,还从没有见过狐假虎威的厚脸皮能到如此地步,根本就不知道自尊廉耻何在,却偏偏让人无力反驳。 “还有,你该想想半分楼和周放为什么没有替你出头,半分楼的确会忌惮我家将军,不过不见得有多怕他。只是公孙姑娘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才会相信卑鄙小人的一面之词。” 年长男子冷哼一声,平声说道:“原以为你换了一个身份能有多长进,也不过如此,挑拨离间,如此下作的手段也使得出来,看来天狼骑也不过如此,徒有其表。” “蓝田书,天狼骑是不是徒有其表,你试试就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试。” “有什么不敢!”江阑大喝一声,凶狠的瞪着姑苏小娘,却被姑苏小娘活生生无视了,嘴角的讥讽之意不加丝毫掩饰,直气得江阑脸色发青,频频望向蓝田书,话说的漂亮,可是的确没有胆量先向姑苏小娘出手。 蓝田书暗骂一声草包,输人又输阵,论起狐假虎威,自己身边这几个比起姑苏小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家好歹名声在外,最多是借了虎威,但自己却也是毒蛇凶兽,而左右几人,除了借着护天盟和各自背后的势力飞扬跋扈之外,还能剩下多少本事。 “明人不说暗话,我并不想和姑苏姑娘城逞口舌之争,天狼骑声名显赫,天下皆闻,用不着我们几个人来评断,草海狼军近在眼前,牧天狼到底是否配得上如此声名,不必等太久自然会一清二楚。今日既然与姑苏姑娘在这荒野小庙相遇,那就先说说你手中这支蜈蚣鞭的渊源。” “哈哈,蓝大公子确实好口才,小女子佩服,说不定再有一场扬南论道,蓝公子也能与我家将军一较高下。”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将军的下落 蓝田书没有理会姑苏小娘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淡然说道:“姑苏姑娘打定主意不愿说,我等似乎也不好强求。” 姑苏小娘嘿了一声,侧耳听了听屋外的雨声,漫不经心的说道:“雨小了,能赶路了,本姑娘还有正事要做,就不陪你们游山玩水,谈情说爱了,不过,”姑苏小娘玉容转寒,冷冷说道,“倘若再阴魂不散的跟着本姑娘,休怪本姑娘翻脸。” 说罢,姑苏小娘扫了庙中诸人一眼,冷哼一声,就欲离开这座小庙,忽听蓝田书平静唤道:“姑苏姑娘请留步。” “你还想怎样?” 蓝田书神秘一笑道:“难道姑苏姑娘不想知道你家将军的下落么?” 姑苏小娘娇躯一震,非但是姑苏小娘,就连公孙婉清几人也俱都露出惊讶神色,齐齐望向蓝田书。 蓝田书胸有成竹的含笑看着脸色微变的姑苏小娘,和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家将军的下落,姑苏姑娘告诉你手中这支蜈蚣鞭的来历,一物换一物,公平……” “不想,他是死是活管我什么事。”姑苏小娘诧异冷漠的瞥了蓝田书一眼,慢条斯理的答了一句。 蓝田书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没想到竟然会被姑苏小娘一口回绝,没有半点转寰的余地,着实让人猝不及防。 “你……他可是你家将军!”蓝田书一口血险些喷将出来,被姑苏小娘斩钉截铁的回答震的好一阵子头晕目眩。 “那又怎么样?”姑苏小娘白了蓝田书一眼,皱了皱眉头道,“谁家还没个让人不省心的主,你看他天南地北,东荡西游的好不自在,我管他做什么?眼下是没消息,说不定眨眼的工夫就从哪里蹦出来了。喏,墙角那个过路人,抬头让我们瞧瞧,没准就是我家将军乔装的呢。” 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墙角,李落瞠目结舌,心里着实五味杂陈,看着姑苏小娘随意的说话模样,定然不是已经看破了李落的身份,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巧就巧在角落里的这个满脸风尘的男子竟然真的是易容之后的李落。 如果这会李落扯下脸上的易容,不知道姑苏小娘会作何感想。 公孙婉清几人看了一眼错愕迷茫的李落,只是姑苏小娘自嘲玩笑之语,自然当不得真,看了一眼之后就各自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角落里的人影。不过姑苏小娘却愣了一下,乍眼望去,似乎,好像,角落里的人和一个自己心底深处颇是厌弃不屑的人影有些神似,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这个人影是谁,满满只有一股浓郁的嫌弃和冷眼诽谤。 “蓝大哥,你真的知道王爷的消息么?” “怎么了?”蓝田书奇怪的看了公孙婉清一眼。 公孙婉清低着头,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蓝大哥,要是你知道的话就告诉她吧。” “这……” “王爷身系江山社稷,现在国难当头,草海异族兵临城下,大甘没有多少将领能抵挡得住草海骑兵,王爷恰好是其中之一,也许是唯一一个战之可胜的将领了,他早些回去,就能救下更多的大甘百姓。” 蓝田书吸了一口气,眼中异芒闪烁,想了想应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说罢转头望着姑苏小娘,淡淡说道,“不知道姑苏姑娘还打算听么?” “蓝大公子若是想说,那我便听,不说,我便走。” 蓝田书沉默片刻,忽地展颜朗笑道:“好,江山为重,蓝某也不必枉做小人。”蓝田书环目一扫,看了看身旁俱都露出聆听神色的几人,唯有姑苏小娘还是那副可有可无的神情,猜不透此刻心里有什么样的心思,沉声接道,“不知道姑苏姑娘可曾听说过飞鹏堡?” “咦,西域飞鹏堡?他们和我家将军有什么关系?”姑苏小娘轻轻咦了一声。 “姑苏姑娘既然知道飞鹏堡,自然也该知道他们的营生。” 姑苏小娘点了点头,柳眉一扬,讶声说道:“难道?” “不错,有人向飞鹏堡出价,欲买王爷的命。” “找死!”姑苏小娘冷哼一声,眼中杀气一显,大有自家的将军自己可以嫌弃,但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胆敢张牙舞爪的。 蓝田书淡淡说道:“据说幕后之人出价极高,也许是近些年里飞鹏堡接下的最大的一笔买卖。” “哦,他值多少钱?”姑苏小娘用食指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的问道。 “过万两黄金。” “什么!?”庙中几人齐齐惊呼出声,骇然望着蓝田书,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放眼整个大甘也没有多少人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钱财。 姑苏小娘眼睛一亮,当年叫天王也算是依仗着杀人赖以成名,自然收过不少钱财,死在姑苏小娘手中的也不在少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只是过往时候还没有一个人的命值得上这么多黄金。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真有人出了这么高的价钱买一个人的性命,当年的叫天王也未必敢接,杀人不成,说不定还会马失前蹄,反而送了自家性命。 “果然值钱。”姑苏小娘啧啧赞叹了几声,漫不经心的问道,“不过这和我家将军的下落有什么关系?” “跟着飞鹏堡的杀手,就能找到你家将军的下落。” 姑苏小娘打了个哈欠,很是懒散的回道:“蓝大公子真是才智过人,厉害,佩服。”姑苏小娘的几句赞誉着实没多少诚意,就连敷衍的神色都懒的隐藏,“不会碰巧蓝大公子刚好知道飞鹏堡的杀手在哪里吧。” 蓝田书闭口不言,嘴角淡淡的笑意更加映衬出几分面无表情来。 “姑苏姑娘是想说飞鹏堡的杀手如果这么容易就被人勘破行踪,那么飞鹏堡也就不是飞鹏堡了,是么?” “不是么?” 蓝田书哈哈大笑道:“那就是碰巧的很,不才恰巧知道飞鹏堡杀手的行踪。” 姑苏小娘微微敛去脸上的轻视神色。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来去自由 冷声问道:“在哪里?” “姑苏姑娘感兴趣了?” “哼,来者即是客,怎么也要略尽地主之谊。” “这么说姑苏姑娘相信在下说的话?” “自然相信,难道蓝大公子要故意和牧天狼为敌?还是说你们长乐帮想与我家将军为敌?”姑苏小娘似笑非笑的看着蓝田书。 蓝田书脸色微微一变,闷哼一声,沉默少顷,平声说道:“天水。” “天水州?”姑苏小娘皱了皱眉头,随即妖娆轻笑道,“的确像我家将军的性子,一天都不得安生。不过蓝大公子怎知飞鹏堡的杀手是冲着我家将军而来?” “飞鹏堡的天字杀手想必不会闲来无事到大甘游山玩水。” 姑苏小娘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蓝田书,柔声细语道:“看来小女子还是小瞧了蓝大公子和长乐帮。” 蓝田书看着面露笑容的姑苏小娘,心中阵阵发寒,强忍着神情自若的回望姑苏小娘。 姑苏小娘沉默片刻,嫣然一笑,看了一眼公孙婉清,转身离开了这座山间小庙,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屋外传来姑苏小娘悠然的声音:“下次若是公孙姑娘一个人来,也许我会告诉你我手中这支蜈蚣鞭的来历。” 姑苏小娘离去之后,江阑颓然坐倒在地,闷着头一言不发,来时义愤填膺,意气满怀,岂料当真遇到了姑苏小娘,才知道不论怎么踌躇满志,依旧越不过牧天狼这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庙里鸦雀无声,庙外雨声小了些,篝火小了许多,没有人有兴致再添一把柴火,俱都有些丧气,垂首不语。护天盟如何,长乐帮又如何,只要李落尚在,就没有人敢轻拂牧天狼的虎须,江阑没有这个胆量,蓝田书亦没有这个胆量,或许只有公孙婉清敢直面姑苏小娘和天狼骑,只是此刻的公孙婉清心中却是杂念纷呈,姑苏小娘方才一番话尚在耳边回响,也许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雨声沥沥,敲打着秋风秋叶,夜深人静,山神庙里的气氛格外压抑。 良久之后,公孙婉清轻声低语道:“蓝大哥。” “嗯?” “我想回去。” “卓城还是竹阴州?” “先去卓城,再回竹阴。” 半晌沉默,蓝田书淡淡应道:“好。” “蓝大哥,对不起。”公孙婉清歉然看了蓝田书一眼,却轻轻的往蓝田书另外一侧移了半尺。 蓝田书眼皮微微一抖,似有些自责般低沉应道:“不怪你,我原以为公道自在人心,为朋友就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没想到真的面对滔天权贵之时,我却不得不低头。高山仰望,其实姑苏小娘说的对,长乐帮如何,护天盟又能怎样,面对他的时候,终究还是低人一等。” 公孙婉清朱唇微张,看着神情萧索的蓝田书颇有不忍,原本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俊杰,没想到这一夜过罢,尽都成了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 公孙婉清刚要开解几句,就听蓝田书朗声笑道:“不说这些了,人命自有贵贱,我固然比不上他,但也比寻常人要好,再者说了,人定胜天,说不定哪一天也有我蓝田书一鸣惊人的时候。” 公孙婉清心中一宽,松了一口气,由衷一笑道:“蓝大哥绝非池中之物,我相信有一天蓝大哥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蓝田书炯炯有神的看着公孙婉清,笑道:“那愚兄就先行谢过婉清妹子的吉言了,只不过你不会相信姑苏小娘刚才说的话吧。” 公孙婉清脸色一红,赧然应道:“蓝大哥古道热肠,为了我哥哥的事不辞辛劳,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对蓝大哥心生芥蒂。”说完之后,公孙婉清微微一顿,看了看身边同样兴致不高的诸人,和颜悦色道,“也谢谢你们啦。” 蓝田书哈哈一笑,似乎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眉宇之间也开朗了起来,朗声说道:“那就好,婉清打算何时返回卓城?” 蓝田书叫的亲近,公孙婉清略略皱了皱眉,不过想来也是蓝田书共患难之后的真情流露,也便没有在意,和声回道:“明天一早吧。” 蓝田书沉吟数息,道:“也好,世道不太平,既然要走那就早些走,免得夜长梦多。” 公孙婉清有些奇怪,不知道蓝田书口中所说的夜长梦多有何用意,问道:“蓝大哥有什么打算?也要回去卓城么?” 蓝田书摇了摇头道:“不了,既然到了藏云谷,我打算去鄞州瞧瞧,那里有我们护天盟的人,愚兄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啊!蓝大哥,这……” “没事,放心吧,国难当头,我辈中人若不出头,习武又有何用。”蓝田书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 “蓝大哥,我也去!” “不行!”蓝田书断然拒绝道,“明天一早你就和婉清回去卓城,一刻不许多留。婉清,你替我看好小七,出来之前他娘可是把他托付给了我,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那我可就真没脸去见萍夫人了。” 公孙婉清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满脸都是不服气的少年郎,轻笑道:“这一路上都不太平,你就不怕我遇上坏人?到时候谁来保护我呀?” 少年郎怔了怔,面露难色,权衡半晌才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不过看上去很是不情不愿,嘟囔说道:“那就只好这样了。” 公孙婉清几人暗自失笑,到时候真要遇见歹人,还不知道谁来保护谁。 “江阑,你们两个如果愿意出关就随我出关,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如果有别的事要忙就先忙自己的事,过后还是在望梅府汇合。” 两人沉声应下,神色各异,也不知道是去往藏云谷关外还是留在望梅府。 破败的小庙安静了下来,江阑添了点柴火,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再找角落里落魄男子的麻烦,似有失落,也似乎有点不甘心,脸色阴沉着,被火光映照的忽暗忽明。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女人果然不可信 李落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雨停之后,自己也该动身北上了。 就在李落刚刚翻过身子正要和衣而卧的时候,忽听少年郎发出一声惊呼,道:“蓝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李落一怔,转过身子看了过去,篝火旁除了一脸吃惊的少年郎,其余几人并没有挪动身形,依旧围坐在火堆旁。蓝田书神情幽沉的看着眼前火光,一只手拎着一根柴火,而另一只手却扣在了公孙婉清的肩头。 公孙婉清神情错愕,不解、恼怒、震惊,愣愣的看着身边这个方才还是正气凛然视如长兄的男子,朱唇半张,却说不出话来。 蓝田书忽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和蔼温柔的低声说道:“果然,女人最不可信,你就这么绝情么?” 蓝田书缓缓转过头去,眼中散发出阵阵鬼火般的异芒,直直的盯着公孙婉清,阴森说道:“用之如甘露,弃之如草芥,婉清,你太让我失望了。” “蓝大哥,你……” “收口。”蓝田书沉喝一声,寒声道,“若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才难得带着你这么个公子爷,除了仗着你们徐家的名声招摇过市,徐处之,你还会干什么?” 少年郎张口结舌,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熟悉至极的陌生人。江阑坐立不安,欲言又止,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而另一名男子却低垂着头,看不见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扭曲古怪的笑意。 “婉清,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啊。” “蓝大哥,我没有不信你……”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么?姑苏小娘是什么人,残忍无度的凶徒,荒淫狠毒,当年死在她手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信她却不愿意相信我,就因为她是定天王的人?难道定天王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或者难道不会是因为姑苏小娘的美色?” “我怎么可能只会信她空口无凭的话,蓝大哥,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公孙婉清强作镇定的说道。 “放开?放开你,你就要走了。”蓝田书舔了舔嘴唇,让公孙婉清好一阵心寒。 “从桑海到卓城,又从卓城一路跟到望梅府,为了你,我风餐露宿,昼夜不眠,婉清,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你竟然会因为一个荡妇**的话就要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蓝田书呼着气,额头青筋不住的跳动,两只俊朗的眼睛也渐渐狰狞起来,赤裸裸的看着公孙婉清。 公孙婉清玉容巨变,厉喝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帮我,我敬你为兄,你若不愿帮我,我自然也不会强求,以后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强求?呵呵,怎么会是强求?清儿,愚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为你做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了你抓到姑苏小娘,而她也将知道自食其果的滋味。” 蓝田书越说越露骨,公孙婉清一脸厌恶的盯着蓝田书,只是经脉被蓝田书所控,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任凭蓝田书轻薄。 “周放有什么好?满嘴仁义道德,迂腐不堪,怎么能配得上清儿这般的美人儿,你想想看,他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对他这样念念不忘?” “你……无耻!蓝田书,我看错你了……” “嘿嘿,骂吧,一会有你想哭的时候,哦,也不一定,说不定你会欲仙欲死,将什么周放忘得一干二净。” “你,你想做什么?”公孙婉清惊恐的看着蓝田书,厉叱道。 “呵呵,其实姑苏小娘说的也不算全错,嘻嘻,嘿嘿,哈哈。” “蓝田书,你放了公孙姐姐!”徐处之终于鼓足了勇气,站起身抽出腰间长剑,指着蓝田书的鼻子大声叫道。 蓝田书瞥了徐处之一眼,冷冷一笑,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你的剑是用来绣花的么?” “你……”徐处之涨红了脸,气急败坏,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只是这一剑却没有刺出去。 蓝田书讥诮的打量着徐处之,淡淡说道:“你娘在我床上说过你从小胆子小,本是个姑娘,却错投了男儿身,果然没错。” 徐处之一愣,勃然大怒,双目赤红如血,戾吼道:“蓝田书,你血口喷人,我要杀了你!” “你娘老是老了点,不过还有几分风韵……” “住口!你去死吧!”徐处之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提剑疾刺蓝田书咽喉。剑势含忿,虽然凌乱,但也有章法可寻,看得出家传颇厚,只是确如蓝田书所说,临敌应变极差,如此鲁莽,就算武功不及徐处之,只要沉着应对,多半也能胜得过。 徐徐处之,可惜了一个好名字。 剑顿在半空,离蓝田书还有半尺却难以寸进。徐处之一脸茫然,缓缓低下头去,一把小剑直至没柄,深深的镶进了腹中。一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平静的看着徐处之,眼底有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嘲弄。 “陶无锋,你……” 陶无锋眨了眨眼睛,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小七,蓝大哥真没说假话,萍夫人说你的话我也听过,也是在床上,不过不是蓝大哥的床,是你们徐家的床。” 徐处之怒吼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七窍流血,颓然倒在了地上,挣扎着死死的瞪着蓝田书和陶无锋,血水、泪水、鼻涕混成了一滩烂泥,在火堆旁蓝田书两人冷漠的注视下抽搐成了一个肉球。 “江阑。” 江阑打了个冷颤,惊慌的看着蓝田书,结结巴巴的说道:“蓝,蓝大哥……” 蓝田书似笑非笑的看着江阑,淡漠说道:“杀了他。” 江阑仿佛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吱呀一声跳了起来,却在蓝田书和陶无锋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中生生坐了回去,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问道:“谁?” “你说呢?”蓝田书反问道。 江阑看了一眼地上有出气没进气的徐处之,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投名状 “不杀他,我杀你。”陶无锋忽地冷冷接了一句。 江阑一个激灵,恐惧的看着身边的陶无锋,浑身发抖,不敢应声。 蓝田书和声说道:“别害怕,这只是投名状而已,你杀了他,以后就是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美人自然也要一起享用。”说罢,蓝田书淫邪的看了一眼插翅难逃的公孙婉清。 江阑看了公孙婉清一眼,只觉腹下一热,一股无名邪火窜上心头,一时口干舌燥,颇有些情难自禁的悸动。 江阑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地上抽搐越来越弱的徐处之,再瞧瞧花容失色的公孙婉清,宛若一头困兽般嘶吼低语道:“好,我杀,蓝大哥,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哈哈,好,这才是我蓝田书的好兄弟!” 听到一句好兄弟,江阑心中一凉,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徐处之,心有余悸,会否下一个倒在地上的便是自己。 陶无锋平声说道:“徐处之除了有个显赫家世之外一文不值,哼,从来都不是自己人。如果不是为了徐家的钱财,鬼才愿意和萍夫人那个贱妇纠缠,呸,想起来就觉反胃恶心。” “那是。”江阑随口应和着,竟然还有那么点骚动,被蓝田书看在眼里,冷冷一笑,随即敛去了异色。 江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剑柄,神情发狠,正要发力,公孙婉清厉声喝道:“你敢!” 江阑一惊,急忙缩回了手,无助的看着蓝田书。 “为什么不敢呢?” “徐家家世显赫,如果你们杀了萍夫人独生爱子,徐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就算你有长乐帮做靠山,也未必能敌得过武陵徐家吧。” 蓝田书深情款款的看着公孙婉清,轻声说道:“清儿,你眼下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替我着想,愚兄真是感激不尽啊,哈哈,真是舍不得这么快让你死,要是能多过几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那该多好。” 公孙婉清忍住心中恶寒,喝道:“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了人,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如愿,不过我们死了,你们也活不长。江阑,你可不要助纣为虐!” “哈哈,武陵徐家,竹阴公孙,啧啧,哪一个都是了不得的世家豪族,清儿放心,我一定会很小心的,不会留下把柄。至于你们,也许是草海狼族的蛮子下的手,也许是姑苏小娘,反正她杀的人也不少了,不在乎再多一两个,哦,对了,我打算让你们两个在做苟且之事时被人撞破好事,双双做了同命鸳鸯,清儿,你说要是周放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肝肠寸断呢。” “下流,无耻!” “更下流无耻的还在后面呢,江阑,动手!” 江阑吓了一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剑柄,猛地抽了出来。 血飞溅,浇在柴火上嘶嘶作响。徐处之的身子猛烈一抖,之后便慢慢的静了下来。 “就剩你了……你敢!”一声脆响,公孙婉清脸颊一片赤红,被蓝田书扬手打了一记耳光,唇边有一缕血迹,若不是蓝田书眼疾手快卸掉了下巴,公孙婉清已经咬舌自尽了。 蓝田书没料到公孙婉清竟然如此贞烈,羞恼成怒,以前侮辱的良家女子不在少数,可绝少碰到像公孙婉清这般宁死不从的。 “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蓝田书一把将公孙婉清拽了过来,一只手没有半分怜花惜玉的意味,放肆的拉扯着公孙婉清的秀发。 公孙婉清双目喷火,口不能言,只能恨恨的瞪着蓝田书,头被发髻揪着高高扬了起来,露出衣领下的片片雪白。 江阑呼吸急促,直直的盯着公孙婉清衣领下的那一抹白。陶无锋轻轻拍了拍江阑肩头,淡淡说道:“别急,少不了你的。” 江阑讪讪一笑,虽然别过了头,余光却还不住的游弋在公孙婉清身上。 陶无锋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被惊醒之后怔怔发呆的李落,冷声说道:“碍眼的蝼蚁。” “我去。”江阑自告奋勇的尖叫一声,有些急不可耐的向李落走去。如此美景,当要有鲜血为伴,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再杀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难的,而且还是一个看上去多余的人。 “等等。”蓝田书忽地扬声唤道。 “蓝大哥,你有什么吩咐?” “先别杀他。” “咦?” 蓝田书没有答言,望着角落里的李落,和善可亲的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李落默不做声,蓝田书也不甚在意,自顾说道:“这位美人出身世家大族,江湖人称醉心索,色艺双全,今日有缘,在下请兄台品尝一番,不枉了你我这场缘分。” 公孙婉清目中含泪,半是羞愧,半是恼怒,不如梨花带雨,却似春寒料峭。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清儿,你看有这么多人陪着你,让你初尝为人妇的滋味,也能瞑目了。”蓝田书笑着,轻柔言语却极尽羞辱之意。 公孙婉清大约是悔不该当初,自食苦果,怨不得旁人。就在公孙婉清认命之时,猛地,山神庙屋顶破开一个大洞,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直取蓝田书百会要穴。 异变突起,庙中诸人皆是错愕,蓝田书脸色一变,应变却是极快,厉啸一声,提起怀中的公孙婉清向头顶来人打了出去,竟将公孙婉清当成了人形暗器。 来人不慌不忙,一牵一引,轻轻巧巧的将公孙婉清接了下来。蓝田书闷哼一声,来人杀招为虚,救下公孙婉清为实。落地之后,娇笑嫣然,竟是去而复返的姑苏小娘。 “是你!”蓝田书杀气崩裂,凶狠的盯着姑苏小娘。 “几刻不见,莫非蓝大公子已如隔三秋了么。”姑苏小娘掩口娇笑道,“就是不知道蓝大公子是想我呢,还是在心里骂我坏了你的好事呢。” “嘿,当然是想姑苏姑娘了。”蓝田书嘴角忽然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姑苏小娘一怔,风情不减。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暴雨梨花针 正欲说话,猛地眼角瞥见一脸焦急却又说不出话来的公孙婉清,心中骤然一沉,不等姑苏小娘回过神来,只觉腰腹之间一阵密密麻麻的剧痛,刻骨铭心。 姑苏小娘闷哼一声,将公孙婉清甩了出去,脚下一个踉跄,捂住腰肢蹒跚坐倒在地,抬头望着蓝田书,一脸冷凝杀意:“你怎么会有下三门黎家的暴雨梨花针?” 蓝田书狂笑道:“姑苏姑娘好见识,不过你也没有想到吧,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所以才将暴雨梨花针藏在公孙姑娘怀中,你若救了她,绝难逃过近在咫尺的暴雨梨花针。堂堂昔日叫天王座下五鬼凶人,如今竟成了朝廷的爪牙,秉公执法,啧啧,这太阳当真有从西边出来的时候,若是姑苏姑娘再多等片刻,等我与婉清美人共赴春宵的时候,怕是我也躲不开你的暗算。这叫天堂有路你不去,地府无门你偏来,可就怨不得我蓝某人了,哈哈。” 姑苏小娘皱了皱眉头,有些苦楚痛意,寒声说道:“君子心,果然好狠好毒。” “姑苏姑娘过奖了,论起狠毒蓝某还是要甘拜下风。”蓝田书得意笑道。 “哼,不必再装模作样了,恶心。” “也好,就听姑苏姑娘的,原本以为只有一个醉心索,没想到又来了一位绝代佳人,这老天爷待我当真不薄,春宵苦短,那咱们就莫要负了老天爷的成人之美。”蓝田书状若无人的笑着,不可一世。 姑苏小娘眼珠微动,平声问道:“黎家灭门,是你做的还是你们长乐帮下的手?” “姑苏姑娘是在拖延时间么?放心吧,蓝某对春寒绵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婉清美人被在下的内力封住穴道,没有三五个时辰决计难以得脱,不过姑苏姑娘既然问了,美人相询,在下怎好敝帚自珍呢。” 姑苏小娘心中一寒,不论是阴险狡诈还是狠毒无情,眼前的蓝田书都不逊色自己,一招错满盘皆输。姑苏小娘有些懊恼的看了一眼几步外倒在地上的公孙婉清,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连带的姑苏小娘连李落也厌弃上了,若不是时常唠叨的所谓大甘律法云云,蓝田书绝没有近身的机会。 春寒绵掌,长乐帮蓝家的不传之秘,位列大甘江湖奇功绝艺榜之一,阴柔绵长,颇有独到之处。 蓝田书清了清嗓子,含笑看着姑苏小娘,柔声说道:“黎家灭门和长乐帮没什么关系,和我更没什么干系,至于这暴雨梨花针,嘿嘿,不是蓝某夸口,只要在下动动手指,自然会有人双手奉上。”说罢,蓝田书从怀中取出一物摊在掌心,形若梨子,一头大些,一头小些,泛着青幽古朴的色泽。 姑苏小娘瞳孔微微收紧,道:“恐怕不止双手吧,双脚双腿,连着整个身子都要送给你。” “哈哈,蓝某就当姑苏姑娘是在夸奖我了。”说话间, 姑苏小娘鄙夷的看着蓝田书,忽地扑哧娇笑出声,露出一个娇媚万分的神情,柔情似水的说道:“蓝公子,其实奴家也是身不由己……” 话音未落,一道亮光很突然,也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这座小庙里。光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打断了姑苏小娘没有说完的话。亮光过后,蓝田书几人才有错愕,疑惑的扭头打量庙中四处,找寻光从何来。 蓝田书看着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的李落,颇有疑虑,瞧不出什么异常,但这个落魄的人影此刻却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别样气息,隐隐透着几分神秘和凶险。 蓦地,蓝田书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就在自己身边,或者可以说就在自己脚下。蓝田书一怔,低头一望,猛然间愣住了。脚下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躺着一样东西,很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一个青幽的梨子,一只白皙温柔的手,还有一滴从半空中滴下来的血滴。蓝田书愕然中看了一眼,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地上的断手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刚才捧着暴雨梨花针的那只手。 蓝田书疼的面无人色,跪在地上哀嚎,一张俊脸扭曲的比屠夫手中的猪羊还要难看。 江阑和陶无锋神色大变,从姑苏小娘破顶而入时的震惊,到蓝田书覆手为雨翻手为云的神通之后的欣喜,再到此刻的惊悚,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咳:“我怕你说一些违心的话,委屈了你。” 姑苏小娘一怔,朱唇轻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看着角落里的人影。 李落踏前几步,摸了摸鼻尖,露出一个尴尬自责的神情,沉声说道:“没想到他的心计这么厉害,我也来不及出手,对不住你,你的伤怎么样?” 姑苏小娘嘴角连连抽动,强忍着将嘴里的脏话咽了下去,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一时还死不了。” 李落略一沉吟,点点头道:“那就好。” 公孙婉清一双美目怔怔的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李落,言谈举止格外觉得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蓝田书抱着断臂哭叫,江阑呆若木鸡,最先回过神来的却是陶无锋,但见此子前一刻还是惊恐呆滞的神情,下一瞬就变成了阴沉森寒的神色,猛地将江阑推向李落,自己借力撞开庙门,向远山夜色中奔逃而去。 李落呆了一呆,伸手接下江阑,还很平静的说了一句小心。江阑直愣愣的看着李落,余光中看见李落挥了挥手,和方才一般无二的光又一次亮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更加的疾,光芒更盛,而且带着血色。 亮光随着被陶无锋撞开的庙门没进了黑暗,江阑打着寒颤,看着陶无锋背信而去的背影。陶无锋的身法很快,眼看着就要逃进山林之中。忽地,江阑呻吟一声,仿若一堆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庙门外,一颗还没有闭上眼睛的脑袋。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长乐帮 跌跌撞撞的在满是泥泞的山野荒草丛里滚来滚去,脸上还凝结着前一刻的表情,冷酷,无情,还有一丝窃喜,而头颅下的身子却在跑出去近十丈之后才弯弯曲曲的栽倒在地上,两条腿还在无意识的做着狂奔的模样,有些可笑,却更渗人。 一股骚臭的味道从江阑身下飘了出来,蓝田书忘记了痛哭流涕,失神的看着雨夜里陶无锋无头的尸首。如果说李落的第一刀斩断了蓝田书的傲气,那么将陶无锋枭首的这一刀便碎了蓝田书所有的尊严。 庙外的秋雨似乎去别的地方躲了躲,怕也觉得刀光太寒,寒逾秋风,这个时候才偷偷摸摸的回来了这里。 很冷的是夜雨秋风,很快的是浮光掠影,比夜雨秋风更冷,比浮光掠影更快的是李落的刀。 “好快的刀……”蓝田书喃喃的,呆呆的说了一句。 公孙婉清猛然醒悟过来,这世上能使出这样刀法的人很少,能让嬉笑怒骂不忌善恶的姑苏小娘温顺的像一只刚吃饱喝足的猫儿,慵慵懒懒、乖乖巧巧的人更少,而且还是这般年纪的绝无仅有,除了那个在姑苏小娘口中一无是处的人之外,就再没有旁人了。 李落没有理会失魂落魄的蓝田书,慢慢扶起姑苏小娘,封住姑苏小娘身上几处穴道,皱眉问道:“你中了暗器,怎么解?” 姑苏小娘吐了一口气,很明显的细声细气了许多,也没有了刚才放荡风流的模样,宛若一个大家闺秀,轻声细语的回道:“属下没想到他会把暴雨梨花针藏在公孙姑娘的身上,好狠毒的心肠。” 李落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姑苏小娘抬头看着李落,低声说道:“属下以前做过的事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没有了。” 李落吓了一跳,连忙露出歉然神色,诚颜应道:“那是自然。” 姑苏小娘垂下眼皮,淡淡说道:“下三门黎家以暴雨梨花针称雄江湖,惨遭灭门之前,江湖上提起暴雨梨花针无不谈之色变,号称梨花针下寸土不留。不过黎家有感暴雨梨花针太过歹毒,所以针上向来不淬要人命的毒药,只有迷魂散软筋散之类,伤人而不杀人,属下暂无大碍,取出体内的针,过些时辰就会好了。” 李落看了一眼孤零零躺在地上,蓝田书偷看了好几眼却没敢欲图抓到手中的那枚暴雨梨花针,和声问道:“这种暗器比起情意如何?” 姑苏小娘一怔,愕然望着李落,良久才缓缓说道:“情意早已失传,很少再现江湖。” “是么……”李落怅然,遥想当年,若非那一支情意,或许世事无常,自己该有另一番造化。 情意现,无绝期,绝无期。 “大将军,可否先救治一下公孙姑娘?” 李落回过神来,连声告罪,接好了公孙婉清拉脱臼的下颚,又拍开被蓝田书封住的穴道,拱手一礼道:“公孙姑娘,好久不见。” 公孙婉清回了一礼,神情复杂的看着李落,曾几何时,自己何尝没有怨恨过眼前男子,正是因为李落,所以自己才会畏手畏脚,周放也顾虑重重,不敢轻易与姑苏小娘对质。而今之后,有了救命之恩,下一次就更难了。 公孙婉清神情黯然,回了一礼,轻声应道:“民女公孙婉清见过王爷,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李落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疲倦的脸庞,展颜一笑,和声说道:“没事了。”说罢转身看着面如死灰的蓝田书和抖若筛糠的江阑,平声问道,“你叫蓝田书?长乐帮又是什么?武陵徐家,可是武陵州州牧参书徐清谵出身的世家?” 蓝田书没有应答,姑苏小娘知机回道:“长乐帮是大甘武林中的江湖门派,听闻和卓城不少权贵交好,在卓州以南颇有些声势。徐家是武陵州三大世家之一,属下不知道州牧参书徐大人和徐家有无关系,不过既然是一个姓,也许会有些瓜葛。” 李落听得出来姑苏小娘言语中的提醒意味,若是徐家的人死在李落面前,李落却无动于衷,虽然按理说怪罪不到李落头上,只是人性如此,徐家多半会迁怒于李落。只不过李落位高权重,徐家最多是敢怒不敢言,但是州牧参书就不同了,此官职非同小可,一州之地,除了知州和总兵统领寥寥几人之外,下来就是一州参书,主司不同,分属刑律、钱粮、商贸、水政土地,诸般种种,是一州握有实权的官吏,如果这样的人与李落结怨,虽说李落未必会看在眼里,但保不准日后真有什么绊脚的时候。 “嗯,徐清谵盘踞武陵州多年,听闻有不少贪赃枉法的事,记得回去了提醒巡检司一声,该查则查,不可姑息懈怠。” 姑苏小娘张了张口,闷闷的嗯了一声,感情自己隐晦的说了这么多话,原来人家早就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到头来是自己自作多情,白费口舌。 “至于长乐帮,”李落顿了一顿,道,“果然如你所说?” “长乐帮帮主蓝雨尘道貌岸然,表面上秉公行事,义字当先,实则暗地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哼,这般勾当都是本姑娘玩剩下的……”姑苏小娘说着话,忽然瞧见李落皱起了眉头,心中咯噔一凉,坏了,有些得意忘形,忙不倏话锋一转,俯首乖巧的接道,“属下以前行走江湖时听说过这些伎俩,骗骗人还行,只要有心,就能看透其中的龌龊。” 公孙婉清忍不住一阵好笑,谁能想到昔日叫天王麾下凶名赫赫的五鬼凶徒竟然还有这么温顺乖巧的时候,世事无常,古人不欺吾矣。 “千真万确?” “嗯。” 李落沉默片刻,平声问道:“这个长乐帮与魔门或是大隐于市相较如何?” 姑苏小娘眼皮一跳,嘴角微微一颤,自家将军果然霸气,眼里也就看得见大甘武林中的牛耳之属。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多了我也没有 不过还是很恭敬的回道:“疏星不可与皓月争辉。” “与当年卓城蛇堂相比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在姑苏小娘心头,蛇堂早已灰飞烟灭,正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郎的一句话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下一个。 “差不多吧,长乐帮或许要稍胜一筹。” 李落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姑苏小娘,直看得姑苏小娘心里阵阵发毛,不知道李落又在寻思什么骇人听闻的心思。 “你伤好之后,如果去天水州,能找到飞鹏堡杀手的行踪么?” “若有沈先生相助,可以一试。” 李落点了点头,道:“好,你养好伤之后,若无他事,替我去一趟天水州。” “一个不留?” 李落眼皮一跳,怎么麾下诸将一个个都有这么大的杀性,连忙摇摇头道:“那倒不用,找到飞鹏堡的杀手,替我传句话。” 姑苏小娘诧异的看着李落,甚是不解。 “告诉飞鹏堡的杀手,就说应漠北之约,替我铲除大甘长乐帮,至于酬劳,就一千两银子吧,多了我也没有。” 庙中一静,几个人都呆呆的看着李落,蓝田书忘了呼痛,江阑张大了嘴巴,公孙婉清更加难以置信。姑苏小娘吞了口口水,当年叫天王也杀人,谁给钱就替谁杀人,横行无忌,但也没像李落这样明目张胆,说的这样理所当然,而且没有哪怕一点点遮掩的意思,就好像飞鹏堡是自家开的茶楼一般。 姑苏小娘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越来越觉得自家将军深不可测,一边是要取自己性命的绝顶杀手,一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雇凶杀人,匪夷所思也难及万一,莫非这飞鹏堡与李落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算了,也没什么紧要。”李落满不在乎的回道。 姑苏小娘深吸了一口气,小心问道:“一千两银子会不会有些少?” 李落摸了摸鼻尖,似笑非笑的看着姑苏小娘,张了张手臂,示意自己这一身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衣裳,道:“我没钱了,你有么?有的话倒是可以多给他们点。” 姑苏小娘暗暗啐了一口,自打进了中军骑,领的饷银还不够自个塞牙缝的,这些年四处奔波,都搭上了不少嫁妆,如今倒好,自己小气,还惦记着当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卖命钱,果然没什么人比自家将军还吝啬的。 诽谤归诽谤,不知何故,姑苏小娘的血忽然热了起来,一言定生死,就算当年叫天王全盛之时也没有这等豪气,敢视天下草莽如无物。 姑苏小娘没有再多问,轻轻一笑,说了一个好字。 “飞鹏堡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并非一天两天了,日后免不了还要再见的。” “敢问大将军,你的命值多少钱?” 李落轻轻一笑道:“不多,五万两黄金。” 姑苏小娘闷哼一声,公孙婉清脑海之中嗡嗡作响,就连大祸临头的蓝田书和江阑也惊的合不拢嘴,一条命换来富甲一方,仔细想来,与李落的声望权势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当年……”李落开口,猛然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姑苏小娘心思敏锐,猜到李落未尽之言,当年叫天王也有着和飞鹏堡相似的营生,不知道可曾接过五万两黄金的买卖。 姑苏小娘咬了咬牙,低沉说道:“没有。” 李落转过话头,看了看惊恐万状的江阑,问道:“他又是何人?” “他叫江阑,是定州板坡府江家弟子,江家曾出过一位知州,数名知府,是个官宦世家,在板坡府名望甚重。” 李落心中一动,护天盟门下多有世家弟子,或是豪雄少主,如果单单是个江湖门派,似乎不该吸纳这么多别的门庭帮派中人,诸如蓝田书之辈,既然是长乐帮少主,照理说不会轻易改换门庭,如今能轻易加入护天盟,与其以盟为名,倒不如说是合纵连横多一些。 “王爷不能只听信姑苏小娘的一面之词就断定我长乐帮生死,如此行事,我蓝田书不服!”蓝田书忍住痛,状若癫狂的嘶吼道。 李落看了一眼,蓝田书慌而不乱,有癫狂之色,却有冷静之实,的确是个工于心计的高手。李落也算是借了偷袭之利,断了蓝田书一臂,如果当面交手,怕是要费上些功夫。 李落淡淡一笑,道:“我行事向来如此,旁人多说我嗜杀成性,心服口服的倒是不多,今日的确是姑苏的一面之词,不过观你心性,既为长乐帮少主,心肠毒辣如斯,约莫这长乐帮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再者说了,就算杀错了,又能如何?” 蓝田书一滞,大声责问道:“王爷执掌朝廷权柄巡检司,又设监法司为权衡,如今行事和一言堂有什么分别!” 李落讶然,不想这蓝田书倒是个通达之人,只可惜走了邪路,要不然日后的成就或许不可限量。只是惊才绝艳之辈李落见过不少,所谓惜才,当要以品性为先。 “也好,那我便应你,日后待铲除你长乐帮之时,我会命人问上一声。还有,刚才有句话你言过其实了,人并无贵贱之分,但魂却有高下之别。” 蓝田书词穷,李落眼下种种业已表明,无论日后如何,今时今日,蓝田书决计在劫难逃。 蓝田书不甘心,垂死挣扎般疾声说道:“王爷,小人有事相告,关乎天下苍生,而且与王爷息息相关。” 李落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我信。” 蓝田书脸上露出喜色,只是转瞬之间就被李落接下来的一句话震的支离破碎:“是护天盟吧?除了护天盟,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 蓝田书痴呆的看着李落,一时间忘了作答。 “护天盟以武林江湖为号,行合纵连横之事,想必志向不小,一个长乐帮,再有几个世家公子,就敢打我牧天狼中军骑将士的主意,这其中如果没有蹊跷,很难叫人信服。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郡主有难 只不过你说的话有些我或许已经猜到了,有些我若想知道其实并非太难,而有些话我本就不愿知道,仅此而已,如今的大甘外忧内患,于我而言,不过是难得糊涂罢了。” 蓝田书哑口无言,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也掩去了眼睛里的不甘和绝望。 “王爷,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公孙婉清小心翼翼的问了李落一声。李落神色很淡然,杀人时,救人时,都不见有什么震怒或是惊讶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很自然随意。 “蓝田书心思阴毒,留他在你们身边我放心不下,至于江阑倒是还好些,便带他回卓城吧,劳烦公孙姑娘帮我一个忙。” “王爷请说。” “带着他去一趟护天盟,待我返城之时,护天盟需得给大甘朝廷一个交代。” 公孙婉清看了姑苏小娘一眼,应了一声,颇有疑虑,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 “护天盟盟主当真是她?” 公孙婉清没有应声,姑苏小娘看了李落一眼,回了一句:“是舞阳公主。” 李落哦了一声,平静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 “公孙姑娘的同伴,那位徐家公子,我不想救。” 公孙婉清张了张口,很想问李落为什么不救他,就算徐清谵是一介贪官污吏,可是在这之前李落并不知道徐处之可能会与徐清谵有渊源。不过话到了嘴边却仿佛有千斤巨石,怎也说不出口。 山神庙真正的平静了下来,蓝田书自知在劫难逃,狂笑之后自绝身亡,只是最后时刻眼中那股疯狂让公孙婉清触目惊心,绝难想到今日之前的温文尔雅的君子心会有这样如魔似鬼的一面,而眼中撕心裂肺的诅咒和狠毒也许好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出现在公孙婉清入夜之后的梦魇之中。 江阑昏过去了,李落没有动手,是自己活生生吓晕了。 李落为姑苏小娘处置着暴雨梨花针的伤口,暗器果然没有剧毒,取针不易,但一时没有性命之忧。姑苏小娘很是磊落,掀开衣衫,指点李落中针之处,冰肌玉肤,细润如脂,落落大方的让公孙婉清好一阵子忐忑不安,没来由的红了脸。 李落埋头医治,半晌都是沉默无语,终了之时忽然带着点复杂的语气问道:“我当真最让人不省心么?” 姑苏小娘身子一抖,生生将一根针从肌肤里拽了出来,带出了一丝鲜血,李落汗颜道:“你别动,我不问就是了。” 姑苏小娘咬了咬嘴唇,想了想说道:“我乱说的。” 李落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姑苏小娘,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神情古怪的说道:“我倒是没见过你一个人独身在外时的模样。” 姑苏小娘难得一见的红了脸,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道是羞涩多些,还是气恼多些。 替姑苏小娘医治之后,李落看了一眼略显惊慌不安的公孙婉清,展颜笑道:“姑苏,少时你为公孙姑娘稍作医治,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问我便好。” 姑苏小娘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李落思量片刻,神思悠远,少顷之后缓缓说道:“我打算出关一趟,回城之后,我会带着她拜会竹阴公孙。还有,这件事与周兄和半分楼没有关系,莫要为难他。” 公孙婉清脸色微变,心中一震,极快的扫了面无表情的姑苏小娘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到时我牧天狼会给竹阴公孙一个交代。”李落平声说道。 公孙婉清心头大乱,终还是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李落既已打算为姑苏小娘出头,这件事竹阴公孙就再难抽身事外。将公孙家卷入与牧天狼的纷争之中,祸福难料,难保公孙世家会不会是下一个长乐帮。 “大将军……” 李落扬手阻住姑苏小娘说话,淡淡说道:“你不必现在说,当年盘山一诺我还记得,不管你掌中蜈蚣鞭得自何处,若是你理亏,日后公孙家寻上门来,我便护着你;倘若公孙家技高一筹,你不幸身死,我不会为你报仇,但如果我在大甘一日,我定会顾你周全,至死方休。” 公孙婉清瞠目结舌,没想到李落竟然会这么说,既没有大公无私的意思,也没有徇私枉法的意图,言下之意,如果想报仇,那就各凭本事。 姑苏小娘垂首不语,只是嘴角却很浅很轻的翘了起来。 “不过自今日起,你不可先对公孙世家或是公孙姑娘出手。” “要是他们三番四次找麻烦呢?” “这……”李落有些头疼,苦恼回道,“那你就自行决断吧。” “哼,也好,要是有人再不长记性,可就别怨本姑娘失手了!” 公孙婉清俏脸一寒,不服气的瞪着姑苏小娘。姑苏小娘冷冷一笑,仿佛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阴狠之色半点不逊色方才的蓝田书,没有一丝退让的冷眼回望。 李落挠了挠头,转身去添柴,这场看不见的较量劝不得,就算自己身为大甘定天王也一样,明哲保身才方是上策。 “大将军。”身后姑苏小娘唤了一声,李落回头望去,姑苏小娘收起了杂色,肃穆沉静,沉声说道,“属下有事禀报。”说罢看了公孙婉清一眼,柳眉一扬,冷艳至极。 公孙婉清甚是气恼,脆声喝道:“你打晕我吧。” 李落莞尔一笑,摆了摆手,和声问道:“什么事?” “郡主有难。” “郡主?”李落一怔,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位郡主会和自己有瓜葛。 “牧蝉郡主。” 李落惊讶的看着姑苏小娘,眉头紧皱,沉声追问道:“难道她不曾回返北府?” 姑苏小娘摇了摇头,道:“没有,数日之前郡主已率将士返回北府,如今在幽州安营扎寨。” “幽州?雁沉州已经失守了么?”李落不解问道。 姑苏小娘看了李落一眼,低声回道:“没有,雁沉州虽说过半已被草海联军侵占,但小市关还没有丢。” 李落脸色一寒,沉默不语,数息之后缓缓问道:“她出了什么事?” “有消息说,牧州科库族降了蒙厥。” 姑苏小娘原本以为李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有不信,会是嗤之以鼻,或是震怒,或是忧虑,但唯独没有料到李落只是很平静的嗯了一声,比起庙里那个歪歪扭扭的神像还要淡然平静。 “王爷早知道了?” “不知道。”李落有些落寞的笑了笑,道,“孤岛悬海,没有一兵一卒的援军,如果是我,怕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所以说,呼察冬蝉受到了牵连?” “嗯,被困在幽州了,如果不是袁将军随后赶到,只怕郡主早成了阶下囚。” “不会的,呼察冬蝉傲骨铮铮,想让她俯首受擒比杀了她还难。”李落轻咳几声,听了听屋外的雨,平声说道,“没想到有人这么急。” “大将军若想出关,不如先去幽州一趟。” “呼察将军知道么?”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殷先生说了,不用瞒着呼察靖,据实相告。” 李落哑然,卓城府邸的殷莫淮恐怕早就看不惯朝中那些人了,这是在逼着李落出手。 “大将军……” “我还没有死,呼察靖也统领着牧天狼越骑营精锐,有人便这样等不及了,哈哈,自打当年太师于乘云身死,卓城里好久没有死过人了,这般吃相委实太丑陋。” “大将军的意思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去问问就知道了。”李落轻轻一笑,眉宇间一片冰寒,姑苏小娘心中一凉,所见所知,李落杀的人的确不少,但很少有让李落动怒的,这一次李落动了真怒,遥问当年,皇城脚下血流成河,再如今,也许又是一场血流漂杵。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幽州 幽州,曾几何时的兵家重镇,大甘太祖李夏的起兵之地,是风云地,同样也是英雄冢。 时过境迁,幽州盛景不再,空留了百年沧桑,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沦为大甘北府诸州之中的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当年武勇名闻天下的幽州骑便被困在这一隅之地,直到李落征召刘策诸将之后,幽州骑才重展声威。 而如今狼烟起,战火肆虐,号角响彻北府大地,幽州再一次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仿佛这幽州就是因为战争而存在,因为战火而重生一般。 幽州飞马客,铁剑寒锋清;笑吟华海静,怒话江山震。 金鞍试风雪,千里一宵征;苇底揪羽箭,弯弓新月明。 仰天交雕鹄,回首贯长鲸。顾声争勇劲,狼烟夜不惊。 这首幽州赋起源悠长,无可考证,至于幽州赋这首词名也是后人所起的名字,原来叫什么,又是何人所书都已经遗忘在岁月长河之中,唯独留下了这首赋和幽州这个名字。 幽州有大湖,名为华海。 呼察冬蝉冷冽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眼神闪动,确是有些犹豫。 “郡主,我等奉命而来,牧州一事水落石出之前只是暂请郡主交出兵权,以免北府军心不稳,若是日后查明真相,误会了郡主,我等自当登门谢罪,任凭郡主发落。我们都为大甘之将,同仇敌忾,共御外侮,万万没有同室操戈的道理,郡主放心,我们绝不会为难营中将士,再者说了,这件事本就和长水营无关,就算我们敢不顾忌郡主,也要想想九殿下。”另有一将朗声说道。 呼察冬蝉有些意动,眼神犹豫起来,颇有点举棋不定的意味,倒不是说怕了眼前这些逼营的将领,而是真的担心连累李落。抗旨不遵可大可小,如果是李落,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倘若是李落麾下一将也敢抗旨不遵,那可就变了味道,落了旁人口实,说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天地君亲师,郡主,先有天地,再有帝君,而后还有亲眷师长,之后才是一军主帅,理有先后,这大甘的江山社稷不是只有定天王,王爷之上还有万隆帝啊。远的不说,在北府还有淳亲王在,那可是王爷亲父,如果亲王就在当下,难道王爷还要不敬尊长,逆天行事?” 呼察冬蝉沉默了下去,自从第一个登门质问的大甘朝臣被呼察冬蝉乱棍打了出去之后,这些天登门造访的少说也有十几次了,从一开始的颐指气使,到现在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踏进这座营门的也从朝廷使臣换成了同袍将士,就是为了让呼察冬蝉可以束手就擒,交出牧天狼长水营的兵权。 这些天里,呼察冬蝉从震怒、怀疑、半信半疑,直到如今的进退维谷,其实呼察冬蝉心里明白,眼前这些人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呼察冬蝉不愿意相信,或者说强迫自己不去相信,只是为了等李落回来,告诉他一声,不管牧州发生了什么,自己都不曾背叛过牧天狼。如果李落伤心失望,那自己就卸甲归刃,听候发落。 眼前这些人的面孔换来换去,如今已经很少再有人盛气凌人的出现在呼察冬蝉面前,那些趾高气昂的朝廷使臣都被呼察冬蝉没有留半分情面的赶出了大营。破口大骂的不在少数,自然有使臣奔走着,嚷嚷着,命驻守围困呼察冬蝉的大甘将士出兵擒下呼察冬蝉,治呼察冬蝉一个目无天子、抗旨不遵、气焰嚣张之罪。 叫嚣的声音很大,很是义愤填膺,不过最多也就是围而不攻罢了。不说长水营骑兵将士骁勇善战,单单是营门外那只迎风招展的牧天狼大旗,大旗不倒,就没有人敢轻易以刀兵相见。而且,呼察冬蝉手里还有一柄万隆帝赐下的星宿剑,这柄剑自从李落率军西征之后就一直在呼察冬蝉的手中,以权柄而论,持星宿剑在手,就能先斩后奏,如此一来,自然没有人敢逼迫呼察冬蝉太甚,讲讲道理还好,万一真要翻了脸,被呼察冬蝉砍了也就砍了,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所以才有近几日诸部将领连番登门,以理服人,不提干戈,只论大义,先堵住呼察冬蝉的嘴,而后再徐徐图之。 呼察冬蝉不厌其烦,不过来人皆称奉天子之言和朝廷之命,呼察冬蝉不愿李落背上污名,见便见,听不听再说。 直至今日,呼察冬蝉才显露出犹豫神色。眼前几将见状大喜,不过脸上却还要摆着沉痛惋惜的神情,不敢有丝毫放松,只要呼察冬蝉答应下来,离开这座长水大营哪怕半步,就有办法擒下呼察冬蝉。 此刻大营之中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当属追随李落北征草海,而并非出身牧天狼的大甘将士,既羡慕牧天狼的声威名望,又因为同朝袍泽敌对的气氛而颇显尴尬。除了洪钧班仲诸将,还有人也不自在,其中以看热闹的窈窕女子为首,冷眼旁观,大约有些吃惊和好笑,最多的还是失望。 吉布楚和,连同南下的鬼市群雄。 除了牧州降敌之外,长水营混入草海异族也是这些人责问呼察冬蝉的缘由之一,自然是因为吉布楚和的身份来历大有蹊跷,也许是草海派来的奸细。呼察冬蝉黑着脸告诉这些鬼市诸人于北征大军有恩,对李落更有救命之情,只可惜听得进去的只是少数,大半别有用心之辈自然而然的将呼察冬蝉解释言语丢到了脑后,只当作没有听到。 呼察冬蝉的犹豫稍纵即逝,玉容转瞬间又罩上冷意,任凭来人说的天花乱坠,既然身为长水营主帅,李落有知遇信任之恩,这长水一营怎么也要亲手交到李落手中才甘心。 呼察冬蝉冷着脸脆声喝道:“诸位不必说了,我既为长水营主帅,管你什么天地君亲师,大将军一日未归,长水营便在牧天狼旗下一日,谁也别想从我手中夺走长水营。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牧州事变 等大将军回来,我自会交出长水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请回吧!” 方才苦口婆心相劝的老将惋惜叹道:“郡主,你这是何苦呢,抗旨不遵可是大罪,你这是置王爷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圣旨何在?”人群外,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不等诸将寻声望去,呼察冬蝉惊呼一声,娇声喝道:“大将军!” 中军帐前的众将大吃一惊,忙不倏回头望去,只见两将策马而来,一个清秀,一个英挺,正是李落和袁骏。 李落冷冷的扫了场中诸人一眼,但凡目之所及,诸将尽都低下了头,不敢看李落平淡的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神。 呼察冬蝉疾步跑了出去,仰头看着李落,忽地鼻子一阵发酸,低声说道:“大将军,你可回来了。” 声音还是那般悦耳,却有无尽的委屈和难受,李落心中一痛,闷哼了一声,翻身下马,走到呼察冬蝉身边,轻声应道:“我回来了,你还好么?” 呼察冬蝉一撇嘴,闷闷说道:“一点都不好。” 李落一顿,沉吟少顷,平声说道:“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在,如果朝廷不给牧州和你一个公道,那我便给你一个公道。” 呼察冬蝉抬了抬眼,甚是得意的笑了,美滋滋的叉着腰,扬眉吐气的看着方才苦苦相逼的朝廷使者。 如果公孙婉清在这里多半会无言以对,这个模样,像极了山神庙里狐假虎威的姑苏小娘。 李落平静的扫了一眼围在中军帐前的大甘将领,问道:“你们是何人麾下?” 诸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位老将抱拳一礼,恭敬回道:“启禀王爷,末将是元将军帐下严子言,参见王爷。” “定北军穿山营的怀化大将军严子言?” “正是末将。” “哦,元将军在哪里?” “元帅尚在旗岭山小市关镇守,不曾回返。” “所以你们都是定北军辖下将领?” 严子言左右看了一眼,如实回道:“大半都是……” “牧州事变,尔等所言奉圣上之名而来,圣旨何在?” “这……”严子言一时忐忑,硬着头皮回道,“有朝廷钦差亲来幽州,口传圣谕,末将不敢不从。” “好一个不敢不从,牧州的消息又从何而来?” “这,牧州降敌一事整个北府都已知晓,并非末将几人敢妖言惑众,如果不是这样,朝廷也不会遣使臣北上。” “这一次的消息倒是很快。”李落冷冷的看着严子言,清冷说道,“北上掖凉州之时,我数次传书北府诸军,言及牧州情势,却换来推三阻四,每每相询都是无果,要么不知道牧州近况,要么干脆置之不理,牧州之果,先不论真伪,就算牧州降了,与北府诸军脱不了干系。” “那也不能投降敌寇啊。”有将领小声嘀咕道。 “所以唯有战死么?” 没有人应声,任是谁都瞧得出来李落正到了气头上,这个时候再冒出来可就不是找不自在这么简单了。 “让朝廷的钦差入营见我,带上天子圣旨。” “末将遵令。”严子言连忙应道。 “哼,小三才阵,围得是牧天狼的将士,没看见与草海铁骑刀枪相见,倒是同室操戈来得更快些。” 诸将吃了一惊,心中着实忐忑难安,这个罪名不比呼察冬蝉抗旨不遵小到哪里去。呼察冬蝉还有李落这座高山挡在身前,要是万一李落动怒,拿自己这些人泄愤,只怕谁也护不住。 “这件事元将军知道么?” 严子言张了张口,正要答话,忽听李落淡漠接道:“想好了再说。” 严子言一惊,蓦地额头冷汗直冒,直吓得双腿发软,半晌才含含糊糊的回道:“末将正要给元帅传信。” “回去之后各自把军营撤了,说到乱军心,你们更胜。鄞州已失,雁沉州眼看独木难支,你们倒是有胆有识,在幽州自家袍泽的营前摆起了军阵,下次若再让我看见,定斩不赦。” 诸将噤若寒蝉,连声应下。 “施恩及物,裁断合宜,是为仁义。郡主抛乡离家,与牧州游骑将士平定西府,北征草海,连战西域漠北群豪,守大甘一方安宁,她做到的你们做到了么?或者说她做过的事你们做过么?我若袖手旁观,那这仁义还算什么?”李落顿了一顿,寒声喝道,“今日之后,牧州之事真相大白之前,朝廷若无圣旨,再有人胆敢擅闯长水大营,诉莫须有的罪名,以乱军心之罪论处,杀无赦。” 诸将齐齐噤声,不敢有丝毫非议妄言。李落一挥手,喝道:“各行其事,散了。” 众将忙不倏躬身一礼,灰溜溜的出了长水大营。 吉布楚和看够了热闹,娉婷袅袅的走了过来,掩口笑道:“王爷好大的威风呀。” 李落神情放缓,启颜笑道:“让灵雀姑娘见笑了,里面请,我有话与几位说。” 吉布楚和一愣,瞧了一言不发的袁骏一眼,眉头微皱,轻轻点了点头。 中军帐里。 李落入座,帐下依次坐着呼察冬蝉,袁骏一众牧天狼骁将,此番北上草海全身而归的洪钧班仲几将也在座中,而鬼市这侧,有吉布楚和,黄台,哈桑与草海剑客达日阿赤,孛日帖赤那空留一座孤坟,苍狼麾下人丁飘零,但活下来的却都是足以以一当百的高手悍将。 “袁将军。” “末将在。” “牧州到底怎么样了?” 袁骏看了呼察冬蝉一眼,呼察冬蝉一脸凝重,沉默无声。袁骏略作沉吟,沉声回道:“局势不太好,牧州现在已是孤岛悬海。” 李落沉默片刻,缓缓问道:“现在出兵来得及么?” 袁骏暗叹一声,低声应道:“只怕来不及了。” 李落没有问牧州到底有没有投降草海,袁骏也没有说,但帐中诸人都已明白,牧州十有八九真的投降了草海。 李落哦了一声,沉思不语。良久之后,呼察冬蝉耐不住帐中压抑的气氛,提气脆声唤道:“大将军……”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去牧州 李落一扬手,止住呼察冬蝉说话,转向吉布楚和和声说道:“灵雀姑娘,你们在大甘恐怕待不下去了。” 吉布楚和拂了拂鬓间秀发,抿嘴笑道:“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安身的,大甘待不下去了,那我们就换个地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王爷你这是要赶我们走么?” 李落展颜回道:“诸位是草海豪杰,海阔天高,自该遨游一番,如今的大甘风雨飘摇,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瞒也瞒不住。诸位不走,我当可护你们周全,恕我狂妄,在大甘我若想护住什么人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一来却太委屈你们了。” 吉布楚和嫣然一笑,道:“我明白王爷的意思啦,那王爷想让我们去哪里?” “牧州。” 帐中诸人皆是一愣,牧州的境况不比幽州好到哪里,也许更坏,让鬼市诸豪前去牧州,莫不是李落要过河拆桥,借刀杀人。 吉布楚和秀眉轻蹙,思索着李落话中之意。其余鬼市众人皆都露出不满神色,怎么说在草海也是共过患难,历过生死,眼下李落这是要眼睁睁的将众人再推入火坑。 “你们不是一个人去。” “哦,还有别人么?” “冬蝉。”李落看着默然无语的呼察冬蝉,轻轻唤了一声。呼察冬蝉一滞,李落从来没有用这般亲昵的语气叫过自己的名字,直至今日。这一声唤,却让呼察冬蝉生出一股害怕难受的情绪,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要从自己身边渐渐飘远。 “我不去!”呼察冬蝉猛地尖叫出声,吓了帐中众人一跳,直愣愣的看着呼察冬蝉。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说道:“不能任性了。” 呼察冬蝉眼睛一红,泪水滴溜溜的在眼眶里打着转。 李落长叹一声,怅然说道:“朝廷的钦差,北府的诸军将领,他们敢来这里,虽然没有圣旨,但也看得出牧州之事不管是否另有隐情,结局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信,科库族怎么可能会投降蒙厥!?”呼察冬蝉神色激荡,起身怒视着李落。 李落神色不变,甚或是有些宠溺的看着呼察冬蝉,平声说道:“如果要我说,牧州该降。” 帐中诸将齐齐失色,相顾骇然,这要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几近通敌叛国的大罪。 呼察冬蝉一怔,茫然不解的看着李落。 “当年风将呼察孤雁率科库族人与李家先祖歃血为盟,打下了这一片江山,科库族见天不跪,这本是李家先祖感怀科库族恩义,告诫李家后人莫忘两族先辈肝胆相照之情。科库族将士镇守大甘边疆逾百年,漠北异族从来没有踏进过北府牧州半步,科库族守誓了。”李落静静的看着呼察冬蝉明亮的眼眸,一字一句的接道,“背誓的是大甘李家。” “大将军……”呼察冬蝉哽咽起来,泪眼婆娑。 “百年繁华,造就了歌舞升平的盛世太平,卓城的醉生梦死粉饰了飘摇欲坠的江山社稷,强敌南下,牧州四面楚歌,大甘朝廷未发一兵一卒,我何来颜面让科库族人宁死不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知道的人多,懂的人却少,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便想着别人该当怎样,却从未问过自己又该做什么。” 中军帐里鸦雀无声,有人为呼察冬蝉打抱不平,有人黯然神伤,有人茫然不解,也有人心生非议,李落此举无异于自乱军心,不过单说仁义,的确够了。 “你回去吧,回去牧州看看。科库族如有危难,我想侯爷是想你在他身边的。” “可是,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李落苦笑一声道:“牧天狼容得下你,大甘却容不下你,你留下来,日日要应付朝廷百官的恶语中伤,就算我护着你,这长水营也要易主,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回去牧州痛快些,至少可以为真正念你想你的人多点慰藉。” 呼察冬蝉紧紧的闭着嘴,一言不发,双拳握的很用力,指节已经泛白,而嘴唇也已被皓齿咬出了几道刺目惊心的血口。 血很苦涩,却不及心里的苦。 “你要我几时走?” “越早越好。” 呼察冬蝉忿然看着李落,叱道:“你也怕朝廷的流言蜚语么?你也怕我这个投敌叛国的罪人之女给你的一世英名抹上污点么?” 李落没有动怒,宽慰一笑,呼察冬蝉言语无礼,只是谁都能听出呼察冬蝉言语中的不舍和难过。 “你可以晚些时候走,我一定会送你离开这里,所以你走晚些,就算打出幽州,牧天狼也必不负你!” 鬼市众人还好些,帐中诸将在李落说完这句话之后皆是心头一热,不管李落这个样子是不是意气用事,但士为知己者死,将军百战,这义字也当头。 呼察冬蝉一怔,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痴痴的看着李落。 袁骏暗叹一声,低声劝道:“郡主,此事宜早不宜迟,趁着还没有朝廷的圣旨下来,还有瞒天过海的机会,一旦朝廷降下圣旨,那大将军就只能抗旨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李落沉默片刻,直言回道:“很难,除非我在卓城,也许会有一分转机。” 呼察冬蝉玉容黯了下去,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帐中诸将无不摇头惋惜,大甘朝廷如此作为,看似无可厚非,却实实在在的伤了营中将士的心。 呼察冬蝉慢慢解下腰间的星宿剑,轻轻的抚摸了抚摸,这柄大甘名剑在呼察冬蝉手上的时间远比在李落手中的时间要久,可惜总有分别的一天,只盼星宿剑的下一任主人能对它好些。 呼察冬蝉将星宿剑放在面前桌案上,平平淡淡的说道:“我走。” 李落轻轻咳嗽了几声,纵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个听上去有些冷酷无情的好字。 吉布楚和瞧瞧李落,又看看呼察冬蝉,神情有些玩味,更多的还是满不在乎,鬼市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都活的过来。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不舍 区区烽火狼烟而已,难道还能比往生崖下更叫人难熬么。 “看来我们也要收拾收拾行囊啦。” 李落歉然望着吉布楚和,无奈回道:“请诸位英雄见谅。” “不怪你,是我要跟着你的,你也没有逼迫我们,不过这一次去牧州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啦,她们怎么办?” “谁?”李落摸了摸鼻尖,有些疑惑的问道。 吉布楚和白了李落一眼,轻哼一声道:“我就算了,不过柔奴她们王爷打算怎么处置?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就这么绝情的把她们赶走么?” 众将面面相觑,提足了胃口,竟然还有这等事。这几个龟兹舞女帐中诸将都见过,的确似那天仙下凡,岂料原来早就和李落关系暧昧。洪钧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幸亏这些日子里每天都得提心吊胆的应对草海铁骑,没工夫瞎捉摸,这要万一哪天不开眼,沾花惹草,惹出点乱子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落展颜一笑,没有介怀吉布楚和言语之中的调侃意味,和声回道:“都走吧,不怕多事之秋,只忧是非之地,卿本佳人,不必受困于流言蜚语,被人拿来指指点点。” “薄情郎,哼。”吉布楚和皱了皱鼻子,极是不满的瞪了李落一眼。 换作往日,呼察冬蝉早就按捺不住横眉冷目了,只是今日吉布楚和戏言挑逗,呼察冬蝉似未所觉,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发着呆。 “算我薄情寡义,灵雀姑娘,你们多多保重。” 吉布楚和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收起了脸上的轻佻,柔声应道:“你也是。”说罢,吉布楚和看着呼察冬蝉轻声劝慰道,“那就走吧,留的时间越久,局势对他越不利。” 呼察冬蝉动了动手指,缓缓起身,勉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扭过头看着帐外,背向李落猛地擦了擦眼角,举步就要离开中军大帐。 “等一等。” 呼察冬蝉身躯一颤,停下了脚步,等了数息才转过身来,依旧垂着目光,没有去看李落的眼神,也没有让李落看到自己眼里的期许和盼望。 “钱义。” “末将在。” “你去长水营中,除了早先的牧州游骑之外,挑选军中精锐将士,凑足三千之数,随牧蝉郡主前往牧州。此行凶险难料,择选将士之前如实相告,凡在郡主身边的将士皆不可生二心,唯郡主之命是从。” “末将遵令。”钱义沉声接令,转身离开了中军大帐。 呼察冬蝉终于抬起了头,定定的看着李落,眼睛里有伤心和依恋,最后都化成了浓浓的不舍。 李落朗笑一声道:“虽不能让你衣锦还乡,但最少也不能坠了牧蝉郡主的威风。” 呼察冬蝉紧紧抿着嘴,猛然转过身去,大步出了中军帐。三千将士并不多,但在这个时候还能让呼察冬蝉领兵北上,帐中诸将都明白这对李落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我们也去准备准备吧,就不打扰你了。”吉布楚和盈盈一礼,告辞离去。 帐中诸将也俱都抱拳行礼,神色各异的离开了中军帐,只剩下袁骏一人。 “大将军,郡主此去牧州会不会有危险?” “凶险不在牧州。” 袁骏一愣,沉吟片刻,恍然明白过来。 “整个北府,乃至漠北都是相柳儿布下的一盘棋局,从骨雅之后,她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鄞州,再是牧州,如今的北府已尽数暴露在草海铁骑的窥视之下。相柳儿一旦攻下牧州,就不会随意毁了牧州,牧州是要给天下人看的。”李落笑了笑,回味接道,“相柳儿料事处处快我一步,这样的对手果然可怖。” “所以郡主此去牧州实则有惊无险,真正的凶险反而是在从这里去往幽州的路上。” 李落点了点头,有些莫可奈何的说道:“在我头上还有天威皇权,有些事我做得了,有些事我若是做了,结局往往更加不利。我压得了一时,却压不了一世,日积月累,总会有遮不住的那一天,既然如此,还不如让郡主早些离开这个是非地。牧州降敌,这是死结,我也一样无话可说,就算郡主不会落罪,领军已无可能,龙困浅滩,这样的日子岂不是太委屈了她。” 袁骏吐了一口气,黯然说道:“更别说还有呼察将军……” 帐中一阵沉默,呼察冬蝉北归牧州,那呼察靖又该如何处置,都是棘手的难题。 “但愿郡主能明白大将军的一片苦心。” “朝廷有愧于科库一族,这是我们李家欠她的,明不明白也无关紧要。” “大将军,你打算让郡主现在就动身么?” “不急这一时半刻,待我们送郡主一程。”李落淡淡一笑道。 袁骏一怔,只觉得李落的笑容之中藏着什么难以度测的隐秘,格外惊心。 长水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该忙碌的依旧在忙碌,该修整的也在修整。营外的三座兵营倒是听话的很,拔营慢慢撤向远处。 中军帐里,李落雀占鸠巢,自从不久前众将议事之后,呼察冬蝉就没有再回来过中军大帐,将李落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李落看着袁骏送过来的军情战报,眉头紧锁,整个北府防线处处受制于草海联军,兵力原本就捉襟见肘,再加上草海铁骑来去如风的本领,北府阵线被草海骑兵拉扯的千疮百孔,诸部将士都是苦不堪言。 就在李落凝神推算军情之际,门外有将士传话:“大将军,钦差大人到。” “进来。” 帐帘一挑,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人,当先一人是个白面书生,鼻孔差不多要仰到天上去了,身旁两人略微好些,脸上多少还挂着谦恭的神色,只不过骨子里的趾高气昂隔着几十丈也能闻得出来。 三人俱是身穿朝服,头戴进贤冠,身穿绛纱袍,身下系朱裳,腰间配着玉剑玉佩,足蹬白绫黑皮履,好整齐的衣裳,好大的派头。再看堂上那位,寒酸的可怜,身上的衣裳若是打上几块布丁,和那些潦倒落魄的穷酸书生没什么两样。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钦差大臣 李落抬头看了三人一眼,微微愕然,这身装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上朝的朝臣。 “下官欧阳正,参见王爷。”当先之人慢条斯理的拱手一礼,很是写意的说道,“下官有钦命在身,请恕下官怠慢之罪。” 李落动了动眼皮,没有应声,将桌案上的军情密报都收了起来,这才好整以暇的回望这位名唤欧阳正的朝廷钦差。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李落坐着,欧阳正站着,半晌之后,终还是欧阳正沉不住气,踏前一步,携势居高临下道:“王爷,下官奉旨而来,还请王爷交出罪人之女。” “罪人?这么说朝廷已经定了牧州侯的罪名?” “通敌叛国,背信弃义,其罪当诛。” “背信弃义?”李落双眉一扬,压下心头烦闷,淡淡说道,“就算朝廷定了牧州侯的罪,倘若不是株连,与牧蝉郡主何干?” 欧阳正看着李落一脸痛惜的说道:“王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事到如今王爷还想护着呼察冬蝉,这是姑息养奸,养虎为患呐。” 李落哑然,好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李家先祖,太祖李夏听到这句话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李落沉默片刻,静静的望着欧阳正,平声说道:“姑息养奸,养虎为患,你来告诉我,谁是大甘的奸,谁又是大甘的虎?” “自然是呼察赐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欧阳正正气凛然的答言说道,一脸凛然不惧,如果人如其名,都有一个正字,不过其心却是可诛。 “所以一个奸妄之辈,秉承祖训,守了大甘边疆许多年,一个罪人之女,率军南征北战,守一方百姓平安,这么说来,只怕我也是大甘的奸,大甘的虎。” “王爷,你万不可被眼前一时假象蒙蔽了双眼,要知道呼察赐在这个节骨眼上投降蒙厥,那是置大甘于万劫不复之境地,罪该万死。” “哈哈,万劫不复?什么时候朝廷这么看重边隅一地的牧州了?如果当真有这么重要,当初草海联军南下,我数度上书朝廷,为何不见朝廷向牧州派遣一兵一卒?” “王爷……” “好了。”李落断喝一声,道,“这些口舌之争就免了,我唤你们过来,就问一句,朝廷的圣旨何在?” 欧阳正一滞,与身旁两人极快的对望一眼,朗声说道:“圣旨不日即至,下官等奉圣上口谕而来,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传书卓城,自然可辨真假。” “你们真的不怕死。”李落慨然叹道,“三军出征,军心不可乱,扰乱军心也是死罪,张口闭口就是圣谕,却拿不出明证,一到幽州就闹得满城风雨,三军将士无不人心浮动,你们可知罪?” “王爷……” “我再问一遍,到底有没有圣旨?” 欧阳正脸色一变,这才察觉到凶险危机,急忙说道:“下官有中书省的公文。” “中书省?”李落轻笑一声,道,“既然你有中书省的公文,那你该知道我还领着中书省参政知事一职,尚有一枚中书令,可行令监之责,你的这纸公文是何人所书?中书省又有谁有这个权利,能下令缉拿我牧天狼军中大将?” 欧阳正三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这个时候才明白李落早已存了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欧阳正终于收起了倨傲的神色,躬身一礼,辩解道:“王爷,牧州侯叛国一事事关重大,缉拿人犯刻不容缓,这只是事出从权之举,若是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欧阳正,万隆七年的三殿进士,我曾经读过你殿试时所作的文章,经国论治,文辞舒朗,很有独到之处。后来听说你外放为官,直到我领兵西征之后你才返回卓城,短短数年之间就从一个在大甘官场名不见经传的小吏摇身一变成了朝廷钦差,看起来欧阳大人也是有贵人相助。” 欧阳正一愣,万万没有想到李落竟然记得自己,而且还记得自己那篇经国论治的文章,这篇文章,如果不是李落说起来,只怕欧阳正自己也忘记的差不多了。 “当年你留任卓城候命,文采在卓城那个圈子里小有名气,听说还有个小欧阳的雅号,是么?” 欧阳正沉吟片刻,脸上的缅怀一闪即逝,自嘲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陈年旧事可以不提,初心却不能不提。我记得当年那届殿试欧阳大人名位是在倒数,不过以文采而论,应该有实力争夺三甲一席。” 欧阳正没有应声,面沉似水,只是心里却有些古怪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李落忽然要提起当年科考殿试时的往事。 “我大约能想到点这些年欧阳大人的辛苦,不过,这不是你弄权妄为的借口。” 欧阳正一震,颇有不忿之色,疾呼道:“王爷……” “来人。” “末将在。”帐中钱义领命应声道。 “推出去,斩了,将首级挂在辕门外,以儆效尤。” 欧阳正连同另外两名朝臣面色巨变,欧阳正厉啸道:“王爷,你这是何意?” 李落平静的看了欧阳正一眼,平声说道:“扰乱军心者,以死罪论处,钱义,另传书卓城,追责中书省。” “遵令。” “王爷,你这是徇私枉法,下官是朝廷钦差,有朝廷公文在,你不能杀我!”欧阳正声嘶力竭的叫喊道,身边的另外两人都已经吓呆了,齐齐惊魂不定的看着李落。 李落起身,平和的走到欧阳正身前,笑了笑,反问道:“我不能么?” 欧阳正一滞,还要再呼喊,或者想危言耸听,或是乞怜求饶,只不过钱义没有再留给欧阳正鼓噪的机会,将欧阳正拖出了中军大帐。 一刀破空,一声惨叫,一个朝廷钦差吓的瘫倒在地上,浑身发抖,惊恐万状的看着李落,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李落挥了挥手,有些厌烦,淡漠说道:“走吧。” 两人如释重负,哪管什么颜面,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长水营。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加更一章中秋快乐 有一个跑的太快,还将进贤冠抖落在了军营之中,也没敢停上一停,捡起官帽再跑。 中军帐下,李落神色如常的翻阅过往军情战报,袁骏通传一声走了进来,看了看李落,在一旁坐了下来。 “郡主她们都收拾好行装了?” “收拾好了,不过都是简单收拾了收拾,有些仓促。” “走的晚了,不管郡主最后是困在幽州,还是我破围送她出去,都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军心有时候比兵力更重要,如今的北府,军心更不能乱,仓促就仓促吧,早点离开这个是非地。” 袁骏沉默,甚是无奈的说道:“困住郡主,牧天狼寒心;放郡主走,那些不知道始末虚实的将士也会寒心,左右为难啊。” 李落笑了笑,揉了揉眉心,说道:“入夜之后就让郡主她们动身。” “好,不过斩了朝廷钦差,会不会动静大了些?”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乱我军心者当以大甘律法斩之。” “这样一来就怕有人会兴风作浪。” “若非如此,又怎能送郡主她们一程。” “敲山震虎,末将明白了。”袁骏扭头看了看天色,低声问道,“大将军,要去送送郡主么?” 李落出神的呆了半晌,悠悠说道:“算了,你替我送送郡主吧。” 袁骏暗自叹息,恭敬一礼,离开了中军大帐。 华海湖畔,风轻云净,渔舟唱晚,却也是稀稀疏疏。 “袁将军,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呼察冬蝉倦倦的说了一句,神情落寞的回头望了一眼。 华海的湖边很宁静,远处的牧天狼长水营已经半隐在暮霭之中,远远望去,营门前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袁骏也回头看了一眼,莫名间替呼察冬蝉叫起心伤来,虽有军中三千将士为伴,但怎么也掩盖不了那一抹孤单和遗憾。 袁骏吐了一口气,一扫眉宇间的郁色,展颜笑道:“那好,郡主收好兵符,沿途所经州府可自取粮草。此去牧州路途遥远,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郡主小心为上,愿你早日归家。” “嗯,谢谢。”呼察冬蝉轻轻应了一声。 “临行之前,大将军有几句话托我告诉郡主。” 呼察冬蝉猛地一握马缰,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大将军说,日后如果郡主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要再来大甘了。” 呼察冬蝉呼吸一重,勉强压下心头烦躁的气息,含忿喝道:“怕我连累你们么!?” 袁骏没有劝说,也没有解释,明白呼察冬蝉只是发泄胸中的愤懑,袍泽之情,生死之谊,非朝朝夕夕之间就能化为乌有的。所以袁骏没有动怒不满,只有歉然,接道:“大将军还有一句话。” 呼察冬蝉大口喘息几声,平复了平复心绪,看着袁骏。 “大将军托我向郡主道一声歉,怕是没有机会去牧州领略牧马放羊的日子了。” 一股异样酥麻的感觉从心间窜上了呼察冬蝉的头顶,这句话呼察冬蝉也还记得,当年西征狄州,行风谷一战大胜西戎之后,在山谷外,第一次,那个看上去清清秀秀的少年一脸憧憬的听着呼察冬蝉炫耀般夸赞着牧州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色,而后两人许下诺言,终有一日,呼察冬蝉要带着少年去牧州看看漠北的风光。 这些年过去,少年长大了,不过一直没有得闲去牧州瞧瞧,如今要分别了,才察觉出来当年看似容易的一个誓约竟然这样难以得偿所愿。 呼察冬蝉扭过头不让袁骏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泪水,冷着声说道:“知道了,你回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袁骏洒然一笑,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牧天狼的骁勇之将,用不着惺惺作态。 袁骏抱拳一礼,朗声说道:“郡主,保重,后会有期。”说罢调转了马身,向长水营疾驰而归。 马似离弦,疾如风,呼察冬蝉终于耐不住心中的离愁,冲着袁骏远去的背影大喊道:“你们保护好他。” “知道了……”远远传来袁骏爽朗洒脱的答应声。 呼察冬蝉痴痴的看着越来越模糊的长水大营,路虽不远,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呼察冬蝉知道,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人走了,咱们是再看看呢,还是接着赶路?”一旁一个很不合时宜,也很没有眼色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呼察冬蝉的愁思和伤心。 吉布楚和策马移了过来,看了看远处军营。暮色渐深,大营偶尔会从暮霭中露出一个角,然后就很快的消失不见了。 “不看了,没什么好看,只是舍不得营里那些同生共死的弟兄。” “哦,没有别人了?” 呼察冬蝉瞪了吉布楚和一眼,对这个相貌出众、风情万种的女子呼察冬蝉向来都不怎么喜欢,而且吉布楚和的话里话外似乎和李落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纠缠,就更让呼察冬蝉看不惯了。一道南下的时候,呼察冬蝉没少给吉布楚和脸色看,只是吉布楚和却是我行我素,任凭呼察冬蝉冷眼相待,吉布楚和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呼察冬蝉好生不痛快。 “没了,走。”呼察冬蝉生硬的回道。 “你没了,我还有。”吉布楚和笑嘻嘻的说道。 呼察冬蝉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喝道:“你有什么?” “我还有舍不得的人啊。” 呼察冬蝉眼皮一跳,生生忍下到了嘴边的恶言恶语,也不知道李落存的什么心,非得让吉布楚和跟着自己去牧州,而且更让呼察冬蝉生气的是自己明明不喜欢带着吉布楚和,可就是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舍不得那你就留在这里,日夜看着。”呼察冬蝉心烦意乱的喝道。 吉布楚和嫣然一笑,道:“好是好,就怕有人心里不痛快。” 呼察冬蝉大怒,喝道:“谁不痛快了!?” 吉布楚和扬了扬眉梢,慢条斯理的回道:“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呼察冬蝉恨不得抽刀砍了眼前的美艳女子。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惊邪甲 不过还是忍住了,就连呼察冬蝉自己都很诧异为什么能忍得下来。 呼察冬蝉调息了调息内力,冷哼一声:“随便你。”说完,就要转身回去,忽然脑后生风,有什么东西丢了过来,吉布楚和轻喝一声:“接着!” 呼察冬蝉回手接住,是一个包裹,很大,入手甚是沉重,颇有质感。呼察冬蝉狐疑的看着吉布楚和,一脸不解。 吉布楚和笑了笑,道:“别看着我,是他送给你的。” “他?他是谁?” 吉布楚和双手抱在胸前,耻笑道:“还能有谁?” 呼察冬蝉抓住包裹的手悄悄用了用劲,包裹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硌的手有点疼。 呼察冬蝉恼色一闪,正要说话,就听吉布楚和先声夺人道:“你要是不想要的话丢了也行,自己送回去也行,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和我没关系。” 呼察冬蝉生着闷气,手里的行囊丢也不是,拿在手里更觉得碍眼。 吉布楚和歪着头打量了打量呼察冬蝉手中的包裹,问道:“你不打开看看?” 呼察冬蝉张了张口,原想着大不了派人送回去,不过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解开了包裹。 呼察冬蝉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呆呆的看了好久,直到那一滴打转了好些时候的清泪滴落下去,发出一声珠落玉盘的脆响,像滴在了心上,荡气回肠。 甲,名惊邪。 李落留下了星宿剑,却把另外一样当年万隆帝赐下的至宝送给了呼察冬蝉。 呼察冬蝉捧着惊邪甲,终于忍不住将头埋进了盔甲,无声的哭了起来。 吉布楚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真是看不明白你们南人,遮遮掩掩的,好麻烦。” 呼察冬蝉大窘,狠狠的瞪了吉布楚和一眼,吉布楚和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呼察冬蝉擦去脸上的泪痕,叱道:“总比你强。” “那可不一定。”吉布楚和挑衅道。 两女争锋相对,寸步不让,浓重的火药味冲淡了几分离愁。呼察冬蝉收起惊邪甲,莫名间还有那么点窃喜和羞涩,似乎红了脸,又急急忙忙正颜扫了吉布楚和一眼,冷哼一声,打马离去。 吉布楚和打了个哈欠,悠哉悠哉的跟了上去,如此水火不容只怕李落也没有料到。原想着依吉布楚和的城府心计,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没想到女人若是斗起气来,本就是不分年龄和身份的。 中军帐下,李落挑灯夜读。 钱义候在一旁,帮李落整理往来公文和各部传来的军情密报。 “她们走了?” “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哦。”李落顿了顿,忽然问道,“酒娘留下了?” 钱义蓦地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落莞尔一笑道:“留下就留下吧,原本也没打算让她走。” 钱义咳嗽几声,颇是局促不安。 “还有人没走么?” “是有几人水土不服,染了风寒,如今留在了营里。”钱义小心翼翼的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其中有那几名龟兹女子。” “哦。”李落放下手中公文,略作沉吟道,“让酒娘帮衬照料一二,既然留在军中,酒娘也算是牧天狼的人,力所能及的事不妨担待些,钱义,你去安顿好她们。” 钱义急忙应了一声,骚的满脸通红,很是难为情,借机忙不倏的离开中军大帐,刚巧遇到归营而来的袁骏,匆忙一礼,叫了一声袁将军便逃也似得远远避了出去。 袁骏诧异的看着钱义匆匆忙忙的背影,愕然问道:“出了什么事,钱将军怎么这样火急火燎的?” 李落哈哈一笑道:“没事,哪有男儿不年少。” 袁骏回头看了看已经没了踪影的钱义,忍俊不禁,打趣的笑了笑,放下帐帘进了中军大帐。 “郡主走了?” “走了。” “走了好。” “是啊,走了好,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数月前我们还在草海之中与敌厮杀,九死一生,转眼间就天各一方了。” “郡主的事我会担下来,长水营和射声营的军务暂且都交给你,不可再出差池,给有些人以可乘之机。” “末将明白。”袁骏沉声应下,接道,“对了,大将军,灵雀姑娘临走之时留下十口箱子,末将已命人封存起来。” “封存?是什么东西须得封存处置?” “奇珍异宝,价值连城。” 李落一怔,一时间五味杂陈,良久无语,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好,那便先封存起来,日后再说吧。” 袁骏应了下来,沉声说道:“大将军,咱们还要早些从长计议。” 李落点了点头,袁骏所指正是牧州一事,放走了呼察冬蝉,不用猜都知道卓城一定会哗然阵阵,至于如何弹劾李落,怕是只有想不到的说辞,没有那些人做不出来的事,说不出来的话。 “军中将士论功行赏一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回大将军,已经整点成册,战死将士的抚恤银两,还有生还将士的赏银都已经理出来了。” “好,论功行赏不可言而无信,若是粮饷不够了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嗯,此去草海以战养战,差不多入能敷出,不用再向朝廷请封赏。” “这一次恐怕朝廷未必会有封赏,没有罚就万事大吉了,哈哈,让营中将士安心即可,若我在,必不会亏待军中袍泽弟兄。” 袁骏看了一眼风灯旁的李落,莫名间心中一黯,似乎李落鬓间的白发又多了些。堂堂当朝殿下,御封定天王,却担着与这年龄不相称的重负,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乌兰巴日呢?” “他没有下天南,在草海与末将分道扬镳,末将没有挽留,人各有志,这股草海莽贼心在钱财之上,与牧天狼不是一路人。” “也好,留一份情面在,日后也许还有再见的时候。” “不过有当日半数的草海兵卒随军南下,如今还在营中,大将军你看?” “一视同仁。” 第一千五百章 不想见的人 “末将明白。”袁骏暗赞一声,如此担当才是牧天狼该有的风度。 “大将军,咱们论功行赏,只怕别部将士看了会眼红啊。” “不用理会这些,若是眼红了,去草海征讨一番,我必不吝啬封赏银两。” 袁骏洒然一笑,和李落说了几句,告辞离去。 夜静了,大帐里忽然显得寂寞起来,没了呼察冬蝉,总觉得这长水营少了点生气,冷冷清清的,让李落没来由的觉得一股冷意窜上心间,裹了裹身上的衣衫,依旧还是挡不住这股寒意。 秋凉不及人心寒。 李落猜测朝廷不会有封赏,约莫兴师问罪还会更多些,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朝廷竟然真的赐下了封赏,不过,和这封赏一同而来的,也没少了朝廷钦差的奉旨问责。 这一次,朝廷也知道区区几个寻常钦差定然没有资格对李落追责问罪,所以同行之中多了一个人,一个李落不想见,至少是眼下不想见的人。 淳亲王,李承烨。 中军大帐。 李落神情冷幽,钦差一行已在十里之外,来势汹汹,兴师问罪的味道隔了好远也闻得清清楚楚。 “大将军,来者不善啊。” 李落嗯了一声,神情放缓了些许,道:“准备迎接圣旨吧。” 袁骏应了一声,出帐自去调遣人马,恭迎圣旨和朝廷钦差。不管这一次是否能善了,面子上的排场却也少不得,万一再多一个藐视皇权天威的罪名可就得不偿失了。 营门外,军旗招展,整整齐齐的排了四行三十六面称之为纛的大旗。大旗之后是负责巡视的“清游骑”,持弓弩和槊。紧随其后的是执朱雀旗、持槊和弓弩的朱雀队。随后是十二面龙旗:风伯、雨师旗各一面,雷公、电母旗各一,木、火、土、金、水星旗各一面,左、右摄提旗各一面,北斗旗一面。旗后则是虎贲车骑,其中有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每辆车均由四匹马牵引,有将士十四人、匠人一名。 队列长逾百丈,至此,导驾仪仗才算结束,后接引驾仪仗。 引驾仪仗以乐、仗为主,由十二排分别手执横刀、弓箭,相隔排列的骑兵组成的卫队,称之为“引驾十二重”。尾随其后的是一支鼓吹乐队,乐器以各种鼓为主,有㭎鼓、大鼓、铙鼓、节鼓、小鼓、羽葆鼓等,还有吹奏乐器笛、箫、笳、长鸣和中鸣、大横吹、筚篥等以及金钲等乐器,以往卓城如此隆重的仪式乐队有近千人之多,眼前这支乐队也有不下百人的阵势。 乐队之后则是由各种幡、幢、旌旗等组成的旗阵。旗阵之后,又有分列于左右的青龙旗和白虎旗,还穿插和夹杂着手持兵器的骑兵和步甲兵。兵将神色肃穆,刀剑映着阵阵寒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好浓重的杀气战意。 李落看着营前备好的迎旨兵阵,眼皮子一阵乱跳,这般阵势不可谓之不大,再多一个后部鼓吹营和后军营,就算万隆帝亲来也足够了。单单恭迎圣旨,似乎有那么点小题大做,不过既然是圣旨,如天子亲临,如此阵仗倒也说得过去,旁人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应峰和曲子墨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大将军,你看怎么样?”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瘆得慌,摸了摸鼻尖道:“哪来的这些玩意?” “嘿嘿,借的。” “借的?谁闲来无事准备这么齐全足够迎接圣驾的行仗?” “大将军有所不知,这都是末将几人从华海附近的几个军营里借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旗啊,鼓啊的都不缺,估摸着北上幽州的时候就都带上了,属下猜定是想等着朝廷来人的时候用,倒是先便宜了咱们,借来用用。” 李落怅然无语,挥师北上,不想着上阵杀敌,反而只想着这些旁门左道。 鼓乐声起,李落随即将脑海之中的杂念抛开,听了听,脸上露出讶色,道:“这鼓乐颇有门道,莫非军中还有精擅鼓乐的弟兄?” 应峰和曲子墨神情古怪,应峰指了指人群中的两名鼓吹令,道:“大将军,你看那边。” 应峰指的是两个身穿大甘兵服的士卒,鼓吹令是鼓乐之魂,以令为号,令不乱,则乐不散。李落稍加分辨,这两名鼓吹令音律不弱,再仔细听上片刻,李落大是惊讶,单说韵律,似乎不弱于那些宫廷乐师,只是力道差了点,不过有身后鼓乐管弦陪衬,倒也无伤大雅。 李落沉吟数息,点了点头道:“当真不凡。”说罢有些狐疑的问道,“咱们营里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才?” “嘿嘿,现成的,也是借来用用。” 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其中一个鼓吹令回头看了一眼率众出迎的李落,嫣然一笑,百媚丛生。 李落愕然,尴尬的笑了笑,回头瞪了应峰和曲子墨一眼,低声说道:“不是说染了风寒么?怎么还让她们离营?” 应峰叫起屈来,笑道:“大将军,这可不是属下几人擅自主张,是柔姑娘她们执意要帮忙的,大将军又不是不知道,说起鼓乐,咱们营里都是些糙汉子,哪有什么章法可言。” 李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既已如此就算了,接了圣旨之后让她们早些休息吧,还有,留意些莫要让别人看见。” 应峰和曲子墨连声应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李落果然没有当真责备的意思。 “还是没有金屈卮的消息么?” 曲子墨神情一黯,沉声回道:“还没有……”说罢看了李落一眼,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凶多吉少一词咽了回去。 李落眉头紧锁,数月之前鹿野那伽设伏,除了李落,就只有曲子墨返回了大甘,孛日帖赤那身亡,喀什、喀摩,连同金屈卮在内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钦差大人到!”一声高叫远远传了过来,李落整了整心绪,率军中诸将上前迎接。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站着说话 奉旨而来的是朝中宗正司上大夫林木陵,身旁一人竟是宗正司少卿下逅王李承渡,而这两人身后,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人,面如重枣,正是定北军主帅李承烨。 袁骏脸色微微一变,李落倒是平和,面无异色,依着大甘礼法上前见礼。 看到营门前声势浩大的接旨阵仗,林木陵和李承渡显然有些错愕,没想到传言一向独断专行、气焰滔天的定天王李落竟然这么看重朝廷钦差,不管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至少面子上很能看得过去。 “臣,西空寂帅李落。” “臣,怀化大将军袁骏。” …… 一声声军中将领的自承名号,汇集成了一句话:“恭迎圣意!” 李承烨面沉似水,不辨喜怒。林木陵与李承渡相视一眼,暗自点了点头,林木陵下马上前一步,清叱道:“本差奉旨而来,不便回礼,众将军听旨。” 李落与袁骏诸将跪倒接旨,林木陵双手奉上圣旨,又是焚香,又是礼服,还好是在行伍之间,这些俗礼能免则免,要不然李落几个少说也要跪上几刻工夫。 圣旨倒是简洁明了,没一会工夫林木陵就宣读完了圣旨,大约的意思先是褒奖李落和三军将士的军功,日后再接再厉云云,到了圣旨最后,似是可有可无的问了一句牧州之事,着令李落查明此事,并交由钦差回禀朝廷。 李落恭敬接过圣旨,林木陵急忙扶起李落,连声说道:“下官有圣旨在身,不得逾礼,王爷快快请起。” 李落和颜一笑道:“林大人言重了,请入营。” 林木陵连称不敢,侧身一闪,让出身后的李承渡和李承烨两人。若说心里话,林木陵这个钦差当的委实憋屈,如果有旁的选择,林木陵决计不会当这个劳什子的钦差大臣。 一个是李落亲父,根深蒂固的大甘亲王,一个是宗正司的顶头上司,同样是李家族人的下逅王,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上大夫敢轻易得罪的。结果到头来谁也不愿意领这个宣旨的差事,将林木陵推到的前头做挡箭牌,背地里林木陵没少埋怨,一路上也得小心伺候着,不敢有半点懈怠。 如今好了,圣旨已经宣读过罢,至于剩下的事,林木陵打定主意抽身事外,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身外事,只求个太平就好,若是再不知轻重,没准这辕门上该换另一颗脑袋了。 “父王,皇叔。”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吗?整个大甘天下,还有谁能让你李落看得入眼。” 李落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李承渡打了个圆场道:“十三哥,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父子俩许久不见,怎么一见面就像仇家似的,也不怕将士们看笑话,有话咱们进去里边说。” “本王没有这个目无长幼的逆子!” “是是是,”李承渡打着哈哈道,“十三哥你怎么说都好,言之成理,嘿,十三哥,你没看我和玄楼都听着呢么。” 李承烨瞪了李承渡一眼,心气很是不顺,对李承渡这样插科打诨颇为不满,端坐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落,喝道:“今日你要给牧州一事和前几天欧阳正的事一个交代,听到没有!” 李落张了张口,无言的垂下头,抱拳躬身一礼。 李承烨冷哼一声,做足了派头,又在营门前当着牧天狼众将的面好生训斥了李落一番,斥责李落行事恣意妄为,目中无人,大约还有有生无教的自责意味,训斥过罢,这才骑着马当先进了长水大营。李承渡无奈的摇了摇头,冲着李落颔首示意,神色颇是友善。李落回了一礼,微微一笑,却也知道所谓和善云云不过是一张一弛的伎俩,能来这里的,又岂会有几个善于之辈。 诸将面面相觑,好歹李落也是一军主帅,没想到淳亲王竟然这般不留情面,当众严斥,几近苛刻。 “大将军……”袁骏低低唤了一声。 李落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和声说道:“走吧。” 恭迎着三名钦差堂而皇之的进了长水大营。旗鼓如旧,只是众将士的神色却都有些漠然,那个跟在钦差身后的大甘少年郎是军中之魂,辱一人便如辱一军,只是这股汹涌暗流却被眼高于顶的朝廷钦差忽视了,就算谨小慎微的宗正司上大夫也不例外。面对李落时的确心有敬畏,只不过这些寻常的兵将士卒却也不被这奉旨而来的钦差重臣看在眼里。 中军帐下。 李承烨居中而坐,没有半分客套,也没有半分谦让的意思,就这样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李承渡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看看李承烨,又再瞧瞧刚进了中军大帐的李落,苦笑不已,也自寻了个偏席坐了下来。 林木陵最是省力,自去帐中角落坐了下来,老僧入定般静静候在一旁。 李落进帐之后,向三人分别行了一礼,李承渡和林木陵皆都回了一礼,唯有李承烨板着脸默不做声。 李承渡招了招手,笑道:“玄楼,来,坐下回话。” 李落霁颜一笑,正要答话,就听李承烨怒喝一声道:“站着说话!” 李落一怔,慢慢收起了笑意,皱了皱眉,看着熟悉却极其陌生的李承烨,平声回道:“好。” 李承烨脸上怒气一闪,当先发难道:“呼察冬蝉人在哪里?” 李落沉默片刻,平声回道:“牧蝉郡主五日前业已离营。” “离营?去了哪里?” “牧州。” “你!?好大的胆子!”李承烨怒斥道。 李承渡见帐中气氛紧张,连忙插言道:“十三哥,你先消消气,听听玄楼怎么说……” “说什么?目无朝廷纲纪,谁给你的胆子!” “哎,这……玄楼啊,这件事你处置的确欠妥,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任呼察冬蝉离营呢,这是纵虎归山啊。” 李落没有说话,神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承烨见李落还是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你要造反麽 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蠢材,难道你不知道呼察赐已经降了蒙厥吗?如今倒好,生怕呼察赐不敢有恃无恐,竟然还将呼察冬蝉放走,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甘的社稷?还是说在你眼中只有呼察冬蝉的美色,让你利令智昏,分不清孰重孰轻?” 李落眉头一皱,平声说道:“牧州一事还没有水落石出,朝廷何故这么急于置科库族于死地?牧州侯镇守大甘边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草海联军南下,朝廷未向牧州发一兵一卒,科库族独木难支,朝廷不问牧州侯是不是有苦衷,就这么急着定牧州侯投敌叛国之罪,如此行事,岂不是让将士寒心。” “住口,巧言令色,照你的意思,难道圣上昏庸到忠奸难辨的地步了么?” “玄楼并无此意,只是朝廷理屈在先,如今不问缘由便追责问罪,难道没有落井下石之嫌么?” 李承烨气得脸色铁青,李承渡连忙劝道:“玄楼,你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皇叔痴长你几岁,别怪皇叔倚老卖老,就算牧州一事另有隐情,你也不该放走呼察冬蝉,而且还斩了欧阳正,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你不服朝廷之意。你是牧天狼主帅,天下四境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这么做,固然无意,但的的确确置皇上于进退两难之地啊。” “皇叔明鉴,欧阳正既没有朝廷圣旨,也没有军中帅令,就敢煽动北府诸军围玄楼麾下长水一营,擒拿一军主将,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资格,如今敌兵临境,单是祸乱军心就当该斩。” “谁说他没有朝廷圣旨,明明有中书省公文在手,难道你看不见?” 李落平静的看了怒不可遏的李承烨一眼,轻声说道:“中书省何时有职权擅断军中主将的罪责,而且,玄楼身为中书省令监,为什么没有人告知此事?这难道不算僭越皇权之举么?” “你……”李承烨语塞,怒目而视,只看着李落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更觉来气,恨不得大耳刮子抽过去。 李承渡晃了晃脑袋,叹息一声道:“玄楼,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放走呼察冬蝉啊。” 李落知道擅自命呼察冬蝉离营北返是朝廷诸人想抓到的痛脚,今日种种问罪,能站得住脚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了。 “牧蝉郡主出身牧州,论起对牧州的了解,大甘无人能出其右,玄楼遣郡主北上,也是想尽快查明牧州降敌一事的真相。” “玄楼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就不怕呼察冬蝉返回牧州之后与大甘刀兵相向?” 李落默然,少顷之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信她。” 李承渡一滞,没有话说,只是一脸惋惜,连带着沉痛的摇头晃脑。 “冥顽不灵,本王早就说过不该在军中有女将,什么大甘第一女将,真是荒唐无度,也不知道这妖女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护着她。本王原以为你能分得清是非,没想到还是被美色迷了心智,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我与郡主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之事,还有,倘若有一天呼察冬蝉真的会率领牧州游骑兴兵南下,今日罪责,我李落愿一肩承担。” 李承烨大怒,抓起桌案上的茶杯摔倒了李落脚边,怒斥道:“荒谬!你一肩承担,李落,你担得起么?我看你是病入膏肓了!” 帐中一阵死寂,李落闭口不言,一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气氛凝滞的几近令人窒息,只能听见李承烨粗重如牛息的呼喝喘气声,显然气得不轻。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这般父子反目,剑拔弩张的杀气还是首次得见。大甘朝野传言李落父子一向不合,而且李承烨曾不止一次的说过李落刚愎自用,难成大器,终有一日大甘的江山社稷会葬送在李落手中,今日一见,也许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林木陵亦是难再作壁上观的当成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轻咳了一声,求助般向李承渡使了个眼色。此来幽州,林木陵有皇命在身,若是李落父子闹到这般田地,彼此争锋相对,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这个所谓的钦差大臣。 眼下这个局面,李承渡实则也不想徒生枝节,不过再怎么说林木陵都是宗正司的下属,也不好眼瞅着林木陵为难成这个模样,只要硬着头皮仗着自己是皇室王爷的身份说上几句话,反正李承烨也在气头上,大不了挨上几句骂,总好过现在这样,一触即发。 “这,要不这件事咱们容后再议?此次北上幽州,圣上特意封赏玄楼麾下的将士,不如先……” 李承渡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承烨极其不耐烦的打断,冷喝道:“封赏什么?这个目无尊长的逆子还值得皇兄惦记着给他封赏?他做了什么事当得起朝廷赏赐?” 李落脸色微变,吐了一口气,直视帐中主座的李承烨,平声说道:“朝廷的封赏玄楼担不起,的确也不值得圣上赏赐,不过军中数万将士孤军北上,与草海强敌生死搏杀,逾万忠魂埋骨他乡,只留了名姓,连尸骨都回不了乡。玄楼当不起朝廷赏赐,但这些大甘将士当得起,那些盼儿归的慈母严父和那些独守空居的孤儿寡母当得起。” “逆子,你要造反么!?”李承烨大怒起身,指着李落的鼻子喝骂道。 李落神情冷幽,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李承烨,转向林木陵平声唤道:“林大人。” 林木陵眼皮一跳,打了个激灵,急忙应道:“下官在。”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朝廷可另有圣旨?” 林木陵一怔,不解其意。 “朝廷可有解我兵权?” “没有。” “可有削我军职?” “这个,也没有……” “那就好。”李落淡淡说了一声,看着李承烨,寸步不让的说道,“父王,父为子纲,以伦理而论,父王是尊长,玄楼以下犯上,罪不可赦。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父子反目 不过先有君臣,再论父子,玄楼要先论君为臣纲。” “你要说什么?”李承烨一脸杀气的寒声问道。 “我是御封的西空寂帅,以军职而论,此间以我为大,整个北府兵将,乃至定北军都要受我辖制,包括父王在内。” “竖子尔敢!”李承烨气急败坏的大骂道。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朝臣。这北府有天威皇权,玄楼掌帅令,自要行君王之事,此乃大甘国法。” 掷地有声的说辞让李承渡和林木陵傻了眼,没料到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李承渡不免有些埋怨李承烨,一进这长水大营就摆足了亲王的架子,这下倒好,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难道自己心里还没点数不成?朝野上下嫉恨诽谤李落的不在少数,但任是谁提起李落也都得掂量着点。当年太师作乱,西域不稳,东海贼寇犯边,到了最后还不是都被眼前这个李家晚辈一一踏平了么,还拿捏着亲王的架势,殊不知天下人敬畏李落的远比敬畏大甘朝堂的要多得多了。 骑虎难下,自讨苦吃,李承渡看着李承烨气得发青的脸色暗暗咋舌,酣畅淋漓,怎一个痛快了得。 李承渡虽说与李落没什么深交,也算不上如何亲近,但此情此景,这样的李落的确让李承渡暗自心折,抛开李家错综复杂的权力纷争不说,李家有子如斯,当是大幸。 不过,心折归心折,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李承渡自然心中有数:“哎,这,玄楼啊,你怎么扯到兵权上去了?朝廷也没有说你用兵的事,这不是在说牧州侯叛国的事嘛,扯远了,扯远了。” “朝廷既然无意干涉玄楼用兵,北府兵将如何用,该怎么用,那便是我说了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何处置呼察冬蝉我自有打算,无须旁人议论。牧州一事稍晚些我自会上书朝廷,给圣上一个交代。”李落斩钉截铁的回道。 局面又再僵持了下来,李承渡一脸苦笑,林木陵噤若寒蝉,心里早就打了一百遍的退堂鼓,问责牧天狼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而李承烨脸色阴沉的发黑,死死的盯着李落。 “所以,你这个西空寂帅是要指点本王该怎么打仗,该怎么用兵么?”李承烨呼着寒气,一字一句的说道。 “先弃掖凉州,再丢鄞州,雁沉州危在旦夕,如今又将牧州拱手相送,北府门户大开,强敌压境,难道说不得?” “你!?” “玄楼,你放肆了!”李承渡急忙看了一眼李承烨,大声喝道。 “皇叔与林大人奉旨而来,玄楼接旨便是,若想兴师问罪,那就再请一道圣旨来,若是没有,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 李承烨怒极反笑,连说了几个好字,眼中寒芒四射,冰冷的望着李落。 “倘若没有别的事,父王就请返回藏云谷,定北军镇守秦州门户,不得有失。” “好得很,你如今羽翼丰满,我淳亲王府的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真神,我李承烨也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 李落神色不变,漠然说道:“江山社稷为上,玄楼管不了那么多,藏云谷为兵家要害,守不住自有军法惩处。还有,大甘北上之师不必都堆在藏云谷内外,只留下二十万大军即可,其余诸部将士我另有调遣,不日便有军令送达。” “二十万?是不是有点少了?” “不少,二十万大军守不住藏云谷,再多一百万兵将结果也一样。” 李承渡与林木陵面面相觑,论起行军布阵,在眼前这对父子面前自己两人的确没有说话的份。 李承烨冷笑一声道:“井底之蛙,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能扭转乾坤。” “父王若有异议,自可上书朝廷,撤了我的帅令。” “岂敢,你是大甘中兴之望,天下英杰竞相追随,本王区区一个败军之将,如何敢对你指手画脚。” “既然如此,玄楼就不送了。” 李承渡和林木陵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承烨大怒,抑制着几近癫狂的杀意,冰寒说道:“本王就看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时候!”说罢,李承烨拂袖而去,帐外传来一阵马嘶,李承烨忿然离营,父子反目,今日之后已成陌路。 帐中诸将默然无语,各自想着心事,眼前发生的事,传出去只怕整个大甘都要为之震动。 李承渡和林木陵两人脸色苍白,如坐针毡,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好生难受。 李落神色冷幽,半晌之后才平淡一笑道:“皇叔,林大人,你们一路劳顿,玄楼已备下酒宴,为皇叔和林大人接风洗尘。”说完李落顿了一顿,和颜接道,“牧州一事我会修书一封,请林大人带回卓城,其中详情另将传书朝廷,不会让皇叔和林大人难做。” 李承渡和林木陵相顾无言,唯有应下。虽说待在这长水营不怎么自在,但奉旨而来,总不能学着李承烨的模样拂袖而去。 “钱义,先请王爷和林大人安顿梳洗。” “末将遵命,王爷,林大人,请。” 李承渡和林木陵起身示意,跟着钱义离开了中军大帐。 待人走之后,袁骏才轻轻吐了一口气,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最后也只能轻轻唤了一声:“大将军……” 李落展颜一笑,道:“我没事,你去吧,稍后一起为下逅王和林大人接风。” 袁骏暗叹一声,一礼退出了中军大帐。 李落垂首怔怔的看着碎在脚边的茶杯,良久之后,俯身将地上的碎片捡了起来,丢出了帐外。 酒宴不算奢华,倒也丰盛,只是李承渡和林木陵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食之无味,草草吃了几口便即告辞歇息去了。 翌日清晨,天色刚亮不久,李承渡与林木陵二人便来辞行,返回卓城复命,半点时辰都耽搁不得。 李落略显错愕,沉吟少顷,没有再多挽留。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弃守小市关 告罪了一番,命袁骏派遣一营将士护送两人南下,礼数周全。 钦差一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好歹今晨还有李落相送,不像昨天李承烨那样气冲冲的独自拂衣而去。 数日之后,镇守秦州藏云谷的大甘将士接到了李落的帅令,责令定北军屯兵二十万固守关口,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此时的藏云谷内外已经聚集了大甘五十三万将士,不单是藏云谷前,就连望梅府也人满为患。 李落一纸帅令,原本镇守藏云谷的将士按兵不动,其余诸部均有调遣,除了分散镇守秦州各处关隘之外,另有十七万兵将移师幽州,李落未曾提及缘由,引得北府诸部将领一阵猜测。 帅令送达藏云谷的时候,李承烨尚未返回定北军中。 除了藏云谷,镇守雁沉州旗岭山的大甘将士也收到了李落帅令,接令者一为定北军副帅元稹,一为大甘北征大军的后起之秀凌孤眠。 这道帅令,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解释说辞,只有一句话,诸军将士弃守小市关,退兵幽州。 这道帅令之下,雁沉州的诸部将士一片哗然,好一顿埋怨。苦战数月,埋骨数十万英魂,到了最后竟然是一纸苍白如斯的将令,命诸部将士弃守小市关。 元稹邀凌孤眠入营商议此事,定北军中军大帐之内群豪激愤,埋怨的说辞不绝于耳,只差对李落破口大骂了。 “这是什么帅令!?元帅,凌将军,你们评评理,咱们为了守住小市关,这些天没日没夜,时时提防,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可倒好,一句弃守就前功尽弃,这是什么道理!”一将忿然斥责道,年纪不大,与凌孤眠相差无几,若是李落在这里定也瞧的出来面熟,正是当年章泽柳与杨柳烟大婚之日前来赴宴的号称卓城七杰之一的娄关山。 帐中诸将闻言纷纷点头,看不透李落这一纸帅令的用意,自然对李落这样莫名其妙的传令大是不满,纷纷倒起苦水来。 元稹皱眉思索,翻来覆去的看着帅令上的寥寥几个字,半是不满,半是为难。若是接令,对营中将士不好交代,更不要说那些战死疆场的士卒,倘若不接,这道帅令上可是分分明明的印着西空寂帅的大印。李落父子营门翻脸的事元稹略有耳闻,连李承烨的面子都不给,这个时候如果违令,说不得李落就会拿自己这个定北军副帅开刀。 沉吟半晌,元稹也想不出个什么头绪来,帐中纷纷扰扰,更觉心烦,抬头正要说话,猛然看见帐下静默无语的凌孤眠,微一诧异,心中一动,扬声问道:“凌将军,这道帅令你怎么看?” 凌孤眠哦了一声,似有些无奈的吐了一口气,苦笑道:“元帅,还有别的办法么?” “你的意思是?” “军令如山,这是规矩,军中无长幼,但军令有大小,除非另有圣旨,否则在北府,王爷的帅令我等需得遵从,除非我们敢抗令不遵。” 帐下一静,诸将都沉思起来,凌孤眠说的没有错,此刻除非朝廷能传来圣旨,要不然就只能依令行事,军中抗命,那是杀头的死罪。 “那咱们就联名上书朝廷,请圣上降旨。”娄关山大声说道,一时间附和声倒是不少。 凌孤眠淡淡一笑,道:“时间来不及的,而且,就算咱们上书朝廷,诸位觉得圣上传旨命王爷收回帅令的把握有几成?” “那也总好过就这样放弃小市关啊。”娄关山拧着脖子叫道。 凌孤眠没有马上应声,沉默半晌,才缓缓说道:“王爷这么做想必有他的道理……” “屁的道理,能有什么道理?还不是看咱们守住了旗岭山,害怕咱们和他争功……” “徐常,住口!”元稹喝道,“口无遮拦,小心传出去治你大不敬之罪。” 说话的是定北军中的一员猛将徐常,年近半百,刚有定北军的时候就跟在李承烨身边,算得上定北军的一员老将。论资历,除了李承烨和元稹几人,就算在定北军四帅一十二将之中徐常也是首屈一指,脾气火爆,谁的面子也不给,也就能敬李承烨和元稹三分。 徐常从军三十年之久,如今才不过是个区区的从三品云麾将军,不要说李落,就算对面这个满口军令如山的太傅义子都比自己的官职高,如何能让徐常服气,再加上这道看似荒唐不堪的帅令就更加惹得徐常心头火气,破口大骂,多半是在骂李落,少半约莫也有意扫了凌孤眠的颜面。 徐常被元稹一声呵斥,倒是没有再放肆,不过依旧黑着脸,喋喋不休的低声骂骂咧咧。只是中军帐就这么大,再低声旁人也听得见。 元稹无奈的摇了摇头,徐常这脾气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要不然也不会到了现在还是个云麾将军,在定北军资历最老,但一十二将的排位之中却在最末,这还是李承烨看在徐常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要不然怕是连一十二将都排不上。 元稹不再理会骂骂咧咧的徐常,看着凌孤眠沉声问道:“你觉得王爷有什么用意?” 对于眼前这个大甘军旅的后起之秀,元稹没有半点轻视,能为一军副帅,眼界自然不是徐常之辈能比。这些日子定北军与北征大军并肩而战,凌孤眠的领军之能元稹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论战绩,的确比不上李落那般妖孽,但也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良将。其实元稹自己心里才暗自度量过,单说领军之才,不说李落,凌孤眠当要在李承烨当年之上。 凌孤眠看着元稹,一脸思索之色,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恕末将愚钝,末将猜不出王爷的用意,或许正是因为王爷知道咱们看不透,索性也就不说了。” 诸将哗然,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李落自诩聪慧,便要把其他人当成蠢才来看么,连一句话都懒得解释,如此行事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老狐狸 “凌将军,照这意思,要怪还得怪咱们自个太蠢了?”娄关山自嘲愤懑道。 凌孤眠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要说什么却也不言而喻。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受他娘的这个鸟气。”徐常又开始叫骂起来,连带着帐下诸将议论纷纷,谁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联名上书,一定要联名上书,他娘的,让守就守,让撤军就撤军,这是让军中的弟兄们白死!”一将愤慨喝道。 诸将齐声应是,便要联名上书朝廷,让李落给一个交代。 元稹若有所思,没有呵斥乱糟糟的中军大帐,而是抚须打量着凌孤眠,对诸将的请命声充耳不闻。 凌孤眠看似一脸茫然,也有些不甘心的意味,不过从始至终都很镇定,没有什么激愤的模样。 元稹扬了扬手,诸将噤声,元稹盯着凌孤眠含笑问道:“不知道凌将军打算怎么办?” “还请元帅指点。”凌孤眠恭敬回道。 元稹哈哈一笑道:“你我虽然同为王爷辖制,但份属不同,老夫是定北军,你是北征大军,指点就谈不上了。” 凌孤眠眼睛一亮,诚颜示谢道:“多谢元帅指点。” 元稹一怔,愕然不解道:“指点?本帅指点你什么了?” “末将隶属北征大军,听命于王爷,如今王爷传下帅令,先不说军令如山,主帅之令末将不能不从啊。” 元稹愣了半晌,暗呼厉害,好一个借坡下驴,猜得出凌孤眠早就有领命的意思,这会反倒成受了自己的点拨。 元稹暗暗摇头,将是良将,只可惜心机太重。 “这么说来凌将军要领命?” “嗯,”凌孤眠点了点头道,“末将会依令撤军。” “迂腐,你不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么?”徐常还在忿忿不平的叱道。 凌孤眠淡淡一笑,面无异色,沉声回道:“不管王爷这道帅令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用意,末将会接令撤军。” “孤眠……” 凌孤眠止住娄关山说话,平声说道:“娄将军无须多言,既来军中,就该守军中的规矩,不可造次。” 娄关山涨的满脸通红,满脸愤慨之色,犹自在一旁生着闷气。 元稹点了点头,看了凌孤眠一眼,忽地微微一笑道:“老夫明白了。” 凌孤眠起身一礼,道:“元帅,末将先回营了,稍后会命人前来通传行军诸事,告辞。” “好,慢走不送。” 凌孤眠恭身一礼,转身出了中军大帐。娄关山跟了出来,疾声低语道:“孤眠,真的要退兵?” 凌孤眠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看不出在想什么。 “关山,这里不是卓城,军营之中等级森严,外人在的时候莫要唤我名字。” 娄关山张了张口,闷闷的哼了一声,去了一旁招呼军中亲卫牵马过来。 凌孤眠站在中军大帐前,面若寒霜,听着身后定北军诸将不加掩饰的抱怨和对自己的不满耻笑,嘴角慢慢的渗出一个冰冷的嘲笑。 旗岭山早就该弃守了。 李落知道,凌孤眠知道,也许帐中的元稹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些眉目,剩下的只是一群单凭一腔血勇的莽夫,什么都不知道便在那里大放厥词的蠢货,就连所谓的卓城七杰也不例外。 小市关在整个北府战局当中连鸡肋都算不上,只是大甘朝廷的一块遮羞布而已,向世人昭显着北府战局还不是最坏,雁沉州也还没有落到草海诸族手中而已。但是从行军布阵而言,小市关已经不该守,也守不住了。鄞州如果还在大甘手中,小市关还有点用处,如今鄞州失守,小市关所谓天险实则已经无险可守,倘若鄞州的草海铁骑腾出手脚,渡江东进,小市关就成了大甘诸部将士的坟墓,到时候插翅难飞。 可笑李落救了一帐蠢将的性命,他们反而还在这里咒骂李落。凌孤眠冷冷一笑,虽然看出来了,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凌孤眠自然心中有数。如今的北府,谁也不敢说弃守旗岭山,或者说没有想过弃守旗岭山,李承烨不敢,元稹不敢,凌孤眠想过,到了最后却也没敢这么做,唯有李落,不论情由不辨口舌,只是一纸帅令,说弃守也就弃守了,如此霸道,让凌孤眠艳慕之余,更是多了几分心惊。 在李落挥师北上之时,李落曾派人去往凌孤眠营中传信,若是旗岭山不可守,弃守退回幽州。 李落传信的时候,鄞州尚在。 凌孤眠的面色愈加阴沉起来,李落想到的战局是自己没有想到,或者说当时并未想到的,只是当鄞州战局慢慢恶化之后,凌孤眠才明白李落传信的用意。 论眼界,自己终究差了李落一筹。念及此处,凌孤眠心中郁气难解,狠狠的抽了一记马鞭,回头望着元稹的中军大帐,从牙缝里挤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寒声说道:“老狐狸……” 鄞州首府盘江府,首城六盘城。 六盘城里已经没了大甘官兵,随处可见来来去去的草海异族,大声的说着,笑着,街上几乎看不见一个大甘百姓。沿街的居所大门凌乱的散着,有的开,有的闭,听不到鸡鸣狗吠声,也听不见有一句熟悉的大甘言语。 不过,街上倒还算太平,也没有太多战火肆虐过的痕迹,血迹很少,残砖断瓦也不多,人来人往,人去人留,看上去有些规矩,有那么几丝残败的平静。 只是,巷子深处,偶尔能听到的呜咽声大约也能告诉这天地并非是看上去的模样,院墙背后,巷子暗处,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什么,就算是蒙厥拨汗相柳儿在这里,恐怕也一样阻止不了。 大甘将士败退的太快太急,并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能逃得了难。 城外,一个小小山坡上的一座小小山庄,相柳儿抱着一捆青草,很仔细的喂着院子篱笆里圈起来的两只小羊,一白一黑,一个大些,一只小些。 大甘的米面草海将士吃不惯。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他回来了 现如今已经很少能找到牛羊鸡鸭了,但大甘的酒很不错,城中酒庄里的藏酒差不多也剩不下几坛了。 好在相柳儿不喜欢喝酒,更喜欢喝茶。 相柳儿的身后站着一名黑衣武士,这身装束不陌生,正是蒙厥鹰眼。 “你说大甘兵将从雁沉州退兵了?” “是,除此之外,秦州的大甘守军也有变故,藏云谷的大甘将士少了很多,半数去了秦州别地,还有些渡江去了幽州。” 相柳儿哦了一声,将手中最后一把青草喂给了小羊,拍了拍手,平淡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黑衣人告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院子。 相柳儿走回屋中,桌旁有一个人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听到相柳儿进来,放下手中笔墨,起身一礼道:“拨汗。” “国师不必拘礼,这里没有外人,随意些就好。” 段江颔首示谢,转言问道:“拨汗,你觉得大甘近日异变,可有什么缘故?” “他回来了。” “他?拨汗是说……” 相柳儿微微一笑道:“除了他还有谁,大甘的九皇子果然没有死在骨雅,只不过回来的晚了些。” 段江脸色稍显凝重,沉声说道:“如果李落已经回到大甘军中,那的确有些麻烦。” “岂止是麻烦,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被他算计。” 段江一怔,看了看相柳儿,只是相柳儿的脸上还是那般风轻云淡的模样,口中说着麻烦,只是从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忧色。 相柳儿的心思段江猜不透,也不想再猜,越是猜测,越是让人心惊肉跳。 “国师。” “拨汗有吩咐?” “柘木合图是你的徒弟?” 段江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正是劣徒,拨汗找他?” “嗯,早前王兄传过书信,我那王嫂格根塔娜据说死在大甘了,听说还是大甘九皇子下的毒手,王兄让我留意一下,前些日子忙着别的事,倒把这件事给忘了,前几天才想起来。对了,说起来格根塔娜和国师也有师徒的缘分,柘木合图算起来是她的师兄,又和她一道南下大甘,而且赞瞬死在李落手中也是令徒传回来的消息,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让他来见我一面吧。” 段江眉毛一扬,平声问道:“拨汗莫非怀疑劣徒说谎?” “国师怎会这么想?”相柳儿讶然看着段江,淡淡接道,“只是想知道李落是如何下得了如此毒手而已,我还以为他不杀女人呢。” 段江冷笑一声道:“不杀女人?怕是不少杀吧,就看他在草海做出来的事就知道他有多狠毒的心肠。” “嗯,那就是我想错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不管如何,我都是要杀他的。至于柘木合图我还要见上一面,无论如何也要给王兄一个交代。” 段江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好,我这就传书给他。”说罢离开了木屋。 相柳儿沏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忽然淡淡说道:“听到了?” “听到了。”隔墙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聊的意味。 “杀了他,把他的首级送给我王兄。” 沉默少顷,隔墙的声音问道:“你相信南人说的话?” “区区一个蒙厥赞瞬,杀就杀了,不值得他欺瞒撒谎。柘木合图此人我早有耳闻,淫邪好色,如果不是他杀的,反而让我惊讶。” “哈哈,瞒着国师么?” “不必,国师已经猜到我让柘木合图来见我就是要杀他,国师既然答应传书,也就是说国师舍得了他这个徒弟。” “啧啧,果然心狠手辣,接下来拨汗有什么打算?” “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去藏云谷。” “嘿,这么急。咱们这一走,那小黑小白怎么办?” “杀了吧。” “也好,晚上烤些羊肉吃,不过大甘的羊肉不劲道,不如草海的好吃……” “埋了。” “埋了?” “嗯。” 木墙另一侧好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才悠悠传来一句:“果然都是一样的心狠手辣。” 相柳儿喝了一口茶,神思难测的笑了笑,恰巧院子里的两只小羊叫了一声,相柳儿抬头望了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八月十九,中秋月圆过后的第四天。 驻守幽州的北征大军突然出现异动,李落率北上草海余部悍卒和凌孤眠率部将士兵合一处,渡江西进,直扑鄞州盘江府。 同日,折江鄞州沿岸久安渡口草海铁骑严阵以待,相柳儿料敌知先,猜到大甘将士会沿河西进,早早设下埋伏,静候大甘将士送上门来。 船一靠岸,草海铁骑转瞬即至,杀了大甘将士一个措手不及,相似的一幕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的羊歇渡,只是当日的苏乍尔木换成了如今的李落。 三面楚歌,一面环水,相似的境地,只是军心人心却大不相同。 大甘将士初时颇有慌乱,不过李落身先士卒,疚疯翻舞,鸣鸿呼啸,在草海阵中七进七出,难逢一合之将,大振大甘兵将士气,稳定了军心。 军心暂定之后,李落并未传令撤回折江对岸,而在三军将士错愕难解中烧毁了渡江而来的船只,将随军携带的所有长物抛之一空,轻装而行,只为与草海强敌一战。 是役,李落破釜沉舟,与折江口岸与草海铁骑决一死战。 这一战,天地失色,四海皆惊。大甘,乃至南疆西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以为李落疯了,孤注一掷,大有鱼死网破之势,就连草海诸部将士也甚为惊愕,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会如此疯狂。 大甘将士在永安渡坚守了八天,互有胜负,折江江水由清变红,再变回清澈,如此反复了数次,久安渡口,鲜血入土三尺,抓起一把泥土,使些力气就能攥出几滴血水来。一直到了八月二十七,一支精锐骑兵出现在大甘北府掖凉州阳关府,恰是草海联军的心腹要害,截断了草海联军南下北上的去路,领军之将正是名闻天下的牧天狼悍将呼察靖,所率骑兵将士自然是牧天狼中战力最盛的越骑营。 第一千四百1章 水战 用人不疑,虽有牧州事变,但呼察靖依旧领牧天狼一营精锐,纵横驰骋。朝廷得闻,诸臣议论纷纷,上奏万隆帝责斥李落胆大妄为的折子如漫天飞雪一般,不过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轻易插手北府战事,稍有不慎,定会祸及大甘基业。 草海联军背腹受敌,不过亦无慌乱之相,论战力兵力,草海诸豪也不弱于牧天狼,而且还有一个智计胜妖的相柳儿在,更加不会将大甘将士看似垂死挣扎的反扑放在眼里。 三日后,鄞州西线北苍府,玉门关两地各出现一支大甘骑兵,北苍府领军之将云无雁,麾下率领赫连城弦、付秀书诸将,剑指鄞州重地盘江府。 玉门关的牧天狼大军惊鸿一瞥,而后便似泥牛入海,踪影全无,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下一次又将从哪里再冒出来,神秘莫测,鬼气十足,正是精擅诡兵之道的时危领军,左右辖迟立、石冲、武塔几将,大军行踪飘忽不定,成了悬在草海诸部将士头顶的一把利刃。 贯南大营的牧天狼几乎倾巢出动,如今的西府只剩下沈向东、刘策几将镇守边塞,防卫空虚。不过西域诸国,犹是回蒙拜火已被牧天狼杀寒了胆,明知狄州大甘守军十不存四,但谁也不敢轻言开战。丁斩镇守临夏城,周临寒镇守漠上城,鹰愁峡被刘策经营的固若金汤,再加上沈向东在贯南大营居中策应,西府安如磐石。 风起云涌,尽在鄞州。 北府战况骤然倒转,李落覆手之间北府风云突变,亦是出乎草海诸将的预料。相柳儿的确时时提防着牧天狼,李落手中这一支堪称大甘最为精锐的雄兵一直是相柳儿心头大患。北府诸州大甘战事接连失利,牧天狼却一直按兵不动,除了将西府守的坚不可摧之外,就一直没有听到有什么调兵遣将的动静。相柳儿猜到牧天狼一定会来,只是没有想到牧天狼来的这么快,这么凶。 绕过天水州,千里奔袭,借道漠北荒野,呼察靖出现在阳关府的那一刻,鄞州便已在牧天狼诸部将士的围困之中,接下来,便要看是牧天狼困死草海铁骑,还是草海铁骑撕开李落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一战,若是牧天狼败了,大甘颓势再难遏制。 李落尽起牧天狼精锐雄兵,于鄞州与草海诸部决一死战, 此战不容有失,李落明白,如果草海联军败了,只是折了草海诸部的锋芒而已,会疼些,但不会伤及根本,除非能擒杀相柳儿。但若大甘败了,结局只会是回天乏术。 一时间,藏云谷突然变得微不足道,定北军苦心打造的雄关要塞变得可有可无,从一开始李落就没有打算凭借藏云谷与相柳儿一较高下,真正的沙场正是盘江府,之前诸般种种的调兵遣将,只是为了掩盖今日一战。 相柳儿处变不惊,果断放弃攻打藏云谷,收敛兵马,重新在鄞州排兵布阵,以不变应万变,剩下的就看谁人能坚持到最后。 大甘这侧,连同李落凌孤眠麾下将士,聚兵三十万,只是呼察靖虽说切断了草海铁骑在掖凉州与鄞州之间的道路,却同样也是背腹受敌,还要防备掖凉州的草海兵将破围南下,最是凶险。算起来李落手中可用将士也就在二十万上下,比起盘踞鄞州的三十万草海铁骑只少不多。不过这二十万将士战力与大甘别处的兵将不可同日而语,固然草海诸豪眼高于顶,也要小心应对。 决战一触即发,只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最先燃起战火的并非鄞州盘江府左近,反而是在折江江面上。 鄞州告急,雁沉州的草海大军自然坐不住,挥师西进,意图渡江围攻久安渡口李落率部的大甘将士,却不想在折江江面上遭遇了早早埋伏在这里的大甘水师。 这支水师正是顾怜影所率,游弋在昆江江水之中的大甘水师无声无息,骗过了大甘朝廷,也骗过了草海诸豪,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毒蛇,谨慎的舔舐着自己的毒牙。 一击必中。 大甘水师再是积弱,也要看是和什么比较,比起多半辈子骑在马背上的草海将士而言,大甘的水师无异于一支精炼勇锐之师,毕竟到了江面上,除了应对大甘将士之外,草海兵将最大的敌人实则是脚下的波澜江水。 这一战,顾怜影所率大甘水师大获全胜,虽是逆流,但这位顾家当代的中流砥柱之辈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诸营将士调遣有度,指挥有方,不管是大翼,中翼,亦或是小翼冒冲战船都颇具章法,至少牧天狼里挑不出几个能在水战中胜过顾怜影的,只不过沈向东是个例外。 草海诸将长于马战陆战,对水师作战很是陌生,坐船渡江还好,以舟师为战可就差得远了。虽说有顺流而下的优势,毕竟生疏了些,也未曾备齐诸如火船、火兽等物,被大甘水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狼狈逃回了雁沉州。 此战旗开得胜,大涨了大甘北府诸部将士的士气,暂且截断了雁沉州与鄞州掖凉州之间的联系。 这一战大甘虽胜,杀敌却不多,多半草海兵将都逃回了雁沉州,未能一战建功,将雁沉州的草海将士尽歼在折江之上。 这怪不得顾怜影,大甘水师已经许多年没有经历过水战了,能结成战阵已属不易,至于战果如何,说实话顾怜影自己都没有奢求过。 六盘城,百里之外。 李落蹲在一处水洼前洗着疚疯枪身染上去没来得及流走就已经干涸的血迹。 疚疯还算好,最刺眼的是李落身上的盔甲,仿佛从血水中刚刚捞出来的一般,蹲的久了,还有血滴从衣摆上落下去,溅起一个小小的水滴,眨眼间就散开了一枚血色红花。 这是刚刚战罢之后的模样。 凌孤眠就站在李落身后两步开外,一手斜杵着一支方天画戟,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落的背影。 第一千五百零八 为何为战 凌孤眠其实觉得自己比起李落更显王者之风,不管是上阵杀敌时的霸道狂傲,还是调兵遣将时的成竹在胸,亦或者是学李落那般与营中将士同甘共苦时的模样,都应该有一股比之李落稍胜一筹的潇洒自信和风流倜傥,天生就该是万人之上的人中龙凤。 只是这几日下来,凌孤眠从刚开始对李落小心翼翼的戒备,慢慢变成了吃惊,再后来就是现在这样的沉默和疑惑,还有其他种种连凌孤眠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李落从没有觉得自己该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哪怕已经是当今显赫无二的大甘定天王。冲锋在前,他便是最锐利的锋芒,只道带起面具的那一刻,这世人便少了一个人,多了一头恶鬼,不单敌将惊惧,其实就连跟在李落身后的大甘将士也免不了怵目惊心。吃干粮的时候,李落便那样吃着,就着清水,没有所谓的患难与共的艰难,随意的就像一呼一吸,没有半点勉强。 凌孤眠知道,自己的确吃得下那块干粮,但实则凌孤眠是不愿吃的,若有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谁愿意嚼着硬邦邦的干粮果腹。 不过在看见李落吃下干粮的时候,凌孤眠清楚的知道李落根本不在乎手中拿着的是一块干粮还是别的什么山珍海味,吃只是吃而已,并不因为在哪里吃,和什么人吃而有什么不同。就像现在,蹲在水洼边擦拭疚疯的李落,和那些营中的寻常士卒并没有两样。 李落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头看了凌孤眠一眼,笑了一笑。 凌孤眠心头一沉,没来由的泛起五味杂陈的感觉。 “草海骑兵还是没有离营?” “没有。” “呵,相柳儿当真能沉得住气。” 沉默数息,凌孤眠忽然开口道:“王爷。” 李落看了凌孤眠一眼,笑问道:“怎么了?” “咱们真要步步为营么?草海铁骑骁勇善战,这样一来,就算咱们攻下盘江府,营中将士也会死伤惨重。” 李落沉吟片刻,和声问道:“凌将军以为何为战?” 凌孤眠一愣,不明白李落话中之意。 “战,从单从戈,斗者,两士相对,兵杖在后。我大约能猜到凌将军的意思,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伐力为下,像这样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实非可取之策。 只不过两军相争并不是都有攻心之策,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成势,势起,则乘势而行,所以在我看来,战场之势才是制胜首要。折江、久安渡、阳关府、北苍府、玉门关都是我在为鄞州一战造势,而盘江府的蒙厥拨汗也明白其中道理,她在等我大甘诸部将士势弱之时。” 凌孤眠露出思索神色,仔细揣摩李落话中之意。 李落知无不言,接道:“就拿方才这座无名山头一战而论,草海死士固守,我部将士如果有什么动静,他们都能以狼烟示警盘江府的草海大军,我们除了强攻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固然可以困死他们,只是也许要花三天,五天,而这三五天之后,战机稍纵即逝,战场上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或许就是成败的关键所在,容不得从长计议。攻下这座小小山头,歼敌两百,到头来也死伤了一百余军中将士,只能算是惨胜,明知不可为偏偏不得不为。”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哈哈,差不多吧,积小胜而成大胜,这才是战场真正的样子。的确也不乏有一战而定的记载,但更多的是这样一刀一枪,一尺一寸用将士血汗换回来的战果。成势之后便是应势,如果可以用计谋自然最好,倘若无计可施,那就步步为营,不是有句话叫做势均力敌么,势在力前,势为王道,计为诡道,王道为正,诡道为辅,若能奇正相辅当然最好,但如果没有诡道可用,堂堂正正的徐徐图之也不失为稳妥之策。心思谋算多了,顾虑自然会多,多半还会乱了自己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势。” 凌孤眠愣了愣神,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李落方才口中所说的这些事。 李落展颜一笑道:“如果真到了兵戈相见的地步,其实我更喜欢以多胜少,以强击弱这样的战局。” 凌孤眠面露诧异之色,数息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可惜的是以多胜少或者以强胜弱这样的交锋不够精彩,历朝历代的史官多半都不怎么愿意多下笔墨记载这样平淡无奇的史实,所以流传下来的知之者甚多的都是那些看似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来之笔,进而成就一代名将之名。却不知道以战而争,求的是胜,而非屡屡行走于刀锋之上。沙场上以奇谋定胜负的毕竟只是少数而已,善用神算奇谋的总是势弱一方,巧借计谋可成一时之胜,但势不成,终究难逃败退的结局。所以越是势弱,越有名将辈出,但最后扭转乾坤的却寥寥无几。” 凌孤眠恍然,面露敬佩震撼之色,此时此刻,凌孤眠的的确确是真心实意的佩服李落。 “现在,大甘就是势弱的一方。”李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遥望盘江府,平声说道,“我也知道力敌并非上策,可我更担心等得久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势会再被草海铁骑压制下去。草海诸部粮草充足,看似孤军南下,却有援军呼应,他们比咱们更能等得起。” 凌孤眠沉默无语,眼神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李落话锋一转,朗笑道,“如果凌将军有什么奇谋妙计,莫要私藏啊。” 凌孤眠笑了一笑,看着李落的眼睛,恭敬中带着些许小心问道:“王爷为何要告诉末将这些,是因为依依?” 李落一怔,凌孤眠或许心结未解,也或许是另有用心,沉默数息之后才缓缓回道:“这些与凌姑娘无关,也与太傅无关,或许有一天我不在了,凌将军也能担起大甘的一面军旗。”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阳谋之战 凌孤眠脸色微变,看着李落良久无语。 李落哈哈一笑道:“不说了,凌将军,整点兵马,再谋一战。” 凌孤眠恭敬一礼,神情复杂的自去整军。李落看着凌孤眠的背影,神色同样有些庞杂难辨。 六盘城外,敌我泾渭分明。 一连十余日,大甘与草海铁骑鏖战数十次,战马将整个盘江府几乎踏了一个遍。两军将士互有死伤,草海没有落在下风,牧天狼也没有占到便宜。 从两军短兵相接开始凌孤眠就一直跟在李落身边,似是被李落激起了心中血勇之气,数次上阵厮杀都是身先士卒,悍不畏死,声望大涨,隐隐已有盖过袁骏之势。 连番苦战,凌孤眠终于明白了两个道理,在蒙厥拨汗面前行奇谋诡道,也许等不及敌军中计,自己先会作茧自缚,反而中了相柳儿的算计。李落的徐徐图之固然有些平庸,但不失为万全之策,先求不败,再求胜。其次这盘江府和小市关外的战场的确有些不同,看过了盘江府的战场,凌孤眠总觉得小市关外的战场好像少了点什么,难道就因为少了李落和相柳儿么。 盘江府一战李落行军布阵大异往日,攻占五成,守占五成,谨慎的比起刘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往交战,李落都是以攻为守,不论是平定西府,还是肃清东府流寇,向来都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击溃敌军主力,以最短的时间和最少的伤亡来换取一战而胜的结果,但是这一次着实让牧天狼诸将吃惊不已。 所谓奇谋妙计,一战定乾坤的故事的确有据可查,不会都是后人杜撰的闲话小说。但往往能以奇谋定胜负的战事总有一方将领会有破绽可寻,要么轻敌,要么贪功冒进,要么便是智不及人,落个惨败收场。倘若两人旗鼓相当,不相上下的时候,有时候一门心思的想用奇谋定胜负,反而会引火烧身。 凌孤眠颇是感慨,史官当真害人不浅,多会留墨于后人想看的故事,往往忽略了战争最残酷无情的一面。 大甘与草海将士虎视眈眈,李落和相柳儿也在相互试探着,窥视着彼此的弱点和破绽,寻求一击制胜的机会。 不出十余日,两方战死沙场的将士都已超过万人,虽说很难用惨烈来描述,但一刀一剑的脉络都瞧的真真切切,更加让人触目惊心,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只是鄞州一战的序章,还没有真正到决死一战的时候,不过不一样的是李落已经数次率麾下将士与草海骑兵厮杀,而大甘诸将却连相柳儿的面都未曾见过。 高下已经渐渐露出了端倪。 数日后,被李落征召移师幽州的十七万大甘将士越过折江,西入鄞州,与李落率部兵合一处。大甘兵营之中士气大盛,这十七万大甘将士虽说战力不敢苟同,但胜在养精蓄锐已久,可堪一用。 凌孤眠暗赞一声,李落这个时候调遣这几营将士的时机恰到好处。来得早了,多半会被草海铁骑杀的丢盔弃甲;来得晚了,一旦精锐如斯的牧天狼露出疲态,别说十七万,就算再多一倍的兵马也重整不了大甘军心。 草海诸部的骑兵将士相柳儿各有调遣,盘江府四周的军阵八面玲珑,却又一丝不漏,让大甘诸将赞叹之余不免咬碎了牙根,论起军心,相柳儿麾下的草海精锐比之牧天狼有过之而无不及。 势均力敌最是煎熬,除非有一方先露出疲态。不过如今不管是李落还是相柳儿当先露出力不从心的模样,另外一人都不会信的,只能另辟蹊径。 掖凉州的草海守将正是瑶庭猛将令狐丹,算起来与李落有数面之缘,善骑射,以勇猛善战成名草海,论起声威还要在瑶庭雄库鲁的篾儿干之上。 阳关府的战况比之盘江府激烈数倍,令狐丹率瑶庭骑兵与呼察靖率领的越骑营激战数场,难分胜负。单论战力越骑营稍胜一筹,不过掖凉州背靠漠北草海,后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似呼察靖,除了越骑营一营将士之外再无倚重。 半月之后,令狐丹终于破开了呼察靖的阻拦,挥军南下。 眼见鄞州战局徒生变故,令狐丹率部南下鄞州,大军穿过阳关府,进入了鄞州赤眉山一带,不日将至盘江府,与相柳儿兵合一处。 一旦令狐丹所率瑶庭骑兵与相柳儿汇合,李落苦心经营的声势便将付之东流。 赤眉山。 行踪飘忽不定的时危终于显出了踪迹,大军自南而北,拦截令狐丹所率瑶庭骑兵,无视身后的盘江府敌军,疯狂中带着一丝凶残,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令狐丹破围南下之前,云无雁分出半数军中精锐骑兵,由赫连城弦率领,兵行如风,昼夜行军,埋伏在赤眉山西侧,突袭令狐丹所率大军。 同日,呼察靖率越骑营弃守阳关府,尽出全军,南下赤眉山,从后杀至。 就在云无雁分兵前后,与相柳儿率部交战正憨的李落也悄然分出一支骑兵,由袁骏领军,从东侧绕向赤眉山。 如此,四面合围之势已成,大甘诸将想在赤眉山尽歼令狐丹率领的瑶庭骑兵的意图昭然若揭。 李落既已出招,相柳儿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不过相柳儿并没有驰援受困的令狐丹和瑶庭骑兵将士,而是尽起盘江府的草海铁骑,直扑六盘城东侧沿线的大甘军营,不遗半分余力。 相柳儿的意图也很明显,擒敌先擒王,只要能擒杀李落,大甘军心自然会分崩离析。 这场较量比的是谁更快一步,如果大甘将士能在相柳儿攻破盘江府的大甘兵阵之前先行围歼令狐丹部,那么大甘兵将聚起来的势将会更盛三分。此长彼消,这样一来相柳儿反倒会成为势弱的一方,不好说能否一战建功,但至少能看到一丝希望。李落没有退让,牵制着相柳儿麾下的精锐将士。这是一场阳谋之战,相柳儿看穿了李落的计谋,李落也明白相柳儿的心思。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失算 令狐丹是诱饵,时危也是诱饵。 相柳儿一旦出兵北上解围,时危多半会调转刀枪对准盘江府,赫连城弦部与袁骏部也大概不会再围攻令狐丹,而呼察靖只要吊在令狐丹身后就好,唯一的差别就是到时候的战场会从赤眉山移到盘江府而已。既然如此,相柳儿索性任令狐丹自生自灭,全力攻打李落率部将士,就看是令狐丹和李落到底谁先坚持不住败下阵来。 袁骏带走了长水射声两营的精锐,留下的牧天狼士卒不多,再加上十七万援军,人数上比起被围的令狐丹要多出一些,只是战力不尽相同,算下来境况倒也没有强过令狐丹多少。 而且,围攻令狐丹是在数日之后,强攻李落率部的草海铁骑却是转眼即至。 盘江府战火肆虐,李落原本摆出了一个蟹螯阵,以沐子城和攀城为蟹螯,班仲和凌孤眠各领五万大军镇守两城,李落居中,率其余八万将士据守白鹿坡,彼此三营遥相呼应,以抗势如山海的草海大军。 蟹螯阵又称莲花抄尾阵,只是个寻常战阵,并不算怎么出奇,可攻可守,两翼军阵稍稍靠前,中军阵略微向后,三营之间相隔数里上下,有远近之分,但没有主次之别。 阵是常阵,细微处在指挥使,移后置前,运用之妙在于统将根据敌情的临场指挥。李落布下蟹螯阵就是看中了此阵只用几个大旗手便可以指挥万众,略无参差,提纲挈领,深得以简驭繁的妙用。用好了,寻常兵阵便能收奇效,未必须得什么绝世奇阵。不过要是用的差了,徒然让敌兵将士白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一次,李落失了算。 草海诸军来势汹汹,原本依着李落的盘算,只要沐子城和攀城的大甘将士能守住半日,其余两军便可来援,借蟹螯阵的妙用能抵挡些日子。求胜大概没什么可能,但拖到赤眉山一战分出胜负应该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沐子城城高三丈,攀城的城墙近五丈高下,一县双城,两座城池离得很近。班仲率军去了攀城,凌孤眠去了沐子城。相比班仲,凌孤眠的确要胜出不止一筹。 其实,相柳儿也可以舍弃沐子城和攀城两地,直取白鹿坡。临行之前,凌孤眠实则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倘若相柳儿挥军直入。 白鹿坡无险可守,大甘虽有居高临下之势,不过却没有兵力之优,纵然李落武功了得,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八万大甘将士能挡得住五万草海骑兵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李落倒是没怎么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谋算再多,终究还是要在手底下见真章。 只是让李落和凌孤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为易守难攻的攀城竟然失守了,而且失守的极快,让李落和凌孤眠都来不及出兵驰援。不足半日,确切的说在草海强攻之下班仲率部仅仅坚守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被草海大军攻陷了城池。 班仲固守攀城,抵死不降,攀城城头的箭垛和城下的碎石都被鲜血染成了殷红之色,望之惊心。漠北狂鹰第一个攻上了攀城城墙,而且先后攻上去了三次,前两次都被班仲率领的军中高手舍命迫了回去,只是最后一次,班仲被漠北狂鹰一刀枭首,至此大甘将士军心大乱,被草海高手趁势攻破了城门。 城门失守,草海兵力军力又胜于大甘,兼之军中主帅身死,败相已成,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最后破围逃出攀城的大甘将士不足万余,其余近四万将士或擒或杀,尽在攀城一战之中烟消云散。 此时来援的李落和凌孤眠还有数里之遥,只能眼睁睁看着攀城易主。李落当机立断,即刻退兵,另传令凌孤眠弃守沐子城,兵合一处,坚守白鹿坡。 相柳儿自然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肥肉,草海铁骑风卷残云般追杀而至,李落且战且退,幸得凌孤眠从旁相助,这才安然退回了白鹿坡。即便如此,这匆忙一战李落也折损了麾下数千将士。 凌孤眠不敢怠慢,攀城已失,剩下沐子城独木难支,再分兵在外只会被草海大军分而歼之,连忙舍弃了沐子城,与白鹿坡的大甘兵将汇合。 攀城失守确让李落措手不及,之前诸般布置一朝尽毁,还白白搭进去了班仲和数万大甘将士的性命。李落心沉似水,听闻了草海大军攻打攀城的情形,只怕前些日子草海诸部纵兵北府还留有余力,隐藏了草海铁骑的真正实力。 白鹿坡前,战旗猎猎,遮了日月,挡了星光。 白鹿坡是一处缓坡,长数十里,由下自上大约有三百丈高,纵马白鹿坡上下来回也不过个把时辰的工夫。白鹿坡山势起伏自始而终相差无几,没有什么特别的险要之地,坡顶是鄞州小有名气的白鹿原,方圆数百里,据说很多年前曾有人在白鹿原见过白色的神鹿,白鹿原也因此而得名。 白鹿原有没有真正的白鹿不得而知,反正近些年里别说白鹿了,就连一只寻常的灰鹿花鹿都不容易碰到,再者说了,李落对所谓吉兆的白鹿现世实则心有余悸,当年官山行猎也碰到过一只白鹿,可惜了,非但不是吉兆,反而是勾魂摄魄的大凶之兆。 白鹿原三面有沟壑环绕,极是陡峭,只有白鹿坡这侧适宜行军。草海将士的确也能翻山越岭,绕到李落身后。不过这样一来耗费的工夫就要多出数倍有余,等杀到李落所率大军的背后,只怕赤眉山战局已定了。 草海铁骑将白鹿坡前围得水泄不通,粗略望去,少说也有二十万骑兵将士,而大甘这侧只剩下不到十二万兵卒,而且以步兵为主,骑兵寥寥无几。 李落构筑了三道阵线,每一道阵线之间都有壕沟、擂石、滚木诸物,辅以简陋的石墙,抵挡草海骑兵冲杀。工事之后,是大甘将士所列军阵,以方阵为主,前端为盾墙及矛手,后方为弓手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却月阵 狂鹰斜在马背上,双目微闭,闲散中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煞气来。刚刚落罢的攀城一战,正是这位漠北枭雄三进三出,于乱军之中取了班仲首级,草海联军才能这么快先声夺人,重挫大甘将士的士气。 段江仔细瞧了瞧,沉声说道:“有些名堂,有点像是却月阵。” “却月阵?” “嗯,上古奇阵,专门用来克制骑兵冲杀的。” “哈哈,看来大甘定天王怕了。” 段江神色如常,并没有轻视之意,沉声接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我强敌弱,李落不是无智之辈,在白鹿坡摆下却月阵,挑明了就是要以守为攻。” 狂鹰冷哂一笑道:“上古奇阵又怎样,大甘的精锐都去了赤眉山,如今李落手下的这些残兵败将不堪一击。阵法再了得,手下没有可用之将,单凭一个李落难道还挡得住这么多草海豪杰不成?” “将军切莫轻敌,大甘尽出精锐围剿令狐将军不假,但他帐下还有一个凌孤眠,此人也是劲敌,不可小觑。” “哈哈,我知道他,前些日子在雁沉州守的不错,的确有点本事。拨汗,你怎么看?” 相柳儿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身旁诸将,淡淡一笑道:“国师说的以守为攻的确不错,他是打算借眼前的军阵与草海联军厮杀,大概是存了以命换命的主意,定天王技穷啦。” 狂鹰眼睛一亮,一直腰身,请战道:“拨汗,让我来吧。” 相柳儿看了狂鹰一眼,略作沉吟,摇摇头道:“你刚战完一场,先歇歇吧。” “嘿,不用,攀城一战还来不及让我活动筋骨,正好对手换成了大甘定天王,算起来我和他也有数面之缘,一直没有机会一较高下,刚好偿了心愿。” 相柳儿只做不允,和声说道:“暂且用不着狂鹰少侠出战,要是每战都要少侠打头阵,那岂不是显得我们草海联军无将可用了么。” “拨汗,让我来。”一将拍马上前,战意昭显,还带着挑衅的瞪了狂鹰一眼,正是蒙厥悍将曲跋。 狂鹰笑了笑,没有做声。比起凶悍嗜杀的曲跋,狂鹰要更加多智,相柳儿帐下绝不会无将可用,草海悍将猛将比之李落麾下的牧天狼只多不少。相柳儿这么说只是为帅的驭下之道而已,草海将士血勇,自然受不得轻视,如此,可得军心一用。 相柳儿看了看曲跋,微微点了点头,道:“曲将军是蒙厥的拔都儿,当然可以与南人将士一战,不过还不知道坡上大甘兵阵的虚实,首战分兵三路,除了曲跋,还有人愿意一试么?” “拨汗,我去……” “拨汗,让我去,保管杀他个落花流水……” “拨汗……” 草海诸将纷纷请战,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出兵,将山坡上的大甘兵马一扫而空,杀个片甲不留。 相柳儿轻轻一笑,玉手轻点,从众将之中挑选了两员猛将,一个是蒙厥特木伦,另外一将是落云的呼兰。三将各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兵分三路,冲向大甘军阵。 草海骑兵来势汹汹,不过看得出来这一战还是试探多些。草海大军有大胜余威,相柳儿却无轻敌冒进之意,徐徐图之,倘若大甘将士稍稍露出破绽,势必会迎来草海铁骑的雷霆一击。 “王爷,草海进攻了。”关河沉声说道,神色凝重非常,距离攀城失守才过去不到半天的工夫。 “洪将军他们都准备妥当了?” “回禀王爷,都依着王爷说的做好准备了。” “好,凌将军。” “末将在。” “你来掌旗。” 凌孤眠一怔,愕然不解,关河几将也是一脸错愕,不解其意。这个时候大约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敌军势盛,李落想弃阵而逃了。 李落望着兵马调动的草海军营,平声说道:“首战,我去。” “王爷……” 李落一扬手,平静说道:“这一战,既为了班将军和战死攀城的大甘将士在天之灵,也为了安定军心。攀城失守,是我错估在先,这一战就当是为班将军和战死的袍泽弟兄赔罪了。” “王爷,还是让末将去吧。”关河几将纷纷劝道。 “诸位将军,”凌孤眠沉喝一声,望着李落面不改色的说道,“首战不容有失,白鹿坡草木皆兵,如今唯有大将军一人可定军心。”说罢,凌孤眠深深一礼,缓缓接道,“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 李落展颜一笑,环视身旁诸将,长笑一声道:“此战若胜,我请诸位共谋一醉。” 众将轰然叫好,再无异言。李落策马而去,身后凌孤眠收敛心绪,心无旁骛,死死的盯着山下草海军营的动静。 数十里的缓坡,对于草海骑兵而言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曲跋三将率军离营,不多时就到了大甘军阵前。白鹿坡不够陡峭,擂石和滚木等物的威力大打折扣,再加上草海骑兵生在马背长在马背上的本事,就算将擂石滚木都推下去,大概也是无伤大雅。 阵前有壕沟阻挡,草海骑兵吆喝着前冲后继,杂耍般在壕沟前来来回回,几乎是在眨眼间就用马背上的沙袋填平了数处壕沟,足可供战马奔行。 大甘将士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箭如雨下,只可惜除了几个倒霉的自己撞上弓箭的草海骑兵之外,其余大半都落了空。 李落隐在一处方阵之后,神情冷幽,草海将士的精湛骑术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与大甘将士相较,战力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大将军,他们试图破阵了。”钱义低声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骑兵作战一为速,二为利,草海骑兵将这两处发挥的淋漓尽致,本就不算陡峭的白鹿坡宛若平地,草海将士来去自如,凭借高超娴熟的骑术纵横驰奔。 伤亡渐渐多了起来,不单是大甘这侧,草海亦是如此。成块的方阵割开了草海骑兵汇聚而成的洪流,大甘兵将先以盾墙抵挡骑兵冲杀的锋芒。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面具下的眼神 而后是长戟长矛刺杀骑兵将士,辅以绊马索之类的陷阱,一时倒也不曾乱了阵脚。只是草海骑兵奔行极速,阵后的弓手反而有些形同虚设,没派上大用场。 这一次,草海骑兵不足一万之数,便已经可以在大甘阵前随意出入,非是李落布下的半个却月阵有太多的瑕疵,而是多半的大甘将士都被草海铁骑吓破了胆,未战先怯,士气先输了三成。 李落一摆疚疯长枪,当关在背,探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戴在脸上,平静说道:“杀。” 随着这句声音不大,反而算是有些小声的传令,李落率一支骑兵冲了出去,钱义诸将紧随其后,朝着敌军之中那员最是凶悍的草海猛将杀了过去。 曲跋怒吼着,狂笑着,不可一世的挥舞着手中马刀,呼啸连连,驱策身边的草海将士奋勇杀敌,自己亦是奋不顾身,形如一头嗜血的野兽。 战场上领军之将的呼啸声由来已久,也颇有讲究,除了传令应变之外,还能鼓舞身边将士的士气,安定军心。不过也有坏处,往往会暴露领将的身份行踪,被敌对将士群起而攻之。在大甘,战场上已经很少有将领以呼啸传令,多半都是以军旗示意,只要军旗不倒,军心就不会散。 在草海,向来没有以军旗传令的习惯,冲杀最狠,最是血勇的人才是草海的拔都儿,才有资格领军为将。不管是不是大甘文人所说的蛮夷之士,还是说草海悍将血勇过人,单凭这艺高人胆大的豪气的确要胜过大甘一筹。 血勇归血勇,但大甘将士的却月阵也绝非只是摆设。曲跋高声怒骂,向来不惧以命搏命、以杀止杀的争斗,不过像大甘将士这样缩起脑袋当乌龟的打法着实让曲跋愤愤不已。盾墙阻隔,冷不丁就从缝隙之中刺出一支长矛,曲跋便有一次险些中了招,气得曲跋哇哇大叫,回头再看,谁知道是盾墙之后哪个不开眼的大甘小贼在偷施冷箭。 草海的骑兵在大甘方阵面前的确占据上风,不过却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曲跋心急起来,早先在相柳儿面前夸下海口,没想到这第一道阵线还不曾攻破,近万草海骑兵就已经陷入鏖战胶着之中,格外觉得脸上无光。 曲跋心中发狠,正要传令众将士归拢一处先破其一阵,忽地脑门处便是一寒,一股与秋燥截然不同的冷意硬生生刺进了脑海之中。曲跋心中一寒,连忙抬头望去,就见一支大甘骑兵疾驰而至,看样子是要和草海骑兵真刀真枪的分个生死。 曲跋求之不得,大喜过望,嘶吼着迎面冲了上去。一步,两步,三步,猛然间,曲跋心头一沉,终于看清了大甘来将的相貌,或者说是看清了大甘来将脸上戴着的面具。这张面具,不只是在大甘军中,在草海诸部也流传已久。 大罗鬼。 人的名树的影,曲跋向来瞧不起大甘将士,但李落是个例外。这个人曾以攻对攻,破过草海三部联军,斩了落云头贲苏乍尔木。北上草海,搅了一个天翻地覆,毁了草海圣地鹿野那伽,差点连累了相柳儿一命。这样的人,自然不能与别的大甘将领一概而论,不过却更该杀。 曲跋嗜杀的凶性不减反增,红了双眼,狠狠一拍战马,指着李落吼道:“就是他毁了鹿野那伽!” 草海诸将先是一静,猛地,爆出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怒吼声,一双双满含杀意的眼睛齐齐聚在那张面具上,一众将士以曲跋为首,争先恐后的杀向李落,对身遭大甘方阵置之不理,声势之骇人就连方阵里的大甘士卒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平白的这些草海将士怎么会突然发起疯来。 面具下的眼神波澜不惊,无惊无惧,战马不疾不徐的迎了上去。 没有花哨,只有短兵相接之后的惨烈,兵刃此起彼伏,上下的翻飞着,带起一缕缕泛着青幽的寒光。兵刃的破空声在彼此将士的呼喊声中微不可查,但每每响起的时候,都会在半空之中开出一朵朵血色的花,漫天飞舞。 寒的是刀光,温的是红花,交织的人影你来我往,站着的,趴着的,抽搐的,嚎叫的,还有躺在地上不动的,身首异处的,被战马踩踏的瞧不出人样的,不分草海与大甘,尽数被蹂躏在这片方圆之中。 取敌将之首级可定军心,这是李落首战全力出手的目的,要的就是曲跋的项上人头。 刀光如练,分山断海一般斩向曲跋。这一刀,几乎盖过了此刻所有激战将士的锋芒。 曲跋狂吼一声,对当头斩落的鸣鸿刀视而不见,猛然纵身向李落扑了过去,手中马刀直直刺向李落胸口,竟然是抱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念头。 李落一怔,心头隐隐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警觉,曲跋同归于尽的模样有些异乎寻常,就算李落毁了草海圣地鹿野那伽,想方设法杀了自己就是,犯不着以命相搏。 转念间,李落收刀一引,迫开曲跋,轻提马缰绕开半步,鸣鸿刀一转,大罗刀曲直一诀如影随形,疾斩曲跋后颈。 这一招迅若惊雷,不容曲跋有丝毫喘息应变之机,大好的一颗头颅就置于鸣鸿刀下。忽地,一支通体青白之色的短戈挑向李落握刀的手腕,来无声息,宛若一只蛰伏已久的毒蛇,狠毒的叮咬向自己的猎物。另一侧,一把长剑,两把寻常制式的马刀,再加上一柄长枪,封向李落胸腹要害之处,破空俱都无声,显然也是少见的内家高手。错马而过的曲跋亦是怒啸出声,翻身举刀力劈而下。 一时间,李落身陷重围,六名草海高手齐攻而至,将李落困在杀阵之中。 一旁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大甘将士与草海骑兵的厮杀没有一丝停歇,两方将士皆在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这处杀阵仿佛隔绝于战场之外,唯有李落一人困在阵中。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杀阵 大甘将士没有察觉异状,等到觉察出有异的时候,已经迟了。 李落心中一沉,方才的警兆已然应验,这个杀阵正是相柳儿专门用来对付自己的杀招,乱军之中竟然不显山不露水的藏着暗招,醒觉的时候已身在杀阵之中,果然是防不胜防。 李落轻喝一声,曲直一诀凌空变招,虚实为引,以生死诀绽出刀意,远近为攻,轻重为守,将斗转星移化入刀劲之中,骗过刺向手腕的短戈,一轻一重,将两把马刀借力打力,迫开一丝空隙,随即挥刀一挑,正中长枪枪尖,借力腾空而起,从马背上扑了下来,毫厘之间让开曲跋力斩而下的刀锋,稳稳落在地上。 战马悲鸣,李落避开了这一刀,只是胯下的战马却避不开,被曲跋全力出手的一刀斩在了背上,入肉半尺有余,马脊应刀而裂,战马向前冲出了几步,呛然倒地,口鼻呼哧着,血沫横飞,混成了一滩鲜红的泥水,不多久便没了气息。 李落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盔甲,左肋处有一道尺许长的破口,躲过了草海五名高手的暗算,却还是没有避开那柄长剑,幸亏有盔甲护身,要不然这一剑便能重伤李落。 “曲将军,这里交给我们。”一名寻常草海将士装扮的男子沉声说道,翻身下马,围住李落。 曲跋大笑一声,戏谑的扫了李落一眼,打马狂奔而去,率领草海骑兵冲杀大甘军阵。 “定天王,久候多时了。”使短戈的男子扬了扬手中兵刃,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 面具下的李落神色明暗难辨,只是围杀李落的五名草海高手却有三个都是李落的旧相识,使短戈的正是蒙厥国师段江,使剑的高手也是故人,当初在秀同城围攻李落,布下犹节候阵的十三位草海绝顶高手之中的其中一人。秀同城墨卿所居的那座院落中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恍若昨日,当初李落在此人剑下吃过不少苦头,身上大大小小添了数十道剑伤,没想到今日一战,也是此人手中长剑率先见功,划破了李落的战甲。再有一人,刀如急电,刀法已然是登堂入室的大家之境,正是相柳儿身侧的蒙厥高手,斛律封寒。 另外两人看着面生,李落首次得见,不过既然能与这三人联手布下杀阵,想必武功也在伯仲之间。 五名高手围攻李落,自然不是为了分高下,而是为了定生死。虽说李落身在大甘兵阵当中,但在此刻却是孤立无援。 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寒暄,只剩下生死相见。 “来得好。”李落清冷回了一声,先发制人,鸣鸿刀直取段江,一出手就是大罗刀生死一诀。 段江脸色微变,李落这一刀破围尚属次要,刀意刀劲无一不在昭显着李落此刻的杀人之心,这一刀是想要段江的命。 草海联军南下,段江为祸之烈犹胜相柳儿帐下的无双名将,若能斩杀段江,相柳儿无异会少了一双眼睛。 不过段江是魔门巨擘木萧下的同门师弟,两人反目多年,段江依旧活的风生水起,摇身一变还成了蒙厥国师,权势无双,约莫魔门之中当也能另立门户了。被木萧下惦记着还能活这么久,一身艺业就算不及木萧下,想来也不会差的太远。 其余四人见状皆低喝一声,刀光剑影,枪如恶龙,纷纷罩向李落。段江亦是提起十二分小心,短戈极快的递了出去,迎向鸣鸿刀。场中诸人都明白,只要段江能挡住李落这出手一刀,一旦李落困入杀阵之中,非死即伤。 风暴正中的李落自然知晓其中轻重,能否破困而出,皆在这一刀之下。 蓦地,李落心底忽然莫名其妙的窜上一个念头来,如果是谷梁泪,也许她能不沾烟火的脱困而出,说不定还能捎带着取走一两人的性命。 多年奔波,却是格外的思念。 念头一闪即逝,鸣鸿刀的杀招不变,李落的身法也没变,对左右杀来的刀剑长枪视若无睹,十成心思皆在段江一人身上。 段江暗骂一声,当真是个疯子。如果段江舍得性命,拼死拦住李落这一刀,五人围攻之下,有七八成的机会重创李落,说不定还有可能将李落袭杀于两军阵前,北府一战,大甘再难有回天之术。 这个念想着实诱人的很,钱财富贵触手可及,唯一可虑的是段江并没有把握接下李落这一刀。 杀阵如故,杀心却有不同,眼下的杀阵李落没有高人从旁指点,但阵是死阵,人是活人,有些时候破阵并非一定要找到阵眼所在,人心亦有可能是破绽。 杀阵的破绽就是段江。 段江与木萧下反目成仇,李落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不过段江既然会投靠蒙厥另立门户,想来所谋非小,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舍命。 只要有犹豫便有破绽,只要有破绽便有生机。李落赌命,段江却赌不得命。看着欲断生死的李落,段江恨得牙根直痒,但也是无可奈何。如果换成旁人,段江也许还能凭借魔门秘术接下杀招,但大罗刀不同,而且还是李落淫浸最深的生死一诀。 短戈去势不减,不过已然暗留了三分劲,旁人看不出来,但交手的李落和段江彼此心知肚明。 原本密不透风的杀阵终于露出了一丝缝隙,李落长啸一声,人随刀走,破阵而出。破阵之后没有回头,鸣鸿横扫,荡开了中年男子的长剑与斛律封寒手中马刀,正是自回马枪信手而来的无名刀招。 刀剑相击,李落轻轻哼了一声,漠然喝道:“谢国师相送。”说话间,身如急电,隐入乱战的两军将士之中。 斛律封寒几人都是一愣,谋算了这么久的暗招竟然就只落得如此结局,只有一个开头,却没了结尾,潦草的让人心灰意冷。 “国师,你……”一名草海高手怒目而视,此战无果而终,段江首当其冲。 段江脸上狠色一闪。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蛮夷 也不知道是暗恨身旁草海高手不留情面,还是记恨李落临行一言。突地,段江脸色一变,叫道:“不好,曲将军……”话还没有说完,段江便如离弦之箭般闪了出去。李落不战而退,大概不会是怕了这几个草海高手,而是还记挂着曲跋的脑袋。 斛律封寒几人齐齐色变,忙不倏跟了上去。大好的局面没有留住李落不说,倘若再搭上一个曲跋,相柳儿决计不会轻饶。 草海骑兵徐徐退下了白鹿坡,李落站在一块大石上静静的看着退走的敌营将士,将面具收回了怀中,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只差了一点,功亏一篑。” “大将军,那几个人是谁?武功怎么这么了得。”洪钧在一旁看着护在曲跋左右的几名草海将士,心有余悸的说道。 “蒙厥拨汗帐下的顶尖高手,日后倘若碰到千万要小心。” “末将知道了。”洪钧揪了揪胡子,只觉得脑瓜子一阵疼,那几个草海高手长的都差不多,谁知道下次碰到了还认不认得出来。 若不是段江及时赶到,李落该能斩下曲跋的人头。曲跋勇武过人,但武功并不算太高,以有心算无心,李落有八成把握斩杀曲跋。可惜了,必杀的一刀被段江卸去了七成劲气,伤了曲跋,却不曾要了曲跋的命。 这一战,草海联军留下了数千具尸体,多半都是死在方阵之前。洪钧看着颇显狼藉的阵线,灵机一动道:“大将军,不如我们把这些草海骑兵的尸体丢下去,让他们收尸。” 李落闻言惊讶的看了一眼洪钧,洪钧善战而不善谋,没想到竟也有些小聪明,不过此法对草海铁骑却没什么用处,微微一笑道:“草海诸族没有收尸的习惯,战死沙场的大多都会以身饲鹰狼,除非是领军之将或是王族中人,才会有人收尸安葬。” 洪钧闷了一口气,原想着若是收尸怎也要休战片刻,蛮夷果然还是蛮夷。 “把尸体都丢下两侧深沟去吧,天还热,莫要让营中弟兄染上瘟疫。” 洪钧诽谤诋毁了几句,自去整点兵阵各处。 白鹿坡下,段江几人灰头土脸的站在相柳儿身前,打雀不成,险些还送上一份大礼。曲跋一回营就暴跳如雷的连声喝骂,气愤不已,大骂南人阴险,不顾身上的刀伤就要请命再战,却被相柳儿一个平平无奇的冷眼浇灭了几近滔天的凶焰,一句话也没敢多说,灰溜溜跑去营帐中疗伤去了。 “见到人了?” 段江几人面面相觑,斛律封寒苦笑一声,莫可奈何的说道:“见到了,他果然如拨汗猜的一样,想杀曲将军立威。” “你们围住他了?” 斛律封寒一滞,张了张口,硬着头皮回道:“围了,不过没有围住。”说罢,斛律封寒看了段江一眼,若不是段江临阵退缩,也不至于在相柳儿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相柳儿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平声问道:“是却月阵?” 段江连忙回道:“的确是却月阵,除了方阵之外还有车阵,白鹿坡上的地势皆被他因地制宜,虽说阵型和却月阵不尽相同,但精髓已有七八成了。” “我对大甘军阵所知不多,国师,你说说这却月阵有什么不凡之处?” 段江沉吟少顷,如实回道:“战场诸物相生相克,没有常胜的阵法,也没有常胜的兵种,却月阵守强于攻,优势极为明显,弊端也同样一目了然。却月阵机动不足,就算没有攻坚利器,只要换成别的战场破阵也容易,可以前后夹击,或用火攻之类。只是眼前这个地势对我军极为不利,时间又不够,想短时间之内破阵很难。” “没有办法了么?” “如果守阵的将士是牧天狼,属下会进言弃战,不过白鹿坡上的只是大甘寻常将士,战力不及李落的牧天狼,更加比不上草海铁骑,人数上还要少过咱们,如果想在短时间内破阵,眼下唯有强攻一途。” 相柳儿看着人头攒动的大甘阵线,点了点头,道:“传令下去,每一个时辰命军中将领率兵攻营,不给大甘兵将一丝喘息的机会。” 诸将齐声领命,段江几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相柳儿看似无意追究方才一战未曾见功之罪。 “下一次,你们再见到他,带着他的脑袋回来。”相柳儿神色和缓,静静的看着斛律封寒几人,浅浅一笑道,“记得么?” 段江几人齐齐心中一寒,忙不倏连声应下,若是细看,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大甘这侧,将士刚刚收拾完一片狼藉的战场,就见坡顶一将疾驰而至,大呼道:“敌营有变!” 李落神色一紧,喝道:“列阵,草海骑兵要冲上来了。” 洪钧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呼道:“这么快!” “接下来只怕就没有一刻空闲的工夫了。” 说话间,一片乌云,如摧城之势从坡底冲了上来,比之方才更凶更疾,直直刺向大甘军阵。大甘将士还没有从刚才一战中缓过神来,便即重列兵阵,抵御草海铁骑排山倒海般的攻势。 李落猜的没有错,相柳儿果然没有打算让大甘将士有喘息的余暇,攻势此起彼落,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从晌午开始,短则半个时辰,长也不过一个时辰,就有数支草海骑兵分而攻之,轮番冲杀大甘兵阵。 擂石、滚木业已耗尽,壕沟已经被草海将士填的平平整整,有些地方竟然还会高出些许出来。大甘将士已无余力再挖开壕沟,一旦草海骑兵退去,一个个便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大口呼***疲力竭。 兵阵千疮百孔,第一道阵线岌岌可危,就是那些战死沙场将士的尸首都来不及处置,随意的横七竖八堆在阵中,有些是草海的骑兵,有些是大甘的将士,还有些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人了。 即便如此,原本孱弱的大甘兵将竟然没有退缩一步。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他的打算 死死守在白鹿坡上,也让草海诸将大为惊讶。 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渐渐沉在了山头,几行向南的鸿雁悠扬的啼叫几声,间或里有一两只低下头瞧着地上这些宛若蝼蚁一般的黑影,来来回回的奔走不定,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瞧着也无趣的很,便又收回了目光,悠然自得的展翅翱翔。 大甘军阵寂静无声,将士们三三两两的靠坐在地上,有力气的嚼上几口干粮,没力气的索性躺了下去,不过一双双眼睛却都望着阵前的那道背影。 李落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阵前,疚疯立在身边,像一个只是不会说话的挚友,静静的陪着李落望着远处的晚霞。 记得吉布楚和说过以后在看晚霞的时候不会做任何事,晚霞真的很美,今天的晚霞更加绚丽,也许是被这里开满了山坡的血红花朵映衬的缘故,格外有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凄美。 晚霞缥缈,背影孤寂,约莫是一副很有意境的画。 钱义从阵中快步走了出来,到了李落身边一礼,沉声说道:“大将军,伤亡将士整点出来的,战死三万三千弟兄,轻伤五千,重伤……”钱义一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没有重伤的将士吧。” “几乎没有。” 李落应了一声,草海铁骑凶悍霸道,刀下罕有活口,这些轻伤的将士多半还是被自己人误伤的。 “他们呢?” “粗略估计,草海也折损了两万兵将。” “没有活口?” “宁死不降。” 李落呼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也去歇歇吧,天黑之前,相柳儿怎也要再攻一次的。” “末将遵令。”钱义应了一声,返身回了兵营,不过仍在奔波忙碌。 李落看着坡下的草海大营,心中泛起一阵疑虑,白鹿坡可攻可守,就算草海骑兵攻破大甘兵阵,李落大可率军退走白鹿原,不必非要战至一兵一卒,相柳儿这样不计代价强攻白鹿坡,似乎有些于理不合。 有同样疑惑的不止李落,还有段江。连番强攻,让凶悍嗜杀的草海铁骑多少也有些倦意,而大甘将士的顽强也大出草海诸将的预料,换成往日,这一番几乎没有间歇的攻杀早就撕破了大甘阵线,不会像今天这个模样,看似摇摇欲坠的大甘兵阵,总会在最后一刻被人力挽狂澜,艰难的守下来。 草海大帐。 段江看着埋头整理文案的相柳儿,按捺不住心中疑虑,轻声说道:“拨汗,属下有一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相柳儿放下手中案卷,抬头看着段江,轻轻一笑道:“国师请说。” “李落布下却月阵,用意显而易见,以守为攻,存了心要消耗我草海精锐。此战求胜当是不难,只是会否代价太大了些?而且就算咱们攻破大甘阵线,李落也能退回白鹿原,如果没有绝境,想在战场上擒杀李落实属不易,前次……”段江一顿,有些赧然接道,“前次围攻不成,大甘将士定会心生警觉,怕是很难有再次下手的机会了。” 相柳儿沉吟少顷,和声问道:“国师,如果你是他,身处眼下的战局之中,你会怎么做?” 段江一怔,眉头紧锁,半晌之后才沉声回道:“这个属下倒不曾想过。” 相柳儿莞尔一笑道:“国师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想说吧。” 段江尴尬一笑,没有应声。 “其实大甘北府的战事大致已经明朗了,只要我们不犯大错,大甘将士是守不住的,就算有小胜也一样于事无补,他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择鄞州为战场,用大甘的话说就是垂死挣扎。牧天狼是大甘最后一支可以与草海骑兵相抗的战力,他所有的底牌如今都在鄞州,而草海南下的骑兵只来了多少呢?他不知道,也许国师你也猜不到吧。” 段江心头一跳,草海联军的确来势汹汹,但这些征战大甘北府的草海骑兵到底占到了几成,段江却琢磨不透,不管如何,毕竟自己都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赤眉山只是一个试探,他要试一试牧天狼到底有没有把握胜过草海骑兵。四面围剿就是想引我过去,国师别忘了,北苍府还有一个云无雁。” “拨汗的意思这是一个局中局?” “算不上是局,最多也就是一招阳谋罢了,如果我率军回援,势必要在赤眉山分出胜负,他就有时间从容布置,把我们困在鄞州。” “可是,倘若我们不能很快攻破大甘阵线,令狐将军一旦兵败,我们还是会被大甘兵将困在鄞州。” “将我们困在鄞州原本就是他的打算,区别只在于困多少人而已。”相柳儿淡淡说道,“令狐丹还是沉不住气,不该贸然闯入鄞州,他留在阳关府的作用远比在鄞州要大得多。” “这,难道要让令狐将军自生自灭?” “牧天狼既然是大甘最后的希望,他一定珍惜的很,战死一人,牧天狼就少一人,所以在最后的决战之前,他不会舍得放手一搏的。不过这样也好,挫一挫令狐丹的锐气。”相柳儿看着露出深思模样的段江,和声说道,“赤眉山一战之后,牧天狼有多少威胁大概也能猜得出几分了,不过草海的真正实力他恐怕还是猜不出来吧。眼下的局面,其实他想决出胜负的心思远比你我更要急迫,所以说不是我们追着他,而是他追着我们。” 相柳儿拂了拂鬓间秀发,轻声说道,“再等等看。” 段江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虽说相柳儿听起来似乎解释了些疑问,只是细细想来还是有些蹊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段江压下心头疑虑,思索破阵之法,事已至此,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先攻破大甘兵阵。相柳儿神思飘忽,有一个理由没有说,相柳儿其实不想北府一战这么快就分出胜负。 白鹿坡上,洪钧蹲在李落边上,笨重的挠着后背上的痒痒。 “大将军,差不多到时候了吧?” 第一千四百10章 弃守第一道阵线 “嗯,快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坡底草海大营营门处人头攒动,看样子下一场厮杀就要开始了。 “乌鸦嘴。”另一边的杜渐和桂显侯齐声骂道。 洪钧一急,仰着脖子叫道:“干老子屁事!” 杜渐看了李落一眼,低喝道:“你少说话,嚷嚷啥。” 洪钧翻了翻白眼,终究在李落面前没敢太过放肆,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大吼一声,叫道:“儿郎们,起来操练啦!” 忽地,身边传来李落清冷的声音,道:“撤。” 洪钧一滞,挠挠头问道:“撤军?” 李落看了一眼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平声说道:“撤军,弃守第一道阵线。” 洪钧几将相视一眼,眼里竟都有点劫后余生的喜色。洪钧最是勤快,连声招呼着让固守第一道阵线的大甘将士撤向坡顶的第二道兵阵之后。 借着暮色,大甘将士撤往身后,不但没有井然有序一说,反而乱糟糟形如逃命一般,如果不是有军中诸将压制,都能冲散了李落构筑的第二道阵线。 草海骑兵来的很快,就在大甘将士弃守之后不久,草海铁骑就已如风而至,准时的让大甘诸将连骂人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第一道阵线空无一人,草海诸将大喜,久攻不下的大甘兵阵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草海铁骑的连番冲杀。 这道阵线和第二道阵线相距一箭之遥,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有些莫名其妙。说远吧战马疾奔连半刻工夫都用不上,不过说近却又不近,差不多大甘将士在第一道阵线前与草海敌军厮杀的时候,这里的弓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帮不上什么忙。倘若弯弓射箭,够得着的只有自家的袍泽弟兄。 草海骑兵穿过第一道阵线只不过耗费了几个呼吸而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骑兵作战,很多时候气势远比别的兵种更加重要,尤其还是草海这样以骑兵为本的族落。 天刚刚暗下来,还不用亮火把,勉强能看得见。不过白鹿坡上的战场看不见也没多大关系,只要不是瞎子,听也听得到嘶吼连连的草海骑兵在什么地方。 大甘兵阵有些安静,倒不是说沉着冷静不好,只是此刻有点安静的过分了。 “放!”洪钧暴喝一声,在这一瞬间压过了冲杀上来的草海将士。 沉闷的“嘣”一声,接着是嗡嗡的回弦声,而后就是破空的尖啸,似乎有什么猛禽恶鸟从大甘阵中腾空而起,扑向草海骑兵。 声音连绵而起,很是骇人,吓了草海将士一大跳。有目力甚佳的草海高手看到了从半空中扑过来黑影,是弓箭,只不过比寻常弓箭大出十倍有余,声势极是浩大,但就是准头差了不少,除非是凑到这些巨大的弓箭下面找死,要不然除了些运气坏到极点的倒霉蛋,这些弓箭射不到几个人,雷声大雨点小,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味。 不等草海将士回过神来,这些弓箭就到了近前。果然,这些弓箭并没有射杀多少草海将士,大多数都落在了空处,溅起了地上不少的土石泥块,崩的到处都是。 草海诸将哈哈大笑起来,极尽嘲讽,这般准头,除非能有成千上万支这样硕大的弓箭,要不然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弓箭刺到地上,有那么一丝停顿的宁静,忽地,一个奇怪的嘶嘶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草海将士的嘲笑声中显得微不可闻。就在草海诸将士接着冲杀而上的时候,猛然间,地上这些硕大无比的弓箭忽然爆裂了开来,一阵阵轰鸣声宛若平地惊雷,在草海将士的身畔炸响,夹杂着漫天的尖刺碎石和掀起的尘土,惊的草海骑兵人仰马翻,俱都神色剧变。 弓箭炸裂的声音很大,不单是坡上,坡底的草海军营之中也清晰可闻。段江闻声脸色一变,闪身出了大帐,凝神望去,只见大甘原本第一道阵线处数朵红云连成一线,腾空而起,远远望去颇是骇人。 段江神情数变,低沉吼道:“火器!” 相柳儿从中军大帐中慢慢探出了身子,皱眉看了一眼白鹿坡上,又瞧了瞧不远处的段江,伸手揉了揉眉心,竟然就这样风轻云淡的回去了中军大帐。 大甘第二道阵线前,草海骑兵乱作一团,死伤无数,就算草海骑兵将士足以处乱不惊,但胯下战马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如无头苍蝇般四下乱撞,将骑兵兵阵搅得七零八落。 又一阵箭雨接踵而至,这一次再没有了方才的巨型弓箭,只是大甘军中弓手射出的弩箭,在凌乱的军阵之中格外有准头,有的时候用不着盯着草海将士射箭,射在空处,说不定失控的战马也会凑上前来。 草海骑兵死伤惨重,这是唯一一次还没有触及大甘的步兵方阵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大甘将士士气大振,箭雨刚歇,数支骑兵破营而出,向草海骑兵追杀而至。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大甘这侧,这一战大甘大获全胜,杀敌七千余众,当属鄞州战场难得一见的大胜,就算相柳儿攻陷整个鄞州也不曾有一战折损过这么多草海精锐。 天色完全沉下去的时候,战场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很短暂,不知道下一次的喧嚣会在何时响起。 大甘将士刚刚松了一口气,猛地,有将士高叫道:“敌袭!” 这一声呼喊,让只来得及喘一口气的大甘将士生生将欲吐未吐的一口气又憋了回去,拿起身边刀枪弓弩的时候,草海骑兵已近在眼前。 黑暗掩盖了白鹿坡上的厮杀和惨烈,却隔绝不了将士的吼叫和战马的嘶鸣。夜战绝非骑兵所长,遮挡了草海将士眼睛的时候,也同样骗过了大甘将士的眼睛。 黑夜中的厮杀,不知道冷箭从哪里来,不知道下一刀砍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身旁的黑影是军中弟兄还是敌兵将士,除了几处亮起火光的地方,别处的黑暗里。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攻敌秘宝 顾不得杀敌,只求自保就已经酬神拜佛了。 草海骑兵来得快,去的也不慢,似乎只是为了给大甘诸将士一个教训。 哀鸿遍野,好不容易积攒的士气在草海骑兵一番冲杀之下十不存七,洪钧躺在地上大口的呼着气,暴躁如他此刻也没有力气叫骂上几声,宛若一只上了岸的鱼,挣扎着艰难求生。 李落蹲坐在地上,缓了缓神,借着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时间收拢兵阵,一旦兵阵被破,不用等到第二天清晨,白鹿坡上就没有能站着的大甘将士了。 大甘兵将和衣而卧,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黑暗中看不清此际将士脸色的神情,不过想来多半是迷茫和憎恨吧。 秋夜本已凉了,只是白鹿坡上燥热不减,充斥着无穷无尽的血腥味,被风从这边吹到那边,又再从另一边飘了回来,闻之欲吐。 大约,坡底一日,坡上一年。 草海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诸将马不解鞍,人不离衣,齐齐聚在中军帐下。 七千将士,一战尽损,尽管没有伤及草海联军根本,但也确确实实触到了诸部将领的痛处。 几将大眼瞪着小眼,吃了一场败仗,着实很难咽得下这口恶气,只是大甘的火器太过霸道,除非草海骑兵长了翅膀,要不然死伤在所难免。 “国师,刚才那玩意是什么?”蒙厥特木伦见相柳儿沉默不语,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声。 段江眉头紧锁,李落这一手暗子始料不及,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杀招,而且竟然还能忍到这个时候。 “这个,恕不才眼拙,看不出什么名目来,不过倒有些像大甘雷门的火雷珠,只是大甘雷门隐世不出,显少插手江湖事,更不要说朝堂之争了,再者火雷珠是雷门的不传之秘,李落怎会有这么多?” 特木伦抽了一口气,拍了拍脑门道:“国师你说这么多,那玩意就是个很厉害的火器呗?” 段江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道:“不错。” “这玩意不好对付,要是每次咱们冲上去他都丢过来百十来个,就算打下这座山头也得死不少人啊。” 段江听了直翻白眼,如果真是雷门的火雷珠,倘若李落随手就是百八十颗,那鄞州不争也罢,趁早打道回府为上。 雷门的火雷珠威力绝伦,若是算计得当,一颗火雷珠少说也能取一名江湖高手的命,在大甘江湖之中千金难求,称得上是绝顶的杀器。不过火雷珠甚少现世,似乎雷门手中的火雷珠也不是很多,更多的时候只是雷门的一个符号。江湖传闻火雷珠的制作技艺已经失传,只是不知道真假,自然也没有人闲着无聊登门查证此事,万一雷门还剩个几十颗火雷珠,惹恼了雷门中人,到时候别管是不是绝顶高手,几十颗火雷珠丢过来,再了得的高手也得变成一堆肉渣。 “这种火器不会太多吧?”相柳儿忽然问了一声。 “不会太多。”段江笃定的答道,“火器炼制向来不易,像这样的火器价比黄金一点也不为过。属下听闻李落在牧天狼中组建了一支别于大甘建制的术营,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说不定这种火器就是出自术营奇人之手。” 相柳儿哦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道:“李落身处乱世却还能做常人想不到的打算,要说识大局,我恐怕还及不上他。” 段江沉声回道:“拨汗无须长他人志气,论战,他怎也比不过拨汗算无遗策。” 相柳儿摇了摇头道:“及不上就是及不上,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方才的火器诸位不必太放在心上,如果大甘军中还有这种杀器,最多也就足够再算计我们一次的了,传令军中将士,小心行事。” “遵令!”诸将齐声领命,虽然有些怀疑,但相柳儿说了不会多那便是不会多的。 “我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 相柳儿轻轻敲了敲桌几,平声说道:“坡顶居高临下,的确可以看到些咱们的动静,但两处相隔也有数里远,为什么每每行军大甘都能抢先一步,就连哪支骑兵人数多一些都知之甚详,这是什么缘故?” 帐中一静,这处异状实则帐中已有数人察觉,不过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乱说不得,说对了还好,说错了那就是扰乱军心。 莫非营中有大甘奸细,这是帐中诸将第一个生出的念头,只是没有人敢说罢了。 相柳儿自言自语道:“如果说军中有大甘奸细通风报信,南人的兵将再来应对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时间上还是来不及,所以有秘密的一定还在山顶。国师,大甘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可以看到几十里外的动静?” 段江咽了一口唾沫,相柳儿天马行空般的思绪着实让人猝不及防,随即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吧。” 相柳儿仍旧是一脸思索,显然也有怀疑,不过并没有轻信段江之言,淡淡说道:“叮嘱营中将士一声,要是看到大甘阵中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告诉我知道。” 诸将面面相觑,猜不透相柳儿在想什么,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皆都应了下来。 如果李落在这里,听到相柳儿的猜测怕是冷汗要流下来了。 这种火器的确不多了,相柳儿猜测大甘最多只够一次所用,实则方才一战已经耗尽了李落手中所有的火器。 火器出自术营,以纠声惊雷为本,其实是炼制纠声惊雷时不小心捣鼓出来的次品,携带不易,须得用很大的弓弩承载,威力虽说不小,但炼制起来不比纠声惊雷容易多少,术营的能工巧匠都懒得给这个火器起名字。这一次牧天狼绕道鄞州,沈向东暗中遣暗部的地支高手送来了三十八枚,果然换来了一场出其不意的大胜,但这只是昙花一现,难以久持。 至于另一桩让相柳儿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的的确确也是牧天狼的一件攻敌秘宝。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劫营 得自东海扶琮的千里目,以往是海船寻找陆地岛屿时所用,千里之遥有些夸大其词了,不过十余里还是有的。当日李落见着新奇,盟城之约后李落从琮馥处讨要了几支,不过此物在东海也不多见,琮馥也就只找来三支送给李落,除了一支在贯南大营的术营将士手中,如今仍未破解其中玄妙,其余李落与云无雁各取一支用作领军布阵之用。确如段江的随口一说,当真有人能看得见十里之外的风吹草动。 白鹿坡下,草海骑兵蠢蠢欲动,一战过罢,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战火又起,比之白天里更加急促,草海骑兵不知疲倦的冲杀大甘军阵,不少大甘将士便在昏睡之中丢了性命。 李落布下的却月阵摇摇欲坠,阵线岌岌可危。 草海,中军帐下。 相柳儿捧着一碗热粥慢条斯理的喝着,比起草海的口粮,倒还是南人的饭菜更合口味一些。 忽地,帐外一阵骚乱,一名鹰爪亲卫通禀一声,入帐急急传话道:“拨汗,南人劫营。” 相柳儿嗯了一声,眼皮也不曾抬上一抬,轻轻的吹了吹碗里的热气。 亲卫一滞,有些焦急的说道:“拨汗……” 相柳儿抬头看了亲卫一眼,淡淡说道:“慌什么。” “南人骑兵向拨汗这边杀过来了。” 相柳儿放下粥碗,直了直身子,平淡说道:“大甘的骑兵要是能杀到这里来,那我们早就败了。” 鹰爪亲卫一愣,没敢多说。 帐外的喊杀声猛烈了许多,似乎离中军大帐近在咫尺,帐外人影晃动,将中军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顷,草海几将联袂而来,守在中军帐前。相柳儿淡淡一笑,起身出了中军大帐。 草海悍将曲跋守在帐前,见相柳儿现身,急忙劝阻道:“拨汗,这里危险,你先进去避一避吧。” 相柳儿看了一眼远处,平静说道:“该退了。” “什么?” “报,拨汗,大甘骑兵已退回白鹿坡。” 曲跋愕然,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了相柳儿一眼,转过头悄悄呲了呲牙,果然是个妖孽。 一将疾驰而至,气势迫人,正是漠北狂鹰。 “果然如拨汗所料,他们来劫营了。” “是李落?” “就是他,不过没留下他。” “没关系,他们已经败了。”相柳儿轻轻一笑,道,“狂鹰少侠。” 狂鹰双眉一扬,看着人群中众星捧月的相柳儿。 “这一战,该你了。” 狂鹰长笑一声,大喝道:“狂鹰领命。”说罢疾驰而去,留下帐前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道相柳儿何来大甘已败的推测。 “大甘将士已是强弩之末,要不然李落不会来劫营的,白鹿坡上的毕竟不是牧天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诸将听命,攻营,明日天亮之前攻下白鹿坡。” 草海诸将神情一振,呼啸而去。相柳儿裹了裹身上的单衣,仰起头遥看坡上的大甘兵阵,浅浅的笑了笑。 三日后。 李落靠在一株柳树下闭目养神,身后东倒西歪的躺着一众大甘将士,其状惨不忍睹。凌孤眠也在,此刻哪有什么大家风范,不顾仪态的直直趴在草丛里昏死了过去,连脸上爬着的一只虫子都懒得抬手扫落下去。 这是一处山坳,稀稀拉拉的长着些灌木刺槐之类,叶已凋零,漫山枯黄,没有金秋如霞之美,倒有灰头土脸的昏黄。 草海联军并没有如相柳儿猜测的那样天亮之前攻破李落布下的却月阵,而是一直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才破开大甘军阵。李落当机立断,没有死守白鹿坡,其实也守不住了,率军撤走白鹿坡,不过并没有退走白鹿原,而是一头扎进了白鹿原四周的沟壑山林之中。 这样一来,草海骑兵没了战马脚力,自然要慢上一些,不过大甘将士却被草海联军团团围住,除了四处奔走逃命之外,一旦离开藏身的山林,就是被草海骑兵屠戮的下场。破围,逃窜,间或里几番聊胜于无的埋伏,勉强的在草海追兵面前挣扎求生。 这是一场豪赌,李落把自己当成了赌注,赌的就是赤眉山。不用多,倘若五天之内赤眉山还没有分出胜负,李落琢磨着该选一处风水好些的地方给自己挖个坑了。 身后的将士不足五千,另有洪钧几将各率一支残兵隐在山林之间。好在白鹿原边上沟深林大,将将藏得住大甘兵将的身影。不过这些草木都只是自欺欺人的遮掩罢了,几千人跌跌撞撞,用不着草海精擅追踪的高手,只要眼睛不瞎,就能吊在大甘将士身后。 白鹿坡一战,李落所率十二万大军几乎伤亡殆尽,生者不足三万之数,而草海也付出了近四万将士伤亡的代价。算起来李落还是败了,不过想想鄞州一战,草海骑兵面对大甘精锐的定北军也不过是伤亡了不到四万之众,而定北军却折损了数十万将士,更不要说李落所率的只是些比乌合之众略微好些的大甘兵将。 白鹿坡一战,李落花在稳定军心上的工夫比排兵布阵还要多,倘若军心稳固,当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风很舒服,清爽润物。 李落睁开眼睛,扶着树干站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刀伤,眉头轻轻的皱了皱,很疼,斛律封寒这一刀差点砍断了李落一条肩膀,入肉数寸,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好在是左手,不耽误用刀的右手。 凌孤眠也睁开了眼睛,呻吟一声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李落的背影,实在是不愿起来,尝试了一下,还是坐在地上省力气些。 从草海骑兵破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起先守阵的时候多少还有一点工夫喘口气,而这两天之中,凌孤眠险些断了气,大小五十余战,最多的时候有数万草海兵将徒步杀过来,少的时候就只有三五个草海的绝顶高手暗下杀手,干着刺客的勾当。 人多的时候还好防备,最难防的是人少的时候。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大甘的根基 凌孤眠有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李落出手相救,说不定这会已经变成一堆黄土了。最可气的是连觉都睡不了,时时须得提防着,戒备着,免得稀里糊涂的送了命。 “王爷看什么呢?” 李落回头笑了笑,打趣道:“瞧瞧有没有什么风水好些的地方。” 凌孤眠呻吟一声,轰然躺倒在地,有气无力的说道:“有劳王爷替末将也寻一处风水宝地。” 李落哈哈一笑,与凌孤眠相处时短,但寥寥几天时间里的确也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了。 “凌将军,你说要怎么才能胜过草海铁骑?” 凌孤眠一怔,起身半跪在地上,凝神看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清澈如水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来。 “却月阵,连同白鹿坡的地势之利,还有军中器械,竟然连草海骑兵两天都挡不住,到了如今境地,恐怕相柳儿依旧还有保留,换成牧天狼,我也没有多少胜算。”李落沉声说道。 凌孤眠眼中异芒连闪,仔细回想起与草海骑兵的数度交手,听到李落这么一说,似乎草海将士真有那么一丝漫不经心,而草海铁骑的战力这些日子在北府显露的淋漓尽致,大甘诸部几乎没有人能与草海铁骑正面相抗。 “如果是这样,大甘该如何才能胜?” 凌孤眠凝神思索起来,沉声说道:“王爷,有一法可以一试。” “哦,说来听听。” “守城为战。” 见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凌孤眠接道:“以城战为主,辅以骑兵骚扰,断草海粮道,其实就和白鹿坡一战一样,消耗草海战力,大甘以退为进,该有得胜的把握。” “以守为攻,是个不得已的法子。不过凌将军别忘了攀城一战,草海联军的确善骑射,但攻城的本事也不弱,只是草海地广人稀,将士多熟悉马战而已。”李落说罢微微一顿,看着凌孤眠和声接道,“与大甘相较,草海将士的战力胜出不止一筹,有所差别的只是草海的兵种相对而言较为单一罢了。” 凌孤眠细细思索李落话中之意,不过李落似乎没有想多做解释的意思,坦然说道:“如无良策,守城为战也是可行之计,不过想用此法胜过草海铁骑不容易,而且须得后方安定才可以。” 后方指的就是卓城朝堂,凌孤眠颇是惊诧的看了一眼李落,李落也没有说出可以胜过草海的可行之计,而是好像是在提醒凌孤眠自己想一想怎样才能更有胜算一样。 “叫将士们起来吧,该赶路了,再歇就走不了了。” 凌孤眠嘿了一声,差点眼冒金星,无可奈何的问道:“王爷,咱们还得躲几天?” “最少三天。”李落看着凌孤眠,平静说道,“这三天很难熬。” 一语中的,这三天非但难熬,简直是煎熬,就算十八层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草海兵卒不知疲惫,翻山越岭的追在大甘将士身后。大甘兵将丢盔弃甲,军旗也收了起来,众将士稀稀拉拉的奔走在林间小道之中,东倒西歪,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走的却不能慢,慢了就被草海兵将的兵刃追上了。有大甘将士活活累晕过去,就这么一头栽到山下,摔成重伤,更多的士卒趁着诸将不留神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当了逃兵。运气好的活了下来,运气差的撞在草海将士手里送了性命。 李落对将士离心之举亦是无奈,军心早已溃散,就算领军之将是大甘的定天王也一样于事无补。 关河斩了几名逃兵,非但没有震慑分崩离析的军心,反而逃跑的人更多了,气得关河破口大骂。 李落倒没有多少气恼的神色,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怕死的人总比不怕死的人多出太多了,统兵之道,不单单只靠将领声望,其实更多的时候还是攻心之术。 李落将手中的干粮分成三份,凌孤眠一块,关河一块,另外一块给了身边一名叫不上名字的大甘士卒。 凌孤眠眉梢一扬,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没曾想就是抬抬眉头也能牵动后背上的伤口,讶然问道:“王爷怎么你还有吃的?” “最后一点了。”李落笑了笑道。 “王爷你不吃?” “不了,我吃的少,饿的也慢,你们吃吧。” 关河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压低声音道:“粮草原本就不多,昨天一战丢了个精光,好多人都断了口粮,今个我去看已经有人开始吃树皮了,这山也他娘的太贫瘠了,连个野果都没有。” “将士差不多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王爷,再逃下去就算没被草海敌兵杀了,咱们自己先得活活累死。”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边仅存的大甘将士,如今只剩下寥寥数百人,奄奄一息的散在地上,目光呆滞,好半天才会动上一下。 五天前,这些大甘将士身边若是有一只虫子爬过去都能惊出一身冷汗,而如今别说一只虫子,就算一头猛虎窜出山林,只要不吃人,只怕也未必能让兵卒动一动眼皮。 连日奔波,将士疲于奔命,活下来的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李落轻咳一声,展颜和声说道:“未到最后关头,还不是轻言放弃的时候。” “王爷……” “凌将军,关将军,你们率领剩下的将士从那边走。”李落指了指一处险要陡峭的小道,平静说道。 凌孤眠一愣,盯着李落问道:“那王爷你呢?” “我走这边。”李落笑了笑,很随意的说道。 “不可。”关河急急呼道,李落这是要引开身后的草海追兵,给大甘诸将逃生的机会。 “王爷,万万不可,鄞州一战才刚刚开始,你千万不能有事,倘若王爷有什么闪失,动摇的可是大甘的根基。”凌孤眠失色喝道,一瞬间脱口说出了自己心底深处一个从来也不愿承认的念头。 “哈哈,大甘的根基只在千万黎民苍生之中,从来都不是我。” 凌孤眠沉默不语。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草海退兵了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让末将带人去引开追兵。”关河沉声说道,说完之后冷淡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凌孤眠,心中很是不屑,果然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李落轻轻一笑,不觉得凌孤眠此举有何不妥,一个人想得到的越多,背负的也就越来越多,身上的枷锁自然就重了,更加不能轻言生死。 “我意已决,不用劝了,再等下去追兵又要杀过来了。”李落吐了一口气,洒然接道,“若是我,未必会死的,不过你们也要小心,草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钱义。” “末将在。” “问一问,可有谁愿意和我一起走的么?” “我跟你走!”凌孤眠猛地仰起头,涨红了脸,眼中布满血丝,大喝道,“末将愿往!”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凌孤眠全身的力气,关河惊讶的看着凌孤眠,嘿嘿笑了一声。 “不行。”李落清冷的回了一句。 “为什么?” 李落定定的看着凌孤眠,和声说道:“论公,你于朝廷还有大用,没必要白白送命;论私……不说也罢。” “王爷……” 李落摆了摆手,转身不再多言,神情转冷,传令道:“凑齐三百之数,即刻动身。” “是。”钱义嘶哑着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子,就见应峰飞奔而来,神色沉静,但却难掩眉宇间的激动之情,大声说道:“大将军,草海退兵了!” 关河愣了好一会,猛地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凌孤眠愣愣出神,一时还没有从应峰的话中回过神来。 钱义小心的问了一声:“真的退兵了?” “错不了,真的退兵了,子墨还在断后,刚才我们也以为是敌军的诡计,后来看了半天也没有异常的动静。要是有什么异状,子墨肯定能第一个知道。” 钱义回头看着李落,张大了嘴巴,消息来的太突然,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这几日,相柳儿麾下的草海将士真正让大甘诸将见识到了什么才是如影随形,尿急的时候裤子刚解一半,冷不丁就有草海将士从树后杀过来,怎一个草木皆兵了得。 李落也着实松了一口气,蓦地,身上的伤痕仿佛一时间全都疼了起来,让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慨然叹道:“赤眉山一战终是胜了。” 十月初十,牧天狼于赤眉山大破草海瑶庭将领令狐丹率部骑兵,斩敌五万余众,只差了一点就全军覆没。令狐丹拼死突围,却不知道是时危故意留了破绽,放令狐丹南下,被以逸待劳的云无雁守了个正着。令狐丹身受重伤,逃回六盘城的草海残兵不足一万之数。 同日,牧天狼诸营轻骑赶往白鹿原,解李落被困之危,在白鹿原下与草海铁骑鏖战数场,不分胜负,但相柳儿却难再布下合围之势,无奈退回六盘城。 至此,白鹿坡一战落罢。 大甘折损十余万将士,当日李落所率十八万兵将一战之后只剩下几千人,算上攀城一战弃城的兵将和侥幸未死的游将逃兵,最多也就能剩下万余人。而草海仅有大甘战死将士的半数伤亡,还险些要了李落的命。 这一战说不上胜负如何,牧天狼未入北府之前,大甘若想与草海骑兵一战,五倍于草海兵将的军力方可有望不败,倘若以三倍兵力抵挡草海骑兵就算难得,像这一次白鹿坡一战,李落以寡敌众,大概是用两条大甘将士的性命换取草海的一颗人头,说起来战果似乎不算难看,只是每每想起这原本鲜活的十余万将士埋骨鄞州,空留多少孤儿寡母,李落就心中难安,只待夜深人静之时,耳旁总有数之不清的呢喃低语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驻守北府的将领看到李落的时候,眼神却已悄然变了,战死沙场早就是司空见惯,死一人与死万人都是死,差别只在多少,李落虽然未能言胜,但的确是蒙厥拨汗的劲敌。 退回六盘城的相柳儿并没有放弃鄞州,似乎也并不着急返回掖凉州,反而聚城为守,与牧天狼僵持起来,不过再没有前些时候那样肆无忌惮了。 李落收拢牧天狼各营将士,也不曾阻断相柳儿北归之路,李落明白,如果相柳儿执意要走,是留不住的。 这一战班仲战死攀城,习尤洪战死白鹿坡,杜渐死在了一处叫不上名字的山涧之中,呼察冬蝉孤身返回牧州,金屈卮下落不明,当初显赫一时的一十三鬼将人丁调零,还在李落帐下的只剩下七人,却不知道下一战之后还能剩下几人。好在牧天狼诸将齐聚鄞州,一时间兵强马壮,犹胜李落当初率军北上的时候。 草海联军撤回六盘城之后,相柳儿闭门不出,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算计着什么,一连十日皆不见人,让草海诸将好一阵胆战心惊。 如果有人看到相柳儿书房中的情形一定会大吃一惊,丽人花容惨淡,发髻散乱,形如一个红粉骷髅。书房的地上散乱丢弃了无数张写满字迹的废纸,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还有横七竖八宛若天书一般的潦草线条,没有章法,比之涂鸦繁杂百倍千倍,一眼望去找不到丝毫头绪。 十日后相柳儿才离开了书房,头一次登上了六盘城的城门,草海诸将这才安下心来,悬在胸口的大石缓缓落了地。 相柳儿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平淡的有些阴沉,遥遥望着远处大甘的兵营。闭门十日,大甘没有攻城,李落刻意的不与草海骑兵正面交战,实则也是无奈之举,牧天狼折损一人就少一人,就算把整个牧天狼都搭进去也未必能填饱草海诸族的胃口,而牧天狼是李落如今唯一的依仗。 李落数次上书朝廷,意图让朝廷向贯南大营调遣新兵入营,交由沈向东操练,可惜的是奏章一入朝堂便似泥牛入海,音讯全无,大约是有人不愿看到李落手中执掌过多的兵力。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时日无多 直到年初时朝廷才向贯南大营划拨了五万兵将,不过少说也要三五年之后方可一用。 这也是相柳儿没有看重鄞州战果的原因,李落除了牧天狼,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了,大甘朝堂的纷争耗费了李落太多的心神。 牧天狼按兵不动更加印证了相柳儿的猜测,相柳儿揉了揉眉心,哈了一口寒气,自言自语的说道:“用十万人的性命来换取胜过草海骑兵的法子,李落,这就是你心中的天下么?” 鹰爪亲卫在相柳儿离开书房之后入屋清扫,满目狼藉吓了这亲卫一跳,当这名亲卫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帛收拾整齐之后,无意中看到了一张压在墨砚下的一张纸,上面用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朱砂写着四个字:时日无多。字迹殷红刺眼,仿佛有魔力一样,将这名亲卫定在了当场,相柳儿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察觉。 入夜,这名鹰爪亲卫便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大甘,牧天狼中军大帐。 这是白鹿坡一战之后第一次军中议事,众将齐聚一堂,许久不见的寒暄早已被北府千疮百孔的战局冲散的荡然无存,没有喜悦,多的只是凝重。 李落没有说话,帐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少顷,李落从案几下取出一物放在桌上,众将定睛望去,云无雁眼孔微紧,低喝道:“金令!” 李落无声的笑了笑,接着在众将从吃惊到骇然的注视中从桌案下又取出了四枚金令,一字排开,一共五枚。 云无雁闷哼一声,愕然望着李落,问道:“这是?” “朝廷金令。”说话的一瞬间,李落脸上有一丝迷茫和失落一闪而过,被一旁暗自留心的凌孤眠看在了眼中。 “渡江之前我收到了第一枚,昨日是第五枚,如果我没有猜错,第六枚应该已经在来鄞州的路上了。”李落平静说道。 “朝廷有旨?” “嗯,命我返回卓城,越快越好。” 帐中诸将齐齐噤声,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眼前的五枚金令。凌孤眠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荒唐!” 云无雁眉头紧锁,能让朝廷连发数枚金令,可见一定事关重大,可是如今的大甘四境,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北府战事更要紧不成。 “之前我担心动摇军心,瞒下朝廷金令不说,算起来我已经是抗旨不遵了,哈哈,免不了又得挨罚。” “大将军,这件事兹事体大,鄞州战局不稳,蒙厥拨汗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大将军走不得。”云无雁沉声说道。 帐下诸将连连点头,这个时候倘若李落回返卓城,差不多就是将好不容易才守下来的鄞州又再拱手相送。 凌孤眠也是一脸凝重,思索片刻道:“朝廷金令不好等闲视之,王爷,不如我等联名上书,奏请朝廷北府战况,请朝廷收回成命。” “这件事,其实怪不得朝廷的。”李落叹道,“金令有不得不传的苦衷。” “什么苦衷比北府战事还要紧急,朝廷瞎了眼么?”呼察靖怒声喝道。 牧州一事李落据实相告,呼察靖虽说平时大大咧咧,但绝非无智之辈,自然明白李落的担当和苦心。就因为呼察冬蝉的事李落不惜与淳亲王反目,牧天狼上下皆知,呼察靖不会不知道,对李落,呼察靖可以以死相报,但对大甘朝廷,这根刺却已经深深的埋在了呼察靖心底。 “燕丹枫反了。” 众将先是一愣,有几将如武塔根本不知道燕丹枫是何许人也,但云无雁和凌孤眠几人却知晓李落说的是谁。云无雁倒吸了一口寒气,道:“镇军大将军燕丹枫,这怎么可能!?” 武塔挠了挠头,捅了捅身旁的迟立,瓮声问道:“这个燕丹枫是个什么鸟人?” 李落听到之后不禁失笑,倒是冲散了一丝惆怅。武塔跟着李落初入西府的时候还是个憨憨厚厚的神力勇士,如今倒好,到了牧天狼字怕是没认得几个,这些浑话反倒学的有模有样。 迟立压低声音解释道:“燕丹枫是大甘戍边大将,镇守中府西南蜀州、柳州、棉州和楚州四地数十年,成名比云帅还早,手下兵多将广,势力不可小觑。” “哦,他反个什么玩意,皮痒痒了?” 迟立极快的看了一眼座中诸将,疾声说道:“你小点声。” 洪钧瞧了武塔一眼,没心没肺的乐了乐,这个黑大个倒是个性情中人,值得一交。 不过武塔这一问问出了帐中诸将心中的疑虑,燕丹枫镇守中府西南多年,历来被朝廷倚重,位高权重,就差裂地称王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背后捅大甘朝廷一刀,而且还是一刀见血,只差封喉了。 “因为燕霜儿。” 这个名字云无雁不曾听过,不过既然也是燕姓,应该和燕丹枫关系匪浅。 凌孤眠瞳孔一收,心中泛起阵阵凉意。凌孤眠的脸色变化没有逃过云无雁的眼睛,云无雁沉声问道:“凌将军,你认得这个人?” 凌孤眠看了一眼李落,苦笑道:“我听过,但不认得,不过王爷应该认得她。”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燕霜儿是燕丹枫的独生爱女。” “这……与燕丹枫作反有何关联?” 李落嘴角微微抽动,好一口闷气,半晌才缓缓说道:“燕霜儿本已有了意中人,没想到朝廷棒打鸳鸯,竟然有联姻之心,欲图将燕霜儿纳入卓城,起意是想借此稳定大甘西南军心,连带辖制燕丹枫,不曾想弄巧成拙,成了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 众将面面相觑,这似乎怪不得朝廷,只能说燕丹枫早有谋反之心。 “大将军,是谁要娶燕霜儿?” “原本是我。” 众将恍然,难怪,自从李落休妻之后,卓城弃名楼里只有一个出身草野的王妃谷梁泪,一向不入皇室权贵的法眼,替李落再寻一个门当户对的王妃也在情理之中,一来免得李落扫了皇族颜面,二来也算燕丹枫高攀附贵。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燕丹枫反了 大约也是存了恩赐燕家的心思,只是没想到燕霜儿早就有了意中人,没准聘礼都已经下了,只差大婚。 不过以李落的身世名望,燕霜儿许配给李落也不算辱没了燕丹枫,即便另有缘故,说开了李落定然不会强求。再者说了,李落愿不愿意应下这门亲事还不一定,倘若燕丹枫为此谋反,那就有些不可理喻了。 “北征之前朝堂上已有传闻,凌将军该是听说过。” 凌孤眠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被李落休妻的凌依依。 “朝廷本欲下旨命燕霜儿前往卓城述职,被我拦了下来,只怪我当日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北上之后就没有再过问,才闹得现在这样进退维谷的局面。” “这和大将军有什么关系?”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无奈接道:“我率军北上之后,朝廷还是下了旨,燕霜儿奉旨入城,不想被困在卓城,而且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人用了强,逼迫燕霜儿就范,就是这件事激怒了燕丹枫,举兵作乱,恐怕朝廷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吧。” “他奶奶的,谁这么蠢,割了这囊货脑袋给燕丹枫送过去不就结了?他燕丹枫还真敢造反不成?”洪钧揪着胡子闷声说道。 诸将一脸诧异,大概是有点看白痴的意味,燕丹枫敢不敢造反还用说,如果燕丹枫不敢造反,朝廷也不会一连送出五枚金令了。 只有武塔连连点头,看样子洪钧的说法很是合武塔的心意,两人相视一眼,竟然还多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纪王。” 洪钧一滞,倒抽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脑门,讪讪一笑,没敢再说话。 “四殿下?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凌孤眠愕然问道。 李落没有应声,虽然不在卓城,不知道李玄郢为何会强逼燕霜儿,不过李落多少也能猜出一些来。自明武王李玄旭赐死之后,李玄郢便是诸皇子之首,朝中太子的首要之选,只是他身后的这几位兄弟论声望却远胜于他,抛开李落不说,英王李玄慈,晋王李玄悯羽翼名望皆要高出一筹,李玄郢要坐稳诸子之首的位子,自然也要有依仗才行。燕丹枫手握重兵,是一方诸侯,如果能与燕霜儿结为连理,燕丹枫自然而然就是纪王府的人,这样一来,李玄郢也便有了逐鹿卓城的一大臂助。 依燕霜儿的性子当然不会让李玄郢如愿,如此一来李玄郢才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只可惜事与愿违,反而落得现今这般局面。 “嘿,就不能赔礼道歉么?反正事已经出了,他燕丹枫的女儿成了王妃,怎么着也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啊。”洪钧不死心的插了一句道。 “朝廷颜面何在。”凌孤眠淡淡回了一句,只是言语之中却流露出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讥讽之意。 “燕家姑娘许配的人家是谁?”云无雁忽然沉声问道。 “唐家少主,唐梦觉。” 帐中骤然一静,身在大甘,可以不知道云无雁是谁,甚或是可以不知道李落是谁,但极少有人不知道唐家。大甘六大世家,唐宋为首,宋家居天南,因南王之号名动天下,不过要说底蕴,却还要看唐家。 大甘朝廷理亏在先,燕丹枫师出有名,如果天下人知道燕丹枫谋反的缘由,只怕还要赞上一声。一个若连女儿都保护不了的父亲,何来血性可言。 于理不合,于情难辨,大甘朝廷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处处受制于人,就算平息叛乱,一样会失信于天下人。 李落收起金令,平声说道:“卓城我是不得不回了。” 众将无言,大甘良将皆在北府,如今的大甘朝廷很难再找出可用之将,难道还要让太师狄杰再次披挂上阵不成。就算狄杰掌兵,面对燕丹枫和蜀州唐家,只怕也没有什么胜算。 让李落返回卓城,看来也是朝廷的无奈之举。只是,临敌换帅,实乃军中大忌。 “我明日动身赶回卓城。” 众将默然无语,少顷之后,云无雁沉声说道:“大将军需要多少兵马?”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能让草海诸部知道我的行踪,人不用太多,迟将军,你点齐三千将士,随我南下。” “这,太少了吧?” “多了也没用。”李落轻轻一笑,道,“这一战打不得。” 帐中诸人都明白李落的言下之意,倘若西南四州燃起战火,可就不是平乱这么简单了。 李落还有一个顾虑没有说出来,如果唐家卷进了这场纷争之中,天南宋家必然不会无动于衷,稍有不慎,大甘必将四面楚歌。 “我走之后,鄞州诸事就拜托云将军了。” 云无雁抱拳一礼,应了下来。 李落看着凌孤眠,和声说道:“凌将军,这些日子要委屈你在云将军帐下听令。” “王爷言重了,末将知道轻重。” “好,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诸位切记。我离营之后封锁消息,倘若有将士走漏风声,斩。” 诸将齐齐接令,李落又交代了些别的事,才各自散去。迟立自去点齐兵马,李落独坐帐中思索着一件事,纪王李玄郢逼迫燕霜儿就范,到底是他的本意,还是说有人在李玄郢身旁推波助澜。不管是哪一种,此事过罢,李玄郢大约也要步明武王后尘了。 看着卓城的城墙,李落有些恍惚,曾几何时自己竟然成了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池当中的一个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入城之后,卓城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有些热闹,也好像有些麻木。不管是家境殷实还是家境贫寒,只要有的,都替自家的孩子换上了新衣。沿街的房屋有的已经挂上了灯笼,有大有小,有的崭新,有的陈旧。 李落恍然,原来又到了一年年关的时候。对李落而言,卓城的年关已经有些生疏了,落冠之后,就很少在卓城安安稳稳的待过一个年关。 街上行人不少,战马走的不快。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纪王府 李落只带了迟立钱义几人入城,其余将士都在城外,有邝立辙接应,至少不会有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窘境。 一行五人风尘仆仆,与喜庆崭新的卓城格格不入,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不过这些目光也就只是在李落几人身上打个转,然后就转去别的地方了,没有停留,没人在意,也没有人认出领头的骑士会是大甘赫赫有名的定天王。 城中百姓慵懒闲散的模样让迟立几人错愕不已,莫非燕丹枫并没有谋反作乱,只是朝廷穷极无聊时开的一个玩笑。 入城之后,李落没有去巡检司,也没有回去弃名楼,更不曾入宫面圣,而是先去了一个地方。 城北,纪王府。 城北是大甘皇室宗族中人所居之地,这里的人未必很富有,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不在少数,但是排场一定不会小,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连树梢头都点缀上了喜意。 李落和迟立几人踏入城北之时,早已被城中都卫将士盯上了。不过都卫将士多少有些眼力,李落几人虽说一脸风尘之色,衣着朴素,看上去和卓城城北极不相衬,但气度却是不凡,就没敢贸然拦路,急急忙忙报给都卫当值的统领。 赶来的都卫当值统领名叫薛赞,当年跟着都卫总领陆随风侦办商正衙门一案时见过李落,再加上李落显眼的半鬓白发,薛赞一看到站在纪王府门前的李落就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打发了都卫将士散的远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安顿叮嘱好手下都卫将士之后,薛赞匆忙奔向都卫衙门,这件事得先让陆随风知道。李落回城不是小事,更别说入城之后竟然不是先入宫面圣,而是直奔纪王府。近些日子卓城里的风言风语平民百姓不知道,不过薛赞是都卫统领之一,多少听到点风声,稍加思索就该知道李落此去纪王府的缘由。 风太大,水太深,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倘若看到点或是听到点什么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到时候恐怕连陆随风都护不住自己。 站在纪王府门前的李落不知道就在数刻之后,自己回城直奔纪王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卓城,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纪王府,屏息静气,悄悄的等待着。 纪王府前。 李落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迟立,举步登门。纪王府前的护卫不少,有些还是万隆帝赏赐的禁军侍卫。这些人一入王府就是纪王的人,如果日后纪王得势,或登基称帝,这些侍卫自然水涨船高,不过若是纪王失势,更惨些落个明武王的下场,那这些侍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轻则是穷困潦倒的日子,重则殉葬送命,更有些还会连累家人。 这是个表面光鲜,实则艰险的营生。 王府侍卫的眼力不会比都卫将士差多少,都卫将士能看出来的异常这些纪王府的侍卫一样看得出来。 一名王府侍卫上前拦住李落,不过说话很客气,抱拳一礼道:“请留步。” 李落停下脚步,颔首说道:“我找四哥。” “四哥?谁是你四哥?”侍卫一愣,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没有想到李玄郢,还以为是来找府中下人的亲眷。 “纪王殿下。” 侍卫一怔,猛地脸色大变,慌乱拜倒,惶恐回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王爷大驾光临,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不知者无罪。”李落甚是和气的摆了摆手,平声说道。 “王爷里面请,小人这就进去禀报。”说罢,侍卫连连招呼门口的其他侍卫,恭请李落和迟立几人入府,战马早有人牵到了王府马厩好生伺候起来。 进了王府,一众王府下人前后簇拥,行礼的行礼,引路的引路,极是恭敬,不过看在李落眼中,这些王府下人似乎震惊一半,惶恐占了另一半,至于为何惶恐,李落心知肚明。 到了正堂,香茶点心瓜果竟然已经备好了,几个地位高些的管家幕僚之流站在堂下,陪着李落。 李落一问才知道,李玄郢并不在纪王府,而是在宫中,连着几天都不曾回府,待在少清殿。 大甘宗法,皇子成年之后就要离开皇宫,自立门户,不过只要天子乐意,皇宫之中仍可留着诸皇子的寝殿,有事的时候就住在宫里,省得来回跑麻烦,另外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离天子越近,自然得宠的机会就越多。所以有些时候宫中有无寝殿也是这位皇子是否得宠的一个风向,有寝殿的未必能得势,但没有的多半也就泯然众人矣。 李落在大甘皇宫也有一座引龙殿,只不过极少去罢了。 李玄郢不在,府中已遣人入宫禀告,不过来回少说也要几个时辰,李落等不起。 李落看着站在下首王府总管模样的中年男子,平声问道:“燕姑娘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堂中几人心头尽是一震,低着头极快的相视一眼,没敢应声。只是被李落问话的王府总管却不能不应,恭声回道:“回禀王爷,小人不知道燕姑娘在哪里……” 李落扬手止住中年男子说话,淡淡说道:“我时间不多,或许明天就要离开卓城,我既然登门要人,自然是听到了风声,再搪塞下去于纪王有害无益。”李落微微一顿,接道,“我不为难你,找一个能拿主意的人来说话。” 中年男子一时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堂外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道:“王忠,听王爷的。” 堂中几人闻声转过身子,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王忠几人恭敬一礼,唤道:“王妃娘娘。” 女子轻轻摆了摆手,看着堂上李落,轻移莲步,盈盈一礼道:“王爷风尘仆仆赶回卓城,就是为了纪王殿下的事,不管这件事结局如何,我都要先谢过九殿下的恩义。” “娘娘言重了,分内之事,何言恩义。”李落忙不倏回了一礼,神色谦恭。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朝满枝 纪王王妃是当朝靖远侯朝璋的孙女,名唤朝满枝,取自绿叶成阴子满枝。当年万隆帝争夺皇位,靖远侯出过不少力气,颇得万隆帝信任,是大甘朝堂之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三朝元老之一。 朝璋如今已年逾八十,早就不过问朝政了,没什么实权,算是个逍遥侯爷。不过朝璋资历老,德高望重,在朝堂上亦有不小的影响,不可等闲视之,如若不然,李玄郢也不会娶朝满枝。 朝满枝轻轻颔首,和声说道:“我带你去见她。” “娘娘,这……”王忠脸色一变,还要再说,就见朝满枝不耐烦的喝道:“如今是什么局面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么?要脸还是要命?” 王忠几人噤若寒蝉,垂首不语。朝满枝胸口一阵起伏,显然郁气难解,强忍了心口的怒气,平声说道:“王爷,这边来。” 李落微一沉吟,点了点头。朝满枝有句话说的很对,如今的田地,就看纪王府到底是要命还是要脸了。 李落命迟立几人留在堂中,独自跟随纪王妃去往关押燕霜儿的地方。 朝满枝走在前面,离开大堂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低头赶路,身边的伺候丫鬟也被朝满枝赶去了一边,没让她们跟来,大概是不想燕霜儿的样子让太多的人看见。 这条路去往纪王府后院,应该是西北一角的僻静之处,越往里走,路上的王府侍卫就越多,不过看见纪王妃在前领路,俱都躬身一礼,没敢阻拦。 走着走着,朝满枝忽然问了一句:“他们说王爷娶了一个江湖侠女做王妃,是真的么?”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想了想回道:“她的确出身江湖,但应该不算侠女吧。” 朝满枝轻轻一笑,带着点羡慕的说道:“真好。” 李落看了一眼朝满枝的背影,朝满枝的感慨李落大约能猜出其中的意思,不过李落并没有接言,说心里话,李落并不愿和纪王府有太多纠葛,今日前来,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是不是男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呢?” 李落吸了一口气,很显然朝满枝话语之中已有怨气,比起燕霜儿,朝满枝的确差了些,相貌普普通通,身段更加不及燕霜儿的高挑,算是端正周整,不过是有一个不俗的家世罢了。 换句话说,朝满枝有的燕霜儿都有,而燕霜儿有的,朝满枝却不一定有。 李落不想答话,但又不能太过冷落了朝满枝,毕竟在纪王府,朝满枝该算为数不多的能看清大局的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那王爷为什么不一样呢?” 李落暗自咋舌,这女人的心思果然很难猜,都到了这个时候,一边打点府中诸事,还能一边吃着醋,想让人不佩服都难。 李落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反问道:“快到了么?” 朝满枝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叹了一口气,道:“好多人都笑话王爷娶了一个配不上王爷身份的女子,而且还长的不好看,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能听出来那股酸味的,他们是嫉妒,有的嫉妒王爷,有的嫉妒王妃。”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平淡,如果谷梁泪愿意揭下面纱,不知道整个卓城会生出什么样的风波。 “我劝过他,他不听,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那种事来,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朝满枝苦笑一声,道,“其实就算我知道了,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落暗自点头,的确就算朝满枝知道了,也未必能阻止得了李玄郢。李落其实也算了解纪王,从以前的如履薄冰,到现在的急迫和压抑,实则这些年纪王的日子过的并不舒坦,顶着一个诸子之首的名头,却让李玄郢有些喘不过气来,才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只怕到现在李玄郢还不相信燕丹枫有胆子谋反吧。 偏偏燕丹枫就真的反了,而且反的那么决绝。李玄郢只看到了一个镇军大将军,却没有看到蜀州背后的世界。 朝满枝停了下来,李落也随即止步。这是个幽静的小院子,藏在曲径通幽处,梨花青松下。 纪王府比李落的弃名楼大多了。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朝满枝看着拦住自己和李落的黑脸护卫,冷淡说道。 “王妃娘娘,请留步。”护卫一礼,歉然说道。 “我们要进去。” “王爷交代过,除非他亲来,旁人一律不得入内,请王妃娘娘莫要为难属下。”护卫恭敬回道,但却寸步不让。 “让开!”朝满枝怒喝道。 “请娘娘恕罪。”护卫铁了心不让朝满枝进去,应该是李玄郢的心腹护卫,一边拦着朝满枝,一边冷冷的打量着李落,眼底深处透着一股阴寒的杀气。 朝满枝冲了几次都被护卫拦了下来,气的满脸通红,着实是有苦说不出,如果李玄郢在这里,朝满枝一定会骂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李落安抚了朝满枝,探头向院子里张望了一眼,竹木深幽,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要找到燕霜儿,须得人进到里面才可。 “尊驾是何人,来纪王府窥视有何居心?”护卫冷冷说道。 朝满枝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句问责看似是在问李落,实则连朝满枝也责备进去了,无缘无故领着一个闲人在府中乱晃,言下之意,朝满枝又是什么居心。 李落笑了笑,看着一脸阴沉的王府护卫,平声问道:“如果圣上来了,也不能进么?” 护卫脸色微变,复又镇定下来,淡淡回道:“圣上自然进得了这个院子。” “那就好。”李落解下腰间佩剑,沉声说道,“此剑名为星宿,为大甘万隆帝所赐,见剑如见君,让我们进去。” 护卫脸色骤变,终于知道眼前来人是谁了,难怪须得王妃娘娘一旁陪着,只是不知道王妃娘娘什么时候和大甘定天王扯上关系了。 护卫背心冒汗,却强撑着挡在院门之前,强辩道:“小人没见过星宿剑,怎知道这把剑是真是假。”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不许进 还请稍候片刻,待小人查明此剑真伪,再让尊驾与王妃娘娘入内。” 李落哑然失笑,道:“我叫李落,你不必以尊驾相称,还有,我这次来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杀人,让开吧。” 护卫眼皮一跳,恭声回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王爷大驾光临,请王爷恕罪。” 李落点了点头,举步向院子里走去。人影一闪,这护卫却仍旧不知死活的挡在李落身前,刻板固执的说道:“王爷请留步,这个院子不能进。” “我不能进,王妃娘娘不能进,御赐的星宿剑也不能进,这个院子到底藏了什么,什么人才能进?” “王爷有交代……” “这把剑的确是星宿剑,你再这样纠缠,你会死,而且还会连累到皇兄。”李落的耐性原本极好,不过遇到纪王这件事,再好的耐性也不会有太多的好气,尤其这个时候还碰到一个固执到迂腐的王府护卫。 护卫后退了半步,依旧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抱拳一礼道:“请王爷恕罪。” “也好,那就杀了你再向皇兄赔罪吧。”说罢,李落踏前一步,一股冷冽的杀意迫了过去,如高山压顶一般。 护卫脸上闪过骇然神色,退了一步,李落便踏前一步,五步之后,护卫在院子里,李落在院子外,只有一墙之隔。 护卫脸色数变,厉声叫道:“来人,拦下他!” 数十道人影闪了出来,站在这名护卫身后,倒没有不开眼的围在朝满枝身后。 李落有些惊讶,回头看着朝满枝,有些迷茫的问道:“我杀过那么多人,为什么卓城里没有人怕我?” 朝满枝张了张口,好像自己也答不上来。 李落无奈的摇了摇头,依旧举步而行。护卫连声呼喊,不过色厉内荏,回头望去,只见后来现身的这些王府护卫一个个只是站着,垂首不语,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李落。 护卫大怒,刚要叫骂,忽然一道刺目白练倒卷而下,护卫大惊失色,急急忙忙闪身避开,不过避开了杀身之祸,却没有逃过白练锋芒,一股绝强的劲气撞在了护卫胸口。护卫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十余步,扶着一株青松喘息不止,半晌直不起身子来。 李落和朝满枝一前一后进了这座院子,院子里古木葱葱,虽是冬天,但抬眼望去却还有几分秋夏之季的感觉。 “人关在哪里?”朝满枝冷冷问道。 没有人指路,但是数名王府侍卫不约而同的望向几株苍松背后的屋子。 朝满枝哼了一声,举步走了过去。李落暗自摇头,好一招明哲保身,只要不是用手指路,用眼睛看就算日后李玄郢问起来也有话说。 那名负伤的护卫挣扎着还想过去阻止李落和朝满枝去往院子深处,李落回头淡漠的看了这名护卫一眼,平声说道:“你受的伤不重,不过大约只有一日可活,如果有什么遗言,或者家里还有什么人,早些安顿为好。” 护卫一滞,不明白李落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觉得一股透心的寒意冒了出来。朝满枝冷冷的看了护卫一眼,没有做声,心里却如擂鼓。 李落说的没有错,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命不久矣,但杀他的不是李落,也不是朝满枝,而是纪王李玄郢。 人心如鬼,那鬼的心又是什么样的,能猜到鬼的心的李落又会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朝满枝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思绪便被眼前的屋子打断。这是松柏背后一处隐蔽的精致小屋,如果没有屋门前守备森严的王府侍卫,大约还能让人想到一个词来,金屋藏娇。 可惜纪王府藏的不是娇,而是一头困兽。 朝满枝挥了挥手,屋前侍卫面面相觑,到了这个时候再拦下去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各自躬身一礼,让出了屋门。 朝满枝看着屋门,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和疲倦,低声说道:“王爷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李落看了朝满枝一眼,心中微微一叹,事已至此,这位纪王王妃什么也左右不了,劝不了李玄郢,拦不住李落,更不要说平息大甘西南拥兵自立的燕丹枫的怒火,大概也就只剩下听天由命这一个办法了。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说道:“王妃若是累了,不如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朝满枝应了一声,鼻子微微发酸,忽地泪眼婆娑,看着李落凄声说道:“王爷,求你保全纪王府……” 李落一怔,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时候也有一个人苦苦哀求李落,只是到头来李落也只能静静的看着物是人非事事休。 李落心中一闷,想了想,道:“我尽力而为。”说罢,带着一丝决然般转过身去,不再看朝满枝凋零恐惧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香闺,布置的极尽奢华,焚香、锦绣、桌椅、茶杯,无一不是上品,就连窗边的几盆花木也是少见的孤本奇花。 香闺配美人,倒也相衬,除了锦榻上手脚带着锁链的女子。 屋子里还有两名侍奉的侍女丫鬟,此际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李落扫了一眼,没有吭声,能留在这间屋子里的定然是李玄郢的心腹侍婢,不过这个时候李落确也没有心思再想这些闲事,心神皆在被锁的女子身上。 “燕姑娘。”李落轻轻唤了一声。 锦榻边上的女子垂着头,发丝散乱的倒垂了下来,遮住了面目,身上穿着一件白衣,不是外衣,而是贴身的内衣。双手被左右铁链锁在床帷上,双脚也各有一支铁链,手腕脚腕处缠着白纱,已经染上了缕缕殷红的颜色。 过了良久,女子动了一动,缓缓的抬起头来,从透过发丝的眼神里李落看到了无尽的恨意和诅咒,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冷漠绝伦,让人毛骨悚然,李落也不禁心中一冷,倒吸了一口寒气。 往日的丽人憔悴的不成模样,脸色苍白如纸。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取解药来 唯有眼眸中两点鬼火如星星燎原一般,触目惊心,只是依旧难以掩盖这天香国色的容颜。 见到燕霜儿至少还安然无恙,李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李落最怕的就是昼夜兼程赶回卓城,却只听到了一个噩耗。只要燕霜儿还活着,哪怕人不人鬼不鬼,总归能有补救的余地。 “打开铁链。”李落轻咳了几声,低声说道。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其中一名年长婢女恭声回道:“回禀王爷,奴婢没有钥匙。” 李落呼了一口气,抽出当关中的鸣鸿刀,含忿斩落。几声脆响,锁住燕霜儿的铁链应声而断,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两名婢女缩了缩脖子,如果李落倒转手中的刀,只怕这两颗脑袋不会比铁链难砍多少。 “燕……”李落刚吐出一个字,猛地,床边的燕霜儿扑了过来,状若疯癫,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李落没有躲,燕霜儿只扑出了一步就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李落伸手一探,扶住燕霜儿,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搭在燕霜儿手腕的脉门处。脉象紊乱,气息若隐若现,李落心中一沉,燕霜儿此刻的境况委实不算好。 燕霜儿伸出手死死抓着李落胸襟,嘴唇颤抖着,从喉咙里吐出几个沙哑的字:“李落,我要杀了你!” 李落没有动,呆了呆,轻轻将燕霜儿揽入怀中,拍了拍燕霜儿肩头,没有说话,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两名侍女极快的看了一眼,彼此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缕惊悚,莫非李落当真和燕霜儿之间还有什么私情,怪不得李落一回卓城就只身闯入纪王府。 侍女的心思李落并不知晓,李落此时无暇他顾,先安抚燕霜儿的心绪,而之后将要发生的事已是迫在眉睫。 燕霜儿挣扎了几下,握紧的手背上裂出了一根根丑陋骇人的青筋。燕霜儿盯着李落,这双原本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眸子里此刻看不到丝毫杂色,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恨和怨。 燕霜儿冷冷的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活着,就是要看你们李家的人怎么一个个的死。” 李落神情一黯,俯低了身子,在燕霜儿耳旁轻声说道:“燕姑娘,也许这个日子不会太远,你好好活着,我想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燕霜儿微微一愣神,大约也没想到从李落的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名间,心中那股痛入骨髓的恨竟然平息了几分。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接道:“燕姑娘,对不住你了。” 燕霜儿嘴角微微抽搐,想这样扑上去撕咬一口,或者给李落一个耳光,又或者再咒骂几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燕霜儿有些心灰意冷的颓然,缓缓放开了攥紧李落衣衫的手。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跪在地上神色有异的王府侍女,淡淡说道:“取解药来。” 年长婢女眼皮一跳,恭声问道:“王爷要什么解药?” “燕姑娘所中化劲散的解药。” “回王爷的话……” 李落冷哼一声,平声说道:“没有铁锁钥匙,我姑且信了四皇兄随身带着,莫非你还要说化劲散的解药也被四哥带走了么?如果是,我进宫找他讨解药!” 年长婢女打了一个寒颤,忙不倏回道:“王爷稍候,奴婢这就去找。” “快!”李落寒声喝道。 年长婢女哪敢怠慢,爬起身来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屋子,只剩下另一名婢女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少顷,婢女带着化劲散的解药疾步跑了进来,手中多了四把钥匙,恰是打开燕霜儿手脚铁链的钥匙。 李落冷冷瞥了年长婢女一眼,没有说话,将燕霜儿手腕脚腕处的铁锁打开丢在了一旁,解药没有让燕霜儿服下,放入怀中,将燕霜儿扶了起来,轻声问道:“你还走得动么?” 燕霜儿没有吭声,想甩开李落扶着自己的手,只是浑身酸软无力,没有一丝力气。 “拿件外衣来。” 不等婢女答应,只听燕霜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穿你们李家的衣裳。” 李落心中一痛,想了想,扯下身上的披风罩在燕霜儿单薄的身子上,轻声说道:“这件衣裳是漠北一位故人相赠,不算李家的。” 燕霜儿冷笑道:“王爷是在可怜我?” 李落沉默不语,没有应声,燕霜儿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落搀扶着燕霜儿走出了屋子,一直走到前堂,所遇王府下人皆都垂首躬身,问了礼,却没有人抬头看一眼李落和燕霜儿。 纪王府前堂。 王府幕僚正陪着迟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迟立客气的应着声,忽地看见从外而来的李落,双眉一扬,起身唤道:“大将军……”话还没有说完,迟立猛地一顿,微微吸了一口气,道,“燕姑娘?” 燕霜儿面无表情的扫了堂中诸人一眼,格外的怨恨纪王府中的人,也厌恶着眼中流露出淡淡怜悯的牧天狼诸将。 李落嗯了一声,淡淡说道:“走吧。” 一行人离开了纪王府,没有再见朝满枝出面送客,也没有人阻拦,王府中人竟然连多看燕霜儿一眼的人都不曾有。 离开王府之后,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还自恭恭敬敬站在府门处的王府幕僚和下人,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李玄郢终还是没有露面。 “大将军,咱们现在去哪?”迟立低声问道。 李落接过马缰,微一沉吟,平声说道:“随我来,入宫。” 快马扬鞭,不多时,大甘皇宫宫门在望,青龙官道禁军戒备一如往昔,只是看到策马而来的李落几人这些禁军将士竟似都没有看见一般,任凭李落长驱直入。 宫门前,两道人影早早候在了这里,李落举目望去,心中便是一沉。 李落和迟立诸将翻身下马,宫门前的两人迎了过来,一个是米苍穹,一个是内府常公公。 大甘宫中的权柄人物,万隆帝身边的心腹侍从。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天子令牌 常公公老远便含笑行礼道:“王爷回来啦。” 李落回了一礼,道:“常公公。” “王爷折煞奴才了,使不得,使不得。”常公公连连摆手,侧身让开李落一礼,神色亲近谦和。 米苍穹亦是行礼问安,不论在宫中权柄如何,怎么说都是李家的下人,朗朗乾坤下当然不敢有倨傲神色,更遑论李落与米苍穹之间也不算有什么交情。 “你们在等我?” 米苍穹和常公公相视一眼,米苍穹恭敬回道:“不敢,敢问王爷入宫所为何事?” “面圣。” “这,怕是不巧了。” 李落眉头一皱,道:“出什么事了么?” “那倒没有,只是皇上昨日处理政务,忙碌了一天,今个早上才得空睡下,这会还没醒,王爷,你看……” 李落神情幽冷,抿着嘴没有说话,思量着这宫门是闯还是不闯。 常公公见状大约猜到点李落的心思,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呼要命,连忙插言道:“王爷入宫面圣不知道是否与燕总捕有关?” “嗯,有关。” 常公公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李落双眉一扬,问道:“怎么,皇上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还真让王爷说中了,早前圣上有口谕,若是王爷回来了,倘若圣上不便相见,命小人将此物交给王爷,燕总捕之事王爷酌情处置便可,不必再入宫耽搁工夫。”说话间,常公公从怀中取出一物,不大,看上去像个牌子,用宫中的黄布包裹的严严实实。 常公公双手高举过头,恭敬的奉到李落面前。李落看了一眼,已经知道黄布下包着的是什么了,随即伸手接了过来,打开黄布,里面赫然是一枚御赐的天子令牌,见令牌如君亲临,论起来比之星宿剑更要贵重一分。 李落看着天子令符沉默不语,大概是万隆帝此际也不想见李落。 “皇上还说了什么?” “没了,王爷可持此令牌便宜行事,王爷的话就是圣上的意思,如有不遵者,以抗旨欺君之罪论处。”常公公恭声回道。 “天子令符该是只有这一枚,你们放得下心么?”李落淡淡问道。 “王爷说笑了,王爷持天子令符若是还能让人放心不下,那这天下间就没有人敢接这枚令符了。” 李落看着眼前的米苍穹和常公公,万隆帝铁了心不愿与李落相见,约莫是心有愧疚不敢相见,所谓处理政务奏章的事,听听也就罢了,反正李落是不信的。 只不过不信归不信,话已至此,再执意面圣就是逼宫了。这枚天子令符是万隆帝此刻拿得出来的最重的一份诚意,有了这枚天子令符,只要离开卓城,大甘各处朝臣官吏生杀予夺尽在李落一念之间,李落说出的话便是圣旨,除非有人敢像燕丹枫这样自立为王,当才可不遵号令。 有了这枚天子令符,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能做了。 李落收起天子令符,拱手一礼道:“有劳了,替我向皇上请安,告辞。” “不敢,王爷慢走。”常公公与米苍穹齐齐一礼,恭送李落。 李落默然转身,缓缓离开了青龙大街。一路上李落只字未发,就这样沉默着,迟立几人面面相觑,就连燕霜儿也不禁多看了李落几眼。 一只炮仗的响声惊醒了李落,李落愕然抬头,看着街边玩耍的两个幼童,喃喃自语道:“到年关了啊。” 迟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应了一声。李落眼中显出几缕柔情,轻笑道:“走,咱们先去个地方,然后回府。” 卓城的街道李落还是很熟悉的,当年和章泽柳厮混的时候没少大街小巷的惹是生非过,七绕八绕,在迟立钱义几人晕头转向中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店铺门前。迟立抬头打量了一眼,这家店铺门面不大,挂着一幅牌匾,看样子没有一百年也有七八十年了,斑驳的失了色,却有一种别样的古色古香的韵味。 牌匾上书,小巧玲珑。 李落进了店铺,天狼骑几将守在店铺之外,迟立跟了进去,四处一打量才知道原来是个卖首饰的铺子。 铺子里人丁稀疏,没有客家,店家也不多,只有两个,一老一少,年纪大些的约莫已过花甲,年轻的也有而立之龄了。 听到有人进来,年轻男子起身招呼道:“客官里边请,要点什么随意看看。”说完之后就陪着笑脸站在一旁看着李落。 迟立啧了啧舌,这铺子里的待客之道的确随意的很,换成别家的商铺,早有伙计殷勤的凑了过来,开始口若悬河的介绍起自家的货物,大概空手离开的时候都对不起伙计耗费的那些口水唾沫。 这家店倒好,只有一句随意看,买什么但凭心意,若是不买,这招呼的伙计看样子也没有留客的意思,没见那个年长老者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默默的捣鼓着什么。 李落点了点头,果然也就随意的打量着。迟立对首饰一窍不通,也就能看出个样子来,诸如做工寓意云云一概不知,比之天书差不了多少。 不过,迟立看了几眼就惊咦出声,这家巷子深处的小小店铺里盛放的首饰不多,但样式做工极其不凡,当得起这玲珑二字,比起那些动辄包金镶玉的饰物更有一种清丽脱俗之感,很是引人。 小巧玲珑,大巧就是藏拙了。 李落仔细的挑选着为数不多的饰物,和声问道:“还是只能买一件么?” 年轻的伙计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笑道:“原来客官以前来过啊,嗯,还是这个规矩,只能买一件,卖完就没啦。” 李落回头问迟立道:“咱们有多少人?” “进城的就八个,算上燕姑娘的话有九个。” 李落皱了皱眉,为难道:“那也不够啊。”说罢转头看着店家伙计道,“能否通融一二?” 伙计摇了摇头,歉然说道:“对不住了,这是小店的规矩,要不客官去别处瞧瞧?” 迟立瞠目结舌。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小巧玲珑 开店的还有往外撵客的,当真是头一回见。 李落沉吟片刻,忽然看了一眼埋头忙碌的年长老者,朗声说道:“老丈,不知道你家黄狗的毛长出来了没有?” 店中众人愕然不解,老者放下了手中活计,揉了揉昏黄的眼睛,眯着眼珠子看了好半天李落。 忽地,老者猛然站起身来,很使劲的拍了一下陈列饰物的木柜,让老旧的柜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响,提气大喝道:“是你这个混账小子!” 李落含笑一礼道:“许久不见,老丈的脾气不减当年啊,看样子身子骨也还硬朗。” “你们这些个小祸害还都活的好好的,老头子当然也得活的好好的。”老者没好气的说道,“你又来干什么?快走,快走,小店要关门了。” 迟立皱了皱眉头,好一个口无遮拦的老人,不过看样子是李落旧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放肆。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问道:“不知道老丈看家护院的黄狗狗毛可有长好么?” 老者瞪了李落一眼,指着李落向店中诸人说道:“这小子当年就不学好,小小年纪的学人家给姑娘送首饰,讨姑娘欢心,老朽不卖,这可倒好,几个小子捉了我家黄狗,把身上的毛剃的一根不剩,放回来之后趴狗窝里半个月就没见出来,你说气不气人!” 李落尴尬的笑了笑,忽觉背上一阵刺痛,燕霜儿走了进来,刚巧听到店铺掌柜的一席话,冷眼盯着李落背心,冷冷的哼了一声。 “老丈的记性真好。” “不是老朽记性好,是你们几个小子太混账,想忘都难。”老者犹自气呼呼的说道。 李落虚心告罪,谦恭说道:“老丈,你看你我也是旧相识了,怎么说也有些忘年之交的意思,不如老丈通融通融,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身后迟立几人哭笑不得,这样的旧相识可不是什么好事,老者没有把李落赶出去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再要通融破例多半不容易,就是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不愿亮出身份,以皇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更容易些。 老者怪眼一翻,道:“又要去讨人家姑娘欢心?” 李落咳嗽一声,点点头道:“这不马上就是年关了么……” “哼,小时候不长进,大了也还是不长进。” “老丈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 老者沉默半晌,就在迟立和燕霜儿以为老者要出言逐客的时候,老者忽然问道:“你要给多少个姑娘送首饰?” 李落神色一展,仔细想了想,颇有点难为情的说道:“记不得了,大约四五十个吧。” 老者吸了一口气,震惊的上下打量着李落,摇头叹息道:“少年郎,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有定力啊。” 李落嘿了一声,忙不倏说道:“老丈想多了,这其中只有一位是小子发妻,其他皆是清白姑娘。” “哦,那还好,不过你怎么会记不得有多少人?” “离家久了,不知道家中有没有变了模样,或是新人来,或有旧人走,哈哈,不回家就不知道啊。”李落赧然说道。 老者点了点头,转头冲着憨憨傻笑的伙计吼了一声,道:“别愣着了,去把里屋的玲珑盒拿出来。” 店伙计一愣,吃惊的看了看李落,不过还是快步进了里屋,依着老者吩咐捧了玲珑盒出来。 玲珑盒是个红木质地的盒子,看上去也极有年头,红木隐隐已有发黑的迹象,很是精致,果然衬了玲珑的名号。 老者接过玲珑盒,眯着眼睛拭了拭盒子上没有的灰尘,悠然说道:“这是老朽当年从师父手里接过小巧玲珑阁的时候托人打的首饰盒,里面装的是我半生以来的得意之作,你看看,有没有入眼的。”说话间,老者将首饰盒递给了李落。 李落愣了愣神,在一旁店中伙计羡慕的眼神中接了过来,入手倒是不沉。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继而训斥身边的伙计道:“首饰也有灵性,师父打的首饰永远都没有你自己的悟性,就算样子到了,没有传神怎么称得上玲珑两个字?当年你师祖传下小巧玲珑阁的时候,这里除了几个柜子,一件首饰都没有,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些首饰被你师祖藏到哪了。以后只有你自己打出有灵性的首饰,才配得上小巧玲珑的名号,记住了没有?” 伙计神色一正,恭恭敬敬的回言道:“记住了,师父。” 老者满意的点点头,冲李落扬扬下巴,示意李落打开来看看。 李落打开盒子,里面大约有三四十件各式各样的饰物,形形色色,小小的一个盒子倒是给人琳琅满目之感。就见描绘、雕刻、塑造、堆贴、镶嵌、编织、印花诸般技法应有尽有,有凤钿、满钿、凤冠、珠花簪、压鬓簪、凤头簪、龙头簪、梅英采胜簪、景福长绵簪、日永琴书簪、金镶玉嵌珠镯、金镶珠摺丝大手镯、金起花手镯、金花钏、白玉八仙纹手镯、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犀角雕福寿纹手镯、百子如意纹手镯、金臂钏、金累丝灯笼坠、嵌红石花形金环、镶石菱花纹金坠、玉兔捣药坠、双龙戏珠环、兰花蕾形坠、金珠茄子环、金珠串灯笼环、童子骑鹿环、金镶紫英坠、金钑花孔雀纹霞帔坠、金镂孔翟纹霞帔坠等等,做工极是考究,外观别致精巧,不敢说大巧藏拙,但小巧玲珑当之无愧。 迟立探头看了几眼,只觉得这些饰物很好看,精雕玉琢,似有百炼之功,但不知道价值几许,不过从燕霜儿微微一沉的呼吸声中大约能猜出这些饰物多半算得上珍品了。 李落甚是满意,合上玲珑匣,和声问道:“老丈,不知道这些饰物作价几何?” “不卖。” “不卖?不卖你拿出来做什么?”迟立不满喝道。 老者慢条斯理的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年轻人,沉住气,老朽话还没说完呢。” 李落诚颜问道:“不知道要如何老丈才能割爱?”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回府 “只卖一件是小巧玲珑阁的规矩,老朽破不得例,老朽不卖,但可以送。” “送?”众人讶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者哈哈一笑道:“这盒子里的玩意都送给你了,然后你们一个人再买一件,算算人头,差不多也够你哄姑娘家开心了。” 李落脸皮发烫,还待婉拒,就见老者眼皮一翻,喝道:“当年你们几个混账小子惹是生非的时候可没见扭扭捏捏的模样,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哼,不是老朽夸口,整个卓城,敢说打首饰比我胡大锤还要好的,连名带姓一只手都用不完,是不是,耳勺?” 一旁的伙计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李落和迟立面面相觑,一个大锤,一个耳勺,这师徒两人的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看着一脸傲然的老者,李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者嚷嚷着,反正这些饰物早晚也要让他学当年自个师父一样,藏起来或者扔了,倒还不如送给李落,也是物尽其用。 李落承情接下玲珑盒,又挑选了九枚饰物,付足了银子,老者执意不收,末了还是依着店里的价要了李落二十两银子,放在别家店里,这九枚首饰莫不得花费百两银子。 用老者的话说,这家小店代代相传,一个师父,一个徒弟,守着祖业就好,够吃够用,要多了银子也没什么用,银子多了,打出来的首饰就没灵性了。 李落道谢之后告辞离去,临行之前和声问道:“老丈,那条狗还在么?” “三年前就死了,老死的,没病没灾,古话说的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它也算个太平犬,死就死了。”老者不以为意的平淡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颔首一礼,离开了小巧玲珑阁。 “大将军,店家掌柜认出你了。”迟立低声说道。 这个认出自然不是当年那个顽童的荒唐事,而是认出了李落的出身来历。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店铺里隐隐传来老者说话的声音,大概这个名叫耳勺的伙计也在好奇李落的身份,却被老者训斥了一番。 李落笑了笑,道:“也许吧。”说完,一行人向弃名楼疾驰而去。 城南巷子里的面摊,城西的小巧玲珑阁,偌大的卓城,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包容着少年郎的顽劣和无知,往前是无忧无虑,往后就是是是非非。 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已是酉时,差不多好些人家都已吃过晚饭了。 弃名楼前,溯雪踮着脚尖张望着,晴云探月两人坐在府门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的用双手托着下巴,胳膊支在膝盖上,眼巴巴的瞅着巷子口。 李落回城的消息不翼而飞,卓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这种感觉很古怪,眼前看到的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就好像是一面镜子,如果有谁打破了这面镜子,就会发现镜子背后的张牙舞爪和狰狞面目。当然,也有晴云探月这样守着单纯盼望归来的人儿。 李落一行转进了城东弃名楼前的巷子,巷子很干净,树木成荫,松柏槐杨怡然自得,只是槐树和杨树都没了叶子,靠在松柏边上总有点不识趣的模样。 忽地,从一旁离巷子口不远的一座茶楼上飞出来一物,直直奔向迟立。迟立双眉一扬,朗笑一声,接在手中。 “新酿的酒,尝尝。”茶楼上探出一颗脑袋,摇头晃脑的好不自在,正是翟廖语。 “翟大哥,好久不见。”迟立笑道。 “嘿,你们在北府好不热闹,我天天只抱着个酒坛子,还得忍着青烟和罗佚这两个丫头的唠叨,耳朵里都长茧子了,要不,咱俩换换?”说罢,翟廖语向李落颔首行礼,笑道,“王爷回来了。” 迟立哈哈笑道:“这我可消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几人说话间,从茶楼中跑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青烟,许是正在忙碌,脸颊上透着一抹红晕,仰着头看着马上的李落,惊喜呼道:“王爷,真的是你呀。” 李落点了点头,含笑应道:“青烟,辛苦你了。” “不辛苦。”青烟在衣袖上擦了擦手,抬起头看着二楼栏杆旁的翟廖语,嘟着嘴不满呼道,“翟大哥又取笑青烟,我哪里唠叨你啦,哼,以后不给你酿酒喝了。” 翟廖语神色很是古怪,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惋惜,连声说道:“好,好,不喝了。” 李落颇是好奇,青烟和罗佚擅茶道李落是知道的,翟廖语曾说过想让青烟酿酒,没想到当真酿出了酒。 翟廖语看着迟立一脸玩味的说道:“迟立,怎么不尝尝青烟酿的酒?” 迟立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心里徒然生出一股不妙的异样,不过看着青烟一脸希冀的神情,万般无奈下只得打开酒坛喝了一口。 这一口没少喝,酒灌进了嘴里,不曾下咽,迟立的表情便凝固了,好半天也没动上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施出全身的力气将酒咽了下去,脸上的神色煞是精彩,眉头一会紧皱,一会舒展,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啧啧舌道:“青烟姑娘的酒,嘿,别有一番滋味。” “哈哈,这酒不错吧,是青烟特意酿出来逼我这个糟老头子戒酒的。” 青烟小脸一皱,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们会取笑我,不理你们了。王爷,你先回府吧,茶楼里还有几个茶客,一会关了门我和罗佚妹妹就回来。” “好,早些回来。” 青烟嗯了一声,盈盈一礼,挥了挥手,返身进去茶楼里忙碌。 翟廖语纵身跃下茶楼,看着李落身边面无表情的燕霜儿,和声说道:“这位是燕姑娘吧,早前就听闻燕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老朽翟廖语,幸会。” 翟廖语是江湖前辈,只算半个公门人,燕霜儿虽说心如槁木,却也不好在翟廖语这样的江湖前辈面前失礼,抱拳应道:“晚辈见过翟大侠。” 翟廖语摆了摆手道:“大侠不敢当,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走吧,回府喽。”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其乐融融 翟廖语哈哈笑着,当先快步向弃名楼而去,笑声刚落,就听着府门处晴云探月欣喜非常的欢呼声,听在燕霜儿耳中有些刺耳,更多的是黯然。 溯雪泪眼婆娑,哭了笑,笑了哭,好一阵子的百感交集。李落劝慰了好一会,一行人这才进了弃名楼。 弃名楼还是原来的样子,隆冬深处,弃名楼满园春色,处处都是年关的喜意,点缀装扮不见奢华,温馨恬静却更胜一筹。 正堂前,面带白纱的谷梁泪静静望着走进来的李落,看不见脸上的神情,不过一双美目中早已涌出轻柔的笑意,相顾无言,尽在不言中。 “王妃娘娘安好。”迟立钱义几将躬身一礼道。 谷梁泪轻笑出声,柔声道:“都回家了,还用什么虚礼,快进来吧。” 寥寥一句,从谷梁泪口中说出来让迟立几人如春风拂面,不论外人怎么评说弃名楼里的王妃,但在迟立心中,谷梁泪确当得起这定天王王妃的名号。 几人进了前堂刚刚坐下,门外就跑进来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冲着李落大声叫道:“落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弃名楼里能这样称呼李落的唯有秋吉,李落定睛望去,有日子没见,秋吉好像又圆润了点。 秋吉眼眶微微发红,看上去有些委屈的模样,倒是吓了李落一跳,能让天塌下来当棉被的秋吉伤心难过,约莫这次李落率军北上草海惹得楼里众人提心吊胆了好久。 李落想了想,若是秋吉埋怨,那便虚心听着,认个错,兴许秋吉也就不再生气了。 正在李落沉吟思索的时候,就见秋吉忽地一乐,跑到堂前屋檐下,猛提了一口气,高呼道:“落哥儿回来啦,可以开饭啦。”说罢秋吉又回头瞧瞧李落,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肚皮,笑嘻嘻的说道,“雪姐儿一定要等你回来才吃饭,饿死我了。” 李落僵直的看着秋吉,好半天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愣愣的回道:“哦,是么,那快吃饭吧。” 这天底下能让李落惊呆的人或事决计不会多,秋吉算一个。瞧着李落发呆错愕的神情,堂中一众女子嗤嗤偷笑起来,就是谷梁泪也不禁莞尔,摇了摇头甚是无奈。 李落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向迟立使了个眼色,迟立急忙取出玲珑盒放到桌上。 “这是什么呀?”探月好奇的问道。 “马上就是年关了,怎也不好空着手回来,这里是我挑选的一些首饰,每人一件,就当是年关贺礼,送给你们的。” 一听是首饰,堂下一众女子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不说喜笑颜开,但的确很高兴,要真说起来,恐怕也是李落很少送的缘故。 正位上的谷梁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问道:“这些首饰是卓城里的?” “是啊。” 谷梁泪放下茶杯,扫了李落一眼,轻哼一声,道:“王爷今天才回来卓城,去了趟纪王府,还能绕道买了首饰,说起来王爷挑选的可真够用心的。” 柔月从堂外走了进来,一身白布素衣,衣袖不顾仪态的挽着,露出几寸雪白如玉的肌肤。柔月伸手一拂秀发,走到探月身边,趴在探月的肩头望着玲珑盒,不屑说道:“王妃娘娘说的是,一看王爷就是从一家首饰店里随便买了几十件糊弄我们的,哪能仔细挑选?这点时间,能挑出一件就不错了。” “只要是王爷送的就好呢。”探月已是心满意足,双手捧心道。 柔月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探月脑门,取笑道:“是不是王爷捡块石头给你,你都能当成美玉了?” “嗯嗯。”探月连连点头,像个点头虫一般。 柔月没好气的瞪了探月一眼,笑骂道:“没出息。” 迟立暗暗心惊,早就听天狼骑的将士说起过弃名楼是龙潭虎穴,里面妖孽横行,偏生一个个还貌美如花,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就看钱义装出一副困倦睡着了的模样便可见一斑,只不过从钱义微微抖动的眼帘上大概猜得出钱义此刻的心情。 李落看着身边的谷梁泪,轻纱微晃,玉人也很高兴,任由堂下的女儿家喧闹。 李落轻咳一声,沉声说道:“是不是用心,打开盒子就知道了。” 柔月白了李落一眼,很是怀疑的说道:“就算是贵的,可也不一定是用了心的。” 李落心里直翻白眼,好生难伺候,随即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言不语。 探月伸手打开玲珑盒,几个女子齐齐凑了过去,就连红尘宫的江湖侠女也不禁好奇的张望了几眼。女儿家爱美,就算是江湖豪侠也不例外,不过总归不如晴云她们那么随便,没有靠的太近。 人群中传出探月一声惊呼:“好漂亮啊!” 柔月撇了撇嘴,真是大惊小怪,很是漫不经心的说道:“能有多好看……”话还没有说完,探月双手举着一支凤簪,转身笑嘻嘻的看着柔月道:“柔月姐姐你看,漂亮吧。” 柔月接过探月手中的凤簪仔细瞧了瞧,将没有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这枚凤簪做工质地无一不是上乘,虽然没有宝石美玉之类的点缀,但的确是用了心的。 柔月吸了口气,又看了看盒子里的其他饰物,颇觉得脸上无光,扫了李落一眼,微微带些酸意的说道:“呦,让王爷破费了吧。” “哪里,二十两银子而已。”李落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实则到了这个时候才坐实了椅子,偷偷的出了一口长气。 谷梁泪暗自失笑,也便没有再揭穿李落。柔月恼了半晌,忽地扑哧娇笑出声,柔腻说道:“还算有点良心。” 李落垂目不语,只当作没有看见。众女围着玲珑盒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这个看上去最贵重的要给王妃娘娘,那个要甘琦戴起来才叫好看,彼此在身上装扮打量着,众口纷纭,莺声燕语,好一阵子其乐融融。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秋吉好饿 众女之中顾乡最善歌舞,心底善良,很爱笑,看到跟着李落进来一语不发的燕霜儿有些好奇,隐隐还有一丝心疼冷漠木然的燕霜儿,便从玲珑盒中挑出了一件坠子,走到燕霜儿身边轻声说道:“姐姐,这个坠儿送给你呢。” 燕霜儿眼皮微微沉了下去,没有应声。 顾乡俏脸一红,急急说道:“不知道姐姐喜欢哪个,我随便拿的,姐姐喜欢哪件告诉我呢,王爷不会在意的。” 燕霜儿猛地抬起头,眼中绽出刺骨阴寒的杀意,冷冷说道:“我喜欢纪王的人头,你送给我?” 堂中一静,诸女齐齐回头望着一脸嘲讽和狠厉的燕霜儿,柔月皱了皱眉头,不满燕霜儿这般大煞风景。 顾乡吓了一跳,受惊般后退了好几步,惊讶的望着燕霜儿。燕霜儿冷冷一笑,讥讽的看了看顾乡,缓缓低下了头。 堂中气氛一时有些凝固,诸女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燕霜儿是什么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化解尴尬,有急变之才的诸如柔月,可就未必有那么宽宏大量,只怕此刻已经存了让李落对燕霜儿生气动怒的小心思。 就在这时,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到底吃不吃饭啊?”秋吉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扒着门框,有气无力的说道。 柔月暗暗诽谤,来的真是时候,转头望着秋吉淡淡说道:“这就吃饭,画堂,芰荷,瑾儿,随我来。” 说话间,柔月带着三个姑娘出了前堂,顺手也将秋吉提溜了走。谷梁泪向李落投去询问的眼神,李落轻轻点了点头。 谷梁泪长身而起,走到燕霜儿身边温柔说道:“燕姑娘,你随我来,换洗下衣裳,一会和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 谷梁泪的声音极是好听,燕霜儿很想拒绝,只是却怎也生不出这个念头来。 “解药呢?” 李落从怀中取出化劲散的解药,和声说道:“我从纪王府要来的,应该不会出错。” 谷梁泪接过之后闻了闻,淡淡说道:“嗯,我会留意。夜雨,重泉,你们两个也跟我过来。” “是,二小姐。”两女应了一声,跟着谷梁泪出了前堂。 弃名楼不大,很快到了客房门前,谷梁泪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燕霜儿,轻轻说道:“燕姑娘,你不必对院子里的人有太多戒备,她们中有些人经历的事不会比燕姑娘好多少,既然活了下来,总该把以后的日子活好些。” 燕霜儿气息一重,嘴角微微动了一动,便又紧紧的抿住了嘴,一言不发的看着谷梁泪。 谷梁泪猜到燕霜儿想说什么,局外人又怎能知道局中人的辛酸和苦涩,只是品头论足谁又不会。 谷梁泪慢慢抬起手抚向燕霜儿散乱的秀发,燕霜儿眼孔一收,向后躲了开来。却不知道是中毒的缘故还是怎地,只见谷梁泪缓慢非常的抬手而上,燕霜儿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燕霜儿呼了一口寒气,心中一跳,江湖传闻是真的,定天王王妃的确是一位绝顶高手。 谷梁泪轻轻理了理燕霜儿鬓间秀发,柔声说道:“他带你回来,就表明了他对你心有愧疚,也不曾将你当成外人,有些话他不能说,但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不管想做什么,离开这里之后就去做吧。爱一个人或许不会长久,但恨一个人却能永生永世,同样也会让一个死了心的人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燕霜儿一怔,愣愣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轻轻一笑,道:“快去吧,还等着你吃饭呢。” 水气缭绕,冲走了污泥,却带不走燕霜儿在卓城沾染上的肮脏。燕霜儿死命的揉搓着雪白的肌肤,一遍又一遍,慢慢开始发红,红的渐渐似要滴血。燕霜儿将头缓缓沉到了水中,无声无息的在水中哭了起来。 一瞬间,有一个念头从燕霜儿心间一闪而过,如果死在这里,李落会怎么办。耳旁转即又响起了谷梁泪的一番话,仇恨,便如中药,性寒、微苦,慢慢的沉淀着,积攒着,散发着让人欲罢不能的清香。天长日久,总有一天打开他们的时候,就会绞痛入骨,至死方休,用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分崩离析。 果然是一味解千愁的毒药。 晚膳拖到了很晚,别人还好,秋吉自然是诽谤连连,不过没有生气,有生气的力气,还不如盯着那只烧鹅多咬上几口来得实在。 席间融融恰恰,除了心如死灰的燕霜儿。 吃过了饭,众人各去安歇。李落一路跟着谷梁泪到了平日歇息的地方,谷梁泪到了门前忽然停了下来,回头警惕的看着李落道:“王爷跟着我做什么?” 李落一滞,面红耳赤,幸亏夜深了看不清楚,忙不倏回道:“我送送你。” “嗯,我到了。” “哦,到了啊,那你早点歇息。”李落怅然应道。 谷梁泪莞尔,失笑道:“你啊,哎,有时候真的好笨呢。” 李落心头一暖,刚要伸手替谷梁泪拢一拢秀发,谷梁泪闪身躲了开来,促狭笑道:“王爷想干嘛?” 李落很是尴尬的将手放到了头上,挠了挠头,用听起来镇定的语气说道:“没事,你早点睡,我回房了。” “等等。” 李落转过身子之后的脚步一顿,没来及回过身来,身后便有一双软香如玉的臂弯轻轻将李落拥进了怀里,耳边是谷梁泪吐气如兰的亲昵声音:“王爷记得去见见殷先生。” 不经意的温柔总是最能打动人心,李落是怎么过来弃名楼临院的,大约李落自己也记不清了。 李落收回搭在殷莫淮脉门上的手指,沉吟不语。殷莫淮倒是随意的很,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的问道:“我还有几日可活?” “脉象沉疴,时断时续,殷兄的身子又见差了。” “哈哈,意料之中的事,天一冷我这身子骨就更加的不中用了,前几日听地支的人说话,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送燕霜儿回蜀州 我算计着啊,说不定有一天我就这么走了,不痛不痒,也是件好事。” “殷兄……” “王爷不用劝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到了该闭眼的那天,我会尽量早些告诉你们。” 李落心中一沉,殷莫淮心思通透,犹在李落之上,能劝的话殷莫淮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唯有执念不解,便还放不下身后事。 李落无可奈何,寻思着再换几味药,调理调理殷莫淮的几近枯竭的身子。 “王爷几时走?” “明天一早。” “也是,尽早不宜迟,娘娘怕是舍不得王爷这么快走吧。”殷莫淮笑道。 李落心中一热,想起谷梁泪的轻柔一抱,和声回道:“她还好。” “宋家未动,唐家倒是先出手了,看起来这世间唯有寂寞最难耐啊。” “此去蜀州,殷兄可有指点?” 殷莫淮摇了摇头道:“王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想得到的,王爷也想得到。大甘西南现今之时不易起战端,这一点唐家知道的清清楚楚,所以燕丹枫才会反,但是唐家也不会把手伸的太长,真要触到卓州,唐家一样收不了场,蜀州的事有转寰的余地。” “不知道是燕丹枫想谋反,还是燕丹枫不得不反。” “说不准,燕丹枫这个人一向韬光养晦,城府颇深,既然能在大甘西南与唐家相处两安,我猜该是想要谋反多些吧,不过到底如何要见过之后才能见分晓。” 李落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我打算把燕霜儿送回去。” 殷莫淮揉了揉眼睛,困倦的说道:“送与不送于眼前局势并无相干,王爷不留,那就送回去吧。” 李落看了殷莫淮一眼,夜已深,该让殷莫淮早些歇息,只是有一个悬在心头的大石着实让李落坐卧不安。李落张了张口,终还是没有问出声来,吩咐暗部高手照料殷莫淮睡下。 再看去的时候,殷莫淮已然身在半睡半醒之间,神色迷离,竟似还能猜到李落心中所想,形如梦呓般说道:“宋崖余近些日子还腾不出手脚经略南府以外的事,王爷大可宽心。唐宋两家可分胜负,但北府的草海敌寇可决生死,王爷记得让唐家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话还没有说完,殷莫淮就传来低微的鼾声,气息凌乱,听着委实让人心惊肉跳,不过却也束手无策。李落歉疚的看了殷莫淮一眼,悄悄退了出去,原本想告诉殷莫淮在草海极北荒原所闻所见,如今看来,还是莫要再扰了殷莫淮的心神。 李落返回弃名楼的时候已过了丑时,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李落呼了一口寒气,路过谷梁泪房间门前时停步张望了一眼,和暖一笑,却觉一股热气绕上百汇穴,着实吓了李落一跳,忙不倏轻轻拍了自己一记耳光,疾步去了临院。 冬里的天醒的晚,卯时过半,天色还是雾蒙蒙阴沉沉的,李落几人悄然离开了弃名楼,动身南下。 弃名楼里的人儿有些起得晚,有些起得早,这个时候红尘宫中的弟子多半都已经洗漱过罢,有的练剑,有的打坐吐纳,见到李落也不吃惊,平静祥和的唤一声王爷,还有人叫李落二公子的。至于秋吉,大约得到了肚子饿的时候才会醒。 李落一一回礼,对众人淡然的神情多少有些惊讶。一行人转过一株老树,一盏宫灯,几道人影,俏生生的站在几株雪兰花旁。 灯火不是很亮,轻绵柔和,照亮了尺许方圆。丽人身姿姌袅,如烟波荡漾,凭空染上了几缕空灵仙气。 谷梁泪披着一件单薄素衣,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这便走了?” 李落嗯了一声,歉然说道:“昨日归来晚,今日离别早,原想就不道别了。” “不道别就不道别吧,王爷来去如风,弃名楼里的人都习惯了。”谷梁泪看了一眼双目微微发红的溯雪,柔声说道,“事有轻重缓急,王爷此去蜀州多多保重。” 李落点了点头,感激的看着谷梁泪和溯雪,诚颜应下。 “夜雨,重泉,你们两个随王爷去一趟蜀州。” “是,二小姐。”重泉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小脸微微耷拉着,很是不高兴。年关近处还要出远门,重泉心里有十万个不乐意,不过谷梁泪叮嘱了就不得不应,免不了暗暗埋怨李落多事。 李落哑然失笑,曾几何时那个化外山红尘宫里仗剑挡在谷梁泪身前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谷梁泪自然察觉的到重泉的不满神色,轻轻一笑,伸手拂了拂重泉肩头沾上的一丝灰尘,和声说道:“楚姑娘她们不在府里,燕姑娘是女儿身,王爷路上照顾起来不方便。” 重泉吐了吐舌头,乖巧应道:“知道啦,二小姐。” “王爷既然要走就早些动身吧。” “嗯,府中诸事就有劳你们费心了,保重。” 谷梁泪点了点头,让开去路,道:“王爷也要多多保重。” 李落看着谷梁泪和溯雪几人,忽然间一步也不想动上一下,有那么几息之间的奢侈,北府、蜀州、大甘四境,李落只想统统抛之脑后,不闻不问。 就在李落意乱神迷之际,耳旁传来谷梁泪细弱蚊吟的传音声:“脸还痛么?” 李落一怔,猛地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脸颊一阵滚烫,急急轻咳一声,沉声说道:“走。”说罢当先离开了弃名楼。 重泉依依不舍的看着谷梁泪,双目泪眼汪汪,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小包裹,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李落离开了弃名楼。 除了夜雨重泉,翟廖语也一样过不了这个安稳的年关。 李落率部取道屏山南下,穿过屏山之后就是定州,定州往西就是蜀州,只要出了屏山一带,轻骑快马加鞭不日便到蜀州。 到了定州就已经能觉察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紧张气氛,年关的氛围比起卓州淡了许多。大甘朝廷调兵遣将,在定州囤积兵马,防备燕丹枫出兵攻打卓州。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万楼城 定州虽无大甘精锐兵将,但也被朝廷硬生生挤出了十余万良莠不齐的将士来,战力如何不敢苟同,但至少能稳住惶惶不可终日的民心。 到了定州之后,李落遣人知会了定州守将一声,命诸军按兵不动,如无帅令,切莫轻启战端。 李落倒是高估了定州守将的忠君爱国之心,就算没有李落的叮嘱,能不动手的,定州守将一定会以和为贵。 定州,定远府,定西县。 这是李落第一次遇见燕霜儿的地方,故地重游,已是物是人非。 三千牧天狼精锐骑兵留在了定西县,由迟立统领,见机行事。李落和中军骑钱义几将,连同燕霜儿、翟廖语几人孤身前往蜀州。 蜀州濉河府。 城头已没了大甘的军旗,有的只剩下一个硕大刺眼的燕字。 燕丹枫镇守中府西南四州,时至今日,唯有蜀州易帜,其余楚州、柳州和棉州都还挂着大甘的旗帜,不过多半也就是换一面旗帜的事。 城门上的将士虎视眈眈的看着策马而来的李落一行,燕丹枫在大甘西南一隅韬光养晦,麾下兵将比之定州的大甘兵马强出数倍有余,军容战力高下立判。 自从李落记事起燕丹枫就已经是戍边大将,这些年屹立不倒,还不曾引起朝廷忌惮之心,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若说其中没有唐家斡旋之功,说什么也没人相信。或许是因为唐家和燕霜儿的缘故,就连李落也忽视了燕丹枫这一支足可祸乱大甘社稷的势力。 “来者何人?”守城将士警惕的看着快马而来的一行人,一员将领提气喝道。 李落勒住马缰,平淡应道:“大甘李落,特来拜会燕丹枫燕大将军。” 城门上一阵骚乱,数声惊呼传了出来:“是定天王。”只见城门之上人影晃动,无数只弓弩探出城墙箭垛,齐齐对准了李落。 翟廖语打马上前几步,朗声喝道:“刀枪无眼,莫要误伤了燕姑娘。”说罢,钱义几将侧身让开几步,露出众人身后的燕霜儿,城门上有眼尖的将士认出了燕霜儿,大叫道:“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当先的将领怒喝道:“放了我家小姐!” 李落挥了挥手,钱义几将四下散开,不再阻拦燕霜儿的去路。守城众将士皆是一愣,莫非李落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送回燕霜儿。 燕霜儿神情如故,策马到了城下,扬声道:“打开城门。” 守城将领一怔,环目一扫,四野之内一片平静,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李落几将外再没有别的大甘将士,的确不像有埋伏的模样,随即咬了咬牙,喝道:“打开城门!” 城门上的将士放下缆绳,城门缓缓落地,将领探出头低呼道:“大小姐,快进城。” 燕霜儿一动不动,沉默半晌,转头望向李落,冷冷说道:“王爷,请吧。” 李落点了点头,招呼一声,诸将跟随燕霜儿缓缓进了濉河府城。刚一进城,便听得身后城门吱呀作响,守城的将士已将城门拉了起来。 人的名树的影,李落虽看似形单影只,只是名声在外,余威尚存,却也无人敢小觑。 内城之中,数百将士刀剑出鞘,如临大敌的盯着李落诸人,不敢有丝毫松懈,仿佛这满城将士并不曾困住李落,反而是李落困住了这些守城的兵将。 “燕大将军何在?”李落静静的看着身外如履薄冰的众将士,平淡问道。 目光所及之处,不少将士都不由自主的避开了李落清冷的眼神,不论朝廷如何,眼前的大甘定天王确是为社稷黎民奔波,行的正坐得直,外御强敌,内振朝纲,对得起天地鬼神。原本都是同朝袍泽,如今身不由己兵戎相见,到底还是心有惭愧。 守城的将领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燕霜儿,燕霜儿神情憔悴,不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李落,终还是行了一礼,沉声说道:“燕帅不在濉河府。” 李落双眉一扬,问道:“可是在重楼府?” 将领点了点头,直言应道:“不错,燕帅该是在万楼城。” “好,去万楼城。”李落淡淡说道。 这员将领张了张口,只觉心间有一股郁气难以消解,如今燕丹枫与大甘朝廷已是反目,李落孤身入虎穴,只怕是九死一生,莫名间,便想让李落就这样退出濉河府城,只是这些话却不是自己一员小小偏将敢妄加非议的。 将领看了燕霜儿一眼,燕霜儿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若是李落,便可猜到燕霜儿此刻想的应该是唐梦觉了。 “收起兵刃。”将领沉喝了一声,城中诸将士收起兵器,轻轻的退开了几步。 “王爷要去万楼城?” “你若不放心,就派人跟着我们吧,燕姑娘也随我们一道前去。” 将领看着燕霜儿,燕霜儿徐徐收回神思,吐了一口气,眉梢轻颤,冷漠应道:“王爷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大小姐,何时动身?” 燕霜儿没有回言,沉默数息,猛然抬头盯着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如果现在想走,我不会为难你。” 李落轻轻一笑,缓缓说道:“多谢燕姑娘挂心。” “你不后悔么?” “我有后悔的余地么?”李落反问,随即朗笑一声道,“燕姑娘该知道我此去拜会燕将军,对你我皆无坏处。” 燕霜儿神情数变,容颜冷了下来,漠然问道:“何时动身?” “现在。” 燕霜儿握了一下拳头,传令道:“来人,随我送王爷去万楼城。” 将领五味杂陈,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自去调遣精锐将士护送燕霜儿和李落动身前往万楼城。 燕霜儿点齐了三百将士,连同李落一行八人离开濉河府城,西入重楼府。 城门前,燕霜儿喝住胯下骏马,沉默片刻,目视远方,幽冷说道:“你真的不后悔?” 李落诧异的看了燕霜儿一眼,没有做声。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该来的来了么 “如果你现在走,这里我做得了主,一旦到了万楼城,生死便由天命。” 李落和声回道:“燕姑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用我一命能抵过纪王对燕姑娘做出的恶事,也算是一件好事。” 燕霜儿玉容骤然狰狞起来,寒声一字一句的说道:“总有一日我会亲手了解这件事,用不着别人可怜。”说完冷哼一声,冷冷的看了李落一眼,接道,“言尽于此,王爷好自为之。没有到万楼城之前,你要是改了主意,我可以送你离开蜀州。” “多谢。”李落诚颜应道,心里泛起阵阵凉意。燕霜儿能说出这样的话绝非易事,若无胆色,岂有如此担当,纪王李玄郢又为大甘朝廷惹上了一个了得的敌手。 守城将士离城相送,辞别之际,城中将领来到李落身边,抱拳一礼,低声说道:“王爷在北府和草海所作所为军中弟兄无不佩服,但愿有朝一日,末将与王爷不会在沙场上相见。” 李落展颜轻笑道:“好,不过你我隶属不同,你不必再以末将相称。” 将领一怔,应了一声,留步返回濉河府城。 穿过濉河府,众人快马加鞭,路赶的很急,过叩川府,到了重楼府时年关已过。 万楼古城,年关的喜气被城门上严阵以待的兵将冲淡了许多,带着缕缕肃杀沉郁的味道。 李落举目望着这座与大甘卓城、余州扬南城齐名的大城,城门下兵戈齐整,战旗猎猎,燕丹枫已经收到了消息,早早在城门前等候。 “记得第一次来万楼城的时候天色还好,不像现在这么阴冷。”李落淡淡说道。 “我父就在前面,王爷可以试试用我的命能否换来四州兵权。”燕霜儿冷漠说道。 李落一怔,想起当初和唐糖一起捉弄燕霜儿和唐梦觉的时候曾说过的这句话。当初只是当初,戏言也只是戏言,到了真实面前,种种曾经的嬉笑喧闹便似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李落自嘲一笑,当年说出的话如今想想着实可笑,只不过无论是无知还是拙笨,过去的总是不会再来了。 一行人到了城门前,李落第一次见到了雄踞大甘西南的燕丹枫。 初见燕丹枫,李落一时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燕丹枫方脸白面,留着短须,眼神很平静,看上去像一个极为沉稳镇静的统边大将,不过又能从眼睛里瞥见几丝异色,似乎燕丹枫能为了什么人或什么事做出疯狂的令人难以度测的举动。坐在马上的身躯尚还不及燕霜儿高,总而言之,燕丹枫的模样和燕霜儿一点都不像。 看过之后,李落不由自主的瞧了瞧燕霜儿的模样,大概还有点心思好奇一二,不知道这个燕丹枫是不是燕霜儿的亲生父亲。 燕霜儿瞪了李落一眼,多少也猜到点李落此刻心中所想,暗骂了一声,大难临头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爹。”燕霜儿唤了一声。 燕丹枫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色,看着李落朗声说道:“王爷不辞辛劳护送霜儿,大恩不言谢,燕某人没齿难忘。” 李落嗯了一声,没有应言。 燕丹枫疑惑的看了看李落,沉声说道:“王爷一路辛苦,燕某备下薄酒,为王爷和诸位洗尘,还请王爷赏脸。” “好。”李落很是磊落的应了下来,如此干脆倒是出乎燕丹枫的预料,看着李落的模样好似就是游山玩水而来一般。 李落稳如泰山,燕丹枫却疑虑万分,向燕霜儿投去不解询问的眼神,燕霜儿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并没有被李落挟持。 燕丹枫略一沉吟,朗笑一声,让开万楼城城门,大手一挥道:“请。” 李落一提马缰,没有客套虚礼的意思,直直向城门而去。 “霜儿,你先回府。” “爹,我也去。”燕霜儿神色坚决的看着燕丹枫,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燕丹枫皱了皱眉头,正欲呵斥燕霜儿,就见身前的李落回过头来,神色平静的问道:“该来的都来了么?” 燕丹枫眉梢一挑,道:“王爷想见谁?” “蜀州唐家。”李落没有半点含蓄之意,直言回道。 燕丹枫脸色微变,沉默少顷,道了一声好。 “让燕姑娘也来吧。”李落淡淡的看了燕霜儿一眼,轻轻打了打马股,泰然自若的向城中走去。 燕丹枫看着李落的背影,神色数变,嘴角的寒意越来越盛。燕霜儿黯然一叹,进了这座万楼城,就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了,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万楼城依旧如故,只是街上多了许多将士,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倒是比大甘朝廷执掌蜀州时还要安宁一分。 帅府就在原来的蜀州知州府衙,燕丹枫雀占鸠巢,众人过去的时候,知州戴湘文已经候在府外,神情狼狈,见到李落犹如看见了救星,拜倒在地,口呼王爷。 李落下马扶起戴湘文,戴湘文热泪盈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嚅嗫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燕丹枫冷眼旁观,朗声说道:“府中已备好酒宴,王爷,请!” 李落哦了一声,看着潸然泪下的戴湘文,忽地笑了笑,转身进了帅府。燕丹枫和李落一前一后进了帅府,戴湘文愣在当场,半晌没有从李落莫测高深的一笑中回过味来,狐疑的瞧着鱼贯而入的牧天狼诸将,晃了晃头,跟上前去。 酒宴就设在正堂,李落只带了翟廖语一人赴宴,钱义诸将皆留在堂外。燕丹枫让了李落主座,李落也没有推辞,径直坐了下来。燕丹枫坐在下首,戴湘文手足无措的陪在末座,燕霜儿一言不发的发着呆,席间多了几个空位,留待唐家来人和蜀州界面上的名望人物。 唐家人来的不慢,酒刚温好,唐众唐望二人便进了正堂,神色如常的与李落寒暄招呼,身后还有一人,正是燕霜儿不愿面对的唐家公子唐梦觉。 唐梦觉怜悯疼惜的看了一眼燕霜儿,燕霜儿神情木然,呆呆的,痴痴的。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酒席 只是微微用力握紧的素手却也暴露了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唐梦觉又神色复杂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悄然落了座。 随后又到了几人,来的也都不慢,行礼之后便即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 人,已聚齐。 酒,已温好。 席间一阵沉寂,李落孤身赴宴多少乱了燕丹枫的布置,也乱了人心。 席间诸人要么各怀心思,要么城府深重,没有人开口说话,等了片刻,就见酒盏上的缕缕白气也渐渐的若有若无起来。 “王爷一路舟车劳顿,小小薄宴不成敬意,不知道这些饭菜比起王爷府中可还能入口,王爷尝尝。”燕丹枫身为主家,旁人缄默三口,燕丹枫却不能装作听不到看不到,随即出声招呼道。 李落轻咳一声,回道:“好。”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真拿起了筷子,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翟廖语哈哈一笑,自斟自饮,饭菜合不合口无甚紧要,酒是好酒就好。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燕丹枫也错愕不已,方才一言只是客套而已,整个酒宴也是客套而已,燕丹枫从来没想过李落会真的用饭,一见面应该是唇枪舌剑,杀机暗藏,万万没有料到真的会有人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境地之下还能淡然自若的吃起饭菜来。 燕丹枫脸色沉了下来,李落此举先不说是不是有意嘲弄,如此模样,着实有些目中无人。 燕霜儿挑了挑秀眉,万般无奈的低声说道:“离开卓城之后一路昼夜兼程,到这里之前几乎没有休息过。” 燕丹枫的脸色这才放缓了些许,招呼了唐众诸人几句,便也闷着头喝酒。 唐望苦笑无语,刚想与翟廖语借故说几句话,岂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翟廖语截断:“我只管喝酒,你们自便,不用管我。” 唐望碰了一鼻子灰,自嘲一笑,入定般望着屋顶出神。气氛很压抑,除了正在大快朵颐的李落和自斟自饮的翟廖语,其余众人眼下都有些难受,犹以唐梦觉为最,一侧玉人不愿看自己一眼,另一侧正座之上的李落形同路人,虽然依旧谦逊有礼,只可惜再也不是当初兄弟相称的时候了,淡淡的、不可僭越的隔阂就萦绕在这酒宴之间,格外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李落吃的很快,吃的也不少,看样子是饿了很久。 碗筷落定,众人齐齐望向李落,李落举杯一礼,平声说道:“这杯酒谢燕将军一饭之情。”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李落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看着欲言又止的燕丹枫,朗声说道:“我护送燕姑娘归家,燕将军以美酒佳肴相赠,这一杯酒之后,你我两清了。” 燕丹枫神色不愉,冷哼一声,寒声说道:“王爷想说什么?” 李落没有理会燕丹枫,看着燕霜儿沉声说道:“再说燕姑娘的事。” 燕霜儿一震,脸色骤然苍白一片,身子微不可查的轻颤起来。 李落眼中闪过愧色,缓缓说道:“燕姑娘以女儿身行走于大甘刑律之间,上振社稷,下保黎民,是李家有愧于燕姑娘。” 燕霜儿闷哼一声,紧紧攥着手,脸色又白了三分。 “纪王做下的龌龊丑事,王爷打算就这样一句话揭过么?哼,王爷好大的威风,燕某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谁也不能辱她!”燕丹枫猛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李落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所以燕将军起兵谋反,就是为了替燕姑娘讨回公道?” “不错。” “李家有错在先,大甘百姓却是无辜,我来蜀州,便是为了赔罪而来。” “赔罪?哈哈,燕某还以为王爷是为了问罪而来。”燕丹枫冷笑道,“不知道王爷要怎么个赔罪法?莫不是纪王的人头?” “纪王不管做了什么事,他都是大甘的颜面,这件事我无能为力,燕将军若想要纪王性命,不如等到有朝一日兵临卓城城下的时候再说吧。” “那就不知道王爷打算用什么赔罪,若是钱财,趁早还是算了吧,免得拿出来你我都难看。”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说道:“朝廷许燕将军于柳州楚州两地裂地称王,此番兴兵谋反一事朝廷不再追究,以大甘现在的境况,朝廷也没有余力再追究此事。” 话音一落,堂中鸦雀无声,燕丹枫几人齐齐失色,原本有诸般预料,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李落会给出这样一个震耳发聩的答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良久之后,燕丹枫才接言问道:“大甘朝廷会有如此气度么?” “不会。”李落清冷说道,“这并非大甘朝廷本意。” 燕丹枫脸色一变,冷喝道:“那王爷是存心消遣燕某人?” “朝廷无心,却是我的本意。” “什么!?”堂中诸人脸上皆闪过骇然神色,就连燕霜儿也惊醒了过来,吃惊的看着李落。李落如此行事,端可称得上胆大包天。 “王爷的意思是你的话就是朝廷之意。” “不错,离开卓城之前圣上准许我代天行事,蜀州诸事,我说的话便是圣旨。”李落斩钉截铁道。 堂中静的落针可闻,诸人心念电转,思索着李落方才道出的骇人言语。 大甘裂地称王的异姓不多,先有南王,如今若是再多一个,只怕整个朝野都要为之震动。 燕丹枫一声长笑,冷冷的盯着李落,寒声说道:“好一个缓兵之计,只是燕某人却信不过大甘朝廷。” “燕将军确有信不过朝廷的道理,不过我又怎能信得过燕将军?”李落反问道,“时至今日,信与不信燕将军以为还紧要么?” “这话什么意思?” “先有燕姑娘一事,再有燕将军兴兵谋反,先不说对错,燕将军和大甘朝廷实则已势同水火。朝廷不计前嫌燕将军不会相信,同理大甘朝堂也不会相信燕将军就这样安分守己。一旦事情发生了,芥蒂就不会轻易消失,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与其考虑这些信与不信的说辞。 “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一时两安 还不如让彼此投鼠忌器,一时两安。” “好一个一时两安,王爷的意思是一旦日后平定北府祸乱,大甘朝廷就会掉转枪头来对付燕某人?” “倘若我说大甘朝廷对燕将军谋反一事既往不咎,燕将军信么?我若让燕将军卸甲归田,燕将军愿意么?”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如果燕将军想在这个时候出兵定州,接下来的局面可是燕将军想看到的?” 李落一连三问,燕丹枫沉默了下来,堂中诸人神色各异,唐梦觉脸色古怪,原来有些时候光明磊落更难招架。 “如果燕将军是想借草海攻打北府的机会向卓城进兵,此刻是时候唤出刀斧手了。”李落淡淡说道。 燕丹枫冷笑道:“王爷到底还是兴师问罪而来,所以王爷平定北府之日,就是干戈再起之时。” 李落一怔,微微出了出神,忽然感慨道:“倘若有一天北府平定,这西南四州让给你们又有何妨。” 唐家诸人默然无语,唐梦觉轻声问道:“北府战事不利?” “守多攻少,掖凉州、雁沉州、牧州已经失守。” 这个消息唐家早已知晓,算不上有多震惊,只是从李落口中听到时却别有一股沉重压抑之感,如果连李落亦不敢轻言胜负,那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与草海群豪一较长短,或许有,但多半不会是燕丹枫。 “王爷是要怪罪在燕某人的头上了?哼,莫非在王爷看来霜儿就该受这等无辜屈辱,燕某人就该忍气吞声?” “燕姑娘无辜,北府的百姓难道便有罪么?朝廷无道,我从来没有说过燕将军不该反,只是厌恶燕将军会在这个时候反。”李落平静的看着燕丹枫,淡淡说道,“所以我在想,燕将军真的只是为了替燕姑娘讨回公道么。” 燕丹枫冷冷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燕某人就霜儿这一个女儿,老子就算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霜儿受如此侮辱!” “其实救燕姑娘的法子也有不少,我与唐家有旧,只要唐家修书一封,我不会坐视不理。”李落洒然一笑,缓缓说道,“我生死之交不少,但朋友不多,唐公子,你我虽无太多往来,但我当你是故友。” 唐梦觉一愣,怔怔的看着李落。唐众唐望二人脸色微变,却也沉得住气,没有动怒,只是有一缕隐晦的杀气渐渐飘上了台面。 “王爷的意思,燕姑娘身陷囹圄,还是我唐家的不是?”唐望抚须和声说道。 李落摇了摇头,清冷说道:“李家之错,我无意怪罪到别人身上。只是这天下风云变幻莫测,到头来总还要有一个人挡着草海铁骑。”说完之后,李落平静的看着燕丹枫,接道,“不知道是燕将军愿意抵御草海联军,还是说有别的大甘豪侠愿意担此重任,诸如南王宋家?” “听王爷话中之意,这天下间除了王爷就再没有英雄豪杰了么?”唐望哈哈一笑,面不改色的说道:“王爷的确是人中龙凤,但这天下间并非都是庸碌无为之辈,草莽多英豪,王爷以为呢?” “唐二先生言之有理,大甘最不缺的也就是英雄豪杰了。”李落神色冷淡,听不出这句话是贬是赞。 “王爷的话老夫明白了,只不过今日燕将军设宴,与王爷谈的是天下大事,却与我唐家有何干系?” “燕将军在蜀州起事,唐家乃蜀州世家之首,听听也是无妨。”李落长身而起,看着燕丹枫平声说道,“燕姑娘在卓城的遭遇是我之过,我送燕姑娘回来,只能略表亏欠之心,与燕将军和蜀州无关。倘若燕将军应我之意,我会以朝廷圣旨为据,赐封燕将军为燕王,镇守柳州、楚州两地,两州政务军务朝廷不会再插手,不过燕将军须得向大甘朝廷称臣,封赏之词便是燕将军劳苦功高,朝廷论功行赏,许燕将军裂地称王。倘若燕将军不应,我会在万楼城找一家客栈留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我会离开万楼城,燕将军若有别的打算,记得在这三个时辰里早下决断,告辞。” 说罢,李落拱手一礼,在众人惊诧愕然的眼神中离堂而去。到了门口,李落停下脚步,转身神色复杂的看着燕霜儿,忽地深深一礼,沉声说道:“燕姑娘,你是好人,是大甘负了你,来日方长,燕姑娘多多珍重。” 燕霜儿愣愣的看着李落,张了张口,黯然垂首。 李落没有再看堂中诸人的神色,平静离去,身后传出燕丹枫肃杀的声音:“王爷这次孤身前来,想必不管燕某人有怎样的提议,王爷都不得不应,对么?” 李落微微一顿,淡淡的应了一声:“对!”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知州府衙,自始至终没有再招呼戴湘文一声。 离开府衙,钱义诸将迎了上来,李落神色清冷,翟廖语面露凝重,钱义心中一寒,低声问道:“大将军,去哪里?” “找一家客栈,若无事,歇三个时辰之后离开,若有事,杀出万楼城。” 钱义脸色微变,看了翟廖语一眼,翟廖语轻轻点了点头,钱义向一旁天狼骑将士打了个手势,将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王爷……咦,那个姑娘是在等王爷么?”翟廖语眉毛一挑,望着不远处一个俏丽灵动的女子问道。 李落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快步向李落走来,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带着一缕重逢之后的欣喜,笑意盈盈,天真无邪的脸庞极是惹人怜爱。 李落心中一跳,仿佛又回到了木括古道旁,黄沙深处孤寂客栈里初见的那一刻,也是一般的影子和一模一样的纯澈,静静的站在窗户边,回眸一笑。 “李大哥,你来啦。”女子甜甜的叫了一声,蹦蹦跳跳的到了李落身边,不忘向翟廖语盈盈一礼,让翟廖语这样的老江湖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唐姑娘,好久不见。”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三个时辰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正是唐家千金唐糖。 唐糖没有察觉到李落言语中的冷淡意味,娇笑着说道:“李大哥来万楼城怎么都不告诉我呢,还是听奶奶说起来我才知道你来了呢。”说罢,唐糖不满的嘟着嘴,很是不高兴。 “来得匆忙了些,唐姑娘找我有事?” 唐糖终于听出李落话语中的冷漠和敷衍,愣愣的看了李落好一会,模样格外让人心疼,喃喃说道:“李大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燕姐姐她还好么?” “燕姑娘此刻就在府中,唐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就多陪陪她。” “你和燕伯伯……” “唐姑娘,”李落打断唐糖说话,平声说道,“蜀州是是非地,我更是是非身,唐姑娘离我越远,对你我和你们唐家都好。” 唐糖朱唇微张,愣愣的看着忽然间陌生起来的李落,眼眶微微发红,迷茫不解的只是这样望着李落。莫名间,李落忽然觉得一阵窒息的烦闷涌上心头,低声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唐姑娘就请自便。” 说完,李落就要离开,唐糖压下心头酸楚,急急唤道:“李大哥,奶奶想见你一面。” 李落脸色一沉,沉默数息,淡淡回道:“不见。”说罢翻身上马,决然而去。 翟廖语跟在李落身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唐糖呆呆的瞧着李落的背影,凄凉单薄。翟廖语暗叹一声,当断则断无可厚非,只是对这样一个女娃儿似乎残忍了些。 李落狠下心肠没有回头,直到没入人群背后,唐糖依旧孤零零的站在府衙前遥遥相望。 客栈不大不小,亦是一座依桥傍水的小楼,古色古香,颇有一番韵味,只不过李落几人俱都无心眼前风景,各自回房歇息,钱义几将小心戒备着客栈内外,如有异动,便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年关刚过,客栈里的住客不多,开门的客栈其实也不多,万楼城尽在燕丹枫和唐家掌控之中,除非李落能上天入地,要不然决计逃不过散布城中的耳目。 不过一路走来,翟廖语却没有察觉到一个盯梢的眼线。 “王爷,眼下就撕破脸会不会有些早?”翟廖语四下打量了客栈内外几眼,轻轻关上房门和木窗,沉声问道。 “翟大哥是说唐家?” “不错,燕丹枫自然不用说,单指眼前这件事背后肯定有唐家的影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如果还有这一层窗户纸在,彼此之间还有余地,过了今日,唐家和王爷就难有回旋的退路了。” 李落苦笑一声道:“有回旋的余地又能怎样,朝廷无力再战,一个北府就已经捉襟见肘,一旦与燕丹枫开战,天南宋家势必也会趁势而起,到时候就真的是四面楚歌。倘若草海联军渡过昆江,苦的还是大甘的百姓。” “没想到唐家竟然会做出这等乘人之危的小人行径,嘿,百闻不如一见。” “这件事于唐家和燕丹枫而言并没有错,起因在大甘朝廷,有如今恶果,必有他日之因,燕姑娘的事只是个引子。我若说恨,一半是燕丹枫会在这个时候兴兵谋反,另一半就是四皇兄不识轻重,给了燕丹枫起兵的借口。” “燕丹枫会答应王爷的提议么?” “不知道。”李落叹了一口气,无奈回道,“燕丹枫此人一向低调,不显山不露水,难知深浅,倘若他一意孤行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眼前的局面该是合了唐家心意,燕丹枫虽说执掌四州兵权,但是棉州靠近沙湖州,西府还有牧天狼在,唐家暂且不会想和牧天狼短兵相接,至于蜀州又离卓州太近,如果我连蜀州都舍得,只怕唐家反而会心有疑虑,赐封楚州柳州两地,短时间内彼此都能相安无事。” “蜀州可是唐家立足之地,这样一来后患无穷啊,虽说没有让出蜀州,但是只要朝廷有点什么风声传出去,唐家怕是会第一个造反,而且眼下还要看唐家能否说服燕丹枫接受朝廷的赐封。”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今日一宴逼不得已我只好赌上一赌,说到底就是虚张声势,让唐家知道我心中的猜忌,如果能让唐家和燕丹枫心有忌惮最好,如果输了,就会适得其反,便像翟大哥所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过那个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也就看不到这个结局了。”李落自嘲一笑道。 翟廖语一怔,哈哈一笑道:“没想到王爷的赌性比我还重啊。” “运气总有一天会用完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今天。如果真的是今天,翟大哥,那我就欠你一坛好酒了。”李落洒然说道。 “一坛怎么够,少说也要两坛。”翟廖语满不在乎的笑道。 李落微微一笑,朗声应道:“好,那就两坛。” 李落的运气似乎还没有用尽,三个时辰,客栈中除了打着盹的店家小二,再没有旁人进来,也不见街上有重兵围堵,看样子燕丹枫终是领受了大甘朝廷所谓的赐封。 翟廖语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捏了一把汗。 等足了三个时辰不见人来,李落脸上不见有任何的喜色,蜀州一行,不论是李家还是唐家,又或者是燕丹枫,放在草海群豪眼中不过都是输家而已。 李落率众离开万楼城,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送别。重楼府很平静,就在李落离开之后不久,燕丹枫便传令麾下将士有条不紊的撤离了蜀州。在燕丹枫撤军之后半个月,大甘朝廷的赐封圣旨如期而至,赐燕丹枫燕王之号,镇守大甘西南楚州柳州两地。燕丹枫谢恩领旨,受王位,回奏大甘朝廷称臣,一场干戈暂且平息了下去,大甘便又多了一位异姓诸侯。 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流言四起,有真有假,让人目不暇接,搅得好一阵子风云变幻。李落直到回了卓城之后才听到这些传言,在回返的路上耽搁了些工夫,碰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我师父想见你 叩川府,溧阳县。 蜀州多青山绿水,即便是年关前后也还有不少绿意,除了冷了些,的确是一个秀丽舒畅的好去处。 溧阳县得名于两条河,一条溧河,一条阳河,贯穿溧阳县而过。好山好水好风景,如果不是烦心事太多,李落真想走的慢些,好好领略一番蜀州的山水景色。 一行人顺着溧河官道出叩川府,李落没有想到会在溧河河畔遇见流云栈。 官道旁一个年久失修的落魄驿站,是离开溧阳县的必经之地。李落看到流云栈的时候,流云栈就静静的站在驿站的屋檐下,似乎等了很久,又好像刚刚才来到这里,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道袍,难得露出几分女儿家的装扮,只不过这一身道袍略微刺眼了些。 李落停下脚步,也是很平静的看着流云栈。前次两人分别还是在掖凉州,算不上什么惜别的桥段,流云栈生了气,恼了李落杀人太多,而李落借机激走流云栈,之后率军北上,在漠北草海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让世人知道原来草海也并不都是龙潭虎穴,若是够凶够戾,依旧可以闯上一遭。 李落看着流云栈,流云栈也在看着李落,两个人神色都很平静,只是眼中多少有些尴尬的意味。 翟廖语认出了这个大隐于市的传人,当初长明宫前的道门之争,流云栈就一直跟在雍大先生身侧,沉静如水,李落对此女也多有赞许推崇之意,只是个中缘由李落却从未说起过。 “王爷,翟大侠,好久不见。”流云栈做了个道揖,稽首说道。 李落和翟廖语相视一眼,在这里遇见流云栈绝非偶然,显然是有心在等李落。 李落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展颜回道:“好久不见了,该称呼流公子为道长么?” 流云栈抿嘴浅浅一笑道:“称呼都是身外之物,随便什么都好。” “哈哈,那还是叫你流公子吧,习惯了。” 流云栈不置可否,轻声说道:“看来王爷万楼城之行有惊无险。” “流公子的消息很灵通啊。” “如果有险,那我就等不到王爷啦。” 李落笑道:“确是如此,怎么,流公子莫非有些失望?” “谈不上失望,倒是听说王爷威风的很,唐家老祖相邀,王爷竟也没留情面,嘿,有胆子拂了唐家老祖面子的近十年内怕是只有王爷一人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洒然回道:“不想见就不见,非亲非故,何用委曲求全。” 流云栈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道:“那如果我相邀王爷,王爷会见么?” 李落一怔,不解问道:“谁想见我?” “我师父。” 李落眉头一皱,看了身后的翟廖语一眼,翟廖语也露出惊讶神色,委实没有料到流云栈的师父,大隐于市的掌门竟然要见李落。 李落向翟廖语投去询问的眼神,说起江湖事,李落绝对比不上翟廖语。翟廖语吸了一口凉气,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矛盾,不过李落却猜出了翟廖语的未尽之言。 点头的意思是翟廖语觉得应该去,大隐于市不同于寻常的江湖门派,去了或许就是喝杯茶而已,不去的后果没有人能够预料的到。 摇头的意思是让李落自己拿主意,这种事祸福难料,但凭一心足矣。 李落略一沉吟,看了看流云栈,和声问道:“令师在何处?” 流云栈嫣然一笑,道:“王爷愿意去见我师父?你不会怪我们不敬王爷的身份吧?” “怎会,令师是长辈,哪有前辈屈尊的道理。” “那就好,不远呢,就在那边。”流云栈指着道旁灌木丛下一条小路沿出去的很小的村子。 “在……那边?”李落微微有些诧异。 “嗯,师父和我落脚的地方就是墙外有凤凰木的那户人家。”流云栈看了一眼面露诧异的李落,笑道,“怎么了,王爷难道以为我们不能住在寻常院子里么?” “这,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总觉得流公子栖身之地应该是钟灵鼎秀,不染俗尘的地方。” “哦,那就是大树底下或者树梢头,再不就石头后边,要么干脆躺在水里,反正待在有人的地方就是不相宜咯。” 李落稍显窘迫的回道:“那倒也不是……” 流云栈狡黠一笑,道:“我开玩笑的,王爷别放在心上,王爷随我来吧。” 钱义见状沉声唤道:“大将军。” 流云栈看着牧天狼诸将和声说道:“几位将军如果不放心,就请一起过来呢。” 钱义看了一眼翟廖语,翟廖语随即与李落相视一眼,翟廖语哈哈大笑道:“如果连大隐于市都不放心,那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敢相信的了,我们在这里等王爷。” 流云栈没有勉强,向翟廖语颔首一礼,领着李落去往村子里那株凤凰木下的人家。 院子离驿站不足百丈,李落二人脚步都不算快,不过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就到了凤凰木下。 这株凤凰木有两人合抱之巨,高近六丈,树冠扁而平圆,分枝多而开展,隐隐有独木成林之势。 凤凰木,取意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又名红花楹树、火树,因鲜红或橙色的花朵配合鲜绿色的羽状复叶而得名,色彩极是斑斓。年关前后,凤凰木的花早就谢了,不过树枝上的荚果种子还在,能想象得出盛夏时分,凤凰木花满枝头时绚丽醉人的模样。 到了院子前,流云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李落问道:“当初在掖凉州你救了我,后来你是故意想要激怒我,让我离开掖凉州么?” 李落沉吟数息,直言应道:“一半吧。” “哦,那另一半是什么?” 李落看了流云栈一眼,平静说道:“另一半是因为我实在讨厌你兼济天下的好心肠,可笑,而且可恨。” 流云栈长大了嘴巴直愣愣的看着李落,好半天都是晕乎乎的,许久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感慨叹道:“王爷,你真是太小心眼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平凡的妇人 李落脸色不变,淡淡说道:“彼此彼此。” 流云栈拍了拍额头,想让自己从失神中醒过来,今日之前,流云栈从来没有想过李落还有这么记仇的时候,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凤凰木下的大甘九皇子好像变得有血有肉了些,不再那么让人捉摸不透,还没怎样,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王爷进去吧,师父在里面等你。”流云栈抛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杂念,轻声说道。 “流公子不进去么?” 流云栈撇了撇嘴,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神态,很是不满的说道:“师父不让我和你一起进去。” 李落一怔,看了流云栈一眼,若有所思。记得当初在卓城时,言心曾告诫过李落,和流云栈走的太近的话会让她很为难,也许进了院子之后也会有另一番告诫。 如果自己不答应会发生什么事,李落难得的胡思乱想,里面的人会生气?会责备?还是会把流云栈关在什么地方,直到流云栈忘记了一些人和事才会让她出来。 李落愣愣的发着呆,心底深处竟然生出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不是生死之间的害怕,而是想掉头就走的冲动。此时此刻,李落后悔了答应流云栈过来见这个莫名其妙的师父。 流云栈留心着李落的一举一动,看见李落脸上闪过的细微异色,身形便是一动,探手抓住李落衣袖,惊讶问道:“你不是想反悔吧?” 李落老脸微红,摸了摸鼻尖,尴尬的笑了笑。 流云栈倒吸了一口凉气,睁着难以置信的美目,半晌才说道:“你真的想逃跑!”说罢,抓着李落衣袖的手又紧了三分。 流云栈皱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脸尴尬的李落,有些生气。 李落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谁能想到聪慧如流云栈竟然也有这般执拗的时候。 “嘿,流公子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 “真的?” “真的。”李落汗颜。 流云栈这才松开了手,退后几步,不过站的地方恰恰截断了李落逃走的方向。李落哭笑不得,略微整了整衣衫,深吸了一口气,向院子里走去。 一墙之隔,里面的人就是大甘江湖传说中站在孤峰绝顶的那个人,纵然如李落也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呼吸,虽然还没有见面,但总有一种古怪至极的气息绕在李落身边,驱之不去,似乎这一方天地都联起手来隐隐排斥着李落。 身后期许的目光隐去了,李落伸手按在院门上,猛地,心跳了一下,没有预兆,没有杀气,很突兀,这种感觉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遇见过。 李落沉吟片刻,眉头皱了皱,没有推开院门,而是收回手,单指叩向了普普通通的木门。 咚咚咚,声音有些沉闷。 “进来吧,门没有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温醇柔和,听起来年纪不小了,且谈不上有多悦耳,比起谷梁泪的天籁之音实有天渊之别。 这个声音没有什么想象之中的魔力,很平常,听在耳中也不会让烦乱的心绪平静下来,更不会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幻觉,就如同每天都会听到的千百种声音里的一种而已,随处可闻。 李落推开院门,院子是寻常的农家院子,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干柴,屋檐下还有风干了的青红干菜,还有,满院子跑来跑去的鸡,和一个正在喂鸡的中年女子。 李落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了眼睛,回头看了看无所事事的坐在凤凰木下专心致志数着虫蚁的流云栈,应该没有走错院子才对。 中年女子放下手中簸箕,向李落招了招手道:“过来吧,关上门,小心它们跑出去。”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踏进了这座寻常小院之中,随手掩上门,怔怔的看着院子里的人,还有这一群活蹦乱跳的家禽。 眼前的女子自然没有三头六臂,一样是一张脸,两只手和两只脚,也穿了一件道袍,不过比流云栈身上穿着的要陈旧些,洗的已经泛白,很贴身,罩着衣衫下平平常常的中年女子的身躯。李落的目光小心的,不失礼数的打量着,想从中年女子身上找出点什么来,找出点能让人惊叹一声,发出原来这就是大隐于市掌门的赞叹。只是,很快的,李落便失望了,或者说有那么一丝茫然若失。 眼前这个人太平凡了,平凡的气度,平凡的相貌,平凡的声音,平凡的撒着粟米,就像是临街店铺里随处可见的一个妇人,又或者不经意间就能在路上遇见的行人。李落有十成把握,如果这样一个人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李落定然不会刻意去瞧第二眼。 中年女子轻轻一笑,拂开黏到脚边的一只小鸡,和声说道:“王爷失望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先是摇了摇头,而后便又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前辈和我想的的确有些不一样。” “哈哈,王爷猜想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李落一阵汗颜,实话实说道,“大隐于市门下我只见过言心姑娘和门外的流姑娘,总觉得前辈能教出这样的弟子,应该有常人一见惊为天人的模样,无论是气度、风采一定不同凡响,只是……” 李落止住话语,中年女子柔和轻笑,接道:“只是一见面就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太平凡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赧然回道:“晚辈以貌取人,请前辈见谅。”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道:“以貌取人的确不好,不过能像王爷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亦是难得可贵,世间人多了取舍,就少了纯粹,往往只会用眼睛去看,却忘记了怎么用心去看。”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受教了。” 中年女子摆了摆手道:“像王爷这样的人,我只怕教不了呢。” 李落一怔,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中年女子话中之意,是当真教不了,还是说李落无可救药。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九大四小 “是真的教不了。”中年女子猜到李落心中所想,浅笑道,“能教王爷的人也许是个武林高手,也许是个贩夫走卒,也许是世间大儒,但王爷师从者众,绝非一两个人能教得了的。” 李落嘿嘿一笑道:“我就当前辈是在夸奖晚辈了。” 中年女子白了李落一眼,笑道:“言心和云栈没少在我耳边说起王爷,连大先生都不胜其扰,两个徒儿对王爷的评语南辕北辙,不过有一处倒是说的中肯,王爷当真是惫赖奸猾的很。” “世事多难,不如苦中作乐。”李落洒然一笑道。 “我有一事想问王爷。” “什么?” “若是我徒儿言心相邀,王爷会来与我一见么?” 李落沉默片刻,直言应道:“不会。” 中年女子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无奈说道:“看来王爷对言心颇有成见。” “也说不上有何成见,只是道不同而已。” “爱憎分明,确也强求不得,王爷请过来坐吧。”中年女子一指院子里一张小小木桌旁的两把小椅,和声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刚刚踏出了半步,身躯猛然一顿,一股寒意从背心处沿着脊骨直直没入百会,良久没有呼出一口气。 院子里,九大四小,一共十三只鸡,两只黑的,两只黄的,四只白的,还有五只羽毛花色的,伸着脖子,叽叽咕咕的在院子里踱着脚步。 一张木桌,两把小椅,一个躬身理着茶杯的妇人,一副平凡无奇的乡间画面而已,却在一瞬间让李落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触。十三只来来回回的家禽,绕着木桌,忽然有了一个很古怪,却又流转不止的气场,一缕缕看不见的气息彼此萦绕,从这一只白色羽毛的家禽身上游到另一只黑色家禽身上,又从这只黑色羽毛的家禽身上绕到了木椅边角,倏然不见,错神间,猛地又凭空出现,流转不定。 此始为彼终,终了之后却又是另一个开始,圆润如一,看似杂乱,却没有破绽可寻。 李落转念间便有明悟,一旦踏入半步,这满院的圆润如一必将被打破,彼此萦绕的气息再无始终流转的气韵,而这之后,看似平平无奇没有分毫凶险的院子竟让李落生出如临深渊一般的寒栗。 直到李落收回了踏出的半步,这股看不见的逼人气势忽地也不见了,周遭诸物归于平常。 李落小心翼翼的呼了一口气,皱眉沉思,良久没有动上一分。 中年女子没有说话,侧身背着李落,嘴角含笑,依旧平淡无奇,伸手摆放着茶杯,一举一动一眼可辨,清澈无比,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雍容气度。 李落终于发出了一声唯有自己才听得见的惊叹,大隐于市的掌门果然名不虚传,这一瞬间,不必借助外物,不必假手高深精绝的内力就有令天地失色的能耐,相比而言,道家地人宗的绝学天地失色确实已经落了下乘。 足足一刻有余,李落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茶水已斟满,小椅虚位以待,中年女子这才起身望向李落。就在这时,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决然般踏出了一步。 两尺,这一步比早前李落踏进院子里的半步还要多半尺有余。中年女子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静静的看着李落,眼中丝毫不掩惊讶赞许之色。 一线之隔,仿若有一道看不见的门,门外是一方天地,门里是另一个乾坤。李落神色凝重,额头微微有了汗意,只是身子依旧笔挺如故,纵然单薄,却有宁折不弯的豪气。 一步之后又是一步,这一步耗费了李落足足一刻光景。从李落举步之处到木桌旁只有七步之遥,走完这七步,李落用了半个时辰,每踏出一步,李落都要沉吟许久方能落脚,不过耗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最后一步李落只用了半刻工夫。 到了桌旁,中年女子这才和声说道:“王爷,请用茶。” 李落接过茶杯,不经意间才发觉掌心一片苍白,背心传来一阵凉意,原来便是这寥寥七步,竟让汗水打湿了整个衣背。 一只小白鸡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歪着脖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落,似乎对这个不速之客有些好奇,只不过没有半点怕生的意思,看够了,便低头在地上啄上几下,悠哉的去了别处。 李落抿了一口茶,压下心头震惊之意,沉声问道:“前辈,这是什么?” “域。” “域?”李落一怔,这个字好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是此刻心神震动,没有余暇细想,闻言追问道,“什么是域?” “不知道。”中年女子坦然回道。 “不知道?”李落愕然。 “域自古就有相传,大概只能意会,难以言传,所以知道域的人只是能说出这个字而已,什么是域却从来没有人能说得清,我也一样。” 李落瞳孔微紧,问道:“域可算一种绝顶的内功心法么?” 中年女子哑然失笑道:“王爷可曾察觉我有向你出手之意么?” “这倒不曾。” “那就是了,如此说来域也就不算是一种内家心法。王爷莫要再追问了,再问下去我若答不上来岂不是很丢脸。”中年女子笑道。 李落一怔,恍然大悟,诚颜一礼道:“多谢前辈指教。” 中年女子摆了摆手,狡黠一笑道:“王爷千万别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有指点过王爷什么,这要是说出去,又有人要在我耳边啰嗦啦。” 李落哈哈一笑,此刻中年女子的模样实在是和流云栈如出一辙,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不过,据说能破解域的,也唯有域而已。”中年女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落一眼,悠然说道。 李落一震,一个念头瞬息之间划过脑海,大罗刀最后三式也许其中蕴藏的就是中年女子口中所说的域,端木沉舟穷极一生未曾踏入的境界或许也正与此有关。李落领悟了阴阳一决,如果中年女子所说无错。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域 该是破解这股古怪气韵的关键所在,换言之,莫非李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触及到了域的境界。 “江湖之中成名的高手的不少,但能够领悟域的也只是凤毛麟角。域无形,千变万化,无有定式,却也存有万变不离其宗的道,舍本逐末必不可取,不过墨守成规不知变化也难成大器。域因人而异,领悟不同,域也有不同。我原以为王爷能察觉到域就已经很让人吃惊了,没想到更让我惊讶的是王爷竟然能破解域,只是王爷尚不自知而已,而王爷的域……” “大衍五十,其用四九,遁去其一。”李落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不单是中年女子,就连李落亦是一脸呆呆模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几个字来。 中年女子怔怔的看着李落,苦笑道:“难怪言心和云栈不管对王爷作何评断,有一处不约而同,便是王爷悟性过人,有天纵之才,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不得不让人心生忌惮。” “前辈……” “不能再多说啦,刚才还说没有指点之意,这会又说个不停,岂不是要食言了。”中年女子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些刚说过的话都忘了。 李落一滞,摸了摸鼻尖,这个大隐于市的掌门,该怎么说呢,好像真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王爷坐吧。” 李落颔首一礼,待中年女子坐下之后方才落座,定了定心神,压下心头杂念,朗声问道:“不知前辈相邀一见可有什么指教?” 中年女子轻轻一笑,道:“我只是区区一介凡人而已,哪有什么指教,闲时养养花,喂喂鸟罢了。王爷你看我养的这几只小鸡,个头最大的大黑是一只雄鸡,每次我喂它的时候它总想占着所有的粟米稻谷,不让别的鸡啄食,不过那只小白最是不服,每每都要和大黑争上一争。虽说每次小白都赢不了,但大黑也占不到多少便宜,等到赶跑了小白,地上的粟米已被小花它们捡了不少,结果到头来谁也没有吃饱,岂不是很可惜。” 李落沉吟不语,半晌之后缓缓说道:“前辈的意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敢问在前辈看来,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 中年女子笑道:“我只是说了件闲暇时的逗弄小事而已,王爷的心思果真通透。” 李落目不转睛的看着中年女子,和声问道:“前辈所说当真只是一件趣事,容晚辈听听而已?” “当真啊。” 李落沉默少顷,朗声笑道:“那我就当人生在世于小处见夷愉,非大欢喜,却有不经意间的舒畅自在。” 中年女子笑道:“王爷能这样想自然再好不过了,正如王爷所说,世人多愿追逐大欢喜,却忘记了身边已有的快乐,殊不知有些时候自己的小欢喜恰是别人的大欢喜。” “前辈通晓世间人情世故,晚辈佩服,不过请恕晚辈无礼,前辈唤我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劝诫晚辈吧。” “王爷着急返回卓城?” “嗯,很急,回城复命之后晚辈欲将即刻动身再赴鄞州。”李落直言应道。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今日相邀一见,只是想当面见见王爷,倒没什么紧要的事,王爷若是着急赶路,那就日后有缘再见吧。” 李落一怔,洒然笑道:“也好,前辈非能以凡俗视之,晚辈倒也不必矫情,日后前辈若有差遣,只要不违道义,晚辈自当尽绵薄之力。” “呵呵,是看在我那云栈徒儿的面子上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怎么会,前辈有提携指点之心,值此一处,晚辈怎好厚颜推脱。”随即李落长身而起,抱拳一礼,正欲告辞离去,略一沉吟,沉声问道,“蜀州之事想必前辈业已有所耳闻,但不知在前辈看来,晚辈是对是错?” “王爷行事一向自有分寸,何须他人评断对错,王爷蜀州一行看似赌的是成败,实则赌的还是人心,只是人心向来最难捉摸,既有多变,又有不变,不过依我之见,王爷日后还是少赌人心为妙。”中年女子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此刻王爷见我,当也不例外。” 李落沉默数息,展颜回道:“恕晚辈不能苟同,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人值得相信的。” 中年女子嘴角微扬,含笑回道:“哪怕是不该信的人?” 李落展颜回道:“倘若错信,也是识人不明之过,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扪心自问。” “不知道王爷有没有想过你忠的是大甘江山社稷,却会害了黎民苍生?” 李落微微愣神,淡淡应道:“我出身大甘李家。” “如果王爷不是姓李……” “那晚辈此刻大概会是个教书先生吧。” 中年女子莞尔一笑,点了点头,道:“说的是,若王爷不是出身大甘李家,这天下间也不会再有一个定天王了。” “前辈过誉了,晚辈有一事请教。” “哦?” “前辈可知道极北的尽头和天南深处是什么?” 中年女子神情微动,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平声说道:“倘若有一天王爷的心可囊括天下,自然会知道天火之地和渊雪深处的秘密。” 李落笑了笑,颔首一礼道:“多谢,若无他事,晚辈就告辞了。” “王爷请便。” 李落起身走到院门前,回身望去,笑问道:“敢问流姑娘是否也领悟了域?” 中年女子淡然回道:“云栈的悟性还要胜过言心,只是她心中尚有一劫,劫未过,难达通明之境。” 中年女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李落也猜到流云栈定然已经领悟了这层玄之又玄的境界,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至于应劫之说,江湖上的前辈高人自古都喜欢打哑谜,看起来这位大隐于市的掌门亦不例外。 出了院门,李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却见流云栈抱臂靠在凤凰木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一脸余悸的李落。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流言蜚语 “和我师父说完啦?” “嗯。”李落点了点头,笑道,“说完了。” “怎样?” “还好。” “还好?”流云栈皱了皱眉头,颇是不满,随即扑哧一笑道,“算了,我还是少问几句的好,免得师父又要说我。” 李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流云栈略显气恼的看着李落,哼了一声,问道:“王爷要回去了?” “是,蜀州的事了了,不过还有别的事。” “那我就不送王爷了,王爷保重。” 李落看着流云栈和声说道:“我远在朝堂,不知江湖风波恶,流公子也多珍重。” 流云栈一愣,错愕的看着李落,李落却移开目光,拱手一礼,径自离去。到了翟廖语身边,李落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凤凰木下已经空无一人,独留萧萧枝叶。 “王爷。”翟廖语和钱义迎了上来,重泉夜雨也很好奇的凑了过来,听听李落会说什么。大隐于市的掌门可是大甘江湖举足轻重的人物,隐秘非常,常人想见一面难于登天,比入宫面圣还要艰难百倍。 李落愣愣的看着眼前一脸好奇的众人,猛然一拍膝盖,吓了众人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屏息静气,就听李落汗颜说道:“忘了问人家名讳了。” 不等几人从僵直发呆中回过神来,就见重泉不以为意的皱皱鼻子,脆声说道:“素惠清啊,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李落连同翟廖语几人齐齐转头盯着重泉,重泉小脸一红,忙不倏往后移了移身子,红着脸小声说道:“小姐说的时候我听到的。” “嘿,看来日后还要多多向谷梁姑娘讨教一番。” “那是自然。”重泉骄傲的一挺酥胸说道。 众人皆都放声大笑,让重泉闹了个大红脸,倒是忘记了追问李落见到素惠清的情形。 半个时辰后,翟廖语急赶数步,伴在李落身侧,传音问道:“王爷,出了什么事?” 李落望着前方,无言苦笑,压低声音回道:“就知道瞒不过翟大哥。” 翟廖语嘿嘿一笑,道:“平白相邀,如果没事那反倒是怪了。” “翟大哥,倘若有朝一日大隐于市和我们兵戈相见,你觉得我们可有胜算?” 翟廖语一怔,良久无语,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酒囊,猛猛的灌了一大口,让李落也不禁为之侧目。 “要是知道了会胜才做一件事那多没意思,把赢不了的事做成才有趣,用王爷的话说,道不同而已,怕个卵蛋。”翟廖语爆了一句粗口喝道。 李落心中一暖,展颜笑道:“说得好,怕个卵蛋,哈哈。” 几声长笑,在马蹄声中远远传开。 凤凰木再是绚烂,终只是区区一隅之地。素惠清传道解惑,是答谢李落厚待流云栈之义,寥寥几句话,彼此皆知各自的心意,相比李落,此刻的大隐于市终究不会站在大甘朝廷这一边。 李落再回卓城的时候,流言蜚语已经笼罩了整个京城。 燕丹枫受封退兵,解了大甘朝廷的燃眉之急,接下来就是朝野上下一些所谓有识之士的口诛笔伐,一来责斥燕丹枫深受皇恩浩泽,却行不忠不义之事,其心可诛;二来便是暗自诽谤李落软弱无能,大概依着这些人的口舌流言,换作自己手持天子令符,燕丹枫还不得俯首帖耳,乖乖交出兵权,而后再负荆请罪,以求恩圣宽恕,岂能容燕丹枫如此放肆,作乱谋反不说,还成了一方诸侯;再者,纪王李玄郢身处风尖浪口,行事不端为次,有损皇室脸面最是紧要,上书废王的折子这些天里就不曾断过,好在万隆帝沉得住气,或者说万隆帝干脆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折子虽多,不过大多都是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李落得知消息,自打离开卓城南下蜀州之后,纪王李玄郢就没有离开大甘皇宫半步,天天守在宫里,连纪王府都没有回过一次。 李落听罢黯然无语,这个时候越是如此,就越是落了旁人口实,这样胆小气弱,又怎能守得住诸子之首的位子,又怎会有朝臣投靠。 不过最让李落遗憾的是离城之前,李落曾留书一封,奏请万隆帝下令朝堂上下莫谈此事。此番回城,非但是朝堂内外,就连市井之间也传的沸沸扬扬,好似一夜之间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般。 天威受损之巨莫过于此,至于纪王品性不端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李落入宫缴令,这一次倒是没有人再阻拦,不过也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万隆帝才传旨命李落在养心殿前候着。 养心殿中。 昔日大甘帝王韬光养晦之所,如今也换了装饰,旖旎不说,处处都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温热淫靡的味道。 殿中早已换了布置,龙祚不再,已然被一张富丽堂皇的锦榻所取代,万隆帝慵懒的躺在一名宫女不着寸缕的玉腿上,另有一名宫女正小心翼翼的揉捏着万隆帝的身子骨,好一处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帝王人家。 殿中待客之处,当今的皇后云妃正陪着李落尝着宫里最好的茶。 李落端起的茶杯许久不曾放回桌上,目光中隐含着一股不为外人所察觉的失落和黯然,兴许还有那么一丝绝望,怔怔的看着这两个相貌如出一辙的宫女。 双生子,又是一对晴云探月。 云妃浅浅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朱唇轻启道:“王爷这次去蜀州辛苦了。” “辛苦?”李落一愣,回望着一如往昔的丽人,茫然道,“辛苦么?” “不辛苦么?”云妃诧异问道。 “那便是辛苦吧。”李落淡淡一笑,终是放下了手中茶杯。 “王爷有怨气了。” “岂敢,我深受皇恩,理该为天子分忧,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李落淡然应道。 “是么,可是本宫却听说王爷差点就回不来了。”云妃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落道。 “回不来岂不是更好。”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的回道。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立储 “王爷这是在赌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皇后娘娘是想告诉我这句话么?” 云妃一阵沉默,许久才缓缓接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呵呵,这句话恐怕也是王爷想说给本宫听的吧。” “娘娘言重了,玄楼是晚辈,岂会有如此以下犯上之心。” “你是没有,只是于事又有何补?说你胆小吧,蔑视皇权的事你从来都没少做过,说你胆子大,好多事却都畏手畏脚,难成气候,笼中虎,困水龙,怕你的人那么多,你却偏偏要给自己带上镣铐,本宫看着也是心疼。” 李落洒然一笑,道:“多谢娘娘。” “谢本宫什么?” “若不是娘娘,只怕今天我赌得气会更重,哈哈。” 云妃莞尔一笑,眼神深不见底,透着一缕让李落望之惊心的神采,柔声回道:“本宫总不至于把你当成眼中钉,就算当真到了那一天,本宫也不会对不起你。”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沉声回道:“娘娘言重了,多谢娘娘厚待,玄楼惶恐。” “你不用在本宫面前假惺惺的装模作样。”云妃轻哼一声,接道,“我做什么事自然有我的私心打算,我不打算瞒着你,你也看得清清楚楚。宫里的事若是对你不利,我不会置之不理,不过倘若你自寻死路,那便也由得你。” 李落正要答话,就听锦榻上万隆帝气息绵软的叫道:“楼儿,你回来了,和云妃聊什么呢?” 李落起身一礼,沉声回道:“皇上,蜀州一事暂已了结,玄楼入宫特来缴令。” “好好好,只要是玄楼办的事,朕一向放心的很,不管什么事你放心做就好,别管旁人说什么,有朕替你撑腰。” 李落恭声称谢,看样子已经有人在万隆帝耳边说过什么,万隆帝没有明言,不过猜也猜得出来。 “四皇兄……” “这个逆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万隆帝冷哼一声,在身旁宫女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气咻咻的喝道。 李落看着锦榻上的万隆帝,没来由的心头一紧,这才数年光景,万隆帝的身子竟然已经被酒色掏空到了这般境地,双颊深深的塌陷了进去,眼眶下暗藏着一抹灰败阴沉的颜色,目色赤红,不见清明,反倒是浑浊不堪,仿佛罩上了一层暮气,宛如晚霞深处的夕阳,不见神采,只剩下摇摇欲坠的迟暮老态。 “皇上,玄楼有一言请奏。” “你说。” 李落看了一眼锦榻之上的两名宫女,此刻倒是很乖巧的垂首不言不语,偶尔才会好奇的张望一眼堂下的大甘九皇子。李落欲言又止,万隆帝却似并没有察觉,也没有摒退侍女的意思,李落暗叹一声,直言道:“四皇兄行事不捡,处事不察,识人不明,其罪当罚,不过还请皇上莫要大惩四皇兄。” “咦?”万隆帝惊愕的看着李落,问道,“你要保他?” 李落沉默片刻,沉声回道:“是。” “朕能问问为什么么?在朕看来,你似乎和纪王没什么过密的交情吧。” “玄楼替四皇兄求情,与私情无关,如今北府战事胶着,蜀州刚定,卓城实不易再生波澜。” 万隆帝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既没有答应李落,也没有执意惩处,李落猜测万隆帝多多少少会听进去些,或者说,万隆帝根本就没有在意纪王会如何。 万隆帝问了几句蜀州之事,就已兴致乏乏,竟然也绝口不提收回天子令符的事,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如此。三言两语之后,万隆帝便即开始困倦的打着哈欠,没有让李落请安告退,但不言而喻的情形大约也没什么需得隐藏的了。 “皇上。” “嗯,”万隆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意惺忪的问道,“还有事?” 李落斟酌少顷,平静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诸子不可一日无长,可否请皇上择立太子,定下储君之位?” 养心殿中一片寂静,云妃惊讶的看着李落,朱唇微张,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立皇储之议。 这些年里,奏请万隆帝立太子的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只是万隆帝从来也没有展露过哪怕一丝一毫想立太子的心思,任凭朝臣议论纷纷,吵来吵去,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意思,而如今,立太子的提议终于从李落口中说了出来。 云妃惋惜的看了李落一眼,垂下眼帘,闭口不语。 两名宫女噤若寒蝉,大殿上下只能听到万隆帝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猛地,万隆帝一把推开身边宫中丽人,吓得两女惊叫一声,缩在床边瑟瑟发抖。万隆帝不顾帝王仪态的从锦榻上赤足走了下来,跌跌撞撞的来到李落眼前,状若癫狂的叫道:“立皇储,立皇储!你们都让朕立皇储,是盼着朕早点死么?” 李落吃了一惊,没有料到万隆帝竟然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忙回道:“皇上,玄楼……” “住口!他们在朕耳旁鼓噪也就罢了,玄楼,你是朕最信任的人,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盼着朕死么?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万隆帝探手抓住李落肩头嘶吼道。 李落没有挣脱,多的是错愕不解,更没有想到万隆帝看似羸弱的身躯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抓得肩头阵阵刺痛。 万隆帝神色狰狞的盯着李落,仿佛一头走投无路的凶猛困兽一般,眼睛里冒出团团鬼火,灼伤着近在咫尺的李落。 “朕还没死,还没死!你们都等不及了么!?”万隆帝怒吼着,发泄着,疯狂的叫喊着,养心殿外也清晰可闻。 李落愣愣的看着万隆帝,神情有些哀伤,轻轻按住万隆帝的手,低声说道:“伯父,玄楼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信你,便如你信我!” 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奇异的魔力,万隆帝眼中的赤红血色渐渐平复了下去,有些呆滞的看着李落,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缓缓平静了下来。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逐客令 终于在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清明,眼眶微微湿润,好似这个时候才认出眼前的人正是自己视为依靠的李落。 万隆帝卸去了手上的力道,一瞬间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如果不是李落扶着,万隆帝多半就要瘫倒在大殿之中。 万隆帝颓败的扶着李落,呼着气,低声喃喃自语道:“玄楼,朕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了,朕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了,你千万莫要让朕失望。” “来人,圣上倦了,扶圣上下去歇息。”就在这时,云妃起身平淡的说道。 两名宫女急急跑了过来,一左一右从李落手中接过万隆帝软若无骨的躯体,使出浑身力气将万隆帝搀扶回了锦榻。 李落再看时,万隆帝已然闭目睡了过去,胸口的起伏也似有似无,一眼望去,着实让人揪心不已。 李落良久无语,眼神平静若无一物,脸色清冷的可怕,比之当年问心路上时更胜三分。 云妃轻轻走到李落身边,柔声说道:“圣上倦了,王爷有话日后再说吧,本宫送你出去。” 这是逐客令,李落何尝听不出云妃的话中之意,平静的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养心殿。 养心殿外,风轻云淡,朗日余晖应和着一旁宫殿屋顶的积雪,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有些肃杀,还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寒意。 “圣上既然没有收回天子令符的意思,这枚天子令符还是王爷暂且保管吧。”云妃跟了出来,站在李落身后淡淡说道。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事?会出什么事呢?若是宫中有什么异动,想必也瞒不过王爷的耳目吧。” 李落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直直的盯着头顶朗日,好像要让这刺目的日光扫去身上沾染的阴霾,或者干脆些,让青天白日灼瞎这双通透世情的眼睛。 “皇后娘娘。” “嗯?” “在大甘宫中,倘若我罔顾国法族规,我若想让一个人死,我定能做得到。” 云妃呼吸一沉,许久没有接言。这句话并非是李落用来恫吓云妃,而是别有用意,云妃知道,这大概是李落最后一次表明心迹,此时此刻,李落却还把身后的大甘权妃当成昔日同生共死的南陌。 云妃心中一疼,疼的一呼一吸都那么的刻骨铭心。李落没有回头,若是李落回头,该能看到云妃此际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双沾了血迹,刺破如玉肌肤的指甲。 “在这宫里,娘娘有想让什么人死么?”李落轻轻问道。 死寂一般的沉默,养心殿前的侍卫宫女早早躲去了一旁,就算有人经过养心殿前,也都是低着头来去匆匆,没有人敢抬头多看一眼,多停留半步。 半刻之后,云妃轻笑一声道:“王爷今个是怎么了,说的话本宫都听不明白,不过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千万别再说了,要是传出去,又该有人编排王爷的不是啦。” “是么,那就多谢娘娘提醒,娘娘若有余暇,不妨劝劝皇上,能早立太子还是早立太子的好。” 云妃望着李落背影柔声回道:“不怨本宫嫉妒,圣上其实心里最信任的人还是王爷,王爷的劝说圣上都不听,本宫再去岂不是自找没趣,惹得龙颜大怒。再者说了,后宫不干政,这是宫里的规矩,王爷莫不是叫本宫明知故犯么。” “规矩是规矩,玄楼不求结果,娘娘试过便可,尽人事听天命吧。” 云妃有些惊讶,记忆中甚少听到过李落会有听天命的无奈说辞,轻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冒着坏规矩的名声试上一试,结局如何本宫可不敢保证。” “这样就好。” “既然说起立太子,不知道王爷心中可有太子的人选?” 李落稍事沉吟,仿佛想都没有想过,或者说这个人已经在脑海中想过很多次了,笑了笑,道:“娘娘觉得慧王如何?” 数息无声,身后传来云妃略显错愕的声音:“慧王?不该是英王殿下么?” 李落回头看着云妃,展颜笑道:“英王?倒也是情理之中,原来皇后娘娘属意的是七皇兄。” 云妃脸色微变,转即又平静如初,淡然回道:“本宫可从来没有在圣上耳边念叨该立谁为太子,这点分寸本宫还是有的。” “哈哈,娘娘说的是,是玄楼孟浪了。” “王爷难道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来当大甘的皇帝么?” 李落一怔,讶然笑道:“娘娘这番话才是真的大逆不道吧。” “彼此彼此,有这样念头的绝非只有本宫一人。” “哈哈,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倘若我有意,娘娘会在圣上耳边说起么?” 云妃静静的看着李落,平声说道:“会,如果坏了宫中规矩,大不了本宫把这条命再还给你就是了。” 李落一怔,想从云妃平静的眼神中分辨出点什么,只是眼前的云妃深邃的如同沧海云山,看不见底,摸不到边,李落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云妃自己真的看不明白。 “对了,敛玉要择驸马了,王爷有空了去看看你这个妹妹,她可是想你的很,常说你来回卓城也不去看她,时不时在圣上和太后面前耍小性子呢。” “好,我晚些时候去看她,也该向太后请安了,免得失了礼数。” “王爷知道就好,那本宫就不留你了,王爷请自便。”说罢,云妃颔首一礼,转身回了养心殿。 李落拱手一礼,径自离开,转道去看了看欲将嫁人的李敛玉,少不得一番黏人。 李敛玉原本绷着一张俏脸,打定主意对李落不理不睬,只可惜李落逗弄了几句,捡了几件凶险的事说给李敛玉听,没等李落说完,李敛玉就吓的玉容失色,扑将上来将李落好一顿揉捏,仔仔细细的翻找了数次,见李落没有受伤这才罢休。复又看见李落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敛玉涨红了脸,醒觉是李落故意捉弄自己,气呼呼的冲着李落发脾气,一会怪李落不来看她,一会怪李落故意吓唬她。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局棋中最大的变数 李落笑而不语,心中一片宁静祥和,却没有告诉妹妹方才讲的事非但不是骗人的,而是凶险之处犹有过之。 见过了李敛玉,李落又去了万寿宫向太后请安。太后的气色不错,身子骨看着也还硬朗,至少比起被酒色缠身的万隆帝要好上不少,一如往昔的慈眉善目,看着李落和黏在李落身后的李敛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一会让如意沏茶,一会让如意拿来贡品的点心瓜果,很是让李敛玉不满,往日自己来的时候也不见太后这般高兴。 李落陪着太后说了一会话,太后问长问短,生怕李落在外受了苦。李落听着,应着,没有半点不耐。末了太后有意无意的说起宫中一些事,言语之中隐晦的提点了李落几句,其中一桩便是让李落知道云妃行事太过张扬,宫中诸妃心有不满,后宫之中鸡犬不宁云云。 在外人眼中,云妃能有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抛开万隆帝的宠幸不说,李落就是云妃最大的靠山。 太后言辞中有让李落警示云妃的意思,李落没有应承,也没有推脱,似是听进去了,又似乎另有打算,太后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叹息,终究还是老了,再也猜不透往日膝下承欢的少年郎的心思。 辞别太后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天色尚早,北府军中云无雁时有传书,鄞州还算平稳,战事不烈,相柳儿业已知晓李落不在军中,不过似乎无意急着决出胜负。云无雁乐见于此,前些时候还厮杀的不可开交的两军将士此际反倒不约而同的刻意收敛了几分,各自休整,舔舐着伤口。 回到弃名楼之后,李落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殷莫淮。 一个年关的将养,殷莫淮的气色好了些,脸上有了几分温润的血色,原本肃杀深邃的眼眉也莫名柔和了少许。 “见过皇上了?”殷莫淮裹着厚厚的大裘,看着李落温着茶水,雪后初霁,温茶论英雄,别有一番滋味。 “见过了。” “如何?” “与先生所料相差无几。” “呵呵,王爷何必自谦,我所料即为王爷所料,只是我没有那么多顾虑,把这些话说出来了而已。” “先生筹谋的局可是已经差不多了?” “随时都可以开始,不过……” “不过我却是这局棋中最大的变数。” 殷莫淮莞尔笑道:“王爷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先生不如说我优柔寡断更好些。” “王爷的优柔寡断不过是还对你们李家抱有希冀而已,人之常情。” “说到布棋,我还是差了先生一筹。”李落由衷赞道。 “王爷在明处,我在暗处,王爷见得光,我见不得光,仅此而已,不算什么。”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天南宋家也会成为这局棋里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时至今日,应该已经有人猜到在我背后还有先生运筹帷幄。” “猜到又如何?宋家这枚棋子的胃口很大,一个不小心辛苦布好的局反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嗯,宋家的野心的确不小,而且这些年宋家从来都不曾掩饰自己的野心,燕丹枫一事十有八九是宋崖余的试探。” “南王?”殷莫淮淡淡一笑,道,“宋崖余还没有这么大的气魄说服唐家出手。” 李落双眉一扬,道:“宋家公子?” “除了他,就剩下虞红颜了。宋家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唐家也绝非省油的灯,雄踞数百年的豪门深阀,岂会白白为他人做马前卒。” “不过依着宋无缺和虞红颜的才智,多少能嗅出点味道来。” “识破又如何,鱼饵已经撒出去了,宋家就算知道这是个阴谋,也不得不吞下这个鱼饵,谁让这个鱼饵这么诱人呢。” 李落自嘲一笑道:“想不到我竟然还有这般用处。” “有野心的人谋的是天下,欲得天下,怎也绕不开王爷,你说这样的饵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么?” “卓城真的成了是非地。” “朝堂上下各方牛鬼蛇神彼此纠缠不清,各怀鬼胎,不过只要王爷还在一日,这些人就不敢窜到明面上来,只能在背后装神弄鬼,哼,如今看来,天南宋家当初我倒是真的看走了眼。” “雨花阁的事查清楚了?” “算是吧。” “这么快!” “雨花阁虽说隐秘难测,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钱财往来,盯住了银子的动向,藏得再深的蛛丝马迹也有露出来的一天,单说这一处,章荣政的确是个人才。” “主事者是何人?” “王爷不妨猜上一猜。”殷莫淮抿了一口茶,卖了个关子道。 李落沉默片刻,平声说道:“不外乎李家的几个人,哪怕是我父我也不觉得意外。” “这个人倒是真的会出乎王爷的预料。” “谁?”李落惊诧的问道。 “李玄嗣。”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道:“邓王?竟然是他!” “初时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有些难以置信,邓王少年成名,却也毁在锋芒太露上,落了残疾,日渐失宠,宫里也没个落脚的宫殿,诸子之中便属他最为潦倒不堪,这些年在外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废人,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心有不甘,甘愿成了别人手下的爪牙。不过就是他处处受人冷眼非议,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在旁人看来是个废人的皇子竟然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算计明武王,顺带着逼死了一朝皇后,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殷莫淮难得的称赞了几句,“你知道这些年雨花阁送出去了多少女子清倌和钱财么?这个数字大的惊人。” 李落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王爷于心不忍?” 李落苦笑一声道:“隐忍善谋,杀伐决断,只可惜这些才智却都用在了争权夺势之中。” 殷莫淮颇有怜悯之意的看了看李落,没有留半分情面的说道:“那你以为旁人都像你这么傻么。”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开始吧 李落一怔,自嘲的笑了笑,倒也没有生气,无奈的摸了摸鼻尖。 “王爷还记得你曾让翟廖语查过一个人的底细么?” “谁?” “当年王爷在东炎州平乱时遇到的一个剑客。” 李落略一沉吟,沉声说道:“天南三剑之一的惊鸿剑樊飞鸿?他怎么了?” “他在卓城,身边还有一个人,应该是天南三剑之首的濮阳珏,这两个人乔装打扮,混入了一个人的门下。” “是谁?”李落眉头一皱道。9 “天机不可泄露,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 李落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只是怎么看都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 “到时候也要理一理王爷身边的眼线了。” 李落洒然应道:“情理之中,倘若我身边没有耳目,反倒是奇怪了。” “女人心海底针,真是猜不透。”殷莫淮啧啧有声道。 “雨花阁的事既然已经查清楚了,那梅姑娘……” “放心吧,梅姑娘我已派人送出卓城了,母女平安,这还多亏了王妃相助。” “谷梁姑娘?” “呵,能看清卓城内外波谲云诡的不仅仅是你我二人,王妃也是其中之一,你倒是好福气。” 李落笑了笑,神情有些尴尬,竟然还有些难以名状的骄傲神色。 殷莫淮今个兴致颇高,说了这么多话也没有困倦之色,笑道:“这个关头蒙厥拨汗倒是帮忙的很,只要草海大军盘踞北府一日,他们想对付王爷就会投鼠忌器,一旦北府失守,总归要有个人守得住大甘的江山才行。拖得时间久了,破绽就会越来越多,再者说了,这般悬而未决,怕是那几位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吧。你说相柳儿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王爷的境况,特意出手相助?”殷莫淮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出手相助多半不会,不过若是她察觉到大甘朝堂的异样也不无可能,而且,草海的手已经伸过了昆江。” “来了最好,热闹。” 李落眼皮一跳,好一个睥睨天下的主。 “局布的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数年布局,不争这一夕之功,王爷刚回来,去府中多陪陪她们吧,余下的事我自有分寸,有苍洱侯和牧天狼的暗部在,何愁大事不成,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殷莫淮此语实有僭越之嫌,不过李落并没有在意,除了用人不疑之外,这些年里若不是殷莫淮运筹帷幄,单是一个巡检司少说也要分去李落半数心神,而天南宋家或许早就兴兵北上,与大甘分庭抗争了。 回来弃名楼,年关的喜气还没有散,众女很高兴的围着李落问东问西,一个个摆弄着李落送给她们的首饰,非得让李落评说一番,到底是谁带上去最为好看。 李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应付了这群莺莺燕燕的女子,少见的生出那么点后悔来,早知如此,或许当初就不该收留她们。 谷梁泪还是那样恬静淡雅,不温不火,一如往昔。 李落随意和谷梁泪闲聊了几句,猛然间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谷梁泪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着李落绞尽脑汁的想出点什么。 两人独处时,谷梁泪偶尔会揭下面纱,露出那张让人窒息的面容,今个犹为最,让李落好一阵子自惭形秽。 李落轻咳一声,谷梁泪扬了扬眉,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透出几丝揶揄的笑意,大约在问终于想好了么。 “这些年谷梁姑娘操持府中琐事,我也帮不上什么……” 谷梁泪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堂堂定天王,有扬南论道舌战群儒,不久前才凭着一张利口平息了一场兵戈,没想到斟酌了这么久,竟然找出的还是这般老套的说辞。 李落老脸微红,讪讪一笑,好不尴尬。 谷梁泪忍住笑意,正襟危坐,和声应道:“不辛苦的。” “那就好。”李落急忙回道,又是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见谷梁泪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最后还是谷梁泪化解了李落的窘迫,柔声问道:“这次能留多久?” “北府暂且安稳,我想在卓城多留几日,纪王的事刚刚平息,说不定还有什么余波未了,晚走几日,免得前脚刚走,后脚又有金令追过来。”只要解了窘境,这时的李落又恢复了平时模样,侃侃而谈。 其实还有一样李落没有说,漂泊久了,越会觉得孤单,总是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念起家中的玉人。时过境迁,海棠树下的身影越来越淡,而谷梁泪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李落扪心自问,大概自己也是个容易变心的人吧。 “我一直在想,当初我口吐狂言,将你从化外山中带出来是不是错了。” 谷梁泪诧异的看着李落,轻声问道:“王爷为什么会这么想?” “仙子本无尘,却因我之故卷入是非漩涡之中。” 谷梁泪怔了怔,淡淡回道:“这哪有什么对错。” “你空有王妃的名号,我却帮不了你什么,反而是这个王妃的身份给你平添了一个枷锁。” “是么?”谷梁泪瞥了李落一眼,道,“那甘琦她们行走江湖,为何总有人暗中保护?所到之处,但凡和朝廷有点牵连的江湖门派莫不都是恭敬有加,如果有什么事,不用甘琦她们亲自动手,就有人鞍前马后布置的妥妥帖帖,这是什么缘故呢?” 李落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说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哼!”谷梁泪瞪了李落一眼,却也是风情万种。 “刚巧我有一样东西要请谷梁姑娘帮我保管。”说罢,李落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这是?” “天子令符。” 谷梁泪神色微微一凝,虽然远离朝堂,但这块令符的分量谷梁泪却也知道。 天子令符,天下间仅此一面,传自太祖李夏,见令如见君,这个君不只是当今圣上,还得算上大甘的历代帝王。 手持令符,倘若李落不在,卓城之中除了万隆帝,谷梁泪便是最有权势的人。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我信你 说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传的令就是天子圣旨。 只是,谷梁泪就看了一眼,凝重之色一闪而过,扶着额头一脸苦色的问道:“你当真放心?” 李落洒然回道:“放心。”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知道。”李落略一沉吟,直言应道。 “你不怪我?” “这有什么,未雨绸缪而已。” 谷梁泪看了李落一眼,难得的有些许心虚,道:“这些年甘琦她们行走江湖,救下了不少孤儿幼子,资质好些的我便让甘琦留了下来,传授武艺,不过没有强迫她们呢,不愿留的我也不会强求。” “谷梁姑娘打算开宗立派?”李落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万一有一天出了什么变故,也好有个安身之地。弃名楼里的人丁不少,王爷未必能面面俱到,我总要做点什么。” “对不起。”李落忽然说了一句,让谷梁泪有些手足无措,李落含笑接道,“是我的真心话。”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是呢。”谷梁泪赧然接道,“其实早前我师门长辈前来找我,想让我重掌红尘宫。” “你答应了?” 谷梁泪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件事要和你商量呢。” “那你心里愿不愿意?” “我也不知道。” “那就不急,等你想清楚了再答复,不用管我。”李落朗声回道。 谷梁泪幽幽的看着李落,贝齿轻咬朱唇,不满说道:“你呀,太放任我们啦。” “哈哈,你是我的王妃,若有什么事,我便替你担着,旁人的事我担得,难道最亲近的人我便担不得么!”李落笑着说道,像极了一个邀功的少年郎,在心仪的女子面前逞强好胜。 谷梁泪也笑了,一股甜意涌上心头。 “诸事用度可还够么?” “够的,前次甘琦过来带了不少细软,足够用了。” “那是你的……”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王爷分的倒是清楚。”说罢,谷梁泪没有理会李落的窘态,接道,“府中用度也有盈余,逢年过节朝廷的赏赐都不少,溯雪打点的也很仔细,而且府里这些妹妹都还变着法子替弃名楼赚银子,王爷就放心吧。” “嘿,那能赚多少银子。” “这怕是王爷看走眼了,你知道府里最是生财有道的是谁么?” “谁?” “秋吉。” “秋吉?”李落甚是诧异,秋吉最能赚银子李落怎么也想不到,记忆中的秋吉好吃,贪睡,没心没肺,要说她最能赚钱,李落着实不信。 “一株孤本花草,出自秋吉之手,卓城那些个权贵都抢疯了,最后足足卖出了一万七千两银子,王爷觉得如何?” 李落惊讶的合不上嘴,好半天才说道:“这可真没有想到……” “秋吉还惦记着来年再栽培出七八株拿去卖了,转手间就是近十万两银子,嘻嘻,只怕到时候王爷的俸禄府中这些姐妹都看不入眼啦。”谷梁泪抿嘴取笑道。 李落讪讪一笑,想到秋吉的模样就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秋吉一向对钱财没什么兴趣,赚的银子多半都给了溯雪收着。 “王爷得空了去亲王府看看吧。”谷梁泪柔声劝道。 李落一怔,沉默不语。 谷梁泪暗叹一声,开解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至亲血脉,前些日子兰妃带着小王爷来府里走动,说了好些话,让我也劝劝你,亲王毕竟是你父亲,父子不合,最难过的就属洛王妃了。” “玄昭长大了吧?” “嗯,都能跑了,很活泼,一来府里就嚷嚷着要见哥哥。” “好,得空了我回府看看。” 李落神色冷幽,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耐不住兰妃的面子才应承回府一趟。幽州一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淳亲王动了雷霆之怒,终究还是奈何不了李落,血脉至亲的父子竟闹得水火不容,让亲王府颜面大损,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大概也没有多少事比父子反目更让人无奈的了。 可叹只在帝王家。 “年关刚过,云皇后派人唤我入宫陪她闲聊了几句,临走之时赐了不少奇珍异宝,比起皇上所赐还要贵重三分。” 李落头皮一麻,实难想象这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模样,谷梁泪冰雪聪慧,云妃若有什么异色定然逃不过谷梁泪的眼睛,偏生云妃又与李落纠缠不清,卓城里早有风言风语,虽然没有人敢当面谣传,不过只要有心总能打听的到,就是不知道谷梁泪是否已经知晓此事。 李落心中有愧,还得掩耳盗铃,故作淡然的问道:“哦,皇后娘娘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闲聊而已。” 李落想看看谷梁泪的眼神,却见谷梁泪垂目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刚巧避开了李落的目光。 李落心中一凉,女人在这些事上的直觉足以称得上是奇功绝艺之首,云妃定是说了些什么,谷梁泪也一定猜到了些什么,李落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已然料到云妃多半是有意为之。 “王爷莫要分心,我信你。”谷梁泪放下茶杯,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说了一句。 李落一滞,心中一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李落答应了谷梁泪回府看看淳亲王和洛氏,终究还是没有去,不知为何,昔日的家园此刻却成了李落心中的梦魇。 自从李落回了卓城,这几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巷子里投送门帖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轿子一顶挨着一顶,将小小的巷子堵的水泄不通,与纪王府前的冷清实有天渊之别,着实让李落不胜其扰。实在没法子了,李落只好称病静养,即便如此,府外的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 茶楼还没有开张做生意,李落难得回府,青烟和罗佚也不急着开门,偶尔过来瞧瞧,扫扫灰尘,此刻两人就靠在临街的窗户边上探头张望,猜测楼下的马车里是卓城的哪位权贵重臣。只有到了入暮时分,这些或是朴素,或是华丽的马车轿子才会散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杂五 天色将晚,巷子口等着的人失望扫兴的三三两两散去,青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脆声说道:“饿了,回去吧。” 罗伊撇撇嘴,笑道:“你怎么和秋吉一个样儿了,就知道吃。” 青烟笑着哈罗伊痒痒,两女笑作一团,刚一转身,猛地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影,骇了两人一跳。青烟花容失色,张口欲呼,就见人影急急说了一句:“嘘,小点声。” 声音很熟悉,青烟一愣,嘟着嘴埋怨道:“王爷,你吓唬人家。” 李落歉然应道:“还不是楼下这些人逼出来的,出个府和做贼似的,生恐被人认出来抽不开身。” 青烟和罗佚难得见李落有这么调侃玩笑的时候,有点陌生,倒也可亲,皆都嗤嗤笑了起来。 “王爷的威风大的很,把他们吓跑就是了。” “难啊,同朝为官,毕竟还有三分香火情面,再者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人的耐性又好的出奇,总不好乱棍打出去吧。” 青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脸皮也厚的出奇。” 李落莞尔,瞧了瞧楼下巷子,人散了些,不似白天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低声说道:“好了,人少了,我该走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哎,王爷回来吃饭么?” “吃,我叫溯雪替我留饭了,你们不必等我。”说罢,李落一个闪身,借着茶楼遮挡,从一个僻静处悄悄离开了深巷。 杂五原来不叫杂五,几年前跟着自家少爷去赌场的时候,一副杂五的牌让少爷一把就输了好几千两银子,当场差点红了眼。自家少爷赌运和牌技的确一般,十有八九是那些混迹赌场的老手眼里的肥羊,这句话杂五自然是要烂在心里的。不过自家少爷牌技差,牌品却还好,架不住有个有钱的老子,愿赌服输,付了银子,气却没处撒去,一怒之下就把随身小厮的名字改成了杂五。 杂五这个名字杂五起先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 过了几天,少爷的气早就消了,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罢了,输也输得起,杂五的名字却没有改回去。 少爷叫着好玩,就像是招猫逗狗一般,原本还问杂五要不要把名字改回来。杂五混迹下人之中这么久,深得其中三昧,非但没改,反而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用的理由当然得是惊天动地,鞭策少爷勤修赌技,早日一雪前耻,这个名字便成了自己和少爷荣辱与共的见证,当然不能改。 所以杂五就成了杂五,刚开始听着的确刺耳,听着听着也就习以为常了。 杂五今个高兴,府中有喜,少爷向来出手阔绰,自己也算是少爷身边的亲信,多得了几钱银子,盘算着给相好的秋红买点什么。念起秋红,杂五心里就是一热,暖暖的,燥烘烘的,寻思着今天晚上干脆就不回府了,赖在秋红那里暖暖身子。 不过上次秋红可是埋怨了自己这个名字,少爷叫着当成玩笑没什么,外人听了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秋红还等着明媒正娶,老两口怕是不喜欢杂五这个名字。 杂五哈了一口气,咧了咧嘴,回头还是求求夫人替自己起个名,保管让秋红家那两个老家伙惊掉下巴,杂五这个名字的确有点俗气,还是就在府里叫叫算了。 杂五盘算着,脚步飘然,不时嘿嘿傻笑,怎么看都有点猥琐的模样。 走着走着,忽然,杂五的脖子一紧,一只手从暗处伸了出来,拎着杂五的脖子将杂五拽进了一旁树后斑驳的阴影之中。 杂五心中骤然一凉,裆部微微有些温热,头皮都要裂开了,浑身寒毛倒竖,色厉内荏的叫道:“哪来的小贼不长眼,你知道你家爷爷是谁么,我可告诉你,再不放手,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闭嘴,是我。”黑影手下加劲,疼的杂五呲牙咧嘴,一时也没听出来说话的是谁。 “谁,谁,谁啊?疼死我了……”杂五吸着凉气,不过声音却小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刚才这一下可是吃够了苦头。 黑影嘿了一声,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一个德性:“顺子,你家公子在不在家?” 杂五一愣,顺子就是杂五以前的名字,无独有偶,也是一副牌的名字,不过和杂五不一样,顺子是副好牌。 这个名字可是好几年也没人叫了,要不是身后黑影说出来,杂五都快忘了。 杂五愣了愣神,扭过头看了一眼,借着远处昏暗的风灯烛火,杂五瞅了半天,忽地身躯一颤,刚要大叫,黑影极快的捂住了杂五的嘴,喝道:“别出声。” 杂五连连点头,激动的热泪盈眶,让黑影着实有些汗颜,记忆中两人该没有这么深的交情才对。 “王……王爷,你……你怎么来了?”杂五结结巴巴的说道,双手垂在腰间,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黑影探头张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正是李落,低声说道:“来找你家少爷,他在家么?” “在在在,这几天都在府里,哪也没去。”杂五连忙说道。 李落狐疑的看着杂五,道:“怎么可能,他要是坐得住,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嘿嘿,王爷有所不知,府里有喜事,所以公子才收心待着没出去厮混。” “喜事?什么喜事?” “王爷还不知道吧,”杂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夫人有喜啦。” 李落一怔,心神一阵恍惚,杂五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李落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里有一个念头如狂风暴雨一般翻滚不休,杨柳烟有身孕了。 “王爷,王爷……”杂五连着唤了好几声,才将李落惊醒。杂五有些奇怪,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会突然神不守舍,只是这里黑灯瞎火,看不清李落脸上的神情。 “的确是喜事啊。” 李落的声音有些悠远。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老家小叔 似有感慨,又好像有点叹息,一时让杂五摸不着头脑,不过却也没有瞎想,自家少爷和李落那可是知交莫逆,情同手足,反正平日里章泽柳一直是这么说的,杂五也是这么一直听的,就看李落会在入夜之后孤身前来,想来一定不会差的。 “王爷,那小的陪你去府里见我家公子?” 李落沉默数息,和声说道:“好,倒要当面贺喜,你带路吧,莫要惊动旁人。” “小的明白,王爷放心吧。”杂五不蠢,李落如此模样,定然是不愿让别人看见。 杂五小心翼翼的带着路,城东这一带杂五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道,有心避开路人的耳目倒也不难,捡了些僻静的小巷子,七绕八绕就到了自家府门前。 杂五没去正门,径直带着李落去了后门。到了跟前,守门的下人见着杂五,笑嘻嘻的吆喝道:“杂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被你那婆娘赶出来了。” “放你娘……胡说八道!”杂五刚想破口大骂,猛然醒觉背后还跟着一尊真神,连忙改了口,故作镇定的摆摆手道,“她敢!” 下人嘘了一声,取笑了几句,看到杂五身后的李落,诧异问道:“这位是?” 杂五含糊说了几句,只道是自己老家小叔,来卓城走动,到府里坐坐。 守门的下人面有难色,道:“杂五,你可别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放屁,狗眼看人低,我家小叔那可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没得比。”杂五生怕这倒霉催的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连忙呵斥道。 “唉,你急什么,这不府里这些天事多嘛,可别惹出什么乱子,要是扰了夫人清静,到时候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行了行了,废话真多,这些事我还能不知道,要你提醒。”杂五一瞪眼,派头十足的喝道。 下人终究没敢太过阻拦,毕竟杂五是章泽柳的亲信侍从,随即说道:“进去也行,不过你得记着和总管说一声,免得被人看见了不好。” “啰嗦,我知道分寸。”杂五甩了甩手,谄媚着躬身向李落说道,“小叔,咱走吧。” 李落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就多了这么个侄子。这杂五果然机灵,想当年章泽柳在冢宰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花天酒地,没少让杂五干通风报信的勾当,要不然也不能被章泽柳当成心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守门的下人啧啧称奇,杂五平时吆五喝六的,没想到除了自家主子夫人外,还有人能让杂五这么低声下气的。不过要是知道了这个杂五口称小叔的年轻男子是大甘九殿下,恐怕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进了院子,果然处处都有喜气,所遇府中下人脸上都带着明朗的欢笑,融融恰恰。 章泽柳的宅子可比弃名楼要大上不少,杂五领着路,一双眼睛滴溜溜四下打量,专挑没人的地方走,让身后的李落甚是无语,任谁看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怎么改名字了?” 杂五尴尬的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李落恍然,笑道:“你家公子又输钱了。” 杂五一竖大拇指,夸张的赞道:“王爷真是神了,这都猜得出来,小的这名字改了都有好几年了。” 李落忍俊不禁,苦笑摇头,日后有的让杨柳烟操心的事。 “你方才出府是去找人?” “嘿嘿,不瞒王爷说,小的这不是有个相好嘛,原想去看看她来着,路上刚巧碰到王爷了。” “这么说是我耽搁了你花前月下的好事。” “王爷别取笑小的了,小的哪有什么花前月下,这不今个公子高兴,赏了几钱银子,小的寻思着买点讨人家姑娘欢心的玩意……”杂五说着,使劲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道,“不过都是小事,哪天都能去,遇见王爷这才是大事。小的还说怎么今早起来左眼皮一直跳,果然出门就遇上贵人了。刚才都是小的瞎说,王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落哈哈一笑,杂五谀媚了半天,这才说到正题上,冒充皇族中人可是要掉脑袋的。杂五猜着李落不会怪罪自己,不过话还是得说在前面的好。 李落笑道:“不妨事,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嘿嘿,那是小的祖上积德,王爷宅心仁厚,小的才敢这么放肆。” 杂五的马屁越拍越离谱,李落摇了摇头,连忙止住杂五滔滔不绝的奉承言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章泽柳别的学不着,这溜须拍马的工夫已然有炉火纯青之势。 “这么大的喜事,你家公子才赏几钱银子,可真够小气的。” “王爷是不知道,现在少爷花钱省多了,不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夫人看得紧,少爷想花都不敢花。再说了,现在冢宰府不比以前,老爷子在巡检司当官,要是少爷再出去挥金如土,让别人看见了怎么说?就算有金山银山,不也得细水长流不是。” 李落惊讶的看着杂五,没想到杂五看的倒是通透。杂五嘿嘿一乐,脸不红心不跳的厚着脸皮说道:“这是夫人教训少爷的时候小的听见的,嘿嘿。” 李落莞尔,想到章泽柳苦着脸挨训的模样就心里发笑,一物降一物,章泽柳这回是真的遇见克星了,章荣政多半做梦都能笑醒。 说话间,两人到了后院,杂五一打听,章泽柳不在万灵院,而是在书房。杂五随即带着李落去往书房,府中下人好奇的看了李落几眼,天色有些暗,没认出李落来,而且还有杂五带路,也就都没有多问,各自忙碌。 李落看罢眉头微微一皱,这里的守备有些太过松散,记得章荣政提过一句,章泽柳命人把万灵院和冢宰府隔了开来,算是依着冢宰府自立门户,还是嫌冢宰府人太多,扰了杨柳烟的清静。一墙之隔,冢宰府戒备森严,而这万灵院就稀松平常的很。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少爷,有人找 倘若真要有人欲图不轨,凭着杂五这般的小鱼小虾,大概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过李落念头只是一转,随即释然,章泽柳没轻没重,只知道吃喝玩乐,章荣政可是一只老狐狸,李落想到的章荣政也能想得到,说不定自己和杂五入府早就落在冢宰府布下的暗桩眼里了,不过章荣政就算知道,定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 到了书房前,房中亮着灯火,有人影晃动,还有人语声:“差不多了吧,你也倦了吧,要不先睡,明个再写?” 惫懒赖皮,一听就是章泽柳的声音。 李落向杂五投去询问的眼神,杂五捂着嘴偷笑,低声说道:“一定是夫人逼着少爷用功呢。” 果然,章泽柳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轻柔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娇喝道:“不行,抄不完三遍不许睡,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再睡觉。” “啊!那要写到什么时候……” “谁让你白天不用功,那就晚上补回来,一个字也不许错,快写!” 杂五乐不可支,冲着李落挤眉弄眼。李落颇是感慨,遥想章泽柳的惨状,想起了一句古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当初偷的懒,如今连本带利都得还回来。 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大概是章泽柳在奋笔疾书,不过仅仅维持了不到数息工夫,就听章泽柳叫苦道:“怎么这么难写,考功名的书呆子都疯了么!” “有什么难写的,我看你就是懒,这本书通篇只有一千七百个字,我倒着都能背出来。” “那是你,我怎么能行……”章泽柳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收了声,约莫是被杨柳烟的眼神将嘴边的话吓了回去。 “要不你先去歇着,我自己写,保证抄三遍,一个字都不少。”章泽柳信誓旦旦的说道。 “嗯,我去睡了,你好找人替你写,是么?” 章泽柳啊了一声,似是嘟囔了几句,听不真切,不过显然是被杨柳烟揭穿了心里的盘算。 “柳烟,你这样容易动了胎气啊。”章泽柳小心翼翼的劝道。 “知道就好,你什么时候写完,我什么时候去睡,写不完,你不许睡,我也不睡。”杨柳烟斩钉截铁的回道。 此刻,章泽柳脸上的神情定是很精彩,李落唇边含笑,似有缅怀,又有失落,百感交集。 “要说读书,我和于英都不是这块料子,承宁还能拽上几句文绉绉的诗词,要说读书读的最好的还是老四,啧啧,他要是考功名,一定能中状元。” “是么。”杨柳烟淡淡的回了一句。 “是啊,”章泽柳好不容易分散了杨柳烟的心思,连忙接道,“老四回卓城了,我本来想去他府上找他,结果刚到藏龙巷子,那人山人海,简直比庙会上的人还多,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都是各司权臣,要不就是王公贵族,嘿,真是威风的很。”章泽柳一副一荣俱荣的嘴脸道。 “他是他,你是你,我又不求你像他一样。” 李落一滞,一股异样思绪涌上心头,他只是他,终究不会是你,守着自己的幸福,又何必苦苦放不下那缕曾经的心伤,难道说自己的幸福往往都只是在别人眼中,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李落洒然一笑,该放开还是要放开的,无论如何,总还有一个相信自己的人在等着。 李落轻咳一声,杂五知机的点了点头,小心的扬声唤道:“少爷。” “谁!?不知道我正忙着呢么!”说完之后,章泽柳这才装模作样的喝问道,“什么事?” 杂五呲呲牙,李落大摇其头,演的这么拙劣,生怕杨柳烟看不出来么。 “少爷,有人找。” “大晚上的找什么找,都不睡觉吗?不见!”接着,章泽柳又问了一句,“谁找我?” 李落着实无奈,实在是太没出息了,就听杨柳烟冷哼一声,章泽柳急忙一转话锋,义正言辞的说道:“谁找也不见,明个再说。” 李落朗笑一声道:“见你一面比见我一面难多了。” 屋中一静,房门蓦然大开,章泽柳扑了出来,喜出望外的叫道:“老四,是你!” “不是我还会是谁?”李落笑道。 章泽柳一把抱住李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李落知道,章泽柳见到自己高兴只占了半成,余下的九成九大概是因为终于不用再抄书了。 “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章泽柳埋怨道。 “告诉了,怕你不见我。”李落取笑道。 章泽柳瞪了杂五一眼,杂五缩了缩脖子,躲到了李落身后。 “几时来的?” “约莫是你要抄书三遍的时候。” 章泽柳老脸一红,嘿嘿一笑,拉着李落就往书房走。一转身,就见杨柳烟俏生生的站在屋门前,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绒衣,静静的看着院子里的李落,恍惚间,仿佛在杨柳烟的身边多了一株开满花的海棠。 李落神情不变,颔首一礼道:“杨姑娘安好。” 杨柳烟盈盈一礼,柔声说道:“王爷,你们进来吧。” 章泽柳揽着李落进了书房,生怕李落跑了,进来之后看着杨柳烟小心问道:“玄楼来了,你看……” 杨柳烟白了章泽柳一眼,无奈摇头道:“不写了。” 章泽柳嘿嘿直乐,攥着李落的手愈加紧了。 “明日写六遍。” 章泽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垂头丧气的叹息道:“六遍就六遍。” 杨柳烟忍着笑,嘴角却已微微扬了起来。李落看看章泽柳,又瞧瞧杨柳烟,目光不着痕迹的划过杨柳烟尚还平坦的小腹,伸手拍了拍章泽柳肩头,笑道:“恭喜你了,来的匆忙,不曾备上贺礼,赶明补上。” 章泽柳一愣,转头看着杨柳烟,杨柳烟俏脸生霞,狠狠的瞪了章泽柳一眼,章泽柳这才明白过来,很有些难为情,连忙拉着李落坐下。杨柳烟刚要沏茶,章泽柳见状一把抢了过来,做着以前从未做过的事,那还有当年那个纨绔子弟的模样。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心结 “还要多亏你留下的几剂药方,要不然柳烟的身子也不会好起来。”章泽柳由衷谢道。 “有福之人自有天眷,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玄楼,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再留三两天吧。” “这么急?又要去哪?” “北府。” 章泽柳一愣,定定的看着李落,莫名的有些心疼,许久不见,李落的白发又多了。 章泽柳看了看李落,再看了看杨柳烟,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的事我不懂……” 李落朗声笑道:“我的事你不懂,你的事我未必懂,知道该懂的事就好。” 章泽柳一扫眉宇间的忧愁,大笑道:“说得好,想当初还不是我带着你去见识月下春江的景色。” 杨柳烟哼了一声道:“很出息么?” 章泽柳哈哈大笑,很高兴的说道:“你等着,我去取酒来,陪我喝上一杯,不醉不归。”说罢,急忙看着杨柳烟的脸色。 杨柳烟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要喝酒,看我做什么?” 章泽柳大喜过望,就要取酒过来,李落劝阻道:“我只是来看看你,片刻就走,别忙了。” 章泽柳执意不允,自顾离了书房,千叮万嘱,定要李落留下来喝上一杯。 李落拦不住,只好目送章泽柳离开书房。书房中安静了下来,杨柳烟脸上浮现出两抹酡红,格外的动人。 “泽柳心结还是没有解啊。”李落吐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份沉默。 “那王爷的心结呢?” 李落一怔,避开杨柳烟的目光,沉默少顷,坦然回道:“解了。” 杨柳烟看着李落,轻笑道:“我以为王爷会说没有心结呢。”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 “我的心结却还没有解。” 李落心头一跳,惊讶的看着杨柳烟,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问一句为什么。我知道如今我已为人妇,有些话不该讲,但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当初你会娶凌依依?为什么你总是离我那么远?是因为我体弱多病,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曾喜欢过我,只是我一厢情愿?” 李落张了张嘴,灯火陆离,轻轻柔柔,灯下看玉人,玉人如花,花如醉。 章泽柳拎着两坛青州从事踏进书房,桌前只有杨柳烟一人,章泽柳惊咦了一声,四下张望了一眼,没有李落的踪迹。 “玄楼呢?” “走了。” “走了!?”章泽柳有点气急败坏,说好的喝一杯,竟然溜了,那接下来这书是抄还是不抄。 “嗯,他说只是来看看我们,没有别的事,既然一切都好,他也就不留了。” “嘿,玄楼这是血里有风,注定一生漂泊不定啊。” 杨柳烟一怔,如果李落注定四海漂泊,那么自己就成不了李落身边的那个人。 “柳烟,你看这酒……”章泽柳讪讪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两坛好酒。 “我陪你喝。” “啊……你,你,你陪我……”章泽柳瞠目结舌,险些咬了舌头。 “怎么,不愿?” “没,没有,怎么会。”章泽柳大喜过望,就差挤出两滴眼泪以示感激涕零的心思了,转即又摇头道,“不行的,你有身孕,不能喝酒!” “想什么呢。”杨柳烟白了章泽柳一眼,道,“我帮你斟酒吧。” “啊,这怎么好意思……”章泽柳还待假惺惺的装模作样几句,便听杨柳烟不耐烦的喝道:“不喝就算了。” “喝喝喝,娘子斟酒,为夫定要仔细品尝一番。”章泽柳笑嘻嘻的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书还抄不抄了?” “明个再抄吧。” “得嘞,全凭娘子吩咐,明个我抄六遍。” “不用了,还是三遍吧,六遍的确难为你了。” 章泽柳喜从天降,高兴的手舞足蹈。杨柳烟面带轻笑,静静的看着宛若孩童般开心雀跃的章泽柳,温柔的替章泽柳斟了一杯酒,又再向空着的酒杯中也倒上酒,轻轻放在桌旁。 人虽然已经走了,这杯酒就当他已经喝了吧。 巷子前安静了许多,至少没了那些车辇和轿子,不过还有人影晃动,不知道是谁家府里的小厮坐在道旁的台阶上,困倦的打着哈欠,没有递上拜帖,只怕这一夜都要守在弃名楼前了。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巷子深处有什么奇珍异宝,引得众人流连忘返。 李落看罢摇了摇头,既然愿等,那便等吧。李落拉了拉衣衫,遮住半边面容,闲庭信步般向弃名楼走去,施展的却是得自李缘夕真传的身法,于千人身边过,片叶不沾身,当年凭借此精绝诡异的身法可进出草海兵营,单是一个小小巷子,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走出百步,弃名楼府门已然不远了,忽地,从一旁松树后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位兄台请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落眉头轻轻一皱,此前已察觉树后有人,内劲气息晦涩难明,似乎身具什么旁门左道的内功心法,颇是诡异。李落原以为只是谁家的侍卫高手,没曾想竟然出声拦住了自己。 李落脚下一顿,扭头看了过去。苍松古劲,将说话之人的身躯整个笼罩了进去,看不清面容,不过李落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好像树后的这个人像死人多过像一个活人。 “你是?” “草民姓任。” 李落心中一动,自称草民,那便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又是姓任,所遇人中姓任的人不多,和自己有关联的更少,除了一人之外再没有旁人了。 说罢,树后之人似乎怕李落不信,微微踏出半步,借着府前火光,一张略微带些邪气的脸赫然出现在李落眼前,眉宇之间依稀有些熟悉,恰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你认得我?” “草民年前到了卓城,去过巡检司衙门才知道王爷身在北府,随即转道北上,刚过秦州,又听到蜀州的事,这才又赶回卓城,此前在这里已经守了十天了。”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李落略一沉吟。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前朝古墓 和声说道:“你随我入府再说。” 男子没有动,沉默不语。 李落眉梢一扬,诧异问道:“不便入府?” “嗯,草民要说的话不便入第三人耳,草民与王爷相见也不便入第三个人的眼睛。”男子低沉应道。 李落甚是惊讶,不过看男子的模样并非是故弄玄虚,略一沉吟,洒然回道:“好,那就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说罢当先去了一处树荫罩下的暗处。 这里原有一座石坛,三尺高,春夏时长些花草,到了这个季节花草早已干枯,一览无余藏不了人,而且视野开阔,如果有人靠近,必然逃不过两个大活人的眼睛。 男子见李落行事洒脱,固然是艺高人胆大,不过眼中也微微露出敬意,随即跟了过去,左右打量了一眼,确信没有人留意之后才抱拳一礼,沉声说道:“草民任重,字道远,家父任远衫,与王爷有香火之缘,王爷的模样就是数年前家父告诉草民的。”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回道:“不错,我与令尊确有香火之情,他还好么?” “家父亡故已经半年多了。” 李落一怔,惊愕数息,沉声回道:“是否与我有关?” 任重看了李落一眼,垂目回道:“王爷与家父之间的事草民不便妄言,不过家父半生所为难登大雅之堂,有损阴德,依家父所说,为王爷办事便是赎罪了。” “多谢令尊厚爱。”李落诚颜一礼,道,“我眼下未必有时间亲身前往悼唁,不过日后定有余暇。任前辈因我身故,我不会坐视不理,有什么事我能做的,你但说无妨。” “草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告诉王爷家父身故的消息,而是家父有三句话命草民一定要当面转告王爷。” “什么话?” “其一,王爷当日猜到的虽不中但也不远了。” 李落脸色微变,嗯了一声,虽说早有预料,但亲耳听闻之后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其二,家父命草民带王爷去一个地方。” “哪里?” “漳州。” “南府漳州?有何缘故?” “漳州地处偏远,一向以穷山恶水著称,向来很少有人留意,不过最近漳州倒是出了一桩不小的事,在漳州含苍府境内发现了一处前朝古墓,据说是数百年前的墓葬。消息一经传出,引了不少江湖上左道九流的盗贼前往,家父也去过一次,就是这一次家父中了招,救上来的时候身中剧毒,昏迷了一月有余,草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父仙去。临死之前,家父回光返照,清醒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只留下了这三句话。” 李落沉默不语,似是在分辨什么,又似只是在惋惜任远衫为了当年与李落一诺,不惜以身殉道的忠烈。 “还有一句话是什么?” “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 “他们?他们是谁?” 任重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令尊可有从古墓中带回来什么信物?” “没有,家父在这一行里还算有些名声,当日一同下墓的共有十三人,除了家父,其余十二个人都全身而退,唯有家父中了毒,昏迷不醒,我猜……”任重忽地抿嘴不语,原本邪气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狠厉神色。 “是同行中人下的毒?” “有这个可能,事发之日草民并不在漳州,等赶到的时候家父已经神志不清了,草民仔细推敲过跟随家父下墓的人,这些人都是家父这些年同生共死的伙计,谁都有下手的机会。” 李落一愣,疑惑不解道:“既然是同生共死,应该不会轻易在背后暗下杀手吧?” “王爷有所不知,这一行的人时常和死人打交道,死气多,活气少,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凡事利字当头,讲义气的不多,能顺手救一把也有,但杀人越货、背信弃义的更多,一旦下了地,活人也要变成鬼。”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隔行如隔山,比之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这些旁门左道果然要诡秘许多。 “家父叮嘱刻不容缓,草民匆忙安葬家父遗骨之后便即赶往卓城,一路乔装易容,这才见到王爷一面。” “很急?” 任重沉吟良久,没敢轻易回答,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草民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急迫,但从小到大,哪怕早年间家父被绿林高手围捕,草民幼弟被擒不知所踪的时候,都没见过家父像当时那样凝重和惶急。” 李落陷入沉思,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让李落有些措手不及,如今一身的是非事,想要抛开不理,着实不容易。 “如果我去不了,可否派人与任公子同行?” “不行。”任重断然回绝,歉然回道,“家父遗嘱,此事若非王爷亲临,不许多一人知晓。” “那你知道我和令尊要找什么么?换言之,任公子带我进了古墓,可知道该去哪里找?” 任重落寞回道:“不瞒王爷,草民不做这种营生已经有好几年了,家父一心想金盆洗手,王爷的令谕是家父最后的一件心事,之前家父已严令草民不许再染指死人之物,这一次,家父是真的逼到了绝路,要不然不会破誓命草民带王爷入墓。至于入墓之后,家父毕生所学都已传于草民,不敢说青出于蓝,但家父能找到的东西,草民一样找得到。” 李落点了点头,沉吟少顷,平声回道:“这件事兹事体大,我虽然只是一人,但牵连甚广,此事容我思量一夜,明日答复你。任公子可有栖身的地方?” “有。”任重说了一家客栈的名字,道,“草民等王爷到明日辰时,如果王爷不来,草民要先行一步离开卓城,日后王爷若是改了主意,可到掖州果郡麒麟盘口的谭家老店来找我,这枚古钱便是信物,亮出古钱,自会有人找王爷的。”说话间,任重从怀中取出一枚古钱,锈迹斑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担不起的事 坑坑洼洼的很是不起眼,入手倒是沉重,比寻常钱币要沉不少。 任重走的很干脆,待李落接过古钱之后,任重便即一礼,悄然离开了巷子。 李落攥着掌中古钱,许久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恍惚间有了一丝明悟,只怕任远衫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临院里,殷莫淮还没有睡,清香袅袅,一扫往日的倦怠,静静的听着李落说话。 当年木括残城地底的九宫阵法,武陵山仙人峰下的诡异地宫,东海那些神乎其技的鬼船壁画和连山这个名字,深邃悠远的蜀州唐家,朝木山顶的万梅园和仓央嘉禾口中所说的神话传说,与鬼船那本书中的苍凛一族不谋而合。最南端,隐秘的夜霜镇和神秘万分的虞家小青,最北端,先是往生崖下沉睡千年的黑山大狱,再是鹿野那伽外生死相依的明和暗,这一切仿佛透出了什么东西的一鳞半爪,又好像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琐碎事,纷纷扰扰。 李落一口气将这些话全说了出来,有些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殷莫淮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原来也有王爷担不起的事。” “我本就是一介凡人……”忽地,李落一顿,数息沉默,眼中精芒连闪,缓缓问道,“殷先生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殷莫淮莞尔,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我本想猜猜,王爷会在什么时候告诉我。” 李落张了张口,无奈的笑了笑,慨然一叹,颇有点人赃并获的赧然。 “本无一物,何来尘埃?王爷不必往心里去,没有告诉我,我就当王爷是担心我心力不济的缘故。” “是冷少侠告诉你的?” “这一点冷冰与王爷大不相同,在他看来,若是担不起,只是我没有这个资格,至于我是不是病入膏肓,他可从来没有在意过。”殷莫淮哈哈笑道。 “这件事除了身在其中的人,就只有我们三个知道。” “王爷觉得它会是什么?” 李落沉默良久,沉声回道:“我不知道,也不敢猜。” 殷莫淮少有的露出凝重神色,仔细看了看李落的神情,轻声说道:“让你猜都不敢猜的事很少吧?” “只此一件。”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之间该想到的都已经想到,或者想过了,就连草海异变,或许也不是草海群豪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该去一趟漳州。” “什么?” 殷莫淮眼中有异芒闪过,似笑非笑,平静说道:“王爷不觉得很有意思么?换句话说眼前的层层迷雾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看来很有趣,如果可以,我是想去漳州看一看的。” 李落暗自诽谤,眼前这些云山雾里的迷障不单乏味,而且凶险,任李落怎么看也瞧不出一个有趣的地方来。 “我告诉先生任远衫一事就已经失信于人,倘若先生还要同去,怕是不妥。” 殷莫淮打了个哈哈,淡淡回道:“我还没到漳州恐怕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殷莫淮容颜一整,清冷说道,“前路迷雾重重,如果窥不见端倪,日后必有祸端。” “北府……” “北府有云无雁在,胜过定北军不知多少,而且你我总将沈先生丢在贯南大营也不是办法啊,也该让老先生出出力了。” 李落瞥了殷莫淮一眼,殷莫淮一脸的理所应当,啧了啧舌,慢条斯理的添着香。 “殷先生想让我去一趟?” “王爷若不想去,告诉我做什么?”殷莫淮反问道。 李落轻笑一声,告辞离去。 城南,莲香客栈。 这是卓城里数以千百计客栈中的一个,清净雅致,不出尘,也不俗气,恰到好处。 李落来的时候客栈前不知何故围了很多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官府中人在场,大声呵斥着什么。客栈前一个形似掌柜的中年人和几个瑟瑟发抖的客栈伙计茫然无措的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府中人,面如死灰,浑浑噩噩的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李落心中一沉,认出客栈中进出官吏的官服,这是卓城府尹衙门刑捕房的官差,刑捕房来人只有一个缘故,那就是这家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的阵仗,非死即残。 前天夜里任重才刚刚说了这家客栈的名字,几个时辰就出了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落脸色微变,快步走了过去,这个时候来不及再隐藏身份,若是迟了,有什么遗留的蛛丝马迹也会被藏身暗处的人所掩盖。 分开人群,李落疾步而入,门前的刑捕眼睛一瞪,喝道:“闲杂人等退开!”说罢,一只手已经摸上了刀柄。 李落闻声一顿,亮了一块腰牌,正是中书省的中书令,平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刑捕接过腰牌,虽然不知道这块令牌有什么来头,但中书省的印记做不了假,至少说明眼前男子同样也是官府中人。不过中书省倒还管不到刑捕房的头上,要是大理司那就不一样了。只是中书省管不了刑捕房,却管得了府尹衙门,这名刑捕也不敢怠慢,归还令牌之后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原来是中书省的上差,得罪了,有人报官,客栈里死人了。” 李落双目一紧,沉喝道:“死的是什么人?” 刑捕警惕的看着李落问道:“中书省什么时候操心起刑律的事了?” 官场之道,都得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这个时候别说一个持中书省令牌的官差,就算凌疏桐亲临也不能越俎代庖,只要不是太过分,出了事自然有大理司顶着,而且此刻明显还是李落理亏。 李落当然明白这些官场的规矩,闻言也没有异色,平声说道:“或许我见过死者,可否容我进去看一看?” 刑捕眼睛一亮,饶有兴趣的打量了打量李落,斟酌片刻,点了点头道:“既然都是同僚,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小六,过来守着,闲人勿进,还有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乙字三号房 刑捕指着客栈掌柜几人寒声喝道。 一名机灵的捕快应了一声,将客栈掌柜伙计赶进了客栈看管起来,虎视眈眈的守在客栈门前。 刑捕作势请李落先行一步,李落没有异色,坦然入内。刑捕眼中异芒一闪,跟了进去。 大甘的官场向来有些上不了台面的规矩,倾轧异己,党同伐异是常事,貌合神离亦是家常便饭,倘若中书省的官吏牵扯命案之中,被刑捕一方抓着把柄,这其中大有做文章的门道。 不过这一次,卓城府尹门下的刑捕房捕快注定要看走眼了。 客房在二楼,乙字三号房,门口守着一名捕快,仵作和刑捕房捕头过来之前谁也不能靠近。 “就在这里看吧,严大人来之前最好别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刑捕沉声说道,在房门前拦住李落。 李落哦了一声,望向里屋。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也不见有什么异常,客房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面朝上,脸色青黑发紫,好似上了妆的戏子扮成的鬼脸,望之可怖,胸口不见起伏,已是一具死尸。 李落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躺在地上的尸首虽然脸色可怖,但容颜清晰可辨,正是昨夜与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任重。 刑捕听到李落吸气,莫测高深的淡淡一笑,复又神情冷幽道:“阁下认得此人?” “见过。” “他是谁?”刑捕呼吸一重,急切问道。 “故人之子,昨夜才与我见过一面。”李落脸色凝重,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刑捕刚要说话,就听堂下有人大声叫道:“围起来,客栈里的人一个也不许走,都给本官扣了。曹怆,带人把外面的闲杂人等都轰走,围在这里成何体统!” 嘈杂的叫喊声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楼而上,直奔出事的乙字三号房而来。 刑捕急忙迎了上去,恭声候命道:“严头,这边。”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转角处走上来一个彪形大汉,膀大腰圆,看起来虎虎生风,只是一双三角眼差了点,但见阴鸷戾气,少见正气凛然。 刑捕口中的严大人也看到了房门前的李落,一愣神,喝道:“你是什么人?” 刑捕急忙回道:“严头,昨夜他见过死者。” 大汉爆了一句粗口,瞪了刑捕一眼,冷喝道:“来人,拿了!” 刑捕一惊,急忙俯身在大汉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汉一怔,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原来是中书省的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哈哈,得罪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你是……严行宽?”李落不答反问道。 “大胆,大人的名讳也是你……”大汉身后几个捕快厉声喝道,严行宽眉头一皱,眼中疑色一闪即逝,眼前男子神情平静,一点也没有卷入凶案之中的惊慌,有凝重之色,却无惊惧之意,镇定自若,来头怕是不小。 严行宽久在官场,多少有些眼力,随即扬了扬手,阻住身后众人呵斥,淡淡说道:“不错,本捕正是卓城府尹衙门刑捕房总捕严行宽。” 李落哦了一声,平声说道:“查案吧。” 严行宽一滞,好大的口气,不过一时间拿不准李落是什么来头,不好翻脸,倘若真是中书省的重臣,就算占了理,单单一个以下犯上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严行宽闷哼一声,眼中有厉色闪过,冷冷的盯了李落一眼,径直走向客房。与李落错身而过时,严行宽冷声说道:“阁下既然昨夜见过死者,那就录了口供再走。” 李落不置可否,安静站在客房门口,身后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捕快一左一右挡着李落去路,如果不是中书省的令牌,李落俨然已是阶下囚。 “让让,让让,让老朽进去。”就在严行宽过来之后不久,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小老头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擦着汗,气喘吁吁,看到地上的死尸眼睛一亮,有一种怪异的痴迷,一个纵身就扑上前去。 一众捕快见怪不怪,除了严行宽几人外,倒是对这老头颇有敬意,颔首示礼,口呼蒋老。 蒋姓老者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全在这尸体上,不时用针刺刺这里,又再摸摸那里,连连摇头,似乎颇有不解之处,偶尔有惊呼之声,转即又陷入沉思,口中念念有词,心绪起伏之大,决计不像个正常人的模样。 “蒋老,怎么样,看出死因了没有?”严行宽收起了狂傲之色,俯身在老头耳边轻声问道。 蒋姓老者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死尸的脸色,脸皱成了一团,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悬而未断。 严行宽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重重的咳了一声,将老头惊醒过来。蒋姓老者一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黑脸,吓了一跳,鬼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喘了几口气,这才看清这张脸的主人,连忙作揖道:“严捕头,你也在啊。” 严行宽脸色更黑,感情这老头进屋之后就只看到地上的死尸,没看到屋子里的活人。 严行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喝道:“怎么样?” 蒋姓老者定了定神,瞧了瞧地上的尸首,苦恼说道:“这不对啊,说不通,看着像是中毒,但毒没有入喉,这怎么能毒死人?身上看不到有别的伤痕,这这这,太奇怪了……” “封住颈间穴道,以毒攻入耳鼻,中毒者神智清醒,但所遭痛楚是寻常中毒的千百倍,耳能听,口能言,却动弹不得,至死脸上的面容也不会有狰狞异样,他不是被毒死的,是活活疼死的。”门口传来李落清冷的声音。 蒋姓老者一愣,猛然一拍大腿,叫道:“不错,就是这个死法。” 屋中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房门前的李落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任重尸身,眼中有风云变幻,时聚时散。 “你是怎么知道的?”严行宽眼中一寒,厉声喝问道。 “这不是江湖仇杀,是刑讯逼供的手段,施术者是个中高手。”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只查凶手 严行宽眼孔微微收紧,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隐隐有些燥热。中书省的人,见过死者,又认得杀人的手段,这背后怕是另有隐情。 “谁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 带着李落入内的刑捕看了严行宽一眼,严行宽略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刑捕轻咳一声,道:“是客栈的伙计,死者昨夜回来的晚,进客房前特意叮嘱小二今日卯时准备饭菜,据说是要早起赶路。卯时刚到,小二端了饭菜叫门,没人应,刚要离开就听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小二随即推门,门没有上锁,进去一看就见着躺在地上的死尸,这才报了官。” “回来的晚?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客栈?” “差不多子时前后。” 李落轻轻咦了一声,昨夜与任重分别之时还不到戌时,这家客栈虽在城南,但离城东更近些,任重在卓城已有十余日,迷路多半不可能,不该这么晚才回到客栈,莫非他与李落辞别之后还去了别的地方。 “阁下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昨日不到戌时。”李落凝神思索,离开弃名楼之后任重又去了哪里,这几个时辰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客栈小二听到的响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好巧不巧的就在送饭的时候尸身倒地,是巧合,还是说有人故意如此。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个示威,难道会是任远衫口中所说的他们下的手?他们又想从任重口中逼问出什么? 云雾萦绕,李落蓦然想起,如果说任重的行踪早已被人识破,那为何偏偏要在见过自己之后才有人下此毒手,这么算来,行凶者的目的应该不是任重,而是李落。 究竟任远衫在漳州的古墓中看到了什么,还是说这本就是一个连任远衫也骗过的局,在等着李落自投罗网。 如果发生的这些事不是有人刻意算计,任远衫已死,任重也被人暗害,诸般迹象表明任远衫看到的东西应该就是暗中人不愿李落得知的真相。 “还有什么线索?”李落问了一声。 严行宽显然有些不满李落在这里发号施令,脸色有些阴沉,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搜!” 一众捕快亮起一双招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和任何的蛛丝马迹,外人在场,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得让中书省挑不出刺来。 “咦,这是什么?”一个捕快捧着桌旁的木椅惊疑问道。 严行宽凑上前去,木椅底下有几道凌乱的划痕,看起来刚刻上去不久。严行宽眯着眼睛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个捕快沿着痕迹的方向一笔一划的临摹了一遍,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不解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严行宽瞪了发现痕迹的捕快一眼,骂了一句,兴许只是个与此案无关的划痕罢了,白费功夫不说,大惊小怪丢人现眼。 严行宽没有在意,李落的瞳孔却收紧了三分,呼了一口气,平声说道:“严捕头。” 严行宽回头看着李落,颇有点不耐烦的说道:“怎么了?” “派人去往大理司一趟,传我口谕,命大理司彻查此案。” 严行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神巨震,在大甘,单凭口谕就能让大理司出动的人屈指可数,像这么年轻的,似乎、好像,就只有一个。 “尊驾是?” “李落。” 严行宽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咧了咧嘴,好一会才挤出王爷两个字。 李落没有在意屋中诸人震惊恐惧的神情,清朗说道:“此案十有八九与我有关联,不过人不是我杀的,他该叫任重,但我不知道名字真假,昨夜只是匆匆一面。你们封锁现场,客栈内外好生盘查,切记莫要扰民。” “属下谨遵王爷之命。” “还有告诉大理司,只查凶手,莫追凶案。” 严行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李落的意思是只要找到凶手就好,至于凶手因何杀人能不知道最好别知道。 “属下明白,属下定将凶徒缉拿归案,交予王爷发落。”严行宽斩钉截铁的应道。 李落点了点头,温声回道:“尽力而为,凶手下手狠辣,艺业不凡,你们自己也要当心。” 严行宽感激涕零,一副感动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难得的让李落紧皱的眉头稍稍解开了一丝。 没有等大理司的差役赶过来,李落先一步回了弃名楼。 从捕快临摹的痕迹里李落认出了这个字,是一个人在极端绝望恐惧中写下来的一个快字。 任重临死前写下这个快字,虽然没有明证,但李落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这个字就是写给自己的看的。 摸了摸袖口里的古钱,李落眼中寒意张弛数变,这趟漳州之行看来是非去不可了,哪怕是个圈套,也要顺藤摸瓜,找出背后行凶之人。 有一件事李落没有向刑捕房的捕快说起,昨夜李落实则已暗中派了牧天狼暗部两名高手前往莲香客栈,一来探一探任重的虚实,二来李落也有保护任重的心思。任远衫已经亡故,倘若这身下遗子再出点什么闪失,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但是到了此刻,两名暗部高手行踪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影子的生死是常事,但这里是守卫森严,戒备重重的卓城。青天朗日,李落却似坠入冰窖,寒意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到了弃名楼,李落没有理会登门拜会的朝臣百官,径直去了后院。谷梁泪看见李落的时候吓了一跳,眼前的李落容貌虽然正常,但眼中愁云密布,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王爷,你怎么了?” “谷梁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谷梁泪上前拉着李落衣袖,让李落坐下说话。 “我想从你门下借两个人。” “好。”谷梁泪没有问情由,一口应了下来,有些心疼的看着李落。 李落心中一暖,莫名间心绪缓了三分,吐了一口浊气。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又失踪了 沉声说道:“这两个人除了武功不弱之外,最好是少有露面,而且对你不会变心的那种。” “不能让你麾下的将士去么?” “不能。”李落想了想,回言道,“与信任无关,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我知道了,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面纱下的谷梁泪似乎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王爷这是又要走了?” “嗯,等不得,已经有人死了。” “我能问问王爷要去哪里么?” 李落没有迟疑,沉声回道:“漳州。” 谷梁泪沉默片刻,起身说道:“你等我。” 一盏茶的工夫,谷梁泪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相貌冷峻的女子,不苟言笑,入屋之后抱拳一礼,淡淡的唤了一声二公子。 李落回了一礼,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些面生,依稀好像就见过一两次。 “她名风狸,是忠心可用之才。” 李落没有多问什么,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还有一个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谷梁泪轻笑道。 李落一怔,随即恍然,连连摇头,断喝道:“不行,我要去的地方敌我不明,眼下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你去了会有危险。” “你去得,我便去不得么?”谷梁泪悠悠说道,“我的武功比起你这位名扬天下的定天王也不会差太多吧,而且我的相貌极少有人见过,稍作乔装,更不会有人认得。” “那也不行。”李落执意就是不允。 “不让我去,王爷总得有个理由吧。” “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没有理由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李落很是倔强的喝道。 谷梁泪笑了起来,柔声说道:“你不让我去,虽是蛮不讲理,不过我很开心呢,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外历经生死,我只能在卓城枯守期盼的滋味?我是人,并非草木,岂能无情。王爷啊,你莫要太自私了。” “我……” “难道不是么?你总让天下人负你,你却不负天下人,时日久了,旁人见你多半会很压抑窒息的。我如此,你军中的将士也是如此,有时候想想,王爷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李落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了,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我便替你拿主意,风狸,你去收拾行装,随我和王爷出门一趟。” “是,二小姐。”风狸领命应了一声,自顾离去,却不见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屋中只剩李落和谷梁泪,看着李落犹自忿忿不平的模样,谷梁泪忍俊不禁,用手轻轻点了点李落额头。李落没有躲闪,定定的看着这根葱白玉指,想起这根手指下施展出玉手点将时那般鬼神难挡其锋的锐利,心神恍惚,一如年少时。 三日后,卓城才传开李落失踪的消息,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一同不见踪影的还有谷梁泪。消息一经传开,闹得朝野震动,就连久不理朝政的万隆帝都惊动了,数度传旨,追问李落行踪,只是巡检司枢密院却都是一问三不知,气得万隆帝龙颜大怒,偏生又无可奈何。 古怪的是北府牧天狼与巡检司上下却没有因为李落突然失踪而有什么异常,政务通达,不见群龙无首的慌乱,诸事有条不紊。到了这个时候,朝野内外的权臣豪族更加笃定李落身后另有高人相助,正是因为如此,李落才能放心的离开卓城,不告而别。 李落自然不知道这些天里章荣政和杨万里焦头烂额的模样,有时一天里差不多要进三两趟皇宫,小心的陪着万隆帝的怒火,怎一个辛苦了得。 任重留下一个快字,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李落都耽搁不得,乔装离开卓城之后,三人快马赶往掖州果郡。前去漳州之前,李落决意先去任重当日所说的谭家老店看看,左道九流的营生李落并不熟悉,谷梁泪也知之甚少,此去漳州最合适的人选其实是翟廖语或者姑苏小娘,但眼下李落还不想让旁人知晓这件事,只能出此下策,盼着这个谭家老店里另有乾坤,看在古钱信物的面子上能出手相助。 三人离开卓城急赶了七八日,一天夜里在一所破祠堂中歇宿。李落睡到半夜,好几次均为噩梦所缠,昏昏沉沉中好似看到了许许多多模糊的画面,有人有鬼,还有火光和满天飞雪,极是杂乱,忽听得一缕微声钻入耳中,有人在叫:“王爷!”李落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醒了过来,只听得谷梁泪的声音道:“你到外面来,我有话说。” 李落忙即坐起,走到祠堂外,只见谷梁泪坐在石级上,双手支颐,望着白云中半现的月亮。李落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坐。夜深人静,四下里半点声息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谷梁泪道:“你还在想漳州的事?” 李落回道:“是。许多情由,一时让人好生难以明白。”来的路上,李落已将此事前前后后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谷梁泪,谷梁泪听过之后神色凝重,似有忧虑,却不见有太多的震惊和怀疑。 谷梁泪道:“你担心在漳州埋藏着惊天的秘密?” 李落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总觉得很无力。” 谷梁泪道:“你怕知道了真相,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么?” “嗯。” “其实也不难的。” 李落诧异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微微一笑道:“这个秘密埋藏了千年,王爷知道了,如果的确做不了什么,不妨将它再掩埋起来。要么斟酌利害,将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不过依着王爷的性子,若是真要这么做,想必你也会想方设法一力承担吧。” 李落怔怔无语,很想问问谷梁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过没有问出口,谷梁泪愿意说自然会说,问了,那就是强人所难。 “不过这一次王爷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呢,至少有我,还有殷先生在王爷身边。” 李落张了张口,莫名的鼻子有些发酸。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偷衣服 月下轻语,却将李落往日的孤寂傲然的外壳轻轻的敲碎了。 谷梁泪伸手整了整李落衣领,柔声说道:“安心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此去掖州,李落依旧择定州南下,绕过楚州,直奔掖州而去。一路昼夜兼程,很是辛苦,不过三人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染了些风尘,倒不见有多憔悴。 终于,掖州在望。 果郡在掖州颇有些特别,以郡为名,在大甘绝无仅有,比之别州一府之境小些,但要比县境大出许多。果郡盛产瓜果,有几样更是天下闻名,除了果郡别处便不会再有了。其中有一样八角莲子,极是爽口,不过就连秋吉也栽培不出来,唯有夏秋的季节多吃点解解馋。 此地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号称天险之地,水道倒是有两条,只不过水流湍急,快是快些,不过比陆地上要凶险,而且走不了大船,如果不是着急赶路,大多人都会选择陆路进入果郡。所以卓城里果郡的特产瓜果价格不菲,要不是弃名楼里一众姑娘生财有道,单靠李落所剩不多的俸禄,着实吃不了几顿。 月色当空,果郡的群山远远已经看得见了,果然连绵起伏,一层叠着一层,就像是一道屏障,生生将果郡从掖州割了出去。 谷梁泪伸鞭指着前面一间农舍,说道:“我去偷几件衣服来,咱们扮成一……两个乡下兄妹吧。”谷梁泪本想说“一对”,话到口边,觉得不对,立即改成了“两个”。 李落听了出来,这才知道谷梁泪脸皮薄,性子害羞,不敢随便出言说笑,只是微微一笑。谷梁泪正好转过头来,见到李落的笑容,脸上一红,问道:“有什么好笑?” 李落打趣道:“没什么,我是在想,鲜有见你行走江湖,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我来做吧。” 谷梁泪瞪了李落一眼,呼道:“王爷博学多才,难道也知道梁上君子的技艺?那可真是让小女子大开眼界了。” 两人说笑着,风狸却是忍不了了,跃下骏马,向那不远处的农舍奔去。 李落二人见状皆是一愣,脸上不约而同的有些发红,相视一笑,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温柔甜意。 风狸轻轻跃入墙中,跟着有犬吠之声,但只叫得一声,便没了声息,想来是给风狸踢晕了过去。过了好一会,见她捧着一包衣物奔了出来,回到两人身旁,脸上似笑非笑,神气甚是古怪。 李落提起几件衣服,月光下看得分明,是农夫和农妇的衣服,尤其那件农妇的衫子十分宽大,镶着白底青花的花边,式样古老,不是年轻农家姑娘或媳妇的衣衫。这些衣物中还有男人的帽子,女装的包头,又有一根旱烟筒。 这些衣衫,平日里难得一见,想想穿在一个大甘王爷和一个大甘王妃的身上就觉好笑,难怪风狸会露出那样古怪的神色。 谷梁泪忍不住好笑,当下转到树后,将农妇的衫裙罩在衣衫之上,又将包头包在自己头顶,双手在道旁抓些泥尘,抹在自己脸上,让原本已经易容的面容再添几分俗气,这才勉强遮住那副惊世容颜。也幸亏这农妇的衫裙宽大,将谷梁泪的身姿隐了下去。 谷梁泪收拾妥当,风狸也穿了一件,她原本就冷峻,少言寡语,穿上衣服之后更显木讷,倒是比谷梁泪更像个寻常村妇。 谷梁泪换好之后这才帮着李落换上老农的衣衫。李落和她脸颊相距不过数寸,但觉吹气如兰,不由得心中一荡,便想伸手搂住她,只是想到她平日为人端庄恬静,还有个看似不以为意,但却时时竖着耳朵的风狸在,半点亵渎不得,要是冒犯了谷梁泪,惹她生气,有何后果那可难以料想,当即收摄心神,一动也不敢动。 李落眼神突然显得异样、随又庄重克制之态,谷梁泪都瞧得分明,微笑道:“王爷真是,哎。”伸出手掌,将满掌泥尘往李落脸上抹去。李落闭着眼,只感觉谷梁泪掌心温软柔滑,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抹来抹去,说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远别停。 过了一会,谷梁泪道:“好啦,只要不是有心查看,别人一定认不出来。” 李落想了想,道:“我头颈中也得抹些尘土才是。” 谷梁泪笑道:“谁瞧你头颈了?”随即会意,李落是要自己伸手去抚摸他的头颈,随即伸出玉指,在李落额头轻轻点了点,低声说道,“风狸还在,好个没羞没臊的王爷。”回身上马,一声唿哨,缓缓前行,突然间忍不住好笑,轻轻笑出了声。 李落脸皮发烫,心虚的偷偷打量了风狸一眼,忙不倏转移话题道:“风狸,你是头一回偷衣服吧?给他们留银子了么?” 风狸绷着脸,淡淡说道:“留了。”说罢一顿,反问道,“二公子难不成以为我以前做过这些鸡鸣狗盗的事?” 李落讪讪一笑,自讨没趣,风狸平时少言寡语,竟也是个牙尖嘴利不吃亏的主。 黑夜之中,但听得三匹骏马的马蹄打在官道上,清脆悦耳。李落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幽静的官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谷梁泪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卓州尚寒,掖州其时已算初春了,野草花香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李落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谷梁泪不再催赶骏马,脚程渐渐慢了,行了一程,转了个弯,来到一座大湖之畔。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波微动,银光闪闪。 赶了好久的路,三个人停下来歇息片刻,风狸自顾离去,去捡些干柴回来。李落拴上骏马,又是打水,又是取下行囊,忙忙碌碌,却不愿谷梁泪插手。 谷梁泪面带轻笑,静静的看着李落,月光如练,纵然乔装打扮也掩不住那抹国色天香。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一株海棠 收拾妥当,风狸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走远了还是故意避开了些,留两人独处。李落和谷梁泪坐在岸边,望着湖水,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李落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天下间的腥风血雨,便是叫我富贵满堂,也没这般惬意。” 谷梁泪道:“你在想什么?” 李落将适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谷梁泪反转左手,握住了李落右手,轻声说道:“我真的很高兴呢。” 李落回道:“我也一样。” 谷梁泪幽幽说道:“当初你在化外山红尘宫前,当着天下群豪的面说的那番话,我虽然感激,可也没此刻欢喜。倘若我就是个身陷困境的丑陋女子,依你的性子,多半还是会救的。可是那时候你只想到救人,而不是救我。” 谷梁泪的话把李落绕的有些晕乎乎的,一时没明白你是谁,我又是谁。 “直到前几天你蛮不讲理的不让我跟你去漳州,我便觉得在王爷心里,我总是重了些的。” 李落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啊!”说罢,连忙轻咳一声,别过头不让谷梁泪看见自己脸上的窘迫。 谷梁泪掩口轻笑,轻轻的靠在李落身上,抬头望着月色,喃喃说道:“没有人喜欢孤独呢,女儿家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简单,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有人陪着看天上的星星,就算吃糠咽菜也不会觉得难过。”说完之后谷梁泪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李落想了想,直言应道:“是。” 谷梁泪坐直了身子,轻哼了一声,不满说道:“你真是不懂讨女儿家欢心。” 李落苦笑一声,谷梁泪一语中的,李落并非没有见过莺莺燕燕的毛头小子,不管是风尘女子,还是大家闺秀,无论是曲意奉承还是暗送秋波,李落都能游刃有余,唯有面对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时,却变得拙笨不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名利当先,你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人,尤其是女人。不过每个女儿家心里都有一个看似荒唐幼稚的梦,而我的梦,便是今日。”说罢,谷梁泪恶狠狠的叱道,“不许再笑我。”说完之后自己反倒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李落很乖巧诚恳的点了点头,想起了吉布楚和,总告诫李落莫要相信女人的话,却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深处,是不是也有一个单纯到近乎幼稚的梦。 李落见到谷梁泪的侧脸,鼻子微耸,长长睫毛低垂,虽有易容,但也是容颜娇嫩,脸色柔和,得此佳人,此生足矣。 “但愿人长久……” 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谷梁泪双手一拍,身子弹出数尺,淡淡说道:“我心中对你好,咱们可得规规矩矩的。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负我,那可看错人了。” 李落噎了半晌,都已是明媒正娶的定天王王妃,竟然还得规规矩矩,随即一本正经的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谷梁姑娘乃是一代宗师,武功出神入化,身后又有红尘宫撑腰,我敬你怕你还来不及,怎么敢欺负你。” 谷梁泪娇笑出声,穿着这样一身衣裳,脸上还满是泥尘,这幅景象很是别扭,但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谷梁泪想起与李落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笑靥如花,坐了下来,却和李落仍旧隔着有三四尺远。 李落想问问谷梁泪的江湖,当初曾有人在李落耳边提及谷梁泪在大甘武林中举足轻重,只是话到了嘴边,却觉在这时候说这等话未免大煞风景,欲言又止。 谷梁泪似未所觉,两个人静静的待了片刻,谷梁泪忽地轻声说道:“年前入宫的时候,云妃娘娘给我看过一幅画。” 李落心中咯噔一声,背心微微有些寒意,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过既然谷梁泪开口,装作不知道更显心虚,随便淡然问道:“什么画?” “一株海棠。”谷梁泪别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道,“还有一个背影。” 李落头皮一阵发麻,心中不免有些暗恨云妃,到了这个时候莫不是还想挑拨离间。 “王爷怎么不说话了?” “啊?哦,我记得以前好像也画过这样一幅画,那时候护送云妃南下宜州,中途遇险,和禁军走散了,不得已作画来换银子,哈哈,想想也过去好多年了。” “嗯,云妃娘娘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记得可比王爷清楚多了,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 “是么,我倒是忘了些。”李落嘿嘿一笑道。 谷梁泪不置可否,柔声说道:“一个画中人,一个藏画人,还有一个看画的人,世间轮回,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 谷梁泪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要责备王爷什么,只是想有朝一日王爷也替我做一幅画,可好?” “好!”李落一口应了下来,转即又赧然接道,“只不过我没有把握能画出来。” “为什么?”谷梁泪奇道。 “画由心生,你在我心里有天公弄巧之势,我若作画,必会患得患失,大概会无处下笔吧。” “呵呵,王爷怎么一转眼又会哄人开心啦。” “没有,我只是不愿说假话骗人。” “那你会骗我么?”谷梁泪一双明眸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让李落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重重说道:“我此生不会骗你!” 谷梁泪温柔浅笑,甜如蜜,香胜花。忽地,谷梁泪玉容一整,自言自语道:“风狸捡个柴火怎么去了这么久?” 话音刚落,就听树丛后传来一声轻咳,风狸抱着一捆干柴走了过来,一声不吭的放在地上,打着火石,架起篝火,驱走了夜里的凉意。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风狸定是早就在树后偷听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堂冰心诀四重境大成的内家高手,竟然没有察觉有人躲在暗处,委实不应该,只怕方才的心慌的太厉害了些。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西狩城 李落看了风狸几眼,心生一个念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只要一人相伴南下漳州的。 风狸添着柴火,蓦地,眉头一皱,起身看着李落,平声说道:“二公子要是觉得我碍眼,我可以先走的。” 李落吃了一惊,连忙说道:“风狸姑娘千万别多想,我怎会觉得你碍眼。” “二公子是要我别多想,还是要我别乱想?” 李落呆呆的看着风狸,茫然问道:“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别多想的意思是我想的没错,但二公子不想让我再追根问底,别乱想的意思是我想错了,二公子根本没这么想过。”风狸郑重其事的说道,“所以刚才我想的没有错,只是二公子不想让我接着想了。” 李落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这是道理。”风狸纠正道。 “岂有这样的道理。”李落忿忿不平,大约要拿出扬南论道的劲头与风狸辩上一辩,谷梁泪劝道:“好啦,都别说了,休息休息还要赶路呢。”说罢责备的各看了李落和风狸一眼,说道,“别忘了正事。” “也是,口舌之争实在无聊。” “这才是歪理。”风狸一本正经的回道。 李落眼前一黑,连忙运转冰心诀,不再理会风狸。今夜心绪不稳,实在有损冰心诀的威名。 少顷,李落轻笑出声,引得两女愕然相望。风狸沉吟道:“二公子是不是做梦了?要么就是变傻了?” 李落清朗一笑道:“若是做梦,但愿此生此世一梦不醒。” 谷梁泪举目望去时,李落神色一如往昔,只是多了点不经意的温情和牵挂。 进入果郡,水路快些,翻山迟缓,但胜在安稳。漳州一事迫在眉睫,谷梁泪原意走水路进到果郡,李落摇头不允,买了辆马车,连同两匹善走山路的矮马。三人原来的坐骑太过引人注目,几个农妇农夫骑着这样的骏马太过乍眼,一眼就能瞧出破绽。 掖州州境与漳州相接之地就有十万大山余脉,果郡四周的群山受山势影响颇为陡峭,但风景确也秀丽。但见盘山古道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中穿梭盘旋,时隐时现。走兽蹦跳,飞鸟啼鸣,不时还能听到激流溪水涓涓滴落碎石的声音,格外悠扬。 风狸目不转睛的赶着马车,山路崎岖,一不留神就怕连车带马滚下山崖。李落靠在车辕另一侧,打量着四下的风景,实则九成的心思都放在身后撩起车篷布帘,一样兴致勃勃看着景色的谷梁泪身上。 两个人偶尔会说上几句话,谷梁泪的声音轻柔悦耳,比那些空灵的水声和悠扬的风声还要动听,让李落怎么听都不觉得倦。 一路平安无事,间或里遇到几个进出果郡的路人,相逢而过多是颔首招呼,热情些的还会送点果子,都是果郡所产,很新鲜,与卓城不可同日而语。林子里时不时也能看到一株果树,果子挂满枝头,有些已经落了一地,有小兽在树下大快朵颐,见了路上的行人也不躲避,极是自在。 翻过山就是果郡,果郡的样子从山顶看像一个很大的圆盘,圆盘上星罗密布着数百个湖泊,亮晶晶的宛若珍珠,点缀在这块玉盘上。 围着果郡的山挺拔险峻,时有绝壁奇峰,但翻过了山再看果郡,却是一马平川的天府祥地,整个果郡放眼望去都是苍翠如画,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处处透着秀气。 果郡的村镇很多,但城只有一座,其名西狩,此地传说与上古瑞兽麒麟颇有渊源,任重提及麒麟盘口的时候,李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西狩城。 官道平整,路好走了不少,风狸赶着马车直奔西狩城,沿途所见的村子安逸祥和,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李落着实想不到风雨飘摇的大甘竟然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桃源。 西狩城城墙不高,城池也不算大,乍眼望去有点像宜州的尔绣城,都是以秀丽多姿见长,要说差别,似乎西狩城更显古朴,有些许被遗忘的苍莽气息,胜在悠长,却输了风雅细腻一筹。 西狩城的守卫松懈的很,李落一行三人入城,守城的将士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留意,挥挥手示意三人别挡着后面的人入城。 不用交入城的人头税,将士看上去也都和善可亲,没有凶神恶煞仗势欺人不说,就连板着脸的都少,让李落感慨不已。 进了城,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也不少,恰是风和日丽的节气,三三两两慢条斯理的闲逛着。还不到夏秋时节,果郡除了数种早熟的果子之外,其它大甘别无分号的瓜果还不到成熟的季节,等到那些享誉大甘四境的果子熟了,西狩城差不多该人满为患,挤满了从别处来的商贩,热闹非凡。 李落三人亦步亦趋,进城之后人多眼杂,自然不能太招摇,免得被人看出破绽,尤其得提防着任远衫口中所说无孔不入的他们。李落仔细戒备,但没有退让的心思,抛开任远衫父子不说,单是两个生死不明的暗部将士,李落便没打算轻易放过这支背后隐藏的势力。 还有最重要的是入城之后李落已经问了三个人了,谁也不知道麒麟盘口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西狩城里还有个谭家老店。 风狸怀疑的神情越来越明显,就差捅破这层窗户纸,追问李落到底知不知道要找的谭家老家究竟在不在西狩城。 此刻李落格外的想念起夜雨重泉,她们虽然也心直口快,但至少面对李落的时候还算含蓄,不像风狸这么赤裸裸的审视着,而且谷梁泪决计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大概想看着李落窘迫的心思要更重些。 走走停停,又问了几人,还是没人知道这两处地方。李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任重口中所说的麒麟盘口根本不在西狩城,而是在果郡的其他地方。 李落不死心的又问了问,被问之人不出所料的异口同声回言。 ”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麒麟盘口 果郡之中从未听说过有一个叫麒麟盘口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年过半百,自称祖上几十代都生在果郡长在果郡的老者更是笃定的答道,不止西狩城,整个果郡绝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李落有些疑惑,问身边的谷梁泪:“这,是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么?” 谷梁泪怔怔的看着李落,确信李落的茫然不解是真的之后,才摇头轻叹道:“任家父子做的事既然见不得光,那么这个麒麟盘口多半也见不得光,你问寻常百姓,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李落恍然,点了点头,道:“有道理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依你的心智,我以为你早就想到了。” 李落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尖,如果不是谷梁泪提醒,李落还就真没想到。 风狸小声嘀咕道:“只顾着高兴,变傻了。”说罢惋惜的偷偷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轻咳一声,早已见怪不怪,若和风狸理论,多半又会被她说成歪理。 “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稍事歇息再做打算。” 客栈不能太好,不合眼下三人的身份。李落找了一处客栈落脚,客栈不大,胜在幽静,收拾的也还干净,李落怕谷梁泪会不习惯,倒是谷梁泪先一步进了客栈。 李落和谷梁泪相敬如宾,自然不会有孟浪之举,要了两间客房,李落一间,谷梁泪和风狸一间。不过李落脸上却有憾色,风狸看的真切,眼中有玩味神色,谷梁泪羞红了耳根,埋怨的瞪了李落一眼,自顾入屋安顿。 用过饭,天色尚早,三人结伴而行,在这座流传悠久,在大甘诸府却又不甚起眼的小城里四处走走,领略不同卓城的风土人情。 谷梁泪年少时都在红尘宫,不曾离开化外山半步,直到破誓之后便又跟着李落到了卓城,实则很少在大甘走动,看着眼前景致,纵然心境如止水,但也欣喜,静静的跟在李落身侧。 李落三人俱已换了衣裳,衣着朴素,不乍眼,但也不落魄。李落半鬓惹眼的白发也染了黑,看着像个沾些书香气的书生。 城中房舍都不高,有竹屋,木屋,石屋,彼此相依,比起卓城里动辄飞檐斗拱,高逾数丈的楼宇要平淡许多,不过更显真实,没有那么多粉墨雕饰出来的浮华。 掖州多山多水,又靠近十万大山,也就多毒虫之类的虫蚁,所以城中房舍多会用吊脚垫高些,免得夜里和毒虫同枕共眠,看上去别有一番景色。 三人走走停停,李落心生感慨,算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二次带着谷梁泪离开弃名楼,头一次和谷梁泪去过一趟卓城的城南庙会,不过也是匆忙,没几天就又动身北上了。 随着人流,漫无目的,但身边有人相伴,果然,那些孤独寂寞都已经悄然隐去。 一座小桥,桥下缓缓流水清澈见底,有鱼儿的倒影,打着转儿围着水面上的蓬船好奇张望。 小桥流水人家,岸边几个淘米洗菜的妇人,一群戏水的娃儿,吆喝的大人,来来往往借着水路穿梭城中的商贩,有人在岸边招呼,蓬船便靠了过去,讨价还价,谈不拢的撑船就走,谈好的钱货两清,还有已经挂上灯笼,门前人头攒动的酒楼茶馆,诸般风景合在一起,宛若一副写意的水墨画卷。 谷梁泪扶着桥栏,饶有兴致的看着凡尘烟火,李落轻笑道:“说起这座西狩城,还有一个故事。” “哦,什么故事?” “西狩之名取自西狩获麟的典故,麟指上古瑞兽麒麟,传说是祖兽应龙的后裔。记载已经不可考证,大约是在很久以前,在西狩城附近有一个名叫大野泽的地方,当时时任此地城主的叔孙氏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子钥商获麟,折其左足,载以归,赐给了一位名叫虞人的博学德重之士,虞人观之称其为麟。叔孙氏以为不祥,弃之城外,虞人曰麟之至为明王也,出非其时而见害,是说麒麟乃是瑞兽,只因为出现的时机不对就遭了大难。当年虞人的母亲怀虞人时日夜祈祷,遇一麒麟而生虞人,如今又见到麒麟死,当是轮回之兆,虞人挥笔为麒麟写下了挽歌: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随后封笔,感麟而忧,两年之后就与世长辞了。后世有人根据这个故事曾写下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的诗句,说的就是获麟绝笔的故事。后来人们为纪念西狩获麟,在埋葬麒麟的地方建筑了麒麟台,又名获麟台,古称获麟古冢,告诫世人,有瑞兽麒麟降世,无人识晓,却被怪而杀之实不可取。久而久之,当初的这座城池名字就成了西狩城,至于原来叫什么,恐怕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说得好!”李落话音刚落,忽听身后有人扬声赞道。 李落和谷梁泪回头望去,只见桥面另一侧站着一位儒衣男子,怀里抱着几卷书,脸上带笑,风度翩翩,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男子见李落回头,忙不倏抱拳一礼,歉然回道:“小生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兄台说的精彩,小生忍不住驻足旁听,还请兄台千万别见怪。” 李落回了一礼,和颜说道:“不妨事,不过是我道听途说而来的故事,又不是什么奇闻秘事,听到就听到,没什么紧要。” 男子连连摇头,正颜道:“兄台错了,这可不是故事,西狩获麟确确实实发生过,和兄台说的虽然有点出入,但相差不大,西狩城外也的确有一座获麟古冢,只是年久失修,长埋地下,后人找不到了而已。” 李落微微一怔,男子郑重其事,神色有些严肃,而且掷地有声,颇有点不容置疑的意思,随即点了点头,和声应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男子察觉自己有些失礼,连声致歉,赧然说道:“小生以前曾向别人说起过西狩城的来历和西狩获麟的典故,总被人当成无稽之谈。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刻薄的邻居 还说什么世间不可能有麒麟这种异兽,真是固执己见!就像兄台方才所说,当年那只麒麟因为怪而杀之,世人不知道的、没见过的,都不分青红皂白的予以否定,没有心胸容天下万物,简直就是固步自封,愚不可及。” 李落莞尔,眼前男子看上去颇有点愤世嫉俗的书生气,不过倒也赤诚,不遮不掩,言辞有据,不是什么无理取闹之辈,平声回道:“异兽麒麟多见于野史,正史中的确很少有活的麒麟现身记载,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连烛龙这种奇兽都偶有现身,有一只活的麒麟也就在情理之中。” 男子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殷切的邀请道:“几位还没吃饭吧,不如和我一起去我家中坐坐,寒舍简陋,但内子的厨艺那可真是天下少有,兄台要是没有别的事,可否赏光一叙?” “我们已经吃过饭了,多谢阁下的好意。”李落婉拒道。 “啊,吃过了呀……”男子脸上遗憾之情显于颜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相信异兽麒麟存在的人,就这样失之交臂,难免有些失落。 谷梁泪心性良善,眼前男子有些呆,不过确是个率真之人,心生不忍,反正眼下也找不出麒麟盘口的线索,不如去男子家中坐坐,既然他这么了解西狩城,兴许还有意外之喜。 谷梁泪轻声说道:“夫君,既然人家诚心相邀,不如我们就去一趟吧,也没有别的事,还能听到西狩城的渊源历史呢,天黑之后顺道看看西狩城的夜景,反正回了客栈也是闲着。” 李落明白谷梁泪话中之意,看了一眼眼前男子,在男子恳切的眼神中诚颜示谢道:“那就叨扰了。” “哈哈,不打扰,不打扰,跟我来。”男子扬了扬手,脚步竟也轻快了几分,让李落三人不禁哑然失笑。 男子沿着河岸一路往东,道旁的楼阁房舍比之入城的城北一侧要精致不少,风景也要雅致许多,很安静,有点大隐于市的味道。 李落看了看身前带路男子的衣衫,应该算不上钟鸣鼎食之家,不知何故,竟然能在这里安家。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男子边走边问道。 “不是,我们从楚州来,这位是内子,这位是妻妹。” 男子颔首示礼,有些尴尬,急忙避开眼睛,非礼勿视,这一点上倒不如李落坦坦荡荡。 “哈哈,兄台来的早了些,要是再晚来几个月,那时候西狩城里可就热闹了,小生还能请兄台尝尝果郡特色的瓜果。” “嗯,是早了些,不过清静些也好。” “兄台也是读书人吧?” “读过两年书。” “看兄台的相貌,肯定读了不止两年书。”男子笃定的应声说道。 谷梁泪闻言暗自偷笑,易容之后的李落的确要比眼前男子看上去苍老些,而眼前男子看着已经有而立之龄了,李落怎么说也得有年近不惑的岁数,换言之,就是在说李落老。 李落不以为意,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我才带着内子出门走走,领略大甘别处的风光。” “让兄台这么一说,小生也想出去走走。”男子神色雀跃,复又摇头道,“不行,我走了学堂里的孩子就没人管了。” “咦,你是学堂的先生?” “嗯,”男子点点头,道,“以前考过几次科举,中了个秀才,再考就名落孙山,后来也就不考了,在学堂里教人读书识字。” 李落轻轻一笑,记起那年的云隐山连云寨,和声应道:“我也做过教书先生,不过没考过科举。” 男子笑道:“哈哈,看来你我还真有缘分……到了,前面那个挂灯笼的就是寒舍。” 说话间,男子加紧了脚步,面带轻笑,三十而立的脸庞上竟然浮现出一缕腼腆,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嘿嘿,舒大才子,怎么着,今又有人信你西狩城外埋着麒麟了?哈哈,你可得看好了,别又是趁机打秋风白吃白喝的,让我那霜华妹子瞧着心烦,整天没个好脸色,像死了爹妈似的。”还没有走到门前,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声音传到几人耳畔。 男子脸色涨红,怒目而视,嘴唇轻颤,气急喝道:“你,你胡说八道,霜华才不会……” “不会什么?啧啧,说好听点你们两口子那个叫什么举案齐眉,说不好听点的你舒秀才就是个软蛋,你家那只母老虎一发威,你吓得连魂都没了。” 男子气得浑身发抖,想斥责这个信口雌黄的黄脸夫人,只是空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却不知道怎么和泼妇讲道理,只能看着那个临院屋檐下得意洋洋的干瘪妇人生闷气。 李落眉头微皱,这些话听着有些刺耳,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如此刻薄的邻居,若是李落,怕也忍受不了。 就在这时,灯笼下的院门砰一声打了开来,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出现在门前,胸前还挂着做饭时穿着的罩帘儿,一手拿着竹铲,一手指着黄脸夫人中气十足的脆声喝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听着呱噪,我家官人喜欢带谁回来就带谁回来,管你屁事!吃你的喝你的了?要你多事!天天嚼舌头,不嫌臊么?这么闲得慌不如好好管管你家那位,呦,对了,找不着人吧,去怡红楼看看啊,没准这会正搂着哪个水灵的姑娘喝酒谈笑呢。” 尖酸妇人仿若被踩了尾巴的母猫,挽起袖子就要回敬咒骂,不过这俏丽女子却不给临院妇人说话的机会,吐字如兰,只是从这秀美婉约宛若碧玉一般的女子口中说出的话却着实不敢恭维:“想想也是苦了你家老黄,天天守着这么一个干瘪皮肉,看没处看,摸没处摸,同桌吃个饭瞧着怕是比喝毒药还难受,看你一天到晚打扮着像个黑山老妖一样,有这工夫倒不如瞧瞧你家院子里的母鸡母猪,趁早杀了干净,免得被比下去,让你家老黄移情别恋。”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江南小院 尖酸妇人七窍生烟,破口大骂道:“贱人……” “贱?也不知道谁贱,整天里惹是生非,连你家狗都躲的远远的,更别说一个大活人了。投胎给你家当鸡做狗的上辈子得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还清了下辈子指不定都能封侯拜相了。” “你,你个小浪蹄子,姑奶奶撕烂你的嘴……”尖酸妇人作势就想过去动手。 俏丽女子脸色一寒,冷冷说道:“你来试试。” 妇人脸色一变,终于还是没敢上前,不过犹自在那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俏丽女子眼中寒意渐盛,冷笑道:“我家相公心肠好,不和你计较,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他。” 尖酸妇人又咒骂了几句,不过在俏丽女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中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像只斗败的母鸡,灰溜溜的钻进了自家院子,便听得一阵鸡飞狗跳,指桑骂槐着吆喝个不停,但终究没敢再露面。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骇然,想不到市井交锋竟然如此惊心动魄。谷梁泪站在一旁掩口偷笑,也看出这两个女子的唇枪舌战吓着了自家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 男子神情颇是尴尬,不过倒没有慌张,眼前这一幕应该很熟悉了,一脸疼惜的看着脸色不甚好看的俏丽女子,喜滋滋的唤道:“霜华……” “闭嘴。”女子娇叱了一声,恨恨的瞪了男子一眼,气在心头,连男子身后的李落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回了院子。 硝烟战火的气息没有散,反而更浓了,只是从临院回转到了这盏灯笼后的院子里。女子很生气,不过是个嘴硬心软的主,不看院门还开着么。 李落甚是好笑,偷偷向谷梁泪传音,谷梁泪瞧了李落一眼,觉得此刻的李落和这个笑的呆头呆脑的书生实在是太像了。 谷梁泪暗忖道,说起幼稚天真,李落怕是比自己犹胜三分。 男子嘿嘿一笑,丝毫没有觉得丢了面子,道了一声罪,招呼着李落三人跟随自己进去。 李落摸摸鼻尖,有心离去,不过倒也觉着有趣,难得压抑紧绷的心绪中有那么一丝暖意流淌。就在李落推敲言辞之际,就听得院子里女子冷冷唤道:“还不进来!” “来了,来了。”男子向前跑了两步,复又转身拉着李落衣袖,笑道,“兄台,快走,内子等急啦。”说罢,男子压低声音道,“内子脾气有些大,不过心肠很好,兄台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完不由分说的拽着李落进了院子。 院子是个寻常江南小院,一棵垂柳,两株芭蕉,三五枝青竹,一簇簇花草,虽无什么大家沟壑之说,倒也有七分清雅之气。 男子进来之后便扬声张罗道:“霜华,今个有客,搬张桌子,咱们在院子里用饭吧。” 院子里不见女子身影,从一旁矮房中传出一声冷哼,帘子一动,俏丽女子冷着脸走了出来,有点怒其不争的看着男子,自然没有给李落什么好脸色。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但是笑却没有先闻,尖酸妇人言辞粗鄙,不过有一点大概说的有几分道理,眼前这俏丽女子的确有几分雌虎的模样。 男子讪讪一笑,放下怀中书卷,搓搓手道:“我自己搬。” 既来之则安之,李落胸怀坦荡,倒也不觉得怎样,谷梁泪本就是个良善的性子,便有冷眼,比起当年在红尘宫遭受的是是非非,如今这点冷遇着实不算什么。 谷梁泪回头看了风狸一眼,风狸会意,帮着男子搬出桌椅,摆放妥当。俏丽女子铁青着脸,嘴角轻轻颤动,不过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娘子,饭菜都做好了?我去端出来。”男子没有在意女子神色不善的脸色,仿佛整个眼睛里就只剩下女子的身影,一颦一笑一芳华,再容不下别的景色。 女子冷哼一声,大概已经到了怒火爆发的边缘。李落做了个书生礼,和颜道:“与舒先生偶遇城中,听及舒先生谈起西狩获麟的典故,初来此地,不免有些好奇,叨扰舒先生和尊夫人了。我们已经用过饭了,两位不必客气,我们坐坐闲聊几句就走。” 女子出了一口长气,李落知礼谦逊,胸中郁气散了些,再加上李落身后还有女眷,不好让几人下不了台,俏脸缓和了一分,淡淡的嗯了一声。 男子旁若无人的进进出出,将女子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李落婉言拒绝,怎奈男子盛情难却,还是添了碗筷。 江南小院,清风徐徐,不用讲究什么尊卑礼数,五人随意坐着,男子殷勤招呼,让李落尝尝自家夫人的手艺。 菜色精致,三菜一汤,这最后的一道菜还是俏丽女子刚刚下厨做出来的,就算脸上再没有好脸色,毕竟还是不愿让男子落了颜面,就是稍显清淡了些,是个清贫人家。 “兄台,尝尝这个,不是小生夸口,整个西狩城没有人做饭比拙荆还好吃的,兄台一定要尝尝。”男子一脸骄傲,大有得妻如此,胜过万里江山的意思。 女子脸色微微泛红,毕竟当着外人的面,这样口无遮拦,不嫌羞臊,责道:“吃饭还堵不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子随后的一句话噎的玉容泛青,恨不得一脚将男子踹出门外。 “娘子,怎么没有你最拿手的糖醋鱼?”男子一脸憾色,摇头不已,转头看着李落满满都是失落的说道,“可惜了,尝不到拙荆的糖醋鱼,不是小生自夸,那美味冠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男子一脸神往的喃喃说道。 李落和谷梁泪相视无言,都觉好笑,男子不惜赞美言辞,而且并不是甜言蜜语,固然露骨,但实实在在是男子的肺腑之言。只是这舒姓男子却没有发觉那只差点被俏丽女子捏碎的瓷碗和一张阴沉的快拧出水的玉脸,不管女子脸色再怎么难看,男子都是那般疼惜万分的模样,就算女子有再大的怒火也发不出来,有心施力,大概只能打在棉花上。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呆子 “没有鱼怎么做?你去抓一条回来,我帮你做糖醋鱼。”女子勉强收着怒意,冷冷说道。 “抓鱼?哪里有鱼可抓?”男子呆呆的看着自家夫人。 “喏,门口的河里就有鱼,你抓上来我就给你做。”女子气道。 男子哦了一声,看样子没听出女子言语中的讥讽之意,竟然仔细考虑起来。 女子一惊,这块木头是个什么秉性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了,说傻吧不算傻,但总归少点什么,下河抓鱼的事还真能干得出来。 “别胡思乱想,快吃饭。”女子娇叱道。 李落暗自失笑,女子嘴硬心软,还是担心男子做出什么缺心眼的傻事来。 “是是是,吃饭,吃饭,兄台,尝尝啊。”男子不停的招呼李落,虽说有点啰嗦,但的确是个热心肠的人。 李落没有推辞的道理,尝了几口,暗赞一声,着实没有料到这个看似古灵精怪的妇人竟然有这么一手好厨艺,至少比起柔月或是溯雪也不遑多让。 谷梁泪也尝了一口,异色一闪,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菜品。谷梁泪冰雪聪慧,不过这厨艺一道说不敢恭维已经算得上极高的评语了,至少南下掖州途中,谷梁泪试过一次烤山鸡,李落尝过半口,得出一个结论,抛开好吃难吃不说,能不能吃只凭运气。 忽然,男子放下碗筷,恍然喝道:“对了,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女子波澜不惊,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扬了扬眉梢,连头也没有抬上一下。 李落莞尔,无怪先前临院尖酸妇人的嘲笑讥讽,如今看来,只怕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借故跟着男子蹭吃蹭喝,而且此间女主相貌俊俏,只怕免不了有破落户做出恶心人的事来。 “区区李沉舟,内子谷梁氏,见过仁兄。” “不敢当,小生掖州人氏,姓舒,双字解剑,贱内奚霜华,也是掖州人氏。我观兄台年岁长过我几岁,不如你我兄弟相称吧。” “解剑?好名字。”李落并无不允,颔首应下,赞了一声。 “哈哈,先父生前虽然也是一介书生,不过喜好游侠行事,替我取了这个名字,不过到头来我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舒解剑自嘲一笑道。 “侠之大者,并非好勇斗狠,单凭血勇管世间不平事固然可敬,但如果只是这样,倒是污了行侠仗义这几个字,世间不平事也不见得只有游侠剑客才管得了,心有傲气,扫得了奸妄,破得了小人,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称得上侠义二字。” 舒解剑重重拍了一下饭桌,大声喝道:“李兄知我心意!”却不见奚霜华白了舒解剑一眼,一脸的嫌弃,眼中却有缕缕骄傲的笑意。 不管旁人怎么看他,也不管旁人怎么说她,他以她为傲,她以他为尊,单单这一处就羡煞旁人许多。 许是见李落知书达理,谷梁泪温文尔雅,和以前那些来骗吃喝,或者是变着法子贪图自己姿色的无耻小人不同,奚霜华脸上的寒霜渐渐消散了几分。其实在奚霜华心里,多一个人吃饭少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也差不了这几口饭,就算被那些好色无耻之徒多看几眼也不打紧,一样少不了几两肉,最恨就是别人骗这个呆子,自家的呆子,自己欺负也就算了,岂能容别人欺辱。 今天还好,至少对面这个人,怎么说呢,看上去也是个呆子,呆子应该不会骗呆子吧。 奚霜华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话说的好听,要是别人不和你们讲道理,上面就比谁的拳头硬,到时候两位大侠恐怕还要别人来救。” 谷梁泪噗嗤笑出了声,这一笑将奚霜华的戒备冷淡冲散了许多。奚霜华看了看谷梁泪,叹了一口气,和声说道:“嫂嫂该也知道其中辛苦吧。” 谷梁泪忍着笑点了点头,促狭的看着李落。李落一口水险些喷将出去,这一声嫂嫂着实让李落五味杂陈。 “霜华此言差矣,斗力乃是下策,上策斗心,以德理服人,就算力不如人又怎样,那些只知道用蛮力耍横的不过是理屈词穷之后的泼皮无赖做法。”舒解剑一脸正色的朗声说道。 “哼,就像上次么?我要是去得再慢些,舒大侠恐怕要多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舒解剑讪讪一笑,脸色发红,含忿说道:“他们辱我可以不理,但编排你的不是就不行,别说躺十天半月,就算伤再重我也要理论!” 奚霜华红晕映颊,叱道:“瞎说什么呢!?也不怕人笑话。” “嘿嘿,我与李兄一见如故,他不会笑话我的,李兄,是不是?” “笑话什么?” “就是前次有几个泼皮无赖对霜华言辞不敬,我气不过,就上前理论,被打了一顿,躺了好几天才能走动。要不是霜华把他们赶跑,今日兄台相见,愚弟怕是已经落个半残之身了。”舒解剑没有丝毫扭捏,很是磊落,瞧着的确有那么点侠气。 “你还好意思在人前说。”奚霜华瞪了舒解剑一眼,虽有嘲弄,不过怎也掩不住眼睛里那一抹淡淡的甜意。 “如此良辰,岂能无酒,霜华,咱家还有酒么?” 奚霜华刚刚才见稍霁的脸色骤然又笼上了一层阴云,断喝道:“没有!” “咦,我记得青竹下还埋着一坛……” 奚霜华双眼发黑,真想一巴掌把这块木头扇晕过去。李落见状笑道:“多谢舒先生美意,不过我等刚到西狩城,内子偶感风寒,不便饮酒,等过些日子身子舒朗些了,我请舒兄喝酒。” “那怎么行,你们远来是客,岂有破费的道理,那改日我请李兄,到时候尝尝霜华的拿手好菜。” 奚霜华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索性不再理会这个呆子。李落岔开话题问道:“这西狩城外当真有古冢么?” 舒解剑眼睛一亮,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西狩城的来历渊源,确比李落所知要详尽不少。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很大很大的一只蛤蟆 李落仔细聆听,虽也能分辨的出其中至少有三五成是无稽之谈,不过也没有不耐烦,偶尔问上几句,皆是舒解剑心中最痒的地方,谈兴大起,一时间竟将李落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引为知己。 不过,总是有那么点不合时宜的声音,便听奚霜华冷冷说道:“说你是呆子你还不愿相信,哪里来的什么神兽麒麟,我在西狩城待了二十几年,别说麒麟,连麒麟毛都没见过一根,一定是那些穷极无聊的人乱想乱写下来,专门骗你们这些书呆子的。” “有书卷记载,古人怎会欺我?我定要找到获麟古冢给你看,到时候你就相信了。”舒解剑正色说道。 奚霜华嗤之以鼻,显然认为这只是前人茶余饭后的臆想之词。 舒解剑忿忿不平,转头问李落道:“李兄,依你之见,这世上会不会有这等异兽?” 李落想了想,直言应道:“异兽通灵,自然不会轻易显于人前,古人记载未必就一定是真,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算有这等上古奇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舒解剑瞧着奚霜华,一脸得意,那意思就是说你听听,你不相信,总有人相信的。 奚霜华哼了一声,道:“呆子碰到呆子,就更呆了。” 风狸一本正经的插口道:“是这个道理。” 李落嘿了一声,自也要辩解几句,朗声说道:“麒麟虽然世所罕见,但也有别的上古奇兽仍然存在于世,远的不说,单说烛龙凶兽就确实存在,还有些奇兽往往栖身深山大泽之中,常人难得一见,但总归有迹可循,这样看来,若是西狩城外有麒麟存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见过?”奚霜华不服气的问道。 “烛龙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知道另一种上古凶兽尚在人间。” “哪个?” “东海吞天兽。” “吞天兽?是个什么?”奚霜华一脸不解的问道。 “东海深海之中的一种异兽,可吞天地,集月华炼身,眼如明月,声如洪钟,是东海一种罕见的凶兽,模样么,大概是个大了许多的蛤蟆。”谷梁泪轻笑道。 李落点了点头,接言道:“很大很大的一只蛤蟆。” 奚霜华和舒解剑都是一脸惊愕,奚霜华皱了皱鼻子道:“我才不信呢。” “你不信也不能说就没有。”舒解剑小声嘀咕了一句,自然引得奚霜华一阵白眼,脆声道:“西狩城大大小小的水道山川哪个我没走过,你说的什么麒麟古冢要是真的有,我会不知道么?骗人的鬼话就你们这些呆子才会信。” 风狸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不知不觉间竟然和奚霜华站在了一道阵线上。 “不是麒麟古冢,是获麟古冢。”舒解剑纠正道。 “哼,反正也差不多。” 李落心中一动,看着奚霜华和声问道:“夫人对西狩城很熟悉么?” “那是当然。”奚霜华傲然说道,“我出身西狩城绿林世家,原本家中就是靠水吃饭,算起来还是当今排帮的分支,西狩城城里城外没有一处我不知道的,哪像你这个呆子,抱着一卷书就说有什么古冢,说是骗人的你还非不信。”说着说着,奚霜华便觉来气,瞪着舒解剑冷声说道,“当初就是信了你的鬼话,我才舍了爹娘跟着你,哼,有家不能回,真是气死我了。” 舒解剑张了张口,唯唯诺诺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霜华,这些年苦了你……” 奚霜华恶狠狠的瞧着舒解剑,却见舒解剑一脸的内疚,忍不住心中便是一软,伸手弹了一下舒解剑脑门,嗔道:“呆子就是呆子,连骗人都是呆子,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嫂嫂,你说他们这些呆子有什么好?” 谷梁泪一怔,看着面带微笑的李落,柔声说道:“都好呀。” 奚霜华一阵无语,转即泄了气,忽地噗嗤一笑道:“是啊,原来瞧着什么都不好,瞧着瞧着就觉得什么都好了。” 李落轻咳一声,实在不想风狸露出那般怪怪的模样,和声问道:“夫人原来是江湖中人,失敬了。” “我爹是西狩城水龙堂堂主,整个果郡的水运营生差不多都是我们奚家的。”奚霜华很是平淡的说道,大概也没觉得绿林豪强之女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李落恍然,难怪初见之时此女就颇有豪侠之气,没有小家碧玉的羞涩,身上亦有淡淡的内息运转,只是有些晦涩,不是什么高深的内家玄功,大概会几式武艺,若说高明,自然及不上玉手点将的谷梁泪和红尘宫高手风狸。 “豪侠之女,巾帼不让须眉,舒兄是有福之人。” “那是当然。”舒解剑极是骄傲的说道,痴痴迷迷的望着奚霜华。 奚霜华啐了一口,俏脸生霞,不过眼睛早已弯成了一牙新月。李落暗赞一声,别看舒解剑有些呆气,不过还真有些手段,能让这位江湖女侠如此倾心。 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谷梁泪轻轻点了点头,李落略一沉吟,和声说道:“我有一事请教夫人。” “什么事?” “西狩城中,或者说果郡之中可有一个叫麒麟盘口的地方么?” “麒麟盘口?那是个什么地方?”舒解剑一脸茫然的问道。 奚霜华一怔,脸色微微一变,李落眉梢微动,看来这一次问对人了。 奚霜华原本觉得自家呆子今天带回来的三个人还算顺眼,脸色也和缓了许多,多少还有点和谷梁泪同命相连的意味,不过在听到李落说出麒麟盘口之后脸色骤然一沉,冷冷的看着李落,淡淡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故人所托,来找人。” “找谁?” “不知道,不得其门而入,眼下还不知道该找的人是谁。”李落坦然应道。 舒解剑一头雾水,瞧瞧李落,又瞧瞧奚霜华,张口唤道:“霜华……” “你先进去。” “去哪?”舒解剑愕然道。 “去书房,书柜里有一本书,西狩真解,你帮我拿出来。”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谭家老店 “西狩真解?这是个什么书?我怎么没听说过。”舒解剑挠了挠头,笑道,“你不是从来都不进书房的么?” 奚霜华瞪了舒解剑一眼,喝道:“叫你去你就去,我说的话也不听了么!” 舒解剑连忙起身,没有多问一句,跑去书房找这本名为西狩真解的书。 这本书的名字听起来不像书卷,倒像是本武林秘笈。 “没有西狩真解这本书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家相公有何居心?”奚霜华寒声问道,双目精芒隐现,戒备的看着李落。 “夫人宽心,我与尊夫的确是偶遇,不是别有用心。” “哼,呆子果然都会骗人,如果不是别有居心,你一个读书人怎么会知道麒麟盘口这种地方的?” 李落眼睛一亮,道:“夫人知道麒麟盘口?” 奚霜华抿着嘴一语不发,书房中传来舒解剑的叫声:“没有西狩真解这本书啊。” “再找!”奚霜华冷喝一声,便又压低声音道,“我家相公是有些呆,不过我可不是好糊弄的,要是说不出个缘由,哼,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西狩城好进难出,可别小瞧了我。”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颜说道:“夫人过虑了,西狩城我还是第一次来,之前也不知道这世上有麒麟盘口这么一处地方,只是受人所托,内中详情恕我不便相告,但与舒兄确无相干。” 奚霜华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想从李落的脸上分辨出真假。李落神色如常,目光纯澈,的确不像作伪。 半晌之后,奚霜华才冷声问道:“你是江湖中人?” 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想了想道:“我该只算得上半个江湖人。” “遮遮掩掩,不像好人。” 这个时候,风狸竟然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二公子看着的确不像好人。” 李落只觉一阵头疼,这个风狸,委实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奚霜华恶狠狠的看着李落,只是徒有其表,未有其实,怎么看都是好看多过凶厉,吓唬吓唬城里的泼皮无赖还好,落在李落眼里大约也就能吓吓小孩子吧。 “你们是故意羞辱我么?”奚霜华气极喝道。 李落摇了摇头,诚颜应道:“我们南下果郡,就是为了找这个麒麟盘口,入城之后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西狩城有这么一处地方,束手无策之际,碰巧遇见了舒兄,得舒兄相邀,原本只是想解解心中烦闷,听闻夫人出身西狩绿林世家,这才兴了念头问了一句,这是这件事的原委,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莫怪。” 奚霜华脸色稍稍和缓了几分,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的?” 不等李落回言,风狸径自说道:“二公子虽说看着不像好人,但他不骗人的。” 李落瞠目结舌,呵斥不是,责备也不是,紧接着险些被奚霜华一句话憋出内伤,就见奚霜华点着头,深以为然的说道:“呆子是呆子,但不是骗子。” “你们……哎。”李落摇摇头,越是解释,只怕越解释不清,干脆闭口不言不语,装作没有听到。 谷梁泪浅笑嫣然,甚是有趣的看着李落。 奚霜华想了想,沉声说道:“麒麟盘口这个地方寻常百姓肯定不会知道,你们瞎问只是白费功夫。那地方有点邪性,除了道上的人,没人知道这个名字,更不会知道它在哪。” 说着话,眼前女子似乎恢复了几分绿林豪客的风采,言辞多多少少有了点匪气。 “夫人知道麒麟盘口在什么地方?” “知道是知道,不过没有引符,就算知道了也进不去……你怎么会有霸下钱的!?”奚霜华双目一紧,宛若见了鬼一般瞪着李落。 李落掌心摊着的正是任重交予李落的那枚古钱,原来有个霸下钱的名字。 李落看着掌中古钱,平声问道:“这枚古钱就是引符么?” 奚霜华咽了一口唾沫,怔怔的看着李落,半晌无语,而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读书人。”李落抬头看着奚霜华,没有理会奚霜华眼中的鄙夷神色,和颜笑道,“是真的。” “鬼才信你。”奚霜华哼了一声,说罢惊惧的扫了一眼李落掌中古钱,别过头不敢多看,仿佛李落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凭此引符就可以进入麒麟盘口么?”李落晃了晃手中古钱,除了重些,没看出有什么稀奇。 奚霜华撇了撇嘴,想嘲笑李落没有见识,不过看在古钱的面子上这句话还是忍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既然有霸下钱,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枚古钱来历,只当是故人的信物而已。” 奚霜华嘴角微动,忌惮的看了几眼古钱,沉声说道:“霸下钱的确是麒麟盘口的引符,而且不是一般的引符,在整个盘口都不多见,有霸下钱的都是很厉害的势力,看起来你这位故人很有来头呢。” 李落哦了一声,任远衫在左道旁门中颇有声望,任重有这枚霸下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手持这枚引符究竟能找到什么人。 “夫人可知道麒麟盘口中有一个谭家老店么?” 奚霜华摇了摇头道:“麒麟盘口我只去过一次,而且还没往深里去,在门口打了个转就回去了,有没有你说的谭家老店要进去之后才知道。” 李落没有问奚霜华为什么没进去,奚霜华也没有多说,当然更不会说当年还没有离开奚家时家里老头子的告诫,整个水龙堂数百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搭上也比不过一枚霸下钱,如果遇到手持霸下钱的人,能躲就躲,躲不了的就奉之以礼,然后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这是奚家老头的原话,要是说出来可就有些太丢脸了。 李落应了一声,问及麒麟盘口所处之地,这一次奚霜华没有丝毫隐瞒或者推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细致至极的将知道的关于麒麟盘口的大小事都告诉了李落。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城南一角 说完之后,奚霜华就安静下来,直直的盯着李落,虽然没有说话,但李落却能清晰的读到奚霜华眼里的意思: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啦,你快点走吧,别待在这了。 好一个显眼的逐客令,李落展颜一笑,倒也知趣,颔首示谢,起身就要离去,舒解剑却跑了出来,惊讶唤道:“李兄,你要走了?” “嗯。” 舒解剑极是不舍,连声挽留,丝毫没有留意到奚霜华不住的使着眼色,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李落瞧的分明,自然不会让奚霜华为难,推说谷梁泪身子不适,舒解剑这才遗憾作罢,不过却又很热切的约下再见的日子,定要请李落喝酒。李落推辞不过,只得应了下来。 奚霜华心惊胆战的看着唠唠叨叨的自家呆子,唯恐惹得李落生恼,好在李落从头到尾都谦逊有礼,没有不耐烦的模样,这才让奚霜华稍稍放下了心。再听着舒解剑约好了过些日子再聚,奚霜华已是无语,忌惮的看了看李落,欲言又止,终了还是没说什么。 离开舒解剑的院子,李落和谷梁泪相视一笑,这两个人的确有些不同常人,不过心肠都不坏,别看奚霜华口舌了得,不过能容得下舒解剑这样的书呆子,心性想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天色刚刚暗下去不久,正是西狩城华灯初上的时候。 “真没想到一时无心之举,竟然这么容易解了这桩难题,多亏了你啊。” 谷梁泪轻轻一笑,道:“这就是书上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 “那咱们……” “过去看看这个神秘的麒麟盘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反正回去了也不能安心。” 李落心中一暖,好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儿。走了几步,忽然李落脚下一顿,看着谷梁泪身侧的风狸,和颜悦色的说道:“风狸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风狸打断,风狸很认真的说道:“风狸自小就笨,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好多时候都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二公子,你想求我什么事?” 李落目瞪口呆,原想让风狸在外人面前多少给自己留点颜面,只是现在这句话却说不出口了,不是风狸太笨,而是太聪明了,李落的道心一时摇摇欲坠,半晌才缓缓说道:“算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一晃神又忘了。” “哦,好啊,二公子想起来了记得告诉风狸呢。” 李落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倒是留下了谷梁泪宛若银铃般的轻笑声。 这一次李落找对了地方,奚霜华言无不尽,无须再问路人就找到了藏匿在西狩城中的麒麟盘口。 城南一角。 李落三人站在道旁看着对面,良久,李落才半信半疑的问道:“这,会是麒麟盘口么?奚姑娘不会骗我们吧?” “应该不会。”谷梁泪答了一句,只是言语中也有些疑惑。 眼前街边斜斜没入城南深处的这条巷子很不起眼,歪歪扭扭,甚或是可以说残破不堪。低矮杂乱的屋子,堆放的各色杂物,烟火混着黑烟,浓雾缭绕中一派乌烟瘴气的景象,错眼间李落以为又回到了往生崖下的地底鬼市中。 巷子在烟雾笼罩下有些扭曲,很窄,不时有人影划过黑雾,很像一个个游魂野鬼,怎么看都不像人间道,反而更像一条黄泉路,实在让人想不到风景秀丽的西狩城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处诡异的地方。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有踌躇之意,正是担忧身边的谷梁泪。 “我去看看。”风狸说了一句,就要动身,李落伸手拦住风狸,沉声说道:“先等等。” “再等天就亮啦。” “一起去吧。”谷梁泪轻轻一笑,轻柔的看着李落,“王爷别担心,有我在呢。” 李落一怔,这才醒觉谷梁泪并非寻常女子,自己何苦患得患失,当即洒然应道:“是我多虑了,一起去吧。” 三人缓步进了小巷,一到巷子里,烟气刺鼻,有一股奇怪呛人的味道,说不上好闻难闻,只是觉得古怪。 巷口很窄,身在巷子之中反而觉得宽敞了些,李落定睛一望,才知这小小巷子别有乾坤。 沿街的屋子门脸都不大,矮矮小小,泛着黑乎乎的油光,不过几乎每间屋子里都亮着灯,似乎这条巷子里的人都睡的晚。 黑雾中的人影显露出了踪迹,不是什么鬼怪,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衣着褴褛的乞丐老者,也有袒胸露乳的粗犷豪客,也不少了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风尘女子,还有身穿奇装异服的人,鱼龙混杂,别处有的这里都有,别处没有的这里也有。 站在巷子外面的时候只觉这条巷子很安静,置身其中,熙熙攘攘,纷乱难言,一道线,隔开了两个天地。 巷子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街边除了屋舍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摊子,有算命的,有买药的,有吃饭喝茶的,还有些摆着李落叫不上名字的稀奇古怪玩意,天南海北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如果没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烟气,李落直以为回去了卓城城南的庙会。区别只在一个是白天,一个是晚上。 走了百十余步,擦肩而过的路人少说也有几十人,没有人理会看上去和这条巷子格格不入的李落三人,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也不见有人上前搭讪,兜售自家摊位上的物件,随意的很,就连一个匆忙而过撞上李落肩头的江湖恶客也只是瞪了李落一眼,便收回了眼中凶光,没有多说一个字,径自去了别处。 李落和谷梁泪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许惊讶之色,这条巷子里有一种别样的平静,看似杂乱,却有外人一眼看不透的规矩。 李落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街边的铺子,找寻任重所说的谭家老店。走了十几丈,李落止步皱了皱眉头,如此找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三根手指 巷子沿街两侧的屋子虽说各有不同,但都有一种形非而神似的古怪感觉,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匾额,有些是古小字,有些是大甘文字,还有西南诸府异族的文字,更有甚者干脆就没有字,只在牌匾上画着弯弯曲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记号和图案,不是此道中人,着实难以分辨。 峰回路转,还是得回到问人的办法上来。 “老丈,打听一下,这里有个谭家老店么?”李落抱拳一礼,向道旁角落里一个卖面的老头问道。 老者头也不抬,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老头子只卖面……” 李落一怔,愣了愣神,转头看着谷梁泪,谷梁泪微微一笑,道:“那就吃面吧。” “好嘞。”谷梁泪话音刚落,还不等李落说话,就见这个昏昏欲睡的老头骤然精神抖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案几上的面条丢进了汤锅里,而后在李落诧异的眼神中悠闲的搅了起来。 “你这人,我们还没说吃不吃呢。”风狸很是不满的叱道。 “老儿老眼昏花,耳朵还灵着呐,刚才你边上的夫人不是说要吃面吗?” “那我们也没说要在你这吃啊,这巷子里面摊又不止你这一家,我们就要换一家。” “那不行,在老头子地盘说的话,就得在老头子面摊上吃,这是规矩。”老者老气横秋的教训道。 “什么规矩!我看是强买强卖的规矩吧,就不吃,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姐姐,咱们走。” 风狸作势要走,老者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用瓢搅着汤锅里的面条,阴恻恻的说道:“不吃也行,老头子一会拿去喂狗,不过面条都下了锅,不吃的话赔了银子再走,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风狸抱着双臂,一副要吵架的模样。 老头嘿嘿一笑,昏黄的眼珠子里透出一抹淫邪的凶光,低下头微微颤着声音道:“要不然,你们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看你敢把我们怎么样!”风狸不服气的瞪着老头。 老头搅着锅里的面,正眼也没瞧风狸一眼。水开了,混着点油腥味,竟然出奇的好闻,就算山珍海味当成作料也煮不出这一锅白水面的味道来。 风狸一呆,惊讶的说道:“好香啊。” 老头嘿嘿一笑,门牙缺了几颗,眼瞅着一根口水差了半厘就掉进了锅里,让李落三人好一阵子恶心。 “这面多少银子一碗?”李落淡淡问道。 老头竖起一根手指,李落看了一眼,道:“一两?” 老头摇了摇头,李落又问:“十两?” 老头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还是摇摇头,李落眉头一皱,道:“难不成要一百两?” “客官看来是个有钱人呐,一百两银子一碗的面小老儿还没煮过。” “那你伸一根手指是什么意思?”风狸冷喝道。 “一根手指就是一根手指,没别的意思。” 李落看了一眼汤锅,平静问道:“你的意思是一碗面一根手指,是么?” “聪明。”老头笑着,用手里的大瓢在锅底搅了一圈,将瓢伸到李落眼前,道,“一根手指一碗面,童叟无欺,客官瞧瞧。” 借着灯火,李落看清瓢中盛的佐料,赫然是一根根手指,风狸脸色一变,险些吐了出来。谷梁泪眉头轻皱,轻轻的哎了一声。 摊位左右的香气忽然间更浓了,只是这个时候闻起来格外让人恶心欲吐。 李落看着面摊后的老者,沉默数息,清冷说道:“那就劳老丈盛三碗面。” “二公子……” 谷梁泪轻轻拍了拍风狸肩膀,轻声说道:“坐吧。”说罢,谷梁泪轻轻拉过一张小椅,旁若无人的坐了下来。 风狸撇了撇嘴,不情愿的坐在谷梁泪身旁。老头笑眯眯的盛好了三碗面放在桌上,擦了擦手,殷切的说道:“客官,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落拿起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从中捡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抖,肉碎掉了下来,露出几节枯骨,与人指无异。 “吃了面,你能告诉我们此处可有一个谭家老店么?” “小老儿只卖面。” “原来如此。”李落淡淡一笑,放下筷子,平淡的望着老头,问道,“这面卖了多久了?” “很久了,小老儿也记不清多少时日喽。”老头揉了揉眼睛,畏畏缩缩的坐了回去。 风狸在一旁小声嘟囔道:“不会真的要吃吧。” 李落展颜一笑道:“面虽别致,只是太恶心了,结账吧。” “不吃了?”老头睁开眼,遗憾的问道,“不合客官胃口?” “岂止是不合胃口,简直是倒人胃口。” “啧啧,客官嘴太刁了,真是暴殄天物,可惜,太可惜了。”老头一脸惋惜,连连摇头,就差指着李落鼻子说上一句不识货。 李落神色不变,轻轻敲了敲桌子,玩味的看着眼前老者,平声问道:“老丈只用手指煮面,可曾试过用心肺作料,说不定别有一番滋味。” “哦,这倒还真没试过,能有什么味道?” “狼心狗肺的味道。” 老者哈了一口气,连声称赞道:“有见识,今晚小老儿就试试用狼心狗肺煮面是个什么味道,不过这上哪去找狼心狗肺啊。” “不用找,近在眼前。” “在哪?小老儿怎地没看到?” 李落指了指老头身子,淡淡说道:“就在这里,既有狼心,也有狗肺,齐了。” 老头一愣,压低声音问道:“客官的意思是让小老儿把自己剖开,拿着自己的心肺当成狼心狗肺么?” “理该如此。” “那可不成,取了小老儿的心肺,我岂不是活不成了。”老头夸张的叫道,连连摆手,神秘兮兮的说道,“不如换个法子。” “怎么换?” “用客官的呀,放心,小老儿一定仔细烹调,煮一锅更香的面出来,不能辜负客官的一片美意啊。”老头理所当然的叫道。 “好,就依你。” 风狸呲了呲牙,二公子不但呆,而且快疯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春风十里 老头搓了搓手,从案板下拿出一把剔骨刀,瞧着李落,商量着问道:“客官自己动手还是要小老儿代劳?” 李落没有应声,老头笑了,像只偷了鸡的狐狸,笑嘻嘻的说道:“还是小老儿自己动手吧,这前两碗就算小老儿做东,请她们也尝尝你这狼心狗肺煮的面的味道。” 李落没有动,静静的看着老者。老者眼冒绿光,卷起袖子,拎起剔骨刀比划起来。 “等等。” 老头一瞪眼,喝道:“想反悔?” “还是要把先前的三碗面钱结了。” “哈哈,客官原来是个讲究人……”话刚说完,案板上传来一声脆响,叮咚有声,老头低头一看,剔骨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掉在了桌上,旁边整整齐齐的放着三根手指,一根不少,一根不多。 老头张大了嘴巴,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平白出现的手指从何而来。忽地,一股钻心的疼沿着手臂爬上了头皮,一声惨嚎响彻了整条巷子。 老头捂着手,凶相毕露,却难掩眼中的恐惧,死死的盯着李落。 “一碗面,一根手指,钱货两讫,童叟无欺,对么?” “你,你……” “老丈也没说用谁的手指付账,我便自作主张,借你三根手指一用,多谢。”李落平静的说道。 老头眼中戾色一闪,猛地抓起一把白面兜头兜脸向李落三人撒了过去。一旁安安静静的谷梁泪扬了扬手,半空中的白面倒卷了回去,扑了老头一脸,就听老头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倒在地上打滚,形如一条上了岸的鱼,扭曲翻滚,不时还有轻微的嘶嘶声。 灯火下,老者的一张脸布满了黑水,鼻子、眼睛顷刻间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坑洞,嘶嘶的冒着黑烟。 好一个凶厉险恶的毒。 叫声凄厉,但很快就没了声息,只剩下一滩奄奄一息的血肉,看不清是人是鬼,烂成了一团。 巷子安静了,方才的熙熙攘攘骤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无数道目光齐齐钉在了李落背上。 李落长身而起,一脸冷意,漠然说道:“软骨酥,化骨散,不过如此。” “什么人,敢在麒麟盘口撒野!”巷子里传来一声厉喝,无数鬼影无声无息的冒了出来,将李落三人围了起来。 李落缓缓转身,清冷的扫了一眼周身四处,冷冷说道:“想不到西狩城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处藏污纳垢之地。” “找死,拿下他们。”一人冷冽的喝道。 “二公子?”风狸眨了眨眼,盯着李落道。 “依你知道的江湖规矩办,别的事有我在。” “好哦。”风狸极快的应了一声,等的便是李落的这一句话。 “我帮你……”李落话还没有说完风狸就已经冲了出去,就见风狸闲暇之余还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和小姐歇着吧。” 围困三人的一众黑影皆是一愣,没有料到被围的三人非但不见惊慌,反而其中一人兴致勃勃的冲了过来,亮晶晶的眼睛,宛如色鬼瞧见了一个衣衫半解,欲拒还休的美人,眼珠子都有点泛光的模样。 羊入狼口,不知死活,一瞬间几乎所有的黑影都是同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起的快,散的更快,这些黑影终于知道没什么对面跑过来的这个女人会如此的乐不可支。 李落眼皮直跳,不由自主的伸手搓了搓脸颊,看得久了,只觉得脸上的皮肉有些僵硬。 “风狸自小在红尘宫的时候就被训练成一名死士,精擅刺杀隐匿之术,和义姐差不多吧。”谷梁泪轻轻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不论是江湖还是朝堂,但凡显赫一方的势力,背后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连牧天狼也不例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暗部天干地支不也一样名不见朝野。 “后来师叔祖她们派人来找我,趁着她们有求与我,我就借机把风狸她们几个讨了过来,好好的一个人当成没血没肉的兵器总是有些残忍。”谷梁泪顿了顿,笑嘻嘻的接道,“师叔祖求我的事我也没答应她们呢。” 李落不禁莞尔,想不到平素端庄矜持的谷梁泪竟然也有这么顽皮的一面,大约还是化外山中以身化毒的模样太过刻骨铭心。 风狸像一阵夜风,无影无形,只能感觉到淡淡的凉。等触摸到这点微凉的时候,就像情人吻,甘之如醴,暖洋洋的让人醺醺欲醉,连溅起的血花也不曾留意到,就痴痴迷迷的倒在地上。 李落瞳孔一紧,骇然传音道:“这是什么武功?” “春风十里,既是内功心法,也是暗杀时的招数,大甘江湖有一个奇功绝艺榜,春风十里应该也在前百之列吧,二公子有兴趣?这样的武功红尘宫还有不下三五十之多。”谷梁泪笑盈盈的说道。 “这么多!”李落咋舌叹道,比起红尘宫,禁军的藏经阁寒酸的有些可怜。 “不过天下奇人不知凡几,奇功绝艺当然也就更多了,区区一张奇功绝艺榜不可能将天下间所有绝学都收录进去的,而有些不为人所知的武功威力惊人,不入榜中,却胜过榜中绝艺许多,譬如你的三杀指,若是能凑齐了,或许还在我的玉手点将之上呢。” “嘿,既然是奇功绝艺,哪有那么容易凑齐的。倒是风狸,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说话间,风狸拍拍手,施施然的走了回来。李落侧身探头张望了一下,地上躺着的,有声的和没声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风狸腼腆的向谷梁泪颔首一礼,乖巧的转到了谷梁泪身后,柔柔弱弱,一如扶风柳枝。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风狸如此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的多端变化,神妙处似乎还在春风十里的绝技之上。 围观看热闹的人齐齐退开了几步,不过没有人舍得走,都还留在面摊左近的不远处打量着,只是没人去搀扶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影。 喧闹声小了许多,巷子里安静了下来。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霸下钱 李落也不着急,拉过凳子让谷梁泪坐下,静静的等着麒麟盘口里立规矩的人出现。 既然不得其门而入,那便让门里的人出来,李落授意,风狸操持,倒也有些默契。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人群背后传来一阵人语声,围观众人左右分开,一行人大马金刀的走了过来。 当先一个身穿大氅鹤裘的男子,冷眉冷目,气势骇人,身后跟着三男两女,其中一个道士,一个萎靡不振的老者,一个牵着狗的瘦高男子,两女一老一少,年纪大的约莫已过花甲,一头银发,生的慈眉善目,嘴角还带着微笑,手拄着一把龙头拐杖,很是富态,年幼的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一身大红衣裳,凤眼含煞,唇薄鼻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男子扫了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一众打手,眼中寒芒一闪,冷冷说道:“人是你们打伤的?” 风狸一指面摊背后已经没了进气的老头,脆生生接道:“还有这一个。” “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惹是生非,张某倒要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窑爷,别跟他们废话,断了他们的手脚,看他们还敢嘴硬。”红衣女子厉声喝道。 男子寒声说道:“怎么做用不着你们齐家教我。” 红衣女子怒意一显,冷哼一声,不过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脸杀气的盯着李落三人。 男子踏前一步,缓缓说道:“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李沉舟。”李落淡然回道,目光没有半分退缩的望向冷面男子。 男子略一沉吟,思索大甘江湖中有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这个名字听起来陌生的很,男子眼中有精芒闪过,漠然道:“还从没有人敢不守我麒麟盘口的规矩,你们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规矩?什么规矩?” “血债血偿。” 李落清朗一笑,道:“好大的规矩,既然你有规矩,不如我也说说我的规矩。” 男子杀机暴涨,脸色更寒三分,没有做声。李落一指不成人形的老头,平声说道:“一碗面便要一根手指,莫非这也是此地的规矩?先是迷药,再用毒药,如此恶客其罪当斩,而他们,”李落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一众打手,接道,“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动手伤人,其罪当罚,所以他死了,他们只是受了伤,不曾送了命,这便是我的规矩。” “有种,进了麒麟盘口还敢讲规矩的,数十年来独有你这一份,就冲你的规矩,我留你全尸。” 李落面不改色,清冷说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这里是西狩城,还不是谁家的后花园,莫非还踩不得。”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那就看看是你的规矩大还是麒麟盘口的规矩大。”男子杀气彰显,便欲出手,忽然一旁的银发老妪扬声说道:“等等,老身说句公道话。” 男子不耐烦的瞪了老妪一眼,甚是不满,不过还是给了老妪面子。老妪颤颤巍巍的抖了抖身子,慈声问道:“小友,你们来麒麟盘口是为何事,要是就为了耍威风,那老身这把老骨头也该奉陪到底,要是有别的事,那就快些说,再晚恐怕就迟了。” “问他们做什么,断了手脚再问也不迟。”红衣女子冷叱道。 “齐家姑娘,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不是打就是杀的,不就折了一个卖黑心面的老不死么,连这点气都沉不住?” “吴老太婆,本姑娘要你教训,死的不是你们吴家的人,你当然能说风凉话!” “老身就算是说风凉话,也轮不到你这小丫头在这里大呼小叫,齐家没大人么,还要老身替齐家管教你这黄毛丫头。” “你……” “住嘴,都别吵了。”男子冷喝一声,脸色阴沉的看了红衣女子和老妪一眼。 老妪似未所觉,笑着冲李落点点头,道:“后生,怎么个理?” 李落静静的看着老妪,老妪看似帮着李落说话,实则挑的是红衣女子的怒火,包藏祸心,绝非眼前看到的良善模样。 “我来找人。” “哦,找谁?” “此处可有一个谭家老店?” 老妪嘶嘶吸气,回头看了一眼牵狗的瘦高男子,道:“原来是你的人。” 瘦高男子眉头一皱,问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 “那你找我做什么?” “受人之托。” “谁?” 李落没有答话,从怀中取出古钱,平静说道:“有人让我持这枚古钱来此处寻人。” 众人齐齐一震,神色各异,红衣女子闷哼一声,脸色更是阴晴不定。老妪眼睛一亮,笑道:“霸下钱,好久没见了,谭狗爷好大的福分啊。”说完,皱纹下的一抹贪色一闪即逝,来的快,去的更急,好似生怕被别人看见。 瘦高男子一怔,惊疑的看着李落手中古钱,沉声说道:“谁给你的?” 李落闭口不言,瘦高男子脸色微变,向冷面男子拱手一礼道:“窑爷。” “谭家的事谭家自己了断,此事过罢,给盘口一个交代,走。” “窑爷……”红衣女子叫道。 冷面男子阴森的看着红衣女子,冷冷说道:“怎么,你们齐家也想坏规矩?” 红衣女子脸色一变,垂首低语道:“不敢,只是……” “谁家的人,谁家来收尸,散了!”冷面男子厉喝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在看到李落手中的霸下钱之后竟然就这样偃旗息鼓的各自散去,临行之前,眼神各异,一如这巷子一般古古怪怪。 道士作了个揖,萎靡老者打了个哈欠,老妪啧啧有声,自言自语的絮叨着什么,红衣女子冷冷的盯着李落,话却是对着瘦高男子说:“我们齐家等着你们谭家的交代!”说罢,竟也不管这面摊后的死尸,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几人离去之前,不管是什么神色模样,却都不约而同的多看了李落手中的古钱一眼。 来时如火,去时如风,让李落和谷梁泪一脸诧异。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灵犬 不知道这又是什么缘故,不过猜来和李落手中这枚古钱必然有关。 瘦高男子留了下来,脸色沉重的看着李落,不解问道:“给你这枚霸下钱的人没告诉你这是什么?” 李落摇了摇头,道:“没有。” “早亮出这枚古钱,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呵,日后的麻烦少不了。”瘦高男子叹了一口气。 李落笑了笑,道:“也不是我们有意隐藏,只不过进来之后处处受制于人,没等找到要找的人,就碰到了眼前这些事,强买强卖不说,用人手来做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就算没有这枚古钱,我也不会手下容情的。” “死的人倒也不算什么,只是齐家的一条看门狗而已,坏事做尽,害人的事没少干,如今死了也是活该。不过齐家一向护短,讲理的时候少,蛮横的时候多,知道是你杀了他,以后定会阴魂不散的缠上你们。” 李落颔首示礼,道:“多谢指点。” 瘦高男子微微一愣,李落神色平静,一旁两个女子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安静祥和,一点没担心日后会惹上什么麻烦。瘦高男子暗忖道,无知者无畏,这是不知道齐家的难缠,知道了恐怕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风狸盯着瘦高男子脚边的大狗,大狗身长六尺,雄浑伟岸,不过一脸憨态,毛须蓬松,整个身子团成了一个圆圆的毛球,犹是一张狗脸快赶上十五的月亮了,与身旁的瘦高男子天差地别。 风狸一脸痴相,蹲下身子笑盈盈的看着大狗。大狗眯着眼睛,冷傲的瞅了瞅风狸,悠然的转过头去,看也不多看风狸一眼。 风狸一怔,脸皮有些发烫,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条狗嫌弃。李落不禁莞尔,看着风狸吃瘪便觉畅快。谷梁泪轻轻一笑,道:“好通灵有趣的大狗。” 谷梁泪话刚出口,就见大狗耳朵突然竖了起来,回过头来一双狗眼瞪的溜圆,目不转睛的看着谷梁泪,吐着舌头哈哧出声,要不是瘦高男子牵着,只怕就要蹭到谷梁泪腿边摩挲一番。 李落一怔,暗自咋舌,只知道有色狼的说法,没曾想活的久了,竟然也能瞧见色狗,莫非这双狗眼识人,能看出谷梁泪易容之下的绝美容颜不成。 谷梁泪也自吃了一惊,不过更是欣喜,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便见这条大狗搔首弄姿,好一个殷切,让一旁的瘦高男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我能摸摸它么?” 瘦高男子眼中精芒一闪,不做声,就是默认。谷梁泪轻轻伸出手,大狗瞧了几眼,在瘦高男子目瞪口呆中竟然施施然将大脑袋凑了过去。谷梁泪轻轻抚摸狗头,大狗显是受用,眯着眼睛,发出哼哼的嘟囔声,不时将脑袋换着方位,让谷梁泪抓挠得更省力些。 李落看了看这张陶醉的狗脸,再瞧了瞧脸色发黑的瘦高男子,哑然失笑,探手也想摸一摸大狗狗头。谁知前一瞬还心醉神迷的大狗猛然扬起头,退后半步警惕的看着李落,眼中凶芒暴显,口中呜呜低吼,半是示威,半有戒备。 李落的手悬在了半空,一脸尴尬,没奈何只好缩回来摸摸鼻尖。谷梁泪不满的娇嗔道:“你干嘛吓它。” “我……”李落哑口无言,着实憋屈,最难过的是风狸还无巧不成书的露出同情神色,只叫李落好一个窘迫无奈。 瘦高男子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手中牵着的这条狗绝非只是一条少见的大狗而已,大狗通灵,谭家的名声倒是有七分在这条大狗身上。能让大狗如见风狸般不屑一顾的人很多,但能让它如此亲近的人却不多,甚或是少之又少,哪怕是自己,想让大狗露出这般谄媚的神色多半不可能,至于家中那人,大多数时候还得瞧着大狗的心情,像这样与眼前女子萍水相逢就能亲近如斯从未听闻。至于李落,瘦高男子更有戒备之心,这条狗自小就喂过熊心豹子胆,说它胆大也好,迟钝也罢,见过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不在少数,极少有能让它受惊警惕的人或物,而眼前恰恰就多了一个。 三个人,一个身手了得,一个天生亲善,还有一个不知道深浅,如此看来,齐家的人死的不冤。 瘦高男子心念电转,咧开嘴笑道:“一条齐家的看门狗而已,杀了也就杀了,不拿人当人,如今死了是他活该。这件事我们谭家担得下,以后的事与你们无关。” 李落微微诧异,虽然明白瘦高男子此举多半是看在这枚霸下钱的面子上,不过如此磊落确也有些意外。 李落抱拳一礼道:“多谢尊驾好意,我信兄台能帮我挡下此事,不过此番我们前来是为寻人求助,本就是麻烦,没有再添麻烦的道理,若能顺手而为,我便领了尊驾这个人情,如果他们纠缠不清,兄台也不必为难,就让他们来找我吧。” 瘦高男子微微扬眉,果然没有猜错,眼前男子定有依仗,根本就没有把齐家的麻烦放在心上,而且话说的很是入耳,不卑不亢,并非江湖上那些目空一切的后起之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来。”瘦高男子拱了拱手,示意李落三人跟着自己。 瘦高男子还好,只是这条大狗忒是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吐着舌头眼巴巴瞧着谷梁泪,若是谷梁泪愿意,多半这条大狗都愿意驮着谷梁泪了。 瘦高男子只当作没有看见,如此模样着实丢了狗脸,黑着脸在前面带路。被风狸打倒在地的众人搀扶着三三两两灰溜溜的四散而去,临行之前想给风狸留一个看似凶狠的眼神,只可惜风狸视而不见,还是那副木呆呆的冷峻模样。 瘦高男子带着李落走向巷子深处,西狩城本就不算太大,这里的巷子照理说也不会太深才对,不过一行四人一狗脚不停歇的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重瓣白樱 看着身前带路的瘦高男子似乎还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你叫我谭三就行,江湖上的人都唤我谭三狗。” “原来是谭狗爷,久仰……” 李落的江湖切口还没有说完,便听得谭三哈哈一笑道:“吴家老妇说的谭狗爷可不是我,那是我爹。” 李落甚是尴尬,道了声得罪,就听得身后风狸小声的嘿了一声,让李落着实无语,看来命中犯冲,和风狸走不到一路去。 “这里为什么叫麒麟盘口呢?是否有什么典故?”谷梁泪见李落窘迫,轻笑一声岔开话题道。 “典故倒是没有。”谭三看了看谷梁泪,和声答道,“如果能化身飞鸟,夜里从九天之上俯瞰此地,这里的灯火照出来的就是一只异兽麒麟的样子,不过我是没有见过,自小听人这么说的。” 灯火成麒麟图案,李落心中一动,想起刚才踏入这条巷子时的情形,一线之隔,动静不一,却有天地之别,再加上咫尺之地,竟有曲径通幽不知尽处的错觉,显而易见这幅麒麟图案另有玄机。 李落稍加分辨了分辨东南西北各处方位,目光投向一处灯火背后,露出思索神色。谭三眼中精芒一闪,朗声笑道:“李少侠家道渊博啊。” “谭兄过誉了,雕虫小技而已。” 谭三哈哈一笑,没有多说什么,看着左侧一道平淡无奇的木门道:“到了,这里就是李少侠要找的谭家老店。”说话间,谭三推开木门,回首看着李落三人道,“请。” 李落颔首一礼,坦然入内。 木门不大,窄窄小小,和这巷子里的千百院门极为相似,不过院墙很高,将整个院子遮的严严实实,从外面看不到院子里的一星半点。 木门中分而开,风狸抽了抽鼻子,自言自语道:“好幽香的味道。” 入目所见是一道照壁屏风,青石筑成,古朴简约,从门而入一眼看不到院子里的虚实,倒觉得香气更浓了。谭三牵着大狗当先转过照壁,李落三人闲庭信步,跟了进去。 刚转过照壁屏风,就听风狸低呼一声道:“好漂亮的花树!” 庭院之中十丈见方,正中处水烟白石上赫然有一株两人合抱的苍劲老树,树冠笼罩了大半个院子,郁郁葱葱。千叶枝上,花团锦簇,照耀如雪天,成束成团,唯有怒放一词可描绘其神韵半分,便是白玉也雕琢不出这般韵味来。 树不动,花不动,唯有香满园,随风而动,却是看得见的静,看不见的飘摇自在。刹那花开,刹那花谢,花仍在枝头,竟能让人一眼看到漫天花雨下的盛宴。 李落瞳孔一收,压下心中惊意,低声喝道:“蜀峰重瓣白樱。” 谭三站定,挺了挺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许自傲的说道:“不错,这株重瓣白樱花已经有五百年了。” 谷梁泪美目流盼,显然也被眼前这株花团锦簇的花树引去心神,一时流连不已。五百个春秋,不说大甘,残商还在时这株樱花树就已经长在这里了。 谭三回头看着李落笑道:“李少侠觉得这株重瓣白樱花如何?” “重瓣白樱产自蜀州孤峰,本就少见,百年之龄的老树多在深山大泽之中,世人难得一见,如果此树有五百年,那更是世间少有的奇树。”李落由衷赞道。 重瓣白樱虽然少见,不过李落倒也见过,卓城皇宫之中就有三株,很得宫中诸妃的喜爱,淳亲王府也有两株,只不过卓城宫里最老的那株重瓣白樱也不过百年上下,比眼前这株要小些,锦绣之气犹有过之,但苍劲古朴却要逊色三分。 “哈哈,上下五百年,看遍万千灯火,辗转百年轮回,大甘怕是找不到第二株这样的重瓣白樱树了。” 的确,这株重瓣白樱花称得上是独木成林的奇树,但要说世间仅有,的确有些言过其实了,至少李落便曾见过比这株重瓣白樱花还要淡泊不争沧桑悠远的花树。 朝木山顶,万梅园中,千载梅树,孤寂宁静,花开过千年,却不知道看过的人有几个。 李落甚少驳人兴致,尤其是这般美景也当得起谭三如此傲色,只是院子里总会有不合时宜的声音,风狸歪着头问道:“这株花树在的时候就有谭家老店了么?” 谭三一怔,只觉得牙根直痒,五百年前种下这株重瓣白樱花的人骨头早都化成灰了,姓甚名谁如今哪还有人记得,至于谭家也是后来才搬到这里,大概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意思。应,自然是心虚,不应,那方才一番傲然便是做作了,就算这株重瓣白樱花活了上千年,说到底和谭家这些后来人也没多大干系。 有没有谭家,这株重瓣白樱花多半没有在意过,百年之后也许谭家老店的招牌化为尘埃,这株花树却还在,依旧还是花开花谢。 不合时宜的不止风狸,还有一条狗。就在风狸说话的工夫,便见这条大狗挣脱开来,慢慢悠悠的晃到树下,抬起腿很不客气的在树干上撒了一泡尿,之后晃晃脑袋,呲了呲狗牙,一脸挑衅的看着李落,大约是在嘲笑李落没见过世面,不就是一株破树么,平常也没见有什么用处,倒是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香,刺的鼻子直痒,无趣的很,当个茅厕也就勉强还算凑合。 谭三张口结舌,刚才只是牙根痒,此刻牙根都有些疼了,要不是这条大狗是老祖宗的命根子,谭三只想炖了它吃肉。 绕着花树是三面飞桥相连的楼阁,都有三层之高,齐齐平平,一眼分辨不出主次偏正。楼宇半竹半石,下为石,上为竹。阁楼亭堂,竹栏木柱,一横一竖,一进一退彼此衔接的地方都很有讲究,分曲直,转寰变化之处有楠竹、金竹、雷竹编织的痕迹,极为考究。每扇门楣窗棂也颇显不俗,有编制、雕刻、蜡染、刺绣、书法、绘画诸般手段。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白眉白发的老人 或多或少,有的只是单一而终,有的却是数种技艺糅杂在一起,看似纷乱,却有一种奇特的韵味。 最高处,几与花树平齐,三面楼宇各有一道凉台栏杆,俗称美人靠,远可见麒麟盘口的万千灯火,近可品触手可及的如雪白花,倒是个好去处,单看这一处美人靠,大约谭家老祖中也有个喜好风花雪月的主。 院子里有水雾,虽不知道是死水还是活水,倒也婷婷袅袅,神秘魅惑,显得那条惫赖的大狗也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又是一墙之隔,又是别有乾坤。 就在李落三人打量院中各处之时,一个人影从左边的楼里小跑了出来,李落瞧的分明,这人的衣着打扮该是谭家老店的下人,稀奇的是此人第一眼瞧的不是谭三,也不是李落几人,而是重瓣白樱下的那条大狗,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吆喝着:“哎呦,大爷你可算回来了。”叫嚷着,低眉顺目的凑上前去。 大狗一脸傲色,抖抖身上的毛,趾高气昂的哼唧两声,踱着四方步,旁若无人的进了一间屋子。 等到大狗进了屋,谭家下人才转眼瞧着谭三,恭敬一礼,唤道:“三爷回来了。” “大爷?三爷?”风狸小声念叨着,刚巧这声音不远不近的传到了谭三耳中。 谭三脸色又黑了三分,冷哼一声,不过怎么听都有点认命的意思。 “我爹呢?” “老祖宗在龙堂。” 谭三嗯了一声,转头看着李落朗声说道:“李少侠,借霸下钱一用。” 李落取出霸下钱,坦然递了过去。谭三接过古钱,脸上露出些许压抑的激动神情,深吸一口气道:“李少侠,你们且在这里歇息,慢待片刻,对了,城中还有行礼么?” 李落点了点头,说出落脚客栈的名字。谭三招手唤来一个机灵少年郎,沉声说道:“你去把贵客的行礼取来。”说罢微微一顿,接道,“和谭衣一起过去。” 少年郎看了一眼李落身后的女眷,笑道:“知道了,三爷。”说罢,向李落拱手一礼,问道,“爷可有别的嘱托?” 李落回了一礼,和声答道:“没有。” 看着少年郎喊着一个年岁相仿的女子离开谭家老店,李落心中微动,携女同去,免得谷梁泪和风狸尴尬,问一句另有嘱托,却是怕李落三人有什么不该看的行礼打了眼,露了白。事虽小,但分寸有度,谭家老店确有点门道。 谭三告辞自顾离去,自有院中下人引着李落三人进屋歇息。是东首二层正中的一间竹屋,院子里重瓣白樱花的一根横枝斜了过来,差一点就伸进了屋子里。 花香正浓,风景独好。 谭府下人含笑道:“几位尊客还请稍待片刻,三爷一会就回来。三爷吩咐了,几位安心住着,只要进了谭家的院子,外头的事有谭家担着。” 李落道了一声谢,谭府下人退了出去,竹屋里只剩下李落三人。 谷梁泪伸了个懒腰,慵慵懒懒,拈起一片落在窗棂上的花瓣,闻了闻,轻轻撒落屋外,柔声说道:“在红尘宫,也有这样漂亮的花树。” 李落随意坐了下来,看着窗边的花和花边的人,一时有些醉了。 谷梁泪回眸一笑,温声笑语道:“你在想什么呢?” 李落哈哈一笑道:“我在想,若有一间屋子,有你相伴,屋外的事有人帮我担着,那该是怎样的惬意自在。” 谷梁泪抿嘴浅笑,白了李落一眼,嗔道:“王爷好贪心。” 李落傻傻笑着,屋外的事虽说眼下还没有人能担得起,不过也没有人揶揄谭家人的不自量力,此刻在这竹楼之中,能将外面的事忘个一时三刻,已是足以。 风狸这个时候没有再取笑李落,静静的看着李落和谷梁泪没有出声,眼中多了一丝时隐时现的温柔。 谭府深处,一间石屋内。 三座硕大的火盆,炭火正红,屋中热气弥漫,宛若盛夏。眼下照着节气寒冬虽然还没过去,但西狩城的天气已经不算凉了,花开时节,一如卓城春意渐浓的时候,不过这间石屋的主人似乎很怕冷,添着炭火不说,整个人都裹在一张厚厚的棉衣之中,只露出一颗瘦骨嶙峋的脑袋,双目微闭,白眉白发,只是一张脸却泛着古怪的赤色,很是诡异。 石屋靠里有一尊石像,不是仙佛,而是一个似蛇似龙的异兽模样,浑身鳞甲,有龙须獠牙,头生双角,腹下有六足,尾长似蛇,盘绕在石像背后,面部酷似人形,除了双目之外,额间还有一道半闭的竖眼,一眼望去极是骇人。 缩在棉衣中的白发白眉老者正端坐在石像前,一动不动。那条大狗此刻就趴在老者脚边酣然入睡,不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石屋很简陋,除了一尊石像,一个垂暮老人,一条酣睡大狗,三个火盆,再没有别的装饰。谭三面容肃穆,躬身站在下首,将方才之事从前到后细细说了一遍。 半晌之后,棉衣中的老者依旧不闻不问,似是入定了一般。 “爹……”谭三轻轻叫了一声。 又过了少顷,棉衣微微一动,老者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瞧了瞧谭三,睡意惺忪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 谭三甚是无语,刚要再说一遍,就听老者哦了一声,晃了晃脑袋,道:“拿来。” 谭三取出古钱交到老者手中,老者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淡淡说道:“这怕是任远衫手中那枚霸下钱吧。” “应该错不了,我验过了,是真的霸下钱。” “鼠王折了,霸下钱应该在任家小子手里,如今反倒到了一个脸生的娃儿手中,这事有蹊跷啊。” “爹,你的意思是?” “我没意思,你有什么意思?” 谭三只觉嘴角发苦,瞥了一眼老者脚边的大狗,果然这大狗一身的毛病十足都是跟自家老祖宗学出来的。 谭三略作沉吟,斟酌回道:“不管这枚霸下钱有什么来历。”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狗大不中留 既然李沉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而且还指名道姓的找上咱们,那咱们不接也得接,依孩儿之见就依规矩办,省得齐家在背后煽风点火。” “齐家哪是煽风点火,这是馋着这枚霸下钱呐,嘿,齐家后继无人了么,总让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出来扑腾,非得惹上祸事不可。” “爹的意思齐家有可能为了这枚霸下钱铤而走险?” “盘口有张大窑爷压着,乱也乱不到哪里去,齐家想生事,得等出了盘口,到时候不只是齐家,只怕吴家老太婆,柴山道人,还有瞿老不死都会闻着味粘上,麻烦的在后头。” “这小兄弟不知事,不该亮霸下钱。” “呵,不亮出霸下钱,他找得到咱们么?恐怕那时候惹得麻烦更大,盘口不是以前的盘口喽。”老者感慨叹道。 “爹,人你见么?” “人当然要见,这娃儿来历不明,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应该也不是个善茬,又有霸下钱,还是见见的好。”老者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规矩不能改,江湖道义也不能忘,忘了,就没有麒麟盘口。” 谭三一怔,看着老神在在的老爷子,暗暗吸了一口气,道:“那我带人过来。” 老者没应声,双目失神的盯着石屋里空无一物的角落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谭三刚要自顾离开,忽听老者淡淡说道:“你说这年轻人因何而来?” 谭三一愣,没有明白老者的话中之意。 “任远衫虽然和麒麟盘口没什么太多的交情,不过怎么说他也是左道九流里这一行有头有脸的人物,论名气,一个鼠王就不会比麒麟盘口弱到哪里去。前些年听人说任家小子没有继承父业,任远衫这是想给子孙后代洗白身世啊,不过怎么这几年外头有人传言任远衫下墓比老天爷下雨还勤,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古怪的是市面上也没流出什么稀罕物件来,难道任远衫在找什么东西?” 谭三皱眉思索,道:“爹的意思是李沉舟和任远衫近些年的奇怪举动有关?” “不好说,任家家大业大,能人不少,如今竟然求到咱们谭家头上,这份因果不好消啊。” “想办法打发他们走?反正鼠王也不在了……” “放屁!盘口就因为有你们这些混账不孝子才闹得现在这样乌烟瘴气,快滚出去,把人请过来。”老者吹胡子瞪眼的喝骂道。 谭三脸上没有异色,刚才一句话只是随口的玩笑罢了,嘿嘿笑了笑,转身离开了石屋。 少顷,谭三带着李落和谷梁泪到了石屋前,女眷不得入内,只能李落一个人进去。 李落也无不可,一些江湖隐秘的门派家族都有各自的规矩,入乡随俗就好,反正也存了私心,谷梁泪越少显露人前越好。 李落刚进石屋,还没开口,眼角就见有一只庞然大物和自己错身而过,寻着李落进来的路径出了石屋,连正眼也没看李落一眼。 石像前裹着棉衣的老者怅然叹道:“都说女大不中留,没想到狗大了也一样不中留。老子花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钱财,这些钱十个三狗都养出来了,真他娘的没良心。” 李落错愕无语,身边的谭三满脸亦是生无可恋的模样,惆怅自怜,听着屋外谷梁泪的浅笑盈耳,大狗愉悦的汪汪声,一时间似乎石像前老人的身影更加单薄了许多。 李落定了定神,抱拳一礼,沉声说道:“晚辈李沉舟,见过谭老前辈。” 老者从棉衣中伸出手招了招,道:“不用客套,坐。” 谭三从后拽出两个蒲团,请了李落坐下。李落道谢一声,也不觉怠慢唐突,随意的坐了下来。 “老夫谭麒英,江湖上和老夫有仇的叫我谭老狗,有旧的抬举一声,诨号狗爷,既然你手里有霸下钱,那咱们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李公子,你来谭家老店为了什么事?” 李落微微一呆,与谭家老祖只是初见,老头子说话虽然有点粗鲁,还带着点匪气,不过听着不觉刺耳,如今更是开门见山,没有旁敲侧击,如此直爽倒是有些让李落始料不及。 见李落有些错愕,谭麒英哈哈一笑道:“李公子是不是不知道霸下钱的用处?” 李落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就连霸下钱这个名字也是今晚才得知的。” “原来如此,那老夫就先说说这霸下钱。” 李落应了一声,一旁谭三似有异动,冰心诀心映外象,李落瞧的分明,谭三面有忧色,只怕是担心李落在知道霸下钱的来历渊源之后坐地起价。李落坦然一笑,霸下钱就算再怎么了得,也只是一时的用处而已。 谭麒英似是没有看到谭三的眼色,双目微闭,缓缓说道:“霸下钱也算是个古物,当成古玩卖能值个几百两银子,不算大雅。不过霸下钱值钱的地方不在这,而在它背后的麒麟盘口上。说起麒麟盘口,数数也有百十来年了,当初刚冒头的时候,江湖走马的买卖,不是风就是雨,那时候盘口还没有成气候,江湖同道风言风语的都算好的,不少人把麒麟盘口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容不得麒麟盘口做大,想想也是,这一行狼多肉少,麒麟盘口干的又是虎口夺食的买卖,当然有人瞧不顺眼。江湖风波恶,当年老祖宗起事的时候腥风血雨折了不少人,立足西狩城之后也有过大起大落,曾经在数次生死关口在绿林道上发过霸下钱求援,以此来扛过大劫,言道异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拿着霸下钱来麒麟盘口,所求的事麒麟盘口各家后人不问缘由,不问难易,定当遵从,办不到的以死相抵。” 话说的有些多,谭麒英歇了几口气,接道:“这就是霸下钱的来历,算上以前麒麟盘口收回来的霸下钱,如今还在外头的霸下钱最多不超过十枚,李公子,这枚霸下钱在你看来也许不值什么,不过在麒麟盘口可是值钱的很。”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所求何事 说话间,谭麒英将手中的霸下钱抛还给李落,见李落有些不解,随即淡淡回道,“祖宗有训,事成之后才能收霸下钱,这枚古钱你先留着,事办不办的成还不一定。” 李落哦了一声,看了看掌中古钱,神色有些古怪。 “所以,李公子,你来麒麟盘口,求的是什么事?” 李落想了想,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交给我古钱的人只让我来麒麟盘口找一家谭家老店,言及找到之后亮出古钱自会有人来找我,其他并无言明,我也不知道来这里求的是什么事。” “原来如此。”谭麒英喃喃念叨了一句,问道,“老夫能问问是谁让你来的么?” 李落略一沉吟,直言回道:“他叫任重,字道远。” 谭麒英父子神色不变,只是呼吸略微重了些许,李落心念一转,明白谭麒英定是已经从这枚古钱上猜到了些什么。 “李公子认得任远衫?” “认得,有过数面之缘。这么说晚辈手中这枚古钱应该是任前辈之物?” “霸下钱原来是谁的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现在它在谁的手中。” 李落眉头微皱,疑声问道:“前辈可认得任道远?” “任远衫的独子,老夫见过。” “他可曾在贵府留过什么音讯?” 谭麒英看了谭三一眼,谭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我可以问问其他人。” 李落一怔,既然没有,那任重留下这句话有什么用意。李落凝神思索,谭麒英也不催促,静静的打着瞌睡。良久之后,李落长出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请前辈容我考虑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如果我没有想到别的事相求,我会留下这枚古钱,叨扰了。” “好说,不急,你慢慢想,别说一个晚上,十天半月都成,事关重大,当然要想清楚。” 李落洒然一笑,长身而起,恭敬一礼道:“十天半月太久了,就明日清晨,晚辈先行告退。” 谭麒英点点头,示意谭三送客。蓦地,李落一顿,转头看着谭麒英和声问道:“敢问这麒麟盘口做的是什么买卖?” “小本生意,无足轻重,公子不知道的好。” 李落展颜一笑,颔首离去。出了屋子,谷梁泪和风狸站在十步外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那条大狗就赖在谷梁泪脚边,殷勤的翻着肚皮,示意谷梁泪再帮它挠挠痒痒。 李落看了一眼,寻思着以后在弃名楼是不是也养条狗,不过看着大狗谄媚的神色,李落急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件事想请教李公子。” “谭兄请说。” “道远他人在哪里?” 李落沉默不语,谭三的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许久之后,李落沉声说道:“他在卓城,尸首被卓城大理司收殓。” “什么!?是谁下的手?”谭三脸色一变,低呼一声,眼中厉芒闪现,冷冷盯着李落。 李落暗叹一声,知道谭三心生误解,怀疑自己手中这枚古钱的来路,不过李落无心解释,眼下确也没有解释的说辞,平声回道:“眼下尚不知行凶者为何人。” 谭三盯着李落看了半晌,终还是没有再追问。回到竹屋,李落和谷梁泪相顾无言,原以为到了麒麟盘口,找到谭家老店会有任家父子留下的线索,没曾想仍旧没有头绪,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这一夜,睡的很不安稳,到了申时,忽听屋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李落起身瞧了瞧屋门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问道:“谁?” 屋外无人应声,等了片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李落静候数息,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门外风灯照不到的暗处站着一个人影,垂首躬身,见到李落开门也不抬头,拱手一礼,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公子,随我来。” 说罢,人影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望去,只见李落静静的站在屋门处默然相望,并没有跟过来。 人影一怔,似乎有些急,低声说道:“公子,有人给你留了口信。” “什么口信?” “隔墙有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请随我来。”人影催促道。 “那是谁留的口讯给我?” “公子到了地方一看便知,这里人多眼杂,公子千万小心,谭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谭家了。” 李落默不做声,人影似乎着急起来,催促了好几声,李落耳边忽然传来谷梁泪细弱蚊吟的传音声:“我在你身边。” 李落双眉一扬,披上外衣,点了点头,示意人影在前带路。人影松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一眼,扬了扬手,让李落跟过来,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公子带着霸下钱了么?” “怎么,还需随身带着霸下钱么?” “自然要带,要不然如何得知公子是他要等的人。” “哦,原来如此。”李落看了看身前素昧平生的男子,平声回道,“带了。” “那就好,小心被人看到。”说完,男子引着李落下了竹屋,一路小心翼翼的避开掌灯的地方,从一处偏门离开了谭家老店。 李落神情自若,不闻不问,只是淡然跟着男子。出了谭家老店,一路走的很快,巷子里仍有人走动,不过少了许多,有些冷清,还有点阴森森的鬼气。 男子七绕八绕,专挑没有人的小路陋巷,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到了一处黑沉沉的屋子前。男子快步走了过去敲了敲门,两长两短,敲完之后等了片刻,男子便推门而入。屋子里没有亮灯,黑漆漆一片,男子半隐在黑暗之中,在门口招了招手,示意李落进来,随即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李落看着黑乎乎的屋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伸手不见五指,看上去很神秘。李落打量了几眼,摇头一叹,转身欲走。引路的男子显出身影,甚是不满的喝道:“公子要去哪里?快进来啊!” 李落脚下一顿,平声问道:“我是你们要找的人么?”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黑衣人 “当然是,要不然在下凭什么要把公子从谭家带出来?”男子有些不耐烦的回道。 “既然是,何必又让我一定带着霸下钱呢?”李落淡淡一笑,不等男子辩驳,慨然应道,“来之前,虽知道事有蹊跷,但我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可惜,你们终究不是我要找的人。”说完,李落回头看着从身后暗处悄无声息围上来的一众黑衣蒙面人,道,“如今我要走,你们便要强留么。” “识相的交出霸下钱,留你一条活命,滚出麒麟盘口。”当先一人冷冽低喝道。 “这也是麒麟盘口的规矩么?”李落淡淡问道。 “哼,张口规矩闭口规矩,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看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今晚爷就教教你什么才是规矩,不想走也行,把命留下!” “图穷匕见,终于不再遮掩了么?只是,我若交出霸下钱,你们会放我走么?” “老实交出霸下钱就饶你一命,快快离开西狩城,以后别再踏进掖州半步。” “这枚霸下钱果真值钱的很。”说话间,李落反手一张,掌心正中正是那枚引人垂涎三尺的古钱,静静的,散发着淡淡的月夜青光,映照一双双贪婪炙热的目光。 “眼下我还没死,不如说是诸位投鼠忌器,担心我毁了霸下钱的缘故,而我若是交出霸下钱,你们又怎么会容我活着离开这里,至于饶我一命,听起来心肠不坏,不过诸位难道就不怕麒麟盘口那些还守规矩的人么?”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小辈,自己作死那就怨不得旁人……” “其实前夜那位张家窑爷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敢在麒麟盘口论规矩的,说不定我真的就是最后一个。”李落哈哈一笑,看着侧旁一位身形枯瘦的黑衣蒙面客,和声说道,“先前仗义执言,眼下老夫人又何苦藏头遮面,坦诚相待不是更好么?” 枯瘦黑衣人身子一震,沉默片刻,忽地桀桀笑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是老身的?” “随口一猜罢了,只是想不到老夫人行事雷厉风行,竟然这么快就出手了,着实让晚辈汗颜。不过老夫人这么做,就不怕坏了麒麟盘口的规矩么?” “年轻人,别想着拖延时间,没人会来救你。霸下钱你交得交,不交也得交,老实点的话一会老身给你个痛快,保证不疼,还有你那个丑媳妇也能活着离开掖州。” 李落轻轻一笑,道:“只要我死无对证,就算事情败露也没有大碍,毕竟我还曾出手杀了一个齐家的人,听说齐家护短,再加上这枚霸下钱,比起仗义执言的吴老夫人,齐家的嫌疑的确要大上许多。” “啧啧,看来谭老狗没少抖盘口的底细。” “既然如此,这枚古钱便请老夫人自己来取吧。” 黑衣人声音冷了下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他!” 四周众人身形晃动,围了上来。李落面不改色,想了想,展颜一笑道:“谭兄,还不出手相救么?” 诸人一愣,急急四下张望,黑暗里沉寂无声,枯瘦黑衣人啐了一口,喝道:“死到临头还敢耍滑头,动手,死活不……” 论字没有说出口,只听墙后传来谭三清冷淡漠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伴着谭三说话,墙后传出三五声狗吠,便见这群黑衣人齐齐一震,纷纷驻足,相顾骇然。枯瘦黑衣人闷哼一声,怒极低吼了一声:“谭老狗,坏我好事!” “老夫人?” 枯瘦黑衣人死死的盯着李落掌中霸下钱,眼中异芒连闪,一阵天人交战之后,满含怨恨的咬牙喝道:“走!” 一众黑衣人带着浓浓不舍的贪色和心有不甘的遗憾匆忙散去,将李落带入圈套的男子也趁乱偷偷离去,李落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在意,这个人自有旁人操心。 屋子前空空荡荡,这些人来势汹汹,走的却更显决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竟然就这样避开了谭家还没有展露出来的锋芒,似乎连试一试的心思都没有。 一旁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一人高,两人宽的洞,墙上土石宛如雪融一般簌簌掉了下来。谭三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三大一小四条狗,毛色各异,模样也是不同,憨傻、呆滞、精明、凶厉,没一个相同,看见李落也不叫唤,四散分开蹲坐在地上。 “谭兄不追么?” “追什么?” “自然是追这些黑衣人。” 谭三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有四条狗,怎么追?” 李落莞尔,道:“谭兄言之有理,追上反倒不如不追。” “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啊,我家老头子也是这么说的。人家不是一直都蒙着脸吗,抵死不认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就因为你我一面之词就搅得盘口地动山摇,嘿嘿,放点风出去,吴家老太婆只怕跳得比谁都高,以后哪还有心思惦记李公子手中这枚霸下钱。”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回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确是这个道理,不过谭兄,你怎么肯定那个蒙面人就一定是吴老妇人呢?”说罢,李落展颜一笑,看着面露惊讶思索神色的谭三说道,“谭兄,我相求谭家的事想好了。” 谭三一震,神情凝重的说道:“回去说。” 一番奔波,也许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白白跑了一圈。回去谭家老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见亮,谭三也没有推脱,径直带着李落去了石屋,刚进石屋,就看见谭麒英脸色不善的瞪着刚进来的两个人。谭三压低声音在李落耳边低语道:“我爹最烦别人打扰他睡觉,要不是看在霸下钱的面子上,咱俩一定被他轰出去。” “放……什么厥词!”谭麒英两眼一翻,忍住到了嘴边的恶言恶语,没好气的问道,“还有什么事?” “霸下钱约,李公子想好了。” 谭麒英一听事关霸下钱,定了定神。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带我下墓 脸色和缓了几分,看着李落点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前辈可知道漳州含苍府有一座前朝古墓么?” “你是说任远衫栽进去的那一座?” “正是。” “略有耳闻。”谭麒英微微一皱眉头,凝声说道,“你想从古墓里带什么东西出来?谭家老店里的人手不会比任远衫高明到哪里去,如果连鼠王都会失手,只怕老朽派出去的人手未必能让你得偿心愿,不过,你想要的,谭家不会推诿搪塞,定当尽力而为。” “前辈不用太为难,此去漳州含苍府,晚辈需得谭家三两人相助,人不用多,能带我下去古墓就好,至于其他无须前辈操心。” “你要亲自去?”谭麒英愕然问道。 “不错。” “只是下去?” “只是下去。” 谭麒英沉默半晌,沉声说道:“事到如今老朽也不瞒你,下墓的勾当谭家老店的确知道点门道,这里面鱼龙混杂,上不了台面,但五毒俱全,抬头不见天,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算再熟的老手也有失蹄的时候,不比游山玩水,其中的凶险不是去过的人根本难以想象。听老朽一句劝,你想在那座古墓里找什么,我们谭家可以替你找,就算是稀世珍宝,谭家弟子也不会贪念分毫,这点自信老朽还是有的。” 李落和颜一笑,道:“多谢前辈,晚辈倒不担心其他,只是晚辈要找什么眼下我也不知道,只知或许就在这座古墓之中,但是到底是大是小,是玉是石,我并无头绪,只能亲自去走一遭,瞧上一眼。” “原来如此。”谭麒英恍然,不再多劝。方才说话已经尽足了本分,李落执意要去,是生是死早已不在霸下钱约当中,既然已有定议,谭麒英便也不想再费口舌。 “此去不论结局如何,都算应约,这枚霸下钱请前辈收回。”李落见谭麒英似有思虑,朗笑道,“前辈既然说了凶险,这枚霸下钱再留在我身上实无必要,而且盯着这枚霸下钱的人似乎不少,留给前辈,也省了我一桩麻烦。” 谭麒英咧开嘴笑了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这枚霸下钱只算暂留谭家,公子的事没有办完之前,公子如果想要回这枚霸下钱,只要开口,老朽必当双手奉送。” 李落讶然看着谭麒英,只觉老者昏黄微闭的双目中别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奸诈和睿智,格外像一只活了千百年的老狐狸。 李落没有细想谭麒英话中之意,点了点头道:“就依前辈所言。” “李公子打算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 “今日?” “晌午之前动身最好。” 谭麒英啧啧有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李落稍候片刻,准备好之后再命人前来通传。 回去竹屋的时候谷梁泪正静静的坐在桌边喝茶,屋子里不见风狸的身影,李落有些忧色,问道:“风狸呢?” “还没有回来。”谷梁泪放下茶杯,看着李落脸上的担忧神色,展颜轻笑道,“王爷宽心,风狸知道分寸的。” “我知道,只是……” “要是风狸知道王爷在担心她,恐怕又要取笑王爷啦。”谷梁泪莞尔一笑,随即正颜回道,“是我让她去的。” 李落一怔,恍然大悟,既然是谷梁泪让风狸跟踪设伏的黑衣人,换言之谷梁泪自然对风狸的身手极具信心。 谷梁泪转头看了看天色,天肚泛起了麻白颜色,要不了多久就该天亮了。 “你和他们说了?” “嗯,晌午之前就动身。” “越早走越好,这里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待得久了,只怕还有麻烦找上门来。” “任公子留言让我来这里,想必这座谭家老店有些手段,至少也应该能带我下墓一观。” “是我们。”谷梁泪极是慎重的纠正道。 李落哈哈一笑,点点头道:“是我们。” 谷梁泪轻哼一声,接道:“不过咱们也不能太相信谭家,这些人行事诡秘,不像是江湖上的寻常门派,刚才他明明已经到了,偏生不出手,我看他是想借那些黑衣人的手探一探王爷的底细吧。” “既是初识,他们有心戒备也合情理,人之常情,我们不也对他们心存警惕么。” “哼,还不如那条大狗讨人喜欢。”谷梁泪气呼呼的叱了一句,李落轻笑出声,如此模样,当真羞煞了屋外的重瓣白樱花。 风声微起,一道人影飘进了竹屋,解下黑巾,正是风狸,却见风狸歪着头,轻蹙娥眉,一脸疑惑的看着李落道:“二公子什么事这么开心,是因为我不在么?” 谷梁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落仰头长叹,终于明了了无言以对是个什么滋味。 谷梁泪笑骂道:“风狸,别贫嘴了,怎么样?” 风狸哦了一声,从始至终脸上的神色就没有太多的波澜,沉声回道:“那个人不是吴家老妇。” “我猜猜,应该是齐家那个小姑娘吧。”李落淡然插言道。 “公子怎么知道的?”风狸惊讶的看着李落,那名自称吴家老妇的黑衣人虽然不是齐姓女子,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齐家人。风狸一路跟踪了过去,其中曲折自不必多说,决计不会容易。到了最后,见到的那个人一身显眼的红衣,才刚刚见过的,风狸不会认错。看清之后风狸没有声张,悄然退了回来。 “齐家与吴家似乎有些罅隙,齐家女子护短,锱铢必较,欲除我们而后快,不过连这一时三刻都等不了,就从谭家引走我,在常人看来多半不合常理,自然会有人想是不是故意嫁祸给齐家,如此一来,齐家刚巧能反其道而行,一来嫁祸给吴家,二来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一石二鸟之计,只是刚才她不该那么随便就道出了自己假冒的身份。” “歹毒,小气。” “哈哈,看来这位齐家姑娘的确是个睚眦必报的主,麒麟盘口中谁都有可能暗算我们,只是齐家的可能会大些,没想到真的是她。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盘马古道 现如今怕只有谭家不想我们死的不明不白吧。” “这里不是善地,虽说不怕他们,但总是在旁边鼓噪也烦人的很,二公子,咱们怎么打算?” “今日便走,南下漳州。” “好,我去收拾。”说罢,风狸也不等李落说出稍作歇息的话,径自去收拾行囊。 午时刚到,谭三领着三个人过来,两男一女,年纪都不算太大,最大的看上去也就而立上下,白白胖胖,圆圆的脸上眯着一双笑眼,一团和气,听谭三说起名叫罗雀,看上去人畜无害,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另外一名男子名唤谭远,瘦高的身形与谭三有几分相似,约莫是谭家亲族中人。最后那名女子与李落三人已经见过了,正是那个替谷梁泪和风狸取来行囊的谭家女子谭衣。 “李公子,就由他们三个陪你去含苍府。”谭三没有过多介绍罗雀三人,沉吟数息道,“李公子一定要亲自去?” 李落含笑点头道:“多谢谭兄好意。” 谭三不再多劝,道:“既然李公子执意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路上当心。罗雀,此去漳州事关重大,李公子持霸下钱而来,依祖宗规矩,一旦出了差错,你我都要拿命抵。” 罗雀和气的笑笑,点点头示意记下了,而后看着李落,颔首一礼道:“公子是贵客,不过有件事还要说在前头,到了漳州,江湖道上的事公子还得听我的,到时候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公子海涵。” “理该如此。”李落也和气的笑了笑,并无异色。 谭三没有太多叮嘱,该叮嘱的已经叮嘱了,虽然李落言明只要三两人相伴南下,不过这枚霸下钱牵连的不仅仅只是一个谭家,至于什么人已经先一步上了路,而漳州又有什么人业已接到了麒麟盘口各家的传书,那就不是李落能猜得到的了。 漳州毗邻十万大山,州府郡县多崇山峻岭,入目所见村寨府城大都依山而建,要么靠着狭长的山谷河畔,四周皆是层峦叠嶂的苍翠山峦,打眼望去看不到路,只有到了近处才能在密林树荫下看到凿山而出的陡峭山道。这些山路崎岖盘绕,有些地方干脆高耸在悬崖绝壁之上,抬头望去,只叫人头晕目眩,极为险峻。 漳州诸府不事农耕,百姓多以打猎或是采摘草药为生,民风彪悍,几乎家家都有刀枪弓弩,而且还都身手不弱。这里山高皇帝远,赫然是大甘律法难及的法外之地,谁的拳头硬,谁的话便是规矩。 十村九寨,山头林立,再加上十万大山之中毒虫肆掠,久而久之,在这外人极少踏足的南府漳州以及邻近几州渐渐形成了以巫为尊的江湖势力,与大甘武林泾渭分明,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倘若有大甘武林势力踏足其中,十有八九会被群起而攻之,人如山,山依水,处处都透着一股蛮荒气息。 漳州闭塞,很少与大甘诸府通商,外人前来,如果没有当地人或是内行带路,一入漳州就会寸步难行,也幸亏这谭家在漳州有些门路,一路走来,虽说路远颠簸,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罗雀带着李落进入含苍府的这条道在漳州颇有名气,唤作盘马古道。 盘马古道并非单指一条山道,而是漳州境内数条贯通州境的山路总称,每条道各自有不同的江湖势力盘踞其上,有时相安无事,有些时候自然不会少了刀光剑影,在这地方杀个人,不用埋,往道旁一丢,不出三两天,连骨头都剩不下。在盘马古道上行商的人都是些刀头舔血的绿林豪杰,太平时候,这些人便帮着府城中的商贾,将兽皮草药诸物运到山外,换成盐巴粮食丝绸等物再运回山里,换成不太平的时候,这些人换个装扮,就是落草为寇的山贼大盗,杀人劫掠已是家常便饭,用罗雀的话说,每个走盘马古道的江湖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都没有资格站在盘马古道上。 路旁树影,山影,水痕,青翠灵秀,宛若不沾尘土的花海绿洲,只是这秀丽风景之下,藏着的都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这里最接近莽荒,也最接近人性。 李落六人一路疾行,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刚离开掖州西狩城的时候谭衣还有些不屑,李落催的紧,只道路上定要叫苦,没想到李落非但没有怨言,动身的时候平静淡然,到了含苍府前李落竟然还是这幅模样,就连谭衣谭远两人都有些疲惫不堪,而李落似乎连脸色都没有变过。更可气的是李落是个男人也就罢了,随行的两名女眷竟然也是一般无二的风轻云淡,着实让谭衣气馁不已,数日下来,初时的轻视之心早已散去,隐隐生出一分敬意来。 罗雀虽然没有异色,但也暗自吃惊,李落三人不显山不露水,只怕一身艺业还在自己之上。 含苍府在望,盘过这条山脊,背后就是含苍府。路旁隘口,孤零零的矗着一座两层的小竹楼,挑着一盏酒旗,不是布匹,而是兽皮,其上用水墨画着一副兽骨的图案。竹楼旁青竹成林,连山而上,三五丈高的青竹比比皆是,最高有近十丈的翠竹,竹身有坛口粗细,在大甘中府可是找不到如此繁茂苍劲的竹林。 天色还早,李落本以为要绕过竹楼,直奔含苍府。到了近前,罗雀驻足下了骡马,入山前罗雀在谭家的一处落脚小店换了六匹骡马,脚程是慢些,初时李落还有不解,待看了盘山古道之后便明白过来,往日乘骑的骏马只怕在这样的山道上举步维艰。 “李公子,咱们在这稍微歇歇再去含苍府吧。” 李落略作沉吟,点点头道:“好。”随即翻身下了骡马,和罗雀一道向竹楼走去。 罗雀暗赞一声,离开谭家的时候虽说有言在先,路上诸事要听自己安排,但李落毕竟是拿了霸下钱的贵客,倘若有什么打算,罗雀实也不好驳了李落的心思。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竹楼 本以为这一路李落多少会有异议,不曾想除了赶路急了些,剩下的时候,在哪里打尖,走哪条路,李落皆无二话,悉数听从罗雀安排,没有不满,更没有颐指气使的做派,让罗雀平生了几分好感。 “要进含苍府,这家竹楼一定不能过门不入。”罗雀含笑解释了一句。 李落一怔,恍然道:“拜山门。” “哈哈,正是如此,这座竹楼是含苍府灵仙教的地盘,在含苍府,灵仙教是当仁不让的大当家,进出含苍府虽说没有中府诸州的赋税,但这一杯酒水钱却省不了,要不然到了含苍府也不得安稳。” “含苍府没有官府衙门么?” “官府衙门自然是有,不过朝廷下书的知府也是灵仙教中人,听说是灵仙教一位长老,我也不曾见过。” “原来是这样。”李落颔首称谢,大甘朝廷鞭长莫及,所谓知府多半只是个封号罢了,至于这个封号是从卓城来的,还是从南王府来的李落不得而知,但有一处,自己这个大甘定天王的名号在这里多半没什么用处,倘若被人知道,还会惹上别的麻烦。 罗雀说起山门,李落不免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个道家山门护法的头衔,想起逍遥子当初在自己耳边的一席话,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让自己接下这个荒唐的道家山门护法,李落就不由得的暗暗生恨,若是道家也有山门,到时候自己摆上香案,想进山的人凑足了千两银子才能入山,到时候倒要瞧瞧逍遥子的脸色有几分好看。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将心头杂念暂且抛开,跟着罗雀进了竹楼。竹楼半新半旧,倒也有几分雅致,不过在遍山苍翠的境地就显得很不出奇。竹楼前杂散的拴着十来匹骡马,还有六七辆骡车,看起来在竹楼打尖歇息的人还不少。 进了竹楼,罗雀熟门熟路的和楼中伙计说了几句江湖切口,李落听不懂,猜到大约是告诉此间主人一行六人欲往含苍府一行云云。伙计点点头,引着六人到了一张桌子前便自顾走开,神色淡然,没有殷勤待客,也没有目中无人的倨傲,自然而然,比起卓城里卑躬屈膝的店小二强了不知几许,而自始至终,账台后的竹楼掌柜连眼睛都不曾抬上一抬。 六人坐定,竹楼伙计便端上了一条鱼,一只山鸡,还有四碟青笋野菜和一坛酒。 风狸一愣,狐疑道:“我们还没要吃的呢。”显然是对麒麟盘口遇见的一幕心有余悸。 “不吃?”伙计冷冷说道。 罗雀连忙起身抱拳一礼,歉然说道:“我这位朋友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还请贵店包涵一二,就这些,我们吃完就走。” 伙计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风狸倒是没有生恼,撇撇嘴,压低声音道:“好大的架子。”说完扫了李落一眼,暗忖道,自家公子那是一方王侯,也没见有这么大架子,山野小民,当真没见过世面。 谷梁泪轻笑道:“看起来卖相不俗呢。” 罗雀哈哈一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溪间鱼和竹林山鸡是含苍府的特色佳肴,别处吃不到的,夫人尝尝吧,绝对不虚此行。” “这些饭菜多少银子?”李落问了一声。 罗雀明白李落言中之意,和声回道:“十两银子,贵是贵了些,不过十两银子买个安稳,也值了。” 李落哦了一声,不再多言,和谷梁泪尝了几口,肉质鲜嫩,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野味,如此说来,这十两银子花的倒也不算太冤枉。 几人说着闲话,品着佳肴,只可惜酒差了些,口感绵纯远远及不上青州从事,也比不过美酒屠苏,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好在李落不好酒,万幸翟廖语不曾随行,要不然少说也得抱怨几句出来。 谭家三人中罗雀擅言辞,学识渊博,时有妙语横生,让谷梁泪浅笑出声。罗雀很是惊讶,谷梁泪易容之后相貌一如常人,半点也不出奇,不过声音却极为好听,说是天籁之音半点不假,每每听到都能让人心旷神怡。虽说已经听了好些日子了,但每次谷梁泪开口,都能让罗雀心神迷醉。不过罗雀城府颇深,脸上瞧不出有什么异色,多的时候还是感慨造化弄人,如今动听的声音,却不曾再给谷梁泪一副姣好的容颜。 除了罗雀之外,谭远沉默寡言,手脚倒是勤快,一路上极少说话,大多时候都闷着头赶路。谭衣少年心性,和谭远的少年老成大相径庭,最是新奇沿途风景,数日下来,和李落几人也没有那么生分,甚是随意。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来往漳州曾有过一条古道,平直横穿漳州,路很好走,不像现在这样崎岖坎坷。” “那这条路怎么不见了?”谭衣惊奇的问了一声。 “嘿,传说当年漳州境内有一个古国,名叫柏陆,曾经兴盛一时。柏陆国盛产珍兽异草,据说家家户户都有上百年的药种和平日难得一见的珍贵鸟兽,称得上是富甲一方。除了数不尽的财富,柏陆国最引世人动心的是据传说在皇城深处藏着长生不死药,服用之后人就可以长生不老。这样的神药一旦传扬出去,就一定会引起旁人的贪念,从此之后,柏陆国再也没有了一天安稳,暗杀、偷袭、挥军强攻,将柏陆国搅得鸡犬不宁,柏陆国君一怒之下,借巫神之力,生生将出入漳州的古道埋进了地底,等山外的人凿山开路,进来漳州之后忽然发现柏陆国竟然神奇的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自此长生不死药也就成了一个传说,而当初凿山开的路就是如今盘马古道的雏形。” “真的假的?”谭衣狐疑的问道。 罗雀润了润喉,轻咳一声道:“传说嘛,真真假假,不能当真,也不一定有假。” “这是什么说法?”谭衣长出了一口气,堂皇不解道。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麻七爷 李落笑道:“就好比当年在漳州的确有一个叫柏陆的部族,不过还到不了自立一国的程度,族民也许真的擅长种植草药和饲养鸟兽,或许是因为避开战乱,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天灾人祸,这个部族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许远避深山,也许都死了,自此音讯全无,世上再无记载,只从传说中口口相传。久而久之,传说也会有以讹传讹的时候,后人再听到的时候就会有千奇百怪的说辞,而那颗长生不死药也许就是一颗白薯,而柏陆国君借巫神之力沉下的古道说不定只有三尺宽,百十丈长短,而且远在柏陆国百里之外也未可知。” 谭衣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随口问道:“那你相信很久之前漳州有一个名字叫柏陆的部落?”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回道:“既然真假难辨,为什么不信呢。” 李落话有些古怪,只是谭衣没有留心,倒是谷梁泪好奇的看了李落一眼,但也没有太在意。 柏陆这个名字李落不算太陌生,不过不是从皇宫王府的藏书中看到的,而是在那本东海鬼船上的神话闲经中看到过这个名字,那本书讲的是云霄之上神族旁支苍凛,而书中提到过一个侍奉神族的部落名字,在那本书中只出现过一次,其名柏陆。 就在几人说话之际,竹楼门口传来脚步声,声音不大,其中一个气息凌乱,是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另外一个举重若轻,稳如山岳,虽有脚步声响,但每一步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差别,是个百中无一的内家高手。 两个脚步声,却有三个呼吸声,李落背对着竹楼屋门,还没有看清来人相貌,便见罗雀脸色一变,就在同一刻,方才还有些嘈杂的竹楼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就算还有不明觉厉的说话声,也在数息之后被身边同行之人生生捂了回去。 账台后打着盹的竹楼掌柜终于动了身子,从后走了出来,堆起笑脸,行礼之后恭敬寒暄道:“麻七爷,什么风把你老人家给吹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很是不满的叫了起来:“老人家,什么老人家?嫌我男人老么?你是不是也笑话姑奶奶老?”是个女声,尖酸刻薄,听的直叫人心头发麻。 掌柜脸一白,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皱,急忙赔笑道:“麻夫人说笑了,夫人天香国色,万中无一,怎么会老,谁敢这么说我非得割了他的舌头。” 女子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转而换上柔腻的声音说道:“夫君,让龙儿下来吧,他累了。” 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应了一声,李落心生好奇,回头看了一眼,竹楼入口处来了一对男女,男子微微有些驼背,须发染霜,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相貌倒是生的五官分明,颇有轩昂之气,想来年轻时也是个雄姿英发的豪侠之辈,只是如今看上去有些木讷呆滞,双目无神,似是被什么压的喘不上气来。再看一旁女子,业已年近三十,风韵犹存,有几分姿色,只可惜耐不住年华易老,眼角已然有细小的皱纹,唇薄吊眉,好不容易才有的几分容色也被脸上的刻薄刁横扫的七零八落。 男子背上背着一个木椅,足有半人多高,少说也有三五十斤,木椅上垫着厚厚的兽皮软布,其上歪歪扭扭的斜靠着一个已经有十余岁大小的孩童,模样倒是俊秀,只是胖了些,像个肉球,脸上的横肉将一双眼睛挤得都眯了起来,既是滑稽,又是可悲可叹。 男子缓缓放下木椅,女子就急急忙忙的扑了上去,心肝宝贝的叫着,将睡意惺忪的孩童从椅子上连拖带抱的拉扯起来,仿佛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将孩童紧紧搂在怀里。 见李落回头张望,女子嘴角一垂,尖声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李落一怔,甚是无语,刁蛮妇人,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好歉然一笑,颔首赔了一礼。 女子还待再纠缠,就听怀中孩童打着哈欠,大声嚷嚷道:“娘,我饿了。” “龙儿乖,马上就吃饭了。”说罢,女子转头瞧着木讷男子,不满叱道,“夫君,龙儿饿了。” 男子哦了一声,抬头看着竹楼掌柜,漠然说道:“吃饭。” 掌柜哈哈一笑,连忙招呼店中伙计看座上茶,恭敬道:“麻七爷,先坐下歇歇,饭菜马上就好,麻七爷和尊夫人能在小店落脚,是小店莫大的福分,这顿饭菜算小店请的,还望麻七爷赏脸。” 男子呆呆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孩童哭闹起来,嚷嚷着肚子饿,要吃饭。女子一边哄着,一边声色俱厉的叫道:“什么请不请的,我夫君掏不起一顿饭钱吗?还不把饭菜端上来,眼睛是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没见我的宝贝都饿了吗?” 掌柜一时气结,陪着笑,一边连声呼喝店伙计快些上菜。直到饭菜上了桌,这孩童不闹了,竹楼里才消停下来。 瞥了一眼风卷残云,有什么好吃的就先抓到手里的孩童,李落一时百感交集,当真无奇不有,这般年纪却连个襁褓之中的幼儿都不如,喝水还要一旁的妇人喂,也不知谦让,自顾吃喝,撒的满桌子都是饭菜,一片狼藉,有一半都白白沾了泥尘,一双肉缝中的眼睛冒着绿光,形如饿死鬼脱胎一般,正眼也没看身旁就着一碗白饭没滋没味吃着的男子一眼。 这个年纪,李落早已通读了不知道多少书卷,而当年的谷梁泪或许已经被锁心链锁在了红尘宫的天外黑石上,以身化毒。 慈母多败儿,这般慈法,当真是骇人听闻。 李落向罗雀投去询问的眼神,罗雀忌惮的看了一眼闷头扒饭的男子,压低声音道:“刚进来的那位是大甘西南道上一位武林高手,江湖人称弥天大圣的麻七爷,行事在正邪之间,身手极为了得。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盒子里装的什么 当年行走江湖时自号天下第九,是不是天下第九虽然没有定论,但在西南数州的江湖道上难逢敌手却是真的,是位响当当的江湖前辈。身边那位是他夫人,听说原是个大家的闺秀,嫁给麻七爷之后便跟着行走江湖,相伴左右,武林道上倒是时常能听到他们伉俪二人的消息。” 李落一桌和麻七离的不近,罗雀又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想到刚一说完,就见麻七忽然抬头看了罗雀一眼,咧嘴一笑,罗雀心中一凛,冷汗不由自主的从额头渗了出来。好在麻七只是看了罗雀一眼,便又低头吃起饭来,罗雀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落哦了一声,瞧着罗雀的神色,想必这位弥天大圣凶名在外,亦正亦邪之说怕也是贴了金的,多半还是邪气重些。 “一会吃完饭咱们就动身吧。” 李落不置可否,罗雀显然不想留在竹楼的是非地,麻七虽然内力不凡,但李落倒也无惧,怎么说身边还有谷梁泪在,这世上单打独斗怕是没几人会是谷梁泪的对手,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事还没有眉目,没有节外生枝的道理,随即点头应下。 不过想避开麻烦的时候,麻烦说不定就会先一步找上门来。 罗雀刚唤来店伙计结账,李落就听到身后有人跌跌撞撞的靠了过来,脚步浮虚,似是大病初愈一般,没走几步就喘上了粗气。 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无奈苦笑,在罗雀微微失色发紧的眼神中,一个手掌没有半分犹豫的拍上了李落后背,留下一个清晰油腻的手印,接着就是尚显稚嫩,却没有半点客气的声音问道:“你背的是啥?” 李落回头,身后就站着刚吃了饭,嘴角的油渍都没有来得及擦的孩童,一脸好奇,不过更多的是理所当然,不停用手揉捏着李落背上用布包裹的长盒当关。 李落笑了笑,使了个眼色,拦住脸色不善的风狸,不着痕迹的荡开孩童沾满油污的手,和声说道:“随身的盒子。” “盒子?里面装什么好玩的了?” “不是什么好玩的,是我防身用的兵刃。” “打开让我看看。”孩童漫不经心的喝令道。 李落愣了愣,抬头望向麻七,麻七放下碗筷,木然看着李落,没有说话,一旁女子双臂抱在怀中,冷冷盯着李落,见李落没有立刻打开盒子让孩童看,反而看着麻七,脸色便即沉了下来,叱道:“聋了吗?打开!” 李落摸了摸鼻尖,很是无语,不知道这孩童是无心还是有人故意指点,要来寻自己的麻烦。 事到临头避无可避,罗雀长身而起,抱拳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麻七爷,你是江湖前辈,向来被我等江湖后进尊敬,行走江湖的,随身的兵器就是自己的一条命,独门兵刃更加不能轻易示人,麻七爷,还望行个方便。” 麻七呆滞片刻,漠然哦了一声。身旁女子冷笑一声道:“什么江湖规矩,我不是江湖中人,我儿子也不是江湖中人,江湖的规矩管不着我们,想看就得看,啰里啰嗦的说这么多干嘛!” 罗雀脸色微沉,沉声说道:“麻夫人,七爷,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夫君,你瞧瞧,这江湖上的毛头小子都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女子娇嗔发嗲道,闻者偏体生寒,也不知道这堂堂的弥天大圣是怎么熬过来的。 麻七动了动嘴皮,不含一丝感情的说道:“看看。” “麻七爷……”罗雀还待再说,李落扬手止住罗雀,和颜看着身前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孩童,平声说道:“我给你一样更好看好玩的东西,怎么样?” “拿来。”孩童大咧咧伸手叫道。 李落四下打量了一眼,向站在一旁瞧热闹的竹楼掌柜和颜一礼道:“掌柜,借红纸一用。” 竹楼掌柜一愣,扫了麻七一眼,麻七呆呆出神,对李落说话充耳不闻。在竹楼吃饭,就算拜了灵仙教的山门,为了一个素不相干的人招惹麻七这样的凶神,掌柜自然不愿意,不过借张红纸倒也无伤大雅,麻七再怎么蛮横无礼也怪罪不到灵仙教的头上。 竹楼掌柜向一个店伙计仰首示意,伙计快步从账台后取出一张红纸交给李落。一众食客翘首张望,一半好奇,一半幸灾乐祸,不过都猜不出这一张红纸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李落笑了笑,极快的折叠起红纸来,手指翻舞,几近虚影,如果不细看,几乎分辨不出纸上横竖的折痕从何而来。眨眼间,一只栩栩如生的飞凤跃然纸上,可惜没有五彩丝带,少了几分毫光文彩,不过依旧惟妙惟肖。 虽是个手札的玩意,但端可称得上巧夺天工,用料只是俗物,这只飞凤却极为不凡,便是谷梁泪也情不自禁的低呼一声,美目泛起涟漪,不知道李落竟然还藏着这门绝艺。 孩童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掌心的飞凤,惊讶的嘴巴也合不上,一把从李落手中抢了过来,嚷嚷着向女子跑了过去,叫道:“娘,你快看,好漂亮啊。” 女子瞪了李落一眼,显然对刚才的事还记恨于心,不过看见自家儿子高兴,也就陪着高兴,一时倒忘了再找李落的麻烦。 麻七也收回了目光,难得多看了李落一眼,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异色。 罗雀知机,结了账,向竹楼掌柜招呼一声,一行六人便要离开竹楼,哪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拿着飞凤的孩童嚷叫道:“爹,拦住他们,娘,别让他们跑了!” 罗雀眼前一花,麻七那张木讷呆板的脸挡在诸人身前,木然说道:“回去。” 罗雀勃然变色,就算泥捏的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别说这样三番四次的欺上头来。 “麻七爷拦住我们是什么道理?” 麻七沉闷的嗯了一声,一指背后,李落回头看去,刚刚才扎好的凤舞流霞已经被那孩童撕成了两半,捏的皱皱巴巴。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把手留下 孩童气哼哼的将手札丢到地上,嚷嚷道:“坏了,再赔我一个!” 李落神色清冷,沉默数息,平声回道:“好,我再扎一个给你,扎完之后我们就要走了。” “那不行,你走了,它又破了怎么办?”孩童蛮不讲理的叫道。 李落眉头微皱,道:“我多扎几个留给你。” “不行!”孩童断然拒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样?”谭衣忍不住斥责了一声。 小孩子不明事理,定然和大人纵容脱不了干系,麻七夫妇二人宛若事不关己一般任由孩童胡闹纠缠,既没有劝说,也没有呵斥,看上去好似司空见惯了一样。 孩童见谭衣脸色不善的瞪着自己,撇着嘴哇哇哭了起来,边哭边叫道:“爹,她敢说我,打死她,打死她!” 麻七抬了抬眼,缓缓说了句:“罪不至死……”楼中诸人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有同仇敌忾的大义,只是这娃儿太惹人烦,为了一句话就要人死,就算江湖上的凶徒,怕也没有这么大的戾气。只是众人松的一口气还没有吐出来,便被麻七接下来的一句话震的目瞪口呆:“爹替你把她的舌头拔了吧。” 罗雀斜跨一步,将谭衣罩在身后,脸上的团团和气一扫而空,换上一张阴沉冷冽的面容,一股幽冷的杀气弥漫在竹楼之中,冷冷瞧着拍手叫好的孩童,淡漠说道:“就算不是弥天大圣的对手,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如此受辱,麻七爷如此相逼,罔顾江湖道义,实在难叫人心服。” “啰嗦,夫君,别管他,都打死吧。”妇人兴高采烈的舔着嘴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你不是我的对手,别强出头,我就拔她一个人的舌头,你要是架梁子,你们都得死。”麻七木然说道。 罗雀哈哈一笑,冷冷回道:“这算是前辈大发慈悲么?既然如此,掖州罗雀,领教昔年天下第九的高明。” 罗雀话音一出,楼中诸人窃窃私语,有人惊呼一声,低语道:“追风罗雀,没想到是他!?” 李落讶然看了一眼罗雀,没料到罗雀的名声远在漳州也颇为响亮,看起来也是大甘西南江湖中响当当的角色。 竹楼掌柜脸色一变,原以为罗雀几人只是平常的江湖人,没想到这个一团和气的男子竟然是掖州武林赫赫有名的追风罗雀,单单一个罗雀也就罢了,而罗雀背后却有掖州举足轻重的江湖势力,这个势力,就算是灵仙教也不愿轻易开罪。 竹楼掌柜知道罗雀的身份,自然不好再这样置身事外,毕竟拜了山门就算是灵仙教的因果,而且份属江湖同道,倘若是罗雀以势压人,颠倒黑白倒还好说,如今却是弥天大圣不讲道理,欺人太甚,如果眼见于此灵仙教还袖手旁观,那便得掂量着日后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和麒麟盘口的报复。 竹楼掌柜踏前半步,抱拳一礼,沉声说道:“麻七爷,这位是掖州麒麟盘口的追风罗雀,拜了山门,如今也是灵仙教的客人,在下斗胆,望麻七爷看在掖州和漳州江湖一脉的情分上不再追究此事,不知道麻七爷能否给灵仙教这个薄面。” 麻七呆滞无神的眼睛动了动,漠然说道:“追风罗雀,没听说过……” 罗雀脸色微沉,不等说话,就听一边的妇人叫道:“什么灵仙教,什么麒麟盘口,夫君,他们欺负了龙儿,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你,不给你面子呢。” “看不起我……看不起我!”麻七忽地须发怒张,眼中绽出缕缕渗人的精芒,一望之下让人遍体生寒。 罗雀脸色一紧,内劲疯狂流转起来,凝神戒备麻七的一举一动。当下,楼中诸人屏息静气,竹楼掌柜一脸苦色,眼神在麻七与罗雀之间来来回回,犹豫不决,数息之后,似是认命般向罗雀身侧微微靠了半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能将竹楼里的人尽数灭口,要不然灵仙教当缩头乌龟的事必然难逃悠悠众口。 竹楼里剑拔弩张,最平静的当属李落和谷梁泪了。 僵持中,李落忽然开口问道:“一个不行,两个也不行,那要多少才可以呢?十个还是二十个?” “太少了,都不行,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啥时候我想要了,你就得给我叠一个出来。”孩童不容置疑的大声说道。 李落摇了摇头道:“这个恐怕不易,我还有别的事,不能跟着你。” “哼,你不跟着我也行,那我让我爹把你的手砍下来。” “什么?” 孩童炫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花花巴掌大小的物件,众人定睛望去,竟然是一块头骨,就见孩童洋洋得意的说道:“你看,前年有个小女孩我让她陪我玩,她非不听,还骂我,我就让爹把她的脑袋揪下来带着上路,可惜烂的快,骨头又太大,我就留了这块头盖骨,擦干净一直带在身上,好看吧。” 李落沉默了下去,楼中诸人阵阵恶寒,这哪是个孩子,分明是个恶鬼。 竹楼掌柜权衡厉害,压低声音对罗雀和谭衣说道:“给麻七爷赔个礼道个歉,兴许有转寰的机会。” 李落双眉一扬,朗笑一声道:“理有曲直,事有对错,没做错事,为何要向他们赔礼道歉?难道说曲直对错还要看谁的拳头更硬么?” 竹楼掌柜翻了白眼,所谓江湖道义,那不得还是分地方,看情形,如果不是因为罗雀和他背后的麒麟盘口,鬼才懒得招惹麻七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凶神。 李落一指等着瞧好戏的孩童清冷说道:“七情内伤,伤五脏,动六腑,以忧悲惊恐为引,贪念口舌之欲,病及深处,终会郁郁而亡。” “你胡说八道什么!?”妇人尖声叫道,紧紧搂着孩童,一脸怒气的瞪着李落。 “尊夫是内家高手,多少也该知道七情内伤,令子冲脉带脉气郁不畅,正是七情内伤的病症。”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一指惊神 “你能治?”麻七暴喝一声,探手抓向李落肩头,迅若急电。李落寸步未移,身子飘忽一晃,麻七的手莫名其妙的落了空。 周遭诸人脸色皆是一变,看向李落的眼神极是吃惊,而麻七却没有察觉到异状,心神皆在李落刚才的一番话上。 “能治。”李落平静回道。 麻七狂喜,妇人将信将疑,竹楼掌柜如释重负,罗雀目光异芒连闪,不过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救我儿子,我答应替你做一件事,不,三件事。”麻七欣喜若狂,只是这般喜色和妇人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些南辕北辙,很是让人费解。 李落无意分辨其中缘由,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字正腔圆的吐出两个字:“不医。” “为什么!?”麻七一愣,大怒喝道。 “因为他该死。”李落清冷回道。 楼中一静,落针可闻,楼中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麻七怒啸出声道:“你找死!” 一只手,排山倒海一般拍向李落胸口,罗雀大惊失色,正要出手相助,就见李落如闲云扶风一般抬手轻轻一引,麻七掌下如同山岳一般的劲气忽地调转了方向,沿着麻七的手臂倒转而上,麻七闷哼一声,脸上血色一涨,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而李落竟然只是抬了抬手,似乎都没有内力流转的迹象。 谭衣张大了嘴巴,罗雀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落,竹楼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曾想眼前男子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一招之下就能迫退麻七,还让麻七吃了不小的暗亏,如此身手,怕是整个漳州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出来。 “武功再高,不明事理又能如何?你自号天下第九,却不知道世间奇人异士不知凡几,恃强凌弱,不过是坐井观天而已,我只是区区一介无名小卒,不知道堂堂的天下第九能接我几招?” 麻七呼了一口寒气,喉间阵阵血腥味涌了上来,被麻七生生咽了回去,眼中终于多了一丝难得的精芒,恢复了几分生气,寒声道:“好,那就决一高下!” 说罢,一道拳影直奔李落面门,出手便是全力,劲气碎空,发出嘶嘶声响,颇是骇人。百忙之中,李落却还来得及摇头一叹,比起往生崖下鬼市雄主贺楼岱钦一拳击杀呼延烽堂的威势,麻七这一拳比起花拳绣腿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伸手,一拨,拳劲散开,只是微微扬起了李落鬓间的几缕发丝。麻七一怒,缩身,收拳,再出拳,拳影如山,难得拳劲分布几乎一模一样,汇聚成一道高墙,向李落压了过来。拳劲没有轻重的破绽,颇见功力,如此名声倒也不全是浪得虚名,只可惜碰上了李落的斗转星移,这样的拳法内劲却还破不开虚实缥缈的道家真法。 竹楼里,一个势大力沉,有破天之势,一个风轻云淡,如抚琴如盘发,不着烟尘,却能将这惊天的拳劲悉数荡开。麻七的拳越重,斗转星移的反噬之力就越大,十招之后,李落神色不改,麻七却已气喘吁吁起来,脸色潮红,内息如翻江倒海一般激荡不休。 麻七收拳后退,木讷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惊讶,似乎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古怪的妖法。 妇人刁横久了,便以为这大甘西南再无人能胜过麻七,尖利的高声叫着:“夫君,好好教训教训他。” 孩童鼓掌欢呼,自然看不出孰强孰弱,只要热闹就好,再者就是担心李落能折出凤舞流霞的那双手,可要完完整整的拗下来。 李落平静的看着麻七,清冷说道:“你且接我一招。”话音刚落,李落揉身近前,并指成刀,点向麻七额头。 这一指,杀势起的很快,就连李落也始料未及,错眼间幻象纷呈,沿着指尖,在李落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道的幻影;地面开始龟裂,整座竹楼也开始晃荡起来,一层层赤红如血的岩浆从地底喷涌而出,无数凶魔的尸体开始从李落肩头显露而出;而在眼前的这条岩浆汇集的河里,竟然翻滚出了无数的亡魂,伸着自己的双手,扭动着自己的残破的身躯,在不停地哀嚎。白骨在李落身后开始累积起来,头顶,是血月当空;身前,是冥河翻滚,一指出,岩浆升腾,身下的白骨开始疯狂地舞动起来,随着指尖的劲气,冥河内的无数亡魂齐声嘶吼,喧嚣震天! 磅礴的杀气席卷而出,铺天盖地!气劲交击的轰轰战鼓之音,仿佛是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向神色巨变的麻七。 一步,两步,三步……麻七一路急退,只是眼前的这根手指却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指尖很缓慢,仿佛历经了流年一般,一点一点的慢慢变大,就算麻七退的再急,退的再快,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指尖轻轻的拂过额头。 蓦地,无数亡魂凶魔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裂口,从李落的指尖争先恐后的窜了出去,半点也不想再被禁锢在这咫尺之地。 麻七倒飞出了竹楼,一招,仅仅只是一招,那个目空一切的弥天大圣竟然就败了,谁也没有想到麻七会败的如此干脆,就连李落也有些意外和惊诧。 这一指,名为惊神。 竹楼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周遭沉重而又凝滞的呼吸声,李落手指依旧伸在身前,没有收回去。谷梁泪身形一闪,一旁的罗雀眼中惊意更盛,眼角还留着谷梁泪的残影,而其人已在李落身侧。谷梁泪伸出淡雅如素的手,轻轻抓住李落手掌,李落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伸出的手这才缓缓被谷梁泪轻柔的拉了下来。 “以后不能再用了。”谷梁泪有些心疼,又有些嗔怪的柔声说了一句。 李落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克制住心头涌起的无尽杀念。 难怪往生崖下半人半鬼的老者曾言让李落小心惊神指,若得机缘,最好补齐了三式指法之后再修习不迟,原来根源便在此处。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红肚兜 这一指,比之大罗刀的凶和狂丝毫不逊色,只得一式,便只是残篇,一指出而魔念如影随形,倘若只贪图这一招之威,恐怕要不了多久心神便会被惊神指的残暴所影响,再难克制心中的杀念,除非集齐惊神三指,方可不被功法之中的血腥暴虐所惑。 妇人长大了嘴巴,从来都是自己趾高气昂的羞辱甚至于残害旁人,何时有过这样的境地。孩童尚在懵懂的抬头瞧着自己的亲娘,不解问道:“爹去哪了?” 妇人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想大声叫嚷,让麻七快点回来,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千钧大石,闷的透不过气。 李落转身向母子二人走了过去,妇人终是色厉内荏的叫了出声:“你别过来,别过来!” 孩童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母亲抖的这么厉害,旁若无人的大喊大叫道:“你等着,我爹回来打死你!” 李落微微一笑,伸手按上孩童头顶,淡淡说道:“好,我等他。” 这一按,似乎有什么奇异的魔力,孩童就觉得一阵无力和困倦泛上心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空落和惶恐,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娘,眼皮便沉沉的闭了起来。 这一闭,就再没有睁开过。 “若有轮回,下一次,投胎找一个好些的父母吧。” “他,他,他还是个孩子啊……”妇人哆哆嗦嗦的抱着孩童坐倒在地上,怨毒而又惊恐的看着李落。 “既然生他,何苦又不教他?他手中头骨的女娃也是个孩子,你们杀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一样是个孩子?做恶没有老少,本性而已,杀也就杀了,就像死在你们手中的那些人一样,对么?” 一股恶臭从妇人身下飘了出来,往日,也许还有人要昧着良心说上一声好闻,今个却都不约而同的捂着鼻子退了几步,一脸厌恶的看着地上被吓得失禁的妇人。 李落摇头苦笑道:“脏了掌柜的酒楼。”说罢,也不打算再徒耗口舌,伸手一招,一支竹筷落入手中,扬手间,竹筷就在妇人惊恐万状的神色中没入了额头。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快人心,就有人附和起来,望向李落一行的眼神也换上了敬畏,不再是刚来时的不屑一顾。 竹楼掌柜眼皮跳的已经有些麻木了,只觉得整张脸都有些僵硬,很是忌惮的扫了一眼神色幽然的罗雀,不知道掖州的麒麟盘口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了不得的高手。 露了行踪,实非李落所愿,李落轻轻向罗雀颔首示意,罗雀会意,向竹楼掌柜抱拳一礼,不管怎么说,竹楼掌柜冒着被麻七迁怒的风险能说出这几句话已属难得,总归要承了这份情义。 “多谢掌柜仗义执言,这份情义罗雀记下了。” 竹楼掌柜咧开嘴笑了笑,想说点场面话,不过看着一旁含笑不语的李落,也只是谦逊了几句,没敢多说。 竹楼中的酒客有些起了攀交情的心思,罗雀知机,不予理会楼中诸人,告辞离去。 竹楼外,麻七扶着一根翠竹半跪在楼前,七窍流血,模样甚是可怖。听到有人出屋,麻七缓缓回过头,看着李落,没有盛怒之下的怨恨,多的竟然是解脱之后的自在。 “刚才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李落想了想,如实答道:“惊神指。” “惊神指?哈哈,好名字,我败的不冤。”说罢,麻七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气息渐渐沉了下去。 惊神一指,已断了麻七的心脉,麻七固然身手不凡,纵横大甘西南的绿林道,只可惜这个天下第九终究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九。 “掌柜,劳驾把他们一家人埋了吧。”罗雀掏出一两碎银递了过去。 竹楼掌柜摇了摇头,婉拒道:“不用,麻七爷自作孽不可活,不过怎么说也是江湖上的一条汉子,死在这里,都是江湖同道,这点小事我们灵仙教不会袖手不管。” 罗雀略一沉吟,也不再客套,道了声谢,辞别竹楼掌柜动身前往含苍府。 风拂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似有隐隐涛声,竹下半跪的麻七背影晃动了几下,便被漫山的青竹绿意挡在了身后。 含苍府虽然以府为名,但看上去更像一个大了许多的寨子,城墙暗沉,背后屋楼绵延数里,沿山傍水。城中石道宛如蛛网,错综多变,依着地势起起伏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南多雨水的缘故,这些石壁墙头都有青黑颜色,一眼望去不觉暗沉,反倒是润朗多些。 进了城,罗雀老马识途,直奔一家与掖州武林道有些渊源的客栈。路上罗雀和李落说起过,早些年间来过含苍府两趟,认得几个人,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客栈的名字很平常,几乎在大甘其他州府都能碰上。 平安客栈。 罗雀刚进客栈大门,忽地从内一道红影直扑面门,罗雀一惊,刚有竹楼里的一番遭遇,此刻多少有些杯弓蛇影。罗雀不敢硬接,身后又是谭家尊客,退也不行,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根尺许长,手指粗细,似钩非钩的奇形兵刃挑向红影。红影不大,柔若无骨,绕着罗雀手中的奇门兵刃缠了上去,众人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暗器,分明是一个女儿家的鲜红肚兜。 罗雀脸色阴沉,再是和气,也忍不住这般羞辱,刚要喝问,便听得从客栈里传来一个女子清脆娇笑声:“小雀儿,姐姐的肚兜好看么?” 罗雀脸上的怒意瞬间凝滞,身子微微一颤,尴尬,羞恼,硬生生收回了踏出去的步子,进退两难的站在客栈门前。身后数道目光齐齐落在罗雀背上,如芒在背。 风狸探头瞧了一眼,嘿嘿一乐,自言自语道:“好看。” 李落忍俊不禁,怕是罗雀早年行走江湖时惹下的风流债,如今被人堵在当口了,随即和声问道:“罗兄,可要换家客栈么?”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我要你陪我 罗雀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用,走!”说罢,猛然提步,慷慨赴义般踏进了平安客栈。 客栈里人不少,最显眼的当然是正中一桌上四个衣着清爽的有些过分的女子,其中一个抬腿踩在椅子上,裙下春光半隐半现,极尽诱惑。此时四女目不转睛的盯着刚从门外进来的李落一行,确切的说,目光几乎都汇集在罗雀身上,至于李落几人,只是一扫而过,便没有再留意。 客栈掌柜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留着短须,有点书香风流的气度,一脸苦笑的走到罗雀身边,很是熟络的拍了拍罗雀手臂,叹了一口气道:“罗兄,你自求多福吧。” 罗雀脸一黑,闷哼一声,含忿低喝道:“是你告诉她的?” “嘿,罗兄可不能怪我,小弟也要过日子不是。”男子哈哈一笑,脸上没什么担忧神色,倒是揶揄多些。 年纪稍大的女子站起身来,向罗雀招了招手,似笑非笑的说道:“小雀儿,你来漳州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雀脸色数变,冷冷说道:“有事。” “什么事?”女子似乎不知道江湖忌讳,旁若无人的问道。 “不能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女子悠悠叹息一声,道:“都说中州男人最多薄情郎,偷了人家的心,就这样狠下心来一刀两断,真是无情呢。” 罗雀嘴角轻颤,冷冷说道:“我和你没有关系。” “要了人家的身子,还说没有关系么?” 罗雀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子边上,想要反驳,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实非寻常,只不过其中渊源恐怕不单是男欢女爱这么简单。 女子起身款款向罗雀走了过来,衣衫色彩缤纷,饰物叮铃作响,宛若一个七彩凤凰,人未到,香气先一步扑鼻而来,似有花香,还有女儿家的体香,混在一起,有一种明目张胆的挑逗味道。 走到罗雀身前,女子看了看罗雀身旁几人,抿嘴笑道:“小雀儿有了新欢,忘了旧人么?嘿,为什么不找好看的呢,这样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呀。” 罗雀脸色一沉,喝道:“仰阿娜,她们是我朋友家眷,你别胡言乱语!” “是吗,嘻嘻,对不住啦,我不是故意的。”仰阿娜笑盈盈的向谷梁泪几人赔礼道歉,举止很是大方,一点没有扭捏羞臊的意思,只不过放肆了些,难免有些让人难堪。 “不过几位妹妹也要当心哦,他可不是好人,最喜欢骗女孩子呢。” 罗雀气结,扬手似要打仰阿娜一巴掌,仰阿娜不躲不闪,蛾眉轻蹙,侧着头,微微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还故意挺了挺本就高耸的酥胸,直叫人咋舌不已。 罗雀咬了咬牙,这一巴掌终于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别过头向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客栈掌柜喝道:“住店!” “房间早就备好了,就等你们来了。”男子笑了笑,招呼客栈伙计领着罗雀诸人入房安顿。 刚到木梯前,就见几道彩色的人影抢了过来,堵在众人眼前,正是仰阿娜身边的三个异族女子,衣着与仰阿娜一般无二,炫目多彩,年岁要更小些,玲珑有致,暴露着引人无限遐想的躯体,张扬着本就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站住!”一女脆声喝道,脸色不善的瞪着罗雀。 罗雀头大如斗,还来不及办正事,反倒是自己惹来这般麻烦,李落虽说没有异色,只是再这样纠缠下去徒然惹人笑话。 罗雀没有理会身前喝问自己的女子,转身盯着仰阿娜沉声说道:“你究竟想怎样?” 仰阿娜幽幽看了罗雀一眼,很是率直的说道:“我要你陪我。” 李落摸了摸鼻尖,谷梁泪轻轻捂着嘴巴,风狸聚精会神的看着罗雀,谭衣红了脸低着头,谭远干脆让开几步,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罗雀脸色阵青阵红,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知羞耻。” “羞耻?呵呵,你当初搂着我身子的时候,还记得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么?” “你!?若不是你下了药,我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哼,既然有胆子进寨走花,就该知道那里的规矩,我喜欢你,给你下了药有什么不可以?和你***好是我愿意,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辞而别,我花寨姑娘在你们中州男人眼中是放荡些,但我们也不至于轻贱自己,如果不愿意,难道我会犯贱缠着你不放。”仰阿娜俏脸笑意尽消,换上一副冰山玉颜,冷叱道。 罗雀张了张口,眼中闪过一丝内疚,沉默数息,歉然回道:“是我不对,你我日后相忘于江湖吧。” “迟了!”仰阿娜恨恨说道,“当初你偷偷跑了,害我被人笑话,这个耻辱我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那你想怎样?”罗雀毕竟有愧于人,如今骑虎难下,在客栈里形形色色看热闹的目光当中,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我要再睡你一次,然后当着整个花寨人的面让你滚的越远越好,才算出了这口恶气。”仰阿娜面不红心不跳的娇声喝道,引得满堂喝彩,只是这个喝彩听起来怎么也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罗雀瞠目结舌,饶是见惯了江湖风浪,此刻也臊的满脸通红,摇头责道:“胡说八道,简直不可理喻。” “你不答应?”仰阿娜柳眉倒竖,凶狠的瞪着罗雀。 罗雀叹了一口气,道:“这怎么行,要不然日后只要有你仰阿娜在的地方,我就……”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旁瞧的眉飞色舞的客栈掌柜急忙拉了一下罗雀衣袖,附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罗雀神情一滞,有些僵硬的咽了一口唾沫,闷声说道:“反正这个不行。” 仰阿娜冷笑道:“胆小鬼,怕我吃了你么,既然你不答应,那好,让他替你陪我。” 众人顺着仰阿娜所指的方向瞧了过去。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罗教主 不是别人,恰是沉默寡言的谭远。 寡言少语的谭远吃了一惊,看了仰阿娜一眼,断然拒绝道:“不行!” “推三阻四,还是不是男人。姐姐,别和他们废话了,抢到山上再说。”一女骄横喝道。 李落一怔,只听说有山贼强抢民女做压寨夫人的,还从未听说有抢夫君的,漳州民风彪悍可见一斑。 客栈中一众食客纷纷起哄叫好,好不热闹。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谷梁泪,苦笑无语。众女围着谭远罗雀纠缠不清,却没有人在意李落,果然还是以貌取人,易容之后的李落自然入不得众女法眼。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偷偷掐了一下李落,责怪李落莫非也想被人抢上山去。 客栈中有人高叫道:“还漏了一个,一起抢上寨子去吧,要还是不够,不如把我也一并带上,我肯定不会推三阻四。” 众人哄笑,仰阿娜瞧了一眼说话的男子,啐了一口,喝道:“想得美。”又瞧瞧李落,哼了一声,显然看不上不出众的李落。 就在这时,门外一行人疾步而入,当先一名老者长髯及胸,面色红润,威风凛凛,进了客栈之后环目一扫,见客栈里乱糟糟一团,眉头一皱,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五仙寨仰阿娜,你在这里做什么?” 堂中诸人举目望去,有人认得说话的老者,急忙收了声。客栈掌柜亦是一惊,上前一礼,恭声说道:“罗教主,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仰阿娜看见老者,也是微微一惊,收敛了几分,不过依旧挡着罗雀去路,行了一礼,正颜回道:“仰阿娜见过罗教主,我是来找他的。” “追风罗雀?” 罗雀应了一声,略一思索,便知来人是谁,抱拳一礼道:“晚辈罗雀,见过灵仙教罗教主。” 老者挥了挥手,神色和蔼,点点头道:“谭狗爷身子骨还好?” “托前辈的福,谭老爷子身子骨还算硬朗。” “那就好。”老者目光在诸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李落身上,踏前一步,在客栈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拱手一礼,道,“鄙人灵仙教副教主罗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罗启神色谦逊,直叫客栈众人大跌眼镜,灵仙教在含苍府只手遮天,罗启更是灵仙教举足轻重的人物,跺跺脚,整个含苍府地界都得颤三颤,没想到竟然对其貌不扬的李落如此客气,着实让人惊讶。 李落回了一礼,含笑道:“晚辈李沉舟,见过罗教主。” “不敢当,鄙教备下薄宴,为李少侠接风洗尘,不知少侠可否赏脸一叙?” 李落看了罗雀一眼,罗雀轻轻点了点头,李落朗声笑道:“我等途经贵地,理该是晚辈登门拜访,岂有前辈登门相邀的道理,是晚辈失礼了。” “唉,哪里的话,是老夫来的急,还要请尊驾不要见怪。”说罢,罗启看了一眼客栈掌柜,平安客栈的底细灵仙教自然知晓,掖州来人在此地落脚无可厚非,不过该有的客套却不能少,罗启看着罗雀温颜说道,“老夫和谭狗爷也有数面之缘,算是故交,老夫就倚老卖老托个大,罗贤侄,不如你们随老夫前去花海洞天,也好叫老夫略尽地主之谊。” “花海洞天是灵仙福地,我等登门拜访已是叨扰,不敢再惊扰前辈了,这里就好。” 罗启也不强求,颔首应道:“老夫知道你们前来定有要事,老夫也不当这个恶客,若是想来,花海洞天随时恭候。” “不敢。”罗雀不卑不亢的道了一声谢。 “稽延,招呼贵客安顿下来,少时你带着罗贤侄他们一道过来望海楼赴宴。” 名叫稽延的客栈掌柜连忙应下,有些受宠若惊,托了罗雀的福,没想到竟然会和灵仙教权重人物同席赴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倘若能攀上灵仙教诸如罗启这般巨擘,日后在含苍府也算是熬出头了。 “李英雄,老夫在望海楼恭候大驾。” 李落颔首答谢,道:“前辈盛情,晚辈铭记于心。” 罗启看了仰阿娜一眼,皱眉喝道:“别惹事!” 仰阿娜嘟了嘟嘴,气呼呼的垂首不语,罗启的话却不敢不听。五仙寨在含苍府有些名气,离府城不算太远,不过也不近,算得上一方豪强,只是比起灵仙教这般执掌一府的江湖势力却要差些,就算仰阿娜的亲爹前来含苍府,最多也就能和罗启平起平坐,换成自己,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罗启不再多说,亲切叮嘱了几句,随即告辞离去。 罗启离开平安客栈,客栈里反倒静了下来,众人目光悉数罩在了李落身上,暗自猜测李落是何方神圣。罗雀自然想到一定是竹楼有人传书灵仙教,罗启得知李落一招击杀麻七的事,这才屈尊相邀,说到底,罗雀也是借了李落的面子,要不然堂堂灵仙教的副教主何苦亲自跑一趟,如此隆重,恐怕也只有麒麟盘口张大窑爷和谭麒英这般人物才值得灵仙教这样看重。 “稽兄。”罗雀叫了两声,才将稽延从震惊中惊醒过来,“哪间屋子?” “我带你上去。”稽延收起脸上的惊意,热切招呼道。 罗雀看着身前仰阿娜,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仰阿娜不甘示弱的瞪了罗雀一眼,上上下下将李落打量了一个遍,狐疑的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让出了路。 众人安顿下来,李落既已在竹楼中显露行踪,再遮遮掩掩只会适得其反,罗雀的意思便依着江湖规矩,该怎样就怎样,有麒麟盘口和谭狗爷这块金字招牌,想必灵仙教也不会太为难,毕竟有麻七的前车之鉴,想找李落几人的麻烦也得先掂量一二。 谷梁泪和风狸没有同行,谭衣也留在了客栈里,李落罗雀,连同谭远稽延四人前去望海楼赴宴。 望海楼这个名字让李落想起了东府盟城的望星楼,时过境迁,却不知道东海的旧人可还安好。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望海楼设宴 以望海为名,这个海,一半是大湖,一半是花海。 含苍府这个名字也是因此而得名,临近府城有一座大湖,名为苍海湖,含苍之意就是府境之内有这样一座天接水的碧波大湖,湖心有一座小岛,名曰小千岛,岛上绿树成荫,花草遍地,正中处一座气势磅礴的高楼,便是望海楼,凭窗眺望,眼前大湖一半湖水青幽荡漾,一半湖面被不知名的水草遮的严严实实,此时已是天南春风时节,但见青绿颜色中透出点点白黄赤粉的花枝儿,迎风招展,美不胜收。 这里,是灵仙教的地盘,美景惹人流连,但等闲之人却进不得湖心岛半步,倘若有人擅闯,轻则被灵仙教教徒驱赶,运气不好的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李落一行刚到湖边,就有灵仙教一位堂主恭候,瞧着稽延恭敬的神色,想来在灵仙教也是身份不低。不过这名堂主倒是豪迈热情,见到李落时只是稍显诧异之色,随即诚颜相邀,没什么倨傲模样,有说有笑,言辞之中对李落和罗雀有推崇之意,却也没有过分谦卑,颇有分寸。 进了望海楼,罗启已先到一步,亲自相迎,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虽说灵仙教地处天南一隅,但这客来客往的礼数也不比大甘中府诸州简陋到哪里去,更添了一股草莽磊落的洒脱。 设宴之地就在望海楼的最高处,这里也是灵仙教宴请尊贵客人的地方,罗雀暗自咋舌,这般礼遇堪称隆重,少说也得是张大窑爷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才能让灵仙教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倘若知道了李落的真实身份,恐怕罗雀就不会再做他想了。 灵仙教除了副教主罗启,还有一位名唤勾绕的副教主也在此间,年纪比之罗启小些,太阳穴高鼓,目含冷电,身上有淡淡的内家劲气波动,看似习练了高深的内家绝学,只是尚未趋于大成,气息尚且不够内敛,不过也是一位少见的内家高手。看到李落,勾绕也有些惊诧,似乎还有些许怀疑,倘若不是竹楼传书,着实不敢相信眼前气度自然的李落能够一招就将纵横天南数州的弥天大圣毙于指下。 诸人客套了几句,灵仙教教主司徒镜正在闭关,未能现身一见,罗启颇有歉意,李落二人连称不敢。至于那位高居知府官位的灵仙教长老自然不会露面,怎么说都是江湖上的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官家的人现身于此总归有些不合适。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李落温文尔雅,虽说瞧不出深浅,但气度做不了假,区区江湖小宴,尚还不至于让李落受宠若惊。罗启对李落斩杀麻七一事只字不提,只是求个善缘而已,融融恰恰,倒是让李落领略了一番漳州的风土人情。 席间,仰阿娜不知道怎么也混了进来,一会狠狠的盯着罗雀,一会惊疑不定的望着李落,该是从哪里听到了竹楼里发生的事,再看李落时多了几分震惊和戒惧。罗启只当作没有看见,仰阿娜和罗雀之间的风流债已经有人告知了罗启,罗启也不在意,由着小辈厮混胡闹,偌大一个江湖,除了刀光剑影,自然少不了儿女情长。 美酒佳肴过后,李落四人告辞离去的时候天色已见晚了,望海楼一侧的含苍府此际已是华灯初上,映得湖水中斑斑点点,像碎了的星辰落在了湖面之下,看上一眼,就觉心旷神怡。 李落和罗雀踏月而归,稽延和谭远刻意落后了几步。 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罗雀忽地赧然一叹,道:“李公子,让你见笑了。” 李落哈哈一笑道:“罗兄何出此言?” “就是……哎。”罗雀欲言又止,一脸悔色。 “不是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么,佳人情系罗兄,罗兄何苦自艾自怜。” “要是这样就好了。”罗雀苦笑道,“当初一时不小心,惹下这桩烦心事,自作孽不可活。” “难不成罗兄是要我责备你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么?”李落揶揄道。 罗雀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道:“那倒不用,我还没那么矫情。” “愿闻其详。” “说出来也不怕李公子笑话,几年前我来漳州,那时候刚刚闯出追风罗雀的名号,少年意气,说来惭愧,多少有些目中无人,刚巧碰到寨子里的走花,被几个故友一番撺弄,便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五仙寨,就在那个时候遇见了仰阿娜,原本只当她是寨子里一个寻常女子,免不了卖弄了一番,随后就是逢场作戏,哪知多喝了几杯,也不知怎地,就发生了不清不楚的悔恨事,惹下这等风流债。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这个仰阿娜竟然是五仙寨寨主的独女,一时不知道该怎办才好,竟然没等她醒来就不辞而别,当了一回负心郎。” “罗兄内力不凡,多喝几杯酒不至于乱了性吧,早前听客栈里的只言片语,似乎这里还另有隐情。” “嘿,的确如此,说起来还得从五仙寨走花的习俗说起,李公子之前可曾听说过么?” “略有耳闻,不记得是从什么书卷中读到过。” “漳州这地方地处偏僻,穷山恶水比比皆是,这里的族落见天的和天斗,和人斗,更多的时候也是和猛兽毒虫争命,寨子里的男人要养活一寨老小,活到半百就是长寿,好些未及成年就死在天灾人祸之下,而剩下的女子就要承担起维系一族存亡的担子来。人丁兴衰是一个寨子强盛与否的关键,久而久之,这些寨子里就形成了走花的习俗,那些还未嫁人的姑娘,死了丈夫的妇人,每到走花的时候,都可以挑选自己看得入眼的男人,***好,只求留下骨血,不求男人有什么担当,等到生下孩子之后再独自抚养成人,将寨子延续下去。在中府诸州看来,这样的习俗离经叛道不说,或许还污秽不堪,只是与天争命。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五仙寨 更多的还是无奈,这也怪不得她们,要是一个寨子人丁不兴,好些的还可以找个靠山,依附求生,差些的就只剩下家破人亡的结局。” “原来如此。”李落恍然,眼中实无轻视鄙夷之色,比起深宫大院里的藏污纳垢,这里已经纯澈的不能再透白了。 罗雀见李落并无嘲弄取笑之意,接道:“所以在这里的女人地位很高,并不比男人差多少,没有什么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说法,其实要说起来更加洒脱自在吧。” 李落点了点头道:“如果在中府,有女子强抢男子,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如果在这里也就稀松平常了。” “的确,而且走花的时候不单是强抢,只要想的出来的手段,就没有用不出来的,当初我就是被下了药,这才着的道。”罗雀一脸追悔莫及的神色,黯然说道。 李落瞥了罗雀一眼,想笑,美酒佳人,醉意朦胧,想不着了道都难,不过想了想似乎不妥,随即忍住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不过我终究还是亏欠了她。”罗雀幽幽一叹,神情落寞。一个是山里的明珠,一个是江湖浪子,即便有缘,却也无份。 罗雀的心里还有仰阿娜的一席之地,当初在客栈里仰阿娜出言不逊,罗雀就是怕李落心有不喜,这才挡下了仰阿娜的说辞。依着李落和谷梁泪在竹楼之中显露的武功,别说一个仰阿娜,就算再多十个也不够李落一指之功。 李落没有说破,心病自要心药医,外人插不了手,岁月沉淀之后,该开解的自然会慢慢开解。 “原想避着她,没想到还是避不开。” “此话怎讲?” “那座古墓不在别处,就在五仙寨山下,进出大山,说不得还要再和五仙寨打交道。” “古墓现世,江湖上闻风而动,灵仙教坐镇含苍府,想来不会不知道这里有一座古墓吧,他们岂能容江湖中人予取予求?” “嘿,李公子好心思,一眼就瞧破了症结所在,今日一宴,虽说大半是灵仙教想和李公子结下一份善缘,不过这其中另有一个缘由,那就是灵仙教想试探在下甚或是麒麟盘口有什么意图,说到底还是有戒备之心。灵仙教不是不知道这座古墓的事,不过含苍府的这座古墓有些邪门,没听说挖出什么宝贝,但折在墓里的人却已经不少了,而且不乏江湖上精擅此道的老手。灵仙教也曾派人下墓,只不过伤亡惨重,折损了好些人手,这才熄了贪念,但毕竟是地头蛇,自个拿不出来,雁过拔毛,也要留下好处,但凡能从墓里带出东西的,灵仙教要抽五成的好处,要不然就杀人掠货,下手强抢。” 李落眉头一皱,道:“五成?拿命换来的钱财,灵仙教坐享其成就要分走一半的卖命钱,岂不是有些不公平?” “谁说不是呢,不过话要这么说,给不给那就不一定了,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少不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舍命不舍财,要是刀够狠,心够黑,灵仙教也不愿惹上这些阴魂不散的江湖凶徒,只好捏着鼻子认栽。”罗雀笑了笑,接道,“刚才这一宴,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不过言外之意倒也明白,看在灵仙教和麒麟盘口过往交情的面子上,若是咱们下地,所取之物灵仙教分文不动。” 李落笑道:“借了罗兄的势,罪过。” “哈哈,麒麟盘口和灵仙教没多深的交情,至少我是没有,灵仙教不过是顺水推舟,看在李公子的面子上送了谭狗爷一个人情罢了。” 李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所谓人情云云,此生多半很难再与灵仙教有什么交集了。 “李公子,你打算何时进山?” “行迹已露,越早越好,若是罗兄准备妥当,明日可否动身?” 罗雀略一沉吟,沉声应道:“好,就明日!” 含苍府的古墓到现在也还没个名字,至于墓里葬的是什么人,照罗雀的说法直至今日也没个头绪。 一行六人离开府城,一夜光景,罗雀就凑足了形色各异稀奇古怪的玩意,看样子都是入墓之后用得着的,这也是罗雀在平安客栈落脚的缘由之一,如若不然,想凭一己之力在一夜之间找齐这些东西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古墓就在五仙寨山下,一个名叫镜水潭的地方。 漳州所谓的山上山下和大甘中府诸州不同,这里只要不是五仙寨族民所居之地就算山下,而并非高低的分别。不过依着地域而言,镜水潭依旧还在五仙寨的范围之内。 山路不甚好走,不过也没什么天堑深渊,难不住李落几人。当初墓主人刻意远避人烟,开山凿石,看起来也费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好的雅兴。 几番峰回路转,一路山清水秀,只是李落无心游赏,越是靠近这座古墓,便似有一股如山如渊的气息笼上了心头,就是不知道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下会是个什么光景。 镜水潭。 这是一座方圆数里的石台,不算太高,只有百十来丈,好似一座山峰被人拦腰斩断,裸露出来的并非山石,而是一汪碧波如镜的水潭,齐齐整整,不见有水流出,也不见有水流进去,像极了一只盛水的石缸。湖水离石台边缘不多不少,差不多都在五丈上下,郁郁葱葱遍布青竹,风送竹叶声,娇语迎碧波,好一处妙地。 湖水中,一根根礁石宛如手指,耸立在水面之上,相拥成林,一眼望去少说也有数百根之多。这些礁石有高有低,有粗有细,高的有三十余丈,矮的只是刚刚从水面露个头出来,粗些的怕不是有十余丈,而几根细些的石柱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腰。 李落看着眼前景致,实在难以相信这会是自然造化之功,不过这里的一水一木,一花一草却没有丝毫雕琢的痕迹,只能赞叹天地灵秀的手段。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古墓中的石室 到了湖水边,岸上有几只竹筏,听罗雀说起,镜水潭中的石林崖壁上长着一种颇为珍惜的草药,叫云含根,每年的六七月都有采药人上山采药,这些竹筏就是采药人用过之后留在这里的,而这座古墓的入口就在一根石柱的裂缝之中,当初也是一个采药人无意之间发现了这道裂缝,这才将这座水面的陵墓昭示在世人面前。 罗雀没有多话,和谭远收拾了竹筏,捡了一只可堪一用的竹筏推进了湖水中。六人上了竹筏,谭远撑篙,竹筏轻轻的荡了过去。 湖水清澈至极,低头望去,水中一粒小石头上的纹路都看的清清楚楚。竹筏从水面游过,划出一道涟漪,水中的倒影清晰的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错觉,不知道水面相隔之处,到底哪一个竹筏才是真的。以镜为名,当真名不虚传。 古墓的入口在一根十余丈高,六七丈粗细的石柱崖壁上,裂口离湖水水面五丈高下,洞口被倒垂的藤蔓遮的严严实实,如果不是有心寻找,极难发现这片藤蔓背后别有乾坤。 到了崖壁下,谭远定住竹筏,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一双形似拳套的物件戴在手上,有些像牧天狼军中的虎爪,双臂施力,几个起落就攀上了石柱。 谭远稳住身形,一只手拨开藤蔓,露出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从下面望去看不出虚实,倒觉得这个洞口窄小了些,也不知道当初那个采药人为什么会钻进这道石缝里去。 罗雀抛上绳索,谭远在身上打了个结,躬身钻了进去。李落几人翘首以盼,不多时,谭远的脑袋从洞口探了出来,沉声说道:“罗大哥,是这里。” 罗雀点了点头,看了李落一眼,欲言又止。李落微微一笑,猜到罗雀的未尽之言,便即和声应道:“进了古墓,一应诸事就由罗兄做主了。” 罗雀哈哈一笑,颔首示意,当先攀了上去。洞口狭小,几个人只能缩着身子,走了几步,这道裂缝渐渐宽敞了几分,摸着洞壁上已有了湿气水珠,看样子应该已经到了水面之下。 这道石缝没有凿刻的痕迹,自然而成,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在前方探路的谭远身子微微一震,低声说道:“石板。” 罗雀目光微凝,虽说早有预料,但是这么快就摸到了古墓边缘还是有些出人意料,而且太平的有些让人难以置信。罗雀转即便已释然,这个洞口灵仙教不知道探了多少次,有什么机关暗算也早被先前来人顺手毁去,如果这个时候还能遇到机关反而有诈。 一入古墓,罗雀仿佛换了一个人,沉默肃穆,一言不发,连带着李落三人也平息静气,不敢有丝毫大意。说起来李落不是头一遭进入古墓当中,当初也曾进过仙人峰下的奇异洞穴,不过那一次没有深悉此道的高手带路,只能算是误打误撞,这一次有罗雀和谭远几人相助,虽说不比当初身侧一行人的身手,但术业有专攻,比之当初还要稍胜一筹。 约莫走了一顿饭的工夫,沿途经过三座石室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除了四下里幽暗些,只剩些笨重的物件,有些年头,但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颇是鸡肋,有精巧的小件已被灵仙教或是先前来人搬了个精光。 罗雀没有停留,也没有多问,只看这空无一物的石室,决计不会有李落想找的东西。 众人先后有序,向古墓深处走去。四下越是安静,罗雀的脸色就愈发凝重,事出异常必有妖,一座不知来历的古墓,一条不知尽处的甬道,平静的就好像是刻意任人游赏一般,只怕没有人会有如此闲情雅致,费尽心思在镜水潭底修建一座这样的建筑。 路深看不到头,虽有起伏,但大体上一直在往深处走。也不知道下去了多深,墓道中的潮湿和水气淡了许多,渐渐有了燥热沉闷的气味。李落和谷梁泪对视了一眼,皆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古墓,反而更像是一座祭坛。 再往地底深处,似乎灵仙教也没了兴趣,墓道中渐渐没有了人走过的痕迹,眼前的黑暗形如蛮荒之地,静静的蛰伏着。 又过了三座石室,这一次终于多了些变故,流箭、陷坑、断头石、追魂索,一应墓中机关让李落三人大开眼界,声势不小,也颇为隐蔽歹毒,只是还难不倒追风罗雀,破阵驭器,信手拈来,确有几分大家风采。只是破去机关之后,罗雀的脸色非但没见缓和,反而更加凝重,似乎这地底甬道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悄悄将爪牙收了回去,不怀好意的盯着众人。 第六间,李落环目一扫,这间石室与前几个看上去一模一样,也不是方方正正,墙角曲折,有棱有角,也不知道当初建造这座石室的工匠是刻意如此,还是因为地底山石难以开凿,不得已才建成了这个样子。 石室里不再是空无一物,有些玉器铁器,还有长了铜绿的大鼎。李落走了过去,仔细瞧了一遍,分不出这些物件是哪朝哪代遗留下来的,不过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落沉吟不语,这样的东西想来还不足以让任远衫送命。 “李公子,有你要找的东西么?” 李落摇了摇头,忽地问道:“罗兄,你说任前辈是从哪里进的这座古墓?” 罗雀一愣,思索片刻,沉声回道:“南疆数州的墓葬习俗自成一派,与中府诸州藏风纳水的讲究差别很大,寻常的寻龙点穴在漳州这里并不适用,不过鼠王前辈淫浸此道数十年,见过听过的秘闻远非我所能及,通晓南疆墓葬的手段自然不在话下,要我说,任前辈多半是从别处进的这里。” 李落点了点头,看着罗雀问道:“还能接着走么?” 罗雀想了想,颔首应道:“能。” “有劳罗兄了,那咱们再走走看。”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水有古怪 “李公子客气了,分内之事。” 说罢,罗雀当先离开了石室,对地上散落的金玉古物没有多看一眼。 刚离开石室,李落耳旁传来谷梁泪传音入密的声音:“这里有些不对劲。” 李落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一路走来遇见的六座石室,三座空无一物,三座似乎还没有人踏足其中,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灵仙教即便不擅长探墓下地的营生,也不至于只能走这么远就铩羽而归,除非他们遇到了什么,不得已才退出这座古墓,而眼下,除了些寻常不出奇的机关暗器,虽说确有凶险,但总归还不到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要不然就是灵仙教故布疑阵,所谓死伤惨重只是吓唬罗雀的说辞,但李落实在想不出灵仙教这般示人以弱的缘由何在。 甬道依旧不见尽头,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才能在地底开凿出这么长的一条石道来。燥热的气息渐渐浓郁起来,不过呼吸倒还通畅,看似在暗处藏有风口。 罗雀走的不快,打起了十二分小心,李落和谷梁泪能瞧出古墓里的蹊跷,罗雀自然不会看不出来,除了谨慎之外,心里的好奇反而更浓,就算没有霸下钱约,罗雀也打算一探究竟。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罗雀忽地轻咦了一声,道:“又有一个!” 众人抬眼望去,身侧的石壁上又出现了一道石门,形状与之前见到的六座石室石门如出一辙,算上这一座,已经是第七个了。 罗雀示意李落退后,独自一人慢慢靠了过去,摸索了一会,伸手一推,石门应手无声无息的荡了开来。罗雀回过头来,一脸惊讶道:“这是一扇空门。” 门后没有暗器,没有机关,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座空门出现在地底墓穴之中委实有些突兀,罗雀后退了一步,凝神看了进去,深吸了一口气,从谭远手中接过火把,洒了些黑油,火势骤然窜高了半尺,光逼了过去,将石室中的黑暗驱走了几分,隐约似乎有几道黑影,没有一丝动静的矗立在孤寂黑暗之中。 “小心了!”罗雀低呼一声,踏出一步就要迈进石室,忽然背心一紧,一股气劲卷了过来,生生将罗雀从门口拽了回来。 “等等,脚下。”李落沉喝一声,身形一晃,到了罗雀身边。 罗雀一惊,急忙将火把伸了过去,石门后的地面青黑一片,和这古墓的色泽极为相衬,有了年月的石板都是这个颜色,不足为怪。罗雀有些不解,不知道李落看到了什么。 “有水。”谷梁泪轻声说了一句。 罗雀一怔,俯身望去,这才发现石门后的地面上竟有一层薄薄的黑水,颜色与石板一般无二,如果不仔细看,多半都不会留意到。 墓中有水没什么稀奇,地底暗河水道错综杂乱,免不了有水渗出来。罗雀微微一哂,李落很少进古墓,有这样的举动也算情理之中,倒也没什么值得取笑的,随即轻笑道:“大概是从石缝里渗出来的积水,不妨事。” 李落神色不变,眉头微皱,沉声说道:“这水有些古怪。” “古怪?”墓中有水罗雀见怪不怪,只怕是李落大惊小怪了,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蹲坐下去仔细看了看。 水不深,借着火光看去最多也就一两寸深浅,比青石板的颜色稍微淡些,而且也不是漫过了整个石室的地面,五尺外就是裸露出来的青石板,兴许是年深日久,墙壁四周的地势微微下沉,这才将水积在了墙角。 “水有什么古怪的?”谭衣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 罗雀刚要说话,忽地倒吸了一口寒气,猛地站起身退开了两步,面露惊容,骇然看了看门后的黑水,又瞧了瞧李落,缓缓喝道:“千钧水!” 谭衣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忙不倏连连后退了两步,后怕的看着墙角不甚起眼的水渍。 罗雀看了一眼身边神色难辨其意的李落,心有余悸,如果不小心沾到千钧水,只怕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千钧水的名气固然比不上红尘宫的回尘圣水,不过也一样凶名在外。当年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一个不知路数的道人炼丹时无意间创出了一种以前未曾有过的奇液,便是千钧水。此物比水重,入水不溶,但有一个奇效,时间越长,千钧水能将四周的清水化成一般无二的千钧水。化水的法子现在已经失传了,不知道是天道忌惮还是另有缘故,总归已成绝响,要不然倘若有人心存恶念,往大江湖泊中倒上些千钧水,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生灵。时至今日,千钧化水只能在一些久远的古墓中偶尔得见,除了杀人没什么用处,但歹毒非常,一不留神就会中了暗算。 罗雀见过中千钧水剧毒惨死的模样,如今想起也是寒毛倒立,至于谭衣倒是头一回见着千钧水,不过听长辈说的多了,心里自然会有畏惧。 千钧水遇热则发,可寻发肤进入体内,见血则燃,中毒的人会将一身气血从口鼻七窍和身上任何一处通外物的孔穴中喷出来,直到血尽而亡,无法可救,无药可医,若是手疾眼快斩断沾到千钧水的手足倒是能救一命。当年的那个道人怕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无心炼制出来的一味毒药竟能名满天下,而当初药炉里炼的那剂药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千钧水毒虽烈,但掣肘不少,除非是特定的境况,要不然也是鸡肋的很。罗雀初时的后怕此刻已经消失不见,镇定的看着墙角的千钧水,四下打量起这座石室中的虚实。 诚然这千钧水再是歹毒,但它毕竟只是死物,不去碰它,总不至于死物会活过来咬上众人一口。 罗雀向四角打出飞蝗石,叮叮咚咚,声音有些沉闷,数息之后便没了回声,石室中依旧还是死寂沉静,没有机括暗器破空的声响。罗雀眉头紧锁。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千钧水 舍得千钧水封门,想来这座石室中该不会是空无一物,随即将手中火把抛了出去,划过一道弧线,稳稳掉在石室正中地上。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还是一座来历不明的古墓。 火光有些暗淡,但足够让众人看清石室中的情形。两尊石像,一左一右相对而立,石像雕刻的很模糊,也不知道是年深日久石像慢慢凋零了,还是当年雕刻这两尊石像的工匠技艺不精的缘故,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应该是两个人,或者说两个人形石像,其中一尊的背后隐约有一对翅膀,另外一尊手足似有化鳞的迹象。寥寥几笔,似乎是含蓄的藏着什么,不过看上去更多的还是古人无聊之余的臆想玩笑罢了。 石像面目不清,无棱无角,左侧的石像脸上额头下挖出两个两指粗细的洞,深幽暗沉,在火光的萦绕下仿佛是两颗眼珠,冷漠的看着石门前的六人。 石室里没有罗雀预料之中的情形,反而很简单,简单的有些像麒麟盘口谭家老爷子打坐静修的那间屋子,只是原本地底的温热似乎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气息所笼罩,有一种古怪渗人的冷意。 风狸眼利,一眼瞥见石像后的墙壁,低叱道:“石门!” 罗雀定睛望去,在两尊石像背后的墙壁上出现了几道石门的痕迹,不多不少,又是七扇。 七座石室,七道石门,虽说一路行来没有起什么波澜,只是这番平静愈加叫人心神不宁。 “进去?”罗雀问了一声,有些拿不定主意。 “进去。”李落应了一声,不知何故,见到这两尊石像,李落隐隐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仔细想来,却又记不得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罗雀深吸了一口气,李落既已意决,自己也不便打了退堂鼓,无论如何也要一探究竟。 罗雀正要举步,忽然身边人影一闪,李落排众而出,纵身跃入石室当中。罗雀低呼一声,喝止已是晚了一步,就见李落站在两尊石像当中,神色有些茫然的打量着这两尊石像。 “小心了。”罗雀叮嘱了一句,让谭衣守在石门外,自己和谭远谷梁泪几人跃入石室之中。 众人小心翼翼的避开千钧水,谷梁泪走到李落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石像。” 谷梁泪惊咦一声,凝神看了看这两尊相貌模糊的石像,委实瞧不出有什么渊源来历,只当是信手涂鸦多些。 李落摇了摇头道:“一时记不起来了,离开之后再说吧。” 谷梁泪嗯了一声,四下打量了打量石室,除了这两尊石像,这间石室中就只剩下背后墙面上的七扇石门了。 谭远小心翼翼的靠近石门,惊咦一声道:“门上有字!” 罗雀几人走了过去,石门上不但有字,而且还有些似符非符,似画非画的线条,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罗雀看了看门上的字迹,皱了皱眉头,疑惑说道:“这些字没见过,好像不是大甘也不是前朝残商的文字,再古老点的朝代里也没有这样的字迹吧。” “会不会是漳州一带哪个部落族民的文字?” “有这个可能,不过……”罗雀想了想,说道,“十万大山里的确有一些闭塞的族群存在,其中也不乏有文字的族落,只是这些人很少与外界接触,他们的文字懂的人很少,而且也不是每种文字都能流传下来,十万大山艰险重重,断了传承的也不在少数。” “罗兄的意思是想知道这些石门上刻的字有什么意思很难?” “嗯,不容易,有些时候还要看机缘。”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强求。字既然一头雾水,几个人便留心查看起门上的刻画痕迹,只是看了半晌,依旧还是没有头绪,似是而非,看着什么都像,推敲起来却什么都不是了。 半柱香的工夫,众人还在摸索这七道石门的虚实,李落不经意的回头一望,忽地身子一震,一旁谷梁泪便有所觉,轻声问道:“怎么了?”说话间,谷梁泪回头望了过去,也是愣了一愣,惊讶唤道,“怎么会这样?” 罗雀和风狸赶忙回头看去,只见方才石室正中相对而立的两尊石像不知道什么时候面朝七道石门转了过来,无声无息,就连李落和谷梁泪也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响和动静。石像冷冰诡异的盯着石门,那就是说在刚才这两尊石像盯着的是李落几人的后背。 罗雀背心一阵发凉,谭衣还站在刚才的地方,背着石门外的火把,火光幽暗,看不清谭衣的脸色。 “谭衣。”罗雀低喝一声,言语中微微有些怒意,一个大活人眼睁睁看着石像转了半边,却没有半点提醒,如此大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谭衣没有应声,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害怕,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罗雀气恼,一团和气的面容上也显露出冷色,举步正要走去谭衣身边,猛然,李落一把扣住罗雀肩头,侧耳聆听,极快的说道:“听。” 罗雀一怔,刚要问听什么,忽然一个清脆的,原本不算大的滴水声从石室角落里传了出来。李落脸色一变,一挑手中火把,仰首看向头顶,就见头顶的石室顶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一颗接着一颗的水珠,通幽发青,正是千钧水,此刻就摇摇欲坠的悬在众人头上。 罗雀脸色大变,有那么一丝凝滞,应变更快的是李落和谷梁泪,没有言语,心思却在灵犀一点之间,谷梁泪娇喝一声,探手抓住身侧风狸,运劲丢向石门外,疾声喝道:“走!” 就在谷梁泪出手的刹那,李落扣住罗雀肩头的手猛然发力,带着一股暗劲将罗雀逼向石门处,身形一晃,正要紧随几人离开石室。 就在这时,突地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不早不晚的响了起来:“这扇石门能打开!” 这一声,险些让身在半空中的罗雀乱了气息。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突然出手 去势未减,人在半空中扭头扫了一眼,只见谭远一脸惊愕茫然的看着石室中的诸人,一只手搭在一扇石门上,而这扇石门已然半开了数尺的缝隙。 离谭远最近的是李落,不过也有五步之遥,而头顶追命的千钧水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罗雀惊怒交加,再要援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谭远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滴千钧水,飘然滴落,紧随其后,便是数以万计的千钧水滴一颗颗挣脱了石壁,落向石室当中。 从异变突起,到李落和谷梁泪出手,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水滴滴落,谭远再要退回众人进来时的石门外已经来不及了。李落清啸一声,喝道:“莫回头,湖畔相见。”说罢,冰心诀狂涌而出,击向半空中的水滴,身形如离弦利箭射向谭远,在谭远惊恐的眼神中揽起谭远身躯,直直撞进了半开的石门之内。 正是李落这全力一拂的冰心诀内力,水滴在半空中缓了一缓,这才滴落了下来,噼啪作响,再晚半个弹指,千钧水就要落在两人身上,生死一线,只差毫厘。 石门里一片漆黑,万幸这扇石门的的确确能打得开,要不然李落和谭远两人此刻就成了千钧水下的冤魂。 谭远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石室中发生了什么,心生懊恼,莫非是因为刚才自己误中了机关,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李落处变不惊,石门撞开之后又合了起来,一门之隔,不知道门外情形,李落不敢大意,俯身靠在石门上仔细分辨石门外的动静。忽然,李落脸色一变,退后几步,看着谭远凝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些离开。” 谭远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 “门外有水声。” “水声?”谭远愣了愣,猛然回过神来,惊骇呼道,“不是水滴声?” “嗯,是水流的声音。” 谭远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问道:“难道门外的石室沉了么?” “这,也不无可能吧。”李落和谭远退后几步,谭远压下心头慌乱,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李落和谭远看到了此刻这道石门前的情形,两人不由自主的心中一沉,数息光景,石门与两侧岩壁的缝隙之间已有水迹,渗的不快,但也不慢。 千钧水遇热则发,见血则燃,谭远倒吸了一口寒气,眼前这条来时的路已经走不通了。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漆黑一片的深幽甬道,略一沉吟,随即朗声笑道:“谭少侠,接下来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手段了。” 谭远一怔,也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地底甬道,吐了一口气,莫名间心神安定了下来,和声问道:“李公子的意思是你我二人继续闯一闯这座古墓?” “既然来了,后退无路,那就看看前处可还有去途。” 谭远洒然应道:“好,在下的手段虽说及不上罗大哥,但多少也跟着族中长辈走过几座古墓,李公子抬举,那咱们就闯一闯。” 谭远豪气干云,身处如此境地也没有第二个法子了,唯有走下去才有一线生机。 水渐渐漫了出来,两人再无多言,谭远在前,李落在后,沿着这条甬道走向古墓深处。谭远身上带了不少火折子,虽说光不及远,但聊胜于无,总好过摸黑乱冲乱撞。 一路上谭远屏息静气,提起了十二分小心,提防沿途有什么机关暗器。走了约莫两炷香的工夫,竟然什么也没有遇到,而且这条甬道并无岔路,直直通往古墓深处。 走着走着,谭远心生忐忑,不知道这条甬道通向哪里,是死路还是活路。谭远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神又有些慌乱起来,回头正要和李落商议,却见李落神色镇定自若,不见焦躁,也没有担忧,仿佛脚下这条甬道只是寻常踏青时的乡间小路,来去自在。谭远稍显紊乱的心绪在李落安静宁和的神色中放缓了下来,自嘲一笑,果然,论起心性,却差了李落不止一筹。 又走了一顿饭的时辰,甬道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道石门,谭远眼睛一亮,靠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石门还能推得动,没有机关暗锁,就是一扇平平常常的石门。 谭远双手按住石门,正要施力去推,忽听李落唤道:“谭少侠。” 谭远应了一声,回头刚要问李落何事,异变突起,只见李落并指成刀,带着一股几近凝结成冰的杀气刺向谭远咽喉。杀气宛若实质,这一招不是穷极无聊的玩笑,而是真想取谭远的性命。 谭远脸上的惊讶还没有消散,便见眼中厉芒一闪,反手上扬,扣向李落手腕脉门,应变疾速,出招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单单这一招应敌变化就能看出谭远的武功还在罗雀之上。 李落招式没有用老,变手刀为爪,反手罩向谭远手臂要穴,这一爪要是落在实处,谭远这条手臂怕是保不住了。李落变招,谭远即刻收招,握拳砸向李落手掌虎口,竟然也不比李落慢上多少,而且还有几分后发先至的模样。李落没有硬接谭远这一拳,手指如丝弦轻颤,划出道道虚影,每每一指点出,就是必救的要害穴位。谭远沉着应变,拳、掌、指刀,竟也不比李落慢,化解招招凶险。 只是几个眨眼,两人已交手数招,谁也没有出声说话,像是切磋,不过出手俱是杀招。甬道颇是狭窄,没有余地让两人辗转腾挪,便见拳影指影犬牙交错,而李落和谭远谁也不曾挪动半步,就这样相向而立,乍眼看去倒是像两个童心未泯的孩童在猜拳一般,只是多了凶险狠厉,更加古怪的是两人交手只用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都还握着一支火折子,火光忽暗忽明,照的两人脸上阴晴不定,但不论拳风劲气交织呼啸,这两支火折子都没有灭。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人皮面具下的真容 终于,数招之后,李落的掌和谭远的拳第一次击到了一起,劲气猎猎,但这相击的一招却没有声响,只是谭远的内力似是不及李落,被李落掌中内劲迫退了半步,而李落身形也是一晃,这才站定。 谭远脸色微变,李落掌法精妙不在自己之下,而内力尚且胜过自己一筹,虽说这一招并未分出胜负,但高手过招生死只在毫厘之间,一旦落了下乘,再要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谭远暗叫不妙,内力疯狂运转起来,下一刻恐怕就是李落排山倒海的杀招了。谭远全神戒备,不过预料的杀招并没有如期而至,错愕间谭远抬头望去,就见幽暗灯火下李落的嘴角显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接着,李落吹了一口气,两支火折子同时熄灭,无尽的黑暗争先恐后的窜了出来,将李落和谭远的身影一口吞下腹中。 甬道之中骤然一片沉寂,没有声音,就连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李落和谭远从来都不曾在这条甬道中出现过,一如千百年来没有人迹的地下秘境。 谭远知道李落就在自己身侧,李落也知道谭远离自己仅有数尺之遥,不过两人都没有贸然出手,更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点亮火折子,行迹一旦暴露,就是死期将至的时候。 一念,一瞬,一弹指,一罗预,甬道之中依旧没有声响,只有无尽压抑的黑暗和死寂,便是方才千钧水倒流而下也不及此刻万一。终于,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传来了一声叹息:“我输了。”言语中有无尽的感慨和遗憾,正是谭远。 谭远在说话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说到内力和气息悠长,终究还是输给了李落,再忍下去,不用等李落出手,自己就要被自己即将紊乱的内力反噬。 料想的杀招并没有出现,谭远一怔,苦笑一声,索性也就亮起了火折子,是生是死眼下却是由人不由己。 甬道又再亮了起来,黑暗似乎也有点耐不住这里古怪的气氛,忙不倏先躲到了一边。 果然,李落就在身前三尺外,神色冷幽,无悲无喜,静静的看着谭远,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谭远张了张口,索然说道:“没想到李公子的内力这么深厚,我不及你,在下心服口服。” “你是谁?”李落清冷问道。 “我不是谭远么?” “你是谭远么?” 到了眼前境地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谭远有些自暴自弃的哈哈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刚入古墓我就有怀疑,这里太干净了,先不说那些可有可无的暗器机关,就连痕迹都少得可怜,不是说灵仙教在这座古墓中折损了不少人手么,一路下来,我倒是瞧不出哪里有能要人命的妖魔鬼怪,更不要说连血迹都没有看到。” “哎,时间仓促,我也就只能准备到这个地步了,破绽多的让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更不要说是王爷了。” 李落眼神微微一凝,眼前这个姑且还叫谭远的男子竟然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虽然也有预料,但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这些破绽怕是你故意留下来的吧?” “自然,王爷因为谜而来,既然有破绽,那就是有人在暗中布置,王爷不是要追查破绽从何而来,而是要知道留下破绽的人是谁。我猜到这点伎俩一定瞒不过王爷的眼睛,不过正因为如此,王爷也就有了不得不走下去的缘由,只是我没有想到王爷这么快就猜到是我。” “阁下倒是好算计,刚才在石室中也是你动的手脚?” “不错。”谭远应了下来,颇有几分坦诚相待的意味,只是这点坦诚相待有多少出自真心就不得而知了,“王爷也是在刚才的石室中看出端倪的吧?” “你离我太近,又离我太远了。” 谭远错愕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先是连连点头,复又连连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大意了。” “阁下不必惺惺作态,难道不是你想避开他们带我进来这里么?还是说你想杀了我?” 谭远难为情的讪讪一笑,收起脸上的懊悔,诚颜望着李落道:“千钧水虽然歹毒,但我知道还不足以要了王爷的命,更不要说王爷身边那位红尘仙子了。不过王爷若是连这一劫都躲不过,那王爷进来这里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更没有资格去看我要带你看见的东西。”谭远神情肃穆,缓缓接道,“王爷,你想好了?” 李落沉默数息,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谁?” 谭远一笑,声音忽然一变,有一种让李落似曾相识,却不敢断定的熟悉:“我是王爷的故人。” 说话间,谭远伸手抓住脸皮撕了下来,露出了人皮面具下的真容。李落双目一凝,闷哼一声,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显露出吃惊的神色,沉喝道:“怎么会是你!” 眼前面具下的男子赫然与李落有过两面之缘的任重,一面是生,一面是死,任是李落怎么猜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任重。 “死在卓城的是什么人?” “也是我。”任重似是有恃无恐的笑道。 “哼,故弄玄虚。”李落冷喝一声,当日城南客栈死的那一个任重与眼前的任重相貌一般无二,眼前的任重当然不可能是死人复生,而莲香客栈里的死尸也不会是死士乔装打扮,如果有人冒充任重,易容乔装的手段自然瞒不过大理司刑差高手的眼睛,除非是有一个人能和任重长得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谁?” “我当然是任重,还能是谁。” “莫非死在卓城的人也叫任重?还是说他才叫任重?” 任重一笑,没有作答,反问道:“王爷是要追根究底,还是想解开这里的秘密呢?” “你似乎很着急。” “是啊,”任重叹了一口气,道,“时日无多。” 任重一句时日无多似是有感而发,意味深长。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人偶 不过李落却觉得这一句时日无多另有所指,并不是平常病入膏肓的那种时日无多。 “就在这道门的后面?” “不错。” “任前辈到的地方就是这里么?” 任重想了想,摇头回道:“那次我没有一起下来,不知道他们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这道石门后的东西。” 李落沉默片刻,道:“这里你来过?” “自然来过。” “带路吧。” 任重展颜一笑,和声说道:“好,王爷请。”说罢,任重推开了石门,甚是磊落的背身走了进去。 石门一开,一缕冷幽的寒光一闪而过,仿佛是云带雾纱,轻巧的拂过山石棱角,慢慢飘向远处。李落呼吸一滞,略略犹豫之后这才跟着任重踏进了这道石门。 进来之前,李落猜测过这道石门之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哪怕是再光怪陆离和难以置信的事李落也都有所准备,只是等看到了石门后的情形,李落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石门背后寒光尚在,有些冷清,但已经无需借助火光就能看清四周情形。寒光一道接着一道,有的快,有的慢,彼此追逐着从高到低,又从低到高,宛若一条条游鱼,而就在三丈之外,赫然就有一条活生生的三尺大鱼正好奇的透过墙壁打量着李落和任重,旋即一个摆尾,身形远去消失不见。 这道墙壁竟是一块通体透明的罕见冰石,而那些寒光正是水波荡漾的时候投下来的几缕光线,这座石室不在别处,就在镜水潭底。 “镜水潭底?” “不错,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比王爷还要惊讶,从未想过世上竟然能有这样一块完整无暇的冰晶石,天地造化,果然非人力能及。”任重感慨道。 李落收起讶色,沉声说道:“的确,不过如果只是奇景而已,你不必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带我来这里吧。” “那是当然。”任重轻轻一笑,轻车熟路的点亮了石室中的几盏油灯,瞬间整个石室都亮了起来。任重转身看着李落,缓缓说道:“这才是我想让王爷看的东西。” 任重让开几步,露出了挡在身后的东西。石室正中是一张五尺方圆的圆形石桌,上面没有笔墨纸砚和茶杯酒盅,而是数百个大小不一的石刻雕像,其中有飞鸟走兽,还有游鱼地鼠,最多的还是一个个人偶,看似杂乱无章的摆放在石桌上。 石雕上已经落满了灰尘,看不清面目,不过倒也觉着传神,比起进来时那两尊石像的雕刻技艺要好上不少。李落眉头紧皱,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些石雕,不知何故,看到这些人偶的时候让李落心中生出一股极不舒服的烦躁来,似有缕缕魔念,捣弄着让李落砸烂这些石雕人偶。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杂念,踏前一步,又多看了几眼,忽然,眼前这些杂乱摆放的石雕人偶之间好似生出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将这些石雕人偶连了起来,宛若蛛网,依旧乱象丛生,只是这些乱象之中好像藏着什么规律,让李落莫名的有些心悸,仿佛有千丝万缕的头绪,只是想要抓住一根的时候却又千难万难。 任重平静的走到李落身边,背手与李落并肩而立,也将目光落在了石桌上。两个人形如多年未见的故友,哪还有刚才一番冷冽交手时的模样。 石桌两侧各有一张石椅,不再是微雕,坐下去一个人绰绰有余。石椅上布满了灰尘,李落轻轻掠去灰尘,只是一张寻常的石椅,并不曾有什么出奇。 李落脑海中一片迷雾,好像有什么念头不停的时隐时现,但想抓住的时候却总是差了那么一丝。李落抬头看着任重,有些不解,沉声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任重淡淡答道,声音波澜不惊,不过多了点别的意味,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理所当然的如释重负。 “这是任前辈想让我看到的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李落点了点头,道:“不错,不管这是不是任前辈想让我看的,但这些却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王爷所言极是。” “现在我看了,又该如何?” “看了便是看了,没有如何。” “是这样么?” “是。”任重笃定的答道。 耗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不惜舍弃北府胶着的战况,南下漳州,到头来却是一句没有如何的结果。李落没有多想这里是不是就是任远衫临死之前嘱托任重一定要带自己来的地方,如果连任重的真假都难以分辨,那么任远衫的这句话也一样可有可无。不过冥冥之中李落有一个念头,任远衫说过那句话,而且这里也正是任远衫想让李落看到的地方,只是不知道现在李落看见的和当初任远衫看见是否还是同一个景象。 李落捻起一只人偶,吹了吹人偶上的灰尘。人偶只比手掌大些,入手沉重,看不出是何物所制,冰冰凉凉,也不知道是因为潭底寒凉还是质地就是如此。 李落仔细凝视着掌中人偶,衣袂配饰雕刻的栩栩如生,唯有脸上模糊一片,除了发髻,竟然没有口鼻眼眉,空无一物。 “你不是任重。”李落淡淡说道。 任重也拿起一只走兽的石雕,吹去灰尘,笃定的答道:“如果我说是,王爷也不会信。” “你既然能用任重和谭远的名字,我相信谭家一定有人名叫谭远,而任前辈也一定会有一个名叫任重的儿子,他们如今在哪里?” “这对于王爷来说重要么?难道不是这里的秘密对于王爷而言更为紧要么?” “很重要,如果他们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你的手上,那我定要杀了你替他们报仇。”看着任重吃惊的神情,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接道,“比起这里的秘密,替他们报仇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任重是任远衫的儿子,任远衫听命于王爷,王爷为任家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与谭远有什么关系?”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天命之人 “有因便有果,如果不是我南下漳州,谭远也不是有事,顺手而为,便也不多他一个。” “王爷杀伐之后亦有仁义之名,却不知天将不仁,万物再入轮回流离,王爷难道只能看着眼前这点因果么?” “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王荐之,问曰何能,偃师曰所造能倡者,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俗人也,巧大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技将终,师立剖解倡者以示王,皆草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而无不毕兴者,合会复如初见。后乐家翻为戏,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出胡妲,悬丝倒垂,莫不只在股掌之间。” “什么?”任重愕然不解,一时没有听出李落这番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不过既然你带我来了这里,想必你一定知道这里的秘密。”李落转身静静的看着任重,任重心中一凛,急退数步,警惕的看着李落,道:“王爷想怎样?” “不如你告诉我你或是你们想让我看到什么吧。” “天地轮回自有定数,有些事只能看,不能听,如果看不透,就算听了,终究也不是天命之人。” 李落眉梢一扬,天命之人,任重的一句无心之言似是另有所指。一句终,任重就紧紧闭上嘴,不再多说一个字。 “如果说这里本就是假的,镜水潭外也是假的,整个天下都是假的,那么猜测所谓天地轮回的定数又有什么意义?” 任重诡异一笑,道:“意义就在于王爷是想成为看鱼的人还是看人的鱼。”说完,任重猛然一跺脚,只听石室地下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几声细微却又连绵不绝的碎裂声从两人头顶传了过来。李落脸色一变,便听得任重哈哈大笑道:“但愿王爷的水性一如王爷的武功一般了得。” 碎裂声刚刚落罢,脚下岩石就传出一阵急促的摇晃,宛若山崩地裂一般,数条俱长逾三尺的大鱼在冰晶石外如同没了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有一只没头没脑的撞在了冰晶石上,似是撞晕了的模样,缓缓沉了下去,数息之后,这才急急忙忙摇头晃脑的甩甩脑袋,一溜烟游去了别处。 大鱼刚一游走,那块无暇的冰晶石上猛地裂出了一道细痕,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的声响,此刻却比追魂魔音好不到哪里去。 李落剑眉一挑,愣愣的看着冰晶石外四下逃窜的游鱼,整个人竟似被吓破了胆,对周遭变故视若无睹,整个石室摇摇欲坠的当口,李落却还低头看着石桌上形色各异的石雕人偶神游物外。 任重已退到了石室一角,蓄势已久,忽然看见李落有些落寞孤寂的侧影,呆了一呆,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险些就要纵身出去将李落拉过来。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任重便压下心头杂念,身形微微一晃,生生将踏出去的半步收了回来。 忽地,凝视着石桌的李落抬头看了任重一眼,淡淡一笑,似是说了一句什么话,任重正想侧耳聆听,怎料冰晶石在几声短促的刺耳难言的吱咯声后,轰一声,整块冰晶石裂成了无数碎石,潭水倒灌了进来,轰鸣作响,堂堂正正的势如千钧,将李落的身影淹没进了无尽冰冷的潭水之中。 水面上,一根直插入水的巨大岩石周围忽然卷起了一道漩涡,似有地龙吸水,其势越来越疾,将整个镜水潭碧波如镜的水面都搅得摇晃了起来,水中游鱼惊恐万状的跃出水面,一时间地动山摇,直如灭世之灾。 颠簸四处的水面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渐渐平息了下去,水中原本倒竖的巨大岩石也已东倒西歪,苟延残喘,而漩涡正中的那块高逾二十长的大石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了水面之下一抹幽暗的黑影。 几道身影电闪而至,当先一人正是罗雀,不住的四下张望,大声呼喊道:“李公子……” 谷梁泪和风狸一脸焦急,犹是谷梁泪,虽说不是披头散发,但也稍显狼狈,发髻散乱,此刻也顾不得仪容如何,焦急万分的找寻李落的身影。 “小姐,你别着急,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风狸劝慰着,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双目泛红,这般宽慰的话说出来就连自己都骗不过,李落再是武功精绝,但在天灾人祸面前,到底能否平安归来,谁也不敢断言。 罗雀喊了数十声,惊起了竹林中的飞鸟,却没有人应答。罗雀面如死灰,喃喃低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谷梁泪呆呆的看着水面,似是丢了七魂六魄,风狸急的险些落泪,拉着谷梁泪衣袖,生怕谷梁泪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谷梁泪看着温婉,实则外柔内刚,认定的事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回头,如果李落回不来,风狸真的不敢想谷梁泪会做出什么事来。 日头隐到了群山背后,晚霞流火,平静安详。三人四处奔走,将镜水潭周遭四处翻了个遍,来来回回数次,却没有找到半点李落的踪迹。又过了良久,水面已经恢复如初,只剩下细细的波纹随风游走。谷梁泪面容渐渐冷寂下来,风狸极是担心,有些怨恨起李落来,若是李落有个什么好歹,哪怕自己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小姐……” “他一定会回来的。”谷梁泪淡淡的说了一句,似是在对风狸说,又好像是对身边一脸黯然神伤的罗雀说话,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公子一定不会丢下小姐的。”风狸重重的应声说道。 罗雀张了张口,赧然别过头去,悔恨不已,眼前境地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此行非但没有成事,反而搭上了几条性命,先不说霸下钱约,自己就也无颜再留在麒麟盘口。 忽然,罗雀无意之间瞥见水面。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石椅上的字 有一道黑影从远及近,越来越大,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罗雀心中一寒,喝道:“那是什么?” 谷梁泪和风狸望了过去,两人也是一惊,莫非是水底有什么水鬼妖物借着地动山摇的时候跑了出来。 六道目光齐齐盯着水下黑影,黑影不疾不徐,慢慢的向岸上走了过来。罗雀咽了一口唾沫,虽说不信鬼神,但走的墓多了,稀奇古怪的事也见得多了,也就由不得心生敬畏。 黑影距离岸边只有五丈不到,身子还没有露出水面,谷梁泪忽然惊呼一声,身如急电,直直扑了过去,吓了风狸和罗雀一跳。风狸和罗雀正要跟上去,只见谷梁泪扑出去的身子微微一缓,身在半空之中急坠而下,探手抓住水中黑影,双足轻轻点了点水面,滴溜溜一个旋身,抱着拉出水面的黑影闪身回了岸上。 罗雀眼皮一跳,呼吸一滞,这般神妙迅疾的轻功身法还是头回见到,以前只从江湖传言中听说过。罗雀名为追风,本以轻功享誉西南武林,而眼前谷梁泪展露的轻功身法,罗雀自知此生也到不了如此境界了。 谷梁泪无暇理会罗雀眼里的敬佩和惊骇,轻柔的将怀中黑影缓缓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拂开黏在黑影脸上的发丝,风狸惊喜的叫了一声:“二公子!” 李落静静的躺在谷梁泪怀里,闭着眼睛,感触着谷梁泪指尖细微的颤抖和缕缕温润,疲倦的说了一声:“让我躺一会,好么?” 谷梁泪嫣然一笑,轻轻的嗯了一声,将李落环在怀里。风狸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哼道:“公子倒好,一上来就有人抱着你,哼,你知道我们找你找的有多辛苦。”话虽如此,只是怎也掩不住话音里的喜悦。 李落嘴角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歉声说道:“风狸,谢谢你了。” 风狸哼了一声,却也没有问李落这几个时辰里躲在哪里,又是怎么从古墓下出来的,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宁静和祥和。谷梁泪抱着李落,没有羞赧,只有疼惜,就想这样抱着李落直到天荒地老,就连李落手中攥着的那只人偶也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又见天火,又见渊雪。 潭水倒灌,冲去了尘土,在那两张石椅上李落看到了两行字,天高云生烟,渊深见雪寒。因火生烟,渊寒见雪,一为天火,一为渊雪,原来过往的种种所闻所见,慢慢都流淌在了一起,也许再见仓央嘉禾的时候也该问上一声,当初说的那段传说可是还有别的结局。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竹林风声唱晚,水边四人静默无语,劫后余生,除了倦意还有宁静。 不过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风声里送来的几个人语声打断。谷梁泪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头,随即看着借机赖在自己怀里一时半刻不愿起身的李落,好笑的揪了揪李落的耳朵,轻声说道:“有人来啦。” 李落嗯了一声,却也是能多留片刻就多留片刻,闻着谷梁泪身上传来的淡淡体香,才知道软香原来当真是有的。 忽地,李落身子微微一动,睁开了微闭的双眼,看着谷梁泪温柔如水的双眸和娇艳欲滴的朱唇,眼中遗憾一闪而过,在谷梁泪错愕不解的眼神里长身而起,静静的望着竹林外说话声传来的地方。 少顷,说话声变得清晰起来,罗雀脸色微凝,这个时候来镜水潭自然不是游山玩水,定然有所图谋,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世叔,这里就是镜水潭了吧?”一个清朗悦耳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虽不见人,但只听说话声便能让人联想到一个君子如玉的大好男儿,不急不躁,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免不得让人心生遐想,不知道是谁家男儿,什么模样风采。 “不错,这里就是镜水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答道。 “哦,听罗前辈早先说起有掖州武林的俊彦高手也来镜水潭了,不知道会不会碰到。” “镜水潭不大,如果他们还在,应该会碰到。”一旁另外一个稍显尊敬的声音接言道,这个声音倒是熟悉,正是与李落几人有过一宴之缘的灵仙教副教主罗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堂堂灵仙教副教主如此的诚惶诚恐。 说话间,一行人转过竹林,一共七人,灵仙教罗启赫然在列,不过瞧着几人走来的前后章程,这七人中罗启尚且还要排到末尾去。 罗雀连忙起身,躬身一礼,唤道:“罗教主,你怎么来了?” 罗启只是点了点头,笑了一笑,却没有说话,看了身边蓄着长髯,须发半百的老者一眼。此老头戴高冠,眉长五寸,甚是清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倘若再有一柄拂尘,倒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派头。 罗雀心中一动,来者如此模样,像极了谭老爷子以前说起的一个人,灵仙教教主踏月摘星司徒镜。 “敢问前辈可是司徒教主?”罗雀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司徒镜享誉漳州武林数十载,江湖人称踏月摘星,一身轻功着实了得,罗雀虽然也是以身法扬名,不过比起这等江湖前辈来名望还是要差上不少,更不用说追风的绰号比之踏月摘星可就已经寒酸了许多。 司徒镜哈哈一笑道:“你这娃儿眼力不差,老夫司徒镜,怎么,掖州地方太小,谭老狗这是打算抢老夫的酒钱不成?” 罗雀汗颜,明知司徒镜如此说话只是玩笑,但愈加不敢怠慢,虽说司徒镜和谭麒英素有渊源,不过那也是老一辈的交情,自己只是江湖后进,失不得礼,忙不倏应道:“谭老爷子身子抱恙,未曾远行,此番只有晚辈几人前来,失礼之处还请司徒教主海涵。” 司徒镜摆了摆手,和声说道:“哪里的话,你们是递了名帖进的含苍府,规规矩矩,哪来的失礼。要说失礼,还得是灵仙教失礼在先,听说拜山门收了你们银子?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宋家公子 这群憨货,有眼无珠,挑明了让谭老狗笑话老夫小气,二弟,赶明把银子悉数送回去,成何体统!” 罗启含笑应是,罗雀还待再说,司徒镜笑道:“你这娃儿要是再推辞,那可就是瞧不起老夫了。谭老狗的身子骨这些年稀松的很,抽空老夫去掖州走动走动,回去告诉你们谭老爷子,备好酒菜,上次他喝了老夫三坛好酒,老夫去连本带利可都要讨回来。” “晚辈一定带到,多谢前辈抬爱。”罗雀恭声应道,着实有几分受宠若惊,司徒镜怎么说都是雄踞一方的江湖豪客,有今日的声名绝非侥幸,只听这寥寥数语就能让人心生尊敬和亲近之意,的确有几分手段,而且司徒镜贵为一教之主,论江湖地位绝对能与谭麒英和张大窑爷平起平坐,对自己一个晚辈如此客气,实属难得。 司徒镜目光绕过罗雀,打量了几眼罗雀身后的李落三人,颔首说道:“老夫前些日子行功恰逢紧要关头,倒不曾有缘结识诸位江湖俊彦,听闻山门前有人一指破了弥天大圣关七的魔功,不知道是哪位少侠?” 司徒镜虽是疑问,目光却直直落在李落身上,显然早已从罗启口中得知此事始末,至于闭关行功云云,或许是说辞,或许是真有其事,自然没有人去追根问底。 “晚辈见过司徒教主。”李落和颜一礼,轻声应道。 司徒镜长叹一声,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不服老是不行喽。”言语之中颇有唏嘘之意,李落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将目光落在了另外一个没有说话,场中诸人却没有一个人能无视的男子身上。 此子未有言语,含笑相望,却引得诸人连连注目,就是谷梁泪也不免多看了几眼。倒不是说司徒镜和罗启一左一右伴在此子身侧,周遭众人宛若众星捧月般围着这名男子,而是这男子即便是随意的站在这里,自有一股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浩然之气,不胜其大的气势,如山如岳,如渊如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罗雀也偷偷打量着眼前男子,丰神俊朗不说,气度更是不凡,暗暗为之心折,说不上自惭形秽,但也有一番结交亲近的心思。 “宋公子,这位是掖州武林年轻一代的翘楚高手,麒麟盘口谭家罗雀。”罗启在一旁低声说道。 男子含笑点头道:“追风罗雀,宋某久闻其名,幸会。” 罗雀愣愣的回了一礼,有些云山雾里,不是说忘了礼数,而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个名闻天下的姓氏,天南宋家。 男子看着罗雀歉然一笑,罗雀不明就里,就见男子缓缓将目光罩在了李落身上,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都化作一声长笑,男子朗声说道:“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落神色不变,淡淡回道:“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 男子环目四顾,平声说道:“这里有什么值得你亲自来呢?” “山高路远,宋公子不也一样来了么。” “哈哈,说的是,山高路远,只不过我的山不如你的山高,路也不及你远,当真是有缘的很。” 李落扫了一眼男子身后诸人,平静说道:“你我之间还是莫论缘分的好,见面未必是缘分,也许是杀劫也说不定。” 男子沉默片刻,神情肃穆,定定的看着李落,缓缓说道:“今日一见,可是杀劫?” 李落吐了一口气,平声道:“时辰不早了,你来了,我也该下山了。” “天下纷扰,熙熙攘攘,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既然你来了南府,我也该略尽地主之谊,不知可否赏脸,就以天地为席,日月为景,宋某敬你一杯酒。” “不必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并非知己,这酒喝着也无甚滋味,宋公子雅兴,不过我无福消受。” “哼,好大的口气,宋二哥请你喝酒,竟敢扭捏作态……”身后一名英挺男子脸色不善的冷喝道,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身前男子寒声叱道:“住口!” 英挺男子脸色一红,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子没有回头,面容清冷,沉声说道:“他喝不喝这杯酒都轮不到你说话,范中则,今日之后,莫要再踏进天南宋家半步。” 范中则惊恐万状,骇然叫道:“宋二哥,你!?” “我与他的确不是知己,说起来仇怨还要多些,不过他当得起宋某这一敬,就算是生死相见也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 范中则面如死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身边两人一脸惋惜遗憾的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劝解半句。 “宋某朋友言语无状,得罪之处还请见谅。”男子诚颜一礼道。 李落笑了笑,道:“无缺公子好大的气派。” 此言一出,罗雀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男子果然是天南宋家来人,而且不是旁人,竟然是名满天下的宋家二子,无缺公子宋无缺。 罗雀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不是宋无缺,想必司徒镜也不会陪着一个晚辈攀山涉水,来这大山深处了,转念一想,宋无缺对李落这般看重推崇,那么这个相处不短的自称李沉舟的男子又是何许人也,这天下间能让宋无缺忌惮尊敬的人应该不多了。 “不管是敌是友,日月为鉴,有些人有些事自来就堂堂正正,岂能容无知之辈妄议。” “哈哈,如此就多谢宋公子了。”李落说罢,轻声招呼谷梁泪和风狸,欲将告辞离去。 宋无缺眼中神芒难测,平声说道:“你着急北返?” “你要留我?”李落奇道。 “你不想留我么?”宋无缺反问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今日不想了。” “可惜了……” 李落剑眉一扬,淡淡说道:“不可惜。” “此话怎讲?” “你该谢谢她,若不是她,或许我会再去一次扬南城,不过扬南城我终究还是会去的。” 宋无缺轻轻一笑,也不生恼。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了不得的东西 点了点头,回道:“我等你。” 宋无缺神色清朗,无惊无喜,确有一股摄人的自信,这般交锋,却也用不着市井一般争吵的面红耳赤,平静之中杀机暗藏,只让罗雀和司徒镜几人如坠云山雾里,面面相觑,听不懂眼前两人说的是什么。 这个她不是别人,正是蒙厥拨汗相柳儿。 “既然你要走,那我就不送你了。” “好。”李落应了一声,转头看着罗雀,温言说道,“罗兄,谭衣姑娘呢?” 罗雀犹自怔怔出神,听到李落问话这才回过神来,神情黯然,低声说道:“咱们刚进去的时候她就中了暗算,只是没察觉到异常,等我们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随即强打精神,洒然接道,“下墓就是这样,生死有命,就算再小心也免不了有翻船的时候。”说完,罗雀微微一顿,问道,“李公子,谭远呢?” “他没死,不知道去了哪里。” “啊?” “罗兄不用找他,他若想回去自然会回去,不想回去找也无用。”李落沉吟片刻,看了看宋无缺和司徒镜,拱手一礼道,“罗兄与我同来含苍府,谭家两人一人亡故,一人不知所踪,皆是因我之故,不知司徒前辈可否看在江湖同道的情分上帮忙找寻一二。” 司徒镜饶有深意的看着李落,捋了捋长髯,倒是不曾应下,显然是在等宋无缺决断。宋无缺朗笑道:“放心,既然都是江湖一脉,宋家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如此甚好。” 罗雀这才明白过来李落方才一言的用意,是怕离开漳州之后,就算宋无缺没有在意,说不定还会有些什么人为了奉承天南宋家,转而找麒麟盘口的麻烦,如今既然有宋无缺这句话,谭家不必忧心日后有人生了龌龊。 罗雀虽然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只是心中惊讶更盛,身旁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宋无缺如此相待。 这时,宋无缺身后另一名男子向着李落恭敬一礼,沉声说道:“早前我等上山时路遇一位红衣女子,看样子似也是进山而来,不过瞧着心有怨怒,被公子劝下了山,诸位若是下山,兴许还会碰上她,在下虽知无甚紧要,不过沾了腌臜也是不好。” 罗雀一怔,略微问了几句女子相貌,脸色微沉,冷声说道:“齐眉怃。” 李落也是讶然,此女依依不舍,也不知道是贪心霸下钱多些还是心怀仇怨多些,颔首一礼道:“多谢相告,也多谢宋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倒是碧游一直念叨着想当面致谢,王爷于舍妹有救命之恩,如此大恩我宋家尚且无以为报,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宋无缺一句王爷的称呼说的风轻云淡,只是在场诸人除了谷梁泪和风狸之外,无异于平地惊雷,直叫众人目瞪口呆,脑海之中一阵发麻,一时半刻竟然想不出宋无缺口中的这个王爷到底是谁。 “有劳挂念,令妹安好便可。”李落随意回了一句,侧身看着罗雀,略作沉吟,道,“罗兄,你若是没什么事,倒可留些时日再走。” 罗雀怔怔的看着李落,这才发觉眼前之人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相貌好似清秀了些,再了得的易容术沾了水怎么也要留下点痕迹。罗雀一时间想不明白李落这句话的用意,反而是宋无缺明白过来,朗声笑道:“如此甚好,罗兄如果不急的话就留下来帮宋某一个忙,宋某倒是真有借助罗兄之力的地方。” 罗雀看了看宋无缺,又瞧了瞧李落,明白过来,李落这是有牵线搭桥的意思,掖州靠近南府,南王府稍有施展,自然会触及掖州武林一脉,倘若罗雀与宋无缺攀上交情,对谭家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这……”罗雀有些为难,倘若让李落独自离去,有违谭麒英的叮嘱,罗雀思量再三,歉然回道,“宋公子,对不住了,在下临行之前谭老爷子有交代,定要护佑……李公子安然返回西狩城,此事虽说不算大事,但忠人之事不可半途而废,谭家一诺,当要守信为先,请恕在下不识抬举了。” 宋无缺点了点头,赞道:“好一个守信为先,是宋某唐突了,日后罗兄若来扬南城,还请不惜一见。” 罗雀一礼,诚颜应道:“定当拜会。” “天色不早了,宋公子既然有事,我便也不打扰,告辞。”李落说了一声,向罗启和司徒镜二人施礼辞行,没有多话,径自从宋无缺身旁穿了过去,向山下走去。 宋无缺让开一步,含笑相送,就在谷梁泪错身而过之际,宋无缺的眼神微不可查的收了一收,待到谷梁泪远去之后才缓缓放开。 “王爷,这潭水之下是什么?”宋无缺忽地扬声问了一句。 李落回头看了宋无缺一眼,淡淡应道:“是一座可以埋藏一切的坟墓。” 宋无缺一愣,待要追问,就听李落缓缓传音道:“宋公子不必问我,我知之甚少,不过倘若你想知道更多,你们宋家自有人为你解惑。”说罢李落微微一顿,接道,“方才潭水倒灌,地底有变,若想进去,你们自己当心了。” 看着李落渐行渐远的身影,宋无缺脸色沉静了下来,遥望远处,凝神思索着什么。 “二公子,要传书么?” “不用了,他身边那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红尘宫的真传弟子谷梁泪,有她在,除非是调遣兵将布阵,要不然单凭江湖高手是留不住他们的,这里毕竟离的还是远了些。”宋无缺一回头,瞥见身旁男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温颜笑道,“实则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留我。” “咦?” “他一向杀伐决断,有谷梁泪相助,若是在往常,说不定他会试上一试,而今次竟然走的这么干脆,看来他在水下古墓中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纵马北上 “啊,那会是什么?” 宋无缺沉吟良久,淡淡说道:“传书南王府吧,就说我在漳州含苍府遇见故人了。” 宋无缺思绪瞬变,男子不明所以,不过也是领命应下。司徒镜这才敛去心中惊讶,沉声问道:“世侄,此人是谁?难道是?” “世叔想的没有错。”宋无缺笑答道。 司徒镜倒吸了一口寒气,神色数变,倒也不算怎么惊慌失措,漳州毕竟离得还远,就算那位手眼通天,如今境地,只怕一时半刻手也伸不到南府来。 “世侄,那这镜水潭下?” “有劳世叔,这镜水潭下的古墓我定要进去看一看。” “好。”司徒镜一口应了下来,和罗启商量起对策来,既然李落有言地底有变,原来的入口多半是走不通了,不过宋无缺开了口,就算将镜水潭掀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找到潭底古墓的踪迹。 宋无缺静静的看着镜水潭波澜不惊的水面,思索着李落临行之言,一个埋葬过往一切的坟墓,到底会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离开含苍府之后李落走的很快,几乎马不停蹄,过西狩城不入,只在城外与罗雀作别,言明霸下钱因果已了,拜谢谭家相助之情,随即纵马北上。 沿途没有再生波澜,也没有谁家的刺客杀手埋伏,一路上很安稳。李落神色不变,实则归心似箭,只是这个归心似箭中有些许别的情绪,似愁不是愁,似恨不是恨,总有那么点意兴阑珊。 白发满头归得也,诗情酒兴渐阑珊。 一路无话,一行三人快马加鞭赶回卓州,李落没有再回卓城,和谷梁泪在卓城西南三百里外分道扬镳,谷梁泪和风狸回去弃名楼,受李落所托,告知殷莫淮此番南下所见所闻,那只石雕人偶李落也让谷梁泪带了回去,一并交给殷莫淮。 昆江岸,下原渡口。 下原渡口不大,如果不是有往来船只停靠,和一个寻常依河而建的零散村子没什么两样。 下原渡口与李落第一次和长安镖局去塞外北府时走的上原渡口离得不远,相隔只有几十里路,不过大小却有天渊之别。上原渡口过往商旅如过江之鲫,犹是北府纷争之后这南来北往的人更多了,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想去北府搏个富贵,也有人想来中府避难,众生百相,大都来去匆匆,添了几分病态的繁华。而另一边的下原渡口就冷清多了,不及上原渡口热闹的十分之一,过往昆江的船只也要少上不少,有些时候得花费数个时辰才能凑整一只过江的船,自然比不上几乎半刻就有一只商船扬帆渡江的上原渡口。 不过下原渡口胜在幽静,比起上原渡口的人来人往要安逸些,只是一个渡口若是安逸了定然不算什么好事。 李落到下原渡口的时候已是傍晚,漳州掖州已经是桃红柳绿,春意盎然的模样,不过卓城再往北却还是春寒料峭。到了夜里,河风吹过,带着青草泥土的气息,却还夹杂了点轻寒。 这个时候,上原渡口还有船过江,不过下原渡口早就冷清下来了,再要渡江只能等到明天一早,凑齐了人之后才能开出一艘船去。 李落无意折道赶往上原渡口,一路上风餐露宿,着实有些疲倦,不过一夜而已,还是寻个地方歇上一歇,养足了力气再走不迟。 下原渡口虽小,可供过往商客落脚的客栈倒也有,只是简陋寒酸了些,李落也不挑剔,领军作战时荒郊野岭都睡过,眼前下原渡口固然寒酸,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让李落没想到的是即便冷清如下原渡口,几个客栈竟然都是客满,别说上房,就连空余的柴房也没有了,赶得着实是巧,更巧的是午时还是晴天,到了傍晚,几片薄云从河岸那边飘了过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不大,但湿气寒气很浓,便是李落也觉得身上阵阵发凉,委实有点凄冷窘迫。 转了几圈,皆无处可去,一人一马,孤零零的游荡着,雨依旧在下,不大,但是很黏人,平白让李落多了一分心寒。 渡口没有落脚的地方,李落无法,只好出了渡口,寻思着找一个附近的人家凑合一晚,明日再渡江北上。 出了渡口不远,靠近昆江河堤的一座小小山丘上有一处院子,院子不大,简陋的篱笆围墙,院门前有两株大树,一株槐杨,一株老榕,院子背后还有两棵稍小些的杏树,门前便是昆江一望无际的江面。到了夏日,定也是绿树成荫,依山傍水的好去处,景致虽说平常,但胜在意境悠远,颇是引人。 李落牵马信步走了过去,哪怕是唐突了些,但若能暂且栖身,倒也不比渡口的客栈差到哪里去。 李落刚走到篱笆前,忽然,院门被人从里拉了开来,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簸箕,看着像是刚刚退了谷衣的粟米,瞧见不远处的李落,浅浅一笑道:“这位公子是要找住的地方么?” 李落牟然止步,双目一凝,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背后的当关,极快的四下打量了一眼,却止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个寻寻常常的人影真真切切的吓到李落了,冰心诀险些如同脱缰的野马,纵横肆虐,心中恶念直如烈火燎原,烧的李落脸色阵阵发烫。 人影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放下手中簸箕,招招手道:“许久不见,便这么急着想杀我么?” 话音刚落,一声轻咳从榕树背后传了出来,一名男子施施然显出了身影,背靠着老树,目不转睛的看着山坡下的李落。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杀意,低声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呀。” “什么!?” “王爷不必这么吃惊,你不在牧天狼军中,骗得过别人,不过骗不过我呢,云将军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将才,只是他行兵布阵与王爷不尽相同,仔细分辨就能察觉异状。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上瘾的毒药 至于王爷的行踪虚虚实实,很让人头疼,但只要我动些心思,也还是有办法的。”人影笑盈盈的回道。 李落眼皮一跳,甚觉气馁,不过想想也是,此子心智如妖,再怎么难以置信的事如果换成此人,也就不怎么出奇了。 “拨汗很闲么?” “当然比不上王爷这么忙,舍得北府战事,跑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这要是让皇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们知道,怕是晚上都该睡不好觉了。”人影娇艳如昔,却是李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的一个人,蒙厥拨汗相柳儿。 李落看了一眼榕树下的蒙厥高手斛律封寒,皮笑肉不笑的应道:“拨汗艺高人胆大,我不佩服都难。” 相柳儿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王爷还是想杀我。” “哼,你若死了,草海诸军又有何人能阻我?莫非拨汗不想要我的命么?”李落冷笑道。 “王爷着相啦。”相柳儿幽幽回道,“倘若我说我从来都不想取你的性命,王爷会信么?” 李落默不做声,不过瞧着神色就算不是嗤之以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爷进来坐吧,这里就只有我和封寒二人,王爷若是要杀我也不用急在一时,反正这里是你们大甘的地盘,王爷只要是登高一呼,我们插翅难飞呢。” 李落定定的看着相柳儿,想不出这个权倾四野的蒙厥拨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端可称得上是胆大包天,如此胆色,就算自己也远有不及,不过却更让李落心生好奇,明知这里面必有诡计,但眼前的相柳儿委实就是一剂上瘾的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相柳儿见李落沉吟不语,轻轻一笑道:“王爷莫不是不敢?” 李落哂笑一声,道:“莫非拨汗以为激将有用?” 相柳儿脸色一沉,清叱道:“我诚心相邀,并无虚假,自是信你,要不然我是嫌自己活的不够长么,跑来这里寻死!”说罢,相柳儿头也不回的拂袖转回院子里,竟似有些动了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低低嘟囔了一句:“这可不是诚心相邀的模样。” 斛律封寒哈哈一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王爷,拨汗在这里等了你好几天,若说没有焦躁肯定是骗人,还请王爷多担待,封寒先谢过王爷了。” 李落回了一礼,对着斛律封寒倒是没有面对相柳儿时那么重的杀意,和颜一笑道:“斛律将军言重了。” “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将军,只是拨汗身边的小卒而已,王爷请。” 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就像相柳儿说的,这里怎么说都是大甘腹地,倘若相柳儿弄鬼,李落确也无惧,说不得就让这个心头大患有来无回。 进了院子,三间草房,只比家徒四壁强上些,相柳儿就站在正中一间木门前清冷的打量着李落,斛律封寒牵马去了一旁,此刻院子里明面上看得见的就只有李落和相柳儿两个人了。 相距只有丈余,李落眼皮一阵狂跳,身后当关中的鸣鸿刀感受到李落心中的杀意,雀跃不已的低鸣起来,更加让李落的心思宛若成百上千只猫儿在挠着,奇痒难耐,连呼吸声也情不自禁的沉重了起来。 相柳儿一怔,旋即大怒,气的脸色苍白如纸,恨恨的瞪着李落,叱道:“等不及了么?听完我要说的话,我就留在这里让你杀!” 李落讪讪一笑,游目四顾,道:“只怕我听了你说的话就下不了手了。” “你!?”相柳儿为之气结,堂堂一军之主,一国王侯,怎能耍赖到如此地步,着实让相柳儿忿忿不平。 斛律封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摇头苦笑,真是何苦来哉,想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转头去了院子一角,自顾坐下拿起一块磨刀石,打磨起手中的寻常制式长刀。 刀不是斛律封寒管用的草海宝刀,只不过是一把大甘铁匠打造的寻常兵刃,兵荒马乱的时候,大甘朝廷对这些刀兵的管制就有些有心无力了,不管是不是富贵人家,只要有点余财的,十有八九都会找铁匠打造一把兵器,防身是假,壮胆是真。 斛律封寒这一把约莫是在鄞州找人打造的,自然要比庄稼把式打造的好些,样式还能入眼,不过质地一般的很,就听着磨刀石下的刀锋处发出一声声惊魂刺耳的咯吱声,让人牙根发酸。 斛律封寒磨了两下,嘶了一口凉气,这声音自己听着都觉难受,抬头一望,就见相柳儿和李落齐齐盯着自己,四道目光,格外的有压迫感,厚重如山。斛律封寒尴尬一笑,将长刀收在一边。 相柳儿哼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进了茅草屋。 “王爷进去吧。”斛律封寒含笑说道。 “你不进去?” “不了。”斛律封寒洒然应道,“拨汗要说的话未必想让我听到,如果拨汗想让我知道,以后会告诉我,现在不该知道的最好别知道。在这里我们的生死只在王爷一念之间,进去与否也没多大用处,王爷请自便。” 李落颔首示意,又再深吸了一口气,决然踏入了眼前简陋的茅屋之中。屋子里同样陈设简单,相柳儿只是寻一处地方落脚,倒没什么排场,屋子里的桌椅板凳还保留着此间主人先前在时的模样,李落没有问相柳儿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行踪,反正到了相柳儿和李落这般权势地位,自然都有各自行事的办法,说不定卓城宫里也早就有了相柳儿的耳目。 粗糙的木桌上摆放着两盏清茶,李落低头瞧了一眼,水清见底,孤零零的飘着一两枚屈指可数的茶叶,果然是清茶,再清些就是白水,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就看相柳儿与李落的交情,怕是比君子之交还要更加单纯,在这之前,反正都是盼着对方突遭横祸,一死百休。 “坐吧。”相柳儿淡淡的说了一句,径自落座。 第一千六百章 议和 也不管李落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屋子内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秀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也觉得这茶水的味道太过单薄了。 李落环目四顾,没看到有什么异常,随即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安静的看着相柳儿。 相柳儿甚是惊讶的瞥了一眼神情自若的李落,入屋之前李落身上的杀意浓的就像屋外的细雨一眼可辨,只是进了屋子之后这股杀气就荡然无存,平常的仿佛两个人只是许久未见的故人,品一杯茶,说几句闲话而已。 相柳儿暗赞一声,一门之隔,便能放下心结,杀与不杀进退自如,如此心性,无怪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和声势。 “拨汗相邀,不知道所为何事?” 相柳儿看了看李落,将茶杯捧在手心,倒是多了几分柔弱,不过李落却丝毫不敢大意,眼前的女子实乃平生所见最难对付的劲敌,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相柳儿看着如临大敌一般的李落,不由自主的噗嗤一笑,轻抚额头,沉吟数息,极其平淡的说道:“我想与牧天狼议和。” 李落愣了愣神,似乎没有听清相柳儿刚才说的话,难以置信的问道:“拨汗说什么?” “我想与你议和。”相柳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落脸色大变,霍然起身,当关低吟,鸣鸿出鞘,却见对面的相柳儿一脸讥讽的望着自己,只有眉梢挑了挑,连手指尖都没有动上分毫。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收起鸣鸿,也顾不得茶水没滋没味,端起来喝了一杯,放下之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疑惑问道:“拨汗不是在说笑?” “王爷见过拿自己的命来说笑话的么?”相柳儿大约有点哀默大于心死的感觉,无力的回道。 李落眉头皱了起来,定定的看了半晌,这才明白相柳儿并非是故意来消遣自己,而是真的存了议和的心思。不管是李落还是相柳儿,都不会无聊到拿着议和之事当成玩笑的。 屋子里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许久之后,李落缓缓问道:“为什么?” “你若答应议和,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我只是大甘一介朝臣,并非大甘之主,拨汗若想与大甘议和,自有朝廷定夺,我一言并不足以定朝纲。” “是么?”相柳儿淡淡一笑,道,“就算王爷做不了主也无妨,原本我想议和的只是牧天狼而已,和你们大甘朝廷并没有太多纠葛。” 李落瞳孔一紧,没有因为相柳儿高看一眼有多少喜色,反而更加凝重,先不说这番话如果传出去会引动多少朝堂之上有心人的忧虑,单单只是相柳儿为何要放弃如今大好的局势,委屈求和这一点,就让李落难以安心。现今的局势,草海诸部至少明面上上下一心,声势远胜大甘,兵将齐心,而大甘诸军勉力抵挡已是艰难,北府之中,只剩下一个牧天狼独木支撑着将倾的朝廷颜面,捉襟见肘,处处受制于人,此时此刻,就算相柳儿所谓的议和是居心叵测,对大甘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眼下最需要时间喘息的不是草海,而是大甘。 “议和就是议和?” “嗯。” “倘若议和,草海联军会退回漠北么?” 相柳儿沉吟不语,李落自嘲一笑道:“是我得寸进尺了,拨汗如果议和,需得有个条件吧,愿闻其详。” “如果议和,大甘需向草海割三州之地。” “倒不算过分,现如今北府诸州被你侵占的也不止三州疆域了,真说起来还是大甘得了便宜,不知道拨汗想要哪三州,是掖凉州,雁沉州和牧州么?” 相柳儿没有理会李落话中的讽刺之意,摇了摇头道:“我可以退出鄞州,掖凉州和雁沉州也可以还给你们大甘,我想要的是牧州,渤海郡和桑海。” “你想要出海口岸,为什么?”李落一听就明白相柳儿的用意,只是有些不解,牧州、渤海郡和桑海三州由北向南依次排开,虽说桑海南端就已经毗邻东府福州,但从兵法上看,这三州有纵无深,如果雁沉州和幽州诸地被大甘所控,那么这三州之地实则暴露在大甘兵戈之下,如此长的阵线,就算相柳儿智计通天,想守下来一样很难,除非相柳儿有把握大甘不会轻易兴兵,而这个把握就出在李落身上。 “现在还不能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很难。”李落沉声应道。 相柳儿不以为意,轻轻的笑了笑,道:“我知道很难,所以才要先和你说,只有你答应议和,我才有接下来的打算。” “这是个死结。”李落暗叹一声,不单是自己,恐怕相柳儿也知道大甘朝堂上的龌龊,所以才要冒着身处险境的危险和李落说这番话。大甘朝堂上那些慷慨激昂的忠贞之士从始至终都抱着天国隆威的幻想,等着有一天大甘将士收复山河,驱除异族,重整声威,震慑四境宵小之辈,如果就这样议和,李落已经能想到卓城里的口诛笔伐和地动山摇。 “如果是死结,那就不用解了,一把火烧个干净。”相柳儿风轻云淡的说道。 李落眼皮一跳,面前的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杀伐决断,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怕我假意议和,而后再毁约么?你想要的这三州,说实话,就算是蒙厥铁骑也一样守不住。” “那只是对手是你和你的牧天狼,如果换成别人,哪怕是弹丸之地我也守得住,还有,”相柳儿轻轻一笑,接道,“答不答应议和是你的事,守不守得住是我的事,只要你答应议和,就算旁人毁约也没什么关系。” “拨汗莫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论英雄,谁才是英雄呢。”相柳儿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 李落没有自谦,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又没有旁人,心口不一实在没什么必要,不过李落也没有兴致和相柳儿品茶论英雄。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沙盘推演 沉声问道:“草海有新建水师的打算?” “现在还没有。” 李落沉默下来,北府战况的确大甘处于劣势,但毕竟是稳住了,这个时候议和,恐怕大甘朝堂上下十有八九都会怀疑草海的用心,到时候议和是假,图谋大甘的江山社稷是真,只要未曾到了兵临城下的那一刻,有的是人煮酒话评书,想得到或是想不到的流言蜚语都会传出来,单说这一个,李落就深有体会。 再者,纵然如李落一样免不了俗,未曾真正与草海铁骑一决生死,就这样议了和,总归有些遗憾,李落只好给自己先找个借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谓议和,必有蹊跷。但李落心如明镜,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半生心结,无论是练兵西府还是威临朝堂,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与草海铁骑一决高下,倘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落了幕,就算李落心性淡泊如水,一时半刻也还是放不下。 李落面露犹豫,相柳儿心知肚明,如果有一场大胜,杀寒了大甘朝廷的胆,再说议和想必不会太难,只可惜眼前这个人也着实难缠,想要摧枯拉朽的一战建功很不容易。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不是因为李落不好对付,自己也不会跑来这里谈及议和的事。只是李落还得顾及着南人朝廷的颜面,处事优柔寡断,很叫相柳儿不喜欢。 “你不敢和我议和?还是说你不想和我议和?”相柳儿赤裸裸的喝问道。 李落张了张口,苦笑一声道:“我原想会是不敢和草海议和,不过何苦骗你,又何苦骗我,此时此刻,我的确是不想和你议和要多些。” “算你还有担当,我问你,如果你愿意议和,你会这么做么?” “拨汗,议和一事非同小可,此刻我若与你议和,就是卖国求荣的国之窃贼,就算我愿意,整个大甘,上至朝臣,下至黎民百姓恐怕也不会情愿,更不要说北府因战乱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到时候只怕我军中将士都未必能答应。” “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此来大甘,只是要说服你答应议和。” 李落皱了皱眉头,道:“拨汗此言会否太过武断了?”言下之意却是在问相柳儿何以断言能说服自己答应议和。 相柳儿神色淡然,李落恍然,如果相柳儿没有把握,那她不至于跑来卓州送死。相柳儿还没有开口,李落便隐隐觉得这一次相柳儿一定会说出一个让自己难以拒绝的理由。 “不过,就算我会答应,大甘朝廷也未必会答应。”丑话还需说在前头,李落不等相柳儿出声先说了一句。 “到那个时候再说吧。”相柳儿有些不耐烦了,长身而起,走向右侧偏屋,“王爷,请随我来。” 李落不明所以,起身跟着相柳儿进了偏堂,偏堂正中摆着一张数尺方圆的大桌,其上有物,李落看了一眼,惊讶道:“沙盘!” 相柳儿走到桌子旁,带着几分憧憬的看着桌上沙盘,这里的一山一水,一城一堡都是出自相柳儿亲手绘制,栩栩如生不说,还有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的意境,细处极尽其详,好一幅天下山川图! 李落心思微沉,沙盘寻常,军中时常可见,牧天狼诸将之中有好几个推敲沙盘的高手,诸如沈向东和云无雁,李落也会一些。推敲沙盘,一为纵横,便是沙盘推演,虚实之间杀机暗藏;二为制盘,将天下四境山川河流尽数囊括于咫尺之间,有长短深浅之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推演要以制盘为基石,如果沙盘有误,那么再精湛的推演,结果都会截然不同。 眼前的这座沙盘上捭阖纵横,赫然就是北疆草海,西域,大甘五府以及东海之外,唯有南疆只是寥寥一笔带过,毕竟离得远,影响不到大甘北府足以颠倒天下大局的战事。沙盘微处细腻,有几分女儿家的细致,李落猜测这座沙盘是相柳儿所制,倘若真是如此,那么相柳儿对天下四境地势舆图的了解不会在自己之下,或许犹有胜之,单单值此一处,就不能不让李落心惊。 “我素来向往你们南人的沙盘推演之术,以小见大,以近知远,站在沙盘前,就有一种能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的感觉,大概就是你们南人说的指点江山吧。不过在蒙厥从来没有人陪我推演过沙盘,在他们眼里,思前想后很无趣,还不如纵马驰骋来的痛快,我也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起过,没想到今天终于得偿所愿,而且对手还是你。” 李落盯着精致绝伦的沙盘,大约猜到相柳儿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只觉背心一阵发凉,竟然未战先怯。 相柳儿似未所觉,和颜低语道:“这幅沙盘是我亲手绘制,以大甘北府为中心,取漠北、西域、天南和东海,请王爷不惜赐教,你我二人以沙盘为引,争一争这天下的归处。” 李落神色清冷,冷声说道:“拨汗是要告诉我不论我如何谋算,大甘终究都不是你们草海的对手?” 相柳儿轻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淡然说道:“我离开鄞州的时候告诉他们按兵不动,守住盘江府和六盘城就好,所以王爷不必着急回去。” 李落沉默不语,久久没有说话。 “无论胜负,王爷就只当是下了一盘棋吧,输了就听我说几句话。” “如果是你输了呢?” “如果是我输了,那就一切休提,我把命留给你。虽然我猜等你听到了我要说的话,十有八九会答应议和,不过总还是要让你心甘情愿的好,免得日后乱了心思。”相柳儿淡淡说道。 李落冷笑道:“拨汗好大的口气,那我就领教拨汗的智计,请。” 李落应战很干脆,若为义愤多半不可能,相柳儿也不说破,淡淡一笑,走到了沙盘另一端坐了下来。 “天有杀机,地有杀机,人有杀机,为三杀。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七天 人合其杀机,可安天下,这算是沙盘推演的由来之一,若为活子时,则天人合发。如今我和拨汗皆为活子,那就争一争到底谁能抢到先机。” “好啊,王爷请落子吧,我应着就是了。”相柳儿温润中透着一股期许,稍稍还有点迫不及待的热切。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坐在相柳儿对面,依言,落子! 一战,余七日。 除了三餐起居和一夜短暂的休息,两人足不出户,小小沙盘决不了天下归属,但沙盘后的两人却可以。 沙盘上没有真刀真枪的厮杀,暗藏玄机,初时两人争势,再论成败,一山一城,一退一进,一取一舍,沙盘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竟然比千里之外的北府更加凶险。 沙盘上,大甘本就势弱,草海势盛,势弱一方并没有固守,势盛一方也没有强攻,从山川河道,险峻关隘,处处都有争锋,抛却阴谋不论,沙盘上只剩下阳谋,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再无其他。 刚开始的时候相柳儿兴致满满,这般与人对敌的推演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个难得的对手。沙盘上,相柳儿以草海联军为基,李落则以牧天狼和大甘诸部为依托,两人各有攻守,大处以略为谋,小处以术争胜负,疾行闪电、狼群游击、堑壕、跳刀、封锁、坚壁清野、虚实、诱敌、背水诸般战术无所不用其极;兵阵有方、圆、锥行、雁行、钩行、玄襄、疏阵、数阵、及火阵水阵,因地制宜,因时成势,各个兵种配合更是不在话下;弓箭、追击、撤退、夜战、迂回、水攻、火攻等等变化让人眼花缭乱,轻骑和重骑兵相辅相成,所有谋略尽在变与不变之间,罗裳、圆月、刺马阵李落信手拈来,九宫阵、却月阵也偶有神来之笔,着实让相柳儿大开眼界,颇有些目不暇接之感。 不过相柳儿也非等闲,将草海骑兵的优劣发挥到了极致,虽说没有那么多名堂,但每每应敌,莫不都是天马行空的点睛手段,若说异想天开,倒是和李落有几分相似。 沙盘上没有血光,但杀机之盛就连屋外的斛律封寒也暗自心惊,头几回趁着送饭的工夫端详了一会沙盘上的交锋,没看多久,斛律封寒就连忙退了出去,一旦入神,心境竟然被李落和相柳儿的各自聚起的势所摄,心神为之所夺,没过多久只觉气血翻涌,调息半晌方能定下心来。 可惜沙盘推演再是精彩,终究只是死物,少了攻心离间这些伐谋的招数和不以人心所向而成型的意外变化,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第一天,两人攻守交错变化极为迅捷,试探多些,刀兵相接略微少些,不过变阵之快,却在一日之中就推演了北府战场数月之中的风云变幻。 第二天,试探明显少了许多,两人都亮出了利齿尖牙,窥视着阵线上的破绽,这一天,李落和相柳儿各自的势雏形已显。 第三天,就到了你来我往的较量当中,战场厮杀悉数化作沙盘方寸之地,若是不解其意的人看着倒觉得枯燥,瞧着也就是儿戏般的游戏模样,唯有明辨个中三昧的人才能看见这些枯燥之下蕴藏的惊天奇谋,有兵道,有诡道,战场变幻莫测,从山川到平野,从郡县到大城,一步一杀机,一寸一生死,比之实实在在的沙场还要更凶更烈。 第四天,战局胶着,从一开始几乎以变应变的激烈厮杀中渐渐平缓了下来,仿佛眼前的沙盘成了一张棋盘,每落一子,都要慎之又慎,可落的子越少,变化便也越少,到了变无可变的时候就是穷途末路。这一天,不单是李落慢了下来,相柳儿也一样慢了下来,落一子,俱要算计之后十余子乃至数十子的变化,不然一招错满盘皆输。 第五天,两人的变化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慢,从早先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繁杂变化中趋于简单,不知不觉中李落和相柳儿都已踏入由繁入简的兵家至道。一招一式,脉络清晰可见,便要让对手应无可应,变无可变。天时地利人和,甚至于季节天气,都在两人口中一一道出,抛开那些虚无缥缈的人心,战场上用得到的,听得到的,见得到的都已经揉进了这方沙盘之内。 到了第六天,李落和相柳儿皆有入魔的征兆,李落双目赤红,气息散乱,一双眼睛深深的陷了进去,鬓间白发一夜之间就多了三成。李落还算好些,怎么说都有精深的内力护体,相柳儿的气息远不及李落悠长,此刻已是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就能将相柳儿吹倒在地上。不过即便如此,相柳儿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发髻散乱,一张俏脸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唯有眼睛越来越亮,愈发妖异,有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力气强自支撑着相柳儿几近枯竭的身子,未分胜负之前,这股气无论如何也不会散。 这一天,两个人只有三五变化,看上去已经到了最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粗糙的程度,但善战知兵者才会知道,这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极致,古往今来,所有名将神将苦苦追寻的境界。 应一子,须得数个时辰,斛律封寒再进来的时候,李落和相柳儿都有些呆滞木然,各自思索着接下来还能找到的变化,倘若这个时候斛律封寒出手,李落难逃一死。 斛律封寒当然没有出手,放下吃食清水就悄悄退了出去,至于沙盘上的情形斛律封寒没敢多看一眼,到了如今境地,就算再找来一个足以匹敌李落和相柳儿的兵道大家,只怕也一样不敢轻易梳理沙盘上的痕迹。 斛律封寒很揪心,相柳儿现在的模样几乎到了枯竭的边缘,心力耗费极巨,就算能胜,只怕也会大病一场,轻则寿命耗损,重则一病不起。再看李落,虽有冰心诀护体,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败了 斛律封寒暗叹一声,这就是李落和相柳儿的执念,除了自己,外人找不到门径化解这样浓郁的执念。 这一天,李落耗费一夜思索的一招落子,相柳儿在三个时辰里破解了,而在这之后,李落久久不曾再落下一子。 这注定是一场旷古烁今的交锋,只可惜除了李落和相柳儿之外,就只有斛律封寒大略瞧过几眼,便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比起这场沙盘争锋,当年名扬天下的扬南论道只能算是稚童的儿戏。 第七天,一夜烛火未灭,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色蒙蒙亮起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争辩论道的声音在前几日就已经没有了,倒是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急促、沉重,闻着都觉得压抑窒息。 到了晌午,屋子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安静的让斛律封寒心神不定,屡次想要靠近,不过还是忍了下来。 未时刚过,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打翻了东西的闷响,斛律封寒一惊,顾不得其他,闪身进了里屋,就看见好好的一张沙盘碎在了地上,原本标记山川河流的沙盘残骸撒落的到处都是。李落披头散发,犹如迷失心智的困兽,目泛红光,一只手扣着相柳儿修长白皙的玉颈,大口的喘息着,似乎就要扑上去将相柳儿撕咬粉碎。 相柳儿双手紧紧的抓着李落手腕,踮着脚尖挣扎呼吸,苍白的脸色多了一分病态的红晕,低吟着,迷离的看着李落。 斛律封寒大吃一惊,不敢贸然上前,任谁看李落这都是走火入魔的模样,如果仓促出手,李落心神涣散,说不定错手之间就会要了相柳儿的性命。即便李落此刻失魂落魄,但是一身艺业还在,斛律封寒也没有能一招制敌的把握。 “住手!你要干什么?”斛律封寒含劲低喝一声,缓缓逼出自己的杀气,意图惊醒李落,却不敢太过激烈,免得刺激到神智有些不清的李落。 斛律封寒不相信李落存心要杀相柳儿,毕竟两个人同处一室这么久,李落如果想出手有的是更好的机会。 相柳儿勉强动了动身子,向斛律封寒眨了眨眼,示意无碍。李落的确抓的很紧,但并没有下死手,尚有克制,要不然绝不会等到斛律封寒进来。 斛律封寒微微松了一口气,向后退了半步,缓缓说道:“王爷,有话好好说。” 相柳儿轻轻拍了拍李落手臂,神色复杂难明的看着李落,朱唇轻启,呢喃轻语:“我很难受。” 李落扣着相柳儿的手臂一颤,数息之后,内力渐渐卸去,相柳儿咳嗽几声,大口的喘着气。李落似是吃了一惊,后退了两步,怔怔的看着相柳儿,两鬓之间发丝如雪,寂寞潦倒,半晌之后苦苦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斛律封寒,慢慢说道:“我败了。” 斛律封寒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欣喜还是应该遗憾,想劝解李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就算开了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嗯了一声。 相柳儿止住咳嗽,直起身子望着李落平静说道:“沙盘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活着,就有变化,沙盘上的胜负有时候并不是真正的结局。” “是啊,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变化无常,可是这变化你我都有,谁能断言我的变化就一定会好过你的变化。”李落无奈苦笑,萧索疲倦的靠在墙上,望着窗外渐渐绽放生机的绿树枝条,许久之后,回头看着相柳儿,温颜一笑道,“败了就是败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相柳儿朱唇轻咬,李落的克制大大出乎相柳儿的意料,突逢大变,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稳住心神,的确难得,同样也很危险,一旦李落守不住灵台清明,这世上便会再多一个人魔,而自己将来的打算也都将付之东流。 堵不如疏,解铃还须系铃人,李落的心结因相柳儿而起,也该因相柳儿而终。 相柳儿看了一眼斛律封寒,轻轻说道:“封寒,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对他说。” “拨汗……” “放心吧,王爷与我们是敌没有错,但他也是君子。” 斛律封寒看了几眼正在发呆的李落,缓缓点了点头,悄然退了出去,顺手轻轻掩上屋门。 相柳儿揉了揉酸麻的身子,没有再开解李落,而是冷冷说道:“输在一个女人手中是什么滋味?” 李落闻声回头,目光仍旧有些涣散,没有应声。 “你我一战,虽只有七天,但推演的却是大甘和草海近十年的征战,今天你赢不了我,将来你一样赢不了我。”相柳儿冷傲喝道。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让我死心,让我俯首称臣,让我知道除了议和不会再有第二条路可走?”刚刚抑制的怒气又再翻涌起来,李落冷眼看着相柳儿,眼中一抹红芒游走不定。 “是,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可以杀我,可以用你的刀和手胁迫我,但你永远赢不了我。”相柳儿咄咄逼人,丝毫没有顾忌李落眼中的杀意。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相柳儿讥讽一笑道:“杀了我,你依旧还是输了。” “好,那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李落厉啸一声,鸣鸿突跳,刀气将相柳儿耳旁的秀发激的四下飞舞,刀尖近在咫尺,狰狞的盘旋在相柳儿额头的眉心上。 相柳儿面不改色,眼神里可怜中带着蔑视,冷冷的看着李落,道:“只是这样么?” 屋子里杀气弥漫,冲盈着暴虐和狂躁,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李落苦苦守着的底线,就像一座足以毁天的火山岩浆上盖着的一层薄薄岩石,触之即裂,而后就是天地失色。 “我就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一句低吟,似呢喃,似佛禅,似晨钟暮鼓,却能勾起心底最深处的黑暗。 屋外,斛律封寒脸色一变,身躯轻轻一颤,茫然叹息一声,呆呆的站了一会,走出了院子,掩上院门。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偷得十日闲 靠在榕树上默默的望着奔流不息的昆江河水。 星疏月斜,一缕缕玄纱丝线般的薄雾笼罩在昆江江面上,有些梦幻,也有些清冷。 斛律封寒一夜无眠,站在篱笆外的榕树下,无神的看着天。斛律封寒善武,但并非只是区区武夫,久在相柳儿身侧,耳濡目染,知道了很多权谋之事,也读了很多的书,无念间忽然想起了一首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南关那畔行,夜深千家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思心梦不成,故园此无声。 以前读到这首词的时候斛律封寒并没有多少感触,今时今日,突然觉得这首词的意境竟然如此苍凉凄婉,有销魂醉魄的凄清伤感。斛律封寒黯然神伤,脑海中空白一片,翻来覆去的就只剩下这首词。 柴门轻响,过了好半天斛律封寒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又别过头望着昆江江面,漠不关心的神游物外,对身边的事和身后的人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怕还要怪他坏了那点凄婉的意境。 李落衣着整洁,虽然憔悴如昨日,但眼中的癫狂却已不见,沉沉的犹如江面迷雾下的江水,动静之间让人看不透辨不明。 “你不去歇息么?” “睡不着,也不想睡。”斛律封寒冷漠的回了一句,道,“天色还早,王爷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很累,可惜也睡不着,好久没有走过夜路了,一时兴起,趁着月色不妨走走吧。” 斛律封寒站直了身子,盯着李落清冷说道:“我手上沾满了你们南人将士的血。” 李落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我也杀过草海不少人,有兵将,也有无辜的草海百姓。” “不管拨汗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要让你知道,你我不是朋友。” “嗯,如果这一劫过得去,到那时候我们就分生死吧。” “好,一言为定!”斛律封寒断喝一声。 李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还是有些困倦,缓缓问道:“是不是蒙厥王室出了什么腌臜事?” 斛律封寒冷冷一笑道:“难道你们大甘朝廷生的龌龊就少了?” 李落自嘲一笑,颔首道:“不错,王侯府,帝君家,从来都是白骨累累,没道理大甘就能独善其身。天色还早,斛律将军进去歇歇吧,明天说不定你们就要启程赶路了。” “不用王爷操心。”斛律封寒生硬说道。 李落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交给斛律封寒,轻声说道:“拨汗身子弱,前几日又损耗心神甚巨,难以禁风,只是虚不受补,不可大动,徐徐渐进以温补方可。斛律将军,这张药方可对拨汗之症,北上之时不妨按方吃上几服,对拨汗的身子会有裨益。” 斛律封寒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忍了下去,从李落手中接过这张药方,出了一口粗气,淡淡的应了一声。 李落洒然一笑,脸上也没有异色,拱手一礼道:“还请转告拨汗一声,十天后我会动身前往盘江府,到时静候拨汗消息。” “十天?为什么?”斛律封寒不解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会把自己交给怯懦十天,十天后,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面临的又是什么,我都将收起自己的怯懦,仅此而已。” 斛律封寒怔怔的看着李落,李落挥了挥手,道了一声保重,牵出院子一侧马棚里的骏马,一人一马,借着星光月色,轻轻的,单单的走在昆江江岸边,不多久,便被河岸上的细雾掩去了身影。 少顷,柴门又一声轻响,相柳儿身披薄裘走了出来,眺望着如烟如絮的江上薄雾,轻声问道:“他走了?” 斛律封寒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相柳儿,神色古怪的扫了一眼相柳儿小腹,沉声说道:“拨汗,夜里风冷,你还是进去屋里休息吧,小心着凉了。” 相柳儿伸手紧了紧衣领,微微一笑道:“不碍事的,屋子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斛律封寒将李落临行之语转告相柳儿,相柳儿哦了一声,神色平静如故。斛律封寒欲言又止,踌躇良久才低声说道:“拨汗,其实你不用这么委屈的。” 相柳儿一怔,俏脸飞红,狠狠的瞪了斛律封寒一眼,娇叱道:“就知道你没有想好事。” 斛律封寒张口结舌,喟然一叹,闷不吭声。 相柳儿心情甚好,难得的没有换上往日清冷模样,悠然说道:“他总归是大甘的定天王,心性坚忍并不逊色于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还有这里发生的事就只我们三人知道,我不想有第四个人再知道这件事。” “我记得了。” “还有几个时辰天才亮,你也进去歇歇吧,既然他自己去逍遥十日,我们也不必着急赶回去,散散心再走不迟。”说罢,相柳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显出一丝羞臊,柔的能滴出水来,忙不倏向院子里走去。 斛律封寒急急扬声唤道:“拨汗,那你们有没有……” 相柳儿娇躯一颤,没有回头,逃也似得躲进了院子,空留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你猜呢……” 斛律封寒挠了挠头,嘟囔道:“这怎么猜得着。”随即也进了院子,关上柴门的那刻,斛律封寒望了望李落身形消失的地方,蓦地,似乎那个清秀的男子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信马由缰,是一种方式,也是一种态度,说好听了是自在洒脱,说不好听了那就是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的游手好闲模样。 现在的李落,正是这种混吃等死,了无生气的样子。 花了几钱银子的船资,过了昆江,踏上秦州之后李落就松开马缰,任由胯下骏马驮着自己漫无目的的东游西逛,一路走走停停,李落懒得分辨东西南北,走到哪里便算哪里,斜斜倚在马鞍上,懒散的打着哈欠,多半时候都是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样。 天气越来越好,春意渐浓,抛开北府仍旧阴云惨淡的战局不说,倒是个难得踏青的好时节。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壶觞小城 时有游侠浪子行走,李落混迹其中很是不出奇,恐怕也没有人能猜得到身旁擦肩而过的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本该是大甘最忙碌的那个人。 走了几日,骏马止步,大约是饿了或是渴了,呼哧几声,叫醒了马背上昏昏欲睡的李落。李落挑了挑草帽帽檐,抬头看了一眼,咧开嘴无言以对,果然是闷头乱撞,竟然到了壶觞州地界。 壶觞州地处幽州以南,与大甘中府隔江相望,自古都是昆江以北的重镇和商阜要地,远非幽州的华海能及,有北府万里藏珍,壶觞三尺纳秀的说法,大意是说北府地广物博,但万里之内的繁华还及不上壶觞的三尺之地。当然,这个说法有些夸大其词,不过足以见得壶觞的鼎盛和繁荣。 有一首古词,绝唱于前朝末世,写的便是壶觞州: 江上繁华,北岸人物,尚遗秦汉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叹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台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八百载,典章人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江南。鉴英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梦魂千里,夜夜昌酒楼。 这首词成于残商之前,为一名忠烈英雌所书。当年商朝兴兵天下,废旧制,立新规,建大商王朝,享百年荣华,不过这些指点江山事从来都是相似的,就如同一个个轮回,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当初这位前朝英雌也是一位风流人物,夫家便是壶觞显赫门阀,可惜在商朝的金戈铁马面前也不过是过眼的云烟而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连这位英雌也被人所掳,壶觞后主贪恋其美貌,用强相逼,怎料此女其性如烈火,宁死不从,写下这首江上繁华之后就悬梁自尽,百年之后这首词悄悄流传了下来,供后人敬仰,更多的还是唏嘘感慨。 清平八百载,有数不清的典章人物,在战火面前却都逃不过扫地俱休的结局。纵然犹客江南,倘若愿意委身,自然能保住性命,只是鉴英郎何在,如此留得性命又是怎样的苟且,还不如梦魂千里,夜夜想着壶觞夫家的昌酒楼。 这首词李落年少时在宫中读书的时候学过,当初太祖起兵攻打残商的时候,这大约是其中的一个借口,虽然在那张诉状檄文中这个借口微不足道,但总归是有人愿意听的。群英揭竿而起,替那位枉死的英雌人物讨一个公道,虽说前后隔了数百年,但大势所趋,大甘太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该信的人自然会信,不该信的人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不会信的。 得幸于此,李落记住了这首词,记得当初那些翰林院的老先生一个个品头论足,说的是这位英雌国破家亡之恨和自身被掳之辱的无限悲慨,一朝之繁盛及横遭蹂躏的悲凉,与丈夫城破后生离死别的凄惨命运,魂断千里,融小家小情于家国亡族的大恨之中,立意何等久远。少年时的李落在读到这首词的时候却没有想当年的事迹是怎样的可歌可泣,而想的多的是如果有朝一日大甘也沦为那般,还会有多少人写下这样绝望的诗词来。 昌酒楼据说就在壶觞州首城酒泉,不过在百年战火中早就付之一炬,踪影全无。 而在那之后,壶觞又是一场繁华,如昔如故。 桃李繁华,芰荷清净,景物相继。霜后橙黄,雪中梅绽,迤逦春还至。寻思天气,寒暄凉燠,各有一时乐地。如何被浮名牵役,此欢遂成抛弃。 如今醒也,扁舟短棹,更有篮舆胡倚。到处为家,山肴社酒,野老为宾侣。三杯之后,吴歌楚舞,忘却曳金穿履。虽逢个清朝贵客,也须共来一醉。 这才是壶觞三尺纳秀的模样。 李落眼前的这座城名为仪狄,是一座小城,不过靠近昆江,交通甚是便捷,也很有些繁华景象,即便毗邻的幽州已是兵戈扰攘,不过这里却还能见行人进进出出,脚步快了几分,但脸上的神情还不到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 城门盘查的很严,如今大甘朝廷下了很大的力气,严防草海细作混入大甘各州府,其中也有李落的帅令,只是和相柳儿一席长谈之后,才知道当初种种手段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进了城,李落闲步而行,随着街上行人无意东西南北,找一家客栈,今夜就在这座仪狄城歇脚了。 客栈很小,客房只有六七间,土墙泥瓦,收拾的倒还算干净。李落付了钱,安顿好坐骑,添上草料,这才混入客栈外的行人当中,领略一番壶觞小城的景色。 沿街的房屋亭阁与中府卓州几乎没什么分别,多以土石为墙,木瓦盖顶,只有大户人家或是财大气粗的商贾才会用上雕梁画栋的木竹之类,修筑数层高的楼宇,有简有复,有朴素也有奢华,不过却都各自昭显着各自的身份地位。 这样的琼楼玉阁李落见得多了,反而不如那些土墙木瓦的屋子瞧着亲切。 街上飘着酒香,到了壶觞州,不尝一尝壶觞的美酒就不算真正到过壶觞州。这里还不是壶觞酒樽的酒泉城,只是一座寻常县城,不过就已经能看见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会堆着几个大酒坛子,多的甚至会积成小山,足足有院墙那么高,瞧着别有韵味。 壶觞美酒甲天下,大甘五府皆知,众口皆碑,其中青州从事名扬天下,为酒中尊王,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不可得。只是青州从事酿制的技艺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是壶觞白家的不传之秘,量产极少,所以固然名气极大,但实际上市面上难得一见。 除了青州从事,壶觞州还有十三种难得的酒中精品,名气不及青州从事,但流传却要比青州从事广的多,也被世人所熟知: 其一欢伯,取名自酒为欢伯,除忧来乐,据说是一种可以忘却忧愁烦恼的酒;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白家屠苏酒 其二名金波,是酒中异品,因酒色如金,在杯中浮动如波而得名,味甘洌,百金难求; 其三白堕,源自一位出身白家的酿酒宗师的名字,此酒也是白家为了纪念前人所酿,不多见,向来以清贵著称; 其四冻醪,即为春酒,是寒冬酿造以备春天饮用的酒。有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的说法,大概是这个时节最相宜的酒了; 其五醍醐,是个雅酒,据说很早以前有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逢赶考之时,一杯醍醐,灵机灌顶,笔墨挥毫,成就了一番功名,所以此酒在文人雅士当中多有流传。当然不是人人都为了考取功名,有喜好书画的,饮一杯酒,兴许能接着酒兴写出一副好字,作一副好画。 醍醐美酒的名气不小,而且还有传神之妙,李落自是不信的,也许真有人凭借醍醐美酒灵犀一点,但科考殿试几乎不可能,倘若敢在殿试之上喝酒,被禁军赶出去都是轻的,万一落个藐视天威的罪名,掉了脑袋也不算什么。 其六黄封,为大甘官酿,因用黄罗帕或黄纸封口,故名黄封,论酒味酒色都要比金波稍逊一筹,不过既然是官酿,当然也不能太过奢侈,要不然这一年当中朝廷上下各府司衙耗费在官酿上的银钱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其七清酌,是祭祀用的酒,味清香,是祭奠祖辈先人的酒,喝起来着实一般,只不过胜在味道好闻,一向只在祭祀中才会用到。不过这种酒也就只有大户人家祭祖的时候才会用到,寻常人家没人会特意买清酌祭奠先祖,究其因由,还是太贵; 其八曲生,得自曲生频来,则骚客金兰友。是高朋满座,故友重会的相逢之酒; 其九屠苏,屠苏在壶觞州诸酒当中地位颇是特别,有年年最后饮屠苏的说法,每年到了年关前后,大甘十之八九的人家必会喝上一杯屠苏酒。饮屠苏酒的习惯是一家人中年纪最小的先喝,以次年纪越大的越后喝,原因是孩童过了年关增加了一岁,所以要祝贺他;而老人则是生命又少了一岁,拖一些时间后喝,有祝长寿的意思。 有酒词:不觉老将春共至,更悲携手几人全;还将寂寞羞明镜,手把屠苏让少年。 屠苏美酒性香醇,入口绵长,是很难得的酒中精品,更为难得的是壶觞白家的屠苏美酒并不算贵,比起别的好酒要便宜不少,只要不是家徒四壁,大多都能买得起一坛屠苏酒; 其十香蚁,酒味芳香,浮糟如蚁,故称香蚁,也是等闲人家难得一见; 十一天禄,得名于上古瑞兽,偶尔有世家窖藏,但新酒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在大甘出现了,据说酿制的古法已经失传,渐渐成了绝响。这种美酒李落没有喝过,也不知道酒味如何,只知道一坛天禄的价值几乎赶得上五十年的青州从事了; 十二酒兵,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故名酒兵。此酒以烈成名,回味悠长,军中庆功时多用此酒,江湖上的豪侠和绿林中的豪杰也多喜好饮酒兵,是极具北府特色的美酒; 十三为清圣浊贤,此酒源自前朝,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残商末年因饥荒严禁百姓酿酒,饮者讳言酒,故将酒之清者称为圣,浊者称为贤,如今听起来有些小雅,不过在当年要是稍有不慎,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壶觞州排得上字号的好酒有十四种,那些没有名气或者小有名气的酒更加多不胜数,虽说到不了家家户户都酿酒的地步,但也相去不远了。当然这大甘五府也不是说除了壶觞州就没有别的地方出产美酒,其他州境自然也有佳酿,只是不如壶觞州这样以酒闻名于世。譬如镜州就有一种美酒叫做明水,醇香冠绝天下,也是百中无一的酒中佳品。 壶觞州酿酒的人多,传承自然也就不少,大甘百年,有壶觞一盏家万里,坛喉跃马白弓池一说,这其中白弓池就是壶觞以酒成名的三大世家。白家居首,弓池次之,除了天禄和清圣浊贤,余下的一十二种名酒皆是出自这三门名家之手,其中白家独占其五,青州从事自不必说,欢伯、白堕、黄封和屠苏亦是白家的不传之秘,天下闻名。 走在仪狄城的巷子里,不时就能闻到酒香,转过一道街角,便能闻到不一样的味道,有纯,有烈,有绵长,有圆润,亦有辛辣,直叫人不曾喝上一杯,就已经醉在了这方天地之中。 李落不喜饮酒,不过酒量还算好,不说千杯不倒,但若想不醉,倒也能喝上几坛。 闲庭信步,分辨着酒香,若有新奇的酒香味道,李落便驻足品上一番,不过没有进去尝一尝的打算,可惜翟廖语未曾同行,要不然必定乐不可支,流连忘返。 走着走着,忽然前面的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好似有人在争论什么。李落本欲转头,随即一想,反正此刻的自己只是一介闲人,闲人当然爱看热闹,就顺着争论声走了过去。 到了近处一看,一群人围在一座酒楼前指指点点,楼门口一名女子双手叉着腰,横眉冷对,门前站着三名男子,衣冠锦然,正对着女子呵斥着什么,就见女子连连冷笑,却没有分毫退让的意思。 李落凑过去听了几句,再加上身旁有人议论,大约明白了几分,原是这酒楼里卖的是白家的屠苏酒,引得城中酒行不满,隔三差五的上门找麻烦,碰巧今个又让李落撞见了一回。 “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恪守本分,整日里搔首弄姿,成何体统?”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大声呵斥道。 女子冷笑一声,道:“我卖我的酒,关你屁事!偌大一个仪狄城,你卖得酒,难道老娘就卖不得么?”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来两坛好酒 “放……什么厥词!”男子大怒,叱道,“有辱风化,简直是一介贱妇!” 女子双目赤红,指着男子鼻子喝骂道:“姓安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娘怎么就有辱风化了,今个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哼,要不是看在好男不跟女斗的份上,安某早就拆了你这酒楼,省得你在这里勾引野男人,败坏酒行的名声。” “你……” “白姑娘,”居中的中年男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怎么说你也是出身白家屠苏一脉的人,酒行的规矩想来你不会不知道,白家乃是我壶觞酒商的执鼎牛耳,纵然势大,但也要讲规矩不是,你不入酒行,自行其事,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那这酒再好也没法子卖啊。再者说了,你一个出过阁的妇道人家,说好听了是尤家遗孀,说不好听了,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屠苏白家还认不认你都两说,你倒好,打着白家的旗号招摇过市,啧啧,不觉得丢人么。” 中年男子柔中带刺,虽然没有做泼妇骂街的模样,可是这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着实恶毒。女子盛怒,俏脸涨红,气得柳眉倒竖,厉声喝问道,“安不期,你说我不守规矩,那我倒要问你,我开我自家的酒楼,领的是官府的批文,一没有少了府衙的税赋,二没有卖假酒赚那黑心钱,三还是说我没有拜会仪狄城的酒行?该做的我都做了,如今你苦苦相逼,整个仪狄城就许你卖酒么?还是你瞧着我们孤儿寡女的好欺负,三番四次登门挑衅,简直是欺人太甚!” “嚯,好一个倒打一耙牙尖嘴利的主,我好心收留你们,你非但不领情,还要坏了酒行的规矩,酒是不是假酒先不说,你这心怕是黑得很。” “呸,收留我们?你还好意思舔着脸说出口,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龌龊心思,当我看不出来么。老娘就算要勾引野男人,也瞧不上你们安家这样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软蛋。”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道:“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就算你不嫌害臊,我还觉着脏呢。” 话音落罢,三名男子身后围观的几个泼皮儿哄堂大笑,其中一个勾了勾手指,怪叫道:“安大老爷,你嫌脏,咱们黑龙帮可不嫌脏,小娘皮,你瞧哥几个怎么样,地地道道的野男人,你想要什么口味的都有,哈哈。” 一众地痞肆无忌惮的调笑着,女子娇躯轻颤,气得脸上苍白一片,死死的抓着门框,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反观这名中年男子却是一副成竹在胸,有恃无恐的模样,和颜中带着讥讽,轻蔑的盯着门前女子。这般骚动,却不见有官府衙役出面,想来定是有人先前已经打点好了。 女子身后还有一个年纪小些的清瘦女儿家,身子半藏在门后,双目含泪,惊慌无助的看着楼前围观的众人。 看的人多,指指点点的更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妇人,一脸尖酸刻薄相,家长里短的咒骂着,说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痛诉着女子的罪过,勾引了哪家的男人,逼的谁家妻离子散云云,就算游方的说书人怕也讲不出这般精彩的桥段来。 说的多了,众口铄金,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这捕风捉影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当然也有人看出蹊跷,瞧着女子身单力薄,可怜无助,颇有同情,只不过想到那些个五大三粗,一脸匪相的地痞恶霸,有心仗义执言,最后也无人敢开口,只能暗自叹息,各扫门前雪,休问他人事。 世道艰难,人心叵测,少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多了世事劫难,若是遂了中年男子的念,兴许也就没有这些事了。只是人总得有念想和坚持才对,倘若事事退让,活着也没多少意思。 围观众人渐渐被煽动起来,有些本不知道虚实的好事之人也跟着斥责起来,只要有人活的比自己凄惨,仿佛自己的日子也会变好过些,仅此而已。 人群后有人悄悄向那几个尖酸妇人偷偷送来臭蛋烂菜,眼见就要动手了,这样一闹,这名柔弱女子再想在仪狄城立足可就千难万难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掌柜,你这里可有屠苏酒么?来两坛。” 人群一静,数十道目光齐齐望向人群中说话的清秀男子。李落洒然一笑,信步上前,和声说道:“要好酒。” 女子一愣,只觉眼前这个清秀男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随即大喜过望,娇呼道:“有啊,地道的白家屠苏,绝不作假!” 李落点了点头,笑道:“甚好。” 这一变故让来势汹汹的安家三人始料未及,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向身后一个地痞使了个眼色,地痞会意,咧开嘴笑了笑,迈着步子拦在李落身前,阴阳怪气的说道:“没长眼睛么,没瞧见这正谈正经事呢么,凑什么热闹,想卖酒去别处卖,滚!” 李落神色不变,平静的看着眼前恶霸,淡淡说道:“你知道屠苏酒应该怎么喝么?” 地痞一愣神,挠挠头,这愣头青不单不长眼睛,而且看着还有些呆,都这个时候了还问些莫名其妙的废话,大咧咧应道:“酒当然要用嘴喝,难道还要用屁股喝不成?” 一众地痞放肆的大笑着,眼睛里倒也有点凶光,大概是想着一会要怎么收拾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憨包傻子。女子一脸担忧,正要上前拦下恶霸,却见李落摇了摇头,平声说道:“屠苏酒不是这么喝的,剩终朝襟裾相对,纵委蛇,人已厌狂疏;呼灯且觅朱家去,痛饮屠苏。屠苏酒是要痛饮的,想喝屠苏美酒,就要有仗义每多屠狗辈的意气。” 说话间,李落一挥手,一声脆响,眼前的地痞腾空倒飞了出去,撞在了安家三人身上,四个人化成了滚地的葫芦。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打脸 倒在地上惨叫不已,好半天也起不了身。 这一下让围观众人齐齐闭上了嘴,就连那几个刻薄妇人也噤了声。地痞虽说不算什么虎背熊腰的豪侠人物,但也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被这清秀少年郎轻飘飘的一巴掌扇的飞了起来,连带着撞倒了安家三人,敢管不平事,必然不是等闲人啊。 几个恶霸打手上前手忙脚乱的扶起自家头领,地痞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李落,半张脸肿的老高,一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漏了风的嘴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狠话:“小子,你找死!敢在俺们黑龙帮的地盘上撒野,非得叫你好看。” 李落方才出手只是惩戒,并没有打算要了地痞的性命,要不然此刻别说说话了,能不能站起来还两说。李落对地痞的恫吓置若罔闻,清朗说道:“其实这屠苏酒温酒斩英雄之后再喝最好不过,既然没有英雄,狗熊也不是不可以。” 女子扑哧一笑,眉宇间的忧色也渐渐散去了几分。 地痞恶霸好勇斗狠,但多的是欺软怕硬的货色,点子扎手,叫嚣的声音很大,气势很足,嚷嚷了半天,也不见有谁上前动手教训李落。 “逞强斗狠,不是用来横行乡里的,如果你们真有胆量,不妨去鄞州盘江府走一遭,能活着回来的话就知道这屠苏酒别有一番滋味。”李落盯着几名地痞恶霸平声接道,“在我身后的人去过鄞州,见识过积尸如山,血流千里的景象,能活着回来很难,你们恃强凌弱,欺凌女子,却胆小如鼠,比起她差远了。” 女子一怔,娇躯一颤,吃惊的看着李落,脑海里隐隐的熟悉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可惜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诸位各自散了吧,就如酒楼掌柜所言,如果她奉公守法,自不容旁人轻辱;倘若她以次充好,唯利是图,那么也有大甘的律法和官府追究。府衙受理诉状,岂能容有心人挑拨是非,私设公堂,这是大罪。”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满口胡话,莫不是这贱人的姘头?”最早说话的安姓男子扶着腰,忍痛呲牙咧嘴的叫道,早就没了起先翩翩的大家风度。 李落摸了摸鼻尖,暗叹一声,堂堂七尺男儿,气度却还不如个女人,逞口舌之争,和那些泼妇骂街有什么分别。 女子俏脸一沉,拧着脖子喝道:“姓安的,你哪只眼睛看见这位爷和老娘有染了,自己一肚子猥琐下流的心思,就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我告诉你,就算我恬不知耻想往人家身边凑,人家未必能看上我呢,怎么着,吃不着葡萄还嫌葡萄酸?” 李落一滞,听到女子说的话,忽然间就想起章泽柳以前的淫词秽语,好不尴尬,忙不倏垂下头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窘迫神情。 男子气得脸色发白,连声骂道无耻**。女子抱着胳膊,冷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安姓男子。 横生枝节,乱了阵势,领头的中年男子见状不妙,遇上一个既讲道理,但是能动手又不多废话的主,大概再纠缠下去对上的还是这个清秀男子的拳头,说到底,谁的拳头硬,谁的话不听也要听,据理力争再多,还不如这一巴掌有用。 中年男子撂下几句狠话,蹒跚着向外走去,围观诸人意犹未尽,不过正主都散了,留在这里也就少了趣味,摇头晃脑,七嘴八舌的议论几句,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那几个尖酸妇人早一步溜的没影儿了,一来挑拨是非极具功底,二来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眼力着实不差,如此说来倒也称得上是个人才。 人渐渐散了,酒行安家的威胁李落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回头看着女子温颜一笑道:“白姑娘,好久不见。” 女子张了张口,一脸思索,纠结道:“你……我……我应该见过你……” “书名荟萃才偏逸,酒号屠苏味更熟。懒向门前题郁垒,喜从人后饮屠苏。白姑娘还记得这首屠苏么?” 女子想了想,忽然惊叫一声,双目泛光,向身后楼里的纤弱女子招手叫道:“小汐快来,是恩公!”说罢,女子纳头便拜,唬了李落一跳,忙不倏侧身一礼,双手虚扶道:“白姑娘快快请起,使不得。” 这女子正是当初李落率军北上,牧天狼尚未出兵北府之前在掖凉州大破草海联军,从草海将士手中解救的清川县尤家遗孀白新晴,另一个女子是尤家遗孤小汐,故人经年,没想到会在仪狄城重逢。 “当日一别,言及日后有缘,要讨姑娘的一杯屠苏酒喝,没想到今天便遂了心愿。”李落朗声笑道。 白新晴泪眼婆娑,喜极而泣,如今颠沛流离,受尽了世人冷眼欺辱,再遇见李落,实不亚于他乡遇亲朋,饱受摧残的心灵也多了几分暖意。 “恩公,快请进来,屠苏酒有的。”白新晴笑着哭着,卸去了方才泼辣的伪装,羞赧的将李落迎进酒楼。 小汐俏脸微红,眨着眼睛看着李落,乖乖巧巧的抿嘴浅笑,着实惹人怜惜。 李落进了酒楼四下打量,装饰简朴,不见奢华,倒有点简约大气,胜过寻常酒家许多,颇显不俗。白新晴忙前忙后,取出楼里最好的屠苏酒,又让小汐收拾了几碟小菜,这才站到李落身旁,拘谨中带着点亲近和恭敬,偷偷的看着李落。 李落含笑瞧着白新晴忙前忙后,没有客套,或许只有这样才会让眼前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好受些,酒菜准备停当之后李落和颜说道:“白姑娘,你们也过来坐吧。” “民女替恩公斟酒……” “哈哈,我有手有脚,不用客气,坐下说话吧,你站着我反倒不自在了。” 白新晴低呼一声,轻轻一笑,捋了捋秀发,和小汐陪着李落坐了下来。李落自斟自饮,尝了一杯屠苏酒,赞道:“果然是好酒。” “恩公喜欢就好。”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酒联 “白姑娘不用称呼我恩公,我姓李,字玄楼,你我年岁相仿,便平辈相交吧。” “这怎么使得。”白新晴连连摇头,颇显固执,不过李玄楼这个名字陌生的很,一时半会白新晴也想不到眼前男子就是那个显赫朝野的大甘九殿下。 酒楼里除了李落三人再没有旁人了,有些冷清,李落随意说道:“这里就你们两个人么,怎么没找几个伙计帮忙?” “酒楼刚开不久,没那么多事,我和小汐就够了,不用再找人帮忙,再者,”白新晴微微一顿,玉容泛红,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我和小汐也没有余钱雇人帮忙,忙点也好,省得总去想那些烦心事。” 李落暗叹一声,两个弱质女流为生计奔波,着实不易。李落没有问白新晴为什么没有回去屠苏白家,不用问大约也能猜到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清川县发生了什么恐怕白家早就知道,如果有心,自然不会让白新晴流落异乡,多半是顾忌白家的羽翼,一个出嫁女子,受尽异族凌辱,罪不在白新晴,却仍旧免不了流言蜚语,大概在这些人眼里白新晴最该以死明志,免得辱没了白家名声。 李落刻意避开白新晴的伤心往事,不过白新晴倒是看得开,看样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很平静的说起离开掖凉州之后的事,只是心底深处是否也会像脸上显露出来的这么平静就不得而知了。 清川县失守,尤家被草海铁骑屠戮一空,等白新晴和小汐跟随难民再回清川县的时候,整个清川县十室九空,尤家家破人亡,除了两人之外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两人顾不上伤心,白新晴便带着小汐南下返回屠苏白家,果然如李落所料,人言可畏,勉强收留二人,只是却没有好脸色,冷言冷语实在是不胜其扰。白新晴一怒之下又再带着小汐离开屠苏,漂泊到了仪狄城落脚,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这家酒楼还是白新晴变卖了身上所有的细软才凑钱盘下来的,如今囊中羞涩,除了一日三餐,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不敢买,日子很是清贫。 白家绝情,白新晴虽有怒气,却没有太多的恨意,言及还是一位本家的族兄出面,许白新晴从白家酒窖中取些屠苏酒卖,填补生计,要不然两人非得活活饿死不成。白新晴对白家实则心存感激,不是什么人都能从白家酒窖里拿出屠苏酒的,这件事屠苏白家家主不会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看见罢了。 李落听罢很是唏嘘感慨,五味杂陈,国难当头,却让黎民百姓跟着遭殃,朝堂上的达官贵人,又有几人看得见百姓疾苦。白新晴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心性坚忍如此,的确让人钦佩。 李落岔开话题,打趣道:“白姑娘不畏权势,倒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啊。” 白新晴脸色一红,含羞带臊的说道:“让恩公见笑了,这些人欺软怕硬,今天让一尺,明天就得让一丈,贪得无厌,还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呢。” “哈哈,说得好,就凭白姑娘这句话就该喝一杯,我敬你。”李落举杯,白新晴也不扭捏,豪气干云的一饮而尽,喝的急了,呛的直咳嗽,惹得李落和小汐笑了起来。 白新晴瞪了小汐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瞬间,忽然觉得以前受的苦都值了。 几杯屠苏美酒入喉,小汐也偷偷尝了半盏,小脸通红,煞是好看。楼中笑语盈耳,风波在外,被这美酒的香气驱赶一空。 白新晴也没了初见李落时的拘束,笑颜问道:“恩公怎么会来仪狄城呢,仗打完了?” 李落摇摇头道:“还没有。” “啊……” 李落展颜笑道:“也有可能不会再打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朝廷的事自然有人操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难得美酒当前,管他呢。”李落大笑道。 白新晴有些狐疑不解,不过也没有太在意,笑语晏晏,管他的明日忧愁呐。 酒喝了六七杯李落便没有再喝了,尝过就好,反正也不是贪杯之人,屠苏酒好,但也不会是屠苏酒中的精品,比这更好的屠苏酒李落当然喝过,只是没有眼下这样舒服的意境罢了。 喝过酒,续了前缘,也就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要走,白新晴和小汐生计艰难,挣扎奔波,常人眼里远远不如李落这样的人潇洒光鲜,但在李落看来,除了无力改变什么,实则平平淡淡的生活却要比自己更加安定逍遥。 李落不想太多干涉白新晴和小汐如今的生活,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和自己纠葛多了未必是什么好事,有些事总要自己去做,有些结也还要自己去解。 喝过了酒,聊几句闲话,微微有些醉意,李落起身告辞,白新晴眼中有不舍之意,但也知道男女有别,自己的名声在仪狄城可不算太好,残花败柳也就算了,莫要再让别人说李落的闲话。 李落要付酒钱,白新晴执意不允,神色极是坚决。李落哑然,只好作罢,借着酒兴,忽然想起门前还没有楹联,笑道:“白姑娘不收酒钱,我也不好白喝你的屠苏酒,我观酒楼门前尚无桃符楹联,这里有纸笔么,不才献丑,送一副酒联给白姑娘。” “啊,那再好不过啦。”白新晴喜滋滋应了下来,不管李落的字写的是好看还是难看,总算是有人惦记过,便也觉得没有那么孤单无助了。 小汐从柜台后取来笔墨,一个研墨,一个扶纸,好不热闹,有几分年关时节的喜气。李落含笑招呼,摩拳擦掌,借着酒意放浪形骸,酒楼里欢声笑语,不知道要经历过多少磨难,才会让眼前的两位玉人这样珍惜微不足道的快乐。 纸笔准备停当,李落沉吟少顷,挥毫如风,一气呵成。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邹捕头 小汐歪着脑袋小声读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咦?” “哈哈,看着不像一副酒联吧,就想起这个了。” 白新晴抿嘴笑道:“恩公的字写得好看,对联也很好呢,就是气魄会不会太大了,挂在这里怕是辱没了恩公的一番美意。” “你害怕别人因为这副对联来找你的麻烦?”李落故意激道。 白新晴面红耳赤,不满娇呼道:“死都不怕,还怕他们来找麻烦,哼,谁敢来,我非叫他好看!” “好,这酒联我写得,你便挂得,不过如果不合你的心意,那就不必挂上去了。”李落笑道。 “挂,怎么不挂!就要让他们知道我白新晴不是好欺负的,小汐,过来帮忙。”说着话,白新晴就拿起酒联出了酒楼,比划着门楹高矮宽窄,随后再找人拓印这副对联的字,刻成牌匾挂上去。 白新晴雷厉风行,小汐跑前忙后,很是兴奋雀跃,果然还是个孩子。李落抱臂靠在门框上,面带轻笑,安静的看着白新晴和小汐两人。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一个谄媚中带着怨恨的声音:“邹捕头,就是他,当街行凶打人的就是他,你看我这脸,让他打的都没人样了,邹捕头你可要替草民做主啊。” 三人寻声望了过去,就见街上走过来三个人,当中是一个身穿青衣官服的持刀衙役,看样子该是城中捕快房的头役,左侧也是一名缉捕捕快,而右侧那人正是被李落打了一个耳光的泼皮无赖,此刻恭恭敬敬的陪在衙役捕快身侧,不时点头哈腰,不时恶狠狠的瞪着李落。 这名捕头看着年过而立,生的浓眉大眼,颇有几分正气,听着耳旁泼皮不停的鼓噪,捕头甚是不耐烦,微微皱着眉头,只是没有发作而已。 “邹捕头,你怎么来了?”白新晴眼皮一跳,急忙迎上前去,看着是恭迎,实则是拦下这位捕头,用意为何不难猜,看李落古怪玩味的浅笑就能猜得到。 虽不知道李落的身份来历,但好歹也是独领一军的将军,定是有了品阶的朝廷命官,而区区一个捕头,只是小吏,没有官身,入不得品级,如何敢冲撞李落这样的人。 邹捕头看见迎上前来的白新晴,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沉声说道:“有人报官,在你家楼前有人当街逞凶,本捕特来看看,可有此事?” “有。”不等白新晴说话,李落便扬声应了下来,看着府衙衙役身边的泼皮,扬了扬下巴道,“他是我打的。” “邹捕头,你听听,草民可没骗你,打草民的就是他。”泼皮叫嚣着,远处街角还有几个地痞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不过没敢过来,远远的看着。 邹捕头眉头一皱,有些为难,耳旁泼皮呱噪个不停,有心不理会,只是衙门里的县尉说了话,逼不得已,不过也得想着怎么保下白家小娘,至于身后泼皮是个什么货色,安家背地里盘算着什么诡计,邹捕头知道的一清二楚,今日过来,本打算走个过场,岂料这面生男子竟然一口应了下来,这就难办了。 “本捕乃仪狄城官衙捕快头役邹腾,你是什么人,为何行凶伤人?”邹腾肃容问道,神色峻厉。 李落看了一眼邹腾身后的地痞,淡淡一笑,地痞吓了一跳,连忙一缩脖子,又想起身前有官府捕快撑腰,胆子壮了起来,不甘示弱的回瞪着李落。打自然打不过,但东家既然能借来官府的势,不用白不用,民不与官斗,武功再好,难不成还敢公然造反不成。 “他该打。”李落平淡的回了一句。 “邹捕头,你听听,这打了人还敢这么嚣张,他还有没有把官府,把邹捕头你放在眼里……”地痞跳脚怒斥着李落,邹腾甚是气恼,一半因为身边不知耻的泼皮,另一半则是因为不知进退的李落。 邹腾冷冷的瞪了泼皮一眼,泼皮立刻偃旗息鼓,缩了回去。邹腾盯着李落问道:“为何该打?谁先动的手?” “是我先动的手。”李落笑了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口无遮拦,毁人清誉,依大甘律法,可凭轻重杖责二十至四十不等,罚银三钱至一两,我只打了他一巴掌,说起来还是轻了。” 邹腾神色微微一紧,眼前男子精通大甘律法,寻常人看到官府差役大都有些畏惧,但李落镇静自若,丝毫没有惊慌担忧的意思,如果不是装腔作势,那就是个有来头的人。 邹腾偷瞄了白新晴几眼,白新晴脸上满是担忧,看在邹腾眼里格外不是滋味,酸溜溜的,不过,这担忧怎么好像是对着自己的。 “谁看见我调戏这婆娘了,谁听见了!?邹捕头,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这分明就是血口喷人,造谣诬陷啊!谁知道这对奸夫**背地里有啥勾搭。”地痞嚎叫道。 李落无语失笑,如此境地,的确需个没脸没皮的人纠缠不清,远处街角已经有几个人跃跃欲试,似乎要趁势煽风点火了。李落眼利,一眼瞥见其中有几个正是方才那牙尖嘴利的刻薄妇人,而这位邹捕头忠厚有余,决断不足,如果这些人围上前来,怕是免不了一番拉扯。 白新晴气急喝道:“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白新晴盛怒之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胆量,抄起一旁的扫帚兜头兜脸的打了过去,还将李落护在身后,让李落目瞪口呆,连忙出声让小汐把白新晴拉回去。 小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把白新晴拉了回来,累的直喘气。白新晴势如疯虎,着实吓人,至少那泼皮一时半刻不敢造次了。 李落哈哈大笑,举步挡在白新晴身前,一指刚刚写好的对联,和声问道:“邹捕头,这副对联如何?” 邹腾不明所以,看了过去,沉声念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这对联……”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 紫金令牌 “本打算让白姑娘挂在门前当楹联用的。” 邹腾没有说话,瞧了瞧李落,心里想的和白新晴一般无二,这副对联的口气的确大了些,气势十足,可惜会给白新晴招来麻烦。 “好字。” “邹捕头!”泼皮叫了一声。 邹腾咳嗽两声,沉声说道:“本捕只管缉拿人犯,不管断案,既然是你伤人,那就随我走一趟吧,是非黑白自有知县大人定夺。” 泼皮连连冷笑,不屑的看着李落,武功了得又如何,进了县衙大牢,定叫你有去无回。 “仪狄城知县断不了我的案。” “什么?” 李落不再故弄玄虚,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抛了过去,邹腾接在手中,定睛一望,脸色微变,手上这枚紫金令牌做工精巧细致,正中处有一个大大的巡字。 以巡为号的衙门不多,在大甘朝中只有一个,巡检司。 邹腾倒吸了一口凉气,巡检司衙门这些年权势一时无二,生生压过朝中各司一头,虽然有监法司专断遏制巡检司的权力,但架不住上头那位大人权势滔天,倘若肆意行事,恐怕朝野内外没什么人敢管,也没有人想管巡检司的事。 仪狄城知县真还未必敢办巡检司的人,谁不知道巡检司如今是悬在大甘百官头上的一把利剑,连布政盐道,铜铁冶炼还有镇守各方的行伍都敢查,区区一城小官,还不是说查就查了,而且,手中这枚令牌是紫金颜色,在大甘,不是什么人都敢拿紫金的令牌。 邹腾躬身一礼,双手奉还令牌,恭声回道:“属下有眼无珠,请大人降罪。” “不知者无罪,免了,你我算是同僚,不必客气,倒是你,”李落看着地痞淡然问道,“可还要无理取闹么?” 地痞这才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实实在在撞到了铁板上,眼珠子乱转,赶紧想法子脱身。 “回去告诉本城知县,凡事以法为先,需知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我手持巡检令,路遇此事有专断之权,小施惩戒,不曾越轨,如果知县有异言,可差人发来公文拿我问罪。” “好一个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说得好!”路旁有人高声叫好,但见一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却是个仪表不凡的英俊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书童,三步并成两步,小跑着跟过来,边跑边唤道:“公子,你慢点。” 男子到了酒楼前,先看了一眼李落手中的令牌,又看了一眼还没有挂上去的楹联,赞道:“这两句说的更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哈哈。”最后才看向邹腾,笑道,“看来这块令牌的来历你也知道,那就好办了,你大可如实上报,至于知县大人怎么决断,他自然心里有数。仪狄城离酒泉不远,壶觞的富足又在北府首屈一指,要是知县大老爷真有底气敢发公文问罪,那我倒要刮目相看了。” 邹腾脸色一变,忌惮的看了看李落,恭敬一礼,告罪一声,急急向府衙走去。再看那泼皮无赖,跑的比兔子还快,邹腾还没转身,早就先一步一溜烟混进了人群之中。 男子转身向李落抱拳一礼,笑道:“大人莫怪寒生越俎代庖,只是看不惯这些人仗势欺人,路见不平,寒生人微言轻,说不得也要理论几句,狐假虎威,让大人见笑了。” “兄台言重了。”李落客气的回了一礼,就听男子身旁的书童小声嘟囔道:“公子就是爱管闲事,要不然现在怎么也当上大官了。” “抱诚,休得无礼。”男子呵斥道。 书童撇撇嘴,很是不服气。李落笑道:“兄台莫非也是官府中人?” 不等男子接话,抱诚先倒豆子一般插话道:“我家公子做过边波府同知。” “咦,武陵州边波府?失敬。”李落惊讶说道,同知乃是府郡衙门里仅次于知府的官职,论品阶还在知县之上,男子年纪不大,竟然任过同知,的确称得上年轻有为了。 男子瞪了抱诚一眼,不过也没真个责怪自家书童话多,自谦笑道:“区区小吏,比不得大人巡检天下的气魄,不足挂齿,都是以前的事了,说出来徒然惹人笑话。” “这是何故?” “哈哈,也没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寒生早就辞官啦,如今就是一介布衣,闲云野鹤罢了。” “兄台好胸襟,佩服。”李落赞道。 男子摆了摆手,连称不敢当,笑道:“小生游历四方,闲人一个,刚在街上听到大人一句法制自作为,礼文争僭拟,深得我心,冒昧之处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兄台言重了,既是同道中人,何来冒昧。” “久闻壶觞美酒名扬天下,刚来仪狄城就遇见大人了,哈哈,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字好诗更好,不知寒生是否有幸请大人同饮一杯屠苏美酒?” 李落看了一眼白新晴,笑道:“虽是萍水相逢,但也有缘,这杯酒算我请兄台喝。” 男子执意不允,知己难寻,定要做东,就听白新晴娇笑道:“别争啦,就让民女请两位大人喝酒吧,民女这里别的没有,屠苏酒多的是,尽管放开了喝,那位小英雄,你也一起来吧。” 抱诚咧着嘴嘿嘿傻笑,让一个妙龄女子叫上一声小英雄,顿时就觉得飘飘然起来。男子见状摇头苦笑,好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书童,丢脸丢到家了。 李落本欲辞行,转了一圈又回了酒楼,白新晴温了酒,小汐备好了小菜,几个人杯来盏去,好不惬意,不多时一坛屠苏就见了底,美中不足的是抱诚好几次想尝尝屠苏酒的味道,都被男子喝止了,嘟着嘴生闷气,惹得白新晴和小汐娇笑不已。 言谈中李落得知男子姓席名泊然,前些年武陵州试中过三甲榜首的博学之士,在武陵州颇有名气,后来未曾参加殿试就有了官身,有鸿鹄之志,兼又才学过人,官运亨通,没几年便升任边波府同知,平步青云。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 忘忧谷 抱诚说的不假,要不是席泊然看不惯官场险恶阴暗,愤而辞官,如今也是一方大吏了。 这样的人未必是李落的同道中人,但的确值得敬重,只叹大甘朝廷有眼无珠,如此人才只能流落山野,让那些无才无德之辈当道。 席泊然没有问李落的出身来历,巡检司早已是众矢之的,好些巡检司的官吏行走各州府都不用真名,只用代称,免得留下祸端,席泊然虽然已不在官场沉浮,但其中的门道也是知之甚深,有缘就好,也不必非要深交。 席泊然博学多识,见识不凡,言谈更是风趣,说起来比李落风流倜傥多了,没过多一会,白新晴还算好些,小汐已是眼睛里泛着星光,一脸崇敬的痴痴看着席泊然。 李落和席泊然都是经历过官场风波的人,小小一个仪狄城自然不会看在眼里,只是白新晴多少还有顾虑,每每欢笑之后总还有点忧色。席泊然善解人意,出言劝慰道:“白姑娘,你大可安心,既然李兄已经亮出了巡检令,只要仪狄知县不犯傻,他一定知道这其中的深浅,日后非但不敢再生事端,说不得还会敲打敲打酒行那些人,免得触了李兄的忌讳。我就不信他仪狄城的知县手底下能干干净净,三年清知县,还有十万雪花银,他不怕丢了官,还怕巡检司惦记呢。” 李落摸了摸鼻尖,哭笑不得,怎么听起来巡检司成了瘟神,人见人怕。 白新晴这才放下心来,柔声道谢。酒过三巡,菜知五味,两人的称呼早就换了,也没有论年纪,一个称呼李兄,一个称呼席兄,亲近熟络了许多,却叫小汐偷笑不已。 席泊然击节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好一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才子。 “李兄,你这次来壶觞州可有公干?” “没有,只是出来走走。” 席泊然眼睛一亮,凑身过去说道:“那太好了,我与李兄很是投缘,正巧壶觞州最近有件大事,李兄要是没有别的事,不如你我结伴过去凑凑热闹。” “哈哈,我是朝廷鹰犬,席兄笑傲山林,你我同路,席兄不会见怪吧。” “李兄这话就说重了,民有善恶,官也有好坏,岂能一概而论,你们巡检司头顶的那位大人我可以钦佩的很,恨不能一见,引为憾事啊。” 李落微微一笑,也生出兴趣来,问道:“不知壶觞州有什么事?” “嘿嘿,我也是无意间听人说起,酒泉城外有一座忘忧谷,听说上古时有仙家在此地酿酒,得灵气滋润,有造化钟神秀的风景,堪称人间仙境。这一次据说有人在忘忧谷设宴,宴请天下英雄,共襄盛举,实乃近年以来大甘武林中的盛会。” “江湖纷争?莫非席兄对这江湖亦有兴趣?” “不瞒你说,自从我辞官之后,游历山水这些年,对这远离王权和官府的江湖兴趣大增,以前瞧不上眼,以为都是草莽之辈,以武犯禁,每每惹事生非,徒惹人厌。后来卸下了这一身官衣,走得多了,看得多了,才发现原来只是自己的一隅之见,过往坐井观天,实在是可笑。”席泊然一顿,笑道,“我作了一首侠客行,不如李兄替我点评一二。” “洗耳恭听。” “风起江湖话恩怨,月如霜。 西风落叶花飞谢,温酒杯盏笑方遒。 侠骨峙魔妖,杀气拨尘乱。 九万云聚苍青下,傲叱咤。 笑谈渴饮长空裂,爱恨情仇一刹间。 剑气惊魂魄,赤血祭飞沙!” “好词,席兄才学果然不同凡响。”李落诚颜赞道。 席泊然哈哈大笑,没有倨傲,也没有自谦,只当是添个酒兴,搏众人一笑罢了。 “扯远了,扯远了,还是说忘忧谷的事,如何,李兄可有兴趣?” 李落略一沉吟,酒泉城外忘忧谷,李落早有耳闻,确如席泊然所说,在整个壶觞州是首屈一指的山水妙地。此行不管是去幽州华海的大甘军营,还是渡过折江去往鄞州,忘忧谷都还算顺路,左右是个走,去一趟酒泉城外见识见识也无妨。 李落答应下来,席泊然大喜过望,频频举杯,甚是开怀。白新晴依依不舍,却也知道不管是李落还是席泊然都不是小小一座仪狄城能留得住的,纵然不舍,终有分别的时候,只怜小汐怕要伤心几天了。 李落辞别白新晴二人,与席泊然结伴往酒泉城去。白新晴和小汐依依惜别,小汐潸然泪下,既是话别,又是伤心不舍,偷偷看着席泊然。白新晴和李落相顾无言,小汐春情萌动,怎料席泊然许是酒劲上了头,竟然没有留意到小汐含情脉脉的明眸情意,洒然辞行。 不过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一时伤心,总好过时时牵挂,伤心欲绝。 席泊然兴致正高,李落也不想坏了席泊然的兴头,趁着酒兴三人离城而去。李落回客栈牵了马,付过一天的房钱,却连屋子里什么样都没瞧见,说走就走,要的就是一个自在。 酒泉城在仪狄以北,约七百里外。 酒泉城是壶觞州首城,以酒扬名天下,靠酒为生的人在酒泉城占了足足六成还要多,众营生里以酿酒制酒为尊,有大小酒坊百余家,其中又以白弓池三家为首,号称酒中三贵。这个贵字,一来是说这三家地位尊贵,二来也是说这三个世家的酒卖得不便宜,不是什么人想喝就能喝得起的,听说还有第三层含义,贵通鬼,至于是什么缘故,席泊然也不甚明白。 席泊然心系江湖,过酒泉不入,直奔忘忧谷。李落可有可无,跟着席泊然一起赶往忘忧谷。 忘忧谷在酒泉城外六十里的西山群峰之中,是个风景秀丽,藏风纳水的福地。想进忘忧谷,先过忘忧湖,湖不算大,也就比漳州含苍府的镜水潭略略多出个三两成来。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 池家 湖水一半展在山外,另一半探入群山深处,不知所踪。 一行三人刚到忘忧湖畔,路上便能看见不少武林中人结伴而行,有的自视清高,有的高谈阔论,生恐别人看不到自己。席泊然兴致勃勃,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过往江湖豪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什么人都有,有几次席泊然贸然搭话惹了白眼,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释怀一笑,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转即又兴冲冲的猜测起那边拿剑的冷厉男子是什么来路。好在这些江湖豪客都颇为克制,要不然说不定就有人要寻席泊然的麻烦。 到了湖边,湖面上有大大小小三十余艘千叶船,有出有进,还有看似是主家的仆从下人在湖边笑脸迎接前来赴会的江湖同道。席泊然这回学了乖,找了个脸色和善的中年男子问了问明白,忘忧谷还在忘忧湖那端,山上没有路,只能渡水而入。忘忧湖的景色甚美,每年踏青时节都有不少人前来这里游玩,往年也有船,只是这一次来的人多,以前踏青游水的船不够用了,这才有酒泉城里的世家赶造了三十余艘新船,引赴会之人前去忘忧谷。 主家是酒泉池家,一个酒商,涉足江湖风波,让李落有些不解,不过此行忘忧谷李落打定主意不管闲事,多听多看,少说话,能不动手的话最好也别动手。 席泊然打听清楚,来的也算是时候,这场武林大会其实昨日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了,不过两天后才是正经八百共襄盛举的日子,所以不算晚。 席泊然火急火燎的询问池家中人,想早一些乘船前去忘忧谷,就见那个忙着接待的池家下人一脸讶色,想不明白一个书生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不过倒也没什么推脱和不耐烦,验过席泊然名碟无误后请他三人去往一边的凉棚歇息,空出了船自会有人前来招呼。 席泊然着实有些心急,追问了那名池家下人好几次,李落见状暗自失笑,大甘武林门派势力多如牛毛,要是每门每派来个一两人恐怕忘忧谷就装不下了,更别说还有那些孤身行走江湖的高手,所以谁先进,怎么进,多大的排场,谁来迎接都有讲究,像李落和席泊然这样的无根浮萍,没被撵出去已经是主家大气了,不看就刚才这么一会,又有数百人聚到了忘忧湖畔。 这个道理席泊然自然知道,在李落看来,只怕席泊然还是猎奇的心思多些。 等了足有四个时辰,终于轮到李落三人上船,本来依李落的猜测,怎么着也要等到傍晚时分,没想到日头才刚偏了没多久就轮到了李落三人,这里面也多亏了席泊然不厌其烦三番四次的追问,估计是那个池家下人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匆匆打发了席泊然图个耳根清静。 船自然是小船,大船还轮不到李落和席泊然。一个乌蓬,能坐下五六个人,艄公在船尾,船头大概也能坐三两人,除了李落席泊然和抱诚,船上还有五人,塞得满满当当,虽说不算拥挤,但也不差多少了。 池家下人连声致歉,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这些天估摸着都是这么过来的,神色瞧着都有些僵硬呆板,船上这些人恐怕一个也不认得。 席泊然最是洒脱,拱手一礼,哈哈一笑,第一个上了船,在船头找了个位置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想领略沿途的山水风景。余下几人陆续上了船,只混得上乌篷船的大概也没多少底气敢有微词,最多抱怨几句而已,再者说了,前面还有好些个名望武功都不弱的江湖高手也搭了这乌篷船进的忘忧谷,虽有抱怨,也不好多说什么。 抱诚紧紧跟在席泊然身后坐下,船头另一侧是个负剑男子,年纪和李落相仿,盘腿而坐,一脸傲色的直视前方。 另有一名结衣老者自恃身份,轻咳一声,当先进了船舱坐下,余下众人谦让几句,各自进了船舱坐下。李落正要举步,忽然看见一个还没有上船的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船头三人,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却不说破,李落心中一动,随即也进了船舱坐下,没有去到席泊然身旁。 艄公撑了篙,千叶船穿过九曲盘旋的水道,渐入群山幽处。河床渐渐陡峭,河水也变得湍急起来。忽听哗哗的水响声传了过来,千叶船转过一道弯儿,前方赫然是六道瀑布,飞琼溅玉,好似在两岸悬崖上挂了六幅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滚,咆哮如雷,连石块也身不由己,跳脱飞溅。水流湍急,艄公一声呼啸吆喝,竹篙发力,划动越是迅速,催动千叶船逆流而上。 船名千叶,有一叶渡江的意思,船身另有乾坤,要不然单凭一人一篙,决计翻不过这逆流的水道。 攀过瀑布,千叶船顺着蜿蜒溪流进入一道狭谷。两岸崖壁向内微凹,状若扇贝,越往上去,越是狭隘。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渐斜的夕阳掠入峡谷,照在壁上,反复映射,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在珠玉峡谷中走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到头,有几人甚是不耐,正要出言询问,忽见千叶船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云立,雾烟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来。 空谷幽静,似有人影穿梭其中,待再看时却又不见,忽地,一曲高亢的歌声划破云雾:“水接西天雾里花,云飞鹤舞是我家。暮山如酒仙人醉,一曲狂歌动晚霞。”歌声豪放清绝,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李落极目眺望,远山如黛,与碧波湖面相接处,两处飞瀑似从天落,两个蟠龙缠绕的硕大水车在瀑布前缓缓转动,带动千百根水臂,一半在水底,一半悬浮在水面上,有若无数蛟龙,张牙舞爪的一路延伸到湖面这侧。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 世外之地 席泊然瞧得目定口呆,失声道:“那是什么?” 艄公唱了一个诺,道:“那是天枢和天璇。”席泊然奇道:“它们有什么用处?”艄公笑道:“说来话长!待会儿少侠就明白了。” 湖水平缓,千叶船慢了下来,自那百千水龙之下缓缓经过。只见前方两崖摩天,森然对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刻着两行行书,右方是:“翘首仰仙踪,白也仙,林也仙,苏也仙,我今买醉湖山里,不仙也仙。”左面是:“及时行乐地,春亦乐,夏亦乐,秋亦乐,冬来寻诗风雪中,不乐亦乐。”这两行字遒劲绝伦,字字均有数丈见方,最末一笔直入水中,寓意轻松自在,气势却端是惊人。 千叶船在一片绝壁前靠住,一道数十丈的陡峭崖壁出现在众人眼前,几乎是直上直下,一路伸进了头顶的云雾里。艄公止了船,众人鱼贯上岸,向山顶攀爬而去。 道路险峻,不过来赴会的都是身具武功的武林中人,倒也无惧,而席泊然虽是一介书生,但也练过粗浅武艺,虽说不及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但身形矫健攀山越岭自也不在话下。 终于攀过云雾到了顶上,头顶是一个幽旷平台,一面高峰依靠,峰顶接云,另三面环水,东侧是李落诸人来时的湖面,北侧则是那些横渡的水龙落足之处,而西侧,李落略略望了一眼,有数十根石柱倒耸入水,颇是奇特。平台有数百丈方圆,高耸入云的山峰脚下结着两间茅屋,很是随意。石台上皆为页岩,有乱石古松分布,参差不齐,石块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千钧。松石之间,散立着无数石人像,高及数人,雕刻入微,其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皆与常人无异。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弹铗而歌,或援笔鼓瑟,当真千姿百态,各具风姿,一眼望去,杳无穷尽。 北侧那岸,游龙落脚,转成了群龙戏水,一道道水流从水车那端横跨湖面流了过来,在石台上曲折盘延,从这边没入岩石之中,又从那边冒了出来,涓涓不止,最后皆汇聚在一个丈许大小的石碗之中,水满自溢,渗入了地下缝隙之中。 碗中有荷,才刚刚露了青叶尖角,青的发碧,只不过还不到开花的时候。 席泊然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赞道:“好一处世外之地。” 李落闻声转头,忽地讶然说道:“席兄,你这是?” 席泊然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瞧了一眼身边的负剑男子和抱诚两人,此刻三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上下湿了个透,抱诚更是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负剑男子再是骄傲,如今的样子着实也骄傲不起来,再鲜亮的羽翼,淋湿了也是个落汤鸡的模样。 李落恍然,定是千叶船逆流而上时被瀑布溅起的溪水打湿了衣裳,难怪登船前那名中年男子露出古怪玩味的神情,看来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提醒罢了,而此行沿途景色秀美,李落目不暇接,一时倒没有注意到席泊然的狼狈模样。 负剑男子神色不快的瞪了一眼看笑话的诸人,负气去了另一边。席泊然倒是洒脱,只是自嘲一笑,便没有再放在心上,十成十的心思皆在石台上人头攒动,彼此谈笑风生的江湖群豪身上。 李落环目四顾,石台本不算小,只是入谷的人多了,略微显得有些拥挤。天公作美,云淡风轻,一众江湖豪客或是席地,或是登高,聚三五好友,几坛美酒,几碟小菜,怎一个惬意了得。间或里还有临近相熟的故友,招呼一声,但见石块上不时有人飞来纵去,好不热闹。席泊然拍手称快,只恨不得也置身其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肆意畅谈一番。 崖底一侧,有竹木搭建的房舍百间有余,凌空踏在湖面之上,有大有小,有奢华亦有简陋,着实费了功夫。寥寥几眼望去,这座忘忧谷中少说也有近千人,声势的确不俗,只是嘈杂纷乱,坏了这一方宁静,看在李落眼中,景虽是美景,却还不如入谷途中那些自然而然的景致,这里,烟火味道重了些,免不了俗气,落了下乘。 席泊然穿行其中,有心凑过去,只是脸皮有些薄,不便开口,李落同样也不认得这些形色各异的江湖豪客姓甚名谁,至于为什么会有这场武林盛会也不知晓,只当是个热闹些的庙会。说来李落和席泊然都想多了,此刻的忘忧谷群豪多半彼此都不认得,一句久仰大概也就够了。 三人从石间转转停停,终于,一株苍松下有个酒肉和尚,一手抓着一坛酒,一手拎着一根羊腿,袒胸露乳,口若悬河的说着什么,身旁围了不少人,不时有人应和,有人赞叹,宛若一个说书的先生和一群听书捧场的人。席泊然见状大喜,招呼李落一声,急急凑上前去。抱诚亦步亦趋,也紧随着自家公子跟了过去。李落哑然失笑,走过去听了几句,原是这酒肉和尚在讲江湖秘闻,不知道真有几分,假有几分,但听者无不动容,端是好口才。 李落听了片刻便觉无趣,向席泊然说了一声,席泊然入了迷,大约也没听进去,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李落无奈摇头,自顾去了一边。 夕阳渐斜,往上看,忘忧谷半山的云雾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浮在群山之间,如幻如真,变化不停;云下是水,倒影着山,也倒影着云霞,对面山上的瀑布犹如两条银龙,倾泻而下,激起一阵阵白雾水气,与天上的云彩相得益彰。如果不去看山谷中这些人,倒是当得起壶觞盛景的美誉。 忘忧谷中也有池家的人,穿行在人群之中,奉上美酒佳肴。李落也分到了一小坛,酒香醇厚,算是好酒,池家以酒扬名,不过李落不善品酒,不知道手里这坛是池家美酒里的哪一种。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玉剑宫 有人喜欢热闹,也有人喜欢清静,喜欢热闹的不一定真的喜欢热闹,喜欢清静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喜欢清静,说不得那些孤坐树梢头和石峰顶的人,有些只是为了装装样子,显露一番叱咤孤傲的模样罢了。 李落喜欢清静,但不喜欢清高,转了几步,在一块大石边坐了下来,背倚着石块,头顶还有三两人在聊什么,李落没有在意,头顶的人也没有在意,一上一下,相视一笑,便各自打磨着各自的心境。 晚霞明媚,亮的有些像清晨的朝霞,不算绚烂,但有几分怡然自得的畅快。看着晚霞,山间清风拂面,顿觉整个人的心思都痛快了,李落举起酒坛喝了一口,平白的这池家的酒也多了三分逍遥飘然的韵味。 喝着坛中美酒,看着日头一点一点沉到远山背后,鼻子尖闻到了一股烤着肉的香气,也不知道是谁点燃了松木,烤起了野鸡游鱼。李落伸了伸懒腰,换个姿势再又躺了过去,格外的懒散。 不过也不是谁都像李落这般懒散模样,不管是那些自持身份,有名有姓的江湖中人,大小门派的传人弟子,还是此间盛会更多的散人之流,说不得也要彼此攀一攀交情,日后江湖再见,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还能多条路走。 行走江湖,风也好,雨也罢,终归是在一个走字上。 所以李落懒散,旁人可甚少有闲着的,除了少数不善言辞或者性格孤僻的武林中人,其余诸人攀交情的攀交情,拉家常的拉家常,热情的仿佛几年未见的老友,毕竟这样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 这会工夫,李落身边来来去去了三个人,大约是看着李落有些高手风范,一句久仰,一句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套词,扰了李落的清静,不过李落也不曾冷言冷语,皆是含笑相待,只是说不上有多热情,客气中带着点淡漠。 话不投机自然也就聊不了多久,君不见这石台上此刻最不缺的就是江湖中人。李落乐得清静,走了最好,还能看着最后一丝晚霞沉入山巅。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不见,李落缓缓吐了一口气,忽听身旁有一个苍老中带着些许谐谑的语气问道:“好看?” 李落点了点头,道:“好看。” “比那边几个玉剑宫的妞还好看?” 李落茫然四顾,实在不知道玉剑宫又是个什么江湖门派,不过倒是看见三个一身白衣的窈窕女子正被好些个狂蜂浪蝶一般的男子围在正中,众星捧月一般。一众人说着什么,不时就听那女人一阵娇笑,娇躯如水轻颤,声音不大,倒也好听。 李落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投到身边这位年逾花甲,满头白发的瘦小老者身上。这老者其实来了有一会了,只是那个时候李落正瞧着晚霞入神,老者便也待在李落身边眯着眼睛看着夕阳落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同李落问了一句。 “剑好看。”李落随意的回了一句。 老者一愣,回头瞧了瞧,这三名女子腰侧都挂着一柄长剑,剑长三尺七寸,剑鞘嘛的确如李落所说,镶金配玉,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道施展起来如何。 “哈哈,嘿嘿,剑的确好看,不过这话可别对别人说,要不然有的是人找你麻烦。” “这个玉剑宫是什么来头?” 老者惊咦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李落看了老者一眼,心想你这脸上的惊讶还能再假些么,若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老者啧啧有声,似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盯着李落,道:“这几年江湖上可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玉剑宫的名头,这一门剑派崛起江湖十分之快,没几年就已经名传大江南北,掌门玉清真人一手分花拂柳剑名列大甘奇功绝艺榜,很有些功底,最叫人心痒的玉剑宫不收男子,只有女子剑徒,品貌上佳的方可入门。玉剑宫美女如云,而且精擅剑术,想想那一院子娇滴滴的妞儿练剑是怎样一副诱人的画卷,秀色可餐啊。” 老者吸溜着口水,便说便臆想着。李落暗自好笑,这般大的年纪心思倒是年轻的很,至于满园秀色大约是个什么情形李落也能想象的到,当初甘琦狠了心教授晴云探月她们防身之术的时候,那满园的娇嗔呻吟让牧天狼诸将听得面赤耳红,一个个避之不及。 “前辈莫非也是心痒难耐了?”李落笑着打趣道,这些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有时候开开玩笑倒也无妨。 “嘿嘿,老头子也就只能心里痒痒,身子骨不行咯,不像小兄弟你,你不但心能痒,身子也能痒。”老者一脸猥琐的说道,饶是李落的性子也止不住一阵无语,好一个口无遮拦,人老心不老的老色鬼。 “哈哈,小兄弟脸皮薄,莫非还没开过荤?” “我已经成家了。” “原来如此,那就当我没说,不过我也得提醒你一句,这玉剑宫的女人可不好随便碰,碰了就甩不掉了。”老者一副语重心长的过来人模样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曾经和玉剑宫有什么过往。 说话间,老者不客气的在李落身边坐了下来,李落面无异色,含笑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给老者让了些位置出来。老者拎起手中酒坛子,道:“喝点?” “我这里还有。”李落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听起来还有七八成的样子。 老者眯着眼睛自顾灌了一大口,砸吧着嘴唇,山羊胡子上沾着几颗酒珠,甚是滑稽,神情颇是享受的说道:“好酒,池家的酒兵名扬天下,的确名不虚传呐。” “这是酒兵?”李落狐疑的看了一眼手中酒坛,在大甘,领军的将领对酒兵不会陌生,李落自然不例外,只是这个酒兵可比军中酒兵的味道相差甚远,倒不是说眼前的酒不好,只是味道有些不同。 “这当然是酒兵,不过酒兵也有分别的,此酒兵非彼酒兵也。”老者神秘兮兮的说道。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 江湖七美 李落洒然一笑,也不深究,酒中自有乾坤,不是一个门外汉一时半刻就能通透明白的。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天色渐渐沉了下去,池家人送来吃的,树梢头和石峰顶上那些孤傲豪侠也耐不住寂寞,各自收了模样,纵身下了石台,倒是李落和白发老者没有挪挪身子的意思,坐着正是舒坦,听着夜风松涛,好不自在。 “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干脆结为忘年之交,就以兄弟相称吧,一口一个前辈听着生分了。”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就喝一次酒,聊一次天,以后能不能江湖再见也都不好说喽,像老哥哥这个年纪,还能有几年可活?”老者是个自来熟,没等李落答应,便即以兄长自居。李落一笑,也就由得他。 “老夫北堂烨,你就叫我老哥或是北堂老哥,干脆叫我名字也行,你呢,老哥哥怎么称呼你?” “我的姓名不祥,北堂兄就唤我星宿吧。” “绰号?” “刚取的。” 北堂烨大笑一声,没什么不满,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客,莫问来路,也莫问去路,就像方才所说,只当喝一次酒,聊一次天便是了。 “星宿老弟,你怎么会来忘忧谷的武林大会?老哥看着你不像武林中人啊。” “和一个朋友一道过来的,他对江湖向往由来已久,便邀了我一道和他过来,这会不知道去哪里了。” “原来如此,怎么样,觉得这场武林大会如何?” “热闹倒是热闹,只不过喜欢的人就觉喜欢,无聊的人就觉无聊罢了。” “那你是喜欢还是觉得无聊?” “我?”李落一怔,笑道,“那应该是喜欢吧。” “哈哈,孺子可教,星宿老弟不是江湖人,不知道江湖恩怨,实际上真个有仇有怨的哪有那么多,最多的时候都是意气之争,为个虚名还好,有些干脆为了屁大点事最后就闹到不死不休,更令人发指的有些还要祸害数代,嘿,到了最后都成了一笔糊涂账,谁还知道来龙去脉,所以这祸从口出可是一点也不假。” “我看这里来的江湖中人彼此都还和和睦睦,没什么争斗啊。”李落好奇问道。 北堂烨神秘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低声说道:“那当然,就算有仇有怨也得压着,上面还有天呢。” “天?” “过一两天你就知道了。你以为壶觞池家钱多烧得慌么,要是没点别的花花肠子,他们才不舍得这些美酒佳肴。”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次武林大会里有大来头的人。” “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自然,后面还有大戏。” 北堂烨有些神秘,但看着不像是故弄玄虚的样子,李落也提起了几分兴趣,追问道:“北堂老哥,这后面还有什么事?” 北堂烨也不卖关子,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件事,第一件,琼花仙子要嫁人了。”北堂烨见李落一脸茫然,摇头叹道,“竟然还有你这年纪的娃儿不知道江湖七美人的,老哥要是在你这年纪,不勾搭一两个都对不起自个。” 李落啧了啧舌,北堂烨刚才还教训自己莫要口无遮拦,这会自己就先恣意放纵起来,若是被人听到,估摸着可比恶了玉剑宫的人后果更加严重。 “这琼花仙子是九曲连环坞天一堡堡主的爱女,生的娇美动人,艳丽无方,在江湖七美中名列第四,可是不少江湖男儿的意中人呐。” “既然是美人出嫁,那是好事,是谁抱得美人归?” “非也!” “嗯?” “琼花仙子要嫁人,自然是江湖上的一桩大事,不过她没说要嫁给谁,而是提了一个条件,只要谁能做到,那她就嫁给谁,连带着还有半个天一堡的嫁妆。” “谁都嫁?” “谁都嫁。”北堂烨重重的应了一声,道,“不管是老是少,是俊是丑,是癞子白痴,还是风流少侠,琼花仙子放了话,只要能做到她提的要求,只要是个公的她就嫁。” 李落惊叹一声:“这么说,这个条件恐怕不容易办到吧。” “当然难了,谁不想娶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连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都动了心,更别提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不过到了现在也没听说有谁办成了这件事。”北堂烨慢条斯理的说道。 “北堂老哥就别卖关子了,这位琼花仙子到底提了什么要求?” “那就得说到另外一个人了。”北堂烨清清嗓子,正襟危坐,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李落莞尔一笑,很是配合的问道:“谁?” “天子剑。” 这三个字刚一入耳,李落瞳孔便是一收,几乎就要断定这个北堂烨是故意试探自己,不过再看北堂烨却是一脸坦然,似乎并无意试探李落什么。李落缓缓敛去异色,神情不变,颔首应道:“我知道天子剑。” “哈哈,看起来星宿老弟爱名剑不爱美人啊。” 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北堂烨接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老哥长话短说,天子剑冷冰冷少侠行走江湖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不过头顶着大甘天子爷玉口亲封的天子剑,一入江湖就惹了不少人眼红,不过这位爷也不是什么善茬,一路走,一路杀,但凡有人上门搦战都是来者不拒,而且在他手底下没有切磋,既分胜负,一个不留神还会分生死。这不,不知道怎么就对上天一堡堡主景浩然了,要说这景浩然也是以剑成名,淫浸剑道的日子不短了,可惜,这一次比剑,不但分了胜负,而且还分了生死,据说这位在大甘天南一带叱咤风云的天一堡主连天子剑十招都没接的下来,就被一剑封喉,一命呜呼。”说罢,北堂烨连连摇头,不知道是叹息这位天一堡堡主徒有虚名,还是在赞叹冷冰的剑术精绝。 “后来呢?”李落本本分分的扮演着此刻该扮演的角色。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 杀父之仇 而且的确有了兴趣,许久不见,终于又听到了冷冰的下落。 “杀父之仇啊,景家小姑娘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只可惜天一堡虽然有些实力,但就连堡中第一高手的景浩然在天子剑剑下也走不了十招,剩下的更加不够看了,所以,这位琼花仙子也是决然,干脆就把自己当成筹码,只要有谁能替她报了父仇,她就委身下嫁,而且还会带着半个天一堡的金银财宝当成嫁妆,人财两得。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前提是能胜的过冷冰手中那把剑,还得能活下来。” 李落皱了皱眉,冷冰剑术再是高超,也架不住时时被人惦记着,就算武功不及,也能施展暗算偷袭的诸般手段,到时候恐怕冷冰也招架不住。 北堂烨似是猜到了李落的心思,捋了捋山羊胡,眯着眼睛说道:“杀人可以,但要光明正大的挑战才作数。” “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北堂烨冷哂一笑道,“这正是这位琼花仙子的高明之处啊,你想想看,当今皇上亲口赐封的名号,想杀他,说不好听了那是和朝廷作对,就算身在江湖之远,不用顾忌龙椅上的皇帝老儿,但这位天子剑可是实实在在跟着那位王爷的,谁敢造次?打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名号还说得过去,万一不择手段,恼了真正的爷,就像当年的卓城蛇堂,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啧啧,天一堡就算有点底气,比起蛇堂又能强到哪里去?” 李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名声原来是这般飞扬跋扈,实在不算怎么顺耳,随即岔开话题道:“所以这位天一堡堡主因为比斗而亡,景姑娘若要报仇,也只能依着江湖规矩行事?” “就是这个道理。” “刀枪无眼,这位景姑娘不至于这么决绝吧。” “嘿,老弟不知其二啊。” “还有其二?” “那是,这其二才是天一堡咽不下这口气的真正原因。江湖比武,堂堂正正,技不如人怨不了别人,最多也就是景家姑娘为父报仇,这种事江湖上见天的多了去了。事不关己自然都得是明哲保身为上,天一堡的人不见得会有多少人愿意卷入这件事中,不过嘛,现在的天一堡上下同仇敌忾,恨不得将那位天子剑撕成碎片,如果不是顾忌朝廷那位爷,说不定早就拉下脸皮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了。” 李落汗颜,连忙问道:“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也不知道天子剑怎么想的,人都死了,天一堡正办着丧事,这位可就堂而皇之的杀进了天一堡,一人一剑,九曲连环坞从一至九,就这么一步一步趟了进去。江湖传闻当日天子剑杀进去的时候和常人逛庙会没什么分别,走的那叫一个潇洒,一直杀到景浩然的灵牌之前,在灵牌上写了伪君子三个字,之后又旁若无人的杀出了天一堡,一进一出,剑下无十招之敌。这可是奇耻大辱,要是这个面子争不回来,天一堡的人日后也不用再行走江湖了,趁早隐姓埋名,回家抱孩子吧。”北堂烨一顿,叹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天子剑这一巴掌可是疼到骨子里了。” 李落愕然,与冷冰相处时日不短,冷冰虽然孤傲冷漠,但绝非恃强凌弱之人,倒不是说冷冰品性如何高洁,只是他根本就懒得做这样的事,人都杀了,何苦还费这么大的工夫跑到死人面前再羞辱一番,这绝非冷冰的行事之风。 倘若冷冰真的这么做了,那这其中必有蹊跷。 李落没有问,北堂烨倒说了出来:“不过这件事可能还真有点古怪,景家家传的谷神剑法据说出自道家一脉,在大甘奇功绝艺榜中也有一席之地,但排名只在中下,未必能入得了天子剑的眼,而这一次比武,江湖传言是天子剑主动邀战,那就值得让人玩味了。” “北堂老哥的意思是冷……天子剑他是故意的?”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明后天就知道了。” “忘忧谷?” “不错,琼花仙子传言天下,邀天子剑忘忧谷一战,如果这一战还没有人能胜过天子剑,那这位琼花仙子就要削发为尼,日日夜夜为父泣灵,终生不再踏入红尘半步。哎,可惜了,好好一个美人,眼看着就要变成尼姑,暴殄天物,太可惜,太不解风情了。” 李落瞥了北堂烨一眼,这老头口口声声的可惜,只是脸上丝毫没有惋惜的神色,反而带着点嘲弄和讥讽意味,还有点看透红尘的散懒无趣。 李落对这场武林大会的兴趣渐渐浓了起来,如果能见到冷冰,也算不虚此行了。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第二件事就没有第一件事那么引人注目了,不过流言四起,也是闹的沸沸扬扬,听说最近大甘武林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人,接连挑战了一十三位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十三胜而无一败,风头正劲。这不,就有江湖前辈瞧不顺眼了,扬言借这次武林大会的机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起之秀,啧啧,再来一对捉对厮杀的,热闹。” 李落无语,这位老兄好一个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当真应了那句话,看热闹的向来不嫌事大。 “邀战的是何人?应战的又是什么人?” 北堂烨摇摇头,道:“老哥只知道邀战的是逍遥侯,应战的是谁江湖传言太多,真假难辨,不清楚。” “逍遥侯?是那个有逍遥令的逍遥侯么?” “除了他还能有谁,区区一个江湖客,竟也学朝堂王侯的排场,逍遥令,嘿,不怕人耻笑么。” 李落讶然,此老江湖阅历不浅,只是怎么听都有点愤世嫉俗,郁郁不得志的味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风生水起,想必身旁早就人满为患,也沦落不到和自己这样潦倒凄凉的模样。 “还有第三件事是什么?” 北堂烨一整神色,难得的正经了几分。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 推举武林盟主 沉声说道:“最后一件事是这次武林大会的重头戏,要推举一位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李落愕然,只觉牙缝里透着丝丝寒气,这样的桥段李落只在那些闲话小说里读到过,没想到竟然实实在在的出现了,真有推举武林盟主这样的事发生。 在如今的大甘武林之中推举武林盟主实则难于登天,这大甘江湖之中成名的,不成名的,和江湖沾得上边的少说也有数十万人,门派繁多,山头林立,除了世家门阀不算,还有大道唯一,分门十三的说法,其中又有道家,佛门,兵家,法家,阴阳家,大隐于市,魔门,剑宗等等,彼此之间错综庞杂。道有序,但人有不同,一个势力门派中可能有道家传人,也可能有兵家法家传人,说不得准,就像天一堡景家,所习谷神剑法有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来历,取自道经第六卷,但天一堡行事却和道家没什么关系,也不曾听说属于天地人道家三宗的哪一宗,要推举一个武林盟主出来,恐怕不容易。 “怎么,小兄弟也想争一争这个武林盟主么?”北堂烨打趣道。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敢有此奢望,不过这件事怕是不容易吧。” “谁说不是呢,江湖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旁门左道,连同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多如牛毛,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个不服一个,找一个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人出来当这个武林盟主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那还选个什么,不是白费力气么?” “这一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次,发起这场武林大会的人不同,没准还就真能成事。” “这又是谁?” “星宿老弟听说过武林公主吗?” 李落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惊讶,或者应该有其他的情绪,一时间五味杂陈,只能淡淡的应了一声:“听说过,这一次武林大会莫非是她发起的?” “不错,就是这位江湖人称武林公主的当朝天子的亲生闺女。” 李落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壶觞池家这么殷勤,他们看重的并不是忘忧谷的这场武林大会,而是在舞阳公主身上。这一次武林大会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抛开琼花仙子和逍遥侯不说,或多或少是因为李欹枕的缘故。大甘武林,世家门阀中的高手占据半壁江山,江湖门派分得其中三成,其余两成才是散人游侠,而这些世家门阀背后都有各自盘综复杂的纠葛关联,利益为先,面和心不和的大有人在,要说齐心协力根本不可能,唯有舞阳公主这样身份的人才能将这些人在明面上聚在一起,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眼下可以预料得到了。 “以她的出身借世家之势,这样的武林大会好么?” “哈哈,好与不好谁说的准呐,天下高手并不都在世家之中,有的是豪门世家之外喜欢无拘无束的高人,不过这一次的武林大会有一张大好的虎皮。” 李落只觉得头皮发沉,干脆懒得再想,随口问道:“事关大义?” 北堂烨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道:“星宿老弟好一个聪慧的心思啊。”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随口这么一说而已,难道真的还猜中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今时今日,与大义有关,能让天下群雄不远万里来这忘忧谷的,唯有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这杆大旗了。 “都等着呢,且看看这位娇贵公主的手段吧,咦,那是你朋友?” 李落顺着北堂烨的目光看了过去,正是席泊然,和抱诚捧着些饭菜向李落走了过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看着还不少,远远招呼了李落一声:“李兄,可算找着你了,还没吃饭吧,一起吃,这位是?” 北堂烨本要起身离开,待瞧见席泊然手里的饭菜便即改了主意,别有用心的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不小,李落听得分明,就连数步外的席泊然和抱诚也听得清清楚楚。 席泊然笑道:“老丈,一起吃吧。” 北堂烨故作为难,道:“这,叨扰了吧。” “不会,寒生与李兄也是相识不久,结伴而来,相见便是缘分,寒生借花献佛了。”席泊然笑道。 北堂烨假意推辞,席泊然倒是真心挽留,三两个回合,北堂烨终于又坐了回去,四人围坐在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周围吃了起来。 席泊然兴致勃勃,将刚才听到的一些江湖秘闻说给李落听,李落不辨真假,只是认真的听着,不过北堂烨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不留情面的将席泊然听来的所谓江湖秘闻抖了个底朝天,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张嘴也不怕得罪人,不少成名的江湖豪客在他嘴里简直是不堪入耳,让席泊然长大了嘴好半天也没合上。 李落甚是惊讶,虽然是初见身旁老者,但江湖阅历之深几乎赶得上翟廖语了,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比起席泊然道听途说来的有些前后矛盾的江湖秘闻可就让人信服多了。 这顿饭,让北堂烨起了谈兴,让席泊然大饱耳福,这两人很是高兴,大有忘年之交的意思,只差搓香结拜了。李落甚少插话,只和抱诚闲谈了几句。 天色渐晚,石台上生起了数堆篝火,火焰冲天,几可与天上的朗星争辉。石台上人影憧憧,竟比白日里更加热闹了,有人高歌,有人笛箫相合,还有人舞剑助兴,就连白日里那些老持稳重的前辈高手也免不了放纵一番。 填饱了肚子,北堂烨拍拍屁股告辞离去,好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样。李落对这些世外高人一向敬而远之,当年在梅山县就曾遇到过一个自诩机缘的乞丐,实则别有用心,北堂烨虽说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但眼下李落却无深交之心。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 黑衣人 倒是席泊然满是敬意,拉着北堂烨约了明日再聚,席泊然这才意犹未尽的目送北堂烨混入人群之中。 晚间时分席泊然还要在这石台上混迹江湖之中,李落叮嘱了几句,便也由着他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李落起的晚,昨夜不怎么睡好,两只耳朵一左一右,隔墙就是震天响的呼噜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雷了。 李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竹楼木屋里还残留着竹木原本的香味,有点涩,但很好闻。推开芦窗,看见水天一色,幽谷鸟啼,别有一番心境自在。 忽然,一声凌厉的长啸打破了屋外的宁静,啸声落罢,屋外传来阵阵嘈杂,衣袂破空声此起彼伏,听起来有不少人心急火燎的施展轻功去了什么地方。 李落挠了挠头,推门走了出去,就见不少人急急忙忙的赶往石台上。李落不得其解,忙不倏拉住身旁一个急冲冲往前跑的相貌粗犷的彪形大汉,客气道了声罪,问道:“敢问兄台上面出了什么事?” 大汉倒没什么不满,指了指头顶石台,答道:“无鞘剑来了。”说完,大汉急匆匆跑开了,留下李落一个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无鞘剑会是什么人。不过既然都往石台上去,李落也便跟了过去,只是走的慢,没有和那些心急的江湖豪客争道,等李落上去石台的时候,东侧那岸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不少人立足高处,远远的看着。 人不少,但却很安静,无数只眼睛齐齐盯着东岸那侧,神情各异,但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丝吃惊和凝重。 李落绕了好一会,终于在靠后的一块大石上找了一处勉强能站下一个人的地方攀了上去,远远眺望,原来围着的是一个人,此刻就盘膝坐在地上,一身黑衣,不像是大甘的装束,侧身对着李落,看不见相貌。膝上横放了一根黑色长物,似比大甘剑客手中的长剑要窄些,通体发乌,似剑非剑,似棍非棍,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李落问及的那个无鞘剑。 黑发黑衣的模样,无声无息的气息,李落看了半晌,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这个模样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忽然间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黑衣人静默无语,一任周遭众人议论纷纷,我自岿然不动。李落听了几句,眼前此人果真是那名号无鞘剑的江湖奇人,异军突起,名声传的很快,亦是这次武林大会的主角之一。逍遥侯未到,有人好奇,有人指点,亦有曾被黑衣人战败的江湖豪客的亲友之流脸上露出怒意,但正主不到,一时半刻自然没有人轻易越俎代庖,一来或说交恶了逍遥侯,二来嘛,未必能胜的过黑衣人手中那把古怪黑剑,胜了不见得多好,败了一世英名尽将付之东流,很是不划算。 当然,谷中一众江湖高手中未必没有人敌不住黑衣人,只是武功当真到了那般境界,心境也不会太差,大都韬光养晦,等着逍遥侯现身。 就在这时,忽然谷口有一声清冽的长啸,啸声落罢,一个中气清越的声音破开云雾传了进来:“武林公主舞阳到……” 紧随其后:“洛州洛家到……” “榭州林家到……” “天南逍遥侯到……” “蜀州绣春刀谷铁心到……” “卓城半分楼到……” “天下走苦帮到……” “卓城和气会到……” “秦州战门,鄞州唐家堡到……” “云隐山云隐门到……” “天南三剑到……” “初阳州初阳门到……” “太平门梁家到……” “江南雷门到……” “竹阴州公孙家到……” “镜湖宁家到……” “宜州素和家到……” “楚州出岫山到……” “桑海落潮观到……” “平波白云寺到……” “东山一品堂到……” “关东万马堂到……” “寒山小碧湖到……” “活死人温家到……” “徽州香市四门到……” “摘星扮月慕容家到……” “盈水飞鱼塘到……” “妙手回天班家到……” “大孤山,小孤山到……” “藏剑山庄到……” “大扫刀封家到……” “澜庭宣家到……” “蜀州千手门到……” …… 初时李落还曾数了数,只是喧号声一声接着一声,大甘武林门派近乎齐聚忘忧谷,足足有近百家之多,数着数着,便是李落也记不得了,恐怕翟廖语在这里也未必能一一道来。 最后一家,是道家三生道君,倒数第二家,是化外山红尘宫。 大甘六大世家,六来其四,洛家和林家皆是亲身前来,唐家未到,却有绣春刀谷铁心,宋家未显名号,但逍遥侯却也代表了南王府的江湖势力,唯有卓州太叔和顾陆两家不曾现身,但这些江湖门派的背后说不定也便有这些庞然大物的踪影。 少了大隐于市和魔门,似乎这场武林大会有些失色,又或者这两个苍莽古兽自诩身份,未曾插手江湖纷争,但更大的可能是人已经来了,也许就在李落身侧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李落沉默不语,江湖人江湖事,李落一向敬而远之,也许时至今日才窥得其中一味,不容小觑。 “这是要造势啊。”身边一个半百老者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忧愁,或者只是感慨。 的确是造势,而势盛之人便是那位武林公主,李落的妹妹,舞阳公主李欹枕。 朝堂的纷争已然染指了江湖,江湖从来都不是法外之地,而是人心汇聚的一处漩涡洪流。 湖面上,几十艘大小船只扇形排开,当中那艘最大,但简朴至极,不用说便是舞阳公主所在,其余船只似有心似无意,或者也便亦无所谓的众星捧月般围在四周,声势之浩大,纵然是李落看在眼里也不由自主的连连咋舌,几年不见,李欹枕原来已经有如此气度了。 船靠岸,井然有序,船上众人鱼贯而下,一道人影抢先一步踏云而上。 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多情公子 身形几个腾闪就已上了石台,身法绝伦,已不在楚影儿之下。人影抢上石台之后一声长笑,脚不沾地,直直飘向黑衣人,黑衣未动,黑剑划出一道剑芒,迅若流星,杀意弥漫的刺向人影,就见半空中的人影不慌不忙,身形翩翩如沾花而过的蝴蝶在剑芒上滴溜溜转了一个圈,若有武功精绝之辈就能看见来人在剑锋之上起舞,身形连变三次,这才不慌不忙的落到一旁,避开了黑衣人这绝杀一剑,好一个艺高人胆大! 落地,是一个腰间别着一支长箫的潇洒男子,风流倜傥,大笑道:“无鞘剑,果然名不虚传。” 黑衣人收回了黑剑,起身面朝男子,眉目冷峻,一张脸宛若石刻,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男子。 李落看了潇洒男子一眼,倒是多留意了留意这名黑衣人,神色冷峻中带着淡漠,一张脸棱角分明,虽说不是烟柳巷子里那般俊俏公子,但也有一种别样的鬼魅魅力,不同凡俗。 又是那刚才惊叹出声的半百老者,此刻更加惊讶,低喝道:“这莫非是失传江湖数十年的绝顶轻功登云梯,他是什么人?” “徐老这几年没有行走江湖,大概不知道江湖上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起之秀,这位就是其中之一,江湖人称多情公子的游玉箫。” “游玉箫?他姓游?” “嗯,寒山小碧湖游家的二公子。” “原来如此。”徐姓老者恍然,不再追问。两人一问一答,倒是解了李落心中之惑,寒山之名李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小碧湖是何方神圣。 黑衣人握住黑剑的手微微一紧,目光渐渐凝重了下来,盯着游玉箫无惊无喜的吐出一个字:“战?” 这是黑衣人现身之后说出的第一个字,语调没有起伏,却有一股让人背心发凉的寒意,游玉箫面不改色,朗笑一声道:“一时技痒而已,你的对手不是我。”说罢,回头望着登台处,朗声道,“侯爷,小侄放肆了,还请侯爷不要怪罪。” 话音落罢,一行人似缓实急的拾阶而上,当先一人身穿白衣劲装,身形高挑,双目顾盼有灵,英气逼人,正是舞阳公主。接着,一个个人影出现在石台边缘,有李落认得的,不过更多的都是初见,但却无一弱者。 渐渐的,石台上的人越来越多,足足有数百之数,原本围着黑衣人的江湖豪客被这股汇聚的气势逼的连连后退,让出了好大一片空处,虽说到不了噤若寒蝉的地步,但说话声却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许多,无数道目光齐齐盯着人群正中那个不施粉黛的英挺女子。李落悄然滑了下来,混入围观的人群当中,不得已用起了掩目捕雀的招数,不甚起眼。 “哈哈,贤侄多虑了,这一战本侯让给你又如何?”说话的人就在李欹枕身旁三步外,李落见过,正是当日红尘宫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侯。 “不敢,恕小侄狂妄无知,比起无鞘剑,我更挂念那柄天子剑。”游玉箫朗声应道,神色潇洒自如,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不温不火,视身前黑衣人如无物,怎一个风流倜傥了得,惹得不少男儿妒,女儿痴。 逍遥侯面无异色,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多情公子之号当之无愧,不过也要小心了,红颜佳人可都带着刺呐,别采不成花反倒扎了手。”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开娇艳,自该怜惜,是不是带刺有什么关系,就算当真带了刺,远远看过闻过也是极好,岂能容风吹雨打,叫人心疼呢。” “嘿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游贤侄惦念美人多情,可要当心莫成了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侯爷的意思小女子是祸水么?”一个清冷甜腻的声音从人群之后传了出来,人群两分,让出一条路,一个身穿白衣素服,左臂扎着一条黑纱的绝美女子缓缓走了出来,眉目清减,眼含涟漪,似愁似怨;唇白,没有血色,用力微闭在一起,透着三分倔强,却带着十分的茫然和无助,格外的能触动人心底深处的那一抹柔软,尤其是血气方刚的男儿。 就在女子现身的刹那,人群中,李落身边几个年轻男子的呼吸声明显的重了许多,就连几个年过不惑的江湖客也情不自禁的吐了几口浊气。 九曲连环坞,天一堡,琼花仙子,景余琼。 景余琼看着游玉箫,怔了怔,盈盈一礼,我见犹怜,轻声说道:“不管游公子怎么想,我都要谢谢你。” “景姑娘言重了。”游玉箫回了一礼,不卑不亢,既无受宠若惊,亦无沾沾自喜,风度翩翩。 景余琼转目看向逍遥侯,平静说道:“侯爷说小女子是祸水也没有错,只是如今我能做的就剩下这些了,别的我做不到也想不到,不过有一点在场诸位可同为见证,天一堡说出来的话绝不反悔,倘若日后我景余琼有欺瞒违誓之心,就让我遭五雷轰顶,百毒侵身,受天罚地责人害,挫骨扬灰,形神俱灭,祸及景家后世,永生不得安宁。” 场中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个矢志复仇的决然女子,如此毒誓委实少见。 景余琼孤单的环顾四周,萧瑟说道:“天地良心,日月为鉴,小女子并无害人之心,也不是求何人替我送死,父仇不共戴天,小女子只是一介女流,没那么大的本事,只好出此下策,请诸位看在家父同为江湖一脉的情分上原谅小女子的无知莽撞。”说罢,景余琼深深一礼,神色凄然。 话音一落,自然不少了义愤填膺的江湖少侠,或者那些别有用心的魍魉之人,不过也有不少老持稳重的江湖中人,唯有唏嘘,却没有多少愤慨激昂之色。钱财诱人,美人更好,不过有心贪念也得掂量着有没有命去享这个福,逍遥侯说的没有错,花再好,但却带了刺。 第一千六百二十一章 天子剑 石台上有些凌乱,逍遥侯神游物外,盯着远山入神,似乎没有听到景余琼说话,别的人或有谈说,或有摇头,或有点头,或有沉默,神色各异,只是都不曾多说什么,静静的看着孤苦伶仃的景家姑娘。 李欹枕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拉着景余琼冰凉的素手,柔声说道:“难为你了。”说罢微微一顿,略作沉吟,忽地展颜一笑道,“我知道诸位在想什么,景姑娘欲将寻仇的人是我哥哥当年的身旁近卫,更有御赐的封号,不管做了什么事,哪怕是错事,想要寻仇,便要顾及我哥哥。不过诸位可以放心,倘若错的当真是他,江湖事自然要依着江湖规矩,大甘朝廷不会插手。我哥哥既以巡检天下为责,定然不会徇私枉法,罔顾性命的。” 李欹枕言语掷地有声,的确打消了不少江湖中人的疑虑。李落听罢很是惊讶,也许早前一直忽视了自家的这个妹妹。士别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番话有理有据,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动了怒,亦是发作不得。 众人议论纷纷,李欹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低声劝解了景余琼几句。景余琼点了点头,甚是感激的看着李欹枕,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武林大会还没开始,这该来的都来了,看起来大家伙都早到了,那就能开始了吧。”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大声说道,比武塔能矮上一头,但少说也能宽出半尺来,一身锦衣华服,被包裹的肌肉绷的有些发紧,衣裳鲜艳,看上去很华丽,也很滑稽,但却没有人敢取笑。 关东万马堂堂主,驼山大神俞恒冲。 仗以成名的绝艺名曰驼背,招式稀松,没有什么花招名堂,唯有一撞,不取巧,不躲闪,不后退,直直冲撞向前,撞不到便不会回头。 招式简单的有些粗糙,但江湖上没有人敢小觑,这一撞据说曾将一座石殿撞成了废墟,也曾将关外二十三名流寇马贼撞成了肉泥,而这位万马堂堂主只是在衣衫上沾了点灰,染了点红而已。名号驼山,挟一山之力而来,其势如神,江湖人称驼山大神,虽只有一招,纵横江湖数十载却不尝一败。 “还少了一个人。” “少一个人?谁?” “天子剑啊,总不能让景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唱独角戏。” 俞恒冲摸了摸脑袋,冲着景余琼嘿嘿一笑,神色难辨,不知道冷冰来的时候这位万马堂堂主会不会也要替这位琼花仙子出一出头。 “不会是害怕了,不敢来了吧。”人群之中有人戏谑笑道,只是笑声有些单薄,除了自己之外,石台上千余之众无一人发笑,更有人似是看着白痴一样冷淡的扫了一眼丢人现眼的说话之人,冷冰也许真的不会来,但若说因为害怕而不敢来,在场没几个人会相信。 虽有李欹枕的先前一言,但天威难测,谁知道那位杀人比喝水还要寻常的当权王爷会不会秋后算账。 游玉箫顾盼神飞,嘴角微微上扬,分外能撩动女儿家的情思,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一定会来的。” 似乎就是为了应合游玉箫的这句话,就在游玉箫刚说完话,便听到人群之外,石台西侧,云里雾里的水烟之中传来一句冰冷凌厉的声音:“是谁说我不敢来了……” 众人神色皆是一震,齐齐转头望去,那云雾水烟仿佛也是受不得这样冰寒刺骨的冷意,纷纷左右避开,露出了一条雾中道,直直连向一座倒竖入湖面的石柱上。石柱三尺方圆,其上站着一人,纳三尺青锋在手,平淡冷漠的看向石台众人,便见那目光一挑,落在了景余琼身上,冷淡说道:“我已经恭候多时了。” 景余琼闻声娇躯一颤,闷哼一声,俏脸血色尽失,摇摇欲坠,却还倔强的没有后退,半是愤恨,半是惊恐,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口中逼出了三个字:“天子剑!” 李欹枕暗叹一声,轻轻拍了拍景余琼后背,示意景家姑娘稍安勿躁,随即望向石柱上的冷冰,淡淡一笑,扬声说道:“天子剑大驾光临,让此次武林大会增色不少,请。” 冷冰跃上石台,人如剑,剑如人,就连眉梢似也挂着剑意,冰冷如昔,不疾不徐的走向景余琼。脚步随意,落地有声,很轻,听在景余琼耳中却宛若擂鼓,一声声,一步步,都凿在了心上。冷冰每靠近一步,景余琼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就连呼吸声似乎也冻住了,让景余琼喘不上气来,眼前的身影和数月之前九曲连环坞里自己满怀悲伤的守着父亲的灵堂时,就是这样一道身影,走的不快不慢,走的漫不经心,从门口一直走到父亲的灵牌前,没有快一分,没有慢一分,然后在一个死去的人的灵牌上写下了让世人耻笑惊愕的三个字,伪君子。 不仅是杀父之仇,更有羞辱之恨。 江湖豪杰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路,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身份奇特的剑中高手,有俊彦之辈按捺不住心中愤懑,就要斥责几句,却被身旁同行之人死命劝住。 冷冰目不斜视,对身边众人的各色神情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景余琼身前三步之外停了下来,说道:“我来了,你待如何?”话直白,人更显冷漠,对眼前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视而不见,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风度,让一旁的游玉箫大是摇头,而冷冰却还是我行我素,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景余琼手脚发凉,有多少恨就有多少惧怕,比起惊弓之鸟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余琼良久无语,冷冰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眉头一皱,冷声说道:“你既已传信江湖,我便应邀而来,如今来了你却又不说话,难道是戏弄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哗然,杀人不说,还要在灵堂之上欺辱人家孤儿寡女,如今到了人前,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不说,反而咄咄逼人。 第一千六百二十二章 狂妄之人 哪有这般欺人太甚的道理,只有李落不由的苦笑无语,这哪里是冷冰刻意羞辱景家姑娘,分明就是本性如此,十足的不耐烦了而已。 景余琼气的说不出话来,险些咬碎了银牙,恨不得便扑上去和冷冰拼命。李欹枕倒是沉稳,拦住景余琼,踏前一步沉声说道:“冷少侠,我有话要说。” 冷冰看了李欹枕一眼,眼前女子眉宇间依稀和那人有几分相似,总归是一脉血亲,不便冷颜驳斥,随即点了点头道:“你说。” “高手切磋,失手伤人的确偶有发生,但下重手杀人的不多,先不说景堡主技不如你,姑且是冷少侠一时不查,错手害了江湖同道的性命,但人死为大,景堡主已然以身殉道,冷少侠为何做出这等令人心寒之举,让天下群雄怎么看?又让我兄长如何自处?” 冷冰神色一冷,淡漠说道:“我的事,与他无关。” “无关么?”李欹枕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冷少侠剑法精绝,已是登堂入室的宗师境界,景堡主的谷神剑法断然不是冷少侠的对手,只是如果十个人,一百人,乃至一千人呢?冷少侠莫怪我罔顾江湖道义,倘若群情激愤,群起而攻之,冷少侠手中这把剑能杀得了多少人?” 冷冰看了一眼掌中剑,道:“可以试试。”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果然狂傲,不忿之余倒也有人暗暗赞叹,这样的孤傲,大甘江湖怕也是独一份了。 李欹枕洒然一笑道:“我相信冷少侠手中剑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但江湖之上并非没有舍生取义之辈,冷少侠觉得他们忧心的是天子剑多些,还是我那位兄长多些呢?” “哼,好一个偷梁换柱的说辞,既然舍生取义,何惧之有?” “不一样的,哥哥做的事对得起日月朝纲和黎民百姓,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们未必会顾忌我哥哥的权势,但必要顾及江山大义的。”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一个大义的名头而已,今日一事,只在我一人,我已离开牧天狼,这里发生的事与牧天狼无关,诸位若想为天一堡出头,不必顾忌其他,倘若我落败身死之后有牧天狼上门,在场诸位大可彼此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担惊受怕。”冷冰冷冷一笑,竟似有些惋惜的看了李欹枕一眼,孤傲如昔,却叫李落大摇其头,这位心思通透的很,话不多,但很能直指人心。要说冷冰性子孤僻确也有些,但不至于说是个坏人,真个要说起来,只能算性子古怪生僻,天生就带了刺。 李欹枕读懂了冷冰方才的那抹冷笑的意味,你终究不是他。李欹枕脸色一白,心头掠过一丝阴霾,清冷的看着冷冰。 景余琼忍不住呵斥道:“恶贼,你就不想说些什么么?” “你想我说什么?”冷冰奇怪的反问道。 景余琼闷哼一声,手指骨节握的泛白,死死的盯着冷冰:“江湖上上门溺战的时有发生,我不怨你,但我父剑法不如你,你赢了就是了,为何还要取走他的性命?就算你错手伤人,为什么连一个死去的人也不放过,还要那样羞辱他!?” “谷神剑法,一个连我十剑都接不下来的人,还不足以让我登门挑战。”冷冰瞥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景余琼,漠然接道,“也没有什么错手不错手的相干,只是我想杀他而已。” “你……” “冷少侠,你这样草菅人命,我倒要问一句,如果这一纸诉状递到我兄长面前,你要他怎么做?” 冷冰皱了皱眉头,李落也皱了皱眉头,李欹枕看似有劝说之意,但这话里话外总是要将李落牵连进去,就算冷冰先前有言与牧天狼再无纠葛,终究还要被李欹枕绕回到李落的身上。 “依你之言,今日到底是要和我论江湖规矩还是要论大甘律法,如果论江湖规矩,我应着便是,和牧天狼有何关系?若论大甘律法,那今日该来的是大理司,也不是你们。剑是我出的,人是我杀的,因果自然由我来承担,如今我人在这里,倘若还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恕我就不奉陪了。” 李欹枕脸上怒意一显,好一个狂妄之辈,视天下群雄如无物,单凭手中这一把剑,便要挑战整个大甘武林么。群豪哗然,冷冰数番狂傲言语到底激起了众人心中愤慨,不过也有不少人吃惊之余不免暗自心折,不说对错,如此人物的确当得起天子剑的名号。 “既然是武林大会自然是依照江湖规矩,但愿冷少侠莫要坠了你天子剑的威风。”李欹枕寒声说道。 “我的道在剑,不在天子二字,若要战,那便战吧。” 游玉箫怒极大笑道:“好一个道在剑,本公子行走江湖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狂的人,莫非你的剑还能压过万千江湖同道不成。” 冷冰笑了笑,竟让众人生出一瞬错觉,似那万载雪莲破冰怒放一般,不约而同的竟都想起了一个词,惊艳。 “不试过,又怎知道?” “冷少侠,你剑法精绝,确属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才,不过剑是君子,除了利,还有德,倘若无德,手中的剑再锋锐难当,终究不过是一把魔剑而已。”一名老者缓缓说道,正是榭州林家领头之人林致中。 冷冰洒然一笑,词锋争论,冠以魔剑之名冷冰本不欲争辩,是魔剑又如何,无非是想占着大义的名头罢了,不过却也不想这样便宜了这些附势之辈,闻言淡淡回道:“有人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为什么江湖上总有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说法,而常人成佛,便要历经诸般劫难,到头来还未必能如愿。坏人做一件好事,就有人说他本性还有善念,好人做一件错事,便掩盖了他所有的好事,冠以卑鄙小人之说?” 林致中一愣,露出思索神情,谷铁心眼睛一亮,朗声问道:“不知道冷少侠如何作答?” 第一千六百二十三章 以剑论对错 “不如先听听问我话的那人的回答。” “哦,还请赐教。” “事无善恶,有人心项背之分,只论对错多寡,不辨善恶,是为法。” 冷冰话落,石台上一阵沉默,有人不懂,窃窃私语询问其中缘由,而听得懂的人都有了深思表情。这句话冷冰虽然没有说是什么人和他说的,但除了李落,恐怕大甘之中没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道理,不知冷少侠的答案又是什么?”释纤巧抚须问道。 “以心为引,以剑论对错。” “好一个以剑论对错!”释纤巧朗笑道,“如此看来,冷少侠的剑怕是已经到了剑心通明的境界了,哈哈。” “剑心通明?故弄玄虚,我倒也想领教领教传闻中的剑心通明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冷冰冷哼一声道。 释纤巧哑然,这剑心通明之境在场众人不知道的多,但知道的都清楚其来历,那是大甘武林牛耳的大隐于市剑道登峰造极的境界,到了冷冰眼里,竟然不过是故弄玄虚的把戏,果然狂傲,让一众江湖前辈一阵汗颜,这样的话不是谁都敢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出口的。 “冷少侠胆色过人,不管今日结局如何,老夫都佩服你。”释纤巧不惜称赞道。 李欹枕眼中闪过一丝不喜,但释纤巧是大甘武林白道江湖德高望重的前辈,却也不好说什么。 冷冰扫了一眼李欹枕,漠然说道:“你想执掌大甘武林,不如先和他多学些。” 李欹枕大怒,俏脸煞白,还从来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话,就算是冷冰口中的他也不曾这般教训过自己。 游玉箫长笑一声,高声喝道:“无知狂徒,残杀江湖同道,欺凌弱小,行不义之事,道无德之言,蔑视道义,今日就让本公子先领教领教你有没有张狂的资格。” “好大的罪名,说了半天终于到了正题,那就以剑分胜负,输了,我是错是狂自有你们说,如果我赢了,哼,你们也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 李落扶额无语,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眨眼间就得罪了整个大甘武林,多半是没法子善了了。 箭在弦上,众目睽睽,眼下局面已经和景家姑娘关系不大了,这一战,游玉箫不出手也不行了。游玉箫深吸了一口气,怒意尽散,换上凝重神色,天子剑之名绝非侥幸,这一战不容有失,不过游玉箫却也不惧,都是江湖上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自然有心和冷冰一较高下。 就在这时,忽然场中传来一声沉喝:“慢!” 众人诧异,举目望去,出声的竟然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无鞘剑。就见无鞘剑缓缓走向冷冰,冷冰扬了扬眉,冷冷一笑,没有放在心上,在冷冰看来不论是谁出手都是一样。 黑衣人走到冷冰身边站定,还没有说话,游玉箫脸色一沉,喝道:“这里还轮不到你出手。” 黑衣人看了冷冰一眼,咧开嘴舔了舔苍白的嘴唇,声音不见语调起伏,极是怪异,道:“很有意思,不过这么多人对你一个不公平。” “你想战?” 人群中不少人窃喜,这两尊杀神若是能先斗一场,余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不。”在石台上千百道目光的注视中黑衣人缓缓转身,和冷冰并肩而立,死气沉沉的说道,“我要和你一起,会一会这天下高手。” 话音落,群豪皆惊,就见黑衣人微微弓腰,右脚在前,左脚在后,黑剑收在腰间,左手扶着剑脊,右手掌心朝上托住剑柄,做出了一个古怪绝伦的拔剑式。 稀里糊涂的多了一个帮手,冷冰原本有些莫名其妙,等到黑衣人摆出这个古怪的拔剑姿势,冷冰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精芒,望着眼前众人,不慌不忙的淡然说道:“你的拔剑式,不错。” “你说话也不错,希望不会比你的剑差。” “哼,此战过罢,你我再谋一战,领教阁下的拔剑式。” “可,几时?” “就今日。” 黑衣人僵硬的面容上也微微有动容之色,沉吟少顷,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冷冰和黑衣人旁若无人的约下今日一战,此情此景,让石台上的群豪哑口无言,这般模样已经不是单单一个狂傲能说得清了。游玉箫脸色铁青,冷冷的看着节外生枝的黑衣人和一旁似乎有了些许狂热的冷冰,堂堂天下群豪竟然被区区两个人的气势所夺,一时半刻石台上没有半点声息,静的让人窒息,更叫人难堪。 逍遥侯眼睛一眯,闪过一丝凝重,暗呼侥幸,武功到了逍遥侯这般境界,见微知著,黑衣人摆出这个古里古怪的拔剑式,逍遥侯心中就是一沉,倘若是自己站在黑衣人面前,单是这一招拔剑式,逍遥侯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接得下来。 黑衣黑剑,周身破绽不下百处,但却将身外半丈之地的生死气机都收敛在腰间这把黑剑上,在这五尺方圆,剑出由心,生死由剑。 李落一怔,黑衣人这个模样,应该就是当初大隐于市掌门素惠清口中所说的域了,没有听到武道之域前,李落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如今再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好在,所谓的域李落也摸到了门径,不至于坐井观天。 游玉箫纵声长啸,打破了石台上的沉寂,寒着脸沉声喝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并了结了吧。” “玉箫,且慢。”李欹枕唤住游玉箫,轻轻瞥了一眼身旁很沉得住气的逍遥侯,和声说道,“侯爷,可有指教?” 逍遥侯抚须笑道:“但凭公主吩咐。” “那好,晚辈得罪了,无鞘剑不敢专断,就请侯爷出手吧。” 逍遥侯心中不喜,不过脸上没有分毫异色,此际断然不能坠了岭南武林的气势,哈哈大笑道:“甚好,反正迟早都有一战,老夫就抛砖引玉,称一称江湖后起之秀的斤两,不知道冷少侠是要一起呢还是稍后再战?” 第一千六百二十四章 惊梦剑 冷冰冷哼一声,置若罔闻。 “天子剑这一战不如请侯爷让给区区在下吧。”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惊讶望去,就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抱剑而立,不温不火的看着冷冰,神色无悲无喜,淡然随意。 “惊梦剑!”有人低呼出声,李落一怔,记起曾听殷莫淮说起过此人,据说在卓城行走,不想今日也来了忘忧谷,而且还主动挑战冷冰,其中用意颇是耐人寻味。 天南三剑之中要说纠葛,自然以惊神剑庄公飞与弃名楼干系最大,遗孀梅舞袖就隐于弃名楼数年,当年东府平乱,惊鸿剑樊飞鸿曾与牧天狼有过交手,敌友难辨,唯有这个惊梦剑濮阳钰李落听闻已久,今日倒是首次得见,不过既然能为天南三剑之首,想必剑道之上定有过人之处,远远望去周身剑意隐而不发,是个劲敌。 李欹枕也有些惊讶,不过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看了游玉箫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逍遥侯笑道:“没想到濮阳兄有此雅兴啊,哈哈。” 濮阳钰上前几步,淡淡一笑道:“侯爷说笑了,只不过和天子剑有旧,未尽之战,岂留明日。” “咦?这么说濮阳兄和冷少侠还是故交了。” 濮阳钰看着冷冰清冷说道:“当年在东府,阁下依多为胜,追的我三弟好苦,前仇旧怨,就在天下英雄面前做个了断。” 冷冰剑眉一扬,正要说话,忽听人群背后有人朗笑道:“说的再冠冕堂皇不就是个车轮战嘛,啧啧,巧了,当年在东府追那小娃儿的还有老夫一个,濮阳钰,要寻仇也该先找老夫才对,今个落井下石算怎么回事。”不等众人寻声觅迹,就见一个人影从群豪头顶纵身跃了进来,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大了不止一圈的青葫芦,不是翟廖语还会是谁。 翟廖语步履蹒跚的落下身子,不急着说话,先拎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一脸陶醉,也不管衣襟上沾了酒渍,砸吧砸吧嘴,醉意惺忪的指着冷冰笑道:“冷木头,好大的威风,这天下英雄差不多都让你得罪光了。” 冷冰脸色一沉,冷漠喝道:“多事。” “嘿,还不领情,白瞎老头子眼巴巴跑了几千里路来替你当一回马前卒,不识好人心呐。”翟廖语摇头晃脑的说道。 濮阳钰脸色微变,盯着翟廖语没有说话,人的名树的影,翟廖语成名江湖还早在天南三剑之前,七指擒纵名传天下,何人不惧,就连这些世家豪雄也露出凝重神色,果然,那位王爷终于还是出手了。 翟廖语环目一扫就知道场中诸人的心思,笑道:“诸位可别想差了,老夫已经许久没见我家王爷了,今个来不过是因为和冷木头的私交而已,没劳什子的牵连,诸位宽心。” “翟侍卫。”李欹枕轻轻唤了一声。 “公主叫错啦,老朽早就不是宫中侍卫了,最多也就是个军中小卒罢了。” 李欹枕微微一笑,不予置辩,和声说道:“这里的江湖同道邀战冷少侠,是为天一堡……” 翟廖语连连摆手,打断李欹枕说话,笑道:“那是冷木头的事,和老夫无关。” “那前辈为何还要出头?” “其实老朽也不是替谁出头,只是看不惯有些人道貌岸然的模样而已,说起当年那段公案着实丢人,追个人还追丢了,丢脸的很,今个凑巧撞上了,那不如先把当年那段公案了结了再说。”翟廖语指着濮阳钰身后的樊飞鸿,朗声说道,“当年老夫追的人就是这个天南三剑的惊鸿剑,这事说起来和冷冰关系不大,老夫领了命,没抓到人,说依多为胜也没错,怎么,濮阳钰,你们天南三剑是打算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来,老夫都接着了,早些了事,好让老夫回去复命。” 濮阳钰脸色一沉,被翟廖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指点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敢问翟兄,不知道当年的公案所谓何事?”释纤巧饶有兴致的问道。 “嘿嘿,当年牧天狼东府平乱,一路上可没少和这位天南三剑的樊少侠碰面。”翟廖语不怀好意的冷笑道。 濮阳钰闷哼一声,这件事可大可小,要命的是翟廖语还占着势盛一方,要是大事化小,不过就是见猎心喜,免不了手痒试招而已,倘若事大,万一被牧天狼扣上刺探军情的罪名,那可不是谁都能担的下来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樊飞鸿怒喝道。 “是么?这么说老夫冤枉你了?” “哼,天下之大,除非宫苑禁地,何处去不得?难道你去得,我就去不得么?这是什么道理。” 樊飞鸿此言有些强词夺理,但也说得过去,不过在场诸人不少心思缜密之辈,如果樊飞鸿当真没有捋了牧天狼的虎须,想来那位王爷不至于闲到这般地步。 翟廖语也不生恼,摇头叹息道:“说到底就是吃了没有真凭实据的亏啊,啧啧,可惜。” “莫非这就是七指擒纵翟老前辈的公断?”樊飞鸿冷笑道。 “嘿嘿,樊少侠这是骂老夫呐,不过当年老夫就随便找你问问话,你跑什么?难道还怕上头那位大人不会秉公处置?” 樊飞鸿脸色一黑,好大一顶帽子,翟廖语说的轻巧,当年哪里是找人问话的模样,差点没把整个东府武林都薅了一遍,换成谁也待不下去。 跑了就是心虚,顺带着还被翟廖语阴了一句,怀疑李落,那就是怀疑巡检司的公道,更是质疑当今圣上的决断,别说是天南三剑,就是再来十剑百剑也不敢落下这个口实。 樊飞鸿理屈,不敢多说,气得脸色发黑。李欹枕见状一笑,和声说道:“晚辈说句公道话,樊少侠不知因由,如果有很多人搜寻追捕自己,避凶之举也是人之常情,只怪话没有说清楚,误会了而已。” “这么说错在老夫?”翟廖语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欹枕。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凑什么热闹 李欹枕平静说道:“前辈言重了,前辈依令行事,何错之有?不过是误会罢了。” “未必吧。” 李欹枕展颜一笑道:“前辈若是不信,可以回去卓城巡检司问询情由,当年之事,樊少侠已将始末缘由呈与巡检司备案,如今樊少侠与濮阳前辈正在黔国公府做客,是黔国公府中的座上宾,如果巡检司想问话早就问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翟廖语嘶了一口凉气,惊讶问道:“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晚辈难道还会存心欺骗不成。怎么,章大人和杨大人没有告诉前辈么?”李欹枕满是善意的提醒了翟廖语一句。 翟廖语不以为意,摇摇头道:“老朽已有很长日子没回卓城了,没想到竟有此事。”说罢,翟廖语看了李欹枕一眼,颔首赞道,“好时机,好手段。” 李欹枕微微一笑,气度不减。 “你还有什么话说?”濮阳钰冷冷喝问道。 “往日是人多欺负他人少,你看不惯要替你三弟出头,今个是你们人多欺负他人少,老朽瞧不顺眼,也要插上一手,当年丢的脸还想今个再找回来,不如我们两个先切磋几招?”翟廖语跃跃欲试道。 众人皆是愕然,能把小心眼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当今武林怕是没几个人了,而且没有一点羞臊的神色,脸皮厚的叫人无力反驳,偏偏又光明磊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你这是与江湖道义为敌!”濮阳钰厉喝道。 “言重了,言重了,我都说了我来这里只是私交,而且他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翟廖语笑嘻嘻的说道。 濮阳钰眼前发黑,翟廖语的言下之意是冷冰做了什么与他无关,自然就划不到与江湖道义为敌里去,但如果有人想依多为胜,那就别怪翟廖语因为私交出手了,毕竟江湖上除了道义,还有交情。 这番话着实令人不齿,偏生又叫人无可奈何,濮阳钰有心退敌,只是实无把握能胜过七指擒纵,倘若绕开翟廖语与冷冰交手,恰恰就成了贪图美色和天一堡钱财之人,脸上着实不好看,刚才还大义凛然,这么快就言而无信,一时半刻确也舍不下天南三剑的这张脸皮,至于樊飞鸿,濮阳钰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不是濮阳钰看不起自家三弟,让他向冷冰出手多半是自取其辱。 翟廖语老谋深算,可比仗剑走天下的冷冰难对付的多。 这一搅和,濮阳钰投鼠忌器,只好做做样子退了回去,沉默无语。李欹枕脸色如常,只是心里却不痛快的很,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打头阵,却被翟廖语节外生枝,身后虽然不乏江湖中的成名高手,愿意出手的本就不多,而甘愿第一个邀战的就更少了,说不得还得靠自己身边的人。 念及此处,李欹枕看了一眼游玉箫,游玉箫会意,迟恐生变,便要应了这一战,却听冷冰极是不耐烦的冲着翟廖语喝道:“我的事,你凑什么热闹。” 翟廖语哈哈一笑道:“就知道好心没好报,不过今个来凑热闹的可不止我一个。” 冷冰眉头微皱,脸色不喜,道:“还有谁?” 翟廖语长笑一声,没有答话,西侧人群一阵晃动,一行人越众而来,当先几人李落都熟悉,义姐李缘夕,好久未见的楚影儿,一别多半载的姑苏小娘,中军骑的天狼游骑倪青倪白,还有数位游骑将军,俱是中军骑中的好手,名声不显于江湖,但一身武功俱已入一流之境。再后面还有十几个人,有僧有道,有凡俗客,也有读书人,似乎还有个大腹便便的商贾,走几步就要喘气,不时的擦着脑门上的汗珠,煞是辛苦。 李落一愣,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上去和翟廖语他们还是一路。 人不多,比起石台上的江湖群豪,区区三五十人不值一提,不过就是这样随随便便的站在当下,却没有人敢小觑。 石台上先是一静,就听有人惊讶出声:“那莫非是金钱山庄的乔庄主?” “那道人难不成是鹧鸪山的还空道人?” “那和尚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嘘,小点声,那是悬空寺的梦色大师。” …… 人群中议论纷纷,李落听了听,颇是惊讶,原来这看着面生的十几人都是江湖上成名一方的高手,行事亦正亦邪,风评不好不坏,大概都是些我行我素不服管束的江湖高手,不知何故会和牧天狼中军骑混在一起。 听着耳旁的议论声,李欹枕的脸色沉了下去,来的人不算多,但实力不容小觑,对比身后这些各怀心思,甚或是等着瞧笑话的势力而言,稍有不慎就会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所以,我兄长还是要插手了么?”李欹枕轻轻说道。 “公主多心了,我们来只是观战,非不得已绝对不会出手的。”姑苏小娘眼珠微转,恭声回道。 李欹枕自嘲一笑,何为非不得已,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李欹枕初掌护天盟不久,但到底出身不弱,眼界也非常人能比,处变不惊,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我相信九皇兄,自然也相信你们,一定不会徇私枉法,包庇凶徒。” 姑苏小娘抿嘴一笑,没有应声。 “打还是不打?”忽地,一个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黑衣人收起了拔剑式,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中诸人,波澜不惊的脸上满是寒色,被这连番变故磨的失了耐心。 “人聚齐了,好,既然如此,那就依江湖规矩吧,瞻前顾后,非是江湖儿郎的本色。”逍遥侯扫了一眼翟廖语一行,眼下情形,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免得再生事端。 此语一出,场中不少人俱都暗暗点头,若是要论谁背后的势力大,还不如找几个说书的穷酸让他们笔墨伺候,何必辛辛苦苦跑来这荒郊野岭,好好一个武林大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委实有些失色。 第一千六百二十六章 西域来客 “好,我来。”黑衣人舔了舔嘴唇,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冷冰扬了扬眉,瞥了黑衣人一眼,倒觉得此人颇合自己的胃口,值得一战。 “慢。” “又是谁?”黑衣人终于按捺不住怒意,厉声喝道。 李欹枕随行之中走出一人,羽扇纶巾,星目剑眉,比之游玉箫少一分激昂,却多了三分儒雅,做书生打扮,一望便知是个满腹经纶的多智之士,听到黑衣人斥责也不动气,和颜悦色的说道:“耽搁不了太久的。” “说。” 书生莞尔一笑,望向人群一处,朗声说道:“有西域来客光临忘忧谷,不如现身一见,藏在人群之中遮遮掩掩,难不成是让我们大甘武林同道小瞧了西域英雄么。” 群豪哗然,没有料到竟然会有西域武林中人藏身其中,虽说眼下还不知道是敌是友,但大都存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遮遮掩掩,必定心怀不轨,就见场中群豪四下张望,却不见有人应声。 书生失笑,道:“看来还需我等亲自相邀才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形如鬼魅,闪身刺向人群东南一角,半空中双手探出,宛若鹰爪,抓向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周遭诸人吃了一惊,忙不倏四下散开,露出人群背后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微微一惊,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不慌不忙的探掌迎了上去,双臂画圆,搅向来人双手。来人招式不变,去势不减,就在掌劲刚要相击的刹那,猛然间双臂不可思议的延出半尺,切向中年男子内关要穴,这一招若是落在实处,怕不是个筋断骨折的下场。中年男子脸上闪过一丝讶色,轻笑一声,手臂内合,手肘仿若无骨,极其诡异的直直折了下去,让开来人指刀,翻掌一挑,点向来人手臂关节,歹毒非常。 来人冷哼一声,方才凭空长出的手臂倏然缩了回去,反手抓向中年男子双臂脉门,中年男子不及变招,眼看就要被来人扣住要害,只见中年男子的双臂一阵扭曲,仿佛不是两条胳膊,而是两条活生生的毒蛇,扭动翻转,攀向来人手掌。不过来的人也不是易于之辈,这一双手臂不但能忽然长出来,竟然也能缩回去,生生短了三寸,避开中年男子诡异的招式,断喝一声,原本疾驰而至的身形如同山岳一般定住不动,不等中年男子收回双掌,数道腿影平地而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所取方位超脱常人双腿所能触及之处,攻敌不备,更可怕的是腿影有长有短,变化无方,若是寻常高手多半要慌了神,顾此失彼了。 不过中年男子只是有些惊讶,却无慌乱,没有后退半步,或用掌,或用腿,一一接下来人杀招,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中年男子从头往下,周身各处俱能随意扭动,似乎这身躯体不是骨肉所成,而是水塑的一般,胯骨,腰骨,肩头,就连胸腹也能当成应敌的武器,古怪的让人心生寒意。 来人久战无功,也不恋战,一个虚招退回李欹枕身后,深深看了中年男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垂目不语,却是个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的枯瘦男子。 中年男子随即收了招,没有趁势追击,抬手拍了拍胸口衣衫上的脚印,随后抖了抖手,淡淡说道:“这就是护天盟的待客之道么,百闻不如一见。” 一番交手,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石台上落针可闻,鸦雀无声。先不说这两人武功有多么了得,单单是这诡异莫测的武功招式就能叫人毛骨悚然,黄脸男子手脚可长可短已是惊人,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形如无骨的中年男子,这样的武学绝非大甘江湖中的路数,定是异族之人无异。 翟廖语眼冒金光,连酒都忘记喝了,只恨不得也下场较量一番,领教领教这古怪绝伦的武学。翟廖语绰号七指擒纵,在擒拿一道淫浸日久,一眼便可看出交手两人的虚实,虽说中年男子胸口印上了几枚脚印,但气劲都被中年男子怪异的身法所化解,黄脸男子并没有占到便宜,如果不是中年男子故作姿态,当要稍胜一筹。 变故突起,谁也没想到突然有多了个西域来客,姑苏小娘退了回去,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看热闹,眼中异彩连闪,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待客之道?哈哈,尊驾还敢大言不惭,来了这里,还想活着回去么?” 中年男子浑然不觉书生言语中的杀气,平静回道:“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杀了我,就怕你们也不好活。” “好胆!”数人厉喝出声,中年男子笑了笑,也不争辩,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站着,如果没有方才一番交战,任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平凡的人竟然会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飞鹏堡横行西域,骄横惯了,不过这里是大甘,不是你们西域,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招待招待。”书生凛然不惧,朗声说道。 知道飞鹏堡底细的江湖高手齐齐变色,不知道的打听了几句也都有了震惊之意,没处打听,又不知道飞鹏堡的难缠和狠辣的多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色。 “怎么,大甘的武林大会还不许我们飞鹏堡观礼么?” “哼,如果只是观礼自然无碍,但若是残杀我大甘江湖同道,那就是我们大甘武林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啊。”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微微露出难受的模样,半是气馁,半是不忿。 书生见场中还有许多人一头雾水,朗声说道:“年前腊月,郊山长乐帮蓝府上下三十九口,上至年迈老者,下至襁褓孩童皆被刺客行凶杀害,府中无一活口,而行凶者就是西域飞鹏堡的刺客。”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呼声,原本中年男子身侧丈许空地又展开数尺有余。 第一千六百二十七章 隐秘的流派 除了几个艺业不凡的江湖高手,其余众人都退避三舍,畏之蛇蝎。 “跑到大甘来杀人,还想活着出去,那就要问一问我大甘江湖同道答不答应。”书生缓缓说道。 人群中不乏嫉恶如仇之辈,闻声叫道:“好贼子,杀了他!” 一时间群情激愤,同仇敌忾,欲将杀之而后快。书生看着中年男子,冷冷说道:“诸位放心,有残杀我大甘江湖同道之人,护天盟绝不姑息,必为惨死的江湖同道一个交代。”说罢,书生有意无意的扫了冷冰一眼,冷冰双目一凝,书生只觉双眼刺痛,心中一惊,急忙收回了目光。 姑苏小娘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竹阴公孙那侧,公孙家来人不多,只有四个,公孙婉清便是其中之一,此刻一脸麻木冷漠的呆呆出神,对眼前变故充耳不闻。 中年男子张了张口,听着耳旁此起彼落的喊杀声,苦笑一声道:“这笔买卖真是赔大了。” “好胆!” “恶贼,纳命来!” “去你姥姥的,找死!” …… 七嘴八舌的咒骂声不绝于耳,中年男子苦着脸看着书生淡淡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你该知道我们飞鹏堡的营生。” “一群只认钱的杀手,谈何营生。” “不错,哎,有人出价,我就得跑腿,劳碌的命,钱都还没拿到手,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你们说是不是赔本的很。” “是谁让你行凶杀人的?” “这个不能说,这是规矩,不能破。” “蓝家灭门,阁下的黑心钱赚了不少吧。” “没多少,一千两银子而已,抛去车马费,就能剩点茶钱。” 书生怒极反笑,世家高手和江湖巨擘皆都皱眉不语,蓝雨尘虽说不在大甘江湖顶尖之列,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角色,如果一千两银子就能让飞鹏堡杀人,那这蓝家一府上下的人命也太不值钱了,换言之,西域飞鹏堡就没有将大甘武林放在眼里。 “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信口开河,死不足惜。”书生寒声喝道。 中年男子极是认真的肃容回道:“不多不少,开价就只有一千两银子,人都死了,我还骗你们做什么。” 众人盯着中年男子看了半晌,中年男子的神色不像说笑,而且确有道理,人都杀了,实无必要再说谎。 诸豪沉默,三十九口人的性命竟然只值区区一千两银子,长乐帮富甲一方,别说一千两银子,就算十万两银子对于蓝雨尘而言都不算什么难事,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葬送在飞鹏堡的刺客手中。 “一条人命几十两银子,在你们飞鹏堡眼中我大甘武林同道便这么不值钱么。”书生冷笑道。 “那倒不是。”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只是那出价的人我们飞鹏堡不得不应啊,别说一千两,哪怕只有一两银子,这笔买卖捏着鼻子也得接。” “到底是谁让你们飞鹏堡下此毒手的?” 中年男子摇摇头,闭口不答。 “听说西域有个隐秘的流派,擅长一门奇功绝艺,名叫无骨柔劲,据说练就这种武功的人全身骨骼比常人多出三倍有余,能做出常人难以揣测的动作,莫非你就是出自这个隐秘流派?”一个衣着朴素,脸上刻着横七竖八的皱纹,脸色黝黑,脚下穿着一双粗布麻鞋的半百老者沉声问道。 老者身旁就是半分楼释纤巧,如此一来,此老身份呼之欲出,正是名扬天下的走苦帮帮主青帝夏侯霄。 “你知道无骨柔劲?”中年男子动容的看着夏侯霄,没有想到会被人识破根底。 夏侯霄不答反问道:“天字杀手?” 中年男子敛去脸上的惊容,笑而不答。夏侯霄喟然叹道:“那就不是一个人了。”说罢,夏侯霄随意扫了一眼四周群豪,却哪里能分辨的出还有谁是飞鹏堡的杀手。 书生看着李欹枕,李欹枕朱唇轻启,淡淡说道:“抓活的。” 话音一落,方才出手的黄脸男子连同左近两人作势欲扑,欲图联手拿下这名飞鹏堡的刺客。就在这时,忽然从谷口响起一声长啸,啸声中,一个苍劲傲然的声音传了过来:“草海武尊弟子泊肃叶代师拜会天南高手。” 语出,众人皆惊,就连世家豪族和江湖大派中权重势威的人物也不例外,齐齐失色,如果只是西域还好,毕竟西域诸国是被牧天狼压制,是否心服口服不知道,但眼下至少还得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而草海不同,北府的战场大甘节节败退,虽然有李落率领牧天狼止住颓势,但场面上处于下风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而且亦有人看得出来,时至今日,草海联军还没有使出全力。 大甘群豪面面相觑,都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是如何应对却没有什么主意,群起而攻之似乎不妥,以礼相待的话怎能对得起北府的万千亡魂,一时间都有点束手束脚的意味。 书生见状,唯有先搁下中年男子,小声叮嘱黄脸男子几人,命其盯紧了中年男子不要让他趁乱逃走,随即在李欹枕耳旁低语道:“公主,不能乱了方寸,既然来了,且看他们耍什么花招,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李欹枕轻轻点了点头,向身旁几位世家门阀和江湖大派的泰山北斗投去询问的眼神,林家林致中,洛家洛声亭,释纤巧,逍遥侯诸人皆颔首示意,没有越殂代疱的打算。李欹枕深吸了一口气,清朗喝道:“有朋自远方来,请!” 场中群豪的心思都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引了过去,簇拥着往石台边缘走去,想要一睹草海来人的真容。李落混在人群中走了几步,没怎么在意,隐蔽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牧天狼诸人,还都兴致满满的向湖面上张望,不时交谈几句,轻松自在,与李欹枕旗下的护天盟高手大相径庭。 李落收回目光,无奈之下唯有收起散懒的心思。 第一千六百二十八章 最后那人 想了想前后因由,李欹枕的所作所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定是不甘心头顶压着定天王这块大石,另辟蹊径也好,踏足江湖也罢,手中有了筹码,自然也有了说话的资格,至于将来会为谁说话,眼下来看,多半不会是李落。 而牧天狼中军骑的出现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然是为了搅局,李落猜测这一定是殷莫淮的意思。让李落看不透的唯有那个中年男子,如果这名中年男子当真如夏侯霄所料是飞鹏堡天字一级的高手,天字杀手的手段李落领教过,行踪诡秘莫测,绝对不会轻易被人看破行迹,除非是他刻意为之。如果真是如此,李落想不明白飞鹏堡为什么要这么做,平白将一个顶尖好手折损在壶觞州。至于冷冰,李落自始至终都不相信冷冰会滥杀无辜。 最麻烦的是答应给飞鹏堡的一千两银子,此事一旦抖露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便是李落也觉头疼,没想到当日随口一说飞鹏堡竟然当了真,着实出乎李落的意料。李欹枕的护天盟口口声声要为蓝雨尘报仇,如果是李欹枕自珍羽翼,掩盖了长乐帮的恶行还好,如果是另外一个缘故,那可就后患无穷。 李落抬眼看了看人群之中略显憔悴的公孙婉清,心中一沉,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李落沉思之际,一行人出现在石台边缘,当先一人正是泊肃叶,在泊肃叶身后有几个李落的旧识,有和李落刚刚分别不久的斛律封寒,据说也是草海武尊门下,和泊肃叶是同门师兄弟,还有那个佩剑的中年男子,李落曾怀疑此人是大甘人氏,不过没有得到实证。一见到这名中年剑客,李落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身上有剑伤的地方,要说起来草海高手之中唯有此人伤李落最多,一次在秀同城,一次在白鹿坡前。草海高手当然不能少了漠北狂鹰,红巾依旧,面带轻笑,潇洒中有一股大甘青年俊杰没有的狂野,这等风采,大概只有纵马驰骋在万里草海才能沉淀的下来。还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也是熟人,当年在秀同城也没少让李落吃苦头,只是没见着大汉趁手的大锤,约莫是路上带着不方便,腰间鼓鼓囊囊,不知道藏了什么兵刃。另外两名年轻男子,相貌酷肖,是一对孪生兄弟,举手投足如出一辙,端是奇异。这两人李落未曾见过,神色沉稳,却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压迫感,一旦对上眼,仿佛就被两头觅食捕猎的虎豹盯上了一般,不自禁的让人背心发凉。 最后那人,李落只瞧了一眼,心思便如热油里窜进了水滴,瞬间翻滚起来,杀心蠢蠢欲动,连呼了好几口气,这才将冒起的杀心勉强压了下去,就好像饿死鬼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美味佳肴,勾的人心难以平静,好不容易不去看了,偏偏反倒是她又在眼前晃来晃去,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最后那人很悠闲,打量了一眼石台上的大甘群豪,便将目光转向了幽谷秀色,恬静淡雅的跟在泊肃叶身后,抿着嘴,唇有淡笑,比起游山玩水还要自在的多。 李落伸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吐了一口浊气,能让李落按捺不住杀心的,眼下的天下,唯有蒙厥拨汗相柳儿一人。 泊肃叶站定,环目一扫,朗声道:“我们不请自来,拜会大甘英豪。” 寥寥八人,气势自凝,竟然有不逊于大甘群雄的声势,或沉稳如山,或激昂如火,或冷冽如刀,或洒脱如清风流云,形色各异,合在一处,就如同黑夜中的明月,将石台上一众大甘江湖高手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就连那些前辈高人也不由自主的露出凝重神色,不敢小觑了眼前来人。 草海诸人出现的很突然,出乎场中众人的意料,就连李落也没有想到相柳儿和泊肃叶几人会有兴致跑来壶觞州闲逛,倘若一旦有人认出相柳儿的身份,相柳儿十有八九难逃一死,就算泊肃叶几人有三头六臂,也决计招架不住这么多的大甘武林高手,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也没有几个人会在乎什么公平决斗的说辞。 想到这里,李落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刚才的杀心转瞬又化作忧心。虽说相柳儿少有露面,大甘朝野见过真容的人不多,当初骨雅来访之时也甚少有人留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不定会被谁察觉到破绽,而且,相柳儿脸上的乔装怎么看都敷衍的很。望着气定神闲的相柳儿,李落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诸位因何擅闯忘忧谷?”李欹枕皱眉问道,一时也摸不清眼前几人的虚实,冷声喝问道。 “听说大甘江湖中的高手汇聚此地,特意来见识见识,顺便领教领教天南高手和我草海的汉子谁更厉害些。” “你们是要来挑战整个大甘武林么?就你们几个人?” 泊肃叶一扬眉,淡然一笑道:“不行么,还是说你怕了?” “怕?”李欹枕失笑道,“忘忧谷中有我大甘数千高手,你纵然是武尊高徒,只要我一声令下,诸位怕也有来无回。” 泊肃叶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你打算依多为胜,若是这样,那这天南的江湖也不过如此。” 有大甘豪杰扬声怒斥,李欹枕却面不改色,平静说道:“既然来者是客,我大甘自当以礼相待,诸位想要如何不妨划下道来,我们大甘武林一并接着就是了。” “好,有气魄,不愧是大甘李家的舞阳公主。”泊肃叶大笑一声,朗声道,“听闻你们天南有大道唯一,分门十三的说法,奇功绝艺层出不穷,高手辈出,我们特来开开眼界,领略一番天南武学的精妙之处,听说你们天南讲究以武会友,那就切磋几招,为你们这场武林大会助助兴。” 听了泊肃叶一席话,李欹枕脸色微变,几位巨擘亦是心如明镜。 第一千六百二十九章 3v3 眼前草海几人是有备而来,说是切磋,实为搅局,如果这一战输了,不管泊肃叶几个人能不能活着回去,恐怕这武林大会也没多少办下去的颜面了。 无论是冷冰还是黑衣无鞘剑,再或者翟廖语拦下濮阳钰,这些都是私怨,而今这一战,已经超过了一州一府,一门一派的纷争,而是整个大甘武林与草海高手的较量,北府战事本就不利,如果连江湖豪侠也要被草海压过一头,这人心就乱了。 李欹枕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犹是凝重,此时此刻,对李欹枕竭心尽力筹建起来的护天盟而言是一个考验,以护天为号,倘若连区区几个草海高手都胜不了,谈何颜面护佑大甘的武道天下。 “你想怎样?”李欹枕缓缓问道。 “很简单,我们三人,”泊肃叶一指身旁的斛律封寒和狂鹰,洒然说道,“与你们大甘高手切磋几招,论输赢,当然分了生死也不怪你们,如果我们三个有谁技不如人死在这里,只怪我们学艺不精,日后绝没有人会上门寻仇。” 泊肃叶的光明磊落和斛律封寒的淡然,再加上狂鹰的飞扬,给了李欹枕和护天盟群英莫大的压力。就算知道了应战的是什么人,李欹枕仍旧不敢言胜,草海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单凭这份自信和骄傲,便能让无数人喘不上气来。 事关重大,李欹枕不敢专断,若是平时还好,借着皇族余威还可以发号施令,今日一战,倘若败给了草海,护天盟就只是个笑话,李欹枕也再没什么脸面行走江湖。 林致中和洛声亭相视一眼,林致中踏前一步,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有胆有识,老夫佩服,说实话诸位高才这般风采老夫当真汗颜的很呐,这样吧,几位远道而来,我们大甘江湖同道也不能怠慢了,不说别的,就冲着以武会友这四个字,怎也不能太敷衍,就请几位稍待片刻,我们也推选三人出来,领教草海绝学,当然,这对战的次序就由你们来定吧。” “不必,首战狂鹰,我第二战,我师弟最末。” “狂鹰!?” “难道是漠北狂鹰,那个马贼头领?” “他不是从来都对草海和大甘王族不假颜色的吗,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 “嘿,人家是来挑战咱们大甘武林高手的,兴许和草海的王室没什么关系。” “哦,也有道理……” “我听说狂鹰刀法高超,在漠北横行无忌,鲜有敌手,不知道是真是假。” “哼,区区漠北有什么了不起,弹丸之地,要说刀法,能比得过咱们大甘的刀法宗师么?” “哦,张兄以为咱们大甘谁能算得上刀法宗师?” …… 一时间,石台上议论纷纷,斛律封寒一怔,低笑道:“你的名声很大啊。” 狂鹰挑了挑眉梢,踏前一步,朗声说道:“漠北狂鹰,领教天南武学。”说罢微微一顿,接道,“多领教几位最好。” “无知狂徒……” 林致中哈哈一笑,截断群豪不满的喝声,回道:“那就不必了,三位是草海的年轻俊杰,那我们大甘也该让年轻一辈与你们切磋几招,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就不必献丑了,输了丢脸,赢了多半还有人说我们大甘江湖以大欺小……” 泊肃叶扫了一眼场中诸人,淡淡一笑道:“你们大甘厉害的那几个年轻高手都不在这里,可别弄巧成拙。” 林致中面不改色,平声回道:“不劳武尊高徒操心。”说罢,向李欹枕轻轻颔首示意,李欹枕会意,围了过去,这些大甘武林的巨擘聚在一处,思量该由何人出战。 泊肃叶冷冷一笑,和狂鹰几人走远了几步,在一块大石上随意的坐了下来,闭目养神,对四周的大甘高手看也不看一眼。 群豪纷纷议论,推测谁有资格代表大甘江湖出手应战。 “多情公子轻功了得,肯定能算一个。” “依我看,慕容大公子家学渊源,七十二路摘星手和扮月心法独步天下,一定能赢下一场。” “嘿,要我说还是玉剑宫的掌剑大弟子姑射仙子最厉害,她若出手,这些草海蛮子谁人能敌。” “你那是美人计,不算真本事。要我说还是让温三公子上最稳妥,温家的软玉温香一出,何人能敌?” “兄台,这是堂堂正正的争高下,用毒算怎么回事,你不怕那些蛮子笑话咱们?” “哼,能赢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这帮蛮人也没说不能用毒吧?” “行了,你们别争了,听听公主和释楼主他们怎么说。”有人不耐烦的喝了一声,这才将嘈杂的议论声压下少许。 “洛兄,有什么计策?” 洛声亭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的李欹枕,沉声说道:“全力而为,不过此战也可以败。” 众人都是老谋深算的老江湖,当然能明白洛声亭的话中之意,毕竟就连泊肃叶都说了,最厉害的那几位可都不在这里,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不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呵,不虑胜先虑败,不错,不过最要紧的是让谁出战,夏侯帮主,可有什么高见?” 夏侯霄皱着眉想了想,道:“走苦帮倒是有几个年轻好手,但要和诸如漠北狂鹰相较,恐怕赢面不大。” “半分楼呢?释楼主,你们半分楼是卓州一线白道武林的牛耳,高手如云,应该能出手吧?” 释纤巧沉吟数息,道:“小辈冯震鸣可以一战。” 林致中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不错,半分楼白虎堂冯少侠的木落归本神功声名在外,应该能接下一场。” “那还有两个呢?” “诸位觉得谷少侠如何?”逍遥侯忽然插了一句。 众人回头,谷铁心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背后是大甘西南的武林道,也就是唐燕两家的使者,自然有资格议事,不管大甘朝廷和燕王之间有什么恩怨,此时此刻,事关大甘整个江湖的颜面,往日恩怨也要先放下。 “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 绣春刀谷铁心 释纤巧眼睛一亮,轻轻点了点头,论武功,谷铁心绝对是大甘江湖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绣春刀威力绝伦,能胜过谷铁心的少之又少。 几人一想,连连点头,谷铁心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只是当初在卓城的一番遭遇,此刻还愿不愿意念在大甘一脉的情分上出战。 “不知道谷少侠意下如何?”和气会关七侯一脸和气的问道。 谷铁心看了关七侯一眼,眼中一丝冷意转瞬即逝,沉声说道:“义不容辞。” “好,谷少侠实乃真英雄也!”逍遥侯赞了一声。 “谷少侠,多有得罪,非是老夫多心,不知道谷少侠的绣春刀比起当年如何?”林致中肃穆歉然问道。 谷铁心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右臂,轻轻一笑,直言回道:“劲气不如当年了。” “啊?” “不过多了点变化,也比当年的绣春刀快了些。” “也就是说,谷少侠的刀法更胜以前?”林致中追问道,半点不敢马虎。 谷铁心点了点头,想起了义妹灵仙,脸上闪过一丝暖意,展颜一笑道:“谷某的刀法更胜从前了。” “那就好,让他们领教领教大甘的刀法绝学。”林致中击掌喝道,长出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诸位可有什么提议?” 诸人极快的交谈了片刻,有提议云隐门少门主孟七郎,有说藏剑山庄的第一高手千里一剑包宕,也有人可惜蜀州千手门的小长老房千千没有来,说来说去,确如泊肃叶所说,如果那几位妖孽如大隐于市的传人和魔门弟子,宋家的无缺公子和唐梦觉这些人在,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慎之又慎。 其实倒也还有几个年纪合适的人,一个是被大甘皇帝封了国师的道家之主三生道人,还有红尘宫那几个面带轻笑却深不可测的年轻高手。三生自重身份不愿下场,红尘宫那几位不知根底,白云寺的慈云大和尚邀了一句,却被笑颜婉拒了。 剩下还有些身手了得的江湖俊彦,都有一身不凡的艺业,可是一旦与狂鹰相比,都没有五成的胜算。 李欹枕没有插言,论眼力,决计比不上这些江湖巨擘。听着听着,李欹枕慢慢的有些心寒起来,说了半天,竟然没提到几个护天盟中的年轻高手,提到的名字要么耳熟,要么陌生,但名气似乎都没有护天盟中诸如多情公子来得大,但却被这些江湖前辈看重。 “要不我去试试?”关东万马堂俞恒冲摸摸脑袋插了一句。 “俞兄,别闹了,你家大姑娘都要出嫁了吧,过几年你就抱孙子了,凑什么热闹。”相熟的东山一品堂副堂主十全九美焦少一连忙劝阻道。 林致中几人就当做没听见,俞恒冲的一张黑脸,让外人看说他五十岁都有人信,就算赢得了也不能去。 第三个人选悬而未决,谷铁心忽然开口说道:“其实这里有一个人最适合出手。” “谁?”李欹枕愕然问道,忽然瞥见身旁诸人皆是一副沉默的神色,心思一转,明白过来,胸口隐隐有些沉闷,淡淡一笑道,“他会愿意么?” “如果输了,丢脸的不只是大甘江湖,大甘朝廷怕也没什么好颜面吧,他应该会出手。” “我去问他?”李欹枕点了点头,和声问道。 “这……”谷铁心看了一眼释纤巧,释纤巧想了想,抚须接言道:“公主豁达,老朽佩服,且先稍待片刻,让老朽去找七指擒纵说说。” 李欹枕嗯了一声,虽知释纤巧只是一句客套,但心里也稍稍好受了点,没有再多说什么,数刻前还有围杀冷冰之意,此刻再叫冷冰出手,的确有些臊得慌。 “翟兄。”释纤巧走过去含笑抱拳一礼道。 翟廖语一乐,点了点头,不等释纤巧说话,转头朝着冷冰叫道:“冷兄弟,能替咱们大甘胜一个回合吗?” 冷冰看着不远处的泊肃叶,没有回头,冷声说道:“好!” 翟廖语回过头来冲着释纤巧哈哈一笑道:“算我们一个。” 释纤巧心中一叹,这才是真正的气度,如果李欹枕也能有这般气度,方才也不必问是否要自己亲自过来了。释纤巧拱手一礼,与翟廖语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回身看着李欹枕轻轻点了点头。 李欹枕神情一振,越众而出,斛律封寒留神着大甘这侧的动静,见状笑道:“好了么?那就开始吧。” 狂鹰一个翻身,跃上一块两人高的大石,居高临下,朗声笑道:“我的对手是谁?” 李欹枕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喝道:“大甘绣春刀谷铁心,牧天狼下天子剑冷冰,半分楼白虎堂冯震鸣,三位代我大甘武林年轻一辈领教草海豪杰绝技,请赐教。” “在下谷铁心,领教漠北豪杰的手段。”谷铁心走了出来,仰首平静的看着狂鹰。 狂鹰眉头一皱,脸色微变,阴沉的看着谷铁心的断臂,冷冷说道:“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么?” 谷铁心笑了笑,淡淡回道:“是你看不起我,不是我看不起你。”话音刚落,腰间刀鞘发出一声低吟,一抹春色破鞘而出,比之忘忧谷的翠竟然更活了三分,悠悠罩向狂鹰。 这一刀刀势已成,但出招很慢,只是提醒,并非杀招。狂鹰眼中暴起一股精芒,战意骤显,大喝道:“好刀法,果真小瞧了你!”声音未落,以狂鹰为风眼,石台上猛然刮起了一道有着毁天灭地气势的暴虐风暴,将绣春刀上泛起的春色撕的支离破碎,化成星星点点,消散在空中。 风势骤起,众人皆惊,忙不倏退出三丈,还觉脸上有缕缕刀气拂过,刮的生疼,又再退了三丈,这才勉强脱开暴风的范围,李落也被身边人带着退了近十丈,这才将将找了一处地方栖身。众人惊魂未定,场中谷铁心亦是大吃一惊,出招之前的的确确没有轻敌,但等到狂鹰刀出,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狂鹰的刀比传闻中还要凶厉三分。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 半招春满人间 春色散尽,谷铁心先机已失,释纤巧几人脸色皆是一变,高手相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一旦落了下风,依着狂鹰如此骇人的刀法,谷铁心再想扳回一城着实不易。 谷铁心脸色微变,绣春刀横摆,一股更翠更有生机的绿意透过刀背展了出来。春水映照,比起当年的半分楼外,此刻这一招少了一分锋芒,多了一分柔和,那抹春色少了刺眼,多了一丝温润,断臂之后的绣春刀果然在意境上更胜了一筹。 刀声呼啸,如暴风吹沙,正是狂鹰的成名绝技狂沙刀法。刀劲如风卷黄龙,充斥着傲睨天下的声势,却被狂鹰收敛在周身数尺之内,凝而不发。 “哈哈,小心了。”狂鹰大笑一声,刀下劲风不再束缚,向谷铁心卷了过去。 一招吹沙刀决,破了谷铁心的春水映照,随之便是卷沙刀决,刀意转寰之间圜圆如一,比之阴阴溪曲绿交加的春色满园,别有一番惊沙乱海日,飞雪迷胡天的幻境,说不上孰胜孰劣,就看是谷铁心的绣春刀在狂鹰的沙海之中开辟出一方绿洲,或是这盈盈春色被漫天黄沙狂风吞噬的一干二净。 释纤巧几人略略松了一口气,之前狂鹰一招吹沙刀决凝而不发,自然是不愿占早前的便宜,让了谷铁心半招,如此一来两人就扯平了,剩下的各凭手段,看看是谁技高一筹。不过等到狂鹰的卷沙刀决一出,诸人才刚松了的一口气又再提了起来,如此举重若轻的刀法已然登堂入室,比起江湖上那些淫浸刀法数十年的成名高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寥寥数人或可比肩,至于谷铁心是否可算在此列,眼下着实不好说,就看这一战结果如何。 狂鹰的刀法依旧,一如漠北的风沙,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不知道是人借了刀势,还是刀借了人的性子,只觉这把刀多了刀主的狂傲,人多了刀的孤寒。谷铁心首当其冲,风沙贯耳,目之所及,这方天地中的一寸一厘都布满了大漠风沙,稍有不慎,心神便会为之所夺,分不清哪处是风,哪处是沙,而哪处才是狂鹰手中的那把刀。 抱诚守一,心不乱,任凭风沙肆虐,我自巍然不动。论变化,谷铁心掌中的绣春刀比起狂鹰的狂沙刀要稍逊一筹,但以不变应万变,不管身外狂风飞沙,自有三尺之地存身。漫天黄沙里,就见几丝绿意,羸弱,瘦小,却生生不息,在无边无际的黄沙肆虐中顽强的挣扎着,那丝绿意中的生机有蓬勃浩然之意,像极了沙漠里的莎草沙蓬,无论周身四处再怎么贫瘠死寂,却总能与天地争出一线生机。弱是弱了点,但谁敢断言不会有生机勃发,改天换日的时候呢。 狂沙善攻,绣春刀攻守兼备,这倒与两人的性子相合。狂鹰主攻,卷沙一决刀意不变,眨眼间已经向谷铁心斩出了百余刀,谷铁心固守,绣春刀生生不息,自成一体,封住了意图近身三尺的狂沙刀劲。一攻一守,自然是主攻的狂鹰内力耗损多些,谷铁心以守为攻,消磨狂鹰的内力,不失为一计上策,不过谷铁心却不知道狂鹰的卷沙刀诀因风成势,风越大,势越盛,势盛则风起,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自身内力损耗并不多。 这样下去最后就是比拼内力的结果,狂鹰心高气傲,自然不会打算这样磨下去,卷沙一诀久战无功,狂鹰心中明白单靠卷沙刀法若想分出胜负,少说也要在三百招开外,随即长啸一声,黄沙尽去,风声不再,天地间的异象骤然消散一空,刀还是那把刀,人也还是方才的人,刀芒消隐,露出古朴暗哑的刀身,刀脊上的几道刻痕清晰可见,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被仇家的兵刃斩在了上头。狂鹰举刀一斩,没有丝毫花哨,场中诸人看得真真切切,就像是一个初次触摸刀兵的寻常人挥刀一斩一般,看起来很简陋,势也不大,力也不沉,就连刀锋破风的声音也有了红尘烟火的味道。 就是这平平淡淡的一斩让谷铁心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绣春刀再无留力,眨眼间挥出了数十刀,绿意暴涨,凝势成盾,仿佛是一尊仙家法宝,苍翠的滴溜溜悬在半空,挡住了狂鹰简陋的一斩。 暗哑的马刀破入绿色盾牌之中,这一刀狂鹰斩的并不快,更或者可以说很慢,没入了谷铁心面前的苍翠绿山之中。绣春刀上绽出的绿意似乎无意阻拦狂鹰这一斩,狂沙刀不疾不徐的从上到下,将绿色盾牌斩成了两半,露出了背后的谷铁心。 谷铁心闷哼一声,倒退了一步,这一招便算狂鹰破了,不过狂鹰并没有乘势追击,而是皱眉看了看左右两侧两团带着春意的气劲,气盾被破,气劲凝而不散,有合击之相,倘若这还看不出蹊跷,那狂鹰也就不是漠北狂鹰了。 关七侯暴喝一声道:“这莫非就是春满人间,果然厉害!”其实真正的春满人间关七侯早就见识过,如今这个模样,李落恶意猜测大约是因为谷铁心再也不是当年孤掌难鸣的七大寇,背后多了唐家和燕丹枫的影子。关七侯当年与谷铁心交恶,如今若有机会当然要挽回,至于面子,依着和气会的行事之风,怎么也不会比银子更有用。 释纤巧轻笑一声道:“谷贤侄这一招顶多只算半招春满人间,借了刀势,没有刀意,不过拦下狂鹰这一刀也足够了。” 足够了么?李落暗忖道,凝神看着将手中马刀扛在肩头的狂鹰。狂鹰这一斩在场知道底细的人不多,李落恰巧是其中之一,比起当年秀同城中凭借破沙一诀胜过太叔古的那一斩,今时今日狂鹰刀下的破沙诀更显简朴,也就是说更有归真之相。云无常风无相,狂沙刀法走的是不拘天地的路子,以乱制乱。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归真刀意 狂鹰能在狂沙刀法中凝练出这样的归真刀意,应当已经不在大罗刀虚实有无的刀意之下。 反观谷铁心的春满人间,走的是以刀化形的路子,以招式而论倒也精妙,与狂鹰的归真刀势南辕北辙,却各有玄妙。 江湖上有一种传闻,论武林的渊源流派,可分为南北两大派别,南人约简,得其精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所谓南北,指的是天南和漠北。天南武林一向偏理重道,尊意境道心为正统。天北则有武技千门万类,层出不穷,可以说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武道终有相通之处。 归真凝刀意,绣春刀借刀势演变招式变化,各有千秋,不能说狂鹰的刀意就一定胜过了谷铁心的刀势,但谷铁心以刀势硬接狂鹰的刀意,看似难分轩轾,但其中差别到了李落这等刀法大家眼中自然瞧的分明,释纤巧并非看不出来,不过眼前境地不能涨了他人士气,灭了自家的威风。 狂鹰收刀,忽地淡淡一笑,道:“春满人间么,有点意思,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谷铁心心中突生警兆,周身四处的气机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纷乱漩涡,将谷铁心笼罩其中,刀借风,风从气,数不尽的刺骨刀劲破空而至,将谷铁心四周数尺之地尽数锁死,且有烈火燎原之势。刀阵正中的谷铁心举步维艰,仿佛陷入了一个看不见踪影的流沙陷阱当中,但有微微一动,就有气机牵引着无数凶厉刀芒碎空而来,杀意十足。 谷铁心清啸一声,知道此招凶险,一旦让狂鹰的刀意凝聚起来,恐怕唯有败亡的结局。绣春刀绿芒大盛,此刻再不是空有刀势而无刀意的春满人间,以刀为媒介,引动五尺之地的生死变化,尽数敛在了刀身之上,这五尺之地,便是谷铁心的春满人间,刀意不散,域就不会散,任凭风吹雨打,却也斩不尽这连绵不绝的生机。 这才是真正的春满人间,场外诸人瞧的如痴如醉,李落也叹为观止,倘若谷铁心没有断了一臂,此刻手中的春满人间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少了一臂,谷铁心才能破而后立,领悟春满人间的真谛,一饮一啄,大概也自有天定。 流沙无形,却在连绵的春意面前显出了踪迹,脉络隐约可见,到了此刻,谷铁心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看不破狂沙刀流沙一诀的虚实,无招可破,终还是要败在狂鹰手中。 狂鹰化身入刀,人随刀走,有了几分隐身虚空的错觉,不知道下一刀要从哪里来,唯有场中那抹春色柔而不弱,被狂风吹的左摇右摆,只是根基却稳若磐石,佁然不动。 刀劲肆虐,即便隔了数丈远也刮得人脸上生疼,不少内力不济的江湖客不由自主的又退了几步,倒也有心思聪慧之辈借助两人施展的刀招刀意磨练己身,以此为契机,倘若悟个一星半点,日后武功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交手至此,却还听不到兵刃相击的声音。猛地,谷铁心一声暴喝,一道绿芒斩破流沙禁锢,人刀合一,破困而出,落地之后绣春刀横扫,就听一声脆响,终于找到了狂沙刀刀身所在。 人影一触既分,狂鹰脸上不惜惊讶之意,哈哈大笑道:“果然有些门道,你是大甘高手中第二个看破我流沙刀诀的人。” 谷铁心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随即隐去,淡然看着狂鹰。李落心中一动,就在方才,耳旁突然捕获了几声极其低微的轻咦声,差点引得李落回头一探究竟,人群中果然还藏了不少有心人。 “哦,不知道第一个人是哪位江湖同道?” 狂鹰没有回答,岔言说道:“你的刀很好,不过刀主杀,不讲你们大甘所谓的君子之道,你的刀守多攻少,多了厚重,失了锐气,不合我的武道。” “道无优劣,术有专攻而已,我的刀既然与你不合,那就再决高下。” 狂鹰笑而不语,看了一眼草海那侧,李落瞧的真切,虽说狂鹰似乎看的是泊肃叶,但余光却是落在稍作乔装的相柳儿身上。狂鹰神色微动,剑眉一挑,朗笑道:“不打了,这一战算平手如何?” 谷铁心一怔,心中有些疑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方才一招,虽说自己破开了狂鹰的流沙刀诀,但狂鹰并未落败,当真说来,实则主动一方还在狂鹰,若是再战,谷铁心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胜过眼前这位草海豪杰。 谷铁心思索片刻,释纤巧几人颔首示意,一场平局并非不能接受的结果,随即收刀,淡淡说道:“那就做合论吧。” 狂鹰哈哈一笑,漫不经心的向己方阵中走去。 “等等。” 狂鹰一顿,回头看着谷铁心玩味笑道:“怎么?” “我想知道你口中的第一个人是如何破解你的流沙刀诀的。” “他没有破我的刀法。”狂鹰洒然一笑,没有遮掩,平声说道,“他引我出招,就在三寸之间倒转乾坤,骗了我一招。” “什么?”谷铁心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狂鹰。 “事后回想起来我和你的反应也差不了多少,在三寸之地布下颠倒虚实的手段,这份算计和胆量是我平生仅见,天南武林的确不乏卧虎藏龙之辈。”狂鹰笑了笑,不再多言。 谷铁心神色数变,颔首一礼,返回了大甘这侧。 第一战,合。 李落皱眉看着草海一行,旁人如果不知道狂鹰的深浅,但李落不会不知道,而且狂鹰口中所说的第一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方才狂鹰与谷铁心一战,谷铁心固然还有绝招未出,但狂鹰也有留手,至少那一招令李落有生死之危的未尽一刀就不曾现世,而且狂鹰善使双刀,如今只出了一把,另有一把却还未见其踪。 谷铁心破而后立,刀法的确已经大成,但就像狂鹰说的,多了厚重,失了锐气。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刀对剑 能不能当真接下狂沙刀实在不好说,如果谷铁心有一甲子的内力,说不定能将狂鹰生生熬死,但眼下却未必,至少狂鹰的内力不会比谷铁心差到哪里去。 这一战其实还是狂鹰稍占上风,最后却主动求合,李落便猜到这定是相柳儿的打算,十成十是来搅局的。 “第二战!”一声清叱,一道剑光乍起,森寒之中另有磅礴大气,很干脆利落的刺向泊肃叶。 泊肃叶淡淡一笑,好一个心急的对手,剑光凝练,剑未到,杀意倒是先一步扑面而来,的确是个好战之辈。狂鹰眼睛一亮,还是此刻出剑的天南高手更加合乎自己的胃口,可惜错过了这一战。 泊肃叶朗笑一声,纵身迎上剑光,腰间马刀突跳而出,有清濛之气,似雾非雾,不过没有散开,大都依附在刀刃上,斩向迎面而来的剑光。 泊肃叶的刀和冷冰的剑,连同执掌兵刃的人,俱都清晰可见,场中群豪看的真真切切,不如狂鹰和谷铁心一战时异象丛生,反而刀就是刀,剑就是剑,一纵一横,一勾一画,脉络皆可见,比不过方才一战的声势浩大,多了点凡俗的味道。 泊肃叶的刀法意境和狂鹰有些相似,一如草海风云,变幻莫测,以势压人,纵横开合中处处杀机,而且每一招和每一招之间的杀机竟然半点也不隐藏,堂堂正正的让人望之侧目,唯有对自己一身武功抱有极大自信的人才敢如此出招,存了心思告诉旁人杀机何在,但就算知道了下一招也一样躲不过,挡不住。 冷冰面无表情,手中神兵剑芒青幽,似乎只有一剑一式亦可变幻无穷,出招随心所欲,如行云流水一般,杀意仍在,冷冽依旧,只是原本的死意中多了点灵动,有了化神的韵味。从前时,冷冰的剑法如山巅寒冰,踏云势,携风雨,自成傲寒绝境的气息,往往一剑出,对手便要坠入万年寒冰而成的冰窖之中,任凭寒气迫体而无可奈何。而今一战,剑还是那把剑,不过就像是一个在绝峰舞剑的人突然步入世俗之地,剑身四周的寒气少了许多,但剑身之上承载的森寒杀意却数倍于当初。剑招不再仅仅追求招式,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云、挂、撩、斩、挑、抹、削、扎、圈等等只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击剑招式,到了冷冰手中,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模样。场中不乏用剑的好手,一望之下,尽都惊讶的忘记了呼吸,这才知道原来最普通不过的刺剑、劈剑、挂剑、撩剑、云剑、崩剑、截剑、抱剑、穿剑、斩剑诸般技巧竟然还有这样的用法。 李落见状暗自咋舌,没想到经年不见,冷冰的剑法精进如斯。法无常法,招无常势,若为打斗,招式自然不用太华丽,能杀人就好,内劲无须尽出,能破开对手的护体真气就好,快也好,慢也罢,总归都是为了击败对手,不过如果是为了斗艳做剑舞,自然另当别论。 狂鹰化归真为一招破沙,冷冰凝至简之道入剑,都已直取武道巅峰的意境,丝毫不逊色。 释纤巧林致中等人叹为观止,如此年纪竟然能领悟出这等意境,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追溯三十年前,整个江湖上却没有这样一群惊才绝艳之辈,后浪推前浪,几个上了年纪的江湖前辈相视苦笑,不服老看来是不行了。 武道大兴,有人喜,有人悲,也有人愁,李落就是愁的那一个。莫非就因为天将大乱,所以才会降下天机,致使英才辈出,却不知道这一场大乱之后能有几人可活。 冷冰剑法藏真,泊肃叶也不是易于之辈,除非两人皆放手拼死一搏,不然数招之内难分高下。冷冰和泊肃叶两人都是攻多守少,以攻为守,十招当中能有一招退守就属难得,自然比刚才的一攻一守要精彩许多。再者说了石台上并不都是眼界高绝之辈,刚才谷铁心和狂鹰一战,觉得刀寒刺骨的人多,但真正看明白意境相争的人就少了,大概也就觉得异象纷呈,开开眼界罢了,怎也不如眼前这一战吸引人,而且还有一种错觉,换成自己下场,也能施出与冷冰和泊肃叶差不多的剑法刀法来,反正这些招式看起来也并没有怎么繁复难测。 只不过真正能察觉道意的人比起刚才还要少了。 场中一声脆响,泊肃叶手中长刀挑开了冷冰掌中长剑,人影两分,冷冰似被刀气所迫,倒飞了出去,轻飘飘的落在身后一块两人高的大石上。泊肃叶一皱眉,固然刚才一刀暗含武尊秘传内劲,但交手至今,彼此大概有了点衡量,冷冰不至于接不下刚才那一刀。就在泊肃叶思索之际,就见冷冰单足借力,青锋直指泊肃叶,冷冷说道:“弃刀!” 这一声冷喝让一众江湖高手摸不着头脑,没明白冷冰话中何意,只见一道惊鸿骤然亮起,剑芒不是飞到了泊肃叶身前,而是仿佛有一条线,将泊肃叶和冷冰连了起来。 快,非比寻常的快!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更让人花了眼。 泊肃叶脸色微变,瞳孔收紧,右掌一展,将马刀抛在地上,随即大喝一声,双臂探出,左拳右掌,击向空处。 空处?!在场群豪猛然醒过神来,冷冰尚在,青芒还没有散尽,但冷冰手上的那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就连那只握剑的手已有一半化作虚影。 群豪倒吸了一口寒气,不少人惊呼出声,李落眼皮一跳,当年数次与冷冰交手,见识过他这一式鬼神莫测的空剑化影之术,只不过当初在冷冰掌下剑身可以破空隐身,剑柄还在,当时李落还曾说过一句如果冷冰能够尽敛三尺长剑,就是大罗刀也未必能接下这一剑。如今再看,这一招冷冰竟然这么快就练成了,说不得再见的时候冷冰定会拿自己的大罗刀试剑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大轮金日 看得人都觉心惊肉跳,剑遁入虚空,以往是无招胜有招,眼下非但没有招式,连兵器都没了,除了引颈受戮,怕也没有别的法子。泊肃叶神色凝重,顾不上再吃惊,功力聚集十成,一轮纯阳金日蓦然出现在拳峰指尖,泛起一阵涟漪,竟似将边缘虚空烧化了一般,挡在了三尺青锋的必经之路上。 练虚化实,一众大甘的前辈高手脸色渐渐发沉,先不说此子内力深厚,单单能够领悟武道极致的慧心,大甘年轻一辈中就少有人能及,到底传闻中那几个妖孽的天纵之才能否达到这般境界,没有见过实在是不好说。 金日拦路,消失不见的剑身显出了踪迹,一段三寸长的剑锋从泊肃叶拳掌之间冒了出来,向泊肃叶胸口探出了少许,便难有寸进。冷冰轻咦一声,剑身化实,抽剑一引,就听得啵一声,像水泡破碎了的声音,再看时,拳还是拳,掌还是掌,剑还是剑。 一招之后,两人又再分开,这一次停顿了片刻,谁也没有抢先出手。泊肃叶神色凝重,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淡然模样,冷冰面无表情,只是脸色又寒了几分。 “你的拳掌果然胜过你的刀法。” “你的剑法也不弱。” “可有名目?” 泊肃叶笑了笑,刚要回答,就听山间传来一声长笑,有人踏歌而来,遥遥呼道:“武尊的大轮金日,没想到竟然会在天南之地出现,怎么,草海武尊也要耐不住寂寞了么。” 声音传到了李落耳中,有些熟悉,来的是一位故人。石台上群豪转头看去,只见一行五人衣袂飘飘,携风踏云而来,当先是一名清隽老者,颇有仙风道骨之相,只是眼睛里玄光暗藏,善恶难辨,不是魔门当代掌令的木萧下又能是谁! 李落一怔,随即淡淡一笑,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木萧下身后有一男一女,男子气息隐晦难测,如深渊,如鬼影,相貌英俊非常,正是与李落有过香火之缘的白姓男子。另有一女面带黑纱,身段婀娜,不是魔门九娘,似乎年岁要小些,李落远远看了一眼,就觉有些眼熟,转念一想便即明了,黑纱女子当是东海鬼船上的那位神秘女子,如今与木萧下同行,看起来魔门同气连枝,要图谋大事了。剩下两个中年人散立左右,一言不发,脸色极是阴沉,自然也是魔门鲜有出世的高手。 木萧下名传天下,但见过真容的不多,不过释纤巧正巧是其中一位,忽然见到魔门掌令现身,脸色微变,向身旁几人传音入密,告知来人身份,就见林致中和洛声亭脸色皆是一变,气息遥遥锁住木萧下一行,小心戒备。 木萧下神色不变,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释纤巧几人,竟然微微颔首。释纤巧一怔,随即明白木萧下的颔首之意,此来忘忧谷,魔门所图必在草海一行人身上,虽说正邪不两立,但眼下木萧下并无敌对之心。释纤巧吐了一口气,打了个稽首,毕竟同属大甘武道一脉,外敌当前,过往恩怨能押后就押后。 木萧下排众而来,看着冷冰微微一笑道:“许久不见,冷少侠别来无恙。” 冷冰扬了扬眉,怎么说当年在木括古道上几个人也有过一段渊源,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冷冰性子冷淡,木萧下自然知晓,也没有什么异色,转而看着泊肃叶说道:“你是武尊门下弟子?” 泊肃叶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你是谁?” “哈哈,老夫是你师尊的故交,多年未见,你师父还好?” “我从没有听师尊说过在天南之地还有故交,你想做什么?” 木萧下面不改色,倒是释纤巧暗暗咋舌,当着这位魔尊的面这般无礼,至少大甘武林之中没有人敢这么对木萧下说话,就算大隐于市的传人,见到木萧下也要持晚辈之礼。 “故交未必是故友,当年老夫曾在漠北白盐海领教过武尊的大轮金日神功,不知道这些年未见,武尊的大轮金日有没有精进。”木萧下淡淡说道。 泊肃叶眼孔一收,猛然记起了当年师父说过的一段往事,看来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位老者了。 不过忌惮归忌惮,泊肃叶生性宁折不屈,自然没有后退之心,冷声说道:“我师尊没有来,我也一样。” 木萧下莞尔一笑,摇头道:“那倒不必了,异日老夫自会再领教武尊绝学,以大欺小,不是让武尊笑话大甘武林无人么。” 泊肃叶冷哼一声,有些不满,若不是身负重任,定也要领略一番天南武林魔功的玄妙。 木萧下现身,大甘这侧只有释纤巧和翟廖语寥寥几人勉强够得上资格说话,除非是几个世家家主亲临,要不然单单林致中和洛声亭之辈都还差了一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魔门巨枭来忘忧谷存的什么心思。木萧下也没有故弄玄虚的闲情,目光在草海来人中扫了一圈,便落在了最后那个看似闲散无聊的人影身上。 李落脸色一变,暗暗叫苦,木萧下果然是为了她而来。 “蒙厥拨汗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现身一见。”木萧下朗声喝道,终于在大甘群豪的当面喝破了相柳儿的行踪。 晴空万里,平地生雷,木萧下一句话震的众人头晕目眩,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石台上骤然安静了下来,倘若闭上眼睛,绝对想不到在这里还有活生生的数千人齐聚一堂。 李欹枕的尊贵,景余琼的娇媚,飞鹏堡的居心叵测,冷冰的剑,黑衣人的神秘,牧天狼现身的突然,草海诸人的狂傲,此时此刻,却都及不上木萧下口中那个名号,蒙厥拨汗。 相柳儿怔了一怔,从远山秀水中收回目光,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眨了眨眼,很像某人的摸了摸鼻尖,而后轻笑一声道:“前辈叫我?” 相柳儿的模样有些轻慢无礼,木萧下心有不喜。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来找他 只是这一声前辈叫的又让木萧下不好发作,堂堂蒙厥拨汗自承晚辈,还待如何? “拨汗远道而来,乃我大甘之幸,不如拨汗随老夫前去我圣门盘桓几日,领略一番大甘的风土人情。” 相柳儿嫣然一笑,摇摇头道:“不了,天南风光我见过了,很好。” 木萧下含笑不语,静静的看着相柳儿。木萧下点破相柳儿的身份,随即又说了这样一句话,而且相柳儿亦没有反驳,就这样大方的认了下来。几乎就在同一刻,在场群豪心中齐齐涌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奇货可居。 李欹枕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如果能在此处擒住相柳儿,无异于大功一件,论功劳也许还要在力抗草海联军的李落之上,到时候朝堂之上必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念及此处,李欹枕只觉心如擂鼓,一股血气直直窜上百会穴,就连呼出去的气也带了几缕炙热。 “拨汗来的突然,大甘朝廷有未尽之礼,本宫适逢其会,当尽天子之仪,请拨汗随本宫前往卓城一行,大甘当以国礼相待。”李欹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杂念,不卑不亢的说道。 听到李欹枕如此说话,群豪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管是奇货可居还是待价而沽,此刻相柳儿就如同一件稀世珍宝,谁能制住相柳儿,不但是大甘朝廷,还有草海诸族,还不都是予取予求。不过木萧下已经开了口,李欹枕借助皇族之威或可不惧,但别人要想动心思就得掂量着够不够斤两,至少林致中思索再三,终还是熄了这个念头,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得罪了李欹枕还好,如果沾上魔门,就算跻身大甘六大世家也一样不好过。 木萧下见李欹枕开口,只是轻轻一笑便没有太放在心上,天子之仪,吓得了别人,但还吓不到魔门巨擘。木萧下将目光转到了翟廖语一行身上,眼下忘忧谷中除了魔门和大甘皇室,牧天狼也够资格。 翟廖语同样也很吃惊,仔细打量着相柳儿,心念电转,思索相柳儿此番来意。 大甘诸人屏息静气,无数道目光悉数凝聚在相柳儿身上,聆听相柳儿如何作答。相柳儿倒是自在的很,面带轻笑,静如处子,悠悠的看着大甘众人。不单是相柳儿,泊肃叶几人只是神色微变,转眼也都平静了下来,护在相柳儿左右,没有丝毫惧色,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卓城要去的,但不是现在,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相柳儿回了一句,转头看着李缘夕,翟廖语和姑苏小娘,抿嘴浅笑道,“好久不见啦,你们还好么?” “不好,如果拨汗没有在大甘北府掀起战乱或许能好些。”翟廖语难得的敛神凝声回道。 相柳儿叹了一口气,道:“翟公要杀我?” “想是当然,能不能杀得了不好说,拨汗死了,王爷也能少费点神。” “哎,你和他都巴不得杀了我。”相柳儿幽幽一叹,怎么听都有点奇怪的怨气。 翟廖语脸色微变,心中隐隐泛起一阵不安来,女人心海底针,这位要是施展什么歹毒手段,谁能不惧?翟廖语快刀斩乱麻,沉喝一声道:“草海乃大甘死敌,你等恣意荼毒大甘北府,百姓流离失所,十不存一,北府一战,葬送大甘数十万儿郎性命,如此深仇大恨,竟然还敢深入大甘腹地,视我等大甘江湖豪杰如猪狗之辈,国仇家恨,老朽就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取了你的性命,以谢惨死在你们毒手之下的大甘英灵!” 翟廖语打定了主意不管相柳儿说什么,做什么,先下手为强,免得相柳儿施展诡计,在这里蛊惑人心。但李欹枕并不是这么想,一个活着的相柳儿远比一个死了的相柳儿有用的多。 “慢。”李欹枕轻叱一声,拦下翟廖语,环目一扫,迫开那些意动的大甘高手,缓缓说道,“这里是壶觞州忘忧谷,不是草海,有大甘数千江湖同道,难道还能让他们区区八个人飞了不成?” 有人交头接耳,连连点头,的确是太忌惮草海,但至于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蒙厥拨汗倒没觉得怎么可怕。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翟前辈,你轻率了。”李欹枕淡淡说道。 翟廖语苦笑无语,李欹枕贵为当朝公主,虽说未必有中军骑权柄大,但当着天下人的面礼数却不得不遵,李落终究不是弄权瞒天的人。木萧下静默无语,轻轻扫了李欹枕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听闻拨汗智计过人,本宫历来佩服的很,就请拨汗随本宫一道去卓城吧,路上还可聆听拨汗赐教。”李欹枕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悦笑道。 相柳儿依旧摇头道:“我不去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来了,还想走么?”护天盟中一人高声喝道。 “他不在这里么?”相柳儿幽幽问道。 “谁?”李欹枕一愣,一头雾水道,“你来找人?” “嗯,我本来在盘江府等他,他没来,我便去找他,后来在昆江河畔遇见了他,他还没来么?”说罢,相柳儿一双明眸直直投向了翟廖语一行,翟廖语看到四周众人怀疑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凉,这是要坏事了。 李欹枕一愣,随即露出思索神色,将信将疑的问道:“莫非你来找的是……” 相柳儿俏脸一红,点了点头。 木萧下神色古怪,哈哈大笑,抚须叹道:“妙哉,妙哉,倒还能传出一段佳话。” 李欹枕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着相柳儿,惊讶道:“你当真是来找九皇兄的?” 相柳儿皱着眉头,淡淡说道:“我和他在昆江河畔相处数日,那天天还没亮,他就不辞而别,我在盘江府等了几日却不见他回来,只好再来找他了。”说话间,相柳儿恍若无意的轻轻摸了摸小腹,神色低沉萧瑟。 这般模样,这种神态,这番欲语还休,这个看着无意识的动作,这句话里蕴含的消息太大了。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猪年旺旺旺 群豪皆惊,醒过神来的一个个张大了嘴,释纤巧扶额摇头,林致中和洛声亭面面相觑,翟廖语吸着寒气,一不留神揪下来几根胡须,疼的咧着嘴直呼气,姑苏小娘脸色数变,精彩绝伦,就连冷若寒冰的冷冰也变了脸色,不知道该说荒谬还是赞叹,斛律封寒不忍直视,泊肃叶嘴角止不住一阵抽搐,李欹枕更是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事之人的李落躲在人群中如坐针毡,忿忿不平,气的险些吐血,偏偏还无法分辨,相柳儿本来就没说什么,至于那些繁枝茂叶不都是听的人自己臆想补上去的么。好一个蒙厥拨汗,到了还不忘坑李落一把,这番话说出去本来没有多少人信,但眼前境地,纵有人怀疑也会情不自禁的多了点疑惑,蒙厥拨汗名声在外,甘冒身死道消的危险来大甘腹地找人,如果不是真的,哪个女子会不顾名节的跑来这里诉苦。 负心人,大概是此刻忘忧谷中大半江湖女侠对李落的诽谤之语。 北府交战正憨,数十万英魂埋骨他乡,一个是草海联军的智囊,一个是大甘军魂,竟然有了不清不楚的牵连,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整个天下都将为之震动。 “草海和大甘是世仇,家仇国恨,而且北府,北府……”李欹枕呢喃失声,如何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我不打了。” “不打了?什么意思?” 相柳儿轻轻一笑,本是随意,让人瞧着却联想到凄然一词:“草海和大甘征战多年,也许以后还会有纷争,但现在我不想再争了,议和的使节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牧天狼军中了吧。” 群豪哗然,骤然间炸了锅,什么武林大会早就抛到了脑后,还能有什么事比草海议和更骇人听闻的。议和是相柳儿本意,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听的人稍加润色,就成了相柳儿情深义重,为了一个舍不得的孽缘,不惜平息干戈,这是何等的魄力和痴情。 一瞬间,李落便成了千古无一的薄情郎,百口莫辩,纵然群雄之中也有人察觉蹊跷,但草海势盛,大军压境,势弱的一方是大甘,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另有隐情,草海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大好的局势才对。 李落黑着脸,憋出了内伤,相柳儿不过三言两语,就在李落和大甘王廷之间埋下了一道几乎无法弥补的裂缝,这道裂缝或许还会动摇牧天狼的军心。人群中有数道杀气冲天而起,其中最烈的那一道,来自红尘宫。 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吾矣。 到了这个时候,李落怎还能不知道相柳儿的盘算,难怪敢只身闯入虎穴,原来早就打定主意要躲在李落身后,这一番话说出来,如果还有人要起杀心,牧天狼中军骑恐怕不得不出手了。 “我打算退兵鄞州,至于掖凉州,”相柳儿一顿,轻声说道,“他若想要,我就还给他。” 无数人惊叹出声,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这美人也是一样。从来都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换到李落和相柳儿身上,似乎,好像反过来了,受佳人恩泽的那个人竟然变成了李落。不少年少无知的江湖女侠双手合十,憧憬的看着俏然而立的相柳儿,这是怎样的一番痴心,又是怎样的可歌可泣,那个女儿家不心动,那个浪子不羡慕。 “一派胡言!”李落终于按捺不住厉喝出声,如果再让相柳儿多说几句,让场中江湖群豪捕风捉影一番,李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相柳儿眼睛一亮,掩口轻笑道:“啊,原来你在的。” 李落沉着脸排众而出,冷冷的盯着相柳儿。 “大将军!” “王爷。” “皇兄!” 数人讶声呼道,群豪伸长了脖子齐齐望向李落,正主现身,就见那些浪子游侠和红粉佳人一个个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李落,能让蒙厥拨汗牵挂的大甘定天王到底有什么稀罕。 李落对众人呼声置若罔闻,鸣鸿出鞘,刀锋直指相柳儿,原本护在相柳儿身侧的泊肃叶和斛律封寒古怪一笑,竟然没有阻拦,反而让开了一步,而相柳儿神情一黯,轻轻闭上眼睛,大约是在说你想杀就杀,我绝不还手躲藏的意思。 李落握刀的手开始颤抖,尚属头一遭,胸口一阵起伏,脸色阴沉的都要凝出水来,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来干什么?” 相柳儿睁开眼,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我来议和。” 李落胸中一堵,气闷非常,喝道:“议和就议和,你胡说什么!” 翟廖语眼前一黑,咳嗽几声,感情李落果然早就知道草海议和的打算了,这下躲也躲不掉了。 “我什么也没说呀。”相柳儿一脸无辜的说道。 李落后心发凉,大意了,一瞬间不知道多少双带着愤恨仇视的目光落在了李落背上,李落只想纵声长啸,以泄心中闷气。相柳儿的确没有说什么,说的也都是事实,并无半点虚假,李落想驳斥也找不到由头,只能暗骂相柳儿不知羞耻,但也对相柳儿操控人心的手段暗自心惊。 这一刀斩不下去,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收刀转身,向场中相熟之人颔首示意,独独避开红尘宫那些欲将吃人的目光。翟廖语苦笑无语,李缘夕一脸不解,姑苏小娘兴趣盎然,与冷冰许久不见,没想到重逢之时竟然如此尴尬,就见冷冰看了看李落,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长剑入鞘,头也不回的去到了翟廖语身旁。 李落张了张口,脸色愈发难看,勉强向众人抱拳一礼,沉喝一声:“走。” 这可不就是落荒而逃的模样么,相柳儿笑盈盈的看着李落背影,一点也不着急,倒是几个入了痴劫的女子先着急了起来。 翟廖语轻咳一声,低声说道:“王爷,她怎么办?” “是死是活关我何事!”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卓城再见 李落又岂能不知道不妥,气不过冒然现身,相柳儿这块烫手的山芋就落到了李落头上,哪能一走了之。李落沉吟片刻,回头看着相柳儿,平声问道:“你已经遣了使节南下?” “嗯。” “所以你断定我一定会退让?” 相柳儿摇摇头道:“最多也不过是五成的把握,不管你答不答应,有些事我总会做的。” 李落沉默少顷,脸色和缓下来,问道:“你要去哪里?” “你想让我去哪里?”相柳儿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 李落眉头一皱,对相柳儿意有所指的说话充耳不闻,现如今让相柳儿去什么地方也成了难题,去卓城,那所谓的私情不就是昭然若揭了么,如果让她回去鄞州,外人看来这也是私心,是李落不想让相柳儿涉险。其实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杀了相柳儿,一了百了,这个心思李落早就有了,不过现在也就只能想想。 “不如拨汗随我去大甘别处转转吧,我带拨汗尝一尝大甘各处的风味美食,可好?”一个身穿白色素衣的秀气书生走了出来,向相柳儿含笑点头,看了李落一眼,将目光落在木萧下身上,恭声说道,“见过前辈。” 魔门现身,大隐于市又怎么会避世不出,当年林山县一别,今日再见,怕是流云栈心中的怨气还没有消吧。 木萧下双目微闭,淡淡说道:“看来素道友也要插手其中?” “事关天下黎民苍生,晚辈自知人微言轻,但有师命门规鞭策,难避因果,请前辈成全。”流云栈诚颜一礼,和颜悦色的说道。 木萧下哦了一声,看着李落问道:“王爷何意?” 李落心中一动,比起其余的几方势力,大隐于市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只要相柳儿身在大甘之中,李落自然有办法周旋一二,借大隐于市避开大甘与草海之间的百年恩怨,无形中是流云栈帮了李落一把,不过观流云栈鼻口观心的模样,也是不想和李落多说话了。 “还要看拨汗自己的心思。”李落沉吟少顷,缓缓说道。 相柳儿看了看流云栈,又瞧瞧李落,眼珠子微转,似是看出了什么,古怪一笑道:“不管我去哪里,现在都不能回去鄞州了吧?” 李落挑了挑眉梢,直言回道:“倘若皇上答应议和,日后我亲自送你回去。” 相柳儿笑了笑,不置可否,看着木萧下平声说道:“我没有见过前辈,想问前辈怎么知道是我?” 木萧下稍作沉吟,哈哈一笑道:“贵部国师出身大甘。” “这个我知道。” “他曾是我师弟。” 相柳儿脸色微沉,思索起什么来。木萧下话中隐藏的信息着实也不少,李落幸灾乐祸,乐的在一旁看热闹,相柳儿戏弄着大甘朝堂上的人心,没想到蒙厥也不过如此。 “当年老夫这位师弟叛出师门前先嗜师,后盗取师门秘典,被老夫追杀万里,逃到了漠北,如果没有白盐海畔武尊出手,也就没有今日的蒙厥国师。”木萧下很平静的说道,言语中听不出丝毫怒气杀意,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事。 借刀杀人么,怎么还会牵连到武尊头上?相柳儿眉头紧锁,如果只是这样,那这手段未免有些太粗糙了。相柳儿叹了一口气,瞥见李落幸灾乐祸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满意了?” 李落嘿了一声,假惺惺的说道:“世事多难,拨汗当心呐。” 相柳儿不理李落,不论真假,先行谢过木萧下相告之情,日后回了草海,有的是办法从段江口中得出真相:“见过大甘风土人情,倒是没尝过大甘各地的美食,那就有劳这位,公子了?” 流云栈轻轻一笑道:“我叫流云栈,拨汗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相柳儿哦了一声,问道:“王爷?” 李落看着木萧下,略作沉吟道:“得罪之处,还望前辈莫怪。” 木萧下摆了摆手,示意无碍。有李落和牧天狼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木萧下带走相柳儿,谷中诸豪也不会答应,索性就卖个面子给李落,反正木萧下来的时候也没打算真能带走相柳儿,让大隐于市出面也无不可。自家那位师弟的心性木萧下知道的一清二楚,绝不会做损己利人的事,挑破相柳儿身份,搅浑了这潭水,到时候段江也就藏不住了,要不然木萧下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破相柳儿的行踪,依魔门的手段,避开大甘群豪擒下相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拨汗身上有大甘与草海两国气运,不得有半点闪失,寄恨,你从旁照拂一二,算是为大甘尽一份心意吧。” 白姓男子应了一声,流云栈脸色如常,含笑称谢,没有异议。 相柳儿背靠草海,李落手握牧天狼,木萧下和流云栈一为魔门,一为大隐于市,四方巨擘定不日之后的天地之变,旁人瞧着也没话说,不过当然也有人心怀不满。 “皇兄,拨汗身份尊贵,既来大甘,这样处置不好吧?”李欹枕率先提出异议。 林致中附和道:“是啊,如此有失礼数,请王爷三思。” 李落看着李欹枕和林致中,洛声亭也颇为意动,不过耐着淳亲王府洛氏的一份情面,眼下不好开口。逍遥侯倒无不可,只想把这个消息尽快传回岭南宋府,当然如果议和不成最好,只是其中干系太大,就算南王有心阻挠,没有万全的把握也决计不敢动手。 李落神色沉静如故,自然知道李欹枕的心思,平声说道:“拨汗不能早过草海的议和使节之前抵达卓城,拨汗想去哪里就依着她的心思吧,总要在卓城再见,你们如果不放心,派人跟着就是,不过莫要忘了主次之别。” 林致中心中一寒,李落语气平淡,虽说听不出有什么斥责的意思,也没有阻拦之心,但隐隐却有一丝冷漠和生疏,不容李欹枕辩驳。 “拨汗,后会有期。”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天口教 李落拱手一礼,不欲多留,也没打算送送相柳儿,既然相柳儿身陷大甘,说不得能趁此机会先去鄞州梳理一番,好在日后朝堂议和时多点筹码。 “等一等,你们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举一动尽是天下大事,像我父这样的小人物难道就该死么?”一声凄厉的哭声,景余琼双目含泪,定定的望着李落,双膝跪地,呼道,“请王爷为民女做主。”说完叩首不起。 李落愣了愣神,景余琼这般举动虽说有逼迫李落的用心,让李落一时左右为难。固然棘手,但李落也能理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泯灭人伦顾及什么天下大义。 李落稍有犹豫,上前扶起景余琼,并没有着急宣扬自证清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此事或有蹊跷,迟些我会给天一堡一个交代……” “王爷,刚才冷少侠的一番话想必你也听到了,那日在天一堡灵堂之上,众目睽睽,冷少侠所作所为有目共睹,王爷执掌巡检司,以巡检天下为己任,莫非到了天子剑身上便可置大甘律法于不顾么?”李欹枕身后书生慨然出声,颇有仗义执言的意气。 群豪之中有人窃窃私语,要看李落如何秉公处置。李落一怔,眉头微皱,和声说道:“便要在这里做个了断?” “王爷,此事人证物证皆在,倘若王爷一味回护行凶之人,只怕大甘江湖同道不服。” “哼,我早就说过,这件事与牧天狼无关,天一堡若想寻仇,你等想为她出头,不必遮遮掩掩,做这小人行迹,我只有手中剑,若想战,那就来吧。”冷冰寒声说道。 翟廖语轻咳一声,和声说道:“今日有贵客临门,今日之后,老夫不才,愿亲自走一趟九曲连环坞,可好?”翟廖语此言是要担下天一堡的血债了,分量着实不轻。 只是那书生却不领情,漠然说道:“异族便是贵客,我大甘自己的百姓就可以随意弃之,翟前辈这般做法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了!” 翟廖语皱了皱眉头,有些动气,争权争到了蒙厥拨汗面前,真是不嫌丢人现眼。 李落轻叹一声,问道:“冷兄,你当真做过?” 冷冰剑眉一挑,没有答话,却也是应了这桩血案。 “我不信你是嗜杀之人,若有缘由,但说无妨,倘若是大因果,我便和你一起承担。” 冷冰脸色稍缓,有些不耐烦的低声说道:“我的事你别插手。” 李落展颜回道:“迟了啊。” 冷冰哼了一声,嘴角浅浅的扬了起来。 “九曲连环坞的天一堡?有些耳熟,老夫听说天口教在九曲连环坞有一处分坛,不知真假,或许王爷可以打探一二。”木萧下插言说了一句,大笑道,“王爷事务繁忙,老夫就不打扰了,日后有缘再见,告辞。”说罢,木萧下不理会场中吃惊不已的大甘群雄,洒然离去,留下白寄恨照拂草海一行。 天口为吞,天口教乃是大甘一个隐秘邪教,教中功法极是邪恶,有炼心吞血的邪功,取人骨炼药,据说还有用紫河车等行功的恶毒法门,手段极其歹毒,被大甘武林视为魔教败类,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就连大理司也曾数度缉拿此教教徒。 只是天口教行事隐秘,数度清剿都没能斩草除根,很是顽强。 天口教虽被人冠以魔教的名头,不过和魔门并无纠葛,在魔门眼中也瞧不上这等下三滥的毒瘤邪物,木萧下意有所指,莫非天一堡就是天口教的一处秘密分舵,就算不是,九曲连环坞本是天一堡的地盘,如果真有天口教一处隐秘分坛,只怕也和天一堡脱不了干系。 群豪再看景余琼的脸色都变了,如果真是这样,杀景浩然一人恐怕都不足以平民愤。 景余琼脸色苍白,厉声叫道:“胡说八道,天一堡怎么可能是天口邪教的分坛!” 书生也变了脸色,沉声说道:“这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白寄恨冷哼一声,漠然说道:“你的意思是木大先生信口开河,冤枉你了么?” 书生心中一冷,强辩道:“在下并无此意,不过木前辈与王爷有旧,说不定……” “英奇,慎言。”林致中急忙喝了一声。 书生一惊,忙不倏收口不语,小心的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流云栈轻笑道:“既然是一面之词,那就该给王爷查明此事的机会,木前辈也没说天一堡和天口教一定有关系,不过万一有什么瓜葛呢,岂不是冤枉了冷少侠。” “你们!?”景余琼脸色紫青,指着李落诸人叫道,“什么巡检天下,都是骗人的,天道公理何在……” 话音未落,释纤巧迫出一道指风,点了景余琼昏穴,让几个女子搀扶着景余琼去到一边歇息,看着相柳儿歉然说道:“让拨汗见笑了。” 相柳儿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李欹枕。 “我杀的人不少,不过冤枉的人不多,是不是该杀,日后当有定论。” “皇兄……” 李落一扬手,淡淡说道:“我只是恰逢其会,江湖事,江湖了,只要不违法纪,其他的你们自行定夺。”说完,李落微微一顿,看着飞鹏堡那名中年男子说道,“一千两银子,你自来取走。” 群豪瞠目结舌,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骇然,一件接着一件,一桩接着一桩,听到李落说话,一瞬间竟然不觉得惊讶,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皇兄,你……” “莫再逼我。”李落落寞一笑,看了李欹枕一眼,眼中似有风云变幻,片刻之后归于平静。 李欹枕心中一冷,知道李落已动了真怒。李落虽然顾念李氏宗族血亲,很少插手卓城皇城里的纷争,但也不会一味退让,龙有逆鳞,触之必怒,不管是李欹枕在天一堡一事上咄咄逼人,还是回护长乐帮蓝府借此扬名,都和李落的处事之道南辕北辙。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蒙厥金契 各有谋算实则李落并不在意,但颠倒黑白可就不对了,山神庙里,如果公孙婉清将幸存的江阑送回卓城,李欹枕不该不知道长乐帮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说起来李落对这位舞阳公主并没有多少兄妹之情,就算是淳亲王府里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李落也没有多少牵挂,当真要说有,就只能算李敛玉了。 压下冷冰一事,李落与四周相熟之人一一寒暄过后便告辞离去,忘忧谷毕竟是武林盛会,自己一个官家重臣在这里的确不合适,碍眼不说,还扰的一众豪杰放不开手脚。 李落不顾洛声亭几人挽留执意辞行,人群中不见席泊然的踪影,随即释然,席泊然既然无心朝堂,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相柳儿送了李落一程,听相柳儿的意思,她这是打算在忘忧谷再留些日子,领略一番大甘江湖的恩怨情仇。 湖畔,李落在船头,相柳儿在船下。从头顶石台上望下来,两人仿佛是在依依惜别,令人羡慕不已,只是此刻说的话却大煞风景。 “王爷走的这么匆忙,难道是想去鄞州?” 李落眉心一疼,眼前这个清清冷冷的草海女子着实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索性不说了,免得听到之后丧气。 相柳儿见李落闭口不答,盈盈一笑道:“也是,趁我不在鄞州,好生布置一番,到时候两国议和的时候也能多些底气出来。” 李落胸口一闷,皱眉说道:“拨汗智计过人,但行这等火中取栗之事,就不怕引火烧身么?” “怕呀,怎么会不怕呢,万一我死在天南,那我所谋之事可就都化为泡影了。”相柳儿看着李落,和颜悦色的接道,“其实到了现在你也开始担心我的性命了吧,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如你北上吸引一些目光的注意,呵呵,有些爪牙早就露出来了,只是没有人能察觉的到,我把我自己置于险境,就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而他们也想知道你我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李落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你自己小心吧。” 相柳儿瞥了李落一眼,轻笑道:“我当然会小心的,倒是你……” “我怎么了?” “你应该明白的,你应当是那个最不愿意草海与大甘议和的人,而你那些兄弟,或者你的父亲,才是最想求安的人。” 李落轻咳几声,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送行故人,看着神色轻松,实则一个个竖起耳朵留神倾听,“只是应当罢了,若能议和,我自然高兴。” “我与你议和,是有条件的。”相柳儿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 李落点了点头,洒然回道:“我知道。” 相柳儿忽地向李落招了招手,示意李落低头靠过来,李落眼皮一跳,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俯下身去。相柳儿凑到李落耳旁小声说道:“你我都善以天下为棋,众生为子,不过你情愿当一枚棋子,也不愿当棋手,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李落脸色一变,连忙起身,吃惊的看着相柳儿,相柳儿挥了挥手,笑着说道:“金契在燕梢头,你自己当心。”说完相柳儿眨了眨眼,背着众人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转身辞别了李落。 李落站在船头,看着相柳儿的背影,神色变幻不定。 “金契是什么?”李缘夕问道。 “蒙厥金契?那是天下将乱的引子……”李落吐了一口气,抬头望天,红朗日尚在,却好像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网,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虽说前路渺茫,但李落的心此刻反倒安定了几分。 李落与李缘夕两人离开忘忧谷一路北上,李落原想先去鄞州早做布置,没想到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刚到幽州界便被人拦住了,一同拦下李落的还有七道大甘金令,比起当日燕丹枫谋反之时的金令还多了一枚,而且其中竟有一枚龙凤金印。 李落驻足,看着传令的禁军将士良久无语,来的很快,很急。李落回头遥望卓州方向,果然应了相柳儿的话,在大甘朝臣的眼里,此刻最不愿意草海与大甘议和的人应该就是李落,所以,朝堂上有人不愿再让李落掌兵,更不愿让李落返回鄞州大营,没有了草海这个外敌的逼迫,这是打算见龙卸甲,马放南山。 放虎归山,不如困龙于渊,只有在卓城才有可能对付李落,这几乎是大甘朝堂上所有人的共识。 忽地,李落觉得一阵悲凉,相柳儿只是稍稍的,那么施舍着给大甘朝廷添了一片瓦,就有人迫不及待的窜了出来。相柳儿大概已经把大甘朝堂上的龌龊看的清清楚楚,不用出手,就能将这些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上。李落讥讽的想着,如果相柳儿恶意的用议和开个玩笑,不知道那个时候卓城里的人又会是怎样一张嘴脸。 飞鸟尽,良弓藏,如今飞鸟尚在,就已经等不及了么。 李缘夕看着拦路的大甘禁军将士,脸色阴沉冰冷,如果李落执意北上,如果这些人还想阻拦,李缘夕不介意将这些禁军将士都留在幽州。 传令的禁军将领名叫汪文海,是禁军统领霍裁乱的心腹,如今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李缘夕也是一肚子苦水,久在皇城里晃荡,虽说禁军不能有偏向之心,只忠于万隆帝一人,但怎么可能做得到,宫里那几个皇子的争权夺势汪文海早有耳闻,一向避之不及,没想到躲了半天也没躲过去。怀里揣着一封圣旨,还有几枚烫手的金令,汪文海这一路上没少骂人,不过骂归骂,令不得不传,传了令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万一恼了面前这位爷,禁军虽说权柄极大,但也不够这位爷瞧的。 李落看了一眼一脸苦色的汪文海,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汪文海一狠心,沉声说道:“王爷要是真有急事,那就别管末将了,王爷先行北上,末将跟在后面,咱们鄞州再见。”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三种可能 李落微觉惊讶,和汪文海在宫里确有数面之缘,但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禁军一向不得勾连外臣皇子,尤其在当年太师于乘云作乱之后更加避讳,汪文海能有这样一番话,已经担了极大的风险,倘若有人泄露了消息,被卓城里的人知道,杀头倒不至于,不过这禁军将领的官职一定是保不住了。 汪文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喝道:“今天的事谁要是说出去,后果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听到了没有?” 几将连忙应下,不敢多言。汪文海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落。 李落和颜一笑,不管汪文海是不是有做戏之嫌,但能说出这番话也已经足够了。 “不用了,既然是皇命圣旨,那我就和你回去吧。” 汪文海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大石落了地,方才这弹指之间汪文海都已经开始盘算后路,如果李落确要北上,说不得自己也该筹谋后路了,谋个外调的差事,远离卓城里的是是非非。 李落当然不知道就这么会工夫汪文海竟然已经把随后数年乃至十余年的打算都斟酌出个大概了,不过由此也可见卓城里的纷争已经到了何种境地。 历来这帝君身子骨见弱,皇权摇摇欲坠的时候,就是朝堂之上争权夺势最激烈的时候。 李落不虞为难汪文海,汪文海自然心怀感激,言语之中多了几丝唏嘘钦佩之意,将皇城里的动静曲直知无不言的告诉李落,生怕李落一回去卓城就吃了亏。李落道谢领了汪文海的人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卓城,李落向来不是孤军奋战。 往回走李落走的并不快,算算时日,等着草海议和的使节到了卓城之后再回去,免得到时候和宫里那些人见了面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自古议和最常见的手段是和亲,这一次草海与大甘议和也不例外,就在朝堂上一些老臣盘算着要把那位公主嫁到草海的时候,从草海使团中传了一个令大甘朝野震动的消息,这一次出阁和亲的竟然不是大甘,而是草海诸部。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落也自吃惊不已,人还没到卓城,已经能猜到卓城里朝堂上那些人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模样,到时候别说相柳儿垂涎的沿海三州,只怕掖凉州和雁沉州也未必能保得住。 和草海使团前后只隔了一天,李落先一步回了卓城,刚到弃名楼里还来不及洗一把脸,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院门前候着了,李落怅然若失,只怕这宫里堂上有着一大堆疑问在等李落亲自解惑,只是个中缘由李落就算知道,此刻也说不出口,而且说了,除非有人亲身经历,又有几人能信。 事关重大,万隆帝难得的上了次朝。 长明宫里,万隆帝强打着精神,等到李落缴了金令和龙凤金印,就迫不及待的问道:“玄楼,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朕好好说说。” 李落沉吟少顷,字斟句酌道:“回禀圣上,草海联军有意议和,皇侄也是刚刚得到这个消息不久,蒙厥拨汗已亲身前来,议和之事应该不假。” 群臣议论纷纷,太师狄杰轻咳一声,沉吟道:“草海议和,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长明宫中除了李落,没有人知道相柳儿议和的真实原因,不过这个原因眼下却还说不得。 “草海诸部突然议和,无怪乎两个因由,第一是草海诸部内有隐患,北府之争已无力久持;其二就是他们有一件比南侵北府更重要的事,让草海诸部不得不另做打算。” “应该还有第三种可能。”门下省上卿吴忠贤躬身一礼,微微带点喜滋滋的神色接道。 “哦,还有第三种因由?吴卿,你说说看。” “启禀皇上,微臣愚见,北府有亲王千岁筹谋在前,大耗了草海联军的兵力,后有九殿下挥军围剿,都在皇上天威庇护之下,想来草海犯边敌兵也得不了什么便宜,当初南下的时候只是借了一口蛮力,后力不继,这个时候怕是由不得他们不议和了。”吴忠贤恭恭敬敬的一本正经说着,万隆帝很是受用,开怀大笑,殿中诸臣大都陪着笑,纷纷附和,不过想来只有龙椅上的万隆帝才笑的真心实意。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如何,都说出来让朕听听。” “启禀圣上,这北府战局眼下还有胶着,草海突然提出议和,恐草海异族居心叵测,依微臣之见还需多留几分余地,北府鄞州幽州不可掉以轻心,免得被草海兵将所趁。”新任少师陆游夏沉声说道。 李落看了一眼这位新晋九卿之首的少师陆游夏,此人名声不显,曾外放徽州等地做过知州,在位之时口碑不好不坏,不高不低,没有大恶,也没有大善,一如顾陆两家的存身之道,中庸。 陆游夏才刚进卓城不久,根基不深,虽有顾陆两家在后面撑腰,但毕竟是外来的,短时间内还没有足够的威望坐稳少师的位子。 果然,陆游夏话音刚落,就有数位朝臣出言反驳,其中以吴忠贤最是激进,没说几句就隐晦提点到陆游夏是说天威庇护难及北地的意思,惹得万隆帝很是不喜,脸色也阴沉起来。 陆游夏吃了一惊,连忙补救,李落冷眼旁观,不在卓城身临其境就不知道这朝堂背后的权利纷争,顾陆两家先有司马顾怜影,又有少师陆游夏,九卿其二皆在一家之中,不过再瞧着朝堂上的模样,只怕后宫那位贵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好了,别说了。”万隆帝一挥手,群臣噤声,万隆帝看着默不做声的李落和声问道,“玄楼,你刚从北府回来,朕想听你说。” “草海议和,对大甘而言无非就是两个选择,答应和不答应,答应便议和,不答应那就再战,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大殿议事 不过在决定之前,还请诸位大人群策群力,想一想草海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议和。”李落依诺不能泄露天机,唯有用这种隐晦的方法提醒一二。不过李落还是高估了万隆帝的耐心,万隆帝在意的是天下太平,至于背后的原因万隆帝可不关心,连带着诸臣投其所好,谁又愿意给万隆帝添堵呢,没瞧见少师陆游夏就只说了一句便歇在一边不敢吭声了。 “父皇,依儿臣看定是那些草海贼子力有不逮,草海兵将善骑射,但不事农耕,粮草诸物多有短缺,初时声势瞧着凶猛,不过后劲未必能够久持,如果不议和,最后泥足深陷的必是他们无异。父皇内政修明,知人善用,我大甘地大物博,岂是区区草海能及,这个时候收手也在意料之中。”纪王李玄郢谦逊说道。 这位诸子之长的身骨清瘦了许多,神色之间也沉稳了不少,燕丹枫谋反一事李玄郢没少受到牵连,此刻在卓城如履薄冰,纪王的身份地位一样岌岌可危。不过李玄郢能转危为安的情由李落也想得出来,若不是万隆帝首肯,李落亲自传信压下燕霜儿入都城述职的事一时半刻不会有人再提起,废了纪王,那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扇了万隆帝的一个耳光,万隆帝好颜面,捏着鼻子也得吞下这个苦果,要不然当初李落前往蜀州之时,万隆帝也不至于闭门不见,只给李落留了一块天子令符。 万隆帝轻轻点了点头,纪王此言颇合胃口,内政修明先不说,万隆帝可一向对知人善用这句评语自得的很。 “依皇兄的意思,是继续在北府用兵?”慧王李玄泽轻笑一声道。 “这自然还需诸位大人商议裁定,是战是和,我大甘想也不怕了区区草海。” 慧王一笑,不再多问,说了等于没说,如今这位兄长可是谨慎的都有些过头了。 诸臣交口称是,李落懒得开口,当初卓城敲响震天钟的时候满朝文武面无人色的模样恍如昨日,事到如今,还能有几个人记得当初惶恐不安的模样。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察觉到奇怪,中书省上大夫茅雄义踏前一步,直言进谏道:“皇上,微臣恐草海议和一事另有古怪。” “古怪?什么古怪?” 茅雄义看了一眼淳亲王李承烨和李落二人,沉声说道:“自古提议议和的都是势弱一方,微臣斗胆,北府战事明面上实乃大甘处于劣势,草海势盛,大可静观其变,如今突然提出议和,而且竟还要送人和亲,这就更奇怪了。依微臣愚见,议和一事不能急于一时,草海使团明日就到卓城,我等以国礼相待,安抚草海来使,暗中调查议和一事背后的玄机,免得被草海诸部蒙骗。” 提议中规中矩,倒也有可取之处,所谓忠言逆耳,听起来就不怎么样了。 “茅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草海势盛,提出议和更显诚意,如果我等鲁莽探查,一旦被草海察觉,只怕会恼了草海,到时候彼此都不好看啊。”司空仇自省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说道。 殿中有人嗤之以鼻,这是什么歪理,还能把胆小怕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殿中诸臣大约分了四派,一派主张议和,平息战火,让北府诸州早日休养生息,这一派以纪王李玄郢,司空仇自省为首;另一派主张谋定而后动,一边议和,一边探查草海意图,随机应变,倘若草海别有居心,也不会措手不及,这一派算是稳重派,附和之人最多,以慧王李玄泽,晋王李玄悯为首,太傅凌疏桐,少傅许归,冢宰章荣政等人都有这个打算。还有一派不答应议和,继而对北府用兵,收复失地,将草海逐出大甘。说话的人大概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但草海诸部南侵,首先想到议和而不是驱敌,如果连这点血性都没有才是最大的悲凉。所以主张再战的人也有不少,以少保应冠旗,英王李玄慈和宗伯杨万里等人为首,慷慨陈词,争论不休。 李落瞥了一眼一脸复杂纠结的李玄慈,暗自好笑,英王心里的定议多半还是倾向于议和的,不过英王与大甘将领亲近,自当以兵家霸道立己身,不得已只能出声言战。还有一派保持沉默的中立派,不言战,不议和,只是听着殿中群臣争辩。这一派就有李家淳亲王父子,还有太师狄杰。淳亲王不说话是因为北府的战事已经让李承烨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不愿说,不想说,早已和李落形同路人。李落不想说话倒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有些累而已,而狄杰却还在等李落说话。 殿中众臣各自据理力争,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三分心思用在唇枪舌剑上,七分心思倒是用在察言观色上,时不时偷瞄龙椅上万隆帝的脸色阴晴。 太傅凌疏桐目光一转,落在李承烨和李落身上,咳嗽两声,打断众臣议论,说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说起草海诸事,朝堂上下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亲王大人和九殿下了,不如请王爷和九殿下为我等指点迷津。” 李承烨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败军之将怎敢妄议,太傅想问什么就问问西空寂帅吧。” “这……”凌疏桐轻咳一声,颇显尴尬。 慧王李玄泽朗声笑道:“皇叔多虑了,皇叔经营北府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若不是皇叔镇守北府数十载,恐怕草海铁骑早就南下了,怎么会等到今天,要说对草海诸部的了解,九弟毕竟日子短,肯定比不上皇叔知之甚深啊。” 李承烨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看着李落冷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说道:“如果真有本事胜过草海联军,自然能堂堂正正的议和,不用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有损国威。” 父子反目早就在卓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什么的都有。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议和吧 说什么的都有,流言如洪流猛兽,李承烨倒还舍不下这张面子指使人在市井之间散布中伤李落的消息,但帮忙的人不少,挑拨是非的就更多了。本来军中就应该以军令为先,长幼尊卑次之,李落的做法无可厚非,只不过渲染多了,一不留神就变成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和不守孝道的罪过。 “玄楼,依你之见,是战是和?”万隆帝欠了欠身,急忙问道。 李落环目一扫,迎上了李承烨冷漠的眼神,轻轻一笑道:“战?” 殿中不少人齐齐吸气,便有数人异口同声的骇然劝阻道:“王爷三思啊。” 李落神色不变,坦然看着长明宫里形色各异的大甘群臣。万隆帝一脸为难,不过竟然好像真的在思索要不要再在北府用兵;太傅凌疏桐一脸讪讪之色,也不知道在向谁使眼色;淳亲王李承烨一脸讥讽,嘲弄的看着李落;纪王神色惶惶,欲言又止;应冠旗及朝中几员大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太师狄杰沉吟不语,揣测着李落的心意;章荣政一脸苦笑,盘算着冢宰府,少府司,太府司和光禄司还能匀出多少钱粮来;李玄慈一脸惊讶,刚想劝阻,一眼瞥见斗志昂扬的少保诸将,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司空司寇窃窃私语,不时偷偷打量李落一眼,摇头不已;慧王轻轻一笑,不动声色。 “王爷,倘若再战,你有把握么?”卫国公常渊难得上了次朝,凝重问道。 “草海联军兵多将广,我没有把握。” 群臣哗然,如果连李落都没有把握言胜,换作其他人只怕更加不济。 “那还怎么再战?”仇自省连连摇头,忧色更重了几分。 李承烨瞥了李落一眼,冷哼一声,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李落自承没有胜算,那么此刻的大甘已经无帅可用。 李落微微一笑,朗声说道:“皇上,议和吧。” 众人惊讶的看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脸上分辨出什么来,只不过李落神情镇静自若,没有不甘,也没有气恼,平静如初。 凌疏桐忽然轻声接言道:“臣听闻殿下早就知道草海想要议和一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傅这一问让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落身上,如果李落早就知道议和一事,先不说有没有欺君之嫌,说不得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议。 李落坦然应道:“我的确知道草海想要议和的打算。” “这,殿下可否明示。”凌疏桐小心翼翼的追问道。 “好了,玄楼就算早知道,也不能断定真假,这件事不用多说,朕意已决,议和!”万隆帝大手一挥,揭过此事,凌疏桐脸色微变,躬身退了回去。 万隆帝在群臣之中打量再三,看了少师陆游夏一会,便将目光落在少傅许归身上,道:“许爱卿。” “臣在。” “你拟个议和的章程出来,明日一早呈上来。” “微臣遵旨。” 陆游夏神色一黯,这本该是少师的分内之事,最不济连同少傅一同拟定章程也行,没料万隆帝根本就没打算让陆游夏插手。 “玄楼,你别回去了,就在引龙殿住下,朕有话问你,明日一早,你同朕一起瞧瞧许爱卿的折子。” “臣遵旨。” 米公公高呼一声:“退朝。” 群臣高呼万岁,退出长明宫,杨万里还想过去和李落说几句话,却见几位皇子已经将李落围了起来说着什么,暗暗叹了一口气。章荣政从旁走了过来,碰了碰杨万里胳膊,低声说道:“走吧,还看什么。” “王爷他……” 章荣政瞪了杨万里一眼,将杨万里拉出长明宫,避开朝中同僚之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看不出来么,皇上早就打算议和了,今个上朝也就走走过场罢了。” “可是一旦议和,王爷怎么办?”杨万里心直口快道。 “嘘,小点声,就你能看出来,王爷会瞧不出来?议和之事大势所趋,若不可为,王爷肯定不会答应的,你瞎操什么心。” “我怎么就是瞎操心了。”杨万里不悦道。 “好好好,是我瞎操心行了吧,王爷的根基深着呢,他们想夺王爷的兵权没那么容易,我听说昨个有几个人上书要撤了王爷西空寂帅的帅印,你看今天皇上提都没提这茬,这点轻重皇上心里还是有数的,而且我可是听说了,到了今天皇上还没收回那枚天子令符呢,谁敢不长眼跳出来。” 杨万里想了想,嘟囔了几句,和章荣政出了宫,还是回去先问问自家女儿再说。 引龙殿。 万隆帝退了朝有些困倦,先回去养心殿歇歇。李落百无聊赖,搬了张椅子半躺在院子里打发光阴。 “啧啧,别人都忙的七窍生烟了,你倒是悠闲,能睡得着么?”门口一个大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落连忙起身一礼道:“淑妃娘娘金安。” 来人翻了一记白眼,正是当今淑妃,卫国公之女淑妃常庭燎。常庭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李落起身的椅子上,指着一旁的石台道:“坐。” 李落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尖坐了下来。 常庭燎开门见山,道:“我家老头子刚才去我那了,让我想办法问问你,你是真打算议和吗?” “想办法?” “嗯,想办法啊,我这不就来问你了么。” “这,不是国公爷想要的办法吧?” 常庭燎瞪了李落一眼,娇喝道:“干嘛藏头露尾的,想问就问,想说就说,不说拉倒,回去我就告诉我家老头子你不说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说道。” 李落无语,这位当今淑妃,果然,姑且算直率吧。 “我想议和。” “真的?” “真的。” “哦。” 一阵沉默,李落不死心的问道:“没了?” 常庭燎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道:“没了。” “娘娘不打算再问什么?” “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应该没了吧。” “哦,那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皇后有喜了 常庭燎翘起腿拍了拍,看的李落眼皮直跳。 “对了,有件事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 “皇后有喜了。” “皇后……云皇后?”李落惊愕道。 “还能有那个。”常庭燎伸了个懒腰,无所事事的说道,“三年无后,甘愿削发为尼,嘿,这下皇后可就安心……你乱看什么,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常庭燎俏脸飞红,瞪着李落娇叱道。 李落忙不倏收回了目光,刚才听闻云妃有了身孕,不由自主的多瞧了几眼常庭燎的腰身,不想被常庭燎逮着正着。 李落讪讪一笑,忙不倏别过头盯着一株迎春花仔仔细细的看着,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 常庭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还是没有后宫四妃的仪容。 “来了半天,连杯茶都没有,找打。”常庭燎笑骂道。 李落笑嘻嘻的起身亲自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常庭燎大模大样的接过茶抿了一口,看着一旁李落恭敬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放下茶杯,轻叹一声道:“你自己当心点。” “当心什么?” 常庭燎白了李落一眼,哼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西域平定,草海议和,剩下的就不多了,你那巡检司得罪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说不定那些人暗地里怎么算计呢。” 李落微微一笑道:“西域平定,草海议和,剩下的就更多了。” 常庭燎一怔,没明白李落话里是什么意思,忽然眼角看见引龙殿外有宫女张望了一眼,见常庭燎在,忙不倏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喏,有人来找你了。” “谁?”李落回头看去。 “朝凤宫里的丫鬟。”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微动,就瞧见常庭燎一脸审视的打量着李落,李落轻轻一笑,没有做声。 “鞠蕊,进来,本宫看见你了。”常庭燎轻哼一声,大声叫道。 院外墙角探出一颗脑袋,正是鞠蕊,忙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拜倒一礼,口呼:“奴婢拜见淑妃娘娘,王爷。” 常庭燎挥了挥手,示意鞠蕊起身,指了指李落问道:“找他?” 鞠蕊偷瞄了李落一眼,忙不倏说道:“奴婢待会再来。” “不用,本宫走了,你们说吧。”常庭燎起身,也不和李落道别,就点了点头,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引龙殿,留下李落赞叹不已,多日不见,这淑妃的性子倒是越来越飞扬了。 朝凤宫里,熏香,华灯,凤衣,云妃慵慵懒懒的斜靠在锦榻上,见到李落跟着鞠蕊进来,轻轻抛了抛衣摆,遮住了一双赤裸的玉足,笑盈盈的看着李落。 李落行礼之后便看着地面一副入定的模样,不言不语。云妃招了招手,笑道:“九殿下,你走过来些。” 李落挑了挑眉,瞥了云妃一眼,哦了一声,身子动了一动,大概能往前走个三五寸便又站着不动了。云妃莞尔,掩口娇笑道:“再近些,本宫又不会吃了你。”说罢,云妃似乎觉得说话有些太过随意了,不合乎皇后的身份,随即轻咳一声,将右手皓腕轻轻展在紫檀靠案上,和声说道,“最近身子骨不爽利,总觉得乏的慌,本宫知道你医术不弱,请你来帮本宫瞧瞧,本宫是得了皇上口谕才叫鞠蕊去唤你过来,殿下不用担心。” 李落皱了皱眉头,直言回道:“这疑难杂症我确是知道点,不过都是靠着前人遗泽,说到底毕竟没有习医的功底,靠着一本医书想悬壶治病不过是痴人说梦,皇后娘娘还是请宗正司的太医们过来瞧瞧吧,该比我强多了。” “早就让他们过来瞧了,说来说去也差不多,本宫信不过他们,这次特意烦劳殿下跑一趟。”说话间,云妃轻轻摸了摸还不见怎么隆起的小腹,带了点羞赧,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还有那么点期待和欣喜,“等你瞧了本宫才能安心。” 李落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告了一声罪,上前几步站在云妃身前,轻轻将手指搭在手腕脉门上,至于悬丝诊脉这等高深的医术李落自然是不知道的,而且李落实则也没有能从脉象中分辨病因的本事,如今模样就是做做样子。云妃求个安心,自然是心病,只是没想到李落倒成了那剂心药。 “终于本宫也怀上龙种了。”云妃有些感慨的说道。 李落看了云妃一眼,没有做声。 “为了诞下皇子,自打皇上册立本宫为后的那天起,本宫就没少遭这份罪,有人就等着看本宫的笑话,哼,现如今还不是一个个都闭嘴了,说起来殿下还要多个弟弟呢。” “也许是个妹妹。” 死一般的沉寂,鞠蕊偷偷吐了吐舌头,这位殿下可真是会泼冷水,煞风景的很,寻常人谁会这么说话。云妃脸色一沉,眼神极是不善,李落倒是坦然的很,不骄不躁,慢条斯理的号着脉。 云妃盯着李落看了好半天,仿佛是给自己鼓气一般喝道:“一定是个殿下。”说完之后,云妃顿了数息,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有些埋怨的瞪了李落一眼,泄气说道,“现在太医们都说看不出来是龙种还是凤种,只能等再过些日子或许能瞧出点端倪来,不过你说的也有可能,说不定真的是位公主。” 李落收回手,思索分辨该说什么。云妃神游物外,幽幽说道:“为了这个皇族血脉,皇上都用了好些霸道的药材,本源精血亏耗了不少,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因为这件事,宫里没少传本宫的闲话,太后也找本宫说了好几次话,呵,如果真的是个公主,本宫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怀上皇上的骨肉了。” “皇后娘娘思虑深重,又稍有些气郁不畅的症状,恐怕晚上睡的也不算好,容易感觉困倦乏力,全身上下还会有束缚之感。” 云妃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这样的症状,和太医说的差不多,可有什么法子么?” “思虑深重是心病,无药可医,还是要靠娘娘自己。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相似的画 生儿育女合天地阴阳之道,龙种或是凤种皆有阴阳之道在其中,没有对错,最多只有好坏的分别罢了,不过事无绝对,所谓好坏皆有各自的气运,坏未必是真坏,好也未必不会变坏,依娘娘心智,其中权衡定夺远在玄楼之上,玄楼不敢班门弄斧。至于气郁血滞倒是小病,我写两张药方出来,娘娘可让鞠蕊问过太医之后再抓药,理该没有大碍。” “阴阳之道?坏不一定是坏,好也不一定是好……”云妃喃喃自语,抬眼看了李落一眼,似有所悟,柔声说道,“多谢殿下开解,有劳了。” 鞠蕊奉上笔墨,李落略作沉吟,写下两张药方,鞠蕊收了起来,得空去宗正司问过太医之后再让云妃服用不迟。 “娘娘还是要多静养,不过每日里还是要走动走动,要不然血行不畅,不利于娘娘安神养胎。若无事,娘娘就歇着吧,玄楼告辞了。” “等一下。鞠蕊,你去取画过来。”鞠蕊应了一声,匆匆去了书房。云妃见李落愕然不解,笑颜说道,“本宫知道殿下琴棋书画样样不凡,比起那些翰林院的大家也不遑多让,刚巧本宫前些日子闲下心来作了一幅画,请殿下品鉴一二。” 李落正欲推辞,鞠蕊捧着画便进来了,云妃也不等李落说出别的话来,缓缓起了身,就在李落眼前赤着脚踩了一双千纳底的绣鞋,招呼李落到了案桌前,鞠蕊展开画卷,李落只扫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清冷的看着云妃。 云妃漫不经心的看着画,对李落的目光视若无睹,淡淡说道:“鞠蕊,你先出去吧。” “是,娘娘。”鞠蕊向两人行了一礼,退到了门外。 “殿下觉得本宫这幅画如何?”云妃轻轻拂过画面,轻笑问道。 画的展幅并不大,一株海棠,一个人影,再无其他。这幅画看上去很眼熟,李落当然还记得,当年从翠括山里出来,李落曾用一副和这幅极其相似的画换过盘缠,不过李落的那幅画和云妃的这幅画有一处不同,李落那幅画中海棠树下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娇柔万千,而云妃这幅画中同样的一枝海棠下,那人用手轻轻的握着树枝,露出了一张倾城倾国的脸。 云妃抚摸着画中人的脸,缓缓说道:“本宫一直很好奇,那幅画里的人转过身来会是个什么模样,所以本宫作了这样一幅画,殿下觉得可还好?” 画中人眉宇依稀如处子之时,清丽,单薄,嘴角隐隐含着淡淡的微笑,朱唇未动,却似乎在向看画的人说着什么,三分怨,七分痴,格外动人。李落一时恍然,猛然身旁一道满含妒恨的目光落在李落面庞之上,李落骤然惊醒,这幅画,并不是她。 “娘娘想要怎样?”李落收敛心绪,漠然问道。 李落脸色的变化没有逃过云妃的眼睛,云妃嗤嗤一笑,没有回答,自顾柔声说道:“本宫一直以来都很好奇,依王爷所受天子倚重,再加上你的权势地位,卓城里有什么样的女人是你定天王可望而不可及的,时至今日,本宫依旧不懂。” 李落没有应声,只是方才一瞬间微显杂乱的呼吸已然平静了下来,清冷如昔,一张清秀的面容上古波不惊。 “都说帝王家中没有儿女私情,不过在本宫看来王爷却是个例外,这世上怕是没有什么人能让王爷做什么你不愿做的事,除非是王爷自己不愿意,只是这样一来就让本宫更加费解了,不知王爷可否为本宫解惑呢。” “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本宫只是想知道王爷既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为何还要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而且甘愿冒被朝堂诘责的话柄,又将那个女子休出定天王府,不惜与亲王势同水火,被世人视作薄情寡义之徒。呵呵,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怎么会那么巧王爷喜欢的人嫁为人妇,被王爷一纸休书驳离王府的女子又嫁给了她的义兄,唯独只剩下王爷一个人孤零零的,娶了一个相貌可怖的江湖女子,而且还恼了圣上和太后,不过在这件事上王爷倒是有担当的很,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责备,王爷一句辩解之词都没有,到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所以本宫才说这世上会有什么人能让王爷改变自己的心意,而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呢。” 李落沉默不语,云妃走去一边端起香茗浅浅喝了一口,似乎也在平复心绪,淡淡说道:“其实这些本宫都可以不在意,只是本宫倒想问一句,当初王爷作这幅画的时候,心里想的便只是她一个人么?” 李落双目微微一凝,回头看着云妃。云妃的脸色也很平静,只是平静之下藏了哪些暗流就不得而知了。 宫灯摇曳,暗香袅袅,一派华贵锦绣的模样,只是这殿堂之下竟然蛰伏着让李落也暗自心惊的刀光剑影。 沉默了很久,久到云妃眼中的希冀渐渐被冷漠所掩盖,李落依旧还是一言不发。忽地,云妃笑了笑,百媚丛生,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算了,王爷既然不愿说,那本宫也就不问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寻王爷过来,是想问一问王爷,接下来王爷有什么打算呢?” 李落剑眉一扬,自然察觉的到云妃言语中的疏远和冷淡,不过没有想要出言解释的意思,静静的看着云妃。 云妃轻抚秀发,柔声接道:“如今四海平定,呵,说起来还是拜王爷所赐呢,西府平定,东海归心,北府草海又要议和,只是这议和之后,王爷接下来该当如何呢?” “娘娘想让我作何打算?” “本宫说什么,王爷会听么?”云妃讥讽一笑,轻轻摸了摸小腹,垂首低语道,“本宫只是个妇道人家,只想着腹中孩儿平平安安的降生,为圣上再添一个血脉,日后等他长大了,说不得还要王爷多多费心教导。” 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和亲的人选 “娘娘诞下龙子,日后定会集万千恩宠于一身,想必也轮不到我教导。” “是这样么?本宫可是不放心呢。” 李落沉默数息,朗声说道:“日后若我在,当尽兄长之责。不过,四海当真平定了么?” 云妃一愣,疑惑的看着李落,却见李落自嘲一笑,道:“玄楼行事少与人争,实则心有孤高,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天地棋局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说四海平定,玄楼不敢当,也当不起。” “王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落还未作答,就听殿外鞠蕊轻声唤道:“娘娘,王爷,慧王殿下求见。” 李落眉梢一挑,心中一动,看了云妃一眼,云妃心中一颤,时隔多年,李落的目光竟然纯澈一如当年官山行猎初见的那一天,而这卓城里的阴霾暗流便在这一道目光里纤毫毕现。 李落展颜笑道:“娘娘歇息吧,身子要紧,玄楼告退。”说完,不等云妃再说什么,李落恭敬一礼,退出了朝凤宫,只留下云妃一人无声的看着李落的背影,朱唇轻启,终是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出了朝凤宫大殿,慧王就站在殿门外,看见李落朗声笑道:“玄楼。” 李落颔首一礼,回道:“皇兄。” “哈哈,我去引龙殿,宫人说你来了朝凤宫,愚兄便过来找你,省得再多跑一趟。” “哦?五哥有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刚巧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坛好酒,你我弟兄一别好久不见了,一起喝杯酒聊聊。对了,玄楼你稍等片刻,我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过门不入,有失礼数。”说罢,李玄泽也不等李落回言,展颜一笑,快步进了朝凤宫大殿,不多时便出了门,招呼了李落一声,兴冲冲向万隆帝赐下的明志殿走去。 酒是好酒,正是壶觞弓家的名酿金波。一席闲聊,一坛好酒,一番天南海北的谈论,等李落再回引龙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先有淑妃登门,后有云妃邀见,从明志殿回来之后李落倒是清静下来了,没有人来,没有人往,万隆帝许是还没睡醒,也不曾召见李落,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刚麻麻亮,传令的太监就候在引龙殿外,没料想万隆帝也醒得早,遣人来唤李落过去一起用早膳。 睡了一夜,万隆帝的气色看着比昨日朝堂之上好了不少,再加上又有喜事临门,不免谈兴大起,拉着李落说了半个时辰,还有些意犹未尽,直到少傅许归上奏议和的奏章,万隆帝这才止住话头,和李落一道在养心殿瞧了瞧许归拟定的议程。 繁文缛节,不堪累述,李落只瞧了几眼就觉头晕眼花,难为少傅一夜未眠,拟出这洋洋洒洒近万字的章程来,不说面面俱到,但也少有疏漏,的确是个善用笔墨的人才。 万隆帝甚是满意,过目良久,和许归谈论了片刻。少顷,太师狄杰和太傅凌疏桐联袂而来,太傅手中递了一本密卷,李落瞧了一眼,是草海的议章。万隆帝来了兴致,让凌疏桐颂读了一遍,无非是些天道仁和之类的说辞,不欲再起战端,与大甘议和云云,顺带的还有一份礼单,颇显贵重,着实让万隆帝大为高兴,对草海素未蒙面的议和使者好感大增,言谈之中很是赞赏草海议和的诚意。 万隆帝正在兴头上,李落便也没有多说,这些议和礼单上的财物,只怕八九成都是出自北府数州,草海联军劫掠大甘财宝,反过头来赠给大甘朝廷,却还要让大甘朝廷感恩戴德,而议和事了,想必大甘朝廷的回赠还有倍于这份礼单,要不然怎能彰显大国风度,相柳儿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世上怕也没有多少比这更容易的买卖了。 至于相柳儿图谋的北府三州之地并不在这份议章当中,这件事大甘朝堂内外只有李落一人知晓,眼下却不能说,只有等到唇枪舌剑的时候才会见分晓。 所谓议和,先论强弱,再议战和,没有国之重器,这议和又能有几分滋味。好在还有相柳儿,想来草海的胃口不会太大,倘若摆出一个大甘朝廷都无法接受的条件,那这昆江河畔的七日七夜也没什么必要。李落暗叹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感慨万千,竟不知道应该怨恨相柳儿,亦或是该谢相柳儿。 这本议章里,李落只看了一处,草海和亲的人选。 女出骨雅,身份尊贵,李落第一个就想到了壤驷阙,不过这份议章当中并无名讳,不知道这位骨雅贵人到底是谁。 “凌大人,草海使团已经到卓城了?” “正是,今日清晨刚刚抵达卓城,微臣先安置在城西官驿中让他们稍事歇息,少时再迎入玉泉别苑。”凌疏桐和声回道。 李落一指草海议章,问道:“这位和亲的骨雅女子可在使团之中么?” “使团中的确有几位女眷,不过暂时还不知道是不是和亲之人,微臣已遣人去问了,以备晚间时候的宫宴名册,应该很快就会拿到名录。”凌疏桐微微一顿,凝声问道,“王爷,有什么不妥?” 李落展颜一笑道:“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凌疏桐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好。” “骨雅?是不是前年来过?怎么是他们?为何不是蒙厥?”万隆帝这才留意到议和之人的出身来历,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凌疏桐吃了一惊,实则早前对议和人选也颇有微词,但万隆帝龙颜大怒,不敢开口,求助的望向李落。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回道:“皇上,倘若此人真的是骨雅贵人,那么在草海的身份地位还要在等闲蒙厥公主之上。” “咦?说来听听。” “臣早前去过草海,草海之中有七部八十三族,民风彪悍,多善骑射,除了王都要塞之外,一部一族并没有固定的居所,就算强如蒙厥在草海也不一定能够只手遮天。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国宴 而这其中的六部八十三族皆尊一族为圣,便是骨雅,所以在草海,骨雅女子的身份很尊贵,也许还要在蒙厥寻常的贵人之上,儿臣曾听人说起,如今的蒙厥王王妃就是出身骨雅,如果来的这位骨雅女子确有什么名头,倒也不容轻视。” “原来如此。”万隆帝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凌疏桐心中一动,诚颜道:“王爷,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凌大人但说无妨。” “王爷对草海诸部颇是熟悉,臣厚颜请王爷出面,稍后微臣陪同王爷一起迎草海使团移步玉泉别苑,王爷也能先替圣上探一探草海使团的虚实。” 万隆帝颇显意动,向李落投去询问的目光。李落苦笑一声,慨然叹道:“只怕我的这点熟悉可不算什么好事,当年挥军北上,得罪的草海部族并非一二之数,而且还把骨雅圣地鹿野那伽搅的一塌糊涂,他们没有杀我已经算客气了,若无必要,其实晚间万盛宫的国宴我也不想去。” “啊,这……哎。”凌疏桐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可惜……” 狄杰不满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可惜,两国交战,靠的是兵力国力,如果没有王爷在草海掀起的这番惊涛骇浪,凌大人以为草海会这么容易议和吗?” 凌疏桐脸色微变,急忙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神色如常,含笑不语,倒是万隆帝脸上有讪讪之色,大约和凌疏桐想到一块去了,被狄杰责备凌疏桐的一句话闹得脸上无光。 狄杰心性耿直,没有察觉万隆帝脸上的异色,看着李落沉声问道:“臣有一言想问王爷。” “什么?” “壶觞传言,王爷与蒙厥拨汗有旧,议和一事你二人早已议定,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李落看了一眼留神倾听的万隆帝和凌疏桐,这件事可大可小,小了就只当是一桩笑谈,茶余饭后听过便罢,大了的话一旦乱了阵脚,动的是大甘的根基和军心,将士舍生忘死在战场上厮杀,两军主帅竟然眉来眼去,让那些埋骨他乡的亡魂作何感想? “议和一事我的确早知道些日子,大概在草海使节递上议和议章之前的半个月我得知了这个消息,初时我对草海议和心有疑虑,不知真假,所以就暂时按兵不动,直到草海遣人入营投贴,我才命人将消息传回卓城。此事我并无隐瞒之心,在壶觞州我曾当着舞阳的面说过这件事。” 万隆帝和凌疏桐相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 “不过,”李落看着神色肃穆的狄杰,缓缓说道,“太师想问的应该不是我是否早就知道了草海议和的打算,而是想问我与蒙厥拨汗会否另有勾连。” 狄杰眼皮猛地一跳,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多虑了,老臣也是……” 李落扬了扬手,含笑应道:“狄大人不必如此,朝野内外的传言你我心知肚明,狄大人也是问了该问的话,并没有什么错。蒙厥拨汗是个鼓弄人心的高手,心思通灵,极难对付,流言出自壶觞州忘忧谷,到底是她有意还是无心,眼下我的辩解怕也没什么紧要了。北府一战,草海联军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又让多少大甘将士埋骨他乡,而我手上同样也沾满了草海族民的鲜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草海与大甘之间的恩怨,到了最后也只能剩下生死相见。” 殿中除了李落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神色唏嘘,仿佛能看到草海与大甘过往百年的恩恩怨怨,但是却没有人多问一句此番议和草海到底有什么算计,自上而下,便都打算稀里糊涂的议和求安,就连狄杰也不例外,在这位老臣眼里,如今的大甘已经不能再起波澜了。 李落暗叹一声,平声接道:“所以这天底下有什么东西需得我和蒙厥拨汗暗通款曲,是蒙厥的王位,还是大甘的江山社稷?” 李落的话有些重,显然心有郁气,狄杰微微一惊,刚要说话,就听万隆帝大声喝道:“这都是什么人在传玄楼的闲话,传令下去,谁敢造谣生事,定斩不饶!” 万隆帝声色俱厉,但却瞒不过李落的眼睛,万隆帝眼神闪躲,这番话不单是在卓城内外流传,而且定然已经吹到了万隆帝的枕头边了。 “臣听闻蒙厥拨汗就在大甘,舞阳公主陪在左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到卓城。”凌疏桐急忙岔开话题道。 “她不会来了。” “这,王爷何出此言?” “她若来了,议和一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若不来,日后是进是退皆可从容布置,蒙厥拨汗是棋手,不到最后关头,她不会轻易入场。” 凌疏桐吞了一口口水,暗自心惊,想想过几天的议和商谈就觉头疼,祸兮福兮,眼下却还说不准。 当夜,万盛宫。 宴是国宴,极尽奢华,帝王家的富贵彰显无异,宫中舞姬轻歌曼舞,红袖添香,宫灯下的万盛宫明亮如白昼,映衬的金银玉器更加亮眼。 万隆帝高坐龙椅,因为草海此来使团中有女眷,云妃也陪在一旁。左侧上首的主位上便是草海主使,李落瞧过名册,是一个叫宝颜的中年男子,脸色黝黑,棱角却是分明,一眼望去,能让人想到坚毅和固执两词,恐怕议和商谈不会太容易。 同侧一旁有四男一女,皆是草海之客,其中一个清隽老者是大甘的旧相识,骨雅鹿玄机。其余三人形色各异,一个和善,一个沉默,一个长袖善舞,年纪都不算大,但面生的很,李落只知道名字,和善的叫满都,沉默的叫阿木郎,长袖善舞的叫额尔德木图,其余一概不知。而最引人注目的草海女子就坐在鹿玄机身旁,身形高挑,举止落落大方,有些好奇的看着万盛宫里的大甘气象。衣裳朴素但很得体,眼睛像草海中碧蓝的湖泊,眉如云,唇似晨霞,肤若凝露,端是个草海佳人。 第一千六百四十七章 草海使节发难 女子相貌依稀和壤驷葵有几分相似,或许有血脉之亲,也复姓壤驷,但不是壤驷阙,而是唤作壤驷宝音。 少傅许归和少师陆游夏几人陪在草海这侧,右手这边是大甘众臣的坐席,三公坐在前列,李落此刻的权责尚在三公之上,不过长幼有序,便添为末座,其后再是少保应冠旗等人。诸位皇子身份尊贵,不过有政务司职的不多,除了英王李玄慈之外,连同慧王晋王在内的数位适龄皇子王子皆在第二列入座,而纪王李玄郢孤零零的坐了第三列首座,虽然离龙椅不远,但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位纪王殿下怕是要被疏离在皇权中心之外了。 宫宴上杯来盏去,有来有往,大甘诸臣颇显热情,草海诸人倒也不曾冷落孤傲,比起当年秀同之盟时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语。额尔德木图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间提起大甘与蒙厥的秀同之盟,赞了几声李落了得,就见坐在上首的淳亲王李承烨和对面宝颜几人都变了脸色,就连一脸和善的满都神情也冷了下来,阿木郎泛起隐隐杀意,壤驷宝音更加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显然当初李落在鹿野那伽惹出的仇怨已经深深刻到了草海族人的骨子里了。 李落无言以对,只好付之一笑,不过草海诸人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李落,宝颜长身而起,一脸冷峻,手中握着酒樽走到李落面前,沉声说道:“你去草海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他们说你很厉害,是不是?” 万盛宫中安静了下来,乐姬止了丝弦,舞姬收起了身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宝颜和李落身上,宝颜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盯着李落。李落摸了摸鼻尖,起身平静的看着宝颜,和声回道:“不知道宝颜使者听谁说的?” “不用人说,草海上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数万冤魂日夜悲鸣,谁都听得到。” 万盛宫内鸦雀无声,议和之前草海使节骤然发难,给原本喜庆的宫宴笼上了一层阴影杀气,大甘诸臣提心吊胆的看着李落,生怕李落激怒宝颜,让议和之事中途夭折,唯有寥寥数人面露愤慨,寸步不让的怒视宝颜。 好一幅兴师问罪的嘴脸,李落朗笑一声,淡淡回道:“好一个草海冤魂,草海南侵大甘北府,单单掖凉州和雁沉州两州之地,不说战死沙场的将士,便有大甘二十余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惨死在草海铁骑的屠刀之下,这还不算流离失所,客死异乡的难民,难道这些人的冤魂就能瞑目?还是说你们草海死的才算冤魂,而我大甘百姓就该死?” “哼,嘴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李落脸色一寒,冷冷说道:“我纵兵草海,杀人无算,也曾屠灭过数个草海部落,敢做便敢当,无须遮遮掩掩,你杀我大甘一人,我便杀你草海一人,仅此而已,难不成我还要引颈待戮,等着你们草海兵卒来杀不成?还是说你们杀得了大甘的无辜百姓,却没胆子承认。” 宝颜大怒,喝道:“一派胡言,我看你们大甘根本就没有议和的诚意。” 龙椅上的万隆帝吃了一惊,喝道:“玄楼……” “何为诚意?用从大甘劫掠的财宝昭显诚意么?” “还有我。”一个清丽的声音传了出来,虽说有些生硬,却也好听,就见壤驷宝音缓缓起身,看着李落平静说道,“我愿意留在你们大甘,难道不算诚意?” 李落看着壤驷宝音,脸上微微显出一丝嘲弄之意,清冷说道:“我去过鹿野那伽,我也去过极北荒原,骨雅圣女,身份尊贵,我听说还有人嫁给蒙厥王做了王妃,哈,时至今日,不知道你们骨雅还有多少人记得鹿野那伽的含义。” 壤驷宝音大怒,李落这句话说的不重,但是用心可是歹毒的很,言外之意骨雅圣女就是靠出卖色相皮肉换来如今的骨雅在草海的地位,这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骨雅的脸上,如何能让壤驷宝音不生气。壤驷宝音俏脸煞白,脆喝道:“这就是你们大甘议和的诚意?” 大甘诸臣没有人敢接话,万隆帝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皮直跳,却不知道这鹿野那伽和李落之间有什么渊源。 鹿玄机轻咳一声,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殿下此言有些过了。” “是么,当初我以长兄之礼相待的寒山王子将我军中袍泽的尸身送到两军阵前之时,我可有问过他这么做是不是也过了?” 鹿玄机一时语塞,朱智惨死在两军阵前,壤驷寒山黯然返回骨雅,这件事鹿玄机是知道的,而且一直是壤驷寒山心中的一根刺,久久不能释怀,两国交战,岂容私情,只是草海男儿恩怨分明,孰是孰非在战场上却显得格外苍白。李落从来没有责问过壤驷寒山,直到今日万盛宫前含忿喝问,鹿玄机也只能怅然无语。 “两国议和,不是你寻私仇的地方,定天王,退下。”李承烨冷喝道。 李落扫了一眼冷眼旁观的大甘群臣,悲从中来,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朱智可还能瞑目。 “哼,既然你们大甘无意和谈,不谈也罢,我们走!”宝颜冷叱一声,便欲拂袖离去。万隆帝大惶,急忙叫道:“宝颜使者,留步。” “哎,有话好好说……”许归诸人连忙起身,频频告罪,拦下宝颜几人,就连章荣政和杨万里也暗暗咋舌,今夜李落的确有些沉不住气了。 “有什么好说的!原来大甘朝堂是你定天王说了算。”宝颜冷笑道。 万隆帝脸色一沉,甚是不喜,冷喝道:“玄楼,宝颜使者远来是客,不可造次,有失礼数,还不给宝颜使者致歉。” 狄杰几人齐齐失色,万隆帝当着文武百官和草海使节的面让李落赔礼致歉,这可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日后和谈还怎么在草海使节面前抬得起头来。 第一千六百四十八章 和谈 有人欢喜,有人惊愕,有人忧愁,李落沉默不语,万隆帝脸色发寒,宝颜扬起下颚,斜着眼冷冷的看着李落,气氛僵持起来。忽地,慧王李玄泽长笑一声,朗声说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两国相争,不止将士流血,百姓亦是受苦,所以才有议和之举,宝颜使者以草海受战事之苦的族民责问本王九弟,岂不是有失偏颇?草海诸部想战便战,想和便和,如此议和形同施舍,恐怕有失议和的初心吧。” “都说南人诡辩,果不其然,既然不想议和,明天我们就走。”宝颜不耐烦的挥挥手喝道。 一向温文尔雅的慧王也有了怒气,这哪里是来议和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只可惜此刻万盛宫里大多数人一门心思想要议和,怎敢让草海使节含恨离去。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万隆帝骑虎难下,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大动肝火。李落看着招呼鹿玄机几人就要不欢而散的宝颜,平声说道:“宝颜使者。” 宝颜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嘴角暗含一丝讥讽,冷淡说道:“你还想说什么?道歉么?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玄慈和应冠旗诸将勃然变色,如此作态欺人太甚,就连李承烨也阴沉了脸,好一个不识抬举的草海使节。 “大甘不留难留之客,明日辰时,诸位若想议和,我等自会在长明宫相候,若不想议和,诸位去留随意,蒙厥拨汗尚在大甘,你不谈,我便找她来谈。” 宝颜大怒,脸色阵青阵白,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虎,凶狠的盯着李落,只是出乎大甘群臣的预料,宝颜竟然没有出言驳斥。李落神色清冷如昔,实则心如明镜,议和一事不是宝颜的打算,也不是出自壤驷宝音或者鹿玄机的初心,而是相柳儿的定计,就看远在骨雅的壤驷宝音和鹿玄机都能随草海使团南下卓城,想必相柳儿早有准备,或许在当初李落悄然前往蜀州之时相柳儿已经布好了所有的局,自然也就不容有失,区区一个宝颜,狂妄自大,可以无惧大甘天子和李落,但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坏了相柳儿的大事。 这就是宝颜的命门所在,万盛宫里猜到的人多少有些,但敢这么笃定的,唯李落一人尔。相柳儿远避卓城不来,多半早就算计好了此刻会出现的情形,眼不见为净,当真来了,与李落当面反而更不好说话。 额尔德木图忙不倏做起了和事佬,鹿玄机也劝说了几句,李落可以不低头,许归之流倒是无碍,陪着笑脸将宝颜迎回了席间。当宝颜坐定的一刹那,凌疏桐和章荣政几位城府深邃的重臣齐齐松了一口气,明日和谈容易多了。 到了此时此刻,才有人慢慢猜到李落的良苦用心,不能杀了草海使节的气焰,和谈难于登天,不过亦是心有余悸,不知道其中乾坤,只以为李落当真胆大包天。 意料之中,李落也没想着再步步紧逼,拱手一礼,随意的坐了下来,无意间看见对面的壤驷宝音,只见忿忿不平的壤驷宝音脸上有一丝玩味的笑意一闪而过,李落心中一凛,真真假假,委实猜不透相柳儿的手段。 风波暂时平息了下去,歌舞升平,万隆帝频频举杯,额尔德木图亦是回敬了数杯,倒有了点假惺惺的宾主尽欢,只有宝颜阴沉着脸,低头喝酒闷不做声,间或里抬头看一眼李落,眼中杀气不减,不过也多了一丝忌惮。 次日长明宫的议和以太师狄杰和太傅凌疏桐为主,连同朝中诸臣与宝颜几人唇枪舌剑,据说争的甚是惨烈。李落没有到场,自然有人暗自庆幸,不愿见李落插手议和之事,倘若议和不成,再起征伐,未必有多少怜悯百姓受苦的心思,更怕的反而是李落依旧还要牢牢执掌大甘兵权,所以李落不去,正巧称了心,就连万隆帝也不曾强求李落参与和谈。 所谓和谈,实则就是个讨价还价的局面,比起市井商人高明不到哪里去,有时候撕破了脸更加显得赤裸裸。好在李落前一天挫了草海使团的锐气,大甘诸臣不至于太过畏手畏脚,只是大甘意图求和的心思还是重了些,到底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谁也不好预料。 李落对议和的结果并没有太留心,难得有闲暇,躲在弃名楼修身养性。议和不是一蹴而就便能成事,李落躲的再远,依旧还是能听到消息。这些天求见的人络绎不绝,太师狄杰和太傅凌疏桐都曾登门拜访,略略说起议和的事,倒是有一桩事让李落颇感意外,壤驷宝音貌美如花,和亲本是草海最大的诚意,不过时至今日,大甘朝廷竟然还没有定下是哪位皇子世子迎娶壤驷宝音,似乎宫里有提起几位,不过草海都不满意,剩下能得拿出手的也就不多了。 李落听过只是一笑,没有多说,这些人的心思李落当然猜得到,一旦娶了壤驷宝音,定会牵连诸子继承皇位的机会,有心图谋太子之位的几位王爷都不敢随意接下草海和亲一事,善则借势,恶则断绝了继承皇位的机会。 无心皇权,兼又位高权重,李落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宫里宫外的那几个人顾虑颇多,一时也不愿让李落和草海有太深的联系。 和谈还在继续,大甘四境早已翘首张望。 一座小巧的江南院子,院墙不高,能听到墙外有路人走动和交谈的声音,院子不大,角落里有一株很茂盛的芭蕉树,独木成林,显得郁郁葱葱。一枝芭蕉叶横了出来,遮住了当头明媚却还不算刺眼的日光,树叶下放着一把藤椅,藤椅上坐着一个人,容颜将老,风华犹在,正是大隐于市的掌门素惠清。 素惠清一只手支在颚下,另外一只手掌心里摊开了五寸锦帛,上面写着几行字,三言两语。 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传说是真是假 却叫这位执掌大甘白道江湖牛耳的隐世高人一脸沉思,甚或是还有几分忧虑。 “师父,出什么事了?”言心俏立一旁,见状轻声问道。 素惠清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锦帛递了过去,言心接在手中看了一眼,低呼惊道:“她这是……” “这个女娃儿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气魄,敢把这桩秘闻抖露在人前的,过往千百年之中恐怕还不足十指之数。” 言心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的叱道:“冒失,莽撞。” “呵呵,不冒失又能如何呢?前后数千年,没有人揭开过这层迷雾,时至今日,到底还有几个人敢断言那传说是真是假?兴许她这一招出人意料的举动,说不定会引出什么别的变化来,福兮祸兮,焉知所依,总比现如今一潭死水好些吧。” “万一……” “没有万一。”素惠清一脸慈祥的看着言心,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真的有了万一,那就放手去做吧。” 言心心头泛起一阵悲凉,恍惚间,身前如父如母的恩师眨眼间苍老了数十岁。言心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师父的意思是要心儿走一趟?” “这封密函不会单单只到大隐于市手中的,她若走,定想带走那些变数,或者将变数控制在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远的不说,大甘与草海议和的因由恐怕就是这封密函,我从接到密函的那一刻就在想是什么让她在这个时候破釜沉舟。” “师父想到了?” 素惠清摇摇头,轻笑道:“为师有几种猜测,不过却无定论,倒是云栈那丫头以前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确有几分道理。” “师妹说什么了?” “云栈说过碰到一件事,或许不如遇见一个人,她敢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也许就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可以陪她放手一搏的人。” “定天王……”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先去准备准备吧,这一次你不要一个人去,我这里有三个人的名字,你持为师的手札寻他们来随你一起走一趟,去和云栈汇合吧。” 言心接过素惠清递来的纸笺看了一眼,微微闪过一丝惊意,沉吟片刻,道:“让师妹回来吧。” 素惠清一时失神,无奈摇头道:“不让她去,她也一定能想出办法偷偷跟过去,还不如在一起省心些。” 言心莞尔,难得有让师父也觉头疼的事,轻轻一笑,离开了院子。 南海之滨,一卷浪涌上沙滩,一艘渔船借着海浪的力道靠向岸边,离着码头还有数丈之遥,忽见一道人影跃出了船舷,踏浪而来,手中握着一根粗如儿臂的缆绳,反手一挥,缆绳打着圈在木舵杆上绕了一周,几个年纪尚小的渔家娃儿连忙跑了过去,将缆绳牢牢绑在杆子上,其中一个黑瘦精干的半大小子回头看着跃下的人影,带着一分羡慕和九分尊敬的语气叫道:“宋二哥,有鱼吗?” 男子朗笑一声,道:“有大鱼!” 孩子们欢呼一声,眼巴巴瞧着渔船上尚且没空搭理这些小鬼头的大人们,男子嘴角挂着和煦率真的笑意,竟比那天边的白云流霞还要好看。男子向不远处望去,树荫下站着几个人,正中是位面带轻纱的白衣女子,静静的看着从沧海归来的男子。 男子一怔,破颜而笑,疾奔到了近处,整了整衣衫,恭敬一礼道:“娘亲,你怎么来了?” 白衣女子轻轻颔首,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男子跟在一旁,内敛沉静,竟似沧海,深不可测。 天南宋家,无缺公子。 “捕鱼好玩么?” “不好玩。”宋无缺轻轻一笑,道,“捕获人心才有意思。” 虞红颜淡淡一笑,听不出喜怒哀乐,也没有评断的意思,只是轻轻从袖中取出一纸信函交给了宋无缺。宋无缺接到了手中,展开一看,眉头一皱,道:“这是?” “这是娘亲的宿命。” “宿命?”宋无缺冷哂道,“娘亲应该知道我向来不信命。” “呵呵,好啊,那你就去看看娘亲的宿命命归何处。” “好。”宋无缺没有半点犹豫的应了下来,朗声笑道,“刚巧有故人许久不见了,不知近来可好?” “能好到哪里去,总不会比你踏海追鱼还自在。” 宋无缺纵声长笑,一曲长歌伴云归去。 红墙斑驳,古树苍劲,晨钟暮鼓,佛香袅袅,好听好闻。 唐梦觉将一株古松下的数段枯枝拢到了一起,堂堂世家公子,竟然做起了仆从的活计。收了枯枝,扫了地,洒了水,唐梦觉这才走进古寺中一间不大的佛堂里,向着跪拜诵经的唐老太太恭身一礼,轻声回道:“祖奶奶,地扫了。” “都扫完了?” “嗯,都扫完了。” “扫了多久?” “孙儿没有刻意留意,约莫一炷香的工夫。” “地上都有什么?” 唐梦觉一愣,如实回道:“有枯枝枯叶,还有些风吹来的沙土杂物。” “没了?” 唐梦觉顿了一顿,接道:“还有飞鸟留下的黄白之物。” “地如果脏了,我们可以用扫帚打扫干净,如果心里染了尘埃,那又该如何?” “心有地,意可扫,心意通达,世上无处不净地。” “心意通达,话虽如此,可这世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心意通达?你能做到吗?” “孙儿愚钝,却还做不到。” “哎,做不到就做不到,这也没什么,你总比那里做不到却以为做得到的人要强许多。”唐家老祖双手合十,向佛祖行了一礼,起身向堂外走去,看着寺中院落,淡然一笑道,“你瞧这院子,收拾了便是干净,奶奶问你一句话。” “祖母请说。” “你说这院子里多了枯枝落叶,是僧人香客瞧着它脏了,还是这院子觉得它自个脏了?” 唐梦觉一愣,脑海中有一道念头划过,却不曾看清是什么,就听唐家老祖和声接道:“这院子就是院子,有没有这些枯枝落叶它都是院子 第一千六百五十章 扬帆出海 你扫干净了,它是院子,你不扫它,它也还是个院子,终归到底是旁的人觉得它脏了,就该打扫,可是不清扫,难道这院子就不是院子了么?扫或是不扫,这院子从不曾变过,变的只是看着它的人啊。” 唐梦觉一震,似有玄气醍醐灌顶,自百会而入,从涌泉而出,冲破了数道看不见的枷锁,周身便是一清,有一种古怪的说不上是什么的滋味萦绕心头。唐家老祖察觉到唐梦觉气息变化,赞许的笑了笑,长叹一声道:“痴儿,痴儿,你到如今才悟了么?” “孙儿多谢祖母教诲。”唐梦觉重重一礼,复又百感交集,自责道,“孙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我不操心你,又去操心谁呢?唐糖那丫头?呵呵,她可是野了,依我看没几个人能管得住她,赶明找个婆家嫁了,多点清静。” 唐梦觉笑而不语,自家妹妹可是唐老太太的心头肉,找不到好人家,只怕唐家老祖第一个不答应。 “我知道燕家的事一直是你的心结,那日大甘的九皇子只身前来,席上那番话说得很好,掷地有声,却也破了你的心境。” 唐梦觉沉默不语,脸上难掩憾色和失落,当日李落所言恍如昨日,生死之交不多,朋友却少,在他心里,原也当我是他的朋友。 “这天底下的少年英才不少,不说远了,就说你们三个,宋家的无缺公子气度不凡,势在事前,做什么事情都思虑周详,难得还有一片赤诚之心,很能笼络人心。大甘的定天王,他行事和宋无缺却不尽相同,喜好剑走偏锋,以快胜慢,很少为一件事筹谋数年光阴,这和大甘朝廷如今风雨飘摇的境况不无关系,只是这样一来根基也就不稳了,正所谓成是他,败也是他,一旦他有个什么闪失,牧天狼必乱,大甘再无定海之柱,倾覆不过是迟早的事,而且他的性子也淡泊了些,如果不是这个出身,恐怕他早就逍遥山林了。再说你,才学武功你皆可与这两人一较高下,但有一处你不及他们,你不如他们的决断,说好听了是心性仁厚,说不好听了就是优柔寡断,就像杀人,倘若到了那般地步,这宋无缺和李落可会心慈手软么?” 唐梦觉苦笑道:“祖母教训的是,梦觉确不如他们。” “现在不如他们,将来可不一定,奶奶不会看错你的,你比你父亲和你二叔强多了,困龙在渊,终有一飞冲天之时。” “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你如果想成事,不妨和宋无缺走的近些,如果想交朋友,定天王可比宋家的人好多了。好了,解了心结,奶奶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么事?” 唐家老祖取出一枚锦囊交给唐梦觉,平声说道:“你替奶奶去一个地方。” 唐梦觉接过锦囊,里面也是一纸密函,极快的看了一眼,惊诧道:“这?” “呵呵,难怪蒙厥拨汗要和大甘议和,原来是漠北深处有动静了,这个女娃儿当真不可小觑,或许你们这几个愣头小子都不如人家。” 唐梦觉沉吟道:“她何故要将唐家卷入其中?” “因为她说了一个咱们唐家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的理由,这操弄人心的分寸可是叫人不寒而栗啊。”唐家老祖淡淡一笑,接道,“卷入这场漩涡的不止唐家,我猜别人也一定收到这封密函了,而且不想去的也不得不去。你去准备准备吧,准备好了就走一趟千手门,让房千千和你一起去。” 唐梦觉微有诧异,不过并没有多问,沉声应下。 无名山谷,溪水清澈透底,绿竹悠悠,木萧下手持一根鱼竿,盘坐在溪水旁的一块山石上,平静的看着溪水中围着鱼钩打转的小鱼。钩上无饵,七八条小鱼绕着鱼钩游来游去,却怎么也游不出这鱼钩的三尺方圆。 衣袂声响起,从竹林中走出两人,正是白寄恨和忘忧谷中惊艳一瞥的白衣女子。两人走到木萧下身后站定,没有人开口说话,安静的等着木萧下。 过了半刻,木萧下一扬手,鱼钩出水,空无一物,数息之后,这七八条小鱼才惊慌失措的四散游开,躲入石隙中不敢再探头出来。 “信都看了?” “嗯。”白寄恨淡淡应道。 “连山……”木萧下呢喃自语,忽地大笑一声道,“既然大隐于市也要去,那你们也去吧。” “好。” “此去路远时长,不知归期,我圣门中迷情宗对这桩旧事所知最多,寄恨,路上多听听皖衣的话。” 白衣女子抿嘴轻笑道:“木先生过誉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说,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呢。” 木萧下神色不变,不置可否,平声接道:“记得找找连山的踪迹。” 白寄恨的脸色微微一动,道:“连山?” “嗯,你们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会告诉你们连山的渊源,如果回不来,也就没必要知道了。” 白寄恨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木萧下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倒是白衣女子盈盈一礼,这才缓步跟了上去。 木萧下一动不动,良久之后,自言自语的轻吟道:“这一下这些藏了几千年的老乌龟总该出来见见光了。”话音刚落,鱼钩电闪而出,入水出水,就在一眨眼的工夫,水面上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惊起,而鱼钩上骇然钓着一只挣扎扭动的山龟。 无端陌上狂风急,涛声吼地来,浪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似雪堆。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独自狂夫不忆家,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忽忆潇湘渚,回唱迎神三两声。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美人首饰侯王印,尽是沙中浪底来。 一首浪淘沙,道尽了沧海,看惯了潮起潮落,总有些文人墨客流连忘返。 第一千六百五十一章 风云汇聚 不亲眼看过一次大浪淘沙,便没有阅遍这大好的山河盛景。 初阳州,盟城,望星楼顶楼,一览浪涛尽。 当关斜斜靠在窗边,李落一只脚曲腿踏在长凳上,一只手搭着窗沿,另一只手随意的枕在曲起来的膝盖上,背靠当关,安静的看着窗外碧波如洗的海和湛蓝无云的天。 阁堂里有数张桌子,此刻都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品着茶,偶尔说上一两句,淡淡的,随意的,一如过往盟城的商客路人。不过倘若有人认得出此刻坐在堂下的这些人的身份,定要大吃一惊,不敢说识遍天下英豪,但倘若不知道此刻堂中这群人中哪一个的名字,多半不敢自称江湖中人。 离李落最近的那张榆木雕花桌旁坐着两人,男子横剑端坐,眼前桌上放着一杯清水,眉眼如冰,不说生人勿近,倒似一块亘古不变的万年寒玉,正是天子剑冷冰,而一旁女子一头耀眼的白发,不如冷冰寒,阴鸷杀气却胜过冷冰几许,便是李落义姐,木括死卫李缘夕。而在李落身后两步外,寥寥无几的暗处静悄悄的站着一个影子,无声无息,若是不留神,竟瞧不出这里还站着一个人,相貌平常,只道看过一眼,蓦然惊醒,原来竟然已经忘了这个人的长相。 牧天狼,暗部天干地支形似画皮的鬼魅男子,当初李落和太叔古,会同姑苏小娘独闯蒙厥大营,抢回太叔闲愁尸身时,那名涧北城地道中的引路人。 临近一桌也坐着四人,一个便是天下风云际会的正主,蒙厥拨汗相柳儿,不知道是不是温润的海风暖了望星楼,只让人瞧着相柳儿脸上那道刺目的伤痕也柔和了许多。同桌三人皆是李落相识之人,相柳儿近身护卫斛律封寒,另外一人倒是出乎李落意料,不曾想会在初阳州再见,骨雅壤驷阙,只是李落猜不透相柳儿为什么会带着壤驷阙来此。还有一人,笑盈盈的,让人觉得很是无可奈何,甚或是还能叫人生出点嫌弃她没心没肺的闷气来,不是流云栈又能是谁。 言心紧邻着流云栈身旁的木桌,轻轻抿着香茶,神思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同桌而坐还有三人,都是李落初见之人,不过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相貌依稀和公孙婉清有些像,李落猜测该是竹阴公孙家来人,能与言心同桌而坐,恐怕该是公孙家的家主,公孙婉清和公孙少君的生父公孙师。 风云汇聚,自然不少了唐宋两家,宋无缺含笑自若,唐梦觉神色稍显复杂的看着凭窗眺望的李落,至于其余三人份属唐宋谁家,或者干脆本就是一家人,若不是宋无缺或是唐梦觉说起,只怕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其中有一名女子,眼神很是天真无邪,亮晶晶的不染俗尘,童颜如稚子,一眼难断年纪,单瞧着样貌,倒是个涉世未深的处子多些。 魔门二子也到了,安静的坐在堂中角落,没有说话,没有四处打量,好似这楼阁中人与己无关一般,清冷淡漠。 除了这些李落相识之人外还有两张桌子旁也坐了人,四男一女,年纪都不大,与宋无缺和唐梦觉在伯仲之间,不用说也是入得了相柳儿法眼的翘楚俊杰,不过李落并不认得,也没有向相柳儿打听这五个人的来历,有些萍水相逢莫问来路的意味。 阁堂之上很安静,偶尔几声细语交谈还不及窗边的风声浪声清晰明亮,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就在这时,楼下的一阵嘈杂声打破了顶楼阁堂里的平静,只听得从楼下传来一个颐指气使的喝骂声:“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韩大公子的路你也敢拦,活的不耐烦了,佟掌柜,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公子跺跺脚,这盟城就得颤三颤,我看你这店是不打算再开下去了。” “韩公子息怒,非是老朽拦路,实在是顶楼阁堂客满了,这楼下风景也不差,还望韩公子看在老朽薄面上屈尊一二,今日就算老朽向韩公子赔礼请罪,一应酒水全算在老朽的账上,可好?” 掌柜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清脆的耳光甩了过去,方才说话的声音提气叱道:“放屁,你这望星楼里是有仙酿琼肴还是怎地,我家公子稀罕你这点酒钱吗?滚开!” “佟掌柜,”一个慢条斯理,老气横秋的说话声接道,“不是韩某人霸道,只是今日韩某宴请贵客,非望星楼顶楼阁堂难接尊驾,我这刚夸下海口,你便拦着不让本公子登楼,这是不给本公子面子啊,你说,我还怎么看你佟掌柜的薄面,这计耳光该不该打?” “这……韩公子,老朽……” “这样,本公子也不难为你,你不是说客满么,那就请几桌下来,他们的酒钱都算在本公子头上,这不就好了,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这,不妥吧,开门迎客,怎好赶人走……” “佟掌柜听清楚了,是请,不是赶。”声音冷了下来,眼见便是不耐烦了。 楼下沉默少顷,许是掌柜为难,不曾开口,却是恼了这位韩公子的兴致,寒声说道:“好,本公子亲自上去瞧瞧都是些什么人。” “哎,韩公子……”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攀着楼梯冒了上来,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当先一个面目倒也清秀,只是扬起的下颚和顶了天的鼻孔将脸上的清秀冲散的荡然无存,只剩下目空一切的倨傲。 阁堂里的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该喝茶的还在喝茶,该发呆的还在发呆,只有那个与唐梦觉同桌而坐的童颜女子好奇的回头张望了一眼,愣了愣神,抿嘴一笑,转过头不再多看。 掌柜跌跌撞撞的跟了上来,先是向堂中诸客团团一礼,忍气吞声的说道:“韩公子,真是客满了,老朽不敢骗你。” “量你也没这个胆子。”韩姓男子眼睛一亮,先是盯着李缘夕,又看见言心和相柳儿。 第一千六百五十二章 贵客 再是那童颜女子和李落不知姓名的英挺女子,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都贴上去,倒是没留意换了男装的流云栈和坐在角落里的魔门魅女,一时间眼花缭乱,就差着垂涎三尺了。 再看身后几人,虽然没有韩姓男子如此不济,只是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直了眼,屏了息,眼珠子乱窜,尽是些人以群分的一丘之貉。 韩姓男子轻咳一声,故作矜持的说道:“甚好,甚好,人多了热闹,哈哈,今个是什么好日子,来的这么巧,佟掌柜,这不还有空位子么,挪一挪,给本公子匀张桌子出来。” 掌柜一脸苦色,看看身前的韩姓男子,再瞧瞧堂中面不改色的众人,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打发了这尊瘟神。 韩姓男子几人只顾得肆无忌惮的瞄着堂中诸女惊为天人的容颜,却不曾察觉阁堂里古怪的气氛,斛律封寒轻轻摸了摸刀鞘,脸色不变,只是眼中杀气肆虐,若不是相柳儿淡然如故,此刻这望星楼里十有八九就要留下几具死尸。 谁也不愿开口,没人理睬刚刚登楼的几人,韩姓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正欲开口,忽见眺望窗外的李落回过头来,看着一脸为难的掌柜展颜一笑道:“既然开门迎客,自然是和气生财,这里我们来得,旁人也一样可以来,掌柜不必为难,我们让出一张桌子就是。” 李落话音刚落,就见流云栈笑颜招手道:“周姐姐,过来这边,冷少侠旁边没人。” 冷冰冷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英挺女子的脸微微一热,和身旁同行男子相视一眼,两人起身走了过来,向冷冰和李缘夕抱拳一礼。可惜这两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冰冷,谁也没有回应,若不是李落眼疾手快的回了一礼请两人坐下,怕是尴尬的很。 让出来的木桌不临窗,自然有些美中不足,韩姓男子身后一个年岁相仿的少年郎眉头一皱,不满喝道:“你们过来,把那边的桌子给本公子让出来。”说话半点也不客气,理所当然的让人瞠目结舌。 冷冰眉梢微动,人未动,却有一声剑鸣破空,吓了韩姓男子几人一跳,说话之人嚷嚷道:“反了你们,还敢动手不成!” 宋无缺蓦地长身而起,还没说话,惊得几人齐齐退了一步,韩姓男子脸色一变,叫道:“你想做什么?” 宋无缺哈哈一笑,丰神俊朗,风采岂是几个纨绔子弟能及,清朗说道:“不做什么,坐的久了,活动活动筋骨而已,诸位莫怕。” “怕?”韩姓男子瞧着风流倜傥的宋无缺,很是自惭形秽,偏生又还拧着脖子喝道,“在盟城还没有本公子怕的事。”口气不小,只是说话的底气就不怎么足了,色厉内荏,终还是没敢再生事,招呼着身旁几人落座。 韩姓男子偃旗息鼓,不过依旧还有人愤愤不已,方才扬声叫冷冰让出临窗桌子的男子环目一扫,瞧了瞧堂中诸人眼前桌上的清茶白水,冷哼一声,傲气十足的嘲笑道:“没钱装什么大爷,这点茶钱还赖在望星楼不走,当真穷酸的可怜。”说罢,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喝道,“佟掌柜,上最好的酒菜,韩公子贵客少顷便来,可别落了韩公子的颜面。” 掌柜苦涩一笑,只好道谢先收下银票,过后还要再还回去,人前不可丢了这帮恶少的面子,事后却还得打点着,免得惹下后患。 佟掌柜看了李落一眼,猜测先前诸人该以这清秀少年郎为首,好像依稀还有那么点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不过这次确是看走了眼,堂下众人,不敢说随便找出一个就能与李落分庭相抗,但真心实意听从李落吩咐的怕是不多,哪一个不是傲骨铮铮的主,只是懒得和这几个有眼无珠的纨绔子弟费神而已。 李落淡淡一笑,和声说道:“掌柜自便,我们等的人到了就走,不用理会我们。” 掌柜告了一声罪,匆匆返身下楼。众人神色不变,听着韩姓男子一行几人高谈阔论,气焰当真张狂的很,惹人发笑,要说厌恶,倒也还没那份闲情逸致。 半柱香的工夫,从楼下窜上来一个下人模样的护卫武士,疾步走到韩姓男子身前,躬身一礼,沉声说道:“公子爷,人到了。” 韩姓男子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黏在言心身上的目光,咽了一口口水,定了定神,大笑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上来。” “小的这就去。”护卫下了楼,不多时一重两轻三个脚步声就落入诸人耳中,轻重缓急,几乎是亲眼目睹一般。 韩姓男子口中的尊客是一男一女,男子沉稳内敛,隐隐有如山如岳之势,女子年纪不大,却是个水灵灵的俏佳人。 韩姓男子长身而起,热切的迎上前去,一腔热忱的张臂唤道:“裴兄,你可算来了,让小弟好等,伴姝妹妹,过来坐。” 男子不着痕迹的挡下韩姓男子张开的双臂,和声回道:“累韩公子久等,裴某先赔罪了。” “哎,哪里的话,你我兄弟何须客套,裴兄,请。”韩姓男子倒是没察觉出裴姓男子隐隐的疏离之意,此刻这双眼睛又挪到了秀美女子的身上,便不舍得再移开了。 女子似未所觉,只是眼中愁云密布,惶惶失神。裴姓男子轻咳一声,惊醒了一脸愁容的女子,两人行礼入座,韩姓男子大声笑道:“裴兄,这几位是小弟过了命的好友,此番议事,说不得也要借助他们的一臂之力。” “哈哈,韩兄太客气了,你的兄长就是我们的兄长,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哪有什么借不借的,见外了,韩兄的吩咐咱们几个定当全力以赴,绝不皱眉头。” 韩姓男子连口称谢,只不过眼睛笑的都要眯起来了,很是自得。裴姓男子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第一千六百五十三章 戎装将领 裴人凤还行谢过诸位相助之情,日后定当拜谢诸位今日恩义。” 韩姓男子连连摆手,笑道:“裴兄,他们都是自家弟兄,不用跟他们客气,来来来,小弟替裴大哥引见引见。”说罢,韩姓男子将同桌几人的身份来历说给裴人凤知晓,看似轻描淡写,不过却难掩得色。李落背身瞧着窗外沧海,想不听韩姓男子鼓噪都不行,几人非富则贵,家世都算不错,旁人听过便罢,李落倒是记住了那个挖苦宋无缺穷酸的男子来历,盟城总兵统领彭德成的独生爱子彭世文。 每说一人,裴人凤便要行礼示谢,每每如此,韩姓男子好似刻意要留点时间出来,好让裴人凤行礼答谢,怎么看也不是引见,倒像是示威显摆多些。 好不容易说完了,韩姓男子指着裴人凤向同桌几人大声说道:“裴大哥我就不用多说了,初阳门的大师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初阳游龙,这位伴姝妹妹是裴大哥的师妹,惊凤仙子裴伴姝,也是声名遐迩的女中豪杰,日后见着我裴大哥和伴姝妹妹都得客客气气,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怠慢了裴大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几人七嘴八舌的应了下来,连声称是,只是眼睛里怎么都有点戏谑的意味。 韩姓男子口若悬河,一会是这家家主,一会是那司朝臣,似乎这盟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衙门,攀不上交情的贵人。裴伴姝忍不住插言道:“韩公子,我爹的事……” “不急,不急,”韩姓男子打了个哈哈,笑道,“你们奔波劳顿,想必也是辛苦的很,用过饭再说,放心,伯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彭世文大声责道:“酒菜怎么还没上来!?”就听楼下佟掌柜急忙应了一声,听声不远,大概一直候在楼下没敢离开半步。 彭世文殷勤的替裴伴姝斟茶,裴伴姝强自一笑,看了裴人凤一眼,欲言又止。裴人凤倒是不见异色,神色如常,和韩姓男子说着话,只是眼底深处也有了一丝焦虑和不安。 等到酒菜端上来,裴人凤稍有余暇打量了打量堂中旁人,这不看还好,只看了一眼,裴人凤眼皮狂跳,心中一紧,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洒出了几滴茶水。初阳游龙,名声在外,眼界自然不是韩姓男子这样仗势生事的富家公子能比,方才心有旁骛,没留意堂中诸客,此刻再看时,骤然有了一种羊站虎豹群中的感觉,静静的,不张扬的昭显着本属于王道霸者才有的气势。 裴人凤脸色一变,刚要细细分辨分辨座中诸人是何等人物,韩姓男子就搅了裴人凤的心思,倒不是裴人凤不能分心二用,只是这座中几人对裴伴姝殷勤的有些过分了,师父命悬一线,师娘不知所踪,现如今倘若让师父师娘的掌上明珠再出点别的岔子,裴人凤死的心都该有了。 裴人凤收回心神,小心翼翼的和这些道不同的富家公子周旋,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万幸此刻堂下其余诸客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惹眼突兀的韩姓男子一行,让裴人凤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刹那,又生出苍龙猛虎打盹小憩的古怪念头。 又等了好久,等到韩姓男子几人劝着裴人凤一席足足喝了三坛美酒,喝得裴人凤眼中有怒火时隐时现,这些一个个口呼兄长的少年郎却还在信口开河的说着乱七八糟的无用之话,越来越露骨,本性渐渐昭然毕露。裴伴姝推辞不过也喝了几杯,酒量本就不好,再加上心事重重,三五杯下肚,就晕乎乎的斜斜靠着桌子,醉眼朦胧,面染桃花,娇滴滴,水嫩嫩,让韩姓男子好不心痒难忍。 相柳儿抬头看了一眼好半天没有动上一动的李落,皱眉道:“人还没到么?要等到几时?” 李落吐了一口气,刚要答话,忽地轻轻咦了一声,展颜轻笑道:“来了。” 相柳儿顺着李落的目光看了过去,远处湛蓝与幽蓝一线之间忽然冒出一支桅杆,渐行渐高,轻灵如海中仙子,水中精灵一般,带着点淡淡的雀跃和调皮。 众人举目眺望之际,望星楼楼外马蹄声疾,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到了楼前停了下来,骏马疾驰而至的低沉嘶鸣声清晰可闻。少顷,一行沉重稳健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直奔顶楼而来,这一次丝毫没有佟掌柜阻拦婉拒的声音,脚步不停,直直上了顶楼。 众人望向楼梯处,一个身穿戎装的大甘将领出现在众人面前,目含冷电,顾盼生威,颇显英武不凡,在众人注目之中亦是镇定自若,不见分毫慌张。将领环目一扫,看见了阁堂里的几个人,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实则咯噔就是一凉,暗自咋舌,好大的手笔,赞叹之余难掩几分羡慕,不管自己再怎么威震一方,终还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将领缓缓吐了一口气,正要寻找传令自己过来的人的身影,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个惊喜的叫声:“嘿,姐夫,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姐夫叫得这员将领愣在当场,待转头看清起身招呼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将领有一瞬错愕,转即脸色大变,闷哼一声,嘴角轻颤,暗自叫苦,怎么没早看见这个二世祖。 这也不怨这员大甘将领,鹤立鸡群自然显眼,不过要是一只鸡混在鹤群当中,不仔细瞧,谁会留意仙鹤脚下的几只寒酸蠢鸡。 “哈哈,真是太巧了,我还说要去找姐夫呢,姐夫你就自己来了,我姐姐还好吗?姐夫过来坐。”韩姓男子大声嚷嚷着,一脸得意。 将领俊脸一阵抽搐,看看韩姓男子桌上的山珍海味,又瞧瞧其余众人眼前的清茶白水,再瞥一眼韩姓男子这桌席在阁堂里不尴不尬的位置,兼又知晓自家宠妾这个弟弟平日里的德性,十成十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膏粱年少,大概猜到了些。 第一千六百五十四章 渊源 心中泛起隐隐不安,咬牙切齿的低沉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姐夫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初阳门……” “知道了,”将领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韩姓男子狐假虎威的作态,喝道,“没什么事赶紧离开,我还有正事要做。” “我也有正事。”韩姓男子不满的嚷嚷起来,很是不忿。 将领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个睁眼瞎的蠢货,有心撵走,话却不敢说得太多,一时间额头渗出了冷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得意洋洋的韩姓男子。 “姐夫你站着干嘛,瞧不起人不是,他们可都是子瑜的好朋友,这位是我刚刚结识的裴大哥,初阳游龙,在江湖上名气大着呢。” 这韩子瑜倒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这一桌上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一个裴人凤了。将领心烦意乱,看了裴人凤一眼,对裴人凤的行礼视而不见,着实难有什么好脸色。 “顾将军不能坐,是因为我也还站着。”窗边李落回首看着来将清朗说道,扬手止住将领行礼,和声问道,“事情办妥了?” “嗯,幸不辱命。”礼虽然没成,但将领眼中恭敬之色丝毫不减,有感遇忘身的模样,正是当年东府平乱之后李落一手操持的东炎州和初阳州两州总兵统领大将顾惜朝。 “有劳顾将军。” “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虞将军前天已离开东炎州舟山府,算算行程,也就这一天两便到。” 李落点了点头,轻轻扫了一眼韩子瑜。顾惜朝眉心一疼,呼吸一滞,心念电转,便思量着如何才能替自家宠妾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求情,现如今可不单单只是一位有几分香火之情的当今权重王爷,阁堂里剩下的这些人随便哪一个都不是韩子瑜或是他背后的韩家能惹得起的。 顾惜朝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大将军……” 李落和颜一笑,自然知道顾惜朝这一声将军的用意,颔首示意无碍。顾惜朝略略松了一口气,转头盯着一脸云山雾里的韩子瑜喝道:“回去!” 韩子瑜一惊,愕然望着顾惜朝,刚要说话,就见顾惜朝眼中杀意弥漫,韩子瑜心中一寒,猛然醒觉顾惜朝并非只是随口说说,而是真的要赶自己走,倘若不走,恐怕自己亲姐的夫妻之情也算不得什么。 韩子瑜跋扈惯了,倒也不算蠢笨至极的人,也察觉出来阁堂里的人有古怪,只不过就这样被喝走,未免脸上有些挂不住,在裴人凤面前失了面子事小,最紧要的是就怕冷了裴伴姝这位美娇娘的心。 就在韩子瑜踌躇之际,李落忽然扬声唤道:“等一下。”说罢,李落径自走向韩子瑜。顾惜朝暗吸凉气,倘若是李落要出手教训韩子瑜,自己万万不能护短,说不得也要下点狠手了。想到这里顾惜朝头就有些大,只怕自己这番苦心到时候还成了后院里的是非事,韩子瑜的胡搅蛮缠着实够人受的。 好在李落虽然走向韩子瑜,但目光看着的却是裴人凤和裴伴姝。顾惜朝心头一轻,心思这才活络起来,回忆刚才韩子瑜说过的名字,初阳游龙,初阳裴人凤……初阳门!顾惜朝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一变,看看裴人凤,又看看韩子瑜,眉头微皱,不知道韩子瑜是何缘故会与初阳门纠缠在一起。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顾惜朝却是知道些,初阳门人丁单薄,不过当年东府平乱之后,初阳门可就和牧天狼攀上交情了。 “你不认得我。”李落看着裴人凤和颜说道,不等裴人凤说话,又转头看了看裴伴姝,和声接道,“你还记得我么?” 裴伴姝醉意惺忪,闻声看了李落几眼,也许是酒意迷了眼,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轻声问道:“你是谁呀?” 李落笑了笑,神情有一丝落寞,摇了摇头,没有多说,扫了一眼座中诸人,平声问道:“初阳门有难?” 裴人凤不知道李落来历善恶,没有轻易接言,韩子瑜眼珠子微转,盘算着该说什么,就听顾惜朝寒声冷冽喝道:“据实说,一字不差!” 韩子瑜一震,惊讶的看向顾惜朝,就见顾惜朝一只手不露痕迹的摸上刀柄,韩子瑜打了个激灵,哪敢再左右而言他,忙不倏回道:“有人暗报初阳门门主裴代扶巧取豪夺,谋求不义之财,先已被知州大人收押候审。” “胡说,我爹是冤枉的!”裴伴姝忿然叫道。裴人凤阻住裴伴姝,沉声说道:“师妹,不可造次。” 李落看了一眼裴伴姝,平声接道:“初阳知州蓝青书?” “正是。” “何人暗报?” “这……”韩子瑜暗暗吸气,偷偷瞧了顾惜朝一眼,顾惜朝脸色一沉,叱道:“说话!” 韩子瑜缩了缩脖子,急急应道:“听说也是初阳门的人,好像是初阳门的弟子谷放麟。” “是他。”李落恍然,原来事出萧墙之内。 “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于真假就不知道了。”韩子瑜急忙撇清自己道。 李落沉吟不语,顾惜朝怒其不争的瞪了韩子瑜一眼,低声唤道:“大将军?” “嗯,我知道了,初阳门对大甘朝廷有恩义在先,当年的事你也是知晓的。” “大将军的意思是?” 李落淡淡一笑道:“我并无徇私枉法之心,唯秉公耳,顾将军,我不日便要出海,腾不出手来,这件事还要你替我周旋一二。” 顾惜朝面有难色,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末将与蓝大人职责不同,不好擅自插手州府政务……” “无妨,”李落和颜看着顾惜朝道,“我尚有天子令符在手,可代天传旨,倘若有人议论,顾将军知道该怎么做。” 顾惜朝脸色微变,不敢怠慢,恭敬一礼道:“末将领旨。” 李落点了点头,看着裴人凤与裴伴姝和声说道:“初阳门与我素有渊源,不过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第一千六百五十五章 仓央嘉禾 倘若你初阳门确有枉法之事,大甘朝廷定不会姑息,倘若另有隐情,朝廷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不必让你们委曲求全。” 裴人凤一脸震惊的看着李落,只道是听见天子令符,这才知道眼前的清秀少年郎是何许人也,而裴伴姝也醒了酒,怔怔的看着李落,热泪盈眶,终是记起了李落,守得云开见月明,心绪纷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应该笑。 李落笑了笑,本想劝慰裴伴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看了顾惜朝一眼,微不可查的颔首示意。顾惜朝会意,向裴人凤抱拳一礼道:“裴少侠,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请借一步说话。” 裴人凤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向谁道谢,身处云雾,起伏不定,先一刻愁云密布,下一刻便就云开雾散,世人生生死死,在李落这等人物手中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工夫。不过裴人凤虽是乱了心境,但眼界还在,知晓这阁堂之上的人另有要事,此地不便久留,随即拉起还在发呆的裴伴姝,向李落深深一礼,起身告辞。 顾惜朝扫了韩子瑜一眼,冷喝道:“走!” 韩子瑜就等着这句话了,此刻如坐针毡,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有方才的气焰,听到顾惜朝发话,目不斜视,瞧瞧摆了摆手,招呼着一帮狐朋狗友灰溜溜的下了阁堂,连裴人凤和裴伴姝也没敢再多看一眼。 等着阁堂里清静下来,顾惜朝一礼道:“大将军,末将先下去,大将军有事招呼,末将就在楼下。” 李落和颜称谢,顾惜朝不敢受礼,退下阁堂。李落转身望着相柳儿平声说道:“如你所愿,此番出海人尽皆知。” 相柳儿轻轻一笑,不以为意的回道:“知道就知道吧,瞒也瞒不住的。” 小小的波澜实在难以激起阁堂诸人的兴趣,不过宋无缺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和相柳儿,天子令符在手,权柄滔天,说不得却是李落的杀身之祸。 海面上的战船由远及近,战旗清晰可见,不是大甘水师的战船,一张锦绣刺青的刺背龙鱼旗帜迎风飘舞,这是扶琮乐今的座下战船。相柳儿打量了几眼疾速驶来的战船,和声问道:“就是这艘船么?” “嗯,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海船。” “呵呵,王爷交友遍天下,东海的船自然是不差的。” 李落没有吭声,楼下有人语声,少顷,有人拾阶而上,堂中众人回首望去,入目所见是一个身形颀长的清冷俊美男子,肩头平平扛着两根长枪,长枪末端挑着一张木制轮椅,轮椅上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女子,白衣胜雪,一如角落里的魔门魅子,只是一个气质如仙缥缈,一个如妖魅惑苍生,有南北之别,但冬梅秋菊各胜擅场。 上了楼,俊美男子环目四顾,半点也没有在意众人惊讶的目光,人群中一眼望见站在窗边的李落,轻轻哼了一声,双臂用劲,将长枪从木制轮椅下抽了出来,木椅悬空,就在众人眼前半空中停顿了一息,而后宛若一根羽毛,轻飘飘的荡了下来,落地无声。 好高明的轻功,座中诸人微微变色,这样一位娇滴滴,柔弱弱的女子,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仓央姑娘,你们来了。”李落含笑一礼道。 女子轻轻颔首,看了一眼座中诸人,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在场。 “你派人千里迢迢叫我们来有什么事?”男子很不客气的问道。 “月钩,不可无礼。”女子轻叱道。 “何少侠……” “我不姓何,仓央月钩。”男子生硬截道。 李落展颜一笑,并未着恼,和声说道:“仓央少侠,此来之事我已告知令姐了。” 仓央月钩看了看木椅上的仓央嘉禾,仓央嘉禾却没有出言解释的意思,淡淡说道:“殿下真打算闯龙潭虎穴了?” “哈哈,若不是真的,仓央姑娘想必不会答应来吧。” 仓央嘉禾轻轻一笑,不置可否,随手拍了拍椅背,仓央月钩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恼色,不过也没有再质问李落,收起长枪,推着木椅到了李落身边。 “对不住了,累仓央姑娘不辞辛劳奔波千里。” “殿下不必客气,有些事总该有个了断,如果不是殿下,只怕我此生未必能有这样的机会。” “梅花开了?” “开过了。” “那就好。” 两人客套中带着些许熟悉的说了两句话便不再言语,仓央嘉禾似是耐不得东府炎热,额头微微有香汗渗出,随即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汗水,静静等候。 仓央嘉禾对座中诸人视若无睹,流云栈向李落投去询问的眼神,李落笑而不语,并不打算道明仓央嘉禾的来历。座中诸人对这对姐弟来历好奇的不单是流云栈,亦有数人露出思索神色,只是仓央嘉禾极少在人前露面,知道万梅园的大有人在,但知道仓央嘉禾的人却是凤毛麟角,只知道此女复姓仓央,其弟名唤仓央月钩而已。不过李落言语之中略有提及梅花一语,唐梦觉和言心便有所悟,以梅之名传世的江湖人并不多,而如仓央嘉禾这般模样的就更少了,自然会想到封山锁园的朝木山万梅园。万梅园来历隐秘,神秘难测,在大甘江湖中赫赫有名,莫非也和此番众人所谋之事有牵连。 相柳儿多看了仓央嘉禾一眼,抿嘴一笑,便不再留意,至于李落唤谁来相柳儿本就不在意,哪怕身后有牧天狼大军随行,相柳儿一样不在乎。 这一次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又有人登楼而上,顾惜朝去而复返,身后有一将同行,正是大甘水师统领虞子略。 虞子略神采如昔,更见锋芒,亦是打量了一眼座中诸人,眼中有讶色一闪即逝,向李落行了一礼,沉声道:“末将虞子略,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虞将军辛苦。” 虞子略没有客套,目光在宋无缺身上稍有停留。 第一千六百五十六章 不祥的预感 径自直言回道:“回禀王爷,末将调遣麾下水师舰船水伯天吴号,战船现已在来日渡口候命,听候王爷吩咐,末将先行一步前来缴令。” “我于水师并无统领之权,这次多谢虞将军相助。” “分内之事,末将不敢当。”虞子略显而易见的忽略了李落第一句话,委实让座中诸人暗暗吃惊,在大甘兵马调动最少也得有中书省和太尉李承烨的两份手札才行,要么是朝廷虎符,到了这里,单凭李落一句话便能调遣水师战船,虽说只有一艘战船,或许也有朝廷旨意在先,但李落如此权势,也就怪不得卓城深宫大院里的那些人忌惮了。 相柳儿挑眼看了看窗外,道:“船近了。”说罢,相柳儿看着李落,略有沉吟,淡然说道,“去迎迎这位扶琮乐今?” “好。”李落坦然看着相柳儿道,“这位扶琮乐今信得过。” 相柳儿无奈的努了努嘴,叹了一口气道:“王爷,在这件事上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我也一样。” 李落哈哈一笑,环目一扫,心中微沉,座中众人不动声色,各有城府,似乎没有听到相柳儿言语中的嘲弄意味,只是到底谁人可信,谁又不可信,恐怕真像相柳儿说的,除了寥寥数人,这里的人的确不可以相信。 “请诸位移步,我们去渡口吧。”相柳儿清朗说道,没有人出言反驳,自然也没有人打算坐在这里等着扶琮乐今前来拜会,齐齐起身下楼,没有丝毫异色。 宋无缺抛下一锭银子算作茶钱,李落颔首示谢,宋无缺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尽在不言中,只是心底深处作何想那就不为人知了。 楼下,佟掌柜一脸惶恐,急的满头大汗,这才知道顶上的几位怕不是顶了天的人物,要不然两州总兵也不至于亲自跑腿,盟城知政范安微也不会候在楼下,连个登楼的资格都没有,而那几个连范安微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世家公子不会灰头土脸,溜的比兔子还快。 下了楼,范安微连忙迎了一步,恭敬一礼,口呼王爷,震得佟掌柜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这时候才想起来哪里觉得此子面熟,分明是当年盟城初见之时在望星楼宴请过蒙厥贵客和宋家宋晓臣,林家林慕枫的当朝九殿下。 佟掌柜嘴皮发青,耳朵旁嗡嗡作响,眼冒金星,连是谁将他扶到一边都不知道,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 来日渡口。 扶琮战船如约而至,船头上,琮馥一脚踩着船舷,翘首张望。船到近处,一根缆绳牵着船锚形如流星一般直直滑向口岸,战船由快而慢,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已停泊在渡口岸边。虞子略眼孔微微收紧,如此操船的本事的确要远胜大甘水师。 船靠了岸,琮馥攀着缆绳晃悠悠的走了下来,看见人群之中的李落,霁颜朗笑,不住的挥手示意,虽说没有人刻意去瞧此刻李落的神情,但也让李落脸皮发烫,颇是尴尬。 琮馥纵身跃了下来,先是打量了众人一眼,学着大甘的礼数团团一礼,而后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张口便是:“我快成亲啦。” 李落一滞,气息不顺,冰心诀心映外象,便知后背有数道赤裸裸的目光不加掩饰的钉在李落背上,李落猛然咳嗽几声,干笑半声道:“是吗,那恭喜乐今了。” 琮馥皱了皱鼻子,不满意的哼道:“成心的?” “非是成心,而是诚心。” “哼!” 李落连忙说道:“乐今大婚之日,我定会奉上厚礼。”说罢,李落见琮馥神色喜怒难辨,不得已又问了一句,“莫不是我此番相求搅了乐今的日子?” 琮馥无悲无喜的看着李落,半晌,忽地破颜大笑道:“嘿嘿,礼就免了,不过有件事要你帮忙。” 李落看着琮馥笑颜如花的神情,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试探着问道:“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琮馥大咧咧的摆了摆手道,“就是日后会有人找你比试。”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谁?” “就是要和我成亲的人。” 李落瞠目结舌,良久无语,愣了半晌才问道:“这与我何干?” “本来没关系,后来就有了。” 李落只觉一阵头疼,看着一脸狡黠笑意的琮馥,心里不住打鼓,不知道这个一向胆大包天的扶琮乐今替自己惹了什么麻烦。 “还请乐今明言。” “嘿,这门亲事我父亲答应了,不过我还没答应呢,那人自诩东海第一勇士,向来都看不起人,哼,我才不喜欢他!不过我家老头子说话了,我也不好不给老家老头子面子,不过我提了一个条件。”琮馥慢条斯理的说道。 “难不成要打赢我方可?” “聪明!”琮馥击掌笑道,很是熟络的拍拍李落肩头,娇笑道,“你看,不是什么大事吧,他要是来挑战你,你替我狠狠的教训他一顿,不过说好了,你要是敢故意放水,我这辈子也不理你了。” 李落张口结舌,很是无语,这是什么道理,苦笑道:“乐今,我若是胜了这位东海勇士,怕不是琮岛主得生吞活剥了我。” 琮馥瞪了李落一眼,喝道:“堂堂大甘王爷,怎地这么小心眼儿,你托人捎了句话,我还不是不远万里跑来大甘了,这么点小忙都不帮,太不够朋友了。” “帮……但也不是这么个帮法啊。”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扭扭捏捏,一点也没有男子汉气概,再说了,赢不了你,还有什么脸敢自称东海第一勇士。”琮馥不耐烦的叱道。 李落摸摸鼻尖,这又是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免不了心生悔意,早知如此,就不该让琮馥来帮忙的。 虞子略插言说道:“乐今,若想凭真才实学胜过王爷,这,恐怕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要是容易我还不找他呢,赢不了最好,反正我也不想嫁人。” 第一千六百五十七章 船上旧识 琮馥撇了撇嘴,对琮司命的父母之命暗自诽谤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东海女子性情奔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让李落这般进退维谷的人着实不多。 “好了,不说这些。”琮馥一指身后战船,傲然说道,“这是扶琮最快最稳的海船,刺背龙鱼,另有扶琮精擅航海的水手三十六名,除了我,司游倦也在,你见过他的。” 李落点了点头,压下心头杂念,仔细打量着这艘在东海声名在外的刺背龙鱼战船。忽地,李落神色一动,淡淡说道:“船上还有别人?” 琮馥嘻嘻一笑,没有理会大甘诸人审视怀疑的目光,笑道:“猜对了,还有一位你在东海的老相好。” 李落脸一红,装作没有看到相柳儿和流云栈惊讶好奇的目光,干咳一声,纠正道:“是旧相识吧。” “都差不多,你们大甘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话,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就和你说的一样。” 李落头疼不止,这意思可差得远了。 “哦,还有东海来人,请问是哪一位?”言心淡淡问道。 琮馥瞄了言心一眼,暗暗惊讶,好俊俏的人儿,直言回道:“汐荛,小祭崆寞离曼。” 李落惊咦一声,汐荛远在扶琮以东,与大甘相距甚远,当年东海观星会,汐荛祭崆寞离鼬与李落谈不上什么交情,当真要说起来,那位天生双瞳的汐荛祭崆还曾暗助过骅兜少主罕章,虽说事后寞离鼬另有辩解之语,不过李落也不能断定真假。东府通商这些年,要说与大甘接触最少的还是汐荛,当年寞离鼬押注之举似乎无疾而终了,而且离开东海之前,琮司命也曾告诫过李落,汐荛祭崆的话不可尽信,今次那位跟在寞离鼬身边沉默寡言的少女突然出现在扶琮战船上,敌友难辨,难免让李落心生猜忌。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相柳儿,相柳儿神色不变,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李落释然,依着蒙厥拨汗的图谋,人尽皆知也是她意料中的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伤大雅,是友也好,是敌也罢,大概都在相柳儿的预料当中。 琮馥看了看李落身旁众人,人数还不算少,沉吟道:“这些人都出海么?一艘船有些少。” “还有我大甘水师水伯天吴战船。”虞子略沉声应道。 “水伯天吴?你倒是舍得。”琮馥斜眼扫了虞子略一眼,看神情两个人似乎还不怎么对付,李落哑然,不知道琮馥和虞子略之间还有什么纠葛。 虞子略目不斜视,对琮馥的挑衅视若无睹,如浪涛击岸的大石,面无表情。 “人都齐了么?齐了的话咱们就出发吧。哎,清水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没?”琮馥干脆连称呼也省了,冲着虞子略极不客气的喊道。 虞子略冷哼一声,冷声说道:“早就备妥了。” “那就好,你们呢,准备好了就上船吧。” “你也要去?”李落刚问出口,就看见琮馥神色不善,废话二字已经到了嘴边,李落赶忙改口道,“乐今舟车劳顿,不如歇息几日再走。” “不用,习惯了,到了地上反而吃不好睡不香,不过你们可就得好生受罪啦。”琮馥幸灾乐祸的看着一干诸人。 找人找船是李落的事,何时动身是相柳儿的事,相柳儿略一沉吟,轻声说道:“那我们就收拾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出发吧。” 李落见众人没有异议,径自向虞子略说道:“虞将军,传令明日一早启航。” “好,末将已安排妥当,天吴号战船随时可以出海,末将不可擅离职守,此次不能与大将军同行,天吴号战船上的领将是末将族弟虞子鱼,大将军有什么差遣吩咐他就好。军中已下了死令,倘若此行出了任何闪失,末将诛他满门。” 李落一怔,虞子鱼的满门不就是和虞子略沾亲带故的一族同胞,这道军令可是狠了些。李落有心让虞子略收回军令,不过看着虞子略坚毅的神情,李落就算说了恐怕也不会听。李落暗叹一声,摇摇头没有说话,只盼这次出海能够平安而归。 “等一下。”众人正打算离去,宋无缺忽然扬声说道。 “宋公子还有事?” “在下有一言,想听听诸位的见解。” “宋公子请说。” “此次出海,你我都是匆忙赴会,如果在海上遇到什么难断之事,到时候该如何定夺?” 李落了然,船是李落借来的,人也是李落找来的,这一旦到了海上,万一出点什么事,哪怕是李落发狠把这一船人丢进海里喂鱼,到时候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而且此行诸人都是天下四境的翘楚俊杰之辈,现今还没有离开大甘,多少还忌惮李落三分,这要到了海上,都是些心高气傲不输于人的角色,单凭威望服众,李落也没有那般自信。 “宋公子有何见解?” “依在下愚见,如遇争执,就以多寡而定,王爷以为如何?” “你们大家觉得呢?” “事事都要以多寡而定的话,出海的人不少,会不会太麻烦了?”流云栈插言说道。 “流姑娘所言极是,那就推举几人,倘若遇到什么急事,也不至于耽误了时辰。” 众人露出思索神情,宋无缺此言甚得人心,毕竟海上不比别处,命悬在旁人掌中怎也不如攥在自己手心踏实些。 “宋公子言之有理,我推举拨汗,言姑娘,宋公子,白少侠,和乐今五人,如果遇到什么难断之事,就由他们五人代为定夺吧。”李落洒然应道。 “咦,那你呢?”流云栈神色古怪的看着李落。 李落笑了笑,道:“我就算了,此行不过就是个凑数的。” 众人齐齐一震,各自思索李落的举荐人选,思虑良久,好像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相柳儿不用多说,此番出海,源起于她。言心的大隐于市是大甘白道武林牛耳,与白寄恨出身的魔门领袖大甘江湖。 第一千六百五十八章 归藏鬼獒 宋无缺是世家翘楚,要么是他,要么是唐梦觉,不过唐梦觉多半是不会争的。最后是琮馥,说起海上的见识,这里没有人能比得上琮馥,就连虞子略也不行。而且往深处想,这五个人彼此互相都有牵制,很难说会以谁为大,谁都有插手其中的余地,这不正是众人想看到的局面么。 人再少,也是江湖。 从李落脱口而出,举荐五人之时,宋无缺心中猛然一凉,自己想到的李落恐怕早就都想到了,而且连个中人选都已布置周详,就等着自己挑起话头,如此心智,怎能不让人忌惮戒备。 至于李落自贬的话宋无缺半点也不相信,李落看似避嫌,不在这五人之列,但瞧着琮馥的模样,李落说话琮馥又怎会不听。 相柳儿不置可否,颔首回道:“王爷既然不愿,那就不强求了,我没有异议,诸位意下如何?” 言心与宋无缺相视一眼,尽都应允,其余众人也无不可,白寄恨神色冷淡,不言不语,倒也没有人说什么,出海之后说不得众人都要同心协力,所谓魔道之争到了海上一文不值。再者说了,争与不争,日后自然明了,韬光养晦未必不是上策。 议定之后诸人各自离去,准备出海,李落原本邀琮馥入城,不过琮馥没有答应,留在了刺背龙鱼号上,等着虞子略送来一应物资。 翌日清晨,海面上起了微风,浪不大,是个扬帆出海的好日子。刺背龙鱼号抛下踏板梯绳,琮馥从船舷边探出头来,大声招呼众人登船。不远处大甘水师的水伯天吴号静静泊在海面上,两艘船互为依仗,此番出海所有的家当都在这两艘船上了。 李落和相柳儿等人都在琮馥这艘船上,而大甘水师的战船只有斛律封寒和牧天狼暗部画皮两人前往,彼此照应。 斛律封寒走的很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只是多看了李落几眼,大约有将相柳儿托付给李落的意思。李落不曾言语,有冷冰李缘夕相助,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仓央嘉禾,再加上琮馥,只要不是犯了众怒,护住一个人不难。 众人鱼贯登船,靠岸一边有大甘朝臣与世家中人目送李落等人上船,神情或是忧虑,或是紧张,或是感慨,或是不苟言笑,尽都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登船的这些人。这一走,带走的可不仅仅只是几个年轻俊才而已,算上他们各自身后的脉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倾尽了多半个天下。 现在来盟城的人还不多,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如相柳儿所愿,尽人皆知。 一行二十四人,除了斛律封寒和画皮先行一步乘小舟去了水伯天吴战船,其余的人都在琮馥的刺背龙鱼号,一个个气定神闲的踏上战船,眨眼工夫,就只剩下三五人还没来得及登船。 忽地,有两道身影如浮光掠影般疾驰而至,远远扬声唤道:“拨汗留步,王爷稍等!” 话音刚落,人影已经到了岸边,顾惜朝厉喝一声:“什么人,停步,擅进一步者,杀!” 大甘将士刀剑出鞘,拦向来人。人影站定,没有擅闯大甘兵将的军阵,当先是个异域老者,向顾惜朝抱拳一礼,用生硬的大甘官话回道:“我是西域归藏鬼獒,求见蒙厥拨汗和大甘定天王。” 船边众人回头望去,尽皆错愕不解,不知道西域的人跑来盟城凑什么热闹,难不成也是为了出海一事。 李落心中一动,归藏鬼獒的出现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当年木括宝藏之后李落没有再见到过西域归藏的族人,只是当初木括古道上的一间破败客栈,能集齐大甘唐宋太叔三大世家,西域归藏、图拓、切赫三族,拜火大教,黑水河畔诡秘阴毒的仙女观,更不要说李落第一次见面的魔门掌令木萧下和大隐于市的流云栈,难道区区一处木括宝藏值得这些人不辞辛苦的奔波万里,恐怕未必见得,那座木括残城下的地底宫殿里也许还藏着别的秘密,虽然如今已在黄沙之下,但至少李落还带出来了一件传世奇阵,九宫阵,而这幅九宫阵图其中蕴含的秘密绝非只是一套高深的兵阵这么简单。 李落没有应声,看了一眼相柳儿,相柳儿眼神闪烁,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朗声问道:“你有什么事?” 鬼獒没有闪烁其词,直言回道:“拨汗是打算去海上吗?能不能带上我?” “为什么?” “我族名为归藏。” 归藏这个名字应该没什么稀奇,只是个耳熟能详的西域豪族,但在这个地方说起来就另有玄虚了,李落听到归藏,自然就想起了另外一个名字,一个名叫连山的人。 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先有连山,其后就是归藏,如果没有关联,自圆其说都难。 相柳儿沉吟不语,看了一眼鬼獒身边的人,平声问道:“他是谁?” “黑水河甜苦道人。” 相柳儿看似不知道这个带着点仙风道骨模样的甜苦道人是什么来历,也没有多问的意思,淡然回道:“上来吧。” 鬼獒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身前严阵以待的大甘兵将,拱了拱手道:“劳驾。” 相柳儿出了声,大甘的将士却没有动,顾惜朝抬眼望向李落,等到李落颔首示意之后,这才传令大甘将士收起兵刃,让出一条路。 鬼獒和甜苦道人道了一声谢,疾步走向战船,上了船,向众人和气行礼之后就站在一旁缄默三口,变得惜字如金起来。 战船缓缓驶离来日渡口,这是李落第三次乘船出海,头一次险些送了命,第二次也好不了多少,但愿这第三次的运气不会太差。 “恭送王爷。”顾惜朝与虞子略提气喝道。 李落展颜一笑,挥了挥手,战船渐渐远去在碧水蓝天之间。 第一千六百五十九章 寻觅东海 沧海波澜壮阔,滟滟随波千万里,不管看过几次,每每靠近船舷,一览船舷外一望无际的水天一色,都能让人生出天地奇伟,穷尽人力难及的感慨和怅然。 当然了,水天一色的景致再好,总得有闲情逸致才行,要是一个个蜡黄了脸,凄凄惨惨的,只怕谁也没有兴致感慨沧海有怎样的浩浩荡荡。 船行三日,除了琮馥和她麾下的扶琮将士,其余众人多多少少都变了颜色。李落还算好些,毕竟有过数度出海的经历,抵得住海上的风波浪涌。呕吐最厉害的当属与唐梦觉结伴而来的那个相貌童稚的女子,李落听及,这个宛若处子的女子是蜀州千手门的小长老房千千,看着年幼,实则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行事手段和她的相貌有着天渊之别,没看她吐的昏天黑地,白了脸色,青了嘴唇,一个人楚楚可怜的缩在房中角落里,两眼泪汪汪脸上满是委屈的时候,只有唐梦觉不忍心去看过两次,没见其他人哪个有怜悯之心入屋去看望房千千。李落路过的时候瞧见过一次,让李落大为感叹的是就算房千千晕船晕的一塌糊涂,这脸庞上的圆润竟然分毫未减,当真叫人惊讶不已。 一行人都不好过,宋无缺似乎也不例外,自然没有人有闲心笑话别人,当然琮馥是个例外,整日里都是一幅幸灾乐祸的模样,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李落没那么不堪,颇让琮馥有些意味索然。 沧海茫茫,没有山川为标,只有琮馥这样生于斯长于斯的海上精灵,才能从海面之下的暗流中分出脉络,从夜空星辰里理出轨迹。但就算琮馥再怎么精于航海,如果不知道要去哪里,或者说去一个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的地方,一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船走了三天,相柳儿还没有说要去哪里,只让琮馥一路向东。琮馥满腹狐疑,不过既然答应了李落,当然不会偷懒,掌舵刺背龙鱼号向东行去,至于去哪琮馥也懒得问那个什么蒙厥的拨汗,反正再走下去,离扶琮就越来越近了。 不过,最先靠近的还是骅兜。 难得有几片云彩遮住了太阳,仓央月钩推着仓央嘉禾出了船舱散散闷气,正巧李落也在船头,摊手用几粒干粮碎屑逗弄着绕着船舷飞舞的海鸟。听琮馥说过,现在离陆地还不算远,偶尔有海鸟在靠近海岸的小岛上落脚,再走几天就看不到海鸟了,到时候天上一片孤寂,海里反倒热闹起来。 李落看见仓央嘉禾,展颜一笑。仓央月钩好像不怎么喜欢李落,丢下自家姐姐转身去了别处。 仓央嘉禾轻轻擦了擦额头汗水,轻声问道:“殿下知道船要去哪里么?” “不知道。” “这么说要去哪里只有那位蒙厥拨汗才知道么?” 李落看了一眼正中船舱和船尾瞭台上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掌着舵的琮馥,淡淡说道:“就怕她也不知道。” “什么?” “没什么,随口一说而已。”李落哈哈一笑,将手中碎屑迎风抛散出去,拍了拍手,温和的看着仓央嘉禾道,“你怕热?” 仓央嘉禾吁了一口气,轻柔说道:“以前总在朝木山顶,到了夏日那里也有积雪不化,习惯了天寒,如今下了山的确有些不耐,不过不会耽搁你们的。” “仓央姑娘远离尘嚣,不染人间烟火,嘿,还是我扰了你的清静。” “殿下言重了,我如果不想来,自然不会来,如果我愿意来,那就不是殿下扰了我的心境。” “仙子入俗尘,也是罪过。” 仓央嘉禾瞥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殿下不觉这样的撩拨说辞有些老套么?” 李落一愣,老脸微红,好不尴尬,赶忙轻轻咳嗽了一声,岔开道:“再过些天就越来越热了。” 话刚刚说出口,李落便知要糟,果然,仓央嘉禾的脸色微微发冷,一声不吭。天气当然会越来越热,只要不傻,这谁都知道,如此郑重其事的说给仓央嘉禾听,不是故意,也是存心。 李落忙不倏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向仓央嘉禾,口中忙道:“送给你的。” 仓央嘉禾眉头微皱,先是恭维,再是赠礼,这书里的登徒浪子就该是这个模样。仓央嘉禾慢慢说道:“殿下若当我是不辨世事的无知女子,那就大可不必了。”言下之意,李落还是别在自己身上施手段了。 李落百口莫辩,以往见的仓央嘉禾清冷淡泊,难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眼下看起来一定是恼了炎热,平日里的梅花仙子也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李落没有生气,暗自一笑,突然觉得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来客多了亲切,不再只有远观的疏离。 “我是诚心,没有杂念。”李落洒然笑道,不由分说将手中玉盒抛到了仓央嘉禾怀里,掉头便走。仓央嘉禾握住玉盒,刚想叫住李落,忽地从掌心传来一缕冰凉之气,没有刺骨逼人,反而多了暖暖透心的舒爽,海风里夹杂的湿热闷气一扫而空,仿佛是坐在梅花树下的万梅园一般,清凉自在。 仓央嘉禾大是惊讶,打开玉盒看了一眼,轻轻惊咦了一声。仓央月钩见李落回了船舱,走了过来,冷声说道:“他和你说什么了?这是他送给你的?哼,花言巧语,姐姐可别一时心软受了骗。” “月钩,你乱说什么呢。”仓央嘉禾斥责道,面带羞恼,有那么一瞬,竟然有心如撞鹿的杂乱。 “我可没乱说,那些个王公贵族还不是三妻四妾的,想送件小玩意讨女孩子欢心……咦,这是寒玉地髓!?”仓央月钩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喝道,“好大的手笔!” “讨打,别胡说!这只是他暂时借给我避热用的,再者说了,就算他三妻四妾又与我何干。”仓央嘉禾瞪了仓央月钩一眼,仓央月钩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几声,陪着仓央嘉禾吹着海风。 第一千六百六十章 加道菜 此刻的海风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黏稠了,淡淡的,好像多了点花香味道,有点像梅花盛开时的扑鼻暗香。仓央嘉禾轻轻抚着玉盒,寒玉地髓冰清玉洁,润物无声,手指轻轻滑过,仿佛还能感触到沾染了李落身上的温意,醉醉的沁人心脾。 仓央嘉禾神游物外,思虑又回到了朝木山万梅园里,不知道当年自己送给他的发簪可还带在身上。 傍晚时分,船上众人聚在一起用饭,茫茫大海无边无际,这么漫无头绪的走下去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仓央嘉禾进了船舱,美目四顾,没有看到李落的身影,似有遗憾,又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 流云栈天生的热心肠,替仓央嘉禾盛好了饭菜,仓央嘉禾轻声示谢,刚要拿筷子,就见舱门外李落和琮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琮馥一脸雀跃,手里拎着一条奇形怪状的海鱼,李落跟在身后,收起了一根鱼竿。 “司游倦,过来。”琮馥脆声唤道。 司游倦应了一声,迎了过来。 “拿着,去加道菜,让大伙尝尝岩鲳鱼。”琮馥举起手中长逾两尺的怪鱼,笑嘻嘻的说道。 司游倦眼睛一亮,笑道:“嘿,岩鲳鱼可不多见,有口福了,乐今好本事。” 琮馥摆了摆手,斜眼瞧了瞧身后的李落,努了努嘴道:“他钓上来的。” “哈哈,原来王爷也是个中高手啊。” “哪里,运气好而已。” “乐今,王爷你们稍等,属下这就去准备。”司游倦提着这条岩鲳鱼去了船舱另一边,免得杀鱼的腥味太大,坏了众人胃口。 琮馥进了船舱,旁若无人的拿起一只水壶,咕咚咕咚灌进去大半壶清水,放下水壶,抬起袖子就擦,豪迈非常,可比满屋子的世家公子和王侯游侠豪气多了。 琮馥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大模大样的扇着风,仓央嘉禾看在眼里,不觉琮馥无礼,反而有些羡慕,如果不是自己先天断脉,或许自己也能站在他身边吧。 司游倦很快将李落钓上来的岩鲳鱼端了上来,鱼肉切成薄片,白中带着淡淡的血丝,不用佐料,只用沸水烫过一遍就好,香气顿时满了船舱,让人食指大动。 “哈哈,岩鲳鱼是十珍海味之一,捕捞最是不易,今日借王爷之手让我等尝此佳肴,不虚此行啊。”宋无缺朗笑道,同舟共济,颇显随意亲近。 李落笑了笑,颔首示意,见仓央嘉禾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旁垂首轻咬着筷子,分了一小盘岩鲳鱼肉送了过去,笑道:“仓央姑娘,听乐今说这种鱼有活血之效,你尝尝看。” 仓央嘉禾哦了一声,没有抬头。李落放下盘子要走,仓央嘉禾忽然叫住李落,轻声低语道:“你送给我的东西很珍贵,我不能要,等回去大甘我就还给你。” 李落还没说话,就听一旁琮馥含含糊糊的问道:“他送你什么了?” 李落莫可奈何,怎么哪都少不了琮馥,回头瞅了琮馥一眼,只见琮馥香腮鼓鼓囊囊,像一只藏了果子的松鼠,费力的嚼着饭菜,手里还端着一只碗,嘴里的还没咽下去,便急着把碗里的饭菜往嘴里塞,样子着实惹人发笑。 李落没好气的说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 琮馥使了使劲,将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哼了一声道:“和那帮小子吃饭就得下手狠点,要不然连渣都剩不下,那像你们一个个吃的这么娘……呃,慢。”说罢,琮馥探头好奇的看着仓央嘉禾,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接着问道,“送啥了?” 李落眼皮直跳,这扶琮乐今可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岔言道:“没什么,咦,鱼没了。” 琮馥猛地回头,大怒道:“司游倦,饿死鬼投胎么,给老娘……本姑娘留点。”说完之后,琮馥火急火燎的窜了过去,早就把要问仓央嘉禾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李落摇头叹息道:“没心没肺……” 身后仓央嘉禾噗嗤轻笑,李落讶然回首,只见仓央嘉禾眨着眼睛,面带红晕,笑盈盈的看着李落,见李落回头,又将脸上的笑意隐去,换上清冷淡泊的表情。 李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才取了碗筷吃饭。李落吃的不多,只吃了一碗饭,琮馥足足吃了三碗,此刻正拍着肚皮斜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用过饭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笼上苍穹,海上更幽更静。船舱里挑了一盏油灯,灯火昏暗,众人聚在灯下,议论接下来的路程。连着好几天李落都没有过问船行的方向和目的地,本本分分的当着一个凑数的人。 “拨汗,船在海上已经走了三天了,不知道拨汗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言心和声问道。 相柳儿半隐在灯火之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闻声淡淡说道:“我来东海是想找一样东西,你们应该都猜到了。” “东海鬼船。”宋无缺接道。 “东海鬼船?你们说的是拘魂船吧,你们找那玩意做什么?”琮馥一骨碌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惊讶问道。 “忘了乐今曾经见过鬼船,此行的胜算又多了几分。”相柳儿淡淡说道。 琮馥一怔,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李落,自己的确见过鬼船,也曾登上过鬼船,只不过琮馥以为进到鬼船里的此间唯有李落一人,并不知道早在李落进入船舱之前,当初现身盟城外海海域的鬼船船舱之下就已经有一个人在了。 虽说琮馥没有进到鬼船之内,但只要想起鬼船上那些诡异的黑影就止不住背心一阵发凉,凡鬼船过处,必有灾祸随行,拘魂摄魄。这些流传在东海海域里的凶兆灾难不是见过一次鬼船还活着回来就能坦然面对,琮馥也不例外,传说根深蒂固,已经牢牢刻在了东海族民的记忆之中。 “见是见过,可也没看到什么,进不去啊。” 相柳儿轻轻一笑,转而看着李落。 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 寻找鬼船 问道:“听说王爷进去过?” 李落眉梢微动,当年出海搜寻鬼船踪迹这件事盟城之中知道的人不少,但知道自己曾经进去过鬼船之内的人不多,虽然有心探听消息的人也能问出来,只是一个远在漠北的蒙厥拨汗竟然也知道这件事,不禁让李落暗自生疑,也许是此刻船舱里有人暗中与相柳儿早有联系,也许草海对大甘的了解还要远远超过李落的预料。 相柳儿见李落不说话,悠悠说道:“这次出海,如果我们不能同心协力,非但白忙一场,而且说不定还会把命留在东海,王爷可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 “拨汗一向不会无的放矢,自然不该危言耸听。” “那么王爷在鬼船里看到了什么?” 船舱里的目光都汇聚在李落身上,正在李落沉吟之际,忽地耳旁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传音声:“王爷想说就说呢,不过还请王爷替奴家隐瞒片刻,皖衣多谢王爷,日后奴家必有回报。” 李落一怔,又是白衣女子那诡异绝伦的传音入密,场中无一弱者,顶尖高手不下五指之数,白衣女子竟然可以堂而皇之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说悄悄话,好强的自信,好大的胆子。李落脸色如常,只是心里不知何故有了点小小的紧张,生怕被别人听见了。 原来她叫皖衣,皖字一边的“白”指日出与日落之间的天色,“完”有“完好”之意,“白”与“完”合起来就是“完美的白色”和“无瑕之白”的意思,和她一身白衣倒是相得益彰。 李落停顿了少顷,流云栈有些奇怪,似乎猜到点什么,慧眼如炬,不露声色的打量着李落身边不远处的人。 假若李落不愿说,这里没有人可以逼迫李落。相柳儿幽幽一叹,刚要说话,就听李落直言回道:“拨汗既然知道我进去过鬼船,莫非不知道我在鬼船之中看到了什么?” 相柳儿淡淡一笑,道:“我明白王爷想说什么,我的确知道诸如鬼船分上下两层,一层藏书,另外一层是机关这样的事,不过我想问的是王爷没有向别人提及的事。在鬼船之中,除了这些,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还看到了几幅壁画。” “壁画?什么样的壁画?” “两座山,一座宫殿,还有一张星图。” “星图!?”有人低喝出声,星图就是航标,不比山川陆地之上有更详实精准的地图,到了海上,可以凭借的参照极其稀少,就算常年走海的老手都免不了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操海船和操江船大有不同,地上走水,不必担心走错了方向,操心的是浅滩暗流,礁石漩涡之类,一旦到了海上,浅滩暗流和礁石漩涡自然也要当心,不过最紧要的还是要辨明方向。沧海无边,如果走错了方向,那就成了飘在海上的孤魂野鬼,找不到要去的地方,也找不到回去的航道,活活困死在海上。 自古至今,航海之术种目繁多,各有不同,而其中又以信风术、牵星术和地文术广为人知。信风术借风力航海,长于远航,据说有些精擅航海的世家可以造出风来八面,唯头不可行的海船,借风力畅游沧海,风所及,船无不至。 地文术须得借助地上物标指明航向,通过航迹推算、陆标辨向和航海办法等等手段。船工须牢记所经过的岛屿、大陆海岸物标的方位和地貌,还得能从各个方向和各种气候下辩识之。除此之外,还有人利用海底地貌识别之法,例如测量水探、在铅锤底涂蜡油粘起泥沙以查海底土质、察看海水水色等确定船舶方位。为了辨向,操船之人必须牢记海上及陆地边缘的地貌形态。有些舵师还将沿线山屿形势绘成图,并用文字把陆标、水深、海底土质记录下来代代相传。所以地文术最为人熟知,流传最广,而且相比信风术,地文术也更加方便易懂。不过地文术也有掣肘之处,近海尚可,一旦船行深海,地文术便成了一张废纸,没什么用处。 牵星术最为精妙深奥,与信风术善于远航稍有不同,牵星术更加重于定位觅迹,不管是海面以上还是海面以下,都能以牵星术锁定方位,藏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东西,外人看来是茫茫大海海底捞针,但在精擅此道的高人眼里,一横一竖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最早期的牵星术比较简陋,大海弥漫,无边无际,不知东西,只有观看日、月和星辰而进,有些像信风术,意在指明方向。传承日久,牵星术也多了变化,后人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及其与海平面的夹角高度来确定航海中船舶所在的位置及航行方向,这种术法在近海不如地文术,但在深海中却是不二之选,地形水势难以提供有效的识别,无所凭依,只能以天象来确定航位。远航者不通牵星术就是盲眼的瞎子,寸步难行。 星图有简有复,简单的就只有几颗星辰,只能指明一个大致的方位,但繁复的星图一张就有过百的天象星辰,传说有上古星图敦煌,其中有一张航海星图可将方圆拘于三丈之内,这在浩瀚沧海之中只能以奇迹视之,再无其他。 星辰轨迹,聚散离合,星象并非一成不变,其中深奥变化同样千变万化,如果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只会是管中窥豹,白白将性命葬送在茫茫大海之中。所以敢扬帆出海的人多少都要懂牵星之术,琮馥也是个中好手。与信风术借助季风应变不同,牵星术的奥秘在于星辰千变之中找寻不变之处,这样才不至于在海上迷失方向。不过牵星术也并非没有软肋,到了白日,没有星辰,那就只能依靠应变和经验航行,倘若没有暗流风向为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是常事,更不要说海上的种种异变,狂风骤雨,黑夜无星等等。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星 直到后来有了司南,这才真正做到航行无阻,这是后话了。 星图,就是航海的眼睛,有了星图,才能找到要找的地方。 “什么样的星图,你还记得么?”相柳儿略过其余三张壁画,直言问道。 李落沉吟少顷,平声说道:“只能记起一些。” “你能画出来?” “不好说,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张星图是三十六张小星图叠合而成,繁复无比,当初我不过只是看了数眼,星图就消失了,能记得一些,但不敢说没有差错。” 相柳儿有些失望,叹了一口气。李落淡淡接道:“如果我没有见过那副星图,拨汗应该也有别的打算吧。” “嗯,如果没有星图,那我们就只能去摩朗滩了。” “摩朗滩?那是什么地方?” 琮馥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有一丝惊恐之色,艰难说道:“摩朗滩是海上的乱坟岗,传说是凶神摩朗盘踞的地方,凶险万分,进了摩朗滩就没有人能活着出来,你去那里做什么?” “找一艘船。” “你是说拘魂船?难道还有别的拘魂船?” “嗯,东海传说的拘魂船并不是只有一艘,应该有三十六艘,沉入海底的不算,摩朗滩是最有可能遇到鬼船的地方,这件事想必宋公子应该有所耳闻才对。” 宋无缺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点点头道:“确有耳闻,乐今应该知道一个事关摩朗滩的传说。” “你是说?” “摩朗滩生人勿近,唯有死人才能进出。关于摩朗滩的记载有不少,所谓生人勿近死人请来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个传说的起源就是因为有人看到过鬼船进出摩朗滩,而且还不止一两次,所以拨汗说摩朗滩才是最有可能碰到东海鬼船的地方,此言不虚。”说罢,宋无缺微微一顿,看着李落朗声笑道,“不过若是王爷记起那副星图,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落不予置评,凝声问道:“摩朗滩当真如此凶险?” “九死一生,呃,应该比九死一生要危险一点,大概还能危险这么多。”琮馥用手比量着,先从拇指和食指之间比划出一寸长短,想了想,又张大到半尺有余,沉吟片刻,脆声道,“这么多!” 琮馥的样子很是乖巧可人,只是李落无心鉴赏,看着相柳儿平声说道:“趋吉避凶,不立危墙之下,摩朗滩既然是一处危境,拨汗可有别的办法?” “嗯?”相柳儿有些惊讶,轻声问道,“王爷害怕了?” 李落没有忌讳众人,坦然说道:“我曾经出过海,知道天地伟力之下凡人渺小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拨汗说我怕了也没有错,不知道拨汗是否还有别的法子。” “没有了。”相柳儿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缓缓说道。 “嘿嘿,你还会害怕么?以前见你入海搏兽,独闯鬼船的时候都没有怕过,这一次怎么还没去摩朗滩你就怕了,不对劲。”琮馥叉着腰审视李落,满脸狐疑。 李落轻轻一笑,道:“害怕和去做是两回事,做过什么事并不等同我就不会怕,我只是俗世凡人,自然也会畏怯的。” “王爷放心,此去摩朗滩只是为了寻找鬼船的踪迹,并不是要闯摩朗滩,我们可以在摩朗滩附近的海域寻找鬼船,不用乐今和水师将士太过靠近。”相柳儿看了琮馥一眼,和声说道。 “我不知道摩朗滩有多广,但在海上想必也不会小,我们只有两艘船,找得到么?” “所以我们还要点运气,但愿这一次我们的运气不会太差。”相柳儿有些儿戏的说道,“还请王爷费神了,如果王爷能多记起点星图的样子,我们就不用单凭运气了。” 李落闷哼一声,这是哪门子的算计,比起北府时算无遗策的蒙厥拨汗,如今漂泊海上的相柳儿陌生的让人目瞪口呆。 说完之后,相柳儿缓缓起身,淡然说道:“在王爷画出星图之前,乐今,船就先去摩朗滩吧。” 琮馥挠了挠头,应了下来,心里仍有戒备,但只要不是闯进摩朗滩内,琮馥倒也无惧,随即暗暗放下心来。 相柳儿离了船舱返回住处歇息,余下众人有人闲坐片刻,有人告辞离去,很是宁和。 船头一侧,背过船舱入口视线的地方,李落静静的看着黑沉沉的海面。今夜就是个无星无月的日子,听司游倦说过,明日有雨,天上有雨云密布,不过好在没有大风,算是大幸了。 海风带着腥气扑面而来,几日下来倒是习惯了,偶尔附近有海兽游鱼经过时李落才能隐约分辨出一丝不同的腥味。李落枯坐了一个时辰,就这样呆呆的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海面。扶琮勇士来来回回了好几遍,李落都没动过地方,很是让扶琮水手诧异,不知道李落想从黑夜里看出什么来。 又过了一顿饭的光景,除了值夜的扶琮水手,其他人都要睡下了,船上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海浪拍在船头上的声响。忽地,李落身后多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呼吸声,将李落的思绪从天外拉了回来。李落打了个哈欠,回身清朗说道:“我刚才也在猜谁会来找我,但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王爷在等谁?” “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只是想看看谁会第一个来找我。” “见到是我王爷很意外么?” “嗯,是有些意外,我原以为皖衣姑娘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来找我。” 黑夜里,一个白衣妖魅静静的站在李落身边,一半身子似乎融入了黑暗,而另外一半身子却又和夜色格格不入,诡异非常。 皖衣轻轻撩了撩脸上的面纱,面纱之下惊心动魄的玉容一闪而逝,魅惑丛生,轻言低语道:“奴家可不是来找王爷的,只是碰巧遇见了。” “那就是我自作多情,皖衣姑娘莫怪。” 皖衣轻笑出声,低声说道:“方才多谢王爷相助。” 李落看着皖衣,沉默了数息。 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 出事了 和声问道:“我有一事请教皖衣姑娘。” “哦,是什么事?” “当年与皖衣姑娘一别,姑娘曾留字说过让我想想自己有什么,时过境迁,我却一直没有想到我有什么,今日重逢,想请教姑娘,我到底有什么?” “嘻嘻,王爷有什么不该问奴家吧,王爷自己就知道的。” “或许是当局者迷,我倒是想不到有什么是可以用在当下的。” “王爷不必心急,不知何物可用,那是因为现在还没有看穿而已,等到王爷看清楚了,自然就知道什么该用,什么不该用。” 李落神色阴晴难辨,平静的看着皖衣,淡淡问道:“倘若依你所言,那这什么该用,什么不该用,所指的是人还是物?” 皖衣轻轻一笑,道:“是人也好,是物也好,王爷心思通明,到时候会有评断的,奴家不便妄言。”说罢皖衣微微一顿,轻轻转头瞧了一眼船舱之中,淡淡说道,“船不大,人心却杂,你自己当心呢,这里的人谁也不能相信。” “皖衣姑娘呢?” “我?呵呵,奴家当然不会例外,今夜皖衣只是提醒王爷,并不是叫王爷相信奴家,这些人里王爷最不能相信的人就是奴家了,王爷切记。”皖衣看着李落似笑非笑的说道。 “哦,原来如此,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记得那张星图,你信么?” 皖衣沉默不语,不知道面纱下的玉容可有异色,半晌之后,皖衣低声轻吟道:“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记得完整的星图,不管王爷说的是真是假。”说完之后,皖衣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清风拂过,撩起了面纱,面纱下皖衣朱唇张合,分明是在说什么,但却没有一丝声音。李落莫名间心中一凉,有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萦绕在船舷两侧,正当李落想要分辨皖衣在呢喃低语什么的时候,风却熄了,面纱缓缓飘落,将皖衣的脸和那些欲吐未吐的话都尽数盖了个严实。 没有给李落追问的机会,皖衣盈盈一礼,低语道:“夜深风凉,奴家先回屋了,王爷早些安歇,告辞。”说罢,皖衣飘然离去。 船外无声,偶尔有扶琮将士走动的声音。南侧百丈外有羸弱隐约的暗光,是天吴号战船,除此之外,天地间一片孤寂。李落靠着船舷,回身看着刺背龙鱼号战船,近在咫尺,却又好像有天涯之远。 这一夜,除了皖衣,再没有人来寻李落。 天亮之后,果然阴了天,迎面吹来的海风比往日更加潮湿,让人浑身不自在。 琮馥进进出出无甚异状,不时辨着风向,调整船舵方向,余下诸人都聚在船舱里甚少外出,干爽自然是奢望,不过能少点湿气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转了运气,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还算不错,除了阴雨和忽大忽小的海风,倒是没有遇见风暴和漩涡之类的恶劣天气,着实让李落松了一口气,这次出海比起之前的两次要省心不少。 又是一天风和日丽,船行疾速,众人三三两两的出了船舱透气,连着几日下来,多少都已经适应了海上的颠簸,一个个回复了几分元气,不再像刚出海时那般眩晕难耐。 李落活动着筋骨,溜去一边躲着冷冰,闲了好些天,冷冰颇有些无聊,眼见着眼睛里的战意愈加高涨,若是再闲下去,定是要寻李落一试身手,廖解烦闷。 李落躲在船尾偷闲,正无所事事的打着哈欠,就见琮馥从一旁探出脑袋,一把揪起李落衣袖,将李落拉到了一旁僻静处。李落骇了一跳,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忙不倏稳住身形,讶声问道:“乐今……” “嘘!”琮馥示意李落噤声,神秘兮兮的四下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人留意,这才松开抓着李落衣袖的手,看见李落一副紧张的模样,噗嗤娇笑一声道,“你怕什么?” “乐今,这青天白日,孤男寡女的被别人看见了不好吧。”李落轻轻向后移了半步,警惕的看着琮馥。 琮馥一愣,俏脸飞红,啐道:“你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想。”李落脱口而出,只见琮馥脸色更红,险些滴出水来,恶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低叱道:“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李落一口气憋出了内伤,苦笑无语,做好了施展轻功的姿态,委实让琮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轻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懒的理你,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李落也是一惊,连忙问道。 “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嗯?”李落一滞,转头望去,海面上碧波如镜,除了天吴号战船,映目所及都是海天一色的幽蓝,连一丝其他的杂色都没有,枯燥的让人窒息。 琮馥没好气的白了李落一眼,道:“用眼睛当然看不到。”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跟着我们?” 琮馥仰头看了看天,淡淡说道:“往上看。” “往上?”李落学着琮馥的模样抬头看看天色,天色湛蓝,飘着几片闲云,没有野鹤,除了云彩和朗日,这天上幽静的宛若一幅画,“看什么?” 琮馥叹了一口气,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审视着李落,李落讪讪一笑,道:“莫非乐今能以天为镜,囊括千里海域?” “我是人,不是妖魔鬼怪!” “这,还请乐今赐教。”李落虚心求教,神色很是虔诚。 “天上有飞鸟。” “飞鸟?难道天上不应该有飞鸟么?”李落仍旧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咱们走了这些天,你见过岛屿和海礁吗?” 李落定下神来,略一沉吟,恍然大悟,眼中异芒闪现,盯着琮馥沉声说道:“鸟无石不落,如果没有落脚的地方,海面上不应该有飞鸟的踪迹。” 琮馥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大约是夸赞李落孺子可教,接道:“海鸟不会离开栖身的岛屿或者陆地太远,要不然会活活渴死累死在大海之中。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海鸟 以前就有人出海时带着海鸟,如果迷失了方向,就会将海鸟放入天空,鸟盘旋不走,那么附近百里之内都没有陆地和岛屿,但如果海鸟向哪处飞去,那么十有八九就会有岛屿一类的落脚地。三天前,我在咱们来时的海域上空见到了一只海鸟,今天我又看见了。” “会不会只是迷失了方向,偶尔路过这片海域的海鸟?” “三天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没告诉你。但今天我又看见了,虽然看不清楚两只鸟是不是同一只,但海鸟比人更认路,还会避开风暴,有一只可以当成是偶然迷路,连着有两只就不多见了,还偏偏这么巧都在咱们过来的航线上,而且最古怪的是无主的海鸟一旦迷失在大海中,看见船一定会飞过来落脚休息,但那只鸟只是盘旋了几圈就落了回去,我断定咱们身后肯定有别的海船。” “东海有没有……” “有,追风隼。”琮馥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羡慕,沉声接道,“我听扶琮的老人说起过,在东海有些鲜为人知的古老渔民可以驯化鹰隼用于追捕海鱼,那些人可以借助鹰隼的眼睛牢牢追踪鱼群的动向,连水下鱼群都看得见,别说咱们这么大的一艘船了。” “乐今的意思是身后的人有可能是东海来人?” “有这个可能,就算不是,也一定有东海族民相助。” “会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琮馥摇摇头,凝重说道。 李落看了一眼船身,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道:“会不会是船上的人?” “我也怀疑过船上的人,”琮馥沉吟道,“不过后来我又想了想,好像又不是。你带来的那个丫头挺聪明的,船走了三四天她才让我转了航向,之前一点口风也没有漏,照我看,她也是防着有人走漏风声。三四天路程远近,你们大甘的飞鸟信鸽恐怕很难分辨得出方向,传信回去几乎不可能,而且时间上也未必赶得上咱们,再者海上不比陆地,根本没有踪迹可寻,稍加留意的话船过去之后就留不下半点痕迹,陆地上追踪觅迹那一套到了海上一点用也没有,这么大的地方,运气这么好就能吊上咱们,我不信!” “除非他们猜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你是说摩朗滩?有可能吗?”琮馥咂咂舌,挠了挠下巴,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眼下还不敢断言,有人能从出海这件事上推断出蛛丝马迹也并非没有可能,如果有人猜到咱们是去摩朗滩,有没有可能在半途追上来?” “没有人知道摩朗滩到底有多大,但东海传言中摩朗滩的入口就只有一个,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有八成的把握追上来。”琮馥傲然说道,见李落凝神思索,脸上却无异色,略有不喜,哼了一声,“在东海,有这等本领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李落一愣,展颜轻笑道:“乐今称雄海上,我早就知道,怎会有怀疑,只是这样一来,先要猜到我们此行的目的,还要找一个与乐今不相上下的高手,拿捏分寸,快了不行,慢了更不行,其实如果他们知道咱们要去摩朗滩,何必费神跟在后面,去到摩朗滩外以逸待劳岂不是更好。” 琮馥点了点头,也露出不解神色,长吁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还要有运气。” “会不会是不相关的船只?或者是东海的海盗船?” “不相关会跟着咱们好几天么?就算是海盗,早就该杀过来了。海贼我见得多了,哪有这么好的耐性,前两天我让司游倦故意放慢了船速,可他们还是阴魂不散的吊在身后,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怎么办?” 李落微微皱眉,海上不比大甘境内,诸般兵法算计到了这里百无一用,眼前局面着实让李落有些束手无策。 琮馥看了李落一眼,道:“不如咱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暗中瞧瞧船上的人有什么异常再说。” 李落颔首应是,琮馥神色古怪的瞥了李落几眼,嘟了嘟嘴,摇摇头道:“你这些日子怎么有点魂不守舍的,不像你啊。”说罢,琮馥转身离开,留下李落一人愕然失神。自从出海之后,李落也隐隐察觉自己有些意懒的模样,逢事退避三舍,不愿多看,也不愿多想,猛然间被琮馥一语道破,李落心中一惊,这些日子的确有些浑浑噩噩,连平常大大咧咧的琮馥都生出忧色,担心起李落来。李落脸皮发烫,自责的暗骂了一声,不管身后来人是敌是友,琮馥都已经因为李落卷入了这场纷争漩涡当中,道义之间,总该护琮馥周全才对,现如今却让琮馥一个人操心,自己反倒饱食终日游手好闲,想想也是惭愧。 李落定了定心神,收敛了杂乱的心绪,静静的坐在船尾,将这些日子过往的点点滴滴重新梳理了一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已恢复了清朗。 接下来的几天,李落不着痕迹的留意后方海域,果然看见了琮馥口中所说的飞鸟,展翅翱翔之后不久就落了回去,如果不是琮馥心细,恐怕谁也不会注意到天上有这么一只古怪的鹰隼。 李落将身后有人追踪的事告诉了相柳儿,相柳儿愣了愣神,有些惊讶,倒也不算怎么担心,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做什么,看样子是要顺其自然了。 “这也在拨汗预料之中?” “哪能想那么多,用你们大甘的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该来的想赶都赶不走。”相柳儿淡然回道,“烦请王爷告诉乐今,船怎么走,走多快,但凭她的判断,不必理会我等,万一有事,我们听候差遣就是了。” “好。”李落沉声应下。 两人一阵沉默,相柳儿好奇的看了看李落,问道:“王爷还有别的事?” “拨汗是用什么办法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进退两难 相柳儿微微一笑道:“王爷以后会知道的,现在我还不能说,请恕我卖个关子啦。” 李落一怔,洒然一笑,颔首一礼,告辞离开了相柳儿的船舱。 风平浪静,船行一直到了摩朗滩前。跟在众人身后的船只若即若离,一路走来,不止是琮馥几人察觉出了异状,余下诸人也看出蹊跷,不过无独有偶,所有人都缄默三口,谁也不提身后的人是什么来路,尽都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刺背龙鱼号战船上也很安静,众人和和气气,每日里笑语晏晏,天南海北,似是故友重逢一般,就连西域归藏的鬼獒和黑水河甜苦道人也是如此,一点也看不出隔阂和猜忌。 摩朗滩。 船越来越近,琮馥脸上的神色也日渐凝重,连带着船上众人也收敛起轻松写意的笑容,一个个变得沉默起来。 还没有到摩朗滩海域,海面上忽然阴沉起来,海水蓝中泛黑,大异寻常,仿佛水底有一尊远古巨兽蛰伏其中,投下了一片硕大无比的暗影,冷冽阴森的打量着海面上飘来的两艘战船。 到了这里,摩朗滩已经不远了,照东海传闻,琮馥猜测还有百里之遥就到了摩朗滩入口所在。天空渐渐不再晴朗,迷雾笼罩了整个上空,日头有气无力的映出一个哑淡的光晕,勉强能分辨出一个圆,但已经很少有光能破开迷雾照在海面上了。 风向也变得诡异起来,数刻之间,竟然有东南西北零散杂乱的海风席卷而过,大小不一,变化无方,海面上不时出现龙卷而成的涡流。琮馥全神贯注,一刻也不敢松懈,扶琮将士奔走在船舷两侧,调整风帆,竭尽全力让船保持航向。到了这个时候大甘水师和扶琮海船的差距一目了然,有数次大甘天吴号战船偏了方向,还是琮馥转舵,将天吴号战船又带了回来。李落诸人也不敢大意,琮馥若有吩咐,皆都全力相助,不分什么权贵王爷和豪门世子,此刻悉数成了琮馥的麾下小卒。 区区百里海程,刺背龙鱼号足足走了三天光景还没有看见摩朗滩入口的影子,风向越来越乱,海底的颜色越来越深,有些暗流漆黑如墨,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船底不是水,而是一道没有尽头的深渊。 越往深处去,风浪越来越大,数丈高的海浪随处可见,刺背龙鱼号战船宛若一片树叶,被海浪肆意摆弄,上下颠簸只是寻常,竟然还有打着转的戏耍,让船上众人脸色愈加铁青,就连扶琮这些惯于海浪的勇士也都变了脸色,嘴唇发白,口齿生苦。 呕吐声不绝于耳,此刻也没人有闲情雅致笑话别人,能守住自己灵台那点清明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连冷冰万古不化的冰冷眼神也涣散了许多,吐了好几次,才勉强忍了下来。能耐得住浪涌颠簸而没有呕吐的不足两手之数,琮馥和司游倦自不用说,李落还算好,宋无缺发髻凌乱,已然顾不得仪容,不过也要比旁人好上不少,最凄惨的当属鬼獒,老脸蜡黄,气若游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僵尸,甜苦道人据说已经下不了床了,整个人都脱了力,蜷缩在船舱里苟延残喘。最叫人吃惊的反倒是仓央嘉禾,一开始的时候的确难捱,但数日下来,仓央嘉禾倒成了最镇定自若的那一个,神色清冷如昔,只是俏脸略略苍白清减了些。 这样的天气着实愁人,当然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跟在众人身后的船只早就没了踪影,连鹰隼也不见了。 摩朗滩的入口似乎近在咫尺,偏生遥遥无期,琮馥叫住李落,大声喊道:“不行,再走下去船还没到,咱们就都得死在这。” 李落深以为然,在这样下去,就算能找到摩朗滩入口,船上的人能剩下半条命的也屈指可数。只不过相柳儿偏执的有些让李落动容,漫天迷雾,风起浪涌的绝境之中,相柳儿的眼睛里竟似多了一股夺魂摄魄的疯狂,让人触目惊心。 “拨汗,不能再走了,先退出去吧,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琮馥冲着相柳儿大声叫道。 一道浪拍面而来,李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相柳儿胳膊,挡下了海浪。琮馥一手抓着缆绳,一边说话,一边大声呼喝着扶琮勇士转动风帆,稳住战船。船板上已经没有可以立足之处,湿漉漉的满是海水,桅杆发出沉闷刺耳的吱咯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一般。战船左右晃动越来越剧烈,有好几次几乎已经要侧翻过去了,若不是琮馥应变疾速,这摩朗滩前又该多了几个水鬼冤魂。 能站在船板上的寥寥无几,宋无缺全身湿透,帮着司游倦系好绳索,抹了一把脸,趁着船破浪到了平缓海面的瞬间闪身抢到李落和相柳儿身边沉喝道:“浪太大了,再走下去只能是船毁人亡,退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相柳儿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看着李落,李落直言应道:“如果再不退走,就算我们能活下来,他们未必能有这样的运气。” 相柳儿一怔,李落口中所说的他们正是大甘天吴号战船,船上除了大甘水师将士,还有斛律封寒在。 相柳儿朱唇紧咬,似有不甘心,终究还是无可奈何,风浪越来越大,已经分不清刺在脸上的是雨水还是从海里掀起来的海水,却都在无情肆意的拍打着脸颊,相柳儿胸口一阵起伏,明知退走方为上策,但总是不愿就这样功亏一篑。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有办法。”李落沉声喝道。 相柳儿神色数变,低叱道:“退!” 琮馥就等着这一句话,转头狂吼道:“转帆,退出摩朗滩!” 刺背龙鱼号几乎是翻转了整个船身,将将避开一座大浪,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出去,就听到船尾近在丈余的海面上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时日无多 黑色的海水中卷起了滔天的白沫,凶狠的撕咬向刺背龙鱼号。 进很难,退也不易。琮馥打起了十二分小心,不但要分辨舵向,还要时时刻刻预测下一瞬的风向,司游倦死死扣住船舵,任凭大浪滔天,我自佁然不动。船舱里还能动的人悉数帮忙援手,战船如离弦利箭,仓皇中带着灵巧,穿梭在海浪和漩涡之间。 每退出一丈,风浪便平息少许,两个时辰之后,浪头依旧高耸,风声还自嘶吼不休,但琮馥的脸色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众人见状齐齐松了一口气,看着琮馥的样子,已然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天吴号战船没有跟进来,并非不愿,实在是有心无力,不过也幸亏没有冒进,如若不然,琮馥也没有把握能再将天吴号战船带出这片险境。琮馥命司游倦打出旗语,着令天吴号战船退向摩朗滩海域之外。 入夜时分,天色依旧昏暗不明,不见星月,但风浪已经小了许多,也没了那般望之生畏的海中漩涡。琮馥不顾仪态的一屁股坐在船板上,大口的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劫后余生,船上诸人面面相觑,耳旁还能听到犹如擂鼓的心跳声,到了这个时候,脸色最好看的反倒成了挣扎着走出船舱的甜苦道人。 相柳儿呆呆的看着摩朗滩深处,一言不发,船上数人望去相柳儿的眼神已经隐隐有不善之意,倘若不是李落宋无缺几人依旧平淡如故,怕不是要上前责问相柳儿贪心冒失的罪过了。 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微微一叹,走到相柳儿身边低声说道:“拨汗,你先回去歇息片刻,摩朗滩比起龙潭虎穴犹有过之,看来此行须得从长计议了。” 相柳儿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喃喃自语道:“时日无多……”李落没有听清相柳儿的呢喃低语,不过却大吃了一惊,相柳儿的眼神竟然有了一丝空洞,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那副模样已经深深的映入了李落脑海之中。 两天后,战船返回了摩朗滩外,身后风平浪静,晴空万里,身前迷雾遮天,有暗雷乱流游走其中,有天渊之别。众人惊魂未定,早前闲游东海的散淡早已烟消云散,风雷天威,给此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别说鬼船,连摩朗滩的影子都没有摸着就铩羽而归。前路扑朔迷离,确实有些扫兴,就算船上诸人大多都是万里挑一的豪雄之辈,但也难掩灰心丧气的索然无味。 战船暂且停了下来,琮馥忙着修缮风浪中受损的船体。船上的气氛有些压抑,少了说话声,似乎没有人对眼前困境有什么办法,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压抑中透着古怪,就连琮馥也看出怪异来。李落也很奇怪,就像李落不相信船上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能想得出破局之法一样,李落同样也不相信相柳儿会仅仅因为一个传说就孤注一掷,万里迢迢跑来摩朗滩寻找捕风捉影的东海鬼船,找到或者找不到,相柳儿都该有应对之策,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灰意懒的藏在船舱里不出来。 战船受损不算大,没花多久工夫就修缮妥当。没有人提议去还是留,好像突然很默契的在等什么,相柳儿如此,宋无缺如此,言心如此,就连仓央嘉禾也是如此,至于皖衣,区区一艘海船而已,李落竟然已经有整整一天时间也没有看到皖衣了,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船舱里的气氛委实诡异难忍,琮馥和李落躲了出来,蹲在船头吃了饭,琮馥抹抹嘴去吩咐扶琮将士操船。李落伸了伸腰,盘腿坐在船头望着海面倒影的点点疏星,思量着该不该告诉相柳儿关于星图的事。皖衣的告诫犹在耳边回响,星图必有牵连,李落也能窥见冰山一角。李落自知星图背后哪怕有惊天动地的秘辛奇闻,若说没有担忧那是自欺欺人,但并不害怕,而让李落心有忌惮的是船上那些忽然间变得很陌生起来的人和原本就很陌生的人,不知道他们都在算计和等待什么。 “王爷。”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李落回头,是那个与周姓女子同行之人,这几日李落听人说起,此子乃是大甘赫赫有名的雷门亲传雷小山,名不见经传,其人沉稳内敛,但比起宋无缺唐梦觉却也衬的有些其貌不扬,但背后的实力不可轻视。雷门自打大甘建国之后便有韬光养晦之意,只是雷门先烈积攒数百年的声威早已根深蒂固,没有人敢轻抚虎须。 “雷兄。”李落颔首一礼,微觉惊讶,雷小山登船之后颇为低调,和李落大多时候都只是点头之交而已,甚少交谈,不知道眼下这个当口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不敢当。”雷小山和颜一笑,走到李落身边学着李落的模样盘膝坐在船头,拍了拍船舷赞叹道,“以前只听说沧海无情,浩渺多变,今天才知道所言不虚,不来海上,哪里知道浩海波澜壮阔的瑰丽景色啊。” 李落轻轻一笑道:“的确无情的很,前一刻还是温柔似水,下一刻就翻天覆地,呵呵,比女儿家的心思还难猜。” 雷小山一怔,哈哈大笑道:“王爷原来是个妙人,在下早有心与王爷结识一番,只是苦无机会,今日冒昧,还请王爷莫怪。” “雷兄多虑了,到了海上,分什么王爷不王爷呢。你我虽是初识,倘若雷兄不嫌弃,就叫我李落吧。” “哈哈,礼数不可废,雷门怎么说也是大甘臣民,家规不敢忘,多谢王爷。” 李落不置可否,展颜一笑,就见雷小山话锋一转,和声说道:“王爷是第一次见我,不过在下却不是第一次见王爷。” “嗯?” “王爷麾下牧天狼术营之中有一个名叫田小川的人,王爷或许不记得。” “田小川?是他,莫非他与雷兄有旧?” “的确有旧,他是在下亲弟。”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术营小川 本来的名字应该叫雷小川的。” 李落颇是惊奇的看着雷小山,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术营小川,在牧天狼军中如雷贯耳,擅长火器研制,军中将士惯用的惊雷纠声等物皆有他的心血,原来他是雷兄亲弟,同出雷门,难怪他在火器一道有如此高的造诣,可是为什么要离开雷门,还要改了姓氏?” “哎,说来话长,在下这个弟弟从小就不安生,心比天高,在雷门他就永远只是雷家二公子,继承家业吧多了一个我,再加上家父一心淡出江湖,不理江湖纷争,火器一途其实雷门已经封存好多年了,这样的雷门很难再让小川一展抱负,各种情由就不多说了,后来小川一气之下离开雷门,在江湖上漂泊了一段日子,我放心不下,找到了小川,让他跟我回家,小川自然是不肯,我兄弟二人险些反目,我这个做兄长的当真也是混账的很,从小到大都不听听小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反而骂他无理取闹,不思长进。我还记得当时小川的模样,他红着眼告诉我,如果这辈子他闯不出名堂,从此就不再踏入雷门半步,后来他便舍了雷姓,只取了雨下的田字,易名田小川,自此之后没有传回半封书信。 过了几年,家母一直惦念小川,久思成病,日日念叨小川,其实那时候我心里的闷气早就消了,只不过还是拉不下这张脸,嘿,想想也是可笑,一母同胞的弟兄,要这脸面有什么用。 再到后来,有一年家母生辰前夕,小川突然托人送回了一封家书,还有三百七十三两银子,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小川从了军,就在王爷麾下的牧天狼术营之中,那三百七十三两银子是小川凭自己的手挣来的粮饷。家宴当日,家父当着族中亲友的面把小川好一顿骂,哈哈,嘴硬心软,要是当真恼了小川,怕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起小川,多半是怕小川在牧天狼军中滥竽充数,辱没了雷门先祖,实则心里高兴的很,就是说不出口罢了,这一点我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家母得知小川下落,让我北上狄州去看看小川,就是那次我在贯南大营营门外见到了王爷,也见到了小川。”雷小山微微一顿,陷入回忆,带着些羡慕和赞叹的语气接道,“牧天狼果然名不虚传,王爷带兵出入大营,那般风云聚合的气势,就是称雄江湖十年百年也学不来的,让我更羡慕的是小川也变了,以前的他心性跳脱,谁也不服,那次再见,小川变得连我这个兄长都差点没有认出来,放在以前,小川宁愿被家父打断腿都不会服软的,而他那次竟然先向我道歉,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以往的公子哥模样,知道了家国天下,也知道了礼义廉耻,我突然觉得其实小川比我更有资格继承雷门家主之位,这句话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王爷日后重回牧天狼见到小川了,还请王爷告诉小川,如果有一天他回来,我会让出继承雷门家主之位,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李落静静的听着,温颜一笑道:“雷兄有没有想过,也许小川在乎的本就不是雷门家主之位,更加不是火器,反而是你们。小川如果想争,离开雷门之后就不该易名投军,牧天狼很难插手江湖恩怨,这是国法,也是军规,小川的所作所为或许是想让你们多听他说话,多看看他在干什么吧。” 雷小山一怔,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还是等雷兄亲口告诉小川吧,我就不代劳了。” 良久,雷小山忽地大笑道:“好,在下听王爷的,亲口告诉小川,这一次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好好听他说!” 李落笑道:“雷兄若想教训小川,说他便是,他还能怎样,谁让雷兄为长,小川为幼呢。” “哈哈,听王爷一席话,终于解了在下的心结,多谢王爷,累王爷听在下说这么多废话。” “雷兄客气了。”李落轻轻一笑,摆了摆手道。 “说起来,在下与王爷也是有缘。” “那是自然。” 雷小山古怪一笑,道:“王爷还记得乐裳么?” 李落一愣,这个名字被李落小心的藏在了记忆深处,尘封许久,原以为或许此生再无再见之日,没想到今天从雷小山口中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乐裳姑娘?她怎么了?” “她很好,王爷不必担心。乐裳如今是道观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掌中擒拿精绝莫测,我曾和乐裳试过几招,险些吃了大亏。”雷小山坦然笑道,似乎输在乐裳手中也没什么丢脸。 “以前听乐裳姑娘说起过道观往事,没想到竟然和雷门是故旧。” “不错,江湖上知道道观的人不多,道观传人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不过我们雷门往上数六七代的先祖机缘巧合与当年的道观掌观结识,相交莫逆,这份交情就传了下来,算起来也有百年长短了,我去过道观几次,这才认识了乐裳。” “的确是巧。” “我听乐裳说过她的擒拿绝学出自道观天书,而破解道观天书的人就是王爷,不知道可有此事?” 李落若有所思,含笑回道:“道观天书变化万千,神鬼难测,非人力可窥天机,能碰巧解些皮毛已是不易了。” “那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们道观的天书放在那成百上千年了,也没见有谁能从那块大石头上看出点什么来。王爷有所不知,乐裳原本在道观弟子当中不算起眼,几年前道观岁试,乐裳一鸣惊人,连挫数位同门,就连道观掌观的亲传弟子也惜败在乐裳掌下,在下恰逢其会,目睹了整个场面,道观上下无不震惊,除了乐裳,还有乐裳施展的精妙绝学,肯定不是道观一脉相传的武功,但也不是邪门歪道,出招之际有羽化登仙的缥缈之感,道观之主惊奇之下追问乐裳。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再去摩朗滩 乐裳只说武功出自天书,因何机缘却只字不提,但将所学绝艺书写了下来上呈师门。斗转星移,半点不假,不过可惜了,只有两卷,此等绝学应该还有变化的。”雷小山惋惜道。 李落哦了一声,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哈哈,唠叨了这么多,王爷倦了吧,在下不叨扰王爷清静了,等回去大甘,王爷若是哪天路过薄山,还请一定到雷门一叙。”雷小山诚颜邀请道。 “阴阳相薄为雷,好,多谢雷兄盛情。” 雷小山寒暄几句,告辞离去。李落没有着急返回舱内,还是一个人背对船舱,静静的看着海面。 一番交谈,看似雷小山只为叙旧而来,但真的只是攀攀交情么,李落不以为然,雷门虽不比唐宋两家,但也是大甘显赫一方的大宗豪族,雷小山是雷门下一任家主,自然不可能是胸无城府之辈。自贬身份,或许是为了拉近和李落之间的距离,又或者是为了让人少些戒备之心,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真情流露,但在这个时候说破田小川的出身来历,雷小山应该不会只是感慨这一份兄弟之情才对。 田小川就是雷小川,雷小山要告诉李落什么。李落沉吟思索,莫非雷小山的未尽之意是在牧天狼中已经暗藏了很多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田小川出自雷门,当年在鄞州林山县追踪草海流寇时那个徽州香市谢家的传人谢小石,是不是还有许多李落不知道的来历不凡的人。牧天狼中不问出身,只论心性,所以从军将士的前尘过往李落向来不甚在意,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和逃罪避祸,家世清白便可,如此一来,进出牧天狼却也是容易了些。 雷小川,谢小石,名字如此相似,又会否真的只是巧合。李落回忆着雷小山刚才的神情,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好像就只是在说一个负气离家的弟弟,感慨、惋惜、自责,除此之外雷小山就没有别的心绪和暗示了。如果雷小川从军是另有打算,那么雷小山为什么要揭破自己这个同宗同族的亲弟弟,真真假假,让李落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再说乐裳,李落断定雷小山所说多半为真,乐裳只说出了斗转星移的前两层心法,这在离别之际乐裳就曾对李落说起过。没有说破解天书的人是李落,这也是乐裳早就打定的主意,毕竟道观秘典,不可轻授予人。但既然连道观师门都隐瞒不说,乐裳竟然会说给雷小山知晓,那么言下之意是乐裳与雷小山私交甚笃,还是说雷小山只是在试探李落?只怕在道观诸人眼中,以乐裳的才智要解开天书的奥秘千难万难,如果是这样,那么乐裳如今的处境恐怕算不得好。 雷小山丢下一席话就回去睡了,让李落好一阵无语,近来遇见的人好像都成了一个模样,说一半,藏一半,相柳儿如此,流云栈如此,雷小山也是如此。 一夜风平浪静,到了翌日清晨,终于相柳儿从房中走了出来,脸色苍白,不过多少恢复了几分生机,只不过相柳儿与众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大吃一惊:“我还想再去一次摩朗滩。” “什么!?你这女人不要命了?”琮馥怒斥道。李落轻轻拉了拉琮馥衣袖,压低声音道:“她不是女人,她是蒙厥……”李落本意是提醒琮馥相柳儿的身份,商量就好,莫要呼喝。哪知道琮馥只听了半句话,一脸错愕和迷糊道:“不是女人?那就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呗,连女人都还没当成,更不该冒险,万一出了事多可惜,你长的这么好看……你总拽我干嘛?”琮馥不满的瞪着李落喝道。 众人瞠目结舌,早知道琮馥大大咧咧,没想到能说出这样震耳发聩的言词,而且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蒙厥拨汗相柳儿。都说东海民风洒脱,不拘名节,李落是见识过的,旁人可就未必了。房千千俏脸飞红,嘴巴张的溜圆,一脸近乎崇拜的看着琮馥。唐梦觉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差点溅到言心身上,低声告罪,一时手忙脚乱。角落里有人轻笑出声,旖旎慵懒,不是皖衣又是哪个?冷冰眼皮微颤,嘴角稍稍上扬,好不容易忍了下来,又看见房千千那副痴痴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去了船舱外。宋无缺一脸古怪,轻咳一声,掩去了脸上的尴尬神色。 相柳儿静静的看着琮馥,没有生气的模样,平平淡淡的望着琮馥,顺带着瞧了一眼琮馥身旁的李落,眼神很是淡然,却让李落心头一跳,相柳儿智计卓绝,可没说心眼有多大,李落暗暗诽谤,当真要说起来,大概还算小的。让一个聪慧绝顶的小气之人记在心上,不用想就知道日后少不了麻烦。相柳儿不至于要了琮馥的命,但让她吃些苦头定是免不了的。 李落正想着该怎么化解这两人之间的梁子,就见相柳儿收回目光,淡淡说道:“那就依来时的定议,由我们五个人定夺。”说罢,相柳儿看了琮馥一眼,漠然道,“乐今肯定是不赞成的,对吧?” “那是当然,你们都见识过了,还要进去送死吗?”琮馥挑衅的看着相柳儿,大声喝道。 “哦,乐今不是自诩操船的本领独步东海么,区区一处摩朗滩就能让乐今望而却步,看来传闻未免有些言过其实。” 琮馥恼羞成怒,喝道:“你胡说!” “乐今莫动气,大局为重,要不要进去摩朗滩还要听言姑娘他们的决断。”李落连忙劝解道。 “你干嘛帮着她说话,只说我不说她?”琮馥怒视李落,脆声喝道。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哼,王爷帮谁说话,自然要看理在哪一边。” “你!?”琮馥气结,很是不忿。李落看着相柳儿,眉头微皱,漂泊海上。 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 都疯了 却还恶了与琮馥的关系,如此行事一点也不像算无遗策的蒙厥拨汗。相柳儿冷冷一笑,自然也看到了李落眼中的责怪之意,没来由的有一种怪异的畅快感觉。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事有未决,以多寡而定,拨汗想再探摩朗滩,乐今反对,那宋公子和白少侠的意思呢?”言心平声问道。 琮馥冷哼一声,带着些许嘲弄的看着相柳儿,只要不是傻子,见识了摩朗滩的境况之后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再去送死。琮馥笃定再探摩朗滩只是相柳儿一厢情愿,谁知结果大出意料,宋无缺和白寄恨,加上言心,竟然都要再闯一次摩朗滩。 琮馥呆呆的看着眼前诸人,喃喃自语道:“你们都疯了……” 李落也觉吃惊,眉头紧锁,再闯摩朗滩的确不是什么上策,一旦刺背龙鱼号出了什么差池,船上的人插翅难逃。 琮馥回头看着李落,娇喝道:“他们不要命了,你也要陪他们送死么?” 李落还未来得及说话,宋无缺插言说道:“乐今,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琮馥不客气的喝道,隐隐有些后悔答应李落来趟这趟浑水。 “摩朗滩外不是什么时候都这样险恶难渡。” “什么意思?” “摩朗滩外恶浪遮天,飞鸟难渡,但却有缓有急,如果我们在风浪小些的时候再进入这片海域,依乐今的手段应该不难。” “你确定?”琮馥狐疑的看着宋无缺道,“我怎么不知道摩朗滩外还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宋无缺微微一笑道:“千真万确,如果没有风浪渐息的时候,就连乐今也闯不进去的摩朗滩,那么事关摩朗滩的传闻又有什么人能活着带出来呢?” 琮馥脸色和缓了许多,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有道理啊。”说完瞥了一眼李落,忽然觉得宋无缺看上去比李落顺眼多了,皱了皱琼鼻,冷哼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无语,自嘲道:“我怕是鱼目混珠的那个人了。” 琮馥嘿嘿一笑,白了李落一眼,直言问道:“那你知道风浪什么时候变小么?” “这个我倒是不知。”宋无缺坦然回道,见琮馥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宋无缺洒然一笑,不忙不慌的接道,“不过我族中有一位长者喜好收集东海传闻,摩朗滩恰巧就是其中之一,据他的记载,集齐前人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每逢摩朗滩的消息传出,大约都在每年里一个特定的时期,所以我们只要在那个时候守在摩朗滩外,就能伺机闯进摩朗滩。” “话是这么说,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风浪如果一直不变弱,难不成还要在这里守上一年。”琮馥兴致乏乏的说道,还以为峰回路转,原来不过是宋无缺异想天开而已。 “不用那么久,如果我族中先辈的推测没有错,那么十天后应该就是摩朗滩外风浪开始减弱的时候。” 琮馥吸了一口气,如果宋无缺不是信口开河,风浪稍稍小些,琮馥就有把握平安出入摩朗滩外的这片海域。 “你们无论如何都要进去?” 宋无缺含笑不语,琮馥揉了揉眉心,转头看着李落问道:“你呢?你也要进去?” 李落沉吟不语,琮馥斩钉截铁的傲然喝道:“你要是不愿,我掉头就走,在海上,我琮馥说一不二,没有人能逼迫得了扶琮的刺背龙鱼。” 李落怔怔的看着琮馥,琮馥霸气十足,掷地有声,对场中诸人看也不看一眼,只瞧着李落。战船去留只在李落一念之间,管他是什么世家公子还是江湖巨擘,琮馥愿意站在这里,便只为了李落一人。 冷冰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上扬,琮馥敢做敢为,虽说不敢苟同她口无遮拦的说话,但为人的确值得一交。 李落思量少顷,低声问道:“如果等风浪小些之后再驶入这片海域,你会不会有危险?” “要是他没骗我,我有把握全身而退。”琮馥爽快应道,“再说了,海上行船都有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等风浪平息之后再试一次。” “好,我听你的。”琮馥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半点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因为刚才和相柳儿的一番争执而心生龌龊,守诺重义,让在场诸人或多或少都生出敬意。 “你们大甘水师的船就别进去了,添乱,到时候在外面等我。” “理该如此。”李落虚心应是。 “我答应你进去,不过进去之后能走多远,能留多久我说了算。” “嗯,自然要听乐今的。” 相柳儿轻咳一声,冷冷截道:“王爷别忘了出海前是怎么说的。” 李落含笑道:“当然记得。” 琮馥扫了相柳儿一眼,挑了挑眉梢,脆喝道:“我管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自己游过去。”说罢,头也不回的留下脸色阵青阵红的相柳儿扬长而去。 气氛有些不妙,相柳儿面带杀气的盯着李落,其余众人大概也没有要做和事佬的意思,够义气的能多留一时半刻,不够义气的闪身便走,身法迅捷无比,李落只恨前几日没在风暴里多待些时候,看看还有谁能跑这么快。 飞来横祸,李落顶着相柳儿杀气腾腾的眼神故作镇定的出了船舱,走到了依在船头眺望摩朗滩方向的琮馥身后。琮馥回头看了看李落,噗嗤娇笑道:“她没把你吃了?” “怎会,我又不好吃,再说了好些日子都没好好洗漱,丢进海里就怕连鱼都得嫌弃。” 琮馥笑的花枝乱颤,横了李落一眼,道:“我就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让你做这做那的,哼!” 李落嘿嘿一乐,要说船上有谁对李落指手画脚,满船的人加起来都没有琮馥多。李落自然不会反驳琮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口称仗义,让琮馥很是受用,喜滋滋的撞了撞李落肩头。 第一千六百七十章 惊世骇俗 笑道:“以后她要是再使唤你,我替你出头,不用怕她。” 李落微微愣神,大笑出声,连声称好。琮馥伸了个懒腰,迎着风,轻轻闭上了眼睛。海风拂面,扬起了满头青丝,红了那诱人的脸颊。 “东海是不是很美?” “很美。” “那你喜欢东海吗?” “喜欢,第一次去捧月岛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世上有那么洁白的沙和那么清澈的海水,美不胜收,人间仙境莫过于此。”李落由衷赞道。 “那如果让你有一天再去捧月岛,你会愿意么?”琮馥问了李落一句,却没有和李落对视,匆匆将头别了过去,不让李落看见。 数息沉默。 “自然愿意啊。” 琮馥娇躯一震,却听李落朗声笑道:“乐今是邀我去你的成亲喜宴么?我平生极怕许诺,不过这一诺定要应了乐今才好,到了那一天,只要我还活着,就算爬也要爬去捧月岛。” 琮馥身子一僵,只转了半圈就生生止在了半途,良久之后才幽幽说道:“是吗,呵,那你可别忘了啊。” “一定不会的,想娶乐今,怎也要先过我这一关,哈哈,区区不才,倒也可以当当这块试刀石。” 琮馥回过头来,若无其事的笑骂道:“想娶我,哼,打得赢我再说,稀罕你当试刀石么,不害臊。”揉了揉眼睛,琮馥自嘲道,“风好大,我去歇着了,你自个待着吧,小心别掉进海里,我可不救你。”说罢,琮馥缓缓转身,慢慢向船舱处走去。走的不快,一点也不像琮馥平时雷厉风行的模样,孤单萧瑟。 李落一直目送着琮馥进了船舱,猛地咳嗽起来,咳的整颗肺好似都要被扯了出来,心火直直窜了上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七窍中迸裂而出。李落弯着腰,喘了几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风声萧萧,摩朗滩前的漫天迷雾却没有半分稀疏的迹象,依旧还是那般了无生气的模样。从这片迷雾背后能找到什么,能看到什么,李落忽然间半点也不在乎了,李落洒然一笑,眼神清澈,此生此念,就要琮馥和冷冰他们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去,足矣。 琮馥答应的事没有推诿,更不会叫苦连天,除了随后的这些天里有点刻意的避着李落,其他没有丝毫异常,见到相柳儿也是笑容满面,好像早就忘了那天两人的不愉快,让相柳儿暗暗惊讶,有点糊涂了。 刺背龙鱼号游弋在这片海域的边缘,时而进,时而退,退不走远,进也只是浅尝辄止,小心翼翼的伺机而动。 宋无缺言辞确凿十天之期,实则心中亦有忐忑,所谓风浪渐息的推测只是宋家先辈留下来的书卷记载,到底真假如何,之后宋家过往经年里也没有哪位家主心血来潮,派人入海一探究竟。也许真有此事,但是不是就在十天后或者还是十个月后,宋无缺着实没有太大的把握。 船上的人似乎又多了心事,虽说大都是城府颇深之辈,但不经意间总有愁意显露,平白让刺背龙鱼号多了些许郁气。李落看在眼里只觉好笑,此时此刻自己反倒成了最洒脱的那个人,反正这船上的人一个个都高深莫测,问了也不说,摆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李落索性也就不闻不问,打定了主意只要护住琮馥几人的周全就好。 海上湿热,到了摩朗滩前更加显露无疑,风卷浪涌,水雾漫天,连呼吸也变得黏稠艰难起来,睡梦中都会被湿气逼醒,恍惚间不知道是在水里还是在船上。 琮馥麾下的将士早就换了宽松的衣裳,有些干脆敞着上身,廖解暑气。琮馥亦不例外,衣衫清凉到减无可减的地步,这还是船上多了外人,不得已才稍稍矜持了些。反观宋无缺言心这些人就要保守许多,或许并不在乎,但礼教苛严千百年来已根深蒂固,犹是女子,身体肌肤不会轻易示于人前。 第一个将所谓礼教规矩抛之脑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落。就在和琮馥交谈之后的第二天,李落便彻底别了大甘殿下的风仪姿态,袒着胸膛,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衬衣,解了发髻,断了长发,大刺刺瘫在船舷背阴处偷阴凉,着实叫大甘众人目瞪口呆。 惊讶的多,诽谤也有,羡慕的最少,佩服的那倒是一个也没有。流云栈热的难受,看到李落如此模样很是羡慕,有些跃跃欲试,被言心好一顿数落,这才熄了这个有点惊世骇俗的念头,每每碰见李落,眼中却丝毫不掩饰热切的羡慕,让李落哭笑不得。 矜持毕竟不能避暑去热,刚一开始对李落衣衫不整还有微词的,几天下来,脸色都变了。热也就罢了,湿气太难忍,生了红斑发痒的不在少数,李落虽通晓医术,但也无计可施。生的红斑很难算是什么顽疾,根治也容易,只要回去大甘陆上,不用药,三五天便好,但在这里只会痒的让人抓心挠肝。 三天后,李落身边就多了一个人,甜苦道人扯着衣领扇风,不时伸手进去挠挠痒,先是晕船,吐的昏天黑地,稍微好些了,就赶上半个身子的红斑,痒的甜苦道人欲哭无泪,求生不能,求死又不愿意,在李落旁边坐的好好的,时不时脸上就是一阵抽搐,便是前些日子半身红斑留下的阴影创伤,再没有办法,甜苦道人大概会是江湖上第一个自己把自己痒死的成名高手。 “舒服……”甜苦道人满足的呻吟了一声,看了身边的李落一眼,尴尬一笑,眼中竟有浓浓的谢意。李落微微一笑,倒觉有趣,早知如此,何必装的那么辛苦。 两天后,鬼獒也添了进去。再两天,仓央月钩也忍不了了,只是脸皮薄了些,不好意思坐在李落身边。到了第九天,剩下的人看李落的眼神都变了,青中带红,透着缕缕杀意。当然此刻的杀意只是宣泄多些,徒有其表,未有其实。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一分为二 插句闲话,有的时候做一件事,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能坚持这么久。那些不懂的人,也不奢求你有一天阅历增加了,会懂我现在说的,层次决定眼界,酱紫。。。 这又是何苦呢,李落暗叹一声,只当作没有看见。 就在第五个人欲将现身之前,琮馥终于说话了,这九天里第一次正眼看了李落,就是一脸嫌弃,皱着眉头叱道:“真是邋遢,快起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是真的热。”李落苦着脸说道。 琮馥忍俊不禁,娇笑出声,前几日的不顺心散去了大半,脆声说道:“起来吧,风小了。” 李落一怔,忙不倏站起了身子,凝神打量着摩朗滩前的海域,仔细分辨了分辨,耳旁风声呼啸,浪花不用拍打礁石,就有钟鼓齐鸣铿锵浩荡的声响,连绵不绝,宛如千军万马追着海风肆意践踏在海面上。 风和前几日好像没有一点变化,浪似乎还更大了,李落疑惑的愣了愣神,问道:“风小了?” “小了,你去告诉那丫头一声吧。”琮馥淡然说道。 李落实在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风哪里小了,不过既然琮馥如此笃定,那么这风便是小了。当李落告诉相柳儿和其余众人风变小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同样一脸怀疑和诧异,相柳儿都忍不住暗自猜测,会不会琮馥想故意借着风浪好生折磨自己一番。 琮馥从外进来,见到诸人脸上的模样,冷笑道:“我只是告诉你们一声而已,没打算听你们说什么。” “我们的确分辨不出海风是不是有减弱的迹象,不过既然乐今说了,我等当然没有异议,只是眼下风浪也还不小,这个时候和十天前差不多,咱们是否等风浪再小些进去稳妥些?”宋无缺沉声说道。 琮馥对宋无缺的容忍远胜相柳儿,闻言淡淡的哦了一声,应道:“风浪由大变小,由小变大,时日不会相差太大,等风浪小了再进去的话,我没有把握能在船毁人亡之前离开这片海域,所以如果要去就是现在。” 宋无缺神色不变,颔首回道:“是我思虑不周,乐今莫怪。” 琮馥摇了摇头,看着司游倦沉声说道:“你去告诉弟兄们一声,不想和我赌命的现在就离开,放小船去大甘战船上等我回来,我不怪他。” “乐今,这句话要是我说,肯定会被他们骂,算了吧,还是别自找没趣了,我们追随乐今出生入死,心甘情愿,哪一次逃过,嘿嘿,早都习惯了。”司游倦满不在乎的朗笑道,“乐今,属下去吩咐他们准备。” 琮馥点了点头,会心一笑,目送司游倦离开船舱之后抬头望着李落,琮馥幽然说道:“你想去,我答应你,如果回不来,我把这条命赔给你,以前欠你的一条命就算扯平了,到了阴曹地府你可别怪我。”说完,琮馥挥了挥手,没让李落出声,回头扫了相柳儿一眼,淡淡说道,“但愿你这么做,值得。” 刺背龙鱼号调转了船头,迎风破浪,驶向摩朗滩。船上诸人再次尝到了颠簸流离的感觉,仿佛踩在云端,脚下没有实地,上下翻飞,差不多能将五脏六腑都颠出来。海浪起起伏伏,海风来去呼啸,和前次相比丝毫看不见有变弱的征兆。船行一日,就在大半船客丢了半条命的时候,风浪果然小了。涌起的海浪没有变矮,数丈高的海浪时有袭来,但不如早前那般连绵不绝,偶尔有短暂平息的时候。琮馥掌舵,整座战船化身一条遨游沧海的刺背龙鱼,从海浪的缝隙之间穿行而过,向海域深处驶去。 破晓,海面稍稍平静了些许,连日不曾合眼的众人才刚闭上眼睛打个盹,忽地,司游倦厉喝一声:“到了!” 这一声惊喝将迷迷糊糊的众人悉数惊醒,众人忙不倏抢出船舱,定睛望去,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压抑着骇然的惊呼声。 船前,百丈外,一座黑山破出海面,直入云霄。半空中阴云密布,凝聚成股,形如无数条恶龙凶蛇攀爬在笔直陡峭的崖壁上撕咬吞噬,不时有云龙雾蛇撞碎在崖壁上,将崖壁染成了泥泞的墨色,淅淅沥沥的挂着雨线,黏稠非常。 崖下,寥寥几块乱石,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嶙峋狰狞的挣扎着,抬眼望着顶上高不可攀的黑色巨山,在海浪拍打中仿佛发出无声的嘶吼。海面之下,水色漆黑胜墨,深不见底不说,船上的人根本看不清海面之下数寸深浅的虚实,不知道这无尽黑水中蕴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和秘密。 黑山像一条长逾百里的巨鲸横卧在海面上,一侧隐在山体云雾之后,而另一侧任凭着海浪怒潮一遍又一遍的冲撞而来,最后碎成了一片片白色的泡沫,粘在岩石上,转瞬就被后一道海浪洗刷的干干净净。 除了墨青深沉的暗,整座黑山看不到第二种颜色,与巍峨无关,只透着荒凉的冷和孤寂的凶。 “这就是摩朗滩么?”不知道是谁呢喃低语了一声,没有人应声,尽被眼前的情形摄去了魂魄,屏息静气,静静的看着。 李落望着眼前黑山,忽地,想起了草海深处的往生崖,同样的黑水黑山,同样高耸入云,一般无二的厚重苍莽,似乎都是天外来客,一座盘踞漠北,一座坠入东海,相隔万里,却又遥相呼应。 仿佛是心有灵犀,相柳儿侧目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相柳儿是否也想到了草海深处的往生崖。 “乐今,快看那边!”司游倦低呼一声,众人顺着司游倦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琮馥眼眶微微收紧,脆喝道,“转舵,靠过去。” 战船打了一个摆,斜斜向西南驶去。船行半个时辰,一道雾蒙蒙的亮光由上及下,从黑山巨石上显出了踪迹。黑山在此被一分为二,形如神兵天将的无上神通一般,硬生生从这里将黑山一刀两断。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冲过去 断崖犹如尺量,远远望去平滑如镜,似乎都能照出彼此断崖的倒影。 海水从断崖口奔流而入,卷起混沌汹涌的波涛,流进了黑山背后。宋无缺深吸了一口气,喝道:“摩朗滩!” 琮馥秀眉微扬,道:“这道一线天就是摩朗滩?” “嗯,先祖有记载,断口如镜,横贯一线,便是摩朗滩。”宋无缺沉声应道,“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模样,好一个东海摩朗滩!” “为什么海水会流向摩朗滩,难道海面还有高低?”流云栈不解问道。 “那倒不是,海上有暗流潮汐,这座山恰巧挡在了暗流的流向上,所以才会有海水倒卷的景象,不一定是海面有高低。”琮馥淡然答道,随即话锋一转道,“你们确定这里有拘魂船吗?这样的海浪狂流,船根本靠近不了,那道一线天看着能过一艘船,但我敢断言这世上最厉害的水手也过不去,如果强行闯进去,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船毁人亡。” 没有人反驳,看到海水蜂拥怒啸流入一线天的景象,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也飞不过去。一线天中的水流进退杂乱无比,到处都是乱流漩涡,船一旦进入这道一线天,不出半刻,恐怕就会被海水卷起砸到两旁的断崖上,而这道一线天看着最少也有近百丈之遥,除非真有仙家手段,要不然只能是望洋生叹,徒呼奈何。 琮馥见众人都不吭声,有点幸灾乐祸的斜眼瞥了瞥相柳儿,轻哼一声道:“这下死心了吧……”话音刚落,还不等相柳儿蹙起蛾眉,就见琮馥脸色一变,大叫道,“快退,船要被卷进去了!” 司游倦脸色大变,狂吼呼喝,扶琮勇士齐齐失色,铆足了全身力气,解帆转舵,拼命操船向来路退了回去。这时,船身猛然一颤,船速清晰可辨,船上众人都能觉察出来战船仿佛跳跃般向一线天扑了过去,就在众人被一线天惊世骇俗的景象引去心神的瞬间,暗流不知不觉的悄然将战船推了过去,倘若不是琮馥先一步察觉到异状,后果不堪设想。 战船后退的速度远不及被暗流卷入的速度,船身离一线天越来越近,一旦陷进去,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等死,再没有第二个办法。 琮馥的脸都绿了,顾不得埋怨相柳儿,飞身抢上舵台,死死把住船舵。战船船身倾斜,几乎与海面贴在了一起,船上众人立足不稳,东倒西歪,却还是没有办法挣脱暗流的魔爪。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腾空而起,一左一右抢上桅杆,刚刚落下的船帆被两人同时扯了起来,左侧那人高声喝道:“王爷,接着!”一条粗如儿臂的缆绳被甩了出去,划空而过,在狂风海浪之中准头丝毫不差,稳稳落入右侧之人掌中。右侧那人也在同一刻甩出了手中缆绳,电闪一般扫向左侧桅杆上的人影。两支缆绳一左一右,在半空中交叉打了一个结,猛地,两道人影各自扑向海面,借助浑身的力气,将船帆拉横了过来,桅杆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咯声,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扭断一般。半空中,右侧人影呼道:“乐今!” 琮馥心领神会,倏地松手,战船猛然正了过来,宛若离弦利箭,比起真正的海中凶兽刺背龙鱼还要再快三分,向一线天决然冲去。就在船上诸人大惊失色,来不及反应之际,琮馥大吼道:“满舵,冲过去!” 扶琮水手齐齐厉啸一声,战船轰然破浪疾驰,贴着一线天的边,绕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线,借着海风船速的力道和势头,差之毫厘的从断崖口一掠而过,擦着黑山断崖下的暗礁勉强冲到了一线天的另一侧。 黑山的阴影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让船上诸人透不过气来,尽都失了言语,有心性稍弱之辈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自言自语着什么。而此刻船上所谓心志不坚之辈,放眼天下,已是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了。 船身一震,闷响声从船底传了出来,船身还是撞到了水中礁石。琮馥掌着船舵不敢松手,直到战船驶离了暗流海域,琮馥这才高呼一声:“司游倦,下去看看!” 司游倦窜入船舱,少顷,人还没出来,声音先一步落入众人耳中:“乐今,船底破了一道裂口,不大,堵得住。” 琮馥松了一口气,气力一泄,身子微微一晃,扶住栏杆,嘴角不住轻颤。这时,两道人影才从船舷外拉扯着缆绳跃上战船,浑身滴水,形同水鬼,正是李落和宋无缺。 李落和宋无缺相视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两个人从来没有联过手,而且应该还是仇多义少,不过到了危急关头,彼此的默契就连琮馥麾下这些同生共死数十年的扶琮勇士也有所不及。 “两个疯子……”琮馥喃喃低语,眼中却有笑意。 船上众人惊魂未定,数名扶琮水手趴在船舷大口的喘着粗气,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竟让这些饱经风浪的东海弄潮儿一个个有了脱力之相,足以见得方才生死之间的凶险和紧迫。 战船稳了下来,琮馥不敢有懈怠,虽说风浪小了,但也只是和摩朗滩前相较,比起船行海上,这里依旧还是一处险境。 与勾魂死神擦肩而过,琮馥的脸色着实说不上好看,险些阴沟里翻船,白白把命葬送在这里。 李落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咋舌叹道:“这摩朗滩可比暗石滩危险多了。” 琮馥没好气的瞪了李落一眼,哑声道:“你以为呢!” 李落笑了笑,没有应声,只许琮馥跟着担惊受怕,难道还不许琮馥发发脾气,泻一泻心头这股邪火。 “拨汗,乐今说的没错,这等境地就算有人操船也是九死一生,鬼船传言无人操持,一旦踏入这片海域,恐怕凶多吉少。”唐梦觉沉声说道,一旁房千千皱着童稚的脸庞。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上岸 拍着琮馥为之嫉妒的高耸胸膛,一脸后怕的连连点头。 相柳儿有些狼狈,发髻散乱,浑身差不多也湿透了,内力本就是此行众人中最弱的一个,在海风中微微发抖,此刻更被众人眼神冷漠的看着,壤驷阙又晕船不曾出得了船舱,此时此刻相柳儿显得格外孤单。 虽是狼狈,但相柳儿神色清冷,没有劫后余生的惧,也没有形单影只的怕,静静的环视了周遭诸人一眼,冷冷说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自己么?你们怕死,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来?我是写过一封书信,却也没有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们来,既然来了,就该做好死的准备,我没有亏欠你们什么,你们也不用用这副嘴脸来看着我,在这里,我唯一对不起的是扶琮乐今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笨蛋。” 船上的气氛有些凝滞,琮馥好奇的从舵台上翘首张望,看着瘦小单薄的相柳儿面不改色,字字珠玑,将一众人驳斥的哑口无言,虽说两人不对付,但琮馥却对相柳儿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来,差点扬声喝彩,又忙不倏捂住嘴,左右瞧了瞧,见没人留意,这才放下心来。 气氛有些窘迫,唐梦觉一愣,抱拳一礼,洒然应道:“我没有责问拨汗的意思,嘿,其实该是我自己没有头绪。拨汗说的没错,既然来了,就该同舟共济,却因为自己乱了方寸而迁怒他人,非君子所为,拨汗,对不住了。” 相柳儿看了唐梦觉一眼,淡淡说道:“我也并不是说你。” “那拨汗可是在说我?”李落摸了摸鼻尖,和颜接道。 “我说你什么了?” “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莫非就是区区在下?” 房千千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相柳儿冷冷扫了李落一眼,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 李落看着唐梦觉朗笑道:“唐兄,不管如何,你总比我这什么都不知道的闲杂人等要好多了,走吧,去商量商量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唐梦觉展颜一笑,知道李落是好意,颔首示谢,承了李落的情。 众人聚在船舱,相柳儿冷着脸默不做声,众人轻言细语,虽说依旧有些许尴尬,但除了尴尬,竟比刚出海时的貌合神离好了许多,至少此刻众人都明白此番出海并非是哪一家或是哪一个人的事,唯有齐心协力,才有全身而退和成事的机会。 “难道说传闻中摩朗滩有鬼船出没的说辞是假的?”唐梦觉当先发问道。 “如果只是一两次的确有这个可能,但事不过三,摩朗滩有鬼船出没的由来已久,并非只是偶然,或许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隐秘。”宋无缺沉声接道。 “现在该怎么办?”公孙师接言问道。 众人一阵沉默,李落也难得收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思量着眼前的局面。 “上岸。”就在众人没有头绪之际,相柳儿清冷说道。 “上岸?哪个岸……”房千千迷茫的追问了一句,忽地脸色一变,骇然叫道,“你是说摩朗滩?” “你疯了!”琮馥高呼道,“你不要命啦。” “这里的风浪还是在变小吧?” 琮馥闷哼一声道:“是在变小没错,可是……” “风浪没有反复,那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 “喂,你们还不劝劝她,她不要命了,你们也不要命了吗?” “这一路海上漂泊,历经千辛万苦,既然来都来了,怎也要看过一眼之后再走,要不然岂不是白忙一场。”白寄恨插言淡淡说道。 “那些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想看站在船上一样能看得见,干嘛非要过去?而且那里水下全是暗礁,船根本就无法靠近,你们以为那么容易呢?”琮馥不满的冷喝道。 “站在船上和身临其境毕竟还有分别,如果这里曾经有鬼船出没,就算触礁沉海,或许还有残木断弦的痕迹在。”宋无缺和声说道。 “大船无法靠岸,乐今可有别的办法?”言心柔声问道。 琮馥脸色阵青阵红,咬牙切齿的喝道:“不行!进了摩朗滩,能不能靠岸,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留,我说了算!” “放小船吧。”李落悠悠接了一句。 “你!?”琮馥气的牙根直痒,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一口。 李落看着琮馥展颜笑道:“乐今,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置身事外,此间事了,大甘必将承乐今今日之情,异日必有厚报。” “用不着!”琮馥断言拒绝道。 “哈哈,乐今的好意我等心领了,不过摩朗滩近在咫尺,就这样回去我们实在难以甘心,请乐今成全。生死有命,哪怕一去不返,也与乐今无关,实属我等咎由自取,就如王爷所言,此间事了,我天南宋家也必将承乐今今日情义,宋家若在一天,南海水上任凭乐今去留。”宋无缺洒然说道。 “东海够大了,我不去南海。”琮馥冷着脸,油盐不进。 “你当真以为这里你说了算么。”白寄恨寒声说道。 “你试试!”琮馥红着脸,怒吼道。 “乐今要怎样才愿靠岸?”言心拦下怒目而视的琮馥,和颜悦色的劝说道。琮馥久居东海,不知大甘江湖,这魔门骄子岂是寻常人胆敢顶撞的,也便是琮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 “没得商量!”琮馥生硬答道,说完瞥了一眼李落,冷哼道,“谁稀罕你的厚报。”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这里能打赢我的人可不少啊。” 琮馥一愣,骤然间面红耳赤,脆声喝道:“你,混蛋!” “乐今心直口快,实为良友,不过一个人若想求死,旁人又怎能拦得住呢,再者说了,乐今与我相识已久,我怕是最善找死的那个人了。” 琮馥嘴角微微抽搐,沉默不语。 “好了,乐今答应了,风浪可不等我们,再耽搁下去,能不能活着离开这片海域都不一定,更遑论一探摩朗滩的虚实。”李落朗声说道。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远去的小船 “谁说我答应了!”琮馥忿然喝道。 “乐今要是不答应,那我就跳船游过去。”李落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琮馥气结,七窍生烟,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大甘王爷果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放小船入海,能载几人?” 琮馥认命般叹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沉声回道:“五个人,不能再多了。”既然李落要跟着相柳儿他们一起疯,琮馥也无可奈何,不过一旦决定了,那便不会故意留难,竭尽全力推敲着成算生机,“不过其中一个必须得是扶琮的人,操船掌舵,你们都不行。” “好,那就还有四人。” “我去吧。”宋无缺朗笑道,“此事缘由在我,我若不去,岂不成了临阵退缩之辈。” “我也去。”唐梦觉平声说道。 “梦觉,你还是留在船上吧。”宋无缺沉声说道道,“只有四人,不能都去的。”说罢,宋无缺看了一眼悄悄往后躲的房千千,笑道,“不如请房长老走一趟,术业有专攻,房长老辨器识物的本领江湖上无人能及,此去摩朗滩非房长老莫属。” 房千千呀了一声,楚楚可怜的看着唐梦觉,娇声低语道:“唐公子,我能不去么?” 唐梦觉沉吟少顷,诚颜一礼道:“房长老,有劳了。” 房千千脸色一变,啐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一个好人。”说罢,侧身转头,对唐梦觉不理不睬。 众人都是好笑,不过也没人当真在意,就连唐梦觉也是似未所觉,脸色沉静如初。 李落看了一眼微微意动的相柳儿,摇头劝道:“拨汗,你就别去了。” “怎么?” “你去了,怕是会拖累我们。” 相柳儿俏脸生霞,静静的看着李落,突然觉得刚才房千千说的那句话极是中肯。 “我和宋公子走一趟,拨汗放心,那里的所见所闻,我会分毫不差的告诉你。” “你不能去!”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喝道,一个低沉冰冷,一个急迫不安,是李缘夕和琮馥。冷冰也看着李落,握剑的手微微一紧,大约是存了心思要拦下李落。 李落看着李缘夕和暖一笑,没有说话,只道是该说的就在这一瞥之中。李落随即转头看着琮馥哈哈大笑道:“乐今,此次出海我早有准备,游过去可不是空口白话。”说话间,李落轻轻拉开衣袖,露出里面的贴身软甲,质地青黑,正是琮馥送给李落的那件游蛇皮制成的避水衣。 琮馥无法,只能狠狠的瞪了一眼李落,在一旁生闷气。 “师姐。”流云栈眼睛一亮,凑上前去。言心看也没看流云栈一眼,向着公孙师诚颜一礼道:“公孙前辈。” 公孙师回了一礼,沉声说道:“好。” 四个人选便已议定,宋无缺,房千千,李落和公孙师,除了宋无缺和李落之外,房千千和公孙师各有神通,能被唐梦觉和言心看重,自然有过人之处。流云栈有些气馁,不过有言心在,此间还轮不到自己替大隐于市说话。 唯一没有争的便是白寄恨和皖衣,皖衣除了和李落有过一番交谈之后就极少说话,默默独处一角,与船舱众人格格不入。李落颇有疑惑,此番出海,魔门二子的心思和眼前诸人不尽相同,似乎另有打算。仓央嘉禾腿脚不利,自然去不了,仓央月钩只在乎其姐一人,所谓摩朗滩的隐秘虚实在他眼中没有半点紧要,至于西域归藏和黑水河畔的甜苦道人,能捎上他们出海已是难得,更加没有说话的余地。至于汐荛小祭崆寞离曼,自打出海之后就很少在人前露面,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乐今,人齐了。” 琮馥嗯了一声,抬眼盯着正打算溜出船舱的司游倦,脆声喝道:“司游倦,你带他们去。” 司游倦苦着脸道:“乐今,我能不去么?” “能。” 司游倦一乐,还不等笑意挂上眉梢就僵在了脸上,琮馥淡淡说道:“你不去,我去,你来操船,如果我回不来,这艘船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 司游倦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不倏回道:“乐今,我这就去放船。”说完,快步出了船舱。 琮馥环目一扫,沉声说道:“要去现在就走,我也不知道风浪什么时候会变大,不管你们在摩朗滩看见了什么,一定要在风浪反复之前返回刺背龙鱼号。”说完看着李落,轻声接道,“我等你回来。” “既然议定,那就不要再耽搁,王爷,咱们走吧。”宋无缺当先出了船舱。 一行众人来到船舷边上,司游倦已经放好了小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海面上竟然有了风平浪静的迹象。琮馥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娇喝道:“上船。” 宋无缺哈哈一笑,第一个攀着缆绳荡下小船,仰首看着头顶船舷边的众人。 房千千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的跟了下去,公孙师向言心颔首示意,言心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公孙前辈,你们都要当心。” 公孙师笑了笑,没有多话,滑下小船。船舷边只剩下李落和司游倦,李落抓住缆绳,身形一顿,转头看着冷冰和李缘夕平静说道:“我去之后,无论那边发生什么,倘若我也束手无策,你们知道该怎么做,还有,定要护住乐今和仓央姑娘周全。” 冷冰眉梢一挑,冷冷说道:“我知道。” 李落洒然一笑,没有再看眼眶发红的琮馥和神色难明的相柳儿,飞身跃下船舷,稳稳落入小船。 司游倦解下缆绳,有些玩世不恭的看着琮馥,笑道:“乐今,我走啦。” “活着回来。” “哈哈,那是当然。”笑声中,司游倦已跃出船舷,一个猛子扎进了海水之中,几个呼吸,便破开海面,翻身上了小船。 小船向摩朗滩靠去,相柳儿几人还留在船舷边注视着远去的船影,琮馥却早一步转身去了别处,没有人看见琮馥眼中闪过的那抹戾色。 第一千六百七十五章 东海遗族 小船缓缓离开刺背龙鱼号向黑山靠了过去,司游倦在船尾掌舵,宋无缺端坐船头,凝神戒备着黑山崖底层层迷雾下突然凸出海面的礁石。小船比琮馥的战船更加颠簸,不过灵动非常,有司游倦操持,不管是波峰还是浪底,小船都能稳速前进,司游倦尚有闲暇抬头打量几眼气势迫人的黑山绝壁,颇显游刃有余。 船边海水黑魆魆深不见底,没有光,没有亮,没有游鱼,死气沉沉。房千千好奇的伸手从海里捧出了一小碗水,轻轻惊咦了一声,李落抬眼望去,房千千手掌心的海水清洌可鉴,似乎比别处的水还要清澈三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丢进这片海域中会变得这般黑沉。 李落压下心头疑惑,回头看了一眼刺背龙鱼号。在船上看着黑山近在咫尺,不觉得黑山有多远,如今入了海,小船还没有近岸,再回头时,刺背龙鱼号竟然已经只剩下一个雾蒙蒙的轮廓,而船舷边的人影一个也看不清了。 司游倦驾着小船从两块暗礁中间轻轻滑了过去,水声哗哗作响,很轻,很温和,风浪果然小了。李落猛地一惊,黑山断崖近在丈外之地,一瞬间原本肆虐暴躁的狂风怒涛竟然都不见了踪影,悄悄的收敛了起来,目视着李落一行踏上摩朗滩的黑山礁石。 海面安静了下来,雾和水烟悬浮在半空,紧紧贴着海面,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水,哪是是雾,舟行海上,恍惚是驶入了一片幻境当中,雾非雾,水非水。 小船绕过崖下暗礁乱石靠到近处,宋无缺甩出一根绳索,将船系在一块突起的大石上,转头看着同行四人,沉声说道:“到了,不知道风浪什么时候变大,上岸之后我们时间不多,依我看咱们分头找,不管有没有找到什么,半个时辰之后必须返回小船,若是风浪还小,到时候再做计议,如何?” “好,就依宋公子所言,分左右,我与宋公子各走一边,司游倦留下来守着小船,在这里等我们。” 司游倦点了点头,看着李落沉声说道:“王爷,天色虽然难辨,不过大致和宋世子料想的差不多,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你们不能待得太久。” “好,既然如此,那就不耽搁了,宋公子,你看谁与我一路?” 宋无缺一怔,轻轻一笑,颔首应道:“房长老,有劳你随王爷同行。” 偷懒埋怨已是无用,房千千正颜应了一声。四人不再啰嗦,上岸之后各分左右,李落和房千千向左,宋无缺与公孙师转右,仔细查探起摩朗滩前。 单说李落和房千千二人,虽说船靠了岸,但这个岸却难走的很,陡峭非常,偶尔有几块礁石可供落脚,却也湿滑至极,而且礁石上的棱角业已被海浪磨平,稍有不慎,就是失足落水的下场。 李落和房千千手脚并用,纵然有轻功在身,这一路走的也是辛苦。断崖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幽沉深邃,偶尔冒出来的大石也都是嶙峋狰狞的模样,自然更加见不到半点细沙海滩的旖旎风光,断崖之外半尺就是深海,没有光,不见活物,除了攀附在陡峭崖壁上的两人。 一路行来,映目所及除了黑山乱石便是漆黑如墨的海水,李落就没有看见别的颜色,也不曾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残弦断木,倒是房千千东瞧瞧西看看,不知道能从这些千篇一律的黑山乱石和幽沉海水中找到什么。 走了小半个时辰,断崖前海浪轰鸣声渐渐响了起来,再走不远就是一线天所在。断崖外的海水也慢慢激荡暴虐起来,不时拍打着岸上礁石。李落看了看头顶断崖,断崖倒垂直立,从下向上看去,这头顶断崖却还凸出来少许,淅淅沥沥的滴落着水珠,间或连接成线,再落入海中。 李落止步,越往前走越是危险,若是不慎落水,施救不及便会被海水卷入一线天。 房千千看着眼前李落的背影,满怀恶意的揣测着,万一这位大甘赫赫有名的定天王要是失足掉进水里,不知道世人该如何评说。 “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忽然李落淡淡说了一句。 房千千一惊,忙不倏叫道:“我可没打算推你下去!” 李落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房千千,房千千俏脸一红,讪讪一笑。李落和颜道:“不能再走了,回去吧。” 房千千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如同一个恶作剧的孩童被人抓了现行,乖巧异常,惹人发笑。 李落二人小心翼翼的返回来时系着小船的礁石,海风略略扬起了些,海面上水雾翻舞,露出小船一角。 “房姑娘,刚才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房千千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说罢微微一顿,解释道,“王爷也许不知道,民女出身蜀州千手门,千手门以暗器立足江湖,民女自小就被门中长辈教导辨物识物,认得数千种不同质地的金石草木,能制成暗器的和不能制成暗器的,分门别类,五花八门,所以每到一处地方,民女大致能分辨出眼前所见之物是源自此地,或是别处流落到了这里的,这也是唐公子带民女同行的情由……” 说着话,房千千手忙脚乱的向小船爬去,忽地,便觉衣领一紧,纤弱的身子被人从身后提溜着提了起来,半空中房千千娇呼出声,手舞足蹈,哪里像个身负武功的江湖高手,挣扎着咿呀呻吟,回头满是委屈的看着将自己提起来的李落。李落神情肃穆,沉喝道:“收声,有变!” 房千千一愣,连忙用手捂住嘴,不再乱动,任凭着身子被李落拎在半空。李落吐了一口气,将房千千拉回身后,凝重望着丈许外随波逐流的小舟。 房千千从李落身后探出脑袋瞧了一眼,惊咦道:“人呢?” 小船还在,但船上的司游倦已不知所踪,只留下空空如也的一叶扁舟。 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 船下有人 “他不会自己跑了吧?”房千千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 李落没有应声,司游倦绝不会弃众人而不顾,就算要先一步溜之大吉,那也不该留下小船在这里,难不成还能游回刺背龙鱼号不成。 李落唤了几声司游倦,声音很快被风声吹散,海面上除了海浪和海风的声音,没有丝毫回应。李落闪身抢上小船,环目四顾,哪里还有司游倦的踪影。 房千千也跃上小船,仔仔细细的查看船身四周,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严峻的沉声说道:“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外物残留,王爷,这……” “房姑娘的意思是除非司游倦自己离开小船,才能没有丝毫痕迹留下来?” “嗯,如果有人暗中跟着我们,不管是掳走他还是暗下杀手,都不会没有半点痕迹的,而且断崖前没有别的路,我们走的也不算远,如果有什么异动,没道理我们四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房千千话音刚落,李落脸色骤变,提气扬声呼道:“宋公子。” 迷雾宛若活物,李落扬声吐气,水雾自分,待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之后便又聚集过来,将船身四周笼罩的严严实实。 房千千眼中闪过一丝惧色,骇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宋公子他们也不见了?” 李落心中发沉,宋无缺艺业如何李落早有领教,换成是自己,也绝不可能让宋无缺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而没有半点动静。 海水涌动,晃的小船起伏不定。猛然间李落心中一紧,海面上的雾似乎更浓更深了,和当日遭遇鬼船时的漫天迷雾竟有了几分如出一辙的感觉。 “王爷,怎么办?”房千千颤声问道,不是作伪,是真的害怕了。千手门小长老房千千名动江湖,可谁也没告诉李落房千千生性极为胆小,暗器绝艺独步江湖,只是这胆量连暗器绝学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们……” “不!”房千千高声尖叫道,吓了李落一跳,就见房千千眼含泪水,艾艾期期的说道,“我害怕……” 李落甚是无语,也不好丢下房千千不管,只得温言劝解道:“房姑娘,我们必须保住这艘小船,如果在风浪反复之前我们回不到小船上,只会困死在这断崖前。摩朗滩前风急浪凶,没有栖身之地,不能回去刺背龙鱼号,在这般海浪面前任是谁也难逃一死。再者说司游倦下落不明,船上没有异状,极有可能是他弃船上岸,我们一路回来没有看见他,那么极有可能司游倦是循着宋公子和公孙前辈的路,我去找他们回来,咱们一起回去。” 房千千咬着嘴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一声不吭,紧紧的抓着衣襟,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好似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一般。李落无奈,房千千这般模样,留下来说不定还会惹出别的麻烦,随即略一思量,此刻海浪尚且不算大,船留在这里当无大碍。李落展颜一笑道:“算了,房姑娘还是随我同去吧,路上还得借助房姑娘辨物识物的本领。” 房千千破颜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副愿为李落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着实让李落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刻不容缓,李落也不再多说什么,将系在礁石上的绳索又再仔细的紧了紧,便要踏上断崖。忽地,李落眼底扫过一丝奇异的情景,身形一个踉跄,脸色大变,背后当关蓦然脆响,鸣鸿刀脱鞘而出,如临大敌的盯着船边。 房千千一脸迷糊的问道:“王爷,怎么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骇然说道:“船下有人!” “船下……船下!?”房千千吃了一惊,娇呼出声,比声音更快的是数不清的暗器,有些细如牛毛,有些粗如手指,有扁有圆,有直有曲,还有些奇形怪状的暗器,就在房千千抖身的瞬间,快慢交织,有的迅若急电,有的不温不火,有的后发先至,有的变幻不定,擦着李落的身子悉数窜入船底。房千千出身门派以千手为号,此刻房千千出手就算没有千般暗器,但近百种也是有了,李落看的眼皮直跳,头皮一阵发麻,不知道这样一位俏生生的女儿家身上是怎么藏了这些多的暗器。 就在暗器离身的瞬间,房千千一双素手画出阵阵虚影,就连李落一时也看不清房千千的出手,让李落不禁暗自咋舌。暗器没入船底,房千千这才露出惊恐的神情,撇着嘴差点没有哭出来,让李落目瞪口呆,差点都忘了方才船底的惊魂一瞥,只道是房千千的出手还比心绪变化要更快了三分,难怪房千千在江湖上有玉手罗刹的绰号,要是死在房千千手中的江湖中人知道其实在交手的瞬间,房千千比他们更害怕的时候会作何感想。 和仓央嘉禾不同,房千千已将暗器一道的技艺发挥到了极致,大约是进无可进的地步,但仓央嘉禾的暗器实则已不在暗器的范畴之内,该算是明器了。见过房千千的暗器大概会退避三舍,而见识过仓央嘉禾的暗器,或许会让人生不出不可匹敌,引颈待戮的颓然。 暗器钻了水中,发出连绵不绝的入水声,响声过罢,房千千僵直了身子站在小船正中一动不动,怯生生的问道:“王爷,还有人吗?” 李落甚是无语,不过心中亦有佩服,暗器多如牛毛,但没有一枚偏了准头,不论快慢缓急,曲直回旋,都分毫不差的避开了船头的李落。 如果船底藏着的人是司游倦,怕是会死得不明不白。 李落攀在船头凝神看着海面,海纳百川,就算房千千的暗器声势再怎么浩大,此刻也是波澜不惊,掀不起半点水花。 良久,李落才缓缓说道:“没有人。” 房千千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僵直的肩膀,好奇的问道:“王爷,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一张脸。” 第一千六百七十七章 潜入水下 房千千咽了一口唾沫,刚刚沉下去的心骤然又提了起来,微微发抖着问道:“什么样子的脸?” 李落微微一怔,忽地和颜答道:“或许是我看错了,水下并没有异常。”说完,李落歉然一笑,接道,“吓到房姑娘了。” 房千千张了张口,狐疑的看了李落几眼,摇摇头示意无碍。 “王爷,那咱们还去找宋公子他们么?” “不去了,就在这里等,若是到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咱们就先回船上再从长计议。” “啊。”房千千惊呼一声,低下头小声嘟囔着,“我是胆子小,可我不是蠢,水下一定有东西。”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应声,女儿家的心思果然细密,李落突然转了念头,不愿离开小船,那便是说这里有危险,而且单凭房千千一人不足以应付,倘若换成房千千去找宋无缺二人的下落,李落守在这里,倒还不如相信宋无缺和公孙师定会平安回转更叫人放心些。不过就算房千千胡思乱想,猜测李落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也好过李落将方才的惊魂一瞥说给房千千听,平添惊惧,却又于事无补。 水下的的确确出现了一张脸,一张惨白的形同水鬼的脸,看不见眉毛发丝,只有两颗黑漆漆的眼睛,没有眼白,就那样贴着海面,从水下幽寒诡异的看着船上的两人。就在李落看见的瞬间,那张脸倏忽间沉入了水中,踪影全无。李落自信没有看走眼,但却不知道那张脸到底是一张人脸还是海中异兽的面庞,无论是哪一个,总归不是好事。李落神色不变,只是心里却止不住的一阵发冷,身旁是黑山绝壁,身下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海水,头顶笼罩了层层迷雾,唯有一艘孤零零的扁舟连同船上两个陷入绝境的人。 司游倦凶多吉少,李落心急如焚,却无良策。勉强算是会水,但水性定是及不上司游倦这样的扶琮弄潮儿,如果司游倦也失手遭了暗算,李落实无把握能探出水下的虚实。 一瞬间,李落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掌心渗出了冷汗,握着鸣鸿刀的手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枯等了数息,却好似熬过了数天光景,让李落心乱如麻,坐立难安。 少顷,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房千千沉声说道:“房姑娘,你留在船上。” “王爷要去哪里?” 李落垂首看了一眼船舷外的海面,平声说道:“我要去水下看看。” “不行!”房千千急忙拉住李落衣袖,疾声说道,“王爷,水下还不知道藏着什么,你千万不能下水,万一,万一……” 李落微微一笑,颔首回道:“我明白房姑娘的担忧,其实我也很怕,不过怕归怕,有些事却不得不做,这一路上司游倦和乐今他们用命来护我们周全,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不能坐视不管,如果就这样回去,我实在没有办法向乐今交代。” “可是他也不一定落水呀。” “嗯,不管司游倦有没有落水,我都要去水下一探究竟,你在船上等我,千万别走远,如果宋公子回来,你们还不见我浮出水面,不必等我,切记先回去大船再说。” 房千千怔怔的看着李落,鼻子泛酸,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李落。李落洒然一笑,解下背上当关递给房千千,和声道:“这是我军中巧匠打造的器具,名为当关,勉强也算得上一件暗器,你先替我保管,如果我回不来,就请帮我将它交给我义姐。” 房千千愣愣的将当关接在手中,心中五味杂陈,只听说大甘定天王权倾朝野,杀伐决断,原来江湖传言一点也不可信。 李落脱去外衣,里面穿的正是那件避水衣,这是此刻李落最大的依仗,犹胜手中的鸣鸿刀。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就在房千千欲言又止的当口,一个翻身落入水中,耳旁还有房千千的一声惊叫,转瞬就被海水涌入耳膜的轰鸣声掩去,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海面以下的境况李落并不是头一回见识,当年出使东海时,便被那条游蛇带进过海底深处,透过海水,看见的战船船底犹如一个镜子里的世界,上下颠倒。但这次却与那次不同,没有外力,李落潜不了那么深,而且抬头向上看,也看不见那个颠倒的世界。海面上的小船隐隐约约,已经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墨团。 没有光,这是一个暗和孤寂的界域。 李落分外想念起摩朗滩前的狂风巨浪,固然凶险,让人疲于奔命,但总归不如现在这般杂念纷呈,只剩下无力和无助。 李落试着沉入海底,虽然穿了避水衣,但也极为费力,一边仿佛有无数双手想将李落推出海面,另一边又好像有数不尽的暗爪想将李落拽入深渊,彼此拉扯僵持着。 冰心诀缓缓流转,平复着气息,李落小心的打量着四周,耳旁牢记琮馥早前在船上的叮嘱,万一落水,千万不能慌,更不能呛水,要不然只会死的更快。水底的光线很暗,如果不是有暗流回旋,几乎感觉不到黑山岩石所在。李落下沉了约莫两丈深浅,便觉气息不畅,像有山岳压在身上,翻转腾挪已是辛苦,更别说还要留心戒备水下的动静。李落暗忖本不该如此不济,只是心气先怯三分,心不静,杂念就多了,气息散乱的更快。 李落甚有自知之明,没想着潜入海底一次便能找到什么,随即浮出海面换气,稍稍调息之后再行潜入水下。 出了海面,李落透了一口气,环目四顾,眼中微微一凝,在水下时自觉是直直沉入船底,再浮出水面时小船已在六七丈开外,而身处水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实则却已被暗流悄然带去了别处。 李落看不清小船上房千千脸上的神色,吐了一口气,向小船游了过去。刚近三丈,就听房千千厉喝一声:“谁?” 第一千六百七十八章 海,漏了 “是我。”李落连忙应了一声,着实怕了房千千那些神惊鬼惧的暗器。 “啊,是王爷。”房千千大喜叫道。 李落游了过去,一只手攀着船舷,问道:“宋公子他们还没有回来?” 房千千摇了摇头,一脸担忧的说道:“没有,一个人都没有。王爷,你在水下找到什么了吗?” “还没有,水底很暗,看不清,我上来换一口气。” “嗯嗯,王爷快上来吧,既然看不见那就别再找了。” 李落温颜一笑,伸手用胳膊擦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声说道:“房姑娘稍待片刻,我再入海一次,倘若实在找不到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说罢,李落一个猛子又再扎了进去,这一次,李落没有笔直游向水底,而是先摸索到黑山岩石,攀着断崖崖壁缓缓沉入海底。 有外力凭借,下潜的速度快了许多,李落又一次感受到了四周海水宛若实质的挤压,不过手边有岩石引路,心绪倒是安定了许多,不会再像方才那般惶惶不安。 海底一片漆黑,不知道是浑浊还是没有光的缘故,李落只能勉强看清眼前三尺左近的水域,海水冰冷刺骨,即便有避水衣防身,一样免不了寒气侵体,冷入心脾。 水下的黑山断崖一如海面上众人所见,笔直陡峭的没入无尽的深海之中,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有半点活物的迹象。 李落足足潜了十余丈,耳鸣声宛若擂鼓,震的喉头发甜,一口气憋在心口极是辛苦,只想吐出这口气,却有另一声音不住的告诫李落,千万不能泄了这口气,如若不然,怕是没有余力再游回海面上。 大约已到了极致,李落茫然四顾,没有司游倦留下的哪怕一丝一毫痕迹,也没有看见刚才那张诡异绝伦的脸,海水就是海水,黑山也还是黑山,除此之外再无外物,只有这方漆黑的无声世界。 李落压下心头遗憾,即便是司游倦也未必能潜入海底这么深,如果司游倦当真被什么鬼魅拖进了海底,这么久不见踪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李落缓缓浮向水面,忽地,两腿之间似乎有一道形如绳索的异物一扫而过,李落一惊,鸣鸿刀探了下去,功聚十成,刀身显出红芒,将黝黑的海水映出了一片血色。红芒照处,除了海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刚才碰到李落双腿的是何物。茫茫深海之中,一团血色红晕,红晕之外就是无尽的黑暗,看不见,听不见,只有李落一个人困在这红晕之中,这般景致更加骇然,饶是李落自来胆大包天,此刻也背心发寒,手脚发麻,忙不倏提气游向海面。 气尽之前,李落浮出了海面,耳间的蝉鸣声还没有安静下去,就见右侧不远处船上的房千千冲着自己大喊大叫,双手不停的挥舞着,焦急万分的提醒着什么。 李落一时听不到房千千在说什么,扬声呼道:“房姑娘,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李落甩了甩头,压下恶心欲吐的难受感觉,喘了几口气,这才渐渐分辨出房千千焦急的呼喊声。 声音由小变大,带着无尽的惊慌:“王爷,快上岸,你后面有……” 身后有什么?李落一怔,回头望去,猛然呼吸一滞,愣愣的僵在水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李落和房千千都没有觉察到,此时此刻的摩朗滩前风息浪静,水雾也凝滞在半空中不再起伏不定,而在李落身后,一道裂缝就这么堂皇的出现在海面上。 不管是江河湖泊还是汪洋大海,水润万物,有波涛汹涌,也有川流不息,但像眼前这般景象,却是李落从未见过的。 海漏了,这是李落唯一的念头,就在李落身后不足五丈之遥,一道长不知几许的裂缝赫然呈现在海面上,裂痕宽七尺有余,将海面破分成了两半,两侧海水犹如鲸吸,疯狂涌进了裂缝之中,好似这海底深处有一个洪荒巨兽张开了大口喝水,硬生生从连绵不绝的海面上撕开了一道裂口。 李落骇然失色,难怪房千千如此焦急惊慌,这要是被海水卷入裂缝,李落纵有十条命也不见得能活。 李落顾不得惊叹,铆足了力气划向黑山断崖,水中已经容不得人了,黑山断崖是此刻唯一的生路。就在李落眼看就要摸到黑山岩石的关头,忽然,一股绝强的吸力从背后袭来,不给李落半点应变的时机,一卷一拉,李落就像是术士手中的木偶,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就这样被海水卷进了裂缝之中。 很快,很轻,微不足道,活生生的一个人便像是丢进水里的一根细针,连一丝水花都不曾溅起。房千千不过是眨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海面上已经没有了李落的身影。 “王爷……”房千千凄厉的呼喊着,没有人回应,李落也没有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吓房千千一跳,就这样消失在了摩朗滩前,只有那道裂缝还在旁若无人的鲸吞着海水,冷眼窥视着靠在黑山断崖前瑟瑟发抖的房千千。 入水的刹那,李落感触到了另一种身不由己的滋味,海水抛弄着李落的身子,随意的摇来晃去,别说借力,就连稳住身形也绝无可能。内息散的很快,李落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好一个尸骨无存的死法。 心智开始涣散,李落反倒不觉害怕,只是有些茫然,有些话还不曾对人说,许下的诺言还没有一一兑现,只怕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漩涡中,李落缓缓闭上了眼睛,过往种种如走马观花一般从李落脑海中闪现而过,猛然间,李落有些懊恼,原来自己半生活的这般自私,淡漠了生死,看似大无畏,只可惜连自己的命都失去了敬畏之心,又怎么在乎那些惦记自己牵挂自己的人呢。 盼来生再不入帝王家。 李落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试着苦笑一声,却被海水无情的抹去了脸上的表情。 第一千六百七十九章 海中洞穴 李落握了握手中的鸣鸿刀,可惜了,累老友陪自己一同葬身海底,也许再也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李落万念俱灰,手脚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挣扎,这不是李落的本意,只是临死前这具身躯的本能而已。 果然,活着比死要难千百倍。 忽地,一个温润柔软的唇贴在了李落嘴边,渡了一口气,轻轻吹了吹,绵绵的送进了李落口中。李落迷迷糊糊的睁了一下眼,依稀似乎在眼帘前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张白晃晃的脸,李落没有惊慌,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咦?入手绵滑细腻,还带着点淡淡的暖意,摸上去很舒服,很诱人,有些像襁褓时躺在奶娘怀里的那种感觉,让人留恋不舍。 李落若是清醒着,那么定然可以对天发誓,决计不是故意如此,而是很自然而然的又摸了摸,然后捏了一下。紧接着,李落从眯着的眼睛缝隙里就看见了一张发怒欲狂的脸,然后是一个由小而大,来势汹汹的拳头恨意十足的砸在了李落脑门上。 然后,李落就十成十的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落鼻子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许是昏迷太久,目光涣散,看不清眼前景象,倒是耳旁的水滴声清晰可闻。李落费力的眨了眨眼,眼前依旧一片模糊,随即又再闭上眼睛,听着悦耳空灵的滴水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思量着莫非阴曹地府是这般模样。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李落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境况。这是一处天然洞穴,很潮湿,但是不觉阴冷,有一丝淡淡的温热。洞中有薄雾水气,凝在洞壁岩石上,时间久了,变成水滴落了下来,砸在洞底的石面上发出一声声轻柔的叮咚声。 洞中有光,不是风灯烛火的昏黄,而是一种让人迷醉的皎洁荧光,柔似月光,却比月光更亮些,不过不如白昼那般炽热,温润尔雅,很是舒服。 这般光亮李落依稀有些眼熟,只是此刻意识还不曾完完全全清醒过来,沉思良久,这才恍然记起从哪里见过这样的亮光。 这种光,不是日月星辰的光芒,而是出自一种名字叫做阳月石的奇石,价值连城,在大甘皇宫中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月光石,被万隆帝视若珍宝,把玩时李落曾见过几次,这才觉得眼熟。而淳亲王府也有一颗,不过李承烨的那枚阳月石就要小上许多,李落年少时见过三两次,章泽柳垂涎三尺,怂恿着李落从淳亲王府偷出来开开眼界,事发之后李落被淳亲王好一顿责罚,还是兰妃求情,这才熄了淳亲王的怒火。淳亲王府的那枚阳月石只有龙眼大小,也能发出这般荧光,不过比起万隆帝手中那枚就要黯淡许多了。 但在这里,洞顶的石壁上,李落粗略瞧了瞧就有不下十数枚拳头大小的阳月石,如同草芥一般随意的镶嵌在洞壁岩石里,只做了取亮的烛火一般,稀松平常,着实让李落叹为观止,要是有人能取出这些阳月石带到大甘,不敢说富可敌国,但富甲一方也是绰绰有余了。 李落收起心中的赞叹,动了动身子,这才发觉身上被人捆了几道绳索,动弹不得。李落微微吃了一惊,喜忧参半,喜的是既然身上被人捆住,那么便是说现在还活着,没道理到了阴曹地府,阎王小鬼还这需得用如此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忧的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擒住李落,此际没有半点头绪,吉凶难料。 李落暗自运气,万幸冰心诀内劲尚在运转,没有被人制住脉络穴道,也不曾中毒散功。李落冷哂一笑,单凭一道绳索就想捆住自己,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一念至此,李落便欲提气挣开绳索,双臂运劲,绳索骤然撑开,李落心中稍定,刚要打算解下手臂上的绳索,脸色突然一变,闷哼一声,身上捆着的那道绳索犹如活物,深知敌退我进,避虚就实的兵家之道,冰心诀发力挣脱,绳索便松开,李落刚要解开的时候,那道绳索就像牛皮糖一般黏了回去,紧紧的贴在李落身上,如此反复了几次,李落非但没有挣开,反而被这绳索捆的更紧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异物闻所未闻,难怪捆住李落的人这么放心将李落一个人丢在这里。 “别白费力气了,那是乌蛟筋,在东海,它能捆住一只翻海兽,别说人了,就是巨鲸被捆也挣脱不开。” 忽地,洞穴一处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有些空洞无神的说道。声音很熟悉,李落听在耳中直如天籁之音,忙不倏转头望去,叫道:“司游倦,是你!?你没事?” 离着李落五丈外一块平坦的大石上横卧着一个人,正是下落不明的司游倦。李落松了一口气,仿若卸下了压在胸口的千斤巨石,笑道:“哈哈,终于找到你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司游倦沉默许久,没有应声,让李落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莫非这里还有别的凶险。 过了半晌,司游倦才疲倦的回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大概是摩朗滩底吧。” “咦?那你是如何到的这里?” 忽然司游倦猛烈挣扎起来,想要坐起身子,却是徒劳无功的跌坐了回去,咬牙切齿的恨声说道:“那些挨千刀的恶人……” “什么恶人?” 司游倦又沉默了下去,这般吞吞吐吐委实让李落摸不着头脑,就听司游倦低沉中带着几分羞恼寒声说道:“王爷,大难不死,可未必是福。” 李落一怔,司游倦意有所指,但言辞闪烁,遮遮掩掩,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对李落说起,颇让李落费解,都已到了这般田地,患难与共,还有什么事是难以启齿的。 “王爷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第一千六百八十章 还好么 “抓?没有啊,我记得是和房姑娘回来之后看不到你,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便想着会不会你下了海,这才潜入海中搜寻,哪知道会遇上涡流,被海水卷了进来,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李落愣愣的回忆着,记忆还有些模糊不清,好像有什么很紧要的事被自己遗忘了,可是一时半刻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啊。”司游倦低呼一声,语气和缓下来,轻声说道,“多谢王爷。” “游倦兄这么说就见外了,再者说了,你我如今这般模样,现在道谢怕是早了些,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还未可知呐。” “嘿,死不一定会死,只是活着也难受的很。” “游倦兄暂且宽心,宋公子他们还在船上,说不定此刻已经想到办法救我们出去了。”李落宽慰道。 “救?王爷你可知道我们困在这里多久了?”司游倦自嘲一笑道。 “嗯?”李落心中一凉,难道说已经昏迷了很久。 “这里不知道昼夜更替,但我数了数潮汐起伏,王爷,你昏迷了足足十一天了。” 李落一滞,如坠冰窖,原以为只是黄粱一梦,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已经昏睡了这么久,只是让李落奇怪的是倘若昏迷了十一天之久,为何自己没有半点饥饿之感,四肢也不觉乏力,非但如此,冰心诀隐隐还有一丝精进之意。 李落沉吟良久,思绪渐渐清晰,沉声问道:“此间之主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捆住我们?” 司游倦啐了一口,骂道:“一群疯子。” “疯子?” “王爷别问了,过会你就知道了。”司游倦羞愤异常的忿声喝道。 李落不明所以,不过见司游倦反应如此激烈,也不好再追问,唯有先压下心头疑惑,调息内劲,伺机而动。 司游倦口中所说的过一会没有让李落好等,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洞穴深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李落扭头望去,只见两个身穿斗篷的细长身影缓缓走了过来,眉目口鼻悉数罩在一张似是金石之物打造的面具之下,瞧着身形似乎是女子。两人忽然看见李落苏醒了过来,似乎吃了一惊,脚步一顿,两道身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很低,模糊难辨,随即在李落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向司游倦走了过去。到了司游倦身旁,其中一个还打量了李落几眼,便即收回目光,不再多瞧李落一眼。紧接着,李落就目瞪口呆的看了一场活色生香的春宫戏,那女子解了司游倦衣衫,不知道又强迫着司游倦吞下去了什么,约莫过了半刻,女子便跨坐在司游倦身上,没有半点春色荡漾的淫靡,举止生硬的让李落头皮发麻,不时夹杂着司游倦阵阵低沉的嘶吼,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总归有那么点痛楚和羞愤。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终于知道司游倦口中所说大难不死未必有福的含义了,此刻再想起刚才那人的一瞥,李落不由自主的呼吸一紧,也许是自己刚刚醒过来,身子羸弱,不过李落猜测最大的可能还是自己不如司游倦那般健壮英朗,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只是这一次保住了清白,说不定下一次有个想换换口味的人,那李落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大约快到了尾声,斗篷下的女子轻微颤栗着,发出几丝绵长内敛的豚音,而司游倦已是认命,侧着头喘着气,一言不发。李落暗暗庆幸,虽说有些对不住司游倦,但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肝胆相照,保得住一个是一个。 洞穴里春意旖旎,当然除了任凭别人摆布的司游倦。女子稍稍匀了匀气,起身整了整斗篷,又细心的替司游倦穿好衣衫,温柔的好似一对恩爱夫妻。李落看在眼中不寒而栗,这哪里是细心照料,分明是将司游倦当成了一只圈养的宠兽,而且下一个,就该轮到自己了。 “放开我!”司游倦怒吼出声,拼命扭动着身躯,不知道这个乌蛟筋到底是哪方神圣,竟然如此了得,将两个身负武功的堂堂七尺男儿捆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区区泥偶。 司游倦从大石上翻滚下来,两名女子齐齐一惊,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连忙就要扶起司游倦,便听司游倦大叫道:“别碰我!” 女子伸出去的手猛地缩了回去,退后了半步,怎么看都有些胆怯和畏惧,只是想到刚才亲眼所见的情形,李落就有些恍惚,险些以为那只是昏迷初醒后的错觉。 接着李落看见的就印证了方才所见并非错觉,另一名女子上前一步,根本不容司游倦喝骂出声,一只手掐着司游倦的脖子将司游倦仿佛拎一只小猫一样拎了起来,还有工夫替司游倦拉扯了拉扯衣襟,拍了拍灰土,然后将司游倦安安稳稳的放在石上。 司游倦欲哭无泪,只能任凭摆布,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捏来揉去,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石头上,羞愧难当,别过头不看李落一眼。两名女子耳语着什么,不时看着洞穴另外一边的李落,少顷,两人转身离开了洞穴,没入洞穴深处。 洞穴里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李落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游倦兄,你还好么?” 司游倦双目呆滞的望着洞顶,良久才用一种心死的语气答道:“我这个模样,算好么?” 李落脸颊一阵抽搐,没来由的生出兔死狐悲的呛然,叹了一口气,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好死不如赖活,只要活着,咱们总会有机会逃出这里。” 司游倦悲鸣惨呼道:“这已经是这些天里的第二十三个人了,她们到底想怎么样!” 李落听完之后背心发冷,一股酥麻的阴气直直窜上脊背,见识过九死一生的绝境,但是眼前境况却是闻所未闻,这般境地,怕是只有当年厮混在烟花柳巷的章泽柳才会甘之如饴吧。 第一千六百八十一章 唇枪舌剑 洞穴里安静了下来,司游倦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了些,靠在洞壁岩石上发呆,时常身不由己的抽搐几下,显得格外凄凉和落魄。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在李落微微感觉腹中有些饥饿的时候,洞穴深处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脚步声杂乱了许多,来的人应该不少。李落定睛望去,远处有火光闪烁,人影绰绰,阵势瞧着似乎不小。 来人走的不慢,很快就到了李落和司游倦身前,一如方才那两名女子,身上都披着不知道是什么海兽兽皮缝制的斗篷,脸上也俱都带着一张古怪奇异的面具,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阳月石映照的缘故,又或者是这些人手中举着的散发着阵阵异香的油灯下绽出奇彩灯火的缘由,这双眼睛的瞳孔颜色极浅,几乎和眼白不分彼此,让人一眼望去极是不舒服。 这双眼睛终于勾起了李落的记忆,当初在船头海面下,看到的莫非正是形如这样的一双眼睛。 一群人在司游倦身前略略驻足,便马不停蹄的直奔李落而来,摆明了这一次是冲着李落。司游倦松了一口气,向李落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闭目假寐,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开口,更加不会多看一眼。 李落苦笑无语,该来的想躲也躲不掉,只能见机行事。李落正颜端坐,清冷的看着眼前这一件件斗篷和一张张面具,思忖着应对之法,忽见正中一人一指李落,点了点手指,人群中便走出一个健硕高大的身影,二话不说,将李落一把提了起来,扛在肩上就走。 李落甚是惊讶,不知道要被带去何处,司游倦也吃了一惊,睁开眼睛看着李落,张口欲呼,却见李落微微颔首,示意司游倦稍安勿躁。虽说身上被捆了乌蛟筋,但李落内力未失,如果身下之人心怀恶念,李落自忖凭借冰心诀震断此人心脉该是不难,也就静观其变,看看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副乾坤。 一行人来去匆匆,当先那人扛着李落一点也不费力,健步如飞,洞穴地面凹凸不平,一路疾行,竟然如履平地,好似肩上扛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捆轻飘飘的稻草而已。 洞穴很深,走了很久,两侧岩壁上隐约传来海浪涌动的声音,忽大忽小,似有婉转回绕,似有起伏远近,好像是走在海底,离海水很近,只有一墙之隔,但感受不到让人难忍的潮气,兴许是那人走得快,还有缕缕清风拂过李落耳畔。 一行人走得急,但火烛不灭,映得洞壁纤毫毕现。见过了满天星一般的阳月石,李落实则对这些人手里的鲛人鱼油已经不吃惊了,虽然此物价比黄金,但比起阳月石而言却要差上不少,就连阳月石也能被随随便便的丢在洞穴一角让明珠蒙尘,点上这么多的鲛人鱼油好像也在情理之中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眼前豁然开朗,有更亮的光线透了过来。前面有人语声,有奔跑跳跃的动静,还有水声,不知道是个什么去处。 没有让李落猜测多久,几个呼吸之后,李落就被扛进了光线传过来的地方。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很高,约莫有二三十丈,上面小,底下大,腰身收紧,瞧着模样很像一个嵌入绝峰山腹里的大葫芦。李落一行就站在这只葫芦的最低处,正中是一汪潭水,不大,旁边砌着半人高的石块,有水滴从洞顶滴落,直直落入潭水之中,发出连绵不绝的水声。潭水不甚清澈,有些乳白颜色,看上去颇是浑浊,不知道沾染了什么。绕着潭水是一圈平整些的石面,再往后靠近山体的地方,一根根色泽各异的水晶犹如春笋,破出石面,在洞壁星星点点的阳月石映照下发出五颜六色的绚烂光泽,煞是夺目。 洞窟一角有一块突起的大石,被人雕刻出椅子的模样,石椅上坐着一个人,恰巧被眼前一根水晶石柱挡住了视线,李落看不清全貌,只能看见半身蓑衣,远远望去,质地与身边这些人身上穿的斗篷一般无二。 一行人刚踏进这座洞窟,人语声骤然消失,奔跑跳跃的声音也按捺了下去,李落转了转头,只见洞窟里空无一人,刚才说话的那些人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如此情形李落瞧着惊讶,身旁诸人却司空见惯,径直走向那座石椅前。到了近处,扛着李落的那人也不客气,随手就将李落丢在地上,好在李落内力未失,卸去坠地的力道,半空中微一拧身,单膝跪地,摇摇晃晃的稳住身形,抬眼看着石椅上的人。 有人轻咦出声,显然对李落的身手颇是意外。李落神色不改,静静的看着石椅上那个同样戴着面具,不辨男女,不分老幼的人。 就在李落揣测眼前诸人意欲何为之时,身旁之人忽然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语速很疾,语调很怪异,每说一句话都要转过好几处升调降调,听上去叫人很不舒服,而且吐字陌生的很,肯定不是大甘言语,至于是不是东海哪里的方言就不得而知了。 议论声渐渐激烈起来,说着说着,洞窟里火药味十足,一众人唇枪舌剑,争的不亦乐乎,李落听得头昏脑涨,硬生生将自己这位正主丢在一边无人理睬,自己人反倒是争吵起来。 李落瞠目,索性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诸人争吵,不过要是李落知道这些人争的是什么,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争了好久,口若悬河,唾沫星子飞的到处都是,殃及了坐在一旁的李落。忽地,那石椅上的人微微抬手,还在争吵的诸人悉数收了声,齐齐望向那人。李落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便见那人招了招手,随即从一旁走出一个身形纤弱瘦小之人,手中捧着一把刀,正是鸣鸿。 第一千六百八十二章 遗忘 李落双目微凝,只见石椅上那人接过鸣鸿刀,用手轻轻的摩挲着刀身,低沉的说了一句什么话,一旁那个捧刀而来的人煞是愤慨,争辩了几句,却被石椅上的那人轻叱了一声,便偃旗息鼓,磨磨蹭蹭的向李落走来。李落抬头不解的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纤细人影,面具之下的双目亦是泛着白芒,很难猜出眼前来人的心思,不过即便如此,李落竟也能从此人眼里读出一股恨不得将李落生撕活剥的杀气。李落暗自咋舌,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有得罪过这个人。 来人站在李落面前,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落,不知道要做什么,着实让李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讶然回望。石椅上那人有些不耐,斥责了一句,来人心不甘情不愿的俯身抓住李落身上的乌蛟筋,也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轻轻一抖,乌蛟筋便应手散落,被来人收了回去。 李落吐了一口气,动了动身子,长身而起,看着石椅上坐着的那人抱拳一礼,诚颜说道:“多谢。” 那人点了点头,忽地将鸣鸿刀丢还给李落,缓缓起身,向洞窟一处自顾走去。就在那人起身的瞬间,周遭围着李落的众人仿佛一刹间对李落没了兴趣,各自头也不回的四散离去,将李落一个人丢了下来。李落一滞,低头看看掌中鸣鸿,又再抬头看看四散离去的洞中人,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样愣愣的站着,直到众人散尽,只剩下那个对李落恨之入骨的纤细人影。 李落如坠云山雾里,眼前情形,纵然李落心思缜密,也一样猜不出个头绪来。就在李落刚要询问那个纤细人影时,只听得人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李落摸了摸鼻尖,还从未遇见过这样诡异的境况,愣愣的发呆,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那个离开的纤细人影留步转身,冲着李落娇喝一声,万般没有耐性的向李落招了招手,李落猜测该是招呼自己跟上去,随即茫然应了一声,走了过去。那人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显然郁气未解,连多看李落一眼也不愿,径直走向洞窟一处。 李落跟上前去,没走多远,到了一处开凿出来的石洞前,人影一指石洞,说了句什么,李落实在分辨不出话中用意,只能猜测是让自己在这里先安顿下来。李落颔首示谢,石洞不大,一人多高,六尺宽窄,洞门前挂着一张帘子,也是用那不知名的兽皮缝制而成,似乎有些年头了,帘子上湿漉漉的,怕是能拧出不少水来。 人影将李落引到洞前,一刻也不想久留,便要离开,李落连忙扬声唤道:“姑娘请留步。” 人影极是不耐烦的回头看着李落,胸口一阵起伏,好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压抑住心头怒气,冷冷瞧着李落。 李落汗颜,顾不得追问两人有何仇怨,歉然问道:“敢问姑娘我那同伴可否也放了他?” 人影一声不吭,也许是听不懂李落在说什么,李落忙用手比划着司游倦的高矮模样,人影瞧了一会,冷冷嘟囔了几句,呸了一声,掉头就走。李落愕然,虽然不知道人影最后说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不免暗自诽谤,莫非司游倦中看不中用,平白恶了这些怪里怪气的人。 洞窟里安静了下来,眨眼间除了李落空无一人,李落有心解救司游倦,不过眼前情势的确让人费解,虚实难辨,如今之计按兵不动方为上策,万一弄巧成拙反而不美,再者说了,司游倦固然被困,但一时半刻还没有什么危险,不如让他在温柔乡里多留片刻,大不了亏些精血,日后补回来就是了。 李落定了定心神,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石洞中有一张石床,铺着点海兽兽皮,李落摸了摸,倒是不怎么潮湿,比起当初在刺背龙鱼号上的船舱还要干爽些。床边是一张石桌,上面摆放着几个海螺,里面装满了清水,除此之外,洞中再无他物,简陋至极。 李落将鸣鸿刀放在桌上,仔细的思索方才所见,思来想去脑海中也是一片乱麻,索性不想了,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李落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睡觉的时候不见天日,醒来的时候一样难辨日夜。李落伸了伸懒腰,挑开帘子走了出去,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石洞外有人影走动,大多都披着斗篷,戴着面具。正中水潭旁有几个幼童在玩耍,倒是看得清面目,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实实在在的孩童。 李落疑惑更盛,缓步向水潭走去,只见那几个正在玩耍的孩童看到李落走近,一哄而散,跑的比兔子还快。李落无奈摇头,这里的人要么对自己视而不见,要么避之如毒蝎,委实怪异的很。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落便住了下来,吃喝自有人送来,不过还是没有人和李落说话,就算李落追问再三也是一言不发,最多好奇的看看李落。那天石椅上见到的人和安顿李落的纤细人影再没有露面,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像是将李落遗忘在了这里,直到司游倦被人送回来的不知道是哪天的那天。 司游倦见到李落的时候也很惊讶,在看见李落安然无恙,吃喝不愁,更没有什么飞来艳福的时候,司游倦眼里的不忿就更盛了,很是让李落哭笑不得。不过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李落终于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非得活活把人逼疯了不可。 司游倦可没有李落的好脾气,这些天非人的遭遇让司游倦火冒三丈,见着洞中有人,不是扬声叫骂,就是怒目而视,不过一来身边有李落时时劝解,二来不论司游倦如何喝骂,洞中人只把司游倦当成了透明一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司游倦有力无处使,这才没有大打出手。 第一千六百八十三章 纯属巧合 司游倦还憋着一股恶气,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李落倒是神色如常,面含感激之情,若不是洞中人搭救,只怕这会早就葬身海底了。这些天虽然没人搭理李落和司游倦,但也不曾禁锢他们走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果没有早前司游倦身上发生的那些韵事,定能算得上宾主尽欢了。 今次司游倦的怒目而视终于不再被人无视,那名异族首领看了看司游倦,目光柔和,有歉疚之意,从喉咙里冒出几个古怪的音节,然后深深一礼,良久不曾起身。 司游倦有些吃惊,一时愣在当场,忘了还礼。李落轻轻捅了捅司游倦,压低声音道:“游倦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能不能离开这里还要看人家的脸色。” 司游倦忿然低喝道:“王爷说的容易,可被她们凌辱的人是我!” “游倦兄说的极对,等出去见了乐今,我一定告诉乐今游倦兄不畏艰险,重情重义,救我于垂危之际。”李落正颜说道。 司游倦脸庞一阵抽搐,青红变幻,最后泄了气般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的确有些伤了自尊,但我总归也算不上吃亏,这件事就此作罢,我只当没有发生过,不过有一件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司游倦冷冷的盯着异族首领,寒声问道,“你们将我们囚禁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异族首领眨了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听不懂司游倦说话还是不愿回答,招了招手,转身向洞窟一角走了过去。这个手势李落和司游倦都看的明白,这是要带两人去什么地方。 司游倦看了李落一眼,有些疑虑,李落略一沉吟,缓缓点了点头,且先瞧瞧这异族首领有什么打算之后再做计议,无论如何,眼下洞中人该不会对李落二人突下毒手。 一行四人,异族首领在前引路,对李落恨的刻骨铭心的人影走在最后,路上偶尔会碰见身穿斗篷戴着面具的人,对异族首领恭敬异常,看起来在这里的威望极高。 异族首领带着李落和司游倦过去的地方是石窟岩壁上的一道裂缝,一半有凿刻的痕迹,应该是先天而成的缝隙,被这里的人拓宽了些许,勉强够一个人进出其中。异族首领轻车熟路的钻进了缝隙当中,李落微微驻足,也便跟了进去。这道裂缝很窄,比起当年往生崖下的那条石道要难走数倍,不时有石块棱角横生枝节,李落也免不了被剐蹭了好些次,等到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好一个灰头土脸,被那最后的洞中人好生鄙视了一番。 李落来不及揣摩两名异族人的眼神,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引去了心神。再看司游倦,亦是张大了嘴巴,半晌也不曾合上。 出了这道缝隙,眼前是一个谷地,像一只大瓮,空阔非常。举头不见苍穹,却被山石遮顶,而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两个数丈方圆的圆形裂口,像一对眼睛。有日光从这两处裂口外照了进来,夹杂着水烟细雾,泛着白,淅淅沥沥的不甚明亮,还比不上洞窟里的阳月石醒目。 谷地有百丈大小,出口的这道裂缝离地面尚有一丈高低,映目所及,谷底长满了许多形似珊瑚的草木,枝干晶莹通透,很是好看,不过枝头没有几片叶子,略显单调了些。这般模样的草木虽说罕见,倒也只是稀奇了些而已,让李落和司游倦真正惊讶的是这些草木的颜色,没有一株是寻常见到的绿灰黄青,而是株株红蓝黄紫,色泽艳丽,五彩斑斓,宛若一条条奇形怪状的毒蛇,让人暗暗咋舌。 谷底草木丛中散落着一块块大石,皆有丈五高低,顶上被人齐齐削去,有磨盘大小,足够三五人落足其上。就在李落和司游倦惊叹于草木颜色和猜测眼前看到的草木是死物还是活物的时候,异族首领忽地拔身而起,轻巧的落在一块大石上,而后转身向李落挥了挥手,示意李落也上来。李落讶然,心有疑惑,略略提气纵身上了石台。 这只看了一眼,李落便即微微变色,震惊多过悚然,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谷地不小,散落着大小高低相近的石块,加上李落和异族首领脚下的这一块,李落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十九块。只有石块也就罢了,让李落吃惊的是这些石块排列散落的位置似曾相识,以十九为数穷其变化的李落见过四处,当年东海鬼船上的黑影,红尘宫甘琦重泉她们精习的十九剑阵,道观天书里的十九数,和李落最早见识的九宫阵法中的奇门十九变,除此之外,不管是兵家百阵还是藏风纳水的行宫古墓,李落就没有再见到过以十九为数的变化,而如今东海一隅,一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地方,赫然出现了十九数。 李落压下心头惊意,仔细的看了看谷地大石的十九变化,这些大石排布的十九数与李落往日见过的大不相同,有些地方脉络依稀相似,有些地方干脆南辕北辙,不过却都有相通之处,那就是这十九变化里十八为死,只有一生,而这一生机所在,就是极致。 李落屏息静气,小心推演着谷地十九数的变化,猜测这座石窟和以往所见有何关联。就在这时,忽然李落身旁的异族首领开口了,这一次,话音入耳,李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鸣鸿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李落一惊,愕然看着身旁之人,讶声问道:“你会说话!”话音刚落,李落尴尬道,“冒犯了,我不是有心。” 异族首领摇摇头示意无妨,盯了一眼李落手中的鸣鸿刀,将目光转向远处,淡淡说道:“你见过向天歌,我没有看错,你果然不是平常人。” “我……”李落有心辩解,异族首领所说的向天歌大约就是李落所知的十九数了,只不过李落与十九数相逢纯属巧合。 第一千六百八十四章 跃龙门 大概不是异族首领猜测的那般模样,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我就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跃龙门?” “跃龙门?” “就是这里。” “哦,原来这里本来的名字叫做跃龙门。”李落和颜应道,“我们为了找到这里,足足在海上漂泊了数月之久。” 似乎没有想到李落会如此坦率,异族首领多看了李落一眼,接道:“这里在外面叫什么名字呢?” “摩朗滩。” “摩朗?”异族首领一怔,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他……” “敢问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异族首领没有回答,反问道:“现今几时了?” “如果你问的是此处西岸的那片土地,那么是大甘万隆年间。” “大甘?”异族首领很是疑惑,显然并不清楚大甘是哪朝哪代,万隆又是谁家的帝王尊号,“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尊驾并非东海隐族吧?” “东海?漠北,神州,谁还记得呢,再过几十年,也许这里就没有人记得我们从哪里来,又为了什么困在这里整整四百七十年。”异族首领淡然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萧索,幽然说道。 李落一惊,难怪眼前人不知道大甘,原来竟已被困在此地四百七十年,经历了朝代更迭,孤单飘零,仿佛被天地遗忘在了这样一处绝境之中,任其自生自灭,何其悲凉。 异族首领知道鸣鸿刀,而且比起李落,对十九数似乎有更深的认知,所以当说出漠北和神州时李落已经不觉得如何惊讶,那块空白的画布上摩朗滩前这一笔终于添了上去。相柳儿执意来此,宋无缺附议,言心默许,原本就是他们早知道那个掩埋在历史长河中的秘密里,摩朗滩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纷纷扰扰中这里就是那一个起源之地。 “鸣鸿刀在你手上,你是青姬一支还是桐城一支?” 李落一愣,看了看掌中鸣鸿,又再瞧了瞧眼前的异族首领,道:“这把刀是我一位故友相赠,在我手中不足十年,尊驾所说青姬和桐城我闻所未闻,实在不知道该算是哪一支了。” 异族首领沉默片刻,平声问道:“你不知道青姬,也不知道桐城?” “的确不知。” “你找到跃龙门是为了什么?” “找一艘船。” “一艘船?” “嗯,或者也可以说是找三十六艘船。” “找到了又如何?” 李落长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恰逢其会,身不由己而来此地,你相信么?” “手握鸣鸿战刀,又怎可能是无辜之人,不过凡是鸣鸿之主,据我所知,历来都没有好下场的,寿终正寝的屈指可数。” 李落一怔,哈哈大笑道:“多谢告诫,没有鸣鸿在手,或许我已经死了,如今多活一天也是偷生,倒是不曾奢望有朝一日能终老山野田间。” “能执掌鸣鸿战刀的人向来不凡,你又是什么人呢?” 李落略一沉吟,洒然应道:“我出身大甘皇室,有御赐的王爷封号,该算大甘权重之人。” 异族首领淡淡的哦了一声,不见喜怒,也不见惊讶,就好似身边的一个异域王爷还不如这石窟里一缕日光来得惹眼。 异族首领似是在思索什么,李落静静站在一旁,等了好久,直到司游倦有些不耐烦了,才见那名异族首领目光罩向远处,声音飘忽幽冷的说道:“你们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说完,异族首领纵身跃了出去,看着身法轻功倒是不弱。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司游倦,示意司游倦也跟过来。司游倦扬了扬眉,玩世不恭的咧嘴一笑,掠上石台。异族首领已踏足另一块大石,没有回头,只是很平淡的说道:“你们看仔细了,别掉下去,这些五色藻剧毒无比,染上了我也未必解得了。” 司游倦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咒骂道:“什么鬼地方。” 话音刚落,只听身边传来一声冷哼,那个冷冰冰的异族人也跃上了石台,冷冷盯着司游倦。司游倦咽了一口唾沫,道:“你也会说话吧?要不你是个哑巴?” 异族人影目光转寒,不带半点感情的呵斥道:“少说话,走!”说罢,头也不回的飞身跃向另一块大石。 李落和司游倦相视一笑,司游倦又恢复了那般放荡不羁的东海弄潮儿模样,拨弄了拨弄发梢,笑道:“走吧,咱们去瞧瞧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迅捷而无声,紧跟着异族首领掠向谷地另一侧。到了谷地那侧,岩壁赫然在望,异族首领脚下不停,直直纵身没入岩壁,司游倦轻轻咦了一声,不等出声询问,忽地眼前岩壁一亮,一个数丈方圆的石台出现在众人眼前,却是在陡峭的岩壁上开凿出了一处平地,其上有三尊形如大鼎的石柱,顶端火光熊熊,异香扑鼻。李落暗自咋舌,到了这里,外头价比黄金的鲛人鱼油仿佛变成了寻常灯油,奢侈的让李落这样出身皇家的堂堂九殿下都不免有些心疼了。 火光直直窜上三尺有余,将这方石台照的纤毫毕现。异族首领抬头望着岩壁定定出神,似有缅怀,似有感慨,良久没有出声。 李落和司游倦跃上石台,顺着异族首领的目光望去,只见七八丈高低的平缓岩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壁画,一副接着一副。李落从上而下一一望去,呼吸微微一滞,这些壁画穿过了岁月苍穹,不知道在这个奇幻的谷地一隅孤单的存在了多少年,只看一眼,就有一股积淀了厚重尘埃的沧桑扑面而来。 壁画有三十余副,彼此衔接着,诉说着一段被世人遗忘的过往。李落没有着急猜测这些壁画中讲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既然异族首领带李落二人前来此处,定然不会只是让李落和司游倦看上一眼。 “四百余年前,我族先辈历经风浪来到这里,自此之后不曾踏出跃龙门一步。 第一千六百八十五章 诺言 为的就是四百年前许下的一个诺言。”说话间,异族首领一指第一幅壁画,娓娓道来,“当年我辈先祖受人之恩,应下了一件事,要为一个人,或者说要为了一个名号甘愿枯守在这样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天地,直至天荒地老,年复一年的做一件事,自此与天地相隔,飘零绝地,不再过问世间事,没有了红尘过往,只留下这一脉东海遗族,世代守在这里。” 李落静静的看着异族首领所指的第一幅壁画,壁画很简单,只有两个人,一人头戴高冠,看不清相貌,一人匍匐在地,俯首跪拜,其上有十余个小字,入石三寸有余。司游倦瞧了几眼,低声问道:“王爷,写的是什么?” “再生重恩,谢以隐名,誓守龙门,寸断肝肠。”李落轻声念道。 异族首领惊讶的看着李落,道:“你认得这些字?” 李落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四百年前,这是商朝的文字。”说罢,李落随即恍然,难怪虽然听得懂异族首领说话,但言词之中总有点奇怪的感觉,李落一直没有想明白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直到看见了这十六个字,这才明白异族首领的口吻是前朝用词,虽和大甘一脉相承,但细微处却有不同。 “不错,正是商朝的文字。”异族首领颇有唏嘘之感,喟然叹道,“当年我族蒙难,有亡族之危,幸得恩人相助,这才解了族灭人亡的结局,而我先祖就是那时立下宏愿,为了报恩,自此隐去族名,率领幸存的族人远赴东海,为恩人世代镇守跃龙门,人在龙门在,人亡龙门存!” “嘿,这可真是……”司游倦刚要评论一番,就看见一旁那个纤细人影极其不善的眼神,随即打了个哈哈,闭口不谈。 “当年我族发生的事已是过眼云烟,与这个故事没有关系,不说也罢,我今天想告诉你们的是跃龙门的故事。” “这地方鸟都不拉屎,有什么可守的,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会来。”司游倦冷哂道。 “龙门绝境的确没什么可守的,我族人孤守龙门,并不是守这里的险山恶水,而是守当年那一诺。”异族首领淡淡接言道。 “什么狗屁诺言……” “窈兰陵,不可造次!”异族首领清叱出声,喝止了便欲动手教训司游倦的纤细人影,淡然应道,“不管誓言有多荒唐,先祖既然已经立誓,我等后人自该遵从。” 司游倦没有多说,固然觉得这些人迂腐,不过多多少少也有点钦佩,能在这样的地方繁衍生息四百余年,没有大毅力定然耐不住这般寂寞。 李落神色平静,不见赞叹,也没有唏嘘,抬眼看了窈兰陵一眼,微微颔首,和声说道:“你们在等船来。” 异族首领点了点头,转身指着最上中间处的一副壁画平声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船漂泊海上百年而不腐,当年恩公打造海船,技艺之精巧远胜当时的工匠,不过即便如此那些海船也不能经久不毁,所以我辈先祖才会应诺来到跃龙门,九年为期,船至龙门,修复恩公当年打造的船只,这就是我东海遗族的誓言。” 李落和司游倦沉默不语,一个思索,一个震惊,在司游倦看来,这个誓言委实荒唐的可以。 “嘿,什么船非要你们等在这种地方,你们那位恩公听起来也未必是真心对你们。”司游倦颇有微词,不满叱道,这一次窈兰陵没有动怒,只是有些悲哀的看着异族首领。异族首领坦然回道:“恩公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当初救我族先辈,初心并非只为了救人,只怕已存了心思让我族枯守死地,替他完成这件事。” “呸,好毒的心思,要是我的话就一把火把船烧个干净,省得后人跟着受苦受罪。哪里不能修船?扶琮有的是地方,我看他救你们是假,折磨你们是真。”司游倦不忿喝道。 “恩公的船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修得了的。” “什么船这么金贵……”司游倦冷笑着,忽地脸色一变,骇然喝道,“莫非是拘魂船?” “拘魂船?”异族首领一怔,恍然说道,“是你们来找的船么?那应该就是了。” “九年为期,船只返回龙门,但据我所知这些船为数不少,有远航别处的船未必能在九年之内重返龙门,难道说在东海别处也有这样的跃龙门存在?”李落沉声问道。 “也许吧,当年我族先辈只留下了这个誓言,但誓言之外的事却很少提及。” “那么当年那人又为了什么要打造这样的船只,放归海上?” “这个我族先辈倒是有言语流传,当年恩公为了藏一件东西才特意打造的这些海船,恩公要藏的东西就在海船上。” “藏什么东西要这么大的阵势,难不成是吃饱了撑得慌。”司游倦很是不以为意,显然是觉得当年那人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是什么我并不知情,不过既然恩公要耗费如此大的心力财力,所谋定然不会小。” “船有三十六艘?” “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我曾听人说起过。” 异族首领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李落,满腹怀疑,不知青姬,不知桐城,却又似乎知道不少,听上去这句恰逢其会实在是敷衍的很。 “这是故事的起源,却不是故事的全部。” “愿闻其详。” “当年追随恩公一同前来跃龙门的并非只有我的族人。” 李落心念电转,愕然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里除了你们还有别的人在?” 异族首领点了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么?” 司游倦惊声喝道:“这里的人除了小孩都戴着面具,身穿斗篷,不让外人看见你们的相貌。” “不错。”异族首领缓缓说道,“并非是不让,而是不能啊。” 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后患无穷的决定 “此话怎讲?” 异族首领沉默少顷,伸手便要揭开脸上的面具,就听窈兰陵惊叫一声:“娘,不行!” 异族首领苦笑一声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值得遮掩的,该来的总归会来,早一天迟一天罢了。”说话间,异族首领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到几近没有血色的脸,相貌尚算清秀,虽说有些清冷,倒也称得上慈眉善目,瞧不出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容颜。 李落和司游倦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样一张脸何苦要遮掩起来,着实找不到有哪里难以见人。 异族首领看着李落二人,凄然一笑道:“你们看不到么?” “看到什么?”司游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问道。 只见异族首领轻轻拉了拉斗篷的衣领,转过身子将另外半张脸示于人前,李落瞳孔收紧,司游倦闷哼一声,微微退后半步,眼中寒意大盛,冷冷看着眼前的异族首领。 半张脸,从下颚一直延伸到耳垂,布满了细小的鱼鳞状甲片,透着青白轧染的颜色,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叫人心寒的是异族首领的颈部竟然长着鱼鳃一般模样的异物,大约有六七片,随着呼吸,鳃片忽上忽下的蠕动着,似乎就要戳破表面盖着的那层薄薄透明的肉膜,一眼望去直叫人恶寒不已。 司游倦嘴角抽搐,低喝道:“这是什么?你们到底是人是妖?” 异族首领戴上面具,拉了拉衣领,遮住脖子上的异物,带着些许感慨的说道:“是人是妖,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落压下心头寒意,沉声问道。 “你们听说过东海鲛人吗?” “鲛人?那只是传说吧,在东海从来没有听说有人亲眼见过真正的鲛人。”司游倦惊讶的说道。 “如果只是传说就好了。”异族首领轻轻说道,上前几步,伸手轻轻抚摸着岩壁上的壁画。 “东海鲛人?大甘有古卷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其名泉先,又名泉客。居于南海龙绡宫,出蛟绡纱,泉先潜织,绡有白之如霜者,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不知道古卷记载和这东海鲛人有何渊源?” “海通八方,东海南海又怎会一成不变,你说的记载的确是有,不过世人记载的多是修饰之后的言语,见到鲛人貌美,便浮想联翩,编纂出一个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却忘了鲛人虽然冠之以人,实则为兽,自远古之时就生活在这片茹毛饮血的蛮荒海域之中,如果只是心性良善,怎么可能存活下去。” “你是说鲛人并非如书卷记载的那般模样?” “书里的记载我也读过,南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鲛人羽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呵,听起来很美,只是再美,兽就是兽,将野兽赋予人性,那只是一厢情愿的胡言乱语罢了。” 李落沉吟不语,良久之后才和声问道:“跃龙门的故事和鲛人有何关系?” “四百年前恩公携我族中先辈远赴东海,操船掌舵便有鲛人,恩公才智手段放眼古今不做第二人想,当年曾收服一族鲛人,找到跃龙门之后,我族先辈和船上的鲛人便留在了这里,世代守护着跃龙门。不久之后恩公离开了跃龙门,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一开始的时候,那些鲛人还算安分守己,摄于恩公锋芒,不敢生出异心,只是恩公久无消息,慢慢的那些鲛人的心思就变了,跃龙门虽是绝境,于我族人实不亚于一座囚笼,但对那些鲛人而言,这里不过是东海一隅而已,除了风浪大些,也没有什么稀奇,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年我族先辈连同恩公在内都低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血脉。” “血脉?” “嗯,不错,就是血脉,大约两百年前,我族中先辈有一天忽然发现族人中幼儿越来越少,痴呆憨傻和先天残疾的越来越多,更有甚者夭折于襁褓之中,心智和身子健全的幼童锐减,方才察觉事有异常,而那个时候鲛人却因寿命悠长几无影响,也许千年以后才会遇到同样的窘境。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族人愈发凋零,在跃龙门求生本就艰难,死于非命时有发生,但是出生孩子的数量远远比不上死去的族人,长此以往,我族的结局不言而喻。也正是因为如此,族中先辈商议之后做出了一个逼不得已,如今看来却后患无穷的决定。” 说完之后,异族首领闭口不言,司游倦急的抓耳挠腮,忍不住催促道:“什么决定?” 异族首领沉默了好久,带着无尽的凄凉缓缓说道:“取鲛人精壮,与我族女子交合,以诞下幼子延续族群。” 司游倦呼了一口寒气,虽然有些猜测,但是从异族首领口中真真切切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人与**合,有违常伦,再看异族首领和窈兰陵的模样,说是天谴也不为过。司游倦看了看异族首领,再瞧瞧窈兰陵,疑声问道:“那你们都是……” “百年前有我族智者察觉隐患,不再与鲛人交合,只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祸根已经埋下了,走的太远,就没有办法再回头。”异族首领叹息说道。 “患在何处?” “姑且算是人心吧。” “人心?你的意思是这些后来出生的人怀有异心?”李落眉头轻皱,平声问道。 “最一开始的时候,这个法子的确缓解了血脉子嗣的隐患,族中新生的幼儿数目大增,而且也很少再有早夭和先天残缺的悲剧,这些幼童稍稍大些就能奔行如飞,而且他们水性惊人,又能读书识字。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连山 看似身兼了鲛人和人族两家之长,只可惜,先辈宗祖被一时安稳和繁荣的假象迷失了该有的警觉,忘记了鲛人虽然名字里有个鲛字,但自始至终它们都只是兽,而不是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终于有一天,那些有鲛人和人族血脉的混血异类骨子里的兽性爆发了出来,从以前的隐忍,到暗下毒手,再到后来渐渐变成了争锋相对的你死我活,宛若世仇,整个跃龙门自此一分为二,直到那时的族中先辈醒觉过来却已经晚了,族中年纪大的还好,年纪小的几乎找不到一个纯血人族,或多或少都有鲛人血脉,本该是有血缘羁绊,到头来却成了生死大敌,实在是可悲可叹。”异族首领似是回忆起了代代相传的那段过往,一时五味杂陈,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接着说道,“族中先辈壮士断腕,将怀有异心的异类但却是同胞的族人围杀一空,说他们冷血也好,无情也罢,只是在当时实在没有第二个办法了。当初让人鲛交合的先辈想错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他高估了自己族人的心性,以为能和睦共处,实则人心最难猜,养一两只鸟兽和一个与自己几乎没什么分别,但却更加健壮敏捷,甚至于还要更加好看的异类在身边大不相同,久而久之生出了隔阂,慢慢的隔阂变成了仇视,仇视又变成了仇敌,最后只剩下生死相见。第二件事是他低估了鲛人骨子的隐忍和兽性,数百年里,鲛人一族安分守己,时间长了,也许就连先祖族民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何时起竟把鲛人当成了自己的奴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却忘记了真正让鲛人臣服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恩公。仇恨和隔膜就在不知不觉中埋了下来,那些人鲛混血的异类自然而然的会彷徨,也会迷茫,试问又有什么人能甘愿忍受别人的冷眼和非议,而且最紧要的还是些不如自己的人。百年间也曾有我族中人试图修补人鲛两族和混血异族的关系,欲图打消戒备和隔阂,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纵有远见,却也收效甚微,越来越多的人鲛混血不知道自己应该算是人还是算作鲛。终于到了沾满血色的那一天,跃龙门内外血流成河,人鲛两族再加上混血异族刀兵相见,死伤无数,就是那时候起,人族一脉元气大伤,这些年再无寸进,说是日薄西山也不为过,族中青壮几乎死伤殆尽,修养百年到头来只是每况愈下,苟延残喘而已,所以才会有先前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一幕,不是我族女子生来好淫,只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这般作践自己。” 司游倦咧了咧嘴,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瞥了李落一眼,大约还有不忿,同为男子,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受那份罪,而李落却安然无恙。当然这般抱怨司游倦也不好意思说出口,闷哼一声,此刻着实生不出动气的念头。 异族首领一口气说了许多,有些疲倦,稍稍喘息了几口气,索然接道:“时至今日,族人们还守着那点可悲的尊严,我们现在的模样,就算有朝一日重回故土,世人又怎么可能会将我们视作人呢,怕不是一个个都要被当成妖魔鬼怪。” “也就是说如今的跃龙门内人族与鲛人争斗不休,已是水火不容?” “如果只是人族与鲛人之争也就罢了,实则我族真正的心腹大患并不是鲛人,而是当年那些侥幸逃脱,背弃了人族,转而投靠鲛人的混血异族,正是他们从中兴风作浪,鼓弄鲛人与我族人为敌,誓要屠尽我族人,为当年的事报仇雪恨,这才有了百年来的血雨腥风和不死不休。当年之事是我族先辈种的前因,才有今日恶果,而我竟然只能放任两族之间的仇恨越积越深,却不敢也不能试图去化解这份仇恨。” 说完,异族首领看着一脸诧异的司游倦和若有所思的李落,自嘲一笑道:“很矛盾吧,明明知道这么做是错,却还要一错再错。” 司游倦挠了挠头,又点了点头,不解的看着异族首领。 李落接言道:“因为仇恨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忘记自己已是半人半妖的模样,如果没有这份仇恨,那么跃龙门或许会再多一个,甚至于数个异族,到那个时候这里不单是绝境,而且还是死地。” “正是如此,在跃龙门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个是破开迷雾的太阳,一个就是人心。” 司游倦一阵唏嘘,同情的看着异族首领和窈兰陵,积攒的怨气此刻已荡然无存,这样一群挣扎求生的人,即便怨恨,又能责备什么呢。 “那些鲛人不愿意离开这里,就是为了将你们赶尽杀绝?”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猜是那些投靠鲛人的混血异族图谋恩公当年留下的东西,这才不愿轻易离开跃龙门,而且到了今天这一步,那些鲛人竟似还没有忘记当年恩公的托付,呵,四百余年,恩公余威犹存,如果我族中能出世一个有恩公一半本领的人物,何须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有什么东西非要藏在船上,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还藏不住点东西了,哼,这不是没事找事闲得慌么。”司游倦诽谤道,很不满异族首领对当年那人如此推崇备至。 “恩公的心思又有几个人能猜得到呢,也许有什么必须要这么做的道理吧。” “敢问你口中所说的恩公姓甚名谁?” 异族首领看了李落一眼,又瞧了瞧李落掌中的鸣鸿刀,似乎沉吟权衡了一番,这才缓缓说道:“恩公名号连山。”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果然又听到了这个神秘的名字,当年在鬼船上李落便看到了连山字号,只是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 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牵星石 直到朝木山顶万梅园中与仓央嘉禾一席话,这才知道连山是一个人的名字。想到仓央嘉禾,李落心中一动,不对!万梅园那块大石上的确刻着连山这个名字,但如果万梅园中的连山和东海鬼船之主的连山是同一个人,那么当年在万梅园里的连山少说也是一个数百岁的妖怪了,要么有人在说谎,要么连山其人也是个诸如鲛人那样有千年寿命的异类。 李落试探着问道:“已经过去数百年了,当年那人早就不在人世了,你们还要守着这个誓言么?” 异族首领看着李落,似乎很吃惊李落会有这样的疑问,淡淡说道:“恩公名号连山,但连山却不仅仅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世代相传的称号。” 李落一怔,随即恍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万梅园中石上所刻就说得通了。 “你既已看到了结局,为什么不带着你的族人离开跃龙门,你们已经守了四百七十年,想来连山前辈也不能苛求太多。” “呵呵,说好听些是当守先祖一诺,说不好听了,现如今就算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什么,走不了?”司游倦有些急了,如果这里的人出不去,那也就是说自己和李落两人也要被困死终老在这跃龙门里,如何能不让司游倦大惊失色。 李落神色自若,倒不觉有多少惊惧,平声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我们现在已无余力掌控沉海石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一头雾水道:“沉海石又是什么?” “沉海石是一块天外陨石,就在跃龙门下的海水之中,有数十丈大小,通体由一种世所罕见的奇石凝聚而成,有破水神效,可分江断海……” “分江断海?这怎么可能,又不是神话故事。”司游倦打断道,满脸的不相信。不单是司游倦,李落也不相信,就算身上穿了一件避水衣,但那也不过是因为游蛇皮光滑不透水的效用罢了,并非有真正的避水神效。 “听起来的确是无稽之谈,不过确有其事,跃龙门外风浪险恶,犹是船靠近山边的时候最危险,就算是技艺娴熟的操船高手也难保不会撞上礁石,而且恩公当年打造的海船还无人操持,如此一来就更加雪上加霜,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有恩公的惊世之举。” “难道说船还能游走在海底?”李落将信将疑的问道。 “若不是潜海而行,怎么能避得开跃龙门前的狂风巨浪。”异族首领淡然说道,李落和司游倦难以置信的神情也在意料之中,颇是理所当然的接道,“当年恩公才智震古烁今,不做第二人想,绝非常人能猜测其才学见识的万分之一。” 李落深以为然,能够打造出鬼船这样仅靠星辰之力就能分辨航向,借海流风力遨游东海,机关之精巧,技艺之高超,在李落生平所见中绝无仅有,只怕再过百年,也未必能有人解开四百年前那位连山大才的手段。 “恩公如何打造海船我族先辈并不明了,只知道每艘船相隔九年会重回跃龙门,没有任何征兆,有时候是一夜过后,有时候是眨眼之间,船会突然出现在沉海石旁停泊靠岸,短则三日,长则九日,这些船就又会从沉海石旁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不知去处,但终有一天会重回跃龙门。” 司游倦和李落皆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不是异族首领说的一本正经,兼有数百年前的壁画为证,司游倦差点都要破口大骂了,这哪里是什么故事,分明比那些吟游说书的还要不靠谱。 “沉海石以沉海为名,船在水底,只有鲛人能游过去,自从人鲛两族反目,我族一脉已经有近五十年没有靠近过沉海石了。”异族首领涩声说道,言语中有些懊恼,有些丧气,似是愧对先祖列宗,“其实能不能去到沉海石于我人族一脉而言无足轻重,就算我们去得了沉海石,一样上不了船。” “这是为什么?”司游倦疑声问道,这可是眼下唯一能看到希望的出路。 “船上有当年恩公设下的禁制,我族中人一旦登船,必死无疑,不过外人倒是没有关系……” “太好了。”司游倦击掌喜道,瞬间便觉一股带着刺骨杀意的眼神从窈兰陵处逼了过来,司游倦忙不倏轻咳一声,大义凛然的喝道,“你们那位恩人忒地小心眼,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恩公善谋多疑,不放心我们无可厚非,而且当年设下禁制一事当真要说起来也怨不着恩公,而是我族先祖怕族中后人有人背誓不遵,才恳请恩公设了这道禁制,断绝后人违背誓言的念头。” “有那么神?我才不信!你们试过么?” “试过的人都死了。”异族首领平静说道,不知道此刻心里是怨恨当年那位恩人绝情绝义,还是怨恨当初族中先辈的愚忠和狠心。司游倦啧了一声,没有接言。 “船既然是停泊在海面之下,那也就是说海船修补皆要靠鲛人一族,当年你们先祖随那人出海,困居在跃龙门,难不成就为了震慑监视鲛人一族么?” “不是这样的,海船修补只是其一,更重要的牵星石。” “牵星石?”李落一怔,忽然想起当日在东海鬼船船舱中见到的那块蓝色巨石,当年初见皖衣时,她魅灵如鬼,曾告诉李落那块蓝色巨石可以感应星辰之力从而航行海上,那时李落只当是怪力乱神之语,如今想来,的的确确是自己坐井观天了。 “正是牵星石,恩公打造的海船能够航行无阻,根源就在牵星石,而海船修补固然重要,却不过是粗枝末叶而已。” 李落想起鬼船舱底那些繁复到让人头晕目眩的机关,不由得多信了几分,和声接道:“跃龙门是一个还恩报恩的故事,历经百年风霜,有忠义,有坚持,有无奈,有背叛,变成了如今人鲛两族争斗不休的局面。 第一千六百八十九章 跃龙门的秘密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司游倦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向李落身边移了半步,故事讲完了,接下来李落问的,才是紧要关口。 异族首领定定的看着李落,缓缓说道:“我们是出不去,但你们有机会离开跃龙门,如果有一天你们回去了,请转告恩公后辈,我族守约了。” “就这样么?” 异族首领沉默许久,忽地从眼角滑落一滴清泪,用了极大的力气涩声说道:“要是他愿意,我……我……” “娘……” “我想要破誓!”异族首领低吼出声,说完之后,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欲坠,窈兰陵急忙跑到异族首领身旁,将异族首领扶了起来,轻轻搀到了一边。 李落和司游倦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有凝重,没有人想去嘲笑异族首领的孱弱,在这个地方活下去,还要带领族人在一个几乎没有希望的地方活下去,除了对鲛人的仇恨,还要有一个信念,哪怕是一个明明知道结局的借口,在这里都会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这口气如果泄了,也许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了。 “当年恩公临行之前说,如果有一天连山后人重回跃龙门,告诉我们不必再守跃龙门的时候,就是我们不用再遵从这个誓言的时候。”异族首领喘息着颤声说道,“我可以不出去,我可以和先辈列祖列宗永生永世留在这孤岛之上,但我不想兰陵也死在这里,不想族中那些还有希望的孩子也死在这里。从四百年前直到今日,我东海遗族世世代代不曾看到希望,时日无多,我等不了啊。” 异族首领声音凄厉,着实让李落和司游倦动容。 “跃龙门百年之中都未必能遇到一个活着的外人,就算有,我也不敢冒着风险将此处渊源随意示人,抛开先祖誓言不说,单是恩公连山传人一旦知道了我们有背誓之举,恐怕我族上下难逃一死,那份恐惧到了极致的尊敬已经刻在了族人骨血之中,直到遇见了你!” 李落摸了摸鼻尖,垂首沉吟片刻,洒然应道:“应该不是遇到了我,而是遇到了我掌中的鸣鸿刀吧。” “人也好,刀也罢,只当是天命使然,不管对错,在我看来这都是老天爷给我东海遗族最后的机会,哪怕是破釜沉舟我也要试一次!”遗族首领狠声说道,“你想找的,我可以帮你,当年恩公只让我族守住跃龙门,却没说不可以将跃龙门的秘密告诉给别人听,也许恩公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不会再有人来,所以,今天我不算破誓!” 司游倦看了李落一眼,颇为意动,正想和李落商量商量,却见李落和颜一笑,没有半点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好,依你。” 异族首领目光一震,直起了身子,沉喝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那你们就在这里等一年,一年后,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样,应该有人来救你出去,到时候我会让人带你游出去,如果没有人来,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们送上恩公的船!” “一年?这么久?”司游倦懊恼不已,叹了一声道。 “现如今风浪再起,跃龙门外神鬼难近,来的都是送死的,想出去的都是找死的,你们最好死了那份心,老老实实等到来年的这几天吧。” “好,本是必死,如今能活,区区一年而已,我们等得了。”李落和声应道。 “嗯,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异族首领沉默少顷,低声说道:“如果到时候是你们的人来救你们,我要你们带兰陵离开这里。” “娘,我不走!” 异族首领轻轻摸了摸窈兰陵头,疼惜的说道:“傻孩子,在这里等死容易,在外面活下去更难,你是娘的希望,也是族人的希望,你明白吗?” 窈兰陵低声抽泣起来,趴在异族首领的怀里久久没有起身。 李落静静的看着壁画前的母女,朗声说道:“一年后,我带你们出去。” “希望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异族首领站起身,道,“兰陵,你带他们先回去,我想在这里一个人静一静。” “娘……” “放心吧,娘没事。”异族首领慈爱的拉了拉窈兰陵的衣领,遮住了骇人的鳃状异物。 窈兰陵带着李落和司游倦先行一步,三人正要转身回去,忽地异族首领扬声唤道:“妾身窈歆,谢谢你们!” 李落和司游倦先后驻足,齐齐回过头来看着高台上的窈歆其人,李落颔首示礼,道:“大甘李落,幸会。” “扶琮司游倦,不打不相识,不过千万别再有那样的事了。”司游倦心有余悸道。 窈歆点了点头,歉然赔罪,司游倦哈哈一笑,尽释前嫌。三人越过数块大石,李落忽然问了一声:“窈姓很少见。” “嗯。”窈兰陵闷闷的应了一声。 “窈姑娘为什么取名兰陵呢?” “嗯?”窈兰陵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有些不解。 李落哈哈一笑道:“没什么,名字很好听。”说罢不再多话,几个起落,消失在谷地之中。 谷地深处,窈歆静静的看着一幅幅壁画,从第一幅到最后一幅,肩头微微颤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一年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司游倦固然不乐意,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下性子和李落留在了跃龙门,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来年的这个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船来接自己和李落,酬神拜佛,但愿琮馥平安归来。 李落甚是洒脱,既来之则安之,没有焦虑和担忧,颇是好奇的探究着跃龙门里的过往岁月,可惜当年先代连山留下来的书卷业已腐烂殆尽,只有些刻在石上的文字和壁画隐约可见,其余都是代代口口相传的传承,诸如窈歆与窈兰陵便是如此。在这种地方,读书识字远不如猎几条鱼来得实在。 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鲛人 李落和司游倦在跃龙门暂居了下来,自那天一席长谈之后,就很少再见窈歆了,连窈兰陵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这里的人很忙碌,李落粗略的算了算,每日里大约有八九个时辰在外奔波,余暇工夫少之又少,说是疲于奔命一点也不假。窈歆虽然是首领,不过劳作辛苦一点不比她的族人小,衬得李落和司游倦两个无所事事的人格外懒散。 自那日之后,没人来打扰两人,也没有香艳韵事找上司游倦,枯坐了几日,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司游倦着实有些坐不住了,央求了窈兰陵,跟着他们外出捕猎,活动活动筋骨。窈兰陵有些诧异,稍稍思忖片刻就答应了下来,李落却是无动于衷,摆明了白吃白喝不愿干活,对窈兰陵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闲坐在洞窟正中的水潭边顾影自怜的发着呆。 窈兰陵眼中的冷意更加浓了,要不是窈歆早有嘱托,恨不得上前好生教训一番这个好吃懒做的无用之人。 李落的脸皮自然出乎窈兰陵预料的厚,无动于衷已算赞美,麻木不仁才算恰当,好在还有一个司游倦。在跃龙门外捕鱼和在扶琮捕鱼相差不可以道里计,连着三天,司游倦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别说鱼了,连根鱼骨头都没有见到,很叫司游倦难堪,怎么说在扶琮也算是响当当的角色,弄水捕鱼不在话下,哪知到了这里竟然将一世英名尽数付之东流,如何能不让司游倦气恼。 一直到第七天,司游倦终于捕到了一条鱼,虽说不大,约莫就够司游倦和李落塞牙缝的,但总比每每空手而归要好多了。司游倦很是高兴,喜形于色,然后吃饭的时候多吃了两条鱼。 司游倦忙着捕鱼,每日里能捕到的鱼越来越多,李落闲来无事四处闲逛,看看石窟中残留的前朝旧事,各得其所,美中不足的是除了窈歆和窈兰陵外,似乎这里的人都忘记了商朝的语言,而是用早前李落两人听不懂的那种怪异语调。司游倦问过窈兰陵,好像是这支东海遗族曾经的族语,来历渊源窈兰陵没有多说,不知道是不是还记着当初族中先辈立下的隐名誓言。 这里的日子的确清贫,男子捕鱼猎食,女子除了织补,还要照料剧毒的五色藻,不知道作何用途。李落问过,但窈歆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告诉李落因由。李落也没有追问,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除了海鱼海藻,跃龙门中不事耕种,所有果腹之物皆是取自于海,运气好了,都能吃上一顿饱饭,运气差些,饿几天肚子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无论如何,李落和司游倦的口粮都没有落下一顿,虽说跃龙门贫瘠简陋,但对李落二人却是礼遇极高。 半个月后,寻常的一天,李落习惯了岩壁之外海浪拍打的声音,闭目养神,如今心无旁骛,冰心诀隐隐已有破茧之势,李落有心压制一二,却是徒劳无功,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触及另一个境界。 李落正在调息内劲,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落心念一动,这是司游倦的脚步声,算算时辰,今天好像回来的早了些。 屋外司游倦沉声唤道:“王爷,在么?” 李落收功起身,拉开海兽皮缝制的帘子,乍眼望去,司游倦一脸凝重,李落神色一动,愕然问道:“出什么事了?” 司游倦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王爷,我见到了。” “鲛人?” “嗯。” 李落一震,轻轻吐了一口气,道:“进来说。” 司游倦跟着李落走进石屋,接过李落递来的海螺,将里面的清水一饮而尽,随后擦了擦嘴角,看着李落沉声说道:“我只看到一个背影,速度很快,水性极佳,肯定不是跃龙门的人。” “当时的情形如何?它们可有袭击你们的意图?” 司游倦想了想,摇摇头道:“应该没有,好像更像是在监视我们,见我靠近,就先一步避开了,如果不是这样,我都没发现那里藏着一只鲛人。” “你告诉他们了?” “嗯,我告诉窈姑娘了。” “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 李落轻轻咦了一声,有些疑惑的看着司游倦,司游倦也是一脸茫然道:“他们好像习惯了,只是加强了戒备,让我先回来,他们还在捕鱼。” “你一个回来的?” “还有阿不。” 阿不是司游倦给窈兰陵分派帮衬自己的遗族族人起的名字,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司游倦早就记不住了,只记得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很像不字,干脆就叫他阿不。那名族民似乎也没什么不满意,每逢司游倦叫阿不,倒也会应承。 “是窈姑娘让你先回来的?” “嗯,有什么不对吗?”司游倦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压低声音问道。虽说之前与李落算不得有多少深交,但此刻两人就算不是相依为命也差不多了,万一出事,司游倦当然会站在李落这一边。 “倒没什么不对,只是窈姑娘不该让你见识见识鲛人的凶恶么,日后免不了要遇上的。” “就说呢,我也纳闷,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司游倦挠挠头道。 就在这时,忽然屋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我娘找你们。” 李落和司游倦挑帘走了出去,窈兰陵站在石屋外漠然看着两人,见两人出了石屋,也不多话,转身在前带路。李落和司游倦相视一眼,跟上前去。 没有去到窈歆的住处,窈兰陵带着李落两人直奔石窟末端的一个隐蔽石门前,这地方司游倦还是第一次来,不过李落前些日子倒是晃悠到过这里,石门前有人把守,李落不得其门而入,这次有窈兰陵在前面引路,畅通无阻,守门的侍卫看也没有多看李落一眼。 石门后是一个狭长漆黑的甬道,大约每隔三丈就有一处鲛人鱼油的火把将甬道照亮。 第一千六百九十一章 吞噬同类 路途比起前往谷地的那条路好走了许多。甬道斜斜往下,走了不多久转过一个弯,李落和司游倦就看见窈歆静静的站在一间两丈方圆的石室中。听到动静,窈歆转头看向一行三人,眼中尚有一丝百感交集的余光闪过,和声说道:“你们来了。” “不知道族长让我们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听他们说你今天见到鲛人了?”窈歆看着司游倦轻声问道。 司游倦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没看到长什么样子,就瞧见一个背影。” “呵呵,是么,不知道司少侠见到鲛人之后有什么感觉?” “也没什么感觉,就是身法很快,水性很好,别的也没觉出什么。” “嗯,它们奔行如飞,在水中更加了得,不过司少侠看见的并不是真正的鲛人。” “真正的鲛人长什么样子?” “你们随我来。” 司游倦一愣,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难不成这里关了一只鲛人?” “我族族人与鲛人争斗百年,死在鲛人手中和被鲛人掳走下落不明的族人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了,而百年间我们只抓到过三个鲛人,如今只剩下一个了。” “只剩一个?为什么?难道它们还知道救自己的同伴?” 窈歆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气,沉声说道:“你们看了就知道了。”说罢,窈歆从一旁岩壁上摘下两张面具交给李落和司游倦,示意两人戴上,随后缓缓转身,在前带路,领着李落和司游倦去往甬道深处。 李落和司游倦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何定要戴上这奇形怪状的面具,不过也没有多问,依言戴在脸上,遮住了面容。这是一间囚室,不算大,四周岩壁上看不到一丝缝隙,像是在一块实心的巨石中开凿出来的。囚牢就在一侧岩壁上,一半露在地面之上,一半没入地底岩石,高出地面的牢门没有大甘天牢里寻常可见的精铁栅栏,而是用绳索密密麻麻编织的一张网,将牢门罩的严严实实,而后紧紧的系在旁边凿出来的石孔之中,索网上有无数寸许大小的孔洞,背后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安静的令人窒息。 踏入此间囚牢,窈歆母女二人的呼吸皆都放轻了许多,小心翼翼的喘着气,仿佛害怕惊醒索网之后的东西。司游倦和李落也不由得放缓了呼吸,戒备的看着眼前这张网。网拉的很紧,看材质竟然是东海珍品乌蛟筋,到了这里也成了不值钱的玩意。 李落和司游倦见怪不怪,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望向这张网。窈兰陵悄无声息的从一侧靠近囚牢,点亮了岩壁上的火把。囚室一亮,司游倦双目一紧,猛地一吸气,后退了半步,就见那张网的缝隙里透出一双眼睛,不含半点感情,冷漠中带着无神,仿佛是一双死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囚室中的人。 “这是?” “嗯,东海鲛人。” 话音刚落,忽然,囚网背后的鲛人发出一串急促高亢的嘶鸣,一只手硬生生从乌蛟筋的网孔间伸了出来,恶狠狠的抓向囚网外的人。窈歆三人皆都吓了一跳,忙不倏避了开来。李落没有动,眼睁睁看着这只手臂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顿在了咽喉前半尺的空处。囚网已被拉扯的变了模样,看上去下一刻这里面囚禁的鲛人就要挣断囚网破困而出,只不过李落知道乌蛟筋的神异之处,再是挣扎,多半也是徒劳无功。 鲛人的人在半空中虚抓了几下,似乎想扼住李落咽喉,只是半尺之遥,却犹如天堑,李落低头打量着这只手臂,如果没有被乌蛟筋割出来的道道血痕,这只手白皙晶莹的能让天下女子为之嫉妒若狂。 手慢慢缩了回去,嘶鸣声渐渐低沉了下去,连带着那双刹那间突然迸出癫狂和狰狞的眼睛一同悄悄隐入了囚牢暗处。 窈歆轻轻吐了一口气,中指轻弹,一粒火星宛如流星般从囚网孔洞飞了进去,撞在地上燃起一滩火焰。囚牢里骤然一亮,鲛人似乎也受了惊,尖利的叫了一声,缩到囚牢角落,惊恐的看着那滩火苗。 司游倦走到李落身旁,轻咳一声,脸上有些发烫,刚才的模样若是让琮馥知道少不了一顿耻笑,不过此刻诸人的心神都被囚牢里的鲛人所引,没有人留意司游倦的神情。 司游倦掩去脸上的尴尬神色,定睛望去,愕然说道:“这不就是一个人么?” “你看它的脚。” “脚?”司游倦的目光从鲛人赤裸的身子上扫了下去,看了看蜷缩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两腿之间的鲛人足部,讶声低喝道,“有蹼!” “不错,成年之后的鲛人样貌和人几乎没有区别,只是脚上有蹼,背上尾骨处有一道断痕。年幼时的鲛人没有脚,只有一条鱼尾,在水中畅行无阻,一旦到了陆地就会行走不易,大多时候都要凭借双爪爬行,不过到了成年,有些鲛人会刨开鱼尾,长出两条与人无异的腿,然后断尾,只在尾骨出留下一道伤痕,如果不留心,只看第一眼,几乎分不出和人有什么区别。” “有些?” “嗯,并非所有的鲛人都会生出双脚,有些鲛人会留着原来的鱼尾模样,在水中比那些分出双腿双脚的鲛人要更胜一筹。” “也分男女?” 窈歆闷哼一声,该是想起了当年那个荒唐祖先做的荒唐事,一字一句的回道:“也分雌雄。” “原来如此,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这世上当真有鲛人一说。”李落赞叹一声,微微一顿,接言问道,“那些白骨是什么?”囚牢里散落着数十根白骨,在油灯光亮下散发出惨白渗人的光晕。 “这座石牢中原本关着三只鲛人。” “其他两个呢?死了?”司游倦好奇的问道。 窈歆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死了,被那只鲛人活活咬死,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这几根骨头。” 第一千六百九十二章 双瞳 “什么!?”司游倦脸色一变,厉喝一声,再看鲛人的眼神都变了,只听说有毒虫蛇蚁吞食同类,如今一个外表看上去和人几乎没有分别的鲛人竟然也能做出吞食同类这等事,如何能不叫人毛骨悚然。 “它们不但吃同类,也吃活人,呵呵,要是让那些文人墨客知道鲛人的真正模样,还能写出那样荒唐无知的诗词吗?” 李落和司游倦尽皆默然,神色各异的看着角落里的鲛人。 “今日司少侠见到鲛人,我想日后你们迟早都会遇上,那样还不如先带你们来看看,如果再遇见鲛人,切记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要不然死的一定是你们。” 司游倦吸了一口气,道:“这么凶残……” “这里的人,人人都带着面具,除了我辈族人刻意避开的那些天谴记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能让鲛人看清长相。” “这是什么道理?” “鲛人很记仇,说是心性偏执一点也不为过,一旦被鲛人记住,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不计代价,不惜身死,长此以往,我辈族人胆气自然会怯,未战先败,非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哦,原来是这样啊。”司游倦恍然回道。 “这些鲛人都不会说话么?”李落突然问道。 “鲛人喉咙里天生横骨,就算分出双腿双脚的成年鲛人也不会说话,不过它们很聪明,认得字,识得数,也听得懂我们说话,远胜寻常禽兽,而且自从那些混血异类叛逃鲛人一族之后,这些鲛人就更加奸诈狡猾,越来越难对付了。” 四人又再注视了片刻,灯油渐渐燃尽,火光慢慢暗了下来,直到囚牢里又再变回了漆黑一片,而鲛人的身影也慢慢融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再无声响。 “走吧。”窈歆当先离开了囚室,司游倦多看了一眼,跟在李落身后离开了囚室。 出了囚室,刚才的沉闷和压抑感觉才减轻了些,窈歆示意李落和司游倦解下面具,司游倦吐了一口气,啧啧叹道:“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传说中的鲛人竟然如此狂暴残忍。” “用人面兽心来形容鲛人最恰当不过了。”窈歆淡淡说道。 李落看着墙壁上点亮的火把,很奇怪的问道:“这种灯油在大甘被人唤作鲛人鱼油,不知道和这些鲛人有无关联?” “为什么要叫鲛人鱼油?”窈歆古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摇摇头道,“这种灯油取自深海中的一种鲸鱼,和鲛人不相干的。” 李落哦了一声,展颜笑道:“那是古人的记载里写错了,不打紧。” 窈歆看了看李落,没有说话。四人沿着来时的甬道走了出去,李落没有回头,也没有多问,对窈歆的叮嘱从善如流,一一应了下来。等到李落独自回了石屋,静静的躺在石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刚才看到鲛人时的模样,暴躁,疯狂,嗜血,而在这些的背后,会不会也有无助和害怕,就像当年李落在往生崖下见到的那些名为鬼猿,实则为人的人。想到鬼猿,就想到了鬼市,想到了吉布楚和,再想到孤身北上的呼察冬蝉,今时今日,却不知道她在牧州还好么。李落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将这些杂念抛开,思绪回到了刚才看到的一桩事。 在灯油被窈歆弹入囚牢,鲛人惊慌转头的一瞬间,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李落却从那双一闪即逝的眼睛里看到一对双瞳! 和汐荛祭崆寞离鼬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李落出神的回忆着刚才看见的那双眼睛,异生双瞳本就罕见,不过也不是没有,姑且算寞离鼬和寞离曼天赋异禀,碰巧和东海的一个鲛人一样天生双瞳,但琮馥得李落请托,扬帆出海,那个深居简出的汐荛小祭崆就这么凑巧的也在船上,还生有一对双瞳,如果连这都只是巧合,那便只能惊叹苍天的造化了。 让李落疑惑的是汐荛祭崆和跃龙门,确切的说是和这里的鲛人有什么关联。李落见过寞离鼬和寞离曼,而且还有过交谈,只不过李落总不能脱下寞离曼的鞋子,看看人家姑娘脚上是不是生着蹼,更别说看一个女儿家的后背。再者说了,当初李落见到寞离鼬两人的时候还不知道鲛人这样的传说真有其事,更加不知道那些特征,也不会将寞离鼬和东海鲛人联系在一起,而且如果窈歆说的没有错,东海鲛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过,寞离曼很突然的来了,没有征兆,似乎也没有陪琮馥冒险的理由,那么她来摩朗滩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真的和这里的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李落沉吟良久,诸般猜测都没有实证,倒是想起了琮司命曾经告诉李落的一番话,大甘曾有一族为避灾祸,远赴海外,机缘巧合下流落汐荛,就是寞家的起源。 这样的来历传言根本无法分辨真假,除非能和寞离曼当面对质,李落更愿知道的是这四百余年间是否有人离开过跃龙门,或许会很巧合的到了汐荛,安居乐业,休养生息。 眼下诸般迷雾没有头绪,看来只有找机会问一问了,问窈歆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伺机试试从窈兰陵身上刺探点消息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落难得收起了闲散,也跟着司游倦一道前去捕鱼。这还是李落第一次走出石窟,不说是不是真的懒,单是这份耐得住寂寞的坦然就能让人刮目相看。 李落虽说在夜霜镇住过些日子,但对捕鱼的营生一窍不通,只能仗着身负武功打打下手而已。 摩朗滩前风凶浪疾,别说打鱼,就连站着都难,自然不会是打鱼的去处。出了石窟,在黑山裂缝里攀爬了近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沧海一望无际,海浪依旧起起伏伏,但比起摩朗滩前要平缓许多,唯一没有变的还是笼罩在海面上的迷雾,灰蒙蒙,阴沉沉,亘古不变。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 捕鱼 李落分辨了分辨昏黄无力的光线,这里是摩朗滩断崖后的海域,如今已然身处一线天的另外一边了,就是不知道当初昏迷之后是怎么被救的,时至今日,李落还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 黑山背后的海岸依然怪石嶙峋,形如石林,高低不平的排布在海面上。这里就是渔场,没有船,水中又有鲛人窥视在侧,窈歆的族民不敢再往远,实则已被禁锢在这片数十里的海域当中。 李落披了一件斗篷,戴上了面具,环目一扫,已不知道哪个是司游倦了。礁石上人影晃动,忙着撒网,看似杂乱,实则暗藏玄机,难怪司游倦早前数日不曾捕上来一条鱼,在这里打鱼,与天争,与地斗,防备伺机而动的鲛人不说,还要和海里的游鱼斗智斗勇,着实不容易。李落看了好一会,实在找不到自己可以插手的地方,随即蹲坐在一块数丈高的礁石上,替打鱼的人望风,以防鲛人偷袭。 今天运气不错,刚撒网不久就有海鱼落网,拖拽出七八条三尺长的大鱼,节省着点足够一天的口粮了。渔网还没有收,能多打几条鱼也是好的,谁知道到了明天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打鱼的族民兴致颇高,彼此招呼着,想要再多捕些鱼。不远处水面一阵翻滚,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挣扎,看情形个头还不小。李落定睛望去,只见海面上冒出一个人影,身形纤细,李落一眼就认出是窈兰陵。窈兰陵发力游向一块礁石,手中紧紧攥着渔网一角,眼看就要摸上礁石边缘,忽然身后水面溅起几根数尺高的水柱,半截鱼尾扬出海面,狠狠的砸了下去,涌起的浪头将窈兰陵的整个身子都淹没在了水下,非但如此,也不知道渔网里是哪种海鱼,力气大的惊人,反倒将窈兰陵拉扯着拽向远处。 几声惊呼,紧接着传来几声入水的噗通声,数道身影极快的游向窈兰陵,只不过水性再好,到了水中总比不过游鱼。眼见窈兰陵被拽向海面深处,与礁石越来越远,而那数道身影虽说拼了命游向窈兰陵,不见靠近,反而渐行渐远。 就在这时,水雾中有一个声音怒吼道:“快撒手!”是司游倦的喝声。 也不知道是窈兰陵乱了方寸还是干脆没有听见司游倦厉声怒喝,执拗的死命拽着渔网就是不松手。司游倦见状气急败坏的骂道:“小娘皮……” 海面上乱作一团,谁也没有留意到几支微微拱起的细小波纹,迅疾而无声的悄悄掩向窈兰陵。 高处,李落剑眉一扬,纵身跃下礁石,身如急电,宛如破空而至的鹰隼一般刺向水花飞溅的那片海域。半空中,李落去势不减,没有刻意打量,好似脚底长了眼睛,不偏不倚的在半途中轻轻点了点游向窈兰陵的人影肩头,借力扑了出去,后发先至,抢到窈兰陵身后,一只手扣住窈兰陵后颈,猛然向水中压了下去,鸣鸿刀画了一个半圆,似乎有几声细微的叮叮声,转即便被窈兰陵呛水之后的挣扎动静掩盖的半点不剩。李落神色不变,低喝一声,单凭窈兰陵拼命浮向海面的力道,将窈兰陵提出了水面,向身后甩了出去。窈兰陵犹自攥着渔网不撒手,李落也不废话,鸣鸿一引,将渔网割断,随手将窈兰陵丢了回去。 危机暂解,众人一阵欢呼,只是谁也没有看到李落眼中的凝重和杀气,就在鸣鸿割断渔网的当口,李落左手一伸,将另一半渔网缠在手臂上,运气一拉,身子猛地向前窜出一丈有余,鸣鸿倒竖,以分山断海之势斩向海面之下,接着一个拧身,稳稳落在海面上。 诸般变故兔起鹘落,用电光石火也难以形容其万一,就见李落半身入水,半身在海面之上,犹如神迹,随着海浪起伏不定。身后诸人目瞪口呆,俱都屏息静气,形如见鬼一般盯着李落。 司游倦大叫一声好,喝道:“快拉回来!” “别过来!”李落沉喝一声,缓缓站直了身子,鸣鸿刀从水中抽了出来,一缕鲜血顺着刀身荡了开来,海水晃动,露出海面下的半条鱼身,脚下踩着的正是那条险些将窈兰陵拖入深海的大鱼。 司游倦不明所以,愕然望着李落,一众族民也是一头雾水,看看司游倦,再瞧瞧李落,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李落静静的踏海而立,缓缓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身前不远处的海面。 时间仿佛凝滞了,就在众人茫然不解的当口,忽然从水面下浮出三颗脑袋,口鼻皆在水面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漠然的注视着李落。 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呼啸声此起彼伏,众人如临大敌,迅速靠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的盯着浮出海面的那三颗脑袋。 “鲛人!”司游倦惊骇呼道,一时却不敢有丝毫异动,生怕激怒了这三个鲛人,给李落惹来杀身之祸。 一息,两息,三息……半刻,司游倦度日如年,李落没有动,那三个鲛人也没有动,时间仿佛停滞了,如果不是有海浪起伏不定,错眼间直叫人以为这是一幅静滞的画面。 海浪涌向海岸,将大鱼的尸体和站在鱼身上的李落缓慢推向黑山这侧,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三个鲛人才悄然无声的沉入水下。司游倦猛然提起了心,紧张的打量着海面四处,生恐这些凶残的鲛人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直到李落离岸边只有三丈远近时司游倦才长出了一口气,提气跃上一块礁石,目如冷电,审视着石下这片海域。有族民入水将渔网连同大鱼拖向岸边,边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 “王爷,你没事吧?” “没事,它们已经走了。”李落收起鸣鸿刀,轻轻一笑,看着身侧几个族民颔首一礼,飘然退回了岸上。 司游倦跑到李落身边。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 赔我渔网 上上下下打量了打量,不住摇头道:“太危险了。” “不碍事。”李落笑道,转头看着发呆的窈兰陵和声说道,“窈姑娘,你没事吧?” 窈兰陵哦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李落,似乎有点惊魂未定,没头没脑的说道:“你赔我渔网。” 李落和司游倦相顾愕然,司游倦有些不相信的问道:“渔网?差点都没命了,倒还记着渔网,你是要命还是要网?” 窈兰陵捂住耳垂背后的鳞片,看了李落一眼,将头埋了下去,低声说道:“要渔网……” 司游倦气结,就要训斥窈兰陵,却被李落拦了下来:“游倦兄,别生气,窈姑娘如此在意渔网也在情理之中,这个地方险恶贫瘠,一张渔网兴许要花好些年的工夫才能织出来,少一张渔网,就少打几条鱼,就有人要挨饿,所以窈姑娘才会这么在乎这张网。” “是么?”司游倦狐疑的看着窈兰陵,窈兰陵垂首不语,只是拉了拉脖颈上的衣领,遮了遮骇人的鳃状异物。 李落笑着拍了拍司游倦手臂,司游倦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当真要将窈兰陵怎样,说她几句也就是了。 族民将这条险些让窈兰陵送命的鱼拖上了岸,司游倦凑过去看了一眼,啧啧赞道:“这是大鳇鱼,王爷,厉害!”司游倦一竖大拇指,咧开嘴笑道。 李落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大鱼已经死透了,李落怒斩的一刀削去了大鱼半个脑袋,连同鱼身上缠着的那张网也被割开了一个好大的窟窿,再加上窈兰陵手中握着的小半截渔网,的确破烂不堪,缝缝补补,兴许能织一张小渔网凑合着用。 这条大鳇鱼着实不小,长七尺有余,宽三尺,比清晨所有打上来的鱼加起来还要多,抛开窈兰陵险些遇难不说,倒还真是个值得贺喜的日子。 跃龙门的族民陆续收了网,鲛人在侧,着实让人难以安心,眼下鱼捕的不少,单是那条大鳇鱼就足够石窟中的族民一天的温饱,几人商议了一番,收网返回石窟。 李落和司游倦混在人群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窈兰陵安静的跟在两人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到石窟,李落和司游倦与众人作别,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看错了,眼前这些人再看李落的时候眼神和善了许多,也许还有点佩服,不过想从那般惨白的眼珠子里分辨出这些情绪着实不易。 回到石屋没多久,司游倦正拉着李落吹牛打诨打发光阴,就见窈歆带着窈兰陵联袂而至,刚一见到李落,窈歆便深深一礼,道:“多谢李少侠搭救小女。” 李落连忙侧身回了一礼道:“族长言重了,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窈歆回头看着窈兰陵,喝道:“还不向李少侠道谢。”窈兰陵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他的命还是我救的呢。”窈歆眼睛一瞪,窈兰陵这才不情不愿的说道:“谢谢你啦。” 李落眉角一扬,笑道:“原来是窈姑娘救我性命,这么说我还要先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窈兰陵嘟了嘟嘴,道:“咱们扯平了,不过你还要赔我渔网。” 窈歆无奈的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李少侠和司少侠莫怪,跃龙门这里器物一向匮乏,织一张网要花费数年甚至十数年之久,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只能靠海吃海,渔网实不亚于我族人的命,兰陵少不更事,还请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李落和司游倦连称不敢,窈歆柔声责备道:“兰陵,你也是鲁莽,那条大鳇鱼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鲛人故意赶入网中的,你舍不得,恰是中了鲛人的圈套,如果不是李少侠搭救,就怕鱼打不到,连你也要被鲛人暗算,就更别说那张渔网了。” 窈兰陵默不做声,看神情显然是认同了窈歆的责备,只是脸皮薄,不愿当着李落和司游倦的面认错罢了。 司游倦打了个圆场,窈歆又数落了窈兰陵几句,再三道谢,这才告辞离去。李落和司游倦相视一笑,倒是个不善遮掩的单纯女儿家。李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道日后找个时机好好谢谢窈兰陵当日的救命之情。 兴许是有了过命的交情,那日之后,窈兰陵对李落和司游倦的脸色好了许多,至少不再冷言冷语,还会指点司游倦在这片海域捕鱼的技巧。司游倦本就是扶琮难得的水手,一点就通,数月下来,比这些长居此地的族民也差不了多少。反观李落就差得远了,不知道是不是不开窍还是怎地,每每撒网,别说鱼,连根海草都捞不上来,没少被窈兰陵白眼相待。李落也是无奈,大约捕鱼这种事还要看天分和运气的,李落索性弃了捕鱼,找了一块鱼骨磨成鱼钩,竟然被李落钓上来几条鱼,虽然不大,但聊胜于无,总好过在这里白吃白喝。 这段日子窈歆的族人又遭遇了七八次鲛人偷袭,好在有李落和司游倦在,犹是李落,耳目敏锐,身手更是了得,每次都让鲛人无功而返,还有两次鲛人逼迫太甚,惹得李落掌中鸣鸿出鞘,击伤了三个鲛人,只是李落似乎手下留情,只是伤了鲛人,并没有取了它们的性命。 见过李落和司游倦神乎其技的手段,免不了让这些族民眼红,李落也不藏私,有心传授武功,不料一查之下才发现这些族民的经脉竟然与常人有异,李落便熄了传授内功心法的念头,和司游倦教了点粗浅的外门功夫,防身有余,但要和江湖高手争雄就差得远了。 如此三月有余,李落和司游倦两人渐渐习惯了跃龙门的日子,虽然还记挂着摩朗滩外的人和事,但困在这里还不到时辰,风浪不见小,就算长出一双翅膀也未必能飞出摩朗滩。那块据说沉在海底神乎其神的牵星石李落一直悭缘一见,听窈歆说过,只有等到鬼船现身的时候才有可能靠近。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赌 被鲛人把持的牵星石,能不能见到也不好说,至少窈歆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远远看过牵星石一眼了,如今已成了窈歆的一块心病。 连山其人半神半人,手段通天,却没有为这些奉他之命看守跃龙门的遗族族民传下半点武功,颇让李落费解,约莫是连山疑心颇重,实则对窈歆一族尚有戒备之心,只是当年窈歆一族与连山的渊源过往窈歆一向缄默三口,不愿多说,李落也就没有多问,至于连山到底在这些鬼船上藏了什么,眼下李落还没有头绪。 一日,窈兰陵来找李落,司游倦不在,窈兰陵招招手,示意李落跟自己去一个地方。李落有些诧异,要说窈兰陵来的次数也不算少,但十次里有七八次是来寻司游倦的,对李落还是颇显生分和矜持。不过窈兰陵既然相邀,李落无事,便也跟去看看。 窈兰陵带着李落穿过了一条狭长甬道,这条路以前李落没有走过,不知道通往哪里,只是耳旁的海浪呼啸声越来越响了。 两个人七绕八绕的转了好久,眼前出现了一处偏平的洞穴,正中仅有一人多高,两侧低垂,形如扇面,深是极深,约莫有数十丈之后才隐入了山体之中。踏进这座洞穴,水声骤然变大,夹杂着雷鸣之音,颇是骇然。李落定睛望去,只见那洞穴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足有三尺宽,有海水从裂缝中喷将出来,猎猎作响。 “这是?” “回龙潮。”见李落一脸不解,窈兰陵接道,“你还记得你怎么来的吗?” 李落想了想,道:“我记得是被海面上的一道裂纹状漩涡卷进了海底,之后的事不大记得了,该是窈姑娘救了我。” 窈兰陵嗯了一声,回道:“那就是回龙潮。”说完,窈兰陵也不打算再替李落解释什么,快步走到那道裂缝前,从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解下了一根绳索,转头看着李落道,“一会你帮我拉绳子。” 李落摸了摸鼻尖,原来是找自己当苦力,随即抬眼看了看洞穴里三三两两围着裂缝的族民,这样的绳索有不下十根,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处,不过只是出力罢了,便答应了窈兰陵。 窈兰陵嗯了一声,解开斗篷,摘了面具,露出曼妙的身姿,如果不去看窈兰陵煞白没有血色的肌肤和那双几乎看不到黑色瞳仁的眼睛,倒也算个美人胚子,如果在大甘,这个年纪,或许已经有了心上人双栖双飞了。 “喂!”李落神游物外,一时有些失神,窈兰陵连唤了数声才将李落惊醒,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不应。”窈兰陵颇是不满的叱道。 “没什么。”李落和颜一笑道。 “一会我下水之后你要抓紧这根绳子,千万不能松手,你要是松手,我就死定了。” “下水?你去那里做什么?” “捞鱼啊,要不然吃什么。”窈兰陵白了李落一眼,双手合十,喃喃祷告,念叨着几种海鱼海兽的名字,李落听了听,都是些关乎跃龙门里的族人生计的异种,却不知道和这道裂缝有什么关联。 就在李落猜测之际,忽然洞穴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不是司游倦还能是谁。司游倦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窈兰陵,又瞧了瞧一头雾水的李落,摇头惋惜道:“兰陵,我看你还是算了吧,怎可能赢得了我们。” “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你们等着瞧吧。” “嘿,那可就说好了,愿赌服输。” “哼,还用你说。”窈兰陵寸步不让,争锋相对的瞪着司游倦。 “这是怎么一回事?”李落疑惑的看着司游倦,司游倦贼眉鼠眼的凑到李落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和兰陵打了个赌。” “赌?赌什么?”李落讶然问道。 “赌谁在上面。”司游倦话音刚落,李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喝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不过,这也能赌吗?” 司游倦一愣,愕然回道:“我们两个为什么不能赌?这里的人好多都是打赌赢的。” 李落瞠目结舌,暗道荒谬,好半天才拍了拍司游倦的肩头,感慨道:“游倦兄,你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佩服。” 司游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的看着李落。李落暗自失笑,以为司游倦抹不开脸面,随即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怎么个赌法?” “看谁在这次的回龙潮里捕捞的鱼最多最好。”司游倦指着从裂缝里翻滚飞溅出来的海水说道,见李落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司游倦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你们大甘有句话叫两耳不闻窗外事,原来我不信,现在我信了。”说完,司游倦带着点遗憾和惋惜的神情看了看窈兰陵,转身走了回去,和一个猛汉比划着什么,有说有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落认得那个壮汉,就是那天将李落当成木头扛来扛去的那人,差不多是这些族民里最孔武有力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和司游倦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李落转头望向窈兰陵,正要说话,就看见窈兰陵双目只欲喷火,恨不得择人而噬,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赌的是谁住在上面的石屋里。” 李落恍然,啊了一声,强作镇定道:“和我猜的一样。” “是么。”窈兰陵咬牙切齿的低喝道,“自打一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果然是个色胚。” 李落神情尴尬,连声咳嗽,岔言说道:“前些日子一直不得机会好好谢谢兰陵姑娘,当初你就是从这里救我出来的吧,多谢你了。” 窈兰陵闷闷的嗯了一声,李落忙不倏信誓旦旦的说道:“兰陵姑娘若有差遣,我必当全力以赴,一定不叫游倦兄的奸计得逞。” 窈兰陵哦了一声,将收拾利落的衣物紧了又紧,似乎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不老实 少顷,裂缝中的海水愈发变得暴躁起来,摇来晃去,让人生出脚下苍山也跟着摇晃起来的错觉。 有人大叫一声,就见数名族人彼此打着招呼,颇显慷慨激昂,放声大笑,纵身跃入了裂缝海水当中,一个猛子便消失不见了踪影。轮到窈兰陵,窈兰陵将绳索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便在李落手中,窈兰陵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双目漆黑如墨,李落倒是没有吃惊,听司游倦说起过,此处族民会用一种名叫横公鱼的海兽腋下筋皮制成这种特殊的眼罩,可以在水下视物而不损目力。窈歆一族常年难见朗日,目力退化极巨,还要经常入海捕鱼,倘若不是有这种异宝,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明变成瞎子。 这双眼睛怕不就是李落在船头看见的那双眼睛了,当初吓了李落一跳,如今再看,倒还有那么点乖巧可人。 窈兰陵嘴角微微动了动,好似有什么未尽之言,却不曾说出口。李落洒然一笑道:“你当心。” 窈兰陵点了点头,追在族人身后纵身入海。李落将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这道裂缝。时间缓缓流逝,裂缝中的海水不时翻涌出来,时而暴虐,时而轻柔,只是不曾见到有人浮上水面换气,着实让李落吃惊不已,不知道这道裂缝之下是怎样一副光景,还是说这些遗族族民天赋异禀,能在水中呼吸。 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终于有族民陆续爬出了裂缝,身后都拽着一张网,留守洞穴中的族人连忙上前拉拽渔网。不多时,一张张渔网就从裂缝中被拽上了岸,网中或多或少俱有海鱼海兽,有些还在挣扎,有些已经翻了白,露出森森白骨,死去多时了。李落抬眼扫了一周,便见数条大鱼困在网中,有三两条竟然不逊色于当日李落斩杀的那条大鳇鱼,也不知道是如何被这些族民捕捞上岸的。 还不见窈兰陵的踪影,此际入海的族民都已上了岸,只剩下窈兰陵和那与司游倦联手的猛汉。李落心中微微发沉,莫不是窈兰陵在水下遭遇什么不测。忐忑间,李落不由的拉了拉手中绳索,绳子那一头确有拖拽的力道,不过窈兰陵入水之前业已言明,只让李落拉着绳子不松开就好,切莫擅自施力将绳索拽出水面。 又过了一刻,猛然一股大力从绳子上传了过来,李落神色微微一紧,运劲扣住绳索,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裂缝。绳子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另一头牵着一头洪荒猛兽。李落微微失色,忙不倏将绳索在脚旁的一块大石上绕了几圈,借山石之力锁住绳索。 水面哗啦一响,窈兰陵终于浮出海面,几乎就在同一刻,那个猛汉也爬上了岸。窈兰陵抹了一把脸,不等李落说话,便大声叫道:“拉!”说罢抓住李落手中绳索,发力拽向岸边。 李落连忙帮手,功聚十成,帮着窈兰陵收网。绳子另一头越来越沉,就算李落力道不俗也觉吃力。这个时候李落格外想念起武塔来,若是有武塔一人在,怕是费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将绳索拉上来。 洞穴中的族民分了两拨,一半帮李落和窈兰陵,一半帮司游倦和那名壮汉,差不多前后脚,两张渔网终于被拽了上来。洞中众人传来一阵惊呼,尽都喜形于色,两张网中满是海鱼,比其他族人捕捞的海鱼加起来还要多,而且还有数只样貌清奇,该是异种。 窈兰陵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旁族民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反正李落也听不懂,只是能感受到那份喜悦。壮汉和司游倦走了过来,大汉仔细看了看窈兰陵网中的那些海鱼,回头再打量了打量自己网中的收获,咧了咧嘴,摇摇头无奈的看了司游倦一眼,颇显气馁。司游倦张大了嘴巴,一脸苦色。窈兰陵哼了一声,挑衅的看着壮汉和司游倦,十足一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模样,娇喝道:“你的屋子让出来给他!”说完又用方言俚语说了一遍,就见那壮汉哇哇大叫了几声,惹得众人一阵哄笑,壮汉恨恨的瞪了李落一眼,掉头就走,只让司游倦哭丧着脸长吁短叹。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明所以,低声问道:“窈姑娘,他说什么?为什么要把他的屋子让给我?” “输了就是输了,管他嚷嚷什么,要是我输了,我还得把屋子让给他呢。”窈兰陵努了努嘴,指了指垂头丧气的司游倦。 李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赌约是窈兰陵和那名壮汉的屋子,李落不知道和窈兰陵打赌的是谁,不过窈兰陵若是输了,李落也没什么干系,现如今倒是平白得了一间更舒适的屋子。李落静静看着窈兰陵,窈兰陵低着头摆弄渔网,似是察觉说错了话,闷不吭声。 气氛有些古怪,不过众人的心思都在此番大获丰收的海鱼身上,没有人看见窈兰陵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 众人忙着整点战果,李落也插不上手,便即坐在窈兰陵身边。李落刚刚坐下,窈兰陵就忙不倏将身子转了半圈,只把后背留给李落,着实让李落哭笑不得。李落打量了打量,此间众人里说得上话的竟然只有一个窈兰陵,司游倦自觉丢脸,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窈姑娘。”李落轻轻唤了一声,窈兰陵猛地身子一颤,回头警惕的看着李落,低声应道:“怎么?” 李落看着窈兰陵宛若受惊小鹿的模样,忍俊不禁,轻笑出声。窈兰陵苍白的脸上难得浮出一抹血色,瞪了李落一眼,又慌忙将目光垂了下去。李落摸了摸鼻尖,清朗一笑道:“为什么刚见我的时候你那般敌视我呢?” 窈兰陵一滞,脸上的血色更盛,嚅嗫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让你不老实了。” “不老实?”李落一怔,呆呆的思索着自己何时不老实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爱与恨 不过思来想去,着实不知道窈兰陵这句不老实从何而来,“我什么时候不老实了?” “你……”窈兰陵气结,看着呆呆模样的李落,怒道,“谁让你乱摸的!” “乱摸?我乱摸什么了?” 窈兰陵气的险些吐血,反观李落还是一脸呆相。窈兰陵恨声说道:“我救你的时候,你,你……哼!” “救我的时候?”李落绞尽脑汁,搜刮着记忆里有没有摸到什么,眼角忽然瞥见窈兰陵气急轻颤的胸口,猛然记起了当初半昏半醒的时候触手的那抹柔软。窈兰陵见李落望着自己胸膛呆呆愣神,愈加羞恼,怒喝道:“你还看!” 李落一震,终于记起当时的情形,不过不记得还好,这一旦记起了反而更觉尴尬,讪讪一笑,道:“这……哎,我不是有心的……” 窈兰陵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睬李落。空气僵持着,有点异样,也有那么点旖旎,忽地,李落低喝一声道:“我记起来了,你还打了我一拳!” “那是你活该!”窈兰陵怒视李落,良久,忽然破颜一笑,李落也哈哈大笑起来。窈兰陵想要怒视李落,只是怎么也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一刹间,隔阂尽去。 李落和窈兰陵随意的盘膝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辛苦劳作,却都带着欣喜愉悦的族民。 “这回龙潮是个什么模样?” “这座山里有不少裂缝贯穿前后,每逢海潮绕过山后的时候,就会把山前的海水吸进来,形成一个个很大的漩涡,族人们便把它叫做回龙潮,很多躲避不及的海鱼海兽都会被卷进来,运气好的能活着从这些裂缝中穿过游到山后,不过大半都会被海水卷到礁石上摔死。以前先祖族人说这是海神挑选的贡品,而我们就偷偷的从海神的贡品里劫出一些来果腹度日,算是小贼吧。有人说这么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激怒海神,也许有一天海神的怒火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李落对海神的传说有尊重,不过要说相信那就远了,在李落看来,这不过是沧海对挣扎在跃龙门族民的一种馈赠而已,至于会不会激怒海神,填饱肚子之前还是别去想这么费神的事。 “这么说来在这里捕鱼很危险。” “嗯,每年都有族人死在回龙潮里,像今天这样就算运气好的,祖辈都说这是在向海神献祭,只有这样海神才不会发怒,可是为什么只是我们,而那些鲛人却一点事都没有。”窈兰陵忿忿说道。 李落劝慰了几句,岔言问道:“回龙潮出现的次数多么?” “不一定,有时候一年里见不到一次,有时候隔上三两个月就会有一次。”说完,窈兰陵瞥了李落一眼,道,“你运气好。” “是啊,幸亏遇到了窈姑娘。” “哼,没撞死在石头上。”窈兰陵抿着嘴苦忍着笑,看着一脸尴尬的李落。窈兰陵望着兴高采烈的族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鱼虽然多,但又有什么用呢,总归吃不了几天的,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李落心中一动,问道:“从来没有人离开过这里么?” 窈兰陵奇怪的看着李落,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随口一问罢了,只是好奇那些鲛人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才会收手,这些鲛人无畏跃龙门外的风浪,如果要走,该是容易的很。” “我也不知道,也许就像外公告诉我娘,我娘又告诉我的那样,当年和鲛人结怨太深了吧,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窈兰陵顿了顿,有几息失神,有些惝恍迷离的呢喃问道,“仇恨真的可以让人刻骨铭心到忘却一切的田地么?你从外面来,在那里也是这样吗?” 李落揉了揉眉心,道:“爱一个人也许是十年,二十年,当然也有海枯石烂的爱恋,不过恨一个人却可以是数十年,甚至于用一生的时间去恨,不但自己恨,还要让子子孙孙将这份仇恨延续下去,所以爱一个人或者是恨一个人都很容易,不同的是爱一个人更容易遗忘,而恨一个人却最难释怀。” “是这样么?”窈兰陵一脸迷茫。李落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呢?” “我?” “你能忘记这段仇恨吗?” 窈兰陵一怔,良久才慢慢回答道:“我不知道,如果换成是你呢?” “忘不掉,如果我有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恨,我会亲手了结它。”李落洒然应道。 窈兰陵呆呆的看着李落,李落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在窈兰陵心里,李落不是应该说放下这些仇恨才对么。 李落笑了笑,抬眼看了看洞穴中的族民,捕捞上来的海鱼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大鱼被斩断成了数块,一应脏腑都丢回了水中,渔网也收了起来,裹着大大小小的海鱼海兽,就要满载而归。 李落站起身,和声说道:“走吧,要回去了。” 窈兰陵默默起身,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道:“我想没有人离开过这里吧。”说完,窈兰陵似乎不敢看李落的眼神,急急忙忙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李落一笑,没有失望,静静的看着窈兰陵,眼睛里有些许别的意味,朗声道:“放心,会出去的。” 窈兰陵眼眶微微一热,低低应了一声。洞中众人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回石窟,大约都是想着早些将收获的喜悦分给石窟里的族人,渔网很沉,不过脚步却很轻快,还有人哼着李落听不懂的小曲,轻松惬意。 走着走着,忽然前头传来几声惊呼,一时沸反盈天,慌乱嘈杂起来。窈兰陵脸色大变,清叱几声,神色骤然紧张起来。李落不明所以,愕然问道:“出什么事了?” 窈兰陵寒着脸沉声说道:“有血腥味。” 李落心中一凉,暗呼不妙。窈兰陵心急如焚,只是甬道狭窄,好些地方都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想挤到前头着实不易。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血迹 而且甬道地势易守不易攻,倘若有鲛人埋伏在出口两侧,怕不是出去一个杀一个,出去两个杀一双。 李落心念电转,刚要说话,忽听前方传来一声清啸,司游倦朗声喝道:“都别乱,退开些,让我过去前面。” 李落心中一宽,如果司游倦在前头,情势再坏,多少也能有补救的机会。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窈兰陵,窈兰陵会意,高声呼喝传令,嘈杂声转瞬间小了下去,衣袂破空的声音隐约可闻。李落示意窈兰陵稍安勿躁,不疾不徐的走向甬道出口。这种狭长甬道里急不得,越急越乱,没有暗部画皮那般身法,还是老老实实走出去最好。 出乎众人的预料,直到所有人都走出甬道,竟然没有碰到丝毫阻碍,没有鲛人埋伏,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不过所有人的脸色愈加凝重,空气中的血腥气就连李落也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窈兰陵神色巨变,刚一踏出甬道便飞奔了出去,李落招呼了司游倦一声,两人紧跟着窈兰陵向石窟疾行而去。越靠近石窟,空气中的血腥气便越浓,这种味道,决计不是几条海鱼海兽能散发出来的气味。 石窟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打斗的声音,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窈兰陵驻足,茫然四顾,血腥味充斥着整座石窟,一时间分辨不出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遗族族民围了过来,神色俱见惶急,只是困于一隅,疏于应变,突然遭此大变,都乱了方寸,有人奔走搜寻,却如同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李落拍了拍窈兰陵肩头,沉声说道:“窈姑娘,先收拢你的族人,石窟通往各处的道路先行派人把守,稳住人心,切莫自乱阵脚。” 窈兰陵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惶急,高喝了几声,分派人手守住几处要道,怎奈心乱如麻,不知道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李落眉头微皱,窈歆不知所踪,窈兰陵若再乱了方寸,局面只会更加凌乱慌张。李落传音入密,指点窈兰陵应变之策,窈兰陵此刻六神无主,李落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在眼下情势对李落而言不算太难,除了让窈兰陵传令守住出入要道的族民之外,其余众人三两成队,仔细搜寻石窟中的一众石屋,查看有无异状。窈兰陵本要亲自上前寻找,被李落拦了下来,此际居中策应远胜多一个人手。 半柱香的工夫,族民陆续围了回来,七嘴八舌的说了好一顿。李落不解其意,窈兰陵压低声音道:“屋子里都没有见到人,也没有血迹,味道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窈兰陵又问了几句,族民议论纷纷,不过大都是摇头,看样子并没有争斗过后留下来的痕迹,仿佛石窟里的人都离奇失踪了。 窈兰陵身躯微颤,茫然的看着李落。李落环目四顾,石窟说大不大,而且到处都是岩石,如果有人真的遇害,想要找地方掩埋都难。想到掩埋,李落忽然神色一动,转头看着身边泛着乳白颜色的水潭,沉吟少顷,一指这潭水道:“这里,找过吗?” 窈兰陵呼了一口气,惊声叫道:“这里?” 李落点了点头,道:“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很难只是外头的味道飘过来,这里一定有人留过血,而且不会少。” 窈兰陵嘴角一阵抽搐,深深看了李落一眼,猛地跳进了水潭。众人刚要说话,就见窈兰陵一个趔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立足不稳,若不是司游倦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险些一头栽进潭水之中。 窈兰陵惊叫一声,脸色一滞,瞬间沉了下去,是一种夹杂着害怕和想要逃避却又无处可去的神情。司游倦能感受到从窈兰陵手臂上传来的颤栗,脸色微微一变,喝道:“难道?”说话间,司游倦也不等窈兰陵定下心神如何,一只手探入潭水,在水中搅了搅,忽然,脸上闪过一缕凝重,看了看李落,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猛地从手中拽出一团黑影,横放在地面上。 是一个孩子的尸体,面目全非,露出森森白骨,其状惨不忍睹。窈兰陵双腿一软,司游倦顾不得再去搀扶,却叫窈兰陵跌坐在水潭中。谁知道这不坐还好,一坐下窈兰陵便惊叫一声,猛地从潭水中挣扎着爬向岸上,身后随着水波晃动,露出一条惨白没有半点血丝的手臂,摇来晃去,仿佛在诉说着发生在这里的悲剧。 有族民拉扯着窈兰陵上岸,其余众人尽皆围了过来,但听议论纷纷,杂乱不堪,几乎让李落回到了当初第一次和窈歆见面时的争吵一般。便有人跳进水潭中摸索族人的尸体,李落和司游倦没有动,事已至此,潭水中多半已是几具尸首,早一刻晚一刻被捞上来而已。 “人已经冷了,但血还没有完全凝结,杀人的应该不会走的太远。”司游倦看着李落沉声说道。 “追!”李落没有多言,当机立断道。 窈兰陵已心神大乱,随机应变实在是与她无关,就在李落和司游倦正要准备动身搜寻行凶之人的关头,忽然一个族民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急促的说了一句什么,但见李落若有所思,向着洞窟中的一处张望了一眼,这才望向窈兰陵。 司游倦很是心焦,大喝道:“说什么?” 窈兰陵愣了愣神,才回道:“那边找到血迹了。” “带我过去看看。” 窈兰陵站起身子,说了几句什么,方才传话的族民领着几人连同司游倦在内快步走向洞窟一侧,李落跟上前两步,忽然心中一动,驻足回头看着六神无主的窈兰陵和声说道:“窈姑娘,我想去关押鲛人的石牢里看看。” 窈兰陵哦了一声,有些转不过念头,愣愣的看着李落。李落暗叹一声,伸手在窈兰陵眉心处轻轻一点。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代族长 冰心诀内劲贯体而入,窈兰陵打了个激灵,恢复了清明。李落沉声说道:“窈姑娘,你也和游倦兄一起去看看,我稍后便来。” 窈兰陵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快步赶上前去。石窟里人影奔走晃动,乱成一团,不过兴许是愤怒胜过了恐惧,窈兰陵倒是冷静了下来,不住的大声呵斥,不让众人乱了阵脚,渐也少了几分凌乱。李落孤身一人避开石窟中的族民前往那处石牢,石牢门口的守卫已杳无音讯,李落闪身而入,点了一支火把,没有点亮那些火油,径自穿过甬道到了囚牢前。 网还在,李落轻轻咦了一声,石牢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不是从外头飘进来的,是从网后而来。李落靠了过去,血腥味很浓郁,还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和石牢外刺鼻的味道有些不同,这股血腥味道有点诱人,闻的久了,竟似能叫人上瘾一般,欲罢不能。 李落伸手捻了捻囚网,上面有潮气,除了水气,还有血迹。李落将火把向下压了压,忽地,脚底一网之隔露出一张泛着鱼白的脸,一脸死气,正是李落见过的鲛人。 李落一怔,蹲坐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已无生机的鲛人,喃喃低语道:“死了啊……”说罢,李落起身环目四顾,看了看石牢各处,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身向石牢外走去。不知道是李落眼花了还是火光映照的缘故,在李落转头的瞬间,好像从鲛人未曾瞑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奇异的白芒。 出了石牢,李落纵身追向司游倦几人,方位正是窈歆前些日子带着李落和司游倦去的那处谷地。到了谷地前,李落定睛一看,双目微微一凝,那些显眼艳丽的五色藻已被毁去了一半有余,狼藉的爬附在地上,一片凌乱景象,远处的五色藻还好些,看上去像是鲛人走的匆忙,来不及将所有的五色藻都毁坏殆尽,只是却有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五色藻丛中,看服饰皆是窈兰陵的族人,而且死相都是极惨,一如水潭中捞出来的孩童模样,面目全非,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这些鲛人在杀了人之后还要毁尸泄愤。 司游倦站在一块大石上,脸色凝重,一旁窈兰陵跪在地上,掩面抽泣。李落跃上大石,司游倦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情况不太妙,没有鲛人的踪迹,应该已经逃走了,这里没有活口。”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那些散落在五色藻丛中的尸体:“怎么不把这些尸首收回来?” “五色藻剧毒,据说只有果实成熟的三两个时辰里才能进到这片五色藻中,现在去有进无回,除非把这些五色藻毁了。” “剧毒?这么说……” “嗯。”司游倦点了点头,道,“是他们用来炼制毒药克制鲛人所用,毁去五色藻,他们舍不得。” 李落看着远远散落在五色藻丛中的尸体,一时五味杂陈,一边是死人,一边是活人,不论怎么打算,恐怕这些族民都不好受。 “窈族长呢,见到没有?” “没有。”司游倦凝重的摇了摇头,看了窈兰陵一眼,有心怒其不争,不过此情此景着实也不好苛求太多,说到底自己和李落只是外人,倘若不是因为能不能离开跃龙门要借助窈歆一族之力,司游倦也不会如此急迫,并非是司游倦生性凉薄,只是见得生离死别多了,心境自然也就看得淡了。 李落看着低头哭泣的窈兰陵,劝了半晌,事有轻重缓急,伤心自然难免,不过一味伤心也不是办法,毕竟鲛人的威胁尚在。李落不劝还好,劝说之后窈兰陵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将头埋进了双膝之间,久久不能起身,只是哭泣,却无言语。 司游倦瞧的心烦意乱,转身就走,只留下神色黯然的李落和呜咽低吟的窈兰陵。 窈歆不在,整个石窟乱成一团,不幸中的大幸只能算鲛人并未再攻来,李落和司游倦返回了各自暂居的石屋,司游倦颇是焦急,和李落说了一声便去各处查看,李落独坐石屋之中,神色冷幽,难辨喜怒。 过了一个时辰,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李落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司游倦迎面而来,神情很是古怪,看见李落唤了一声,欲言又止。李落一怔,问道:“游倦兄,怎么?” 司游倦看了看身旁跟着的族民,张了张口,苦笑道:“王爷,哎,他们……” 李落见司游倦吞吞吐吐,亦有些不解,看了看司游倦身边神色黯然的窈兰陵,眉头轻轻皱了皱。 窈兰陵抬起头,面无表情,冷淡回道:“他们想要司少侠暂代族长之位。” 李落一怔,讶然望着司游倦,司游倦面有难色,不过并非是因为暂代族长之位有什么难处,而是堂皇多些,无论如何李落和司游倦只是外人,窈歆生死未卜,这族长之位照理说该是窈兰陵或是族中德高望重之辈,不知何故,反而落在了司游倦的头上。平日里司游倦与这些族人相处颇为融洽,兼又武功高超,虽不及李落,但总归不是李落清冷的模样,遭逢大难寻强者庇护也在情理之中。 “窈族长找到了么?” “没有,倒是在另外一处隐蔽的石窟中找到了幸免于难的族民,果然是那些鲛人行凶,该杀!”司游倦恨声喝道。 李落哦了一声,环视众人,心念微转,不说其他,待看过窈兰陵进退失据的模样,大约司游倦也有些不耐烦了,说不得亦是有心暂代这族长之位,而这些族民也是如此,此时此刻,窈兰陵已然失了人心。 “其实,如果是王爷暂代族长之位最合适不过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忽地展颜一笑道:“游倦兄,你若有心,就去做吧,若有事,便来招呼我一声。” 司游倦眼睛一亮,挠了挠头,重重点了点头。 第一千七百章 忙碌的司游倦 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拱手一礼,转身离去。一众族民簇拥着司游倦离去,只剩下窈兰陵孤单的身影,看着李落,嘴角轻颤,化作一声叹息,落寞的跟着族民而去,不管怎样,毕竟只有窈兰陵才听得明白司游倦说话。 随后数日,跃龙门剑拔弩张,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唯一例外的便是李落。窈歆下落不明,李落似乎也有些沉寂了下去,甚少离屋,不过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李落医术不凡,虽不敢说举世无双,但在跃龙门却不做第二人想,凡有伤病,只要不是久病内伤,一应外伤李落都能医治个七七八八,不少负伤的族民皆被李落妙手回春,数日下来,原本诽谤李落胆小怕事的族民也都平息了怒气,没有人再对李落这般置身事外的模样说三道四。 司游倦很忙碌,起早贪黑,带领着精壮族民时常外出,偶尔来见李落也是匆匆忙忙。李落问了几句,原是司游倦起意不能一味枯守,鲛人咄咄逼人,与其疲于应付,不如以攻代守,只要斩杀鲛人,便能一劳永逸,除去这桩祸害。司游倦曾特意向李落求教,李落并无异议,言道司游倦放手施为即可,不必太过束手束脚。司游倦有些惊讶,李落的回答看似随意,甚或是有些敷衍,但总有点高深莫测的意味,一时间让司游倦猜不透李落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不过既然李落不曾阻拦,那便是说此举大有可为,司游倦也就放心了,摩拳擦掌,欲与鲛人一较生死。 跃龙门外风不停雨不歇,杀意纵横,司游倦率此地族民与鲛人已有数次交手,各有胜负,彼此都折损了不少人手,司游倦还曾亲手重伤过几名鲛人。不过少了李落执掌的鸣鸿之利,数度交锋,也不能一战全功,尽歼这些鲛人。司游倦不是没有请李落出手相助,却被李落婉拒,司游倦不解其意,只道是李落不愿沾染跃龙门里的是非,颇有微词,虽不至于反目,但总是多了点罅隙。 争斗日渐加剧,不分昼夜,鲛人长于水性,身矫力健,单说武力确要胜过这些族民不止一筹,不过这些族民也并非一筹莫展,凭借五色藻的毒性和司游倦弄水的手段,只要小心些,不被鲛人突袭闹得措手不及,倒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连着数月,这般争斗便不曾休止过,李落门前人来人往,皆是躺着进来,站着出去,不敢说身形矫健如初,但最少也能瘸着腿走路。摩朗滩荒芜贫瘠,着实难为了李落的无米之炊,只能用推宫过穴的手段勉强医治,治标未必治本,若不能静养,必然后患无穷。可惜李落有心,言语却是不通,说了也没人知道,窈兰陵时时跟在司游倦身侧,偶尔会来李落所居的石屋,也停不了能说几句话的工夫。不过就算是这样的绝境,传承凋零不堪,纷争却从未停歇,委实让李落百感交集。 直到有一天,有族民无意间探知了鲛人的一处巢穴,司游倦摩拳擦掌,便要率领族民将这处的鲛人围杀在洞穴之中。有五色藻在手,只要不是狡兔三窟,司游倦少说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将这处洞穴中的鲛人赶尽杀绝,一吐前段日子的憋闷。 就在司游倦筹谋划策,对这些族民耳提面命的时候,李落竟然难得的离开了石屋,来到了人群边上静静的听着众人争论什么。 窈兰陵眼尖,看到李落惊呼一声道:“李少侠,你怎么来啦。” 司游倦一愣,连忙抬头看着李落,有些错愕,不过亦是欣喜,强如李落若能出手,此行胜算自然还会再多几分。 “李……王爷,打算出手了么?”司游倦朗笑道。 李落颔首示意,果然,人身处的境地不同,气度便也有了分别,司游倦执掌一族之民,在跃龙门下说一不二,数月下来,自然就有了风采,再加上本就是扶琮难得一见的勇士,言谈举止,风采气度,再不是当初见到李落时恭恭敬敬的模样了。 “嗯,前些日子有些思绪不曾理清,前几日差不多想通了,就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哈哈,有王爷相助,那是如虎添翼,这次我倒要看看那些鲛人能往哪里逃!” 李落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司游倦分派人手,既然李落愿意出手相助,自然可以放手一搏。 少顷,一行四十余众穿过山中裂缝出了石窟,皆是族中青壮善战之辈,石窟中仅余老幼妇孺,司游倦欲图破釜沉舟,石窟中几无防备,倘若被鲛人钻了空子,今日一战只怕会一败涂地。出奇的是李落并没有阻拦,很是淡然的跟在人群之中,不言不语。 跃龙门外风击浪涛,似乎也感受到了诸人身上的杀气,便连天色也愈加的愁云惨淡起来。山路湿滑陡峭,一行众人悉数穿着斗篷,带着面具,借着风浪声掩盖行迹,悄无声息的掩向山侧一处。 没有走太远,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在前方领路的族人挥手示意,李落一怔,此处几乎比邻着石窟,近在咫尺,若是鲛人当真藏身此地,那端可称得上是灯下黑了。 司游倦亦有些难以置信,讶声低语道:“就在这里?” 窈兰陵问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言道那族人看见鲛人出入之地便是此处了。 眼前是一片稍显平缓些的石坡,坡上的山石棱角早已被海浪打磨的干干净净,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司游倦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小心探查着这片缓坡,入目所见,除了岩石就只有海水了,看不到在哪里有鲛人的踪迹。 司游倦狐疑的看了看领路的族民,问道:“没看错?” 那族民指了指水面,小声嘀咕了一句,窈兰陵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低声说道:“洞穴的入口就在水下,他看到过鲛人出入这里。”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鲛人巢穴 而且不止几个。” “水下?”司游倦挠了挠头,有些骑虎难下,若是到了水下,一身武功十不存五,倘若再撞见鲛人,怕是有去无回。 “不如我们在这里等它们出来。” “那要等到几时去,要是这些鲛人不上岸,我们一样拿它们没办法。”司游倦狠了狠心,寒声低喝道,“下水!” “司少侠,这样好么?”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这个洞穴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能将这里的鲛人一网打尽,挫了鲛人锐气,伤其筋骨,以后才会有转机,再僵持下去我们的胜算不大。王爷,你怎么看?” “有道理。”李落颔首应道。 “好,那就去准备吧,过会我亲自带人下去,王爷,你在岸上替我们掠阵。” “我和你一起下去。”李落和声说道。 司游倦微觉惊讶,今日的李落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往日里虽算不上怠惰,但总归没那么热切,不过此刻的李落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主动请缨跟随司游倦入水,反倒让司游倦有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欣喜过后,司游倦亦有疑惑,李落这番举动的确有些异于往日。 念头一闪即逝,便被司游倦抛之脑后,眼下箭在弦上,顾不得其他,略略思索,沉声说道:“好,那就有劳王爷和我一起下去,兰陵,你带人留在岸上,小心些,这些鲛人万一要鱼死网破,我们拦不住的,你们能拦就拦,拦不了的保全自己为上。” 窈兰陵看了司游倦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李落甚是诧异,窈兰陵的语气神态与初见那时判若两人,不敢说俯首帖耳,但也见了几分温柔。等到李落看见司游倦眼里的关切神色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情不自禁的暗自吸了一口气,背心处阵阵发凉,若是揭开窈兰陵的斗篷和面具,脸上的鳞片姑且也就算了,脖颈处的鳃状之物着实让李落心寒,非是李落以貌取人,只怪自己也是个俗人,就是不知道李落深居简出的这几个月里司游倦和窈兰陵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窈兰陵如此温顺。 既有李落出手,司游倦便留了半数人在岸上,封堵鲛人后路,其余诸人随两人入海杀敌。海水冷幽,颜色却比摩朗滩前要淡几许,黑沉依旧,不过不曾入了墨。 司游倦和李落滑入水中,司游倦水性极佳,李落借了避水衣之利,倒也不差了司游倦多少。水下冷幽幽,静谧谧,目光不及远,不过已经足够了,一个两人宽的洞口就在水下一丈处,形如一个大张的蛇口,等着有人来自投罗网。 司游倦回望了李落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惊意,鲛人的巢穴离石窟如此近就有些让人意外,没想到洞口竟然也这么随意,没有半点遮掩,也不知道两族相争百年,这个地方是如何幸免于难的。 有李落伴在身侧,司游倦胆气炽盛了许多,莫说前些日子带着这些族民南征北讨,声势不算小,战果可就差强人意了,说到底还是没有如李落这样的绝顶高手相助,事必躬亲,兼之言语不通,好些时候都是事倍功半。此番有了李落援手,司游倦心神大定,就算是在水下也是凛然无惧,说不得要和鲛人一决雌雄。 洞口平平常常,没有什么机关暗算,畅通无阻,司游倦有些吃惊,不过到了这等境地,也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屏息静气,宛若游鱼一般滑了进去。李落紧跟在司游倦身后,打量着水下动静,有凝重之意,却没有忧心之愁,颇有点胸有成竹的意味。 水下洞穴不算长,无须换气便已到了尽头,司游倦悄无声息的浮出水面,这是一处中空的山腹,入口在水面之下,出口就在山腹之中,倒也还算隐蔽,除此之外就稀松平常的很。 司游倦摸索着进了山洞,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司游倦没有贸然打出阳月石,收敛声息,静静的分辨着洞穴里的声音。洞中很安静,不知道有多大,入目皆是黑压压一片,单凭六感,似乎这个洞穴还不小,隐约有空旷之感。 身后传来细碎的水声,窈兰陵的族人也跟了进来,没有人出声,彼此呼应着围在李落和司游倦身后。 洞中寂静无声,没有半点声响,着实不像有鲛人盘踞在此的迹象。司游倦疑心大起,传音道:“王爷,可曾察觉有鲛人的动静?” 李落轻轻吸了一口气,忽地在司游倦惊骇失语中朗笑一声道:“不曾,不过一看便知。”说话间,李落扬手打出两块阳月石,虽不及日光亮眼,但照亮整座洞窟却已足够了。 司游倦来不及阻拦,忙不倏顺着阳月石飞出的方向望了过去,但见有黑影一闪,便听李落沉喝一声道:“小心!”说罢,鸣鸿横扫,刮过一阵劲风,只听得一阵阵密如急雨的叮当声在司游倦身前数尺外响了起来,吓了司游倦一跳,正要定睛分辨,谁知那两块阳月石忽然没了踪影,洞中复又漆黑一片,只能听到身旁族民凌乱惊慌的呼吸声。 “这……” “是暗器。” “暗器?”司游倦倒吸了一口凉气,与鲛人交手数次,倒还从未见过有鲛人会施暗器的。 就在司游倦茫然不解之际,洞中暗处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王爷,是你吗?” “哈哈,若不是我早有防备,恐怕我和游倦兄都要成了房姑娘的手下冤魂了。”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司游倦瞠目结舌,大声叫道。 黑暗中,李落准确无误的拍上司游倦肩头,和声说道:“游倦兄,掌灯吧。 司游倦顿了数息,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兽皮,里面裹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阳月石,温润的荧光在兽皮揭开的瞬间就伸了进去,将山洞照的纤毫毕现。李落暗暗摸了摸下巴,果然有厚此薄彼之别,单看司游倦手中的阳月石,竟比自己得的两块大出一倍有余。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圈套 山洞的确不小,空空阔阔,不如窈兰陵族人栖身的石窟那般大,但也不算小了,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座山洞并没有人或海兽盘踞于此痕迹,冷冷清清,甚或是有些荒芜。而就在山洞靠着岩壁一侧的大石上,林林总总站着三十多鲛人,手持兵刃,冷漠的看着堂皇闯入山洞的司游倦一行。 司游倦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念电转,已然察觉这是一个陷阱,就等着自己送上门来。司游倦大惊失色,好在带了面具,没有露怯,压低声音问道:“王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落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无妨,这些鲛人不算是敌人。”说罢,扬声朗笑道,“房姑娘,你的暗器果然比你更快,若不是我早前见识过,还以为你真的是想取我们的性命。” 话音刚落,就见一块山石上显出一个纤细人影,正是多日不见的房千千,却不知道因何缘故和鲛人混在一起。 房千千看着李落,吐了吐舌头,羞赧说道:“我……咦……有点怕黑呢。” 李落哈哈一笑,取下脸上的面具,扫了一眼身后如临大敌,悄然退开几步的一众族民,和声说道:“你们之中该有人能听得懂我和游倦兄说话吧?” 司游倦心中一沉,固然还不明白眼前境地到底是有什么玄虚,不过隐约也察觉到几分,只怕自己从头至尾被人蒙在鼓里,当成了出头鸟。司游倦大恼,一把扯下面具,面罩寒霜,冷冷的盯着身后诸人,厉喝道:“说,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这些鲛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来此地?” 没有人说话,人群中有人茫然四顾,有人垂首不语,各怀心思,看上去也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处山洞实则是一个陷阱,而那些低头算计的怕是早就知道这里的处境了。 司游倦大怒,到了此刻怎还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而那个人除了窈兰陵又还能是谁。司游倦半是怒意,半是羞愧,夹杂着几丝心痛和萧索,半晌无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落轻轻拍了拍司游倦肩头,示意司游倦稍安勿躁,淡淡说道:“事已至此,诸位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人群中有一人不管不顾的冲上岩壁山石上站着的鲛人,口中厉啸出声,念念有词,这句话司游倦听得明白,分明是一个杀字。 有人骤然发难,这些族民便即蠢蠢欲动,与鲛人仇深似海,见面便是不死不休,如今局面虽是已是瓮中之鳖,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那名族人没有理会李落和司游倦,或许是知道自己非两人之敌,绕开二人,直直向鲛人扑了过去,一往无前,大有慷慨赴义之势。只不过李落就在此间山洞之中,隐情还未言明,又怎能容别有用心之辈挑拨鲛人和族民厮杀,便见李落身子微微一动,在昏黄的山洞中更见鬼魅,来不及眨眼,就看见一道残影一闪即逝,再看时已到了族民身后,也没见李落出手,那名族人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李落看了一眼扬起兵刃对着自己的鲛人,转身望着嘶吼低语的一众族民,漠然说道:“我并非是鲛人的奸细,你们大可宽心,不过倘若以为我们好骗,想借刀杀人,那便是小瞧我们了。” 司游倦脸皮一烫,如果不是李落,自己何尝不是这些族民手中的一把刀,只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 司游倦黯然伤神,忽然眼中一亮,惊讶问道:“王爷,你听得懂他们说话?” “猜得到一些,要说听懂却还差的多。” 司游倦心中五味杂陈,自己整日和这些族民在一起,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也听不懂此间俚语,没想到李落足不出户,却早就洞悉了一切,果然还是小看了这位权倾天下的定天王,一念至此,司游倦颇有点万念俱灰的意味,长长叹了一口气,闭口不再说话。 李落看着躺在地上的族民,淡淡说道:“借我二人之力,困住鲛人,图谋别处,这就是你们的算计么?我二人也就罢了,你不怕死,却还将这些同族无辜之人引入死地,好大的气魄,好狠的心肠。” 地上的族民闷不吭声,似乎被李落喝破算计羞愧无言,没有脸面面对这些往日同生共死的族人,岂料并非是他不想说话,而是被李落封住了哑穴,有口难言,双目喷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落坏了族中谋划多年的大事。 李落摇了摇头,惋惜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族民,将目光落在围成一团,表面看似严阵以待,实则惶恐不安的族民身上,平声说道:“你们中应该还有人知道这个山洞里其实并没有鲛人,有的只是一个陷阱,大概也抱了必死的念头,要将我们和鲛人都困在这里。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就不愿卷入你们和鲛人的恩怨之中,倘若力所能及,帮一帮也无不可,不过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将游倦兄也卷进来的。” 也不知道李落说话这些族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就听有人连连呼喝,围的更紧了。李落笑了笑,不再留意这些族民,不过是三五十不会武功的青壮而已,若是鸣鸿刀杀性一起,恐怕这点血还不够鸣鸿刀塞牙缝的。 “宋公子看到我的书信了?” “书信?什么书信?你怎么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房千千愣愣的问道。 李落朗笑道:“若没有他的书信,我又怎知这里是一个陷阱,他若没有看到我的书信,此刻应该也会在这里吧。” 房千千张了张小嘴,一头雾水,愁眉苦脸的想了想,泄气说道:“你们两个真的是,哎,猜不透,不想了。他不在这里,不过我不信你能猜到他去了哪?”房千千皱着鼻子,笑盈盈的看着李落。 李落哑然失笑,转头看着司游倦说道:“游倦兄,我们过会就出去吧。”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没有杀心 “去哪里?” “去找牵星石,船大约要到了。” 房千千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嘴巴惊讶的合拢不起来,半晌才呆呆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李落卖了个关子,让房千千很是不满,偏生智不如人,只能暗自跺脚生闷气。 司游倦压下心头诸般种种疑惑,山洞为饵,便没有再战的用处,只道出去之后再说。司游倦压下心头恼怒,沉声问道:“他们怎么办?” 李落回望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族民,摇头轻叹道:“若我没有猜错,窈姑娘想必已经离开了。” 司游倦心中一痛,闷哼一声。李落笑道:“游倦兄,大丈夫何患无……红颜,这里我们毕竟只是过客。” 司游倦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琮馥对李落那般推崇备至了,随即抛开心头杂念,大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密谋败露,难道还要做困兽之斗?” 这些族民悍不畏死,不过此时此刻却都心生惶恐,渐渐退往水边,意图潜入海中,游回山洞外。李落见状淡淡说道:“如果是我,就不会贸然入水。” 司游倦奇道:“这是为什么?” “只怕这条水路已是一条死路了。” 司游倦一怔,不解其意,李落幽幽回道:“他们是弃子,我们是利刃,谁都不得活,这些族民不善武学,唯有用毒才有可能将我们全都困死在这里。” “五色藻!好毒的心!”司游倦怒斥道。 李落看着人群中几个身形稍见慌乱的族民,呆了呆,讶然说道:“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会在水里下毒。” 就听有人高叫道:“胡说八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他们怎么会在水里撒下五色藻!” 司游倦气极反笑,冷哂道:“果真会说人话。” “若不信,你们一试便知,我倒是不急,等等也无妨。” 说话那人语气激动,嘶喊了几句什么,怨毒的瞪了李落一眼,猛地纵身跃入水中,少顷就没了踪影。 山洞中安静了下来,阳月石荧光柔美,映的这处荒芜的山洞里也多了几分仙气。房千千坐在一块大石上悠闲的荡着一双秀腿,那些鲛人皆都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入口处的众人。至于那些族民,战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困于一隅,应变的确僵硬的很。李落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洞中鲛人,皆生双足,雄者挺拔,雌者窈窕,只看身形,似乎那些远古记载诚不欺余也,可惜的是这些鲛人脸上都图画了许多怪异的图腾记号,一时难窥真容,有些美中不足。 “王爷,水中当真有毒?”司游倦凝重问道。 李落眼中神芒闪动,淡淡回道:“但愿是我猜错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不急,我暗中点数过五色藻,摩朗滩贫瘠艰难,这些五色藻不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里并非他们图谋之地,就算用毒,也不会太多,而且海水起落不休,困住一时还好,想困住一世那是笑话,若是用毒,最多半个时辰毒性也就散了。” “那外头怎么办?” “放心吧,既然宋公子不在这里,外头的事自然该由他操心,咱们等着就是了。” 司游倦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委实丧气。李落看着房千千笑道:“房姑娘,我的阳月石是不是能还给我了?” 房千千嘟了嘟嘴,小声嘟囔道:“小气。” 声音虽轻,又怎能逃过李落和司游倦的耳朵,李落哈哈大笑道:“等出去了,我求着游倦兄把这块大些的送你如何?” “真的?”房千千眼睛一亮,喜滋滋的看着司游倦。 司游倦没好气的应道:“我送你十块。” “还给你。”房千千兜手打出两块阳月石,娇声道,“一言为定,你们可不许骗人,骗人的不是好人。” 李落将阳月石接在手中,含笑点了点头,垂首看着掌中两枚阳月石,忽然想起刚才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在光亮的刹那,房千千会否真的想置于自己于死地呢。 少顷,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司游倦回头望去,心中一沉,李落果然猜对了,两具尸体一前一后被海水冲了进来,正是刚才偷偷潜回岸上的族民。数人赶忙上前将尸身拉上岸,揭开面具,面具下的脸青红交错,一如色彩斑斓的五色藻,正是中了五色藻剧毒而亡的模样。 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一时方寸大乱,数人齐齐望向李落,满是震惊和慌乱。李落只看了一眼,神色清冷如昔,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司游倦于心不忍,低声说道:“王爷,他们……” “既有死士,又有弃子,他们的命由己不由人,你我能劝则劝,至于他们听还是不听却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司游倦微微一叹,未必有多少妇人之仁,只是数月相处,司游倦又非铁石心肠之人,见此难免会有恻隐之心,抛开那些算计主使之人,旁的也不过是无辜连累的可怜人罢了,如今惶恐如斯的模样,确让司游倦动了施以援手的心思。 “王爷不怨恨他们?” 李落一怔,展颜回道:“这世上算计过我和想算计我的人比比皆是,倘若我要时时记恨,想来我也没有工夫去做别的事了。” 司游倦心中稍宽,转即不放心的看了看洞中虎视眈眈的鲛人,涩声说道:“那它们?” 李落知道司游倦在想什么,和声应道:“游倦兄多虑了,这些族民欲杀鲛人不假,不过这些鲛人却未必有赶尽杀绝之意。” “咦?” “你与鲛人数度交手,有不少族民负伤,我曾也医治过许多,虽说我只是粗通医术,但瞧的多了,约莫也能看出来些端倪,鲛人的的确确有伤人之意,但说恨意滔天,下手绝情却还远远算不上。” 司游倦一滞,讶然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说这些鲛人从来都没有杀心?”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窈歆的算计 “那倒也未必,只是不如这些族民这般不死不休的纠缠罢了,如果他们不再挑起战端,有房姑娘从中斡旋,依我看这些鲛人不会为难他们的。” “如此最好。”司游倦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脸色一变,神色极其难看的望着李落,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我眼见未必为实。” 司游倦眼皮一跳,恨声说道:“果然最毒妇人心。”如果鲛人对眼前族民都不曾有杀心,那日石窟中所见的惨状十有八九是窈歆刻意为之,便是要引司游倦和李落入瓮,不过只怕窈歆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不为所动,唯有司游倦一人中计被卷了进去。 “这里只是个陷阱,这些族民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只当是来剿灭鲛人,而那些鲛人自然也会得到消息,这里有什么东西,又或许有什么人是鲛人难以割舍,窈歆一族与鲛人争斗数百年,彼此知之甚深,想来也难不住她。” “窈歆……”司游倦喃喃低语,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也许暗中还有人出谋划策,但必然不会少了她。游倦兄不觉当日石窟遇袭有些太过容易了么?他们与鲛人争了数百年,或许没有到了若指掌的程度,但彼此也该算知根知底了吧,为何独独多了你我二人就会失察被鲛人所趁,死伤惨重,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窈歆没有死?” “如果这些都是她的算计,那她必然会藏身暗处,这些族民都会穿戴斗篷和面具,实则是最好不过的伪装,恐怕就算窈族长从你我身边过,我们也未必能知道。死无对证,自然也就无处可查。” “死的那些人?” 李落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只有见到窈族长才能解惑了。” “王爷,什么时候走啊?”司游倦还待再问,只听房千千娇声问道,却是在大石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李落看了一眼入口处起起落落的海水,略一沉吟道:“差不多了,走吧。” 房千千一跃而下,急匆匆就往山洞入口处跑去,边跑边自言自语:“快点出去,闷死了。” 李落忙不倏拦住房千千惊讶问道:“你做什么?” 房千千闪了闪大眼睛,脆声回道:“出去呀。” 李落一滞,呛了一口气,怔怔无语,好半天才说道:“你不怕水里余毒未尽?” 房千千迷迷糊糊的答道:“不是你说差不多了吗?” “我说的,你便信了?” 房千千奇怪的看着李落,道:“你骗我做什么?” 李落张了张口,房千千自然不傻,若是心智不全,怕也练就不出那般神惊鬼惧的暗器手法,如果说聪慧,似乎哪里又有些不对,姑且算是赤子之心吧。 李落暗自嘀咕着,脸上却面不改色,和声说道:“还是我先走一步,房姑娘和游倦兄断后,但有一处,且留他们一条活路。” 房千千看了看散在水边惶恐不安的一众族民,点了点头道:“嗯,听王爷的。” 李落颔首示谢,转头望着一众族民,朗声说道:“都出去吧。”说完之后,李落径直走向入口处,纵身跃入水中,一个猛子就不见了踪影。 这些族民尽都忐忑不安,留在这里不是,想游回岸上又不如李落胆大,只好直直的盯着司游倦,往一旁移了过去,让开了山洞入口,却没有入水的意思。司游倦实在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些人,挥了挥手,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至于其他,司游倦着实没有心思再操心。 司游倦见状,烦闷不已,房千千倒是机灵,轻巧的招了招手,那些大石上的鲛人鱼贯靠了过来,引众人一阵骚乱哗然。司游倦听得鼓噪,喝道:“住口!愿走的走,不愿走的少在这里废话。” 三五声过后,一众族民悉数噤声,司游倦那还不知道往日被这些人骗的好苦,每每交谈,都要窈兰陵从旁转述,原来不过是故意让司游倦大意的把戏而已。 果然如李落所料,这些鲛人并没有对遗族族民动手的意图,最多不过是看上几眼,在族民害怕和怨恨的眼神中施施然钻进了海水之中,不声不响,连个水花也不曾见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出了山洞,司游倦抖了抖身上的海水,心绪烦杂难明,山洞外除了站在一块大石上环视四周的李落和一众鲛人之外便再没有一个人影,窈兰陵早已不知所踪,何为山盟,何为海誓,怕不是和这云雾一般飘飘渺渺难以捉摸,司游倦只想纵声长啸,破开头顶的云山水雾。 李落跃下岩石,见鲛人俱已出了山洞,向房千千略略点头,清朗说道:“走吧,该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房千千看着身边一个身形修长健硕的鲛人,投去询问的眼神,那鲛人看了看李落,目光游动,落在了李落掌中鸣鸿刀上,张口发出几个晦涩难明的音节。李落心中一动,垂首看了一眼鸣鸿刀,和声说道:“原来鲛人当真口不能言。” “它们不过是长的像人而已,不是真的人,徒有其表,不能说话也合情理。”司游倦插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见数名鲛人怒目而视,神色不善的盯着司游倦。司游倦心里咯噔一凉,这些鲛人虽然不会说话,但竟然能听懂人语,着实让司游倦吃惊不已。房千千娇笑道:“他们虽然不会说,但能听懂我们说话呢,而且还会写字,宋公子说他们写的字不是如今的字,比前朝还要古老些,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会写啦。你可别乱说话哦,这些鲛人大哥记仇的很,你打伤了他们不少人呢,小心他们找你麻烦。” 司游倦看着身旁满怀敌意的鲛人,心有余悸,讪讪一笑,拱手赔了一礼。李落失笑,鲛人兴许的确记仇,但瞧着房千千幸灾乐祸,满不在乎的说辞,便知这些鲛人不会为难司游倦。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鲛人弄水 就算记仇,想来也到不了纠缠不休的地步。 那名身形修长的鲛人呵斥了几声,向司游倦带着几分善意的点了点头,显然没有再记恨司游倦打伤同族一事,径自去了前头带路。李落见状暗暗点头,恐怕窈歆所说记仇的人不是鲛人,而是她和她的族人。司游倦也暗呼侥幸,幸亏前些日子没有染上血债,的确是伤了不少鲛人,不过没有当真斩杀过鲛人,要不然眼下可就成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司游倦此刻才记起李落当初的告诫之语,切莫以外力乱了这里的乾坤定数,徒添杀孽。李落的这番告诫司游倦其实是真的听进去了,不懂归不懂,该听还是要听,只可惜没过几天就忘了,如今想来才明白李落的苦心,也是担心自己城府不深,漏了马脚,被窈歆母女察觉,这才没有直言相告。司游倦念及此处,额头不禁渗出冷汗,半月之前,自己可是一心要取鲛人性命,早将李落的叮嘱忘的一干二净,如今回头再看,一半算是侥幸,一半该算鲛人善战,这才留了转寰的余地。 就在司游倦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到了一处水边,远处海面上隐约耸出一团黑影,隔得很远,看不真切。风浪大了起来,约莫到了午后时分,勉强散开几分的云雾此刻又浓郁了起来,愈发显得暗沉。李落左右打量,不免有些泄气,兜兜转转,竟然不知道此刻是站在摩朗滩前还是摩朗滩后了。 到了水边,鲛人没有留步,三三两两的下了海,写意的翻转腾挪,司游倦只瞧了一眼,心中就是一震。行家里手,一眼见端倪,这些鲛人弄水的本领没有一人在司游倦之下,看着轻松自如的模样,想来还有余力。 房千千很是熟络的爬上一个女子模样的鲛人肩头,回身向李落两人招了招手,唤道:“上来吧,他们要带我们出海咯。”说完拨了拨海水,咯咯笑了起来。 李落与司游倦相顾无言,那名身躯修长的鲛人头领指了指远处那团黑影,又指了指趴在鲛人肩头玩的不亦乐乎的房千千,示意李落和司游倦也学着房千千的模样。司游倦大恼,好歹自己也是扶琮浪子,水性惊人,比不过东海的水妖儿,但也要胜过琮馥一筹,如今反被一群似人非人的鲛人看轻,如何能让司游倦咽的下这口气,随即大喝一声道:“不用,我自己游过去。”说罢,纵身跳进了水中,打了个旋儿,倒也引得几个鲛人注目喝彩。司游倦很是自得,沉沉浮浮,确也不弱了鲛人多少。 李落摸了摸鼻尖,含笑不语。司游倦一是赌气,二是放纵,唯有如此,才能稍解心中的气闷,重整旗鼓。 李落甚是羡慕的看了看司游倦,虽是会水,但和精擅八竿子都打不着,还是老老实实的让鲛人带过去为好。李落看着眼前的鲛人头领,略有踌躇,似是这般有些冒昧。还不等李落说什么,就见那鲛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掉转过身子对一个正在戏水的鲛人说了点什么,就见水中那鲛人上了岸,走到李落身边,反手拍了拍肩膀,示意李落上来。 李落瞠目结舌,不为其他,而是眼前这鲛人分明是个女性模样,身形高挑,比之李落也不遑多让,甚或是还要高出一寸来,也不知道那鲛人头领是从哪里看出李落有这般念头,着实让李落好不尴尬。远处房千千伸着脖子,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落,眼中虽含笑意,可也有一丝不加掩饰的鄙视,只怕已然认定李落是个好色之徒。 李落忙不倏唤了一声,谁知那鲛人头领头也不回的扎进了海水之中,带领众人向远处游去,岸上除了李落,就只剩下眼前这个鲛人了。 李落汗颜道:“我没有这般想法的,是他误会我了。” 那鲛人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李落,似是不明白误会了什么。李落一怔,眼前鲛人目光纯澈,几近孩童,分明是没有丝毫杂念的眼神。李落哑然,原来是自己心生龌龊,而这鲛人却只是一片赤诚,心无杂念,让李落煞是自惭形秽,怎一个惭愧了得。李落随即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如此有劳了。” 鲛人细细低鸣一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水里,半蹲下身子,等着李落伏上肩头,虽然言语不通,却也不掩温柔体贴。李落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轻轻揽住鲛人香肩,未敢用力。那鲛人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吓了李落一跳,一张脸近在咫尺,鲛人吐气如兰,小巧的嘴唇几乎就碰到了李落脸颊,李落忙不倏向后仰了仰,便见那鲛人拉着李落手臂向前拽了拽,却是要李落抱自己紧些。如此这般,竟让堂堂大甘定天王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揽住鲛人哪里。还是那鲛人将李落手臂拉了过来,紧紧在胸前环了一周,身子向前轻轻一扑,借着浮力游入了大海。 李落只听闻鲛人善水,直到今时今日才知过往笔墨难尽万一。海浪汹涌,摇来晃去,而鲛人畅游其中,随浪起伏,无论海浪再是凶猛,到了鲛人身边却都变成了温顺的猫儿一般,欢跳着,轻抚着,呢喃细语,簇拥着鲛人游向远处。再是风急浪涌,鲛人都能轻飘飘的浮在海面上,尚还有余暇不时回头看看李落,生怕李落呛了水。 李落心生感慨,都说人乃万灵之长,实则夜郎自大了些,但在这东海一隅,这些鲛人才是真正的天地宠儿。 往日谈之色变的大浪狂风俱都成了点缀,不过是鲛人戏耍的玩物罢了。李落静静的趴在鲛人肩头,很是祥和安稳,忽然有些犯困起来,不如就这样一直游下去,好叫自己入得梦里求仙乡。 就在李落迷离之际,耳旁传来歌声,李落一愣,仔细分辨了分辨,才醒觉是身下鲛人哼唱的曲子。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漩涡 曲子没有音调乐谱,只是鲛人随心唱出来的,听着听着,慢慢的,响声小了,海水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云雾也悄然退隐,绕指成纱,歌声如梦如幻,恍若置身仙境。李落微微合上双目,却道是水非水,雾非雾,仿佛是在山林之间,随着歌声吞吐着静谧;仿佛世间万物已无杂音,只听见鸟儿飞鸣,虫儿啼叫,有高山流水,却少了一个知音,歌声似是出尘,又好像是醉了红尘,连起伏不定的海浪也多了几分节拍的余韵。 李落猛然醒觉,这才是真正的天地之音,不加修饰,没有妆点,更不染尘埃,也只有在险恶如摩朗滩这样的地方才能孕育出这样动听的歌声。 “真好听!”李落脱口而出,连忙收声,只怕是扰了身下鲛人的兴致。 那鲛人果然停了哼唱,仰头看着李落,抿嘴一笑,带着几分羞涩和调皮,又有点小小的自豪神色,让李落心中一颤,酥麻难耐。 万幸这个时候鲛人似是发现了什么,目光从李落脸上移开,还好没有让李落失态。李落定了定心神,探头望去,身前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几个鲛人的身影,身下鲛人骤然发力,几个摆身追了上去。到了近处,鲛人彼此打着招呼,李落定睛一望,不禁失笑,原来司游倦业已趴在了一名鲛人肩头,看到李落之后苦笑摇头,与鲛人比试水下工夫无异于班门弄斧,此番之后司游倦该是再无怀疑了。 大约游了一炷香的工夫,远处海面上的黑影渐渐显了轮廓,是一座突出水面的锥形黑山,上宽下窄,倒竖直立,非鹰隼难以落足。鲛人游到近前停了下来,半身在海里,半身在海面之上,整齐如一的抬起头望着黑山,口中嚯嚯有声,看似在召唤什么。 李落也抬头向上看去,黑山的墨色比起天色云雾浓郁百倍,黑沉沉,乌蒙蒙,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错眼间李落还以为回到了往生崖下。那鲛人背着李落也不见吃力,身子只是略略比旁的鲛人微沉了三寸。李落甚是感慨,当真要说起来这已是第二次了,不过比起那时候不情不愿的虎狮鱼,鲛人可就要算善解人意的多了。神思飘忽,李落忽然心中一动,若说在海上遭逢的劫难比起陆上更要多些,数次都是生死一线,却都大难不死,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还能否极泰来,因祸得福。 过了大约半刻,离黑山丈许外的海面上忽然掀起了一道漩涡,初时只有肉眼可见的一拳大小,慢慢由小而大,张开到了一丈方圆便停住不动,极快的旋转着,像一只眼睛,深邃神秘。 这些鲛人尽都上下翻跃,像是雀跃欣喜,又像是在做一种别样的图腾仪式,充满了奇异魔幻的色彩。背着李落的鲛人也是如此,而且还怕李落从背上滑下来,双手自然而然的背到身后,托住李落股间,着实让李落尴尬窘迫不已。不过李落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这些鲛人便在李落和司游倦震惊恐惧的眼神中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漩涡之中,只在海面上留下了司游倦的一声惊呼和房千千的一声尖叫。 眼前一黑,如同梦魇般的感触再一次碾上了李落的身子,海水回旋翻转,从李落身边呼啸而来,咆哮而去,而李落又似那无根浮萍,被海水肆意的戏弄着,不过这一次虽然耳旁的嘶鸣声依旧震耳发聩,但在李落的心底深处却是一片安宁,静静的伏在鲛人肩头,那般昏昏欲睡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好在这一次时间不算长,李落这样的水性也还没有到心如擂鼓,眼冒金星的地步,忽然就觉肩上一轻,再看时便见那鲛人已经跃上了一处浅滩,抖了抖身子,回头看着李落眨了眨眼。 李落一怔,猛然回过神来,忙不倏从鲛人背上跳了下来,尴尬一笑,连声示谢,就听一旁房千千嘻嘻偷笑出声,不用猜就知道房千千定是觉得李落赖在鲛人背上不愿下来。 李落轻咳一声,环目四顾,这又是一个中空的山腹,方圆十余丈,其上似是直直接着苍穹,不见顶盖,脚下是一个石台,正中处有一个丈许大小的深坑,李落走过去看了一眼,坑洞深邃不见底,黑乎乎,幽沉沉,好似通往海底一般。卷着众人而来的海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进来的,到了这里,只是几个呼吸,便从石台正中的那方坑洞中流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地上浅浅的几滩水渍。 洞中有淅淅沥沥的叮咚滴水声,漩涡由上而下,李落虽难辨深浅,但此刻定然已是在海面之下了。 鲛人对眼前景致早已司空见惯,没有半点惊讶,只是略略理了理人数,瞧了瞧李落三人并无大碍,便即去往山腹一处,推开一扇石门,石门后露出一条斜斜没入地底的石道,色泽暗沉,没有千年之久,也有数百年光阴了。 鲛人鱼贯而入,房千千一马当先,没心没肺的跟上前去,司游倦看着李落,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不说其他,若是鲛人弃李落二人不顾,就怕两人连门都未必能找得到。 进了甬道,石壁上刀砍斧刻的痕迹还隐约可见,只是棱角处已然覆上了一层宛若油脂一般黏滑湿凝的灰色石质物,行走其中,给人一种走在一头巨兽腹中的怪异错觉,甚是骇人。 甬道几乎是笔直上下,当初开凿这条甬道的人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心力物力,景致的确不算好,但端可称得上是奇观了。李落有心试试这黑山岩石的质地,不过待看了几眼洞壁的模样,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约过了多半个时辰,石道到了尽头,那端也是一扇石门,有光从门外照了进来,柔和荧惑,也是阳月石。鲛人从石门处钻了出去,李落没有迟疑,和司游倦一前一后出了石门。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内奸 眼前豁然开朗,一桩物,几乎就在刹那间便引去了李落和司游倦所有的心神。 一块苍蓝巨石,近十丈方圆,赫然占据了石窟正中处,表面有暗哑的蓝光流淌,却内敛含蓄,只在苍蓝大石中游走不定,没有向外显出哪怕一丝一毫,自有一股天成之姿,看着苍蓝巨石,就像是在夜里抬头望天,深邃的夜幕中繁星而成的点点迷醉星光。 牵星石,名不虚传! 此地中空成窟,近乎成圆,犹自大过头顶的中空山腹数倍有余,脚下石面微微倾斜,向前伸展出去,到了石窟正中的地方忽然间被神兵斩了去,戛然而断,以苍蓝大石为界,再往前便是幽幽海水,沉寂如镜。 这处石窟,一半为石,一半为水,靠着苍蓝大石外侧幽暗虚空中有帆影隐现,苍劲而古老,神秘而虚幻,虽难窥真容,但除了东海鬼船,再不会有第二艘船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与司游倦相视一眼,眼中皆有骇然神色闪过,从窈歆早前言语的一鳞半爪中两人大约也猜了猜此处牵星引船的景象,或许是窈歆当日描述此间时的语气使然,两人看到鬼船的时候倒不觉有多惊讶,反而是这块牵星石,奇异神秘,只能意会,却无法言传。 “王爷,司兄,你们可算来了。”一声朗笑,苍蓝大石另外一侧走出几人,当先那人李落只听声音便知来人是谁了。 李落展颜一笑,道:“累宋公子久候了。” “哈哈,我也是刚到不久,王爷来得快。”宋无缺龙行虎步,几日不见,宋无缺气势犹胜从前,看来这几日在摩朗滩该是另有奇遇。 李落目光越过宋无缺,落在身后几人身上,男子俊朗,女子妖娆婀娜,正是几个露出真面目的鲛人,果然生着一副让天地嫉妒的模样,兴许就因为如此,才叫那些善妒的天地游神收走了鲛人的语言,但终归还是留下了那样动听的声音。 几个男女鲛人簇拥着宋无缺,不管李落是不是愿意妄自菲薄,宋无缺都有一股亲和容人之势,几番相处下来,便能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敬意,油然而生追随之意。李落暗暗忖量,此际与宋无缺是友非敌,不过一旦离开摩朗滩,重回大甘的那时又会变成仇敌,如果不是出身帝王家,将李落与宋无缺二人置身江湖之中,李落了然,自己清冷的性子决计不如宋无缺那般游刃有余。 “这里的事,了结了?” “嗯,了结了。”宋无缺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朗笑道,“若不是王爷传信,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那种毒是绝毒,极难应付。” 李落微微一笑,颔首道:“用毒一道,只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已,宋公子以为如何?” “哈哈,王爷此言深得我意,走,过去瞧瞧吧,说起来也是王爷的因果呐。”宋无缺轻笑一声,一指苍蓝大石的另外一侧。 “传信?”司游倦看看宋无缺,又瞧了瞧李落,一头雾水,房千千亦是一脸好奇,早就听宋无缺说过李落有书信传来,房千千找了许久都不曾见到,难不成两人隔着老远还能心念通达不成。房千千满怀恶意的阴阴揣测着,如今宋无缺又再提起,打定主意一定要追根问底,瞧瞧那书信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宋无缺含笑不语,李落没有告诉司游倦,宋无缺也不曾说与房千千知晓,所有种种只在李落和宋无缺两人之间。宋无缺虽然神色谦和,没有轻视之心,但却有一股微不可查的傲然之意在暗处缓缓游动。说英雄,谁是英雄,摩朗滩前,只道是当年惊才绝艳的先贤前辈重回人间,怕也未必能胜的过宋家公子和李家王爷了。 李落歉然一笑,赔了一礼道:“游倦兄,还请莫怪。我与宋公子传信一事的确不曾告诉你,此举并非有意,我只是担心……” “王爷多虑了,我明白的。”司游倦自嘲一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嘿,我这个人喜怒形于色,让王爷见笑了,不过我是真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和宋公子传信的?” “说来话长,游倦兄还记得我曾说过这些鲛人对窈姑娘的族人有杀意,杀心却不浓,要不然不会有那么多族民只伤不死,就在我医治这些族民的时候,偶然间我发现有族民并非是被钝器或是外力所伤,而竟然是被暗器所伤,在这里,我能想到的暗器高手就只有房姑娘一人了,不过也说不准这些鲛人中有天赋异禀之辈,得先辈遗赠,擅长暗器,所以我只是猜测,姑且试了试罢了,没曾想竟然真的是房姑娘和宋公子。” 宋无缺见司游倦和房千千皆是一脸讶色,笑道:“这些异族中人只伤不死,王爷正是用伤势来传递消息,匠心独具,换做是我可未必能想得出这样妙手天成的计策。” “宋公子过谦了,若不是你认出我的小把戏,所谓妙手天成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好啦,你们两个都聪明,只有我最笨了。”房千千嘟囔了一声,扫了司游倦一眼,大约是最笨的人里也该算上司游倦,不过和司游倦还不算熟络,这次就暂且先放司游倦一马,接道,“可是你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传递消息,不怕她们发现么?” “残商末年,大甘太祖领军攻讨之时有一种军中暗语,在当时冷僻生门,但书写却极为简单,而且传递消息极为准确,被后人称作狼言。狼言流传百年之久,早已不是秘密,宋公子出身南王世家,自然知道狼言暗语,但此处避世已逾数百年,想来就算看见了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所以我才能放心的把消息传给宋公子。” “原来如此。”房千千大悟,叫道,“原来你是内奸呀。”说完之后急忙捂住嘴,一脸尴尬的看着李落。李落轻轻一笑,道:“我的确是个内奸。”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窈族长 “房姑娘,慎言,王爷此举只是迫不得已,虎无伤人意,人有食虎心,是非曲直,一问便知,王爷,请。”宋无缺作势请李落先行,李落含笑示意,与宋无缺并肩而行。 转过那块苍蓝巨石,就见一群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身边围着十余名鲛人,漠然而视。司游倦环目一扫,看清了其中一人,身躯微微一颤,轻哼一声。那人抬头看了眼司游倦和李落,惊讶欲呼,却又神情一黯,默默的低了头,一声不吭。 李落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些族民,宋无缺没有手下留情,李落也未曾在书信中要宋无缺网开一面,至于宋无缺该当如何应对,李落更是只字未提,所谓传书,不过是略略提了几句,宋无缺有自己的打算,李落亦有自己的思量,彼此呼应,却又互不干涉。 眼前这些族民大都已经负了伤,有轻有重,不过不见有人丧命,这约莫是宋无缺对李落的交代了,至于窈歆,密谋算计已被李落二人识破,结局早已注定,不过是时间迟早罢了。 李落看着眼前先是震惊,随即便是怨恨不已的族民,脸上无喜无悲,缓声说道:“窈族长可在?” “我呸,早知道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当初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有族民高声喝骂,似是要把对鲛人的怨气尽都撒在了李落身上。 李落淡漠一笑,回道:“当初你们救我二人性命,此恩我定有回报,今日的困局,却和救我们无关,至于是何缘故,不用我说,你们心知肚明。” “白眼狼……” “小人……” “无耻……” “卑鄙……” 咒骂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李落好涵养,自顾听着,面不改色,司游倦却是忍不了,冷笑道:“一个个牙尖嘴利,不是都不会说人话么?怎么这会全从畜生变成人了?” 一语激起千人愤,喝骂声徒然响了三分,让司游倦的脸色愈加难看。宋无缺长笑一声,压下诸人的叫骂声,淡淡说道:“看诸位中气十足,临危不惧,想来过一会掉脑袋的时候也能这般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一语落罢,叫骂声骤然小了许多,不过也有人悍不畏死,犹自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忽听人群中一个带着面具的族人低沉喝道:“好了,都别说了,一招错满盘皆输,怨不得他们。” 李落听到声音也不吃惊,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好久的窈歆,此刻便混在人群当中。 “窈族长,你果真没死!”司游倦轻喝一声,死死的盯着人群之中缓缓起身的窈歆。 窈歆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悲苦萧瑟的脸庞,苦笑道:“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你。” “窈族长若不瞒我们,未必会是这个结果。” “李少侠的意思是倘若我据实相告,你会助我一臂之力。” “会。”李落没有犹豫,也不曾有什么权衡或是为难,很是随意的应道,身旁鲛人面露不满,冷哼出声,宋无缺张了张手臂,拦住欲将上前的鲛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窈歆没有料到李落会答的这般容易和理所当然,微微一愣,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看来是我想错了。” “族长的谋略,想必在第一次见到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成算,那日生,今日死,我这条性命即为族长所救,再舍了也只在族长的一念之间。” “你记得?”窈歆吃惊的看着李落,李落温颜一笑,道:“当初第一次与族长见面时你的族人便有争吵,当时我不解其意,唯有先记下来,日后耳濡目染,听着族长和族人说话,也就明白了些。当日族长留我和游倦兄的性命,图谋就是今日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管族长意在何处,若不是窈姑娘救了我,我也不过是一具死尸罢了,所以无论族长想什么,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 “这么说我就错在骗了你,是么?” 李落沉吟少顷,平声说道:“不敢言错,只是不能平白牵连了游倦兄。” 窈歆看了司游倦一眼,淡淡一笑,道:“好了,这些是非曲直现在说也没什么用了,我算计你,你当然可以反过来算计我,你技高一筹,我只能饮恨收场,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是从哪里瞧出破绽的?” “窈族长心思缜密,不过这里毕竟与世隔绝数百年之久,流传记载都是数百年前的人和事,难免会有些差错,如果能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人,想来这些破绽也就不成破绽了。” “呵呵,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就听听我的差错在何处,李少侠不会连这点施舍都没有吧?” 李落微显沉默,宋无缺朗笑道:“王爷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也好解了我等心中疑惑。”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奇闻密事,听过的一说便知,没听过的自然就无从得知,窈族长想来并不知道兰陵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 宋无缺轻轻咦了一声,讶声问道:“兰陵?谁叫兰陵?” “窈族长的女儿,窈兰陵窈姑娘。” 宋无缺恍然,摇头不语,留下众人一头雾水,窈歆奇道:“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 “兰陵一词想来族长是从前朝书卷中读到的吧。” “嗯,是又如何?” “窈族长应该不知道兰陵其人在前朝之时颇有微词,有倾国倾城之姿,却倒行逆施,所作所为惹得天怒人怨,最后的下场惨不忍睹,为人母者,想来不会给自家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 窈歆一怔,兰陵竟然还有这样的典故,与残存跃龙门的书卷记载比较,李落所说兰陵之意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嘿,穷乡僻壤,耳目闭塞,还当这名字好听,到头来原来是个笑话。”窈歆自嘲一笑,连连摇头,有说不尽的萧索和遗憾。 李落看了窈歆一眼,眼神有些奇怪,接道:“族长带我们去瞧的那些壁画年头都在百年以上。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另有打算 想来数百年前应当不会有族长的先祖料定会在今时今日有我等几人擅闯摩朗滩,所以那些壁画里记载的事大约也是真的,而窈族长说给我们听的那个故事也有据可查,只不过有一处略显僵硬了些。” “哦,是哪里?” “横贯古今,族长所率一族众人与鲛人纷争不断,如果族长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如今该是窈族长与你的族人身处下风,仰鲛人鼻息,既然如此,那些鲛人去留随意,族长所言,鲛人中有人贪图前人遗宝不愿离去,定要将你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只是后来的几番争斗我也在一旁瞧了,你们誓要取鲛人性命的确不假,不过鲛人却未必有赶尽杀绝之心,如此种种,我便心有怀疑,如果族长告诉我们的故事是真,那么到底是哪里有蹊跷处。” “你想到了?” “嗯,如果在族长的故事里,鲛人还是鲛人,东海遗族也还是东海遗族,但倘若在连山眼中,你等族人与鲛人换一换,这个故事兴许会更能说得通些。” “换一换,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司游倦愕然不解道。 “当年确有连山前辈东渡摩朗滩一事,而且船上也的确带了两族之人,一为鲛人,一为窈族长一族,但与窈族长口中所述的故事不同,鲛人应该才是守护摩朗滩和鬼船的一族,而窈族长遗族一脉,或许是被逼迫,或许是为了逃难,总归不是心甘情愿来到此地,时过境迁,连山久不归来,余威十不存一,所以才有百年前的人心浮动,图谋的是离开摩朗滩,更有甚者,你们才是窥视连山宝藏的人,而所谓与鲛人的混血之祸,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也是你等先辈刻意为之吧,一来可以让鲛人放松戒备之心,二来可以凭借鲛人血脉之中的先天之势,弥补你们不能习武的短处,至于前些日子那场血腥屠杀,我猜多半不是鲛人所为,而是窈族长已经容不下那些混血异族且又不愿追随你的人,至于石牢中尸骨无存的那名鲛人应该也是族长的手笔吧。” “李少侠很会讲故事,只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难道就因为我骗了你,还是说你愿意相信这些口不能言的畜生的话?”窈歆淡漠应道。 话音刚落,数名鲛人一脸杀意,连声怒吼,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上前动手之意。窈歆冷冷的看了四周鲛人一眼,漠然说道:“你们只是运气好罢了,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你们早就变成一具具尸首了。” 宋无缺笑了笑,没有接言。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和声说道:“这倒是你小瞧了他,虽有我早前传信之故,但就算没有我,你们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窈歆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李落所说,宋无缺也无意辩驳什么。李落传信只是提及摩朗滩有东海遗族图谋牵星石,所凭借的是一种名为五色藻的剧毒之物,至于其他李落只字未提,任由宋无缺自行决断。所以说敌人往往比朋友更了解一个人,李落知道,只要消息传给宋无缺,宋无缺自然会有办法,而且李落的传书只是让这件事稍稍简单了些许,没有李落的传书,结果多半也差不了多少,兴许只是会添些别的波澜。 重逢之时,宋无缺只是简简单单回了句大势已定,如何定,怎么定,李落没有问,宋无缺没有说,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窈歆虽说口口声声以成败论英雄,但实则对李落出卖一事耿耿于怀,守着自尊,不愿做泼妇骂街的模样。李落暗暗叹息,我本将心向明月,便是说了,窈歆也不会信,或者说她更不愿意相信。 “游倦兄时常和窈姑娘去打鱼,我也去过几次,那些口粮,相比窈族长的族人却见消耗快了些,大鳇鱼该是能吃一天的,实则半日便所剩无几,所以我想石窟中应当不是只有我们见到的这些人,还有人藏身暗处,只是你不愿让我们看见罢了。”李落见窈歆似还有话要说,淡淡截道,“若是这些都还不算,那我在三个月前大约能分辨出你们的说话,虽然无人明言,但端倪依稀可辨,我也更加笃定窈族长另有打算。” 窈歆沉默不语,却无愧色,倒是窈兰陵低着头羞于见人。 “哈哈,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巧言令色,徒然惹人笑话,莫非真当鲛人一族不知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我死了,嘿,”窈歆环视洞中鲛人,阴恻恻接道,“你们就能好过么?” 宋无缺脸色一沉,李落眉头微皱,窈歆看似自暴自弃,实则挟鬼船隐秘以令鲛人,如此有恃无恐的行径的确让人不齿,偏能让这些鲛人投鼠忌器,奈何不了窈歆。 司游倦冷喝道:“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敢大言不惭,这样的嘴脸不嫌可憎么?” “命都要没了,要脸有什么用,再说我的这张脸留着还不如不留,我活不成,也要你们一样难受!”窈歆尖声叫道,形色欲狂。 宋无缺眼中冷意一闪即逝,窈歆欲行玉石俱焚之举,凭借的自然只剩鬼船,拿捏的是鲛人当年誓言禁锢,那么这些东海遗族的的确确握有鬼船修缮的紧要处,窈歆才敢这样要挟鲛人,单凭鲛人一族之力想来定是无法修复受损鬼船,若非如此,当初那人也不会在摩朗滩留下这等后患。 这样的人宋无缺见得多了,南王府执掌大甘南府数州多年,刑司衙门诸般手段宋无缺知之甚详,有的是法子叫窈歆服软,不过眼下宋无缺可以不理会鲛人,但不能不顾及李落的心思,李落重诺,毕竟有救命之恩在先,如何处置,却也要看李落的意思。 “窈族长以死相拼也要跳出这个牢笼,此事我爱莫能助。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太极 不过你救我性命,我便也要护你母女二人周全。”李落说完,见窈歆眼中露出嘲讽之意,淡淡一笑道,“其实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不会为难窈族长的,只是族长可有想过,数百年前你族中先辈刚来这里的时候,那位连山先贤怕早就料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窈族长以为兰陵一词当真是那位先贤忘记了么,怕是不见得吧。” 窈歆一怔,忽地脸色大变,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白了三分,嘴唇发抖,仿佛心内有什么垮了一般,整个人骤然间萎靡颓然了下去,双目赤红,怨毒的瞪着李落。 “族长早就已经想到了,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承认呢?兰陵只是其一,数百年的光阴,那位先贤的诸般算计,防备的怕不都是你东海遗族一脉吧。四百年前东渡跃龙门的那艘船上,兴许遗族一脉的命运早就注定,族长争的不是天地,而是那位先贤,不知道当初在那艘船上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窈歆怒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殷红刺目。窈兰陵惊呼一声,呼道:“娘,你怎么了!?” 窈歆缓缓坐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方才的狰狞荡然无存,眨眼间就成了垂暮老矣的模样。宋无缺暗自咋舌,言语伤人犹胜刀剑,没想到心性清冷的定天王竟然也有这般唇枪舌剑,伤人于无形的时候。宋无缺与窈歆只是初见,李落却和窈歆有过数番交谈,对于连山其人,从窈歆的言语中李落能分辨得出来,半是怨恨,半是倾慕,无论窈歆想要做什么,心底深处都有欲叫连山刮目相看的意味,一旦揭破了这层窗户纸,如果窈歆知道了原来在连山心中,东海遗族一脉只是需要提防戒备的棋子,其中失落可想而知。 连山当年再如何惊才绝艳,毕竟已是过往,倘若窈歆据实相告,说不得李落也想和那位天纵之才相隔数百年而一较高下,李落没有多说,说的多了反而矫情,窈歆总归是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 李落转头看着宋无缺和声说道:“我其实很佩服那名唤连山的前辈高人,时隔数百年而威名不衰,能让人忌惮,也能让人恨不得追随左右,倘若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那位的风采。” 宋无缺朗笑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呐!” 李落展颜一笑,一旁一个身形健硕,相貌俊朗的鲛人低低发出了几个怪异音节,脸上满是崇拜和追忆之色,从腰间拔出一根三尺长的鱼骨兵刃,正要在地上写些什么,李落忽地扬声说道:“听说佛门有一门功夫叫闭口禅,口乃心之门户,口闭心沉;此处一静,万物皆景;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盛。不知道你是不会说话还是忘了说话呢。” 那鲛人一脸茫然的看着李落,似乎不明白李落在说什么。宋无缺神色微变,打量了鲛人一眼,露出思索神色。 “那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了,还未请教你等族人可有姓氏,会不会有一个寞姓?”李落淡淡说道。 鲛人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李落也没有追问,含笑一礼,道:“如此,还请善待他们。”说完之后,李落微微侧身退开半步,不再多言,只是那鲛人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惊意却没有逃过李落和宋无缺的眼睛。宋无缺暗呼了得,李落欲吐未吐,却让鲛人心有顾忌,自然更会善待窈歆。 鲛人挥了挥手,有族群中的精壮鲛人上前将被制住的窈歆族人赶往一处,窈歆起身,神色凄厉,盯着李落阴鸷说道:“你怎么知道百年前没有人料到你们会来!”说罢,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的颓然离去。 李落和宋无缺皆是一震,窈歆的神情不似作伪,怨毒有之,欺瞒狡诈却无,难道说数百年前当真有人料到今日会有外人闯入摩朗滩么。两人心神触动,窈歆临行一言简直是匪夷所思,李落和宋无缺相视一眼,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两人皆压下了眼中惊疑,沉稳清明如故,不语怪力乱神,身处绝境,设法离开才是当务之急。 “窈族长。” 窈歆没有回头,只是顿了顿身子,便又缓缓离去。 “摩朗是谁?” 窈歆没有回答,在就要走出山洞的时候才传来窈歆呆滞漠然的一句回音:“一个连山也要躲着的人。”说完,身形没入山中甬道,再无声息。 司游倦恋恋不舍的看着石道入口,猛地甩了甩头,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又决然的收回了目光。 “宋公子知道摩朗?” “我知道连山。”宋无缺没有回答李落,顾左右而言他,但话中之意却也明了,知道连山,也知道摩朗滩,自然这里的事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果然在来时的那艘船上,除了琮馥,就属李落最是无知了。 “王爷过来瞧瞧。”宋无缺招了招手,示意李落跟随自己上来那颗硕大的牵星石,李落这时才发觉这颗苍蓝巨石上开凿出一条可供一人攀爬的小道,很浅,但对有武功在身的李落诸人和身手矫健的鲛人而言倒是不在话下。李落不知道宋无缺要自己看什么,不过洞中鲛人各自忙碌,一时也没别人理睬自己,索性上去瞧瞧也好。 四人攀上牵星石,环目四顾,虽是山洞,却有空阔之感,有阵风拂面,不觉气闷潮湿,比上面还要好些。 “王爷你看那条水线。”宋无缺指着洞中半边海岸沉声说道。 李落瞳孔微微收紧,司游倦一头雾水,这条水线倒是规整,左右像是两条一明一暗,形状一模一样的游鱼,将山洞一分为二,不过也看不出有什么稀奇,随即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太极!”李落吐了一口气,平静说道,只是眼中风云变幻,绝不似脸上看到的这般平静。 “太极又是什么?”司游倦还是不解其意。 第一千七百一十一章 靠岸鬼船 东海诸岛没有关于太极的记载,上古流传的书卷几乎在东海绝迹,司游倦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宋无缺解惑道:“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大约是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之类。太极生两仪者,太极寂然不动,本无形象,唯为清净光明之体,此为无生之理性。动则显象起用,乃名为生。所生之象,其数无穷,但始动之际,只有一明一暗两种形色,明色为阳,暗色为阴,因此称为阴阳两仪,两仪又成万象,诸般万物,皆在于此。”宋无缺说罢,见司游倦听完之后更加困惑,笑道,“太有至的意思,极有极限之义,太极就是至于极限,说的是远古阴阳尚未分化的最初之时。” “还是不明白……”司游倦拧着眉毛,摇摇头道。 “哎呀,这个符号就是说那些时间最久,最老的东西。”房千千不耐烦的将身子微微前倾,背着手指点司游倦。司游倦恍然,应道:“那明白了。” 宋无缺笑了笑,费了半天唇舌还不如房千千的一句话,虽然没觉得气馁,但还是有点哭笑不得。 “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好说,也许真的是妙手天成也不无可能。”宋无缺回了一句,略略皱起了眉头,这句答言便连自己也不相信。 李落点了点头,不管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天地伟力的鬼斧神工,这里本就是一个处处透着稀奇古怪和神秘诡异的地方,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 “对了,公孙前辈呢?”李落记起公孙师,左右不见人影,问了一声。 宋无缺脸色微微一黯,叹了一口气道:“那日与王爷分开之后不久便起了风浪,公孙前辈一时不查失足落水,原本并无大碍,谁知道海面上突然出现了数道漩涡激流,公孙前辈被卷入漩涡之中,我入水救人却是徒劳,也被这海水漩涡扯了进去,万幸被他们所救,醒来的时候就没有再见到公孙前辈,我问过他们,都没有人看到,也许,哎……” 宋无缺咽下了凶多吉少几个字,不用明言,其实几个人都已知道公孙师几无生还的可能。李落怔了怔,与公孙师不过数面之缘,要说感慨的确有之,但说伤心难过,对见惯了战场厮杀和生离死别的领军大将而言确是奢侈了些,只是公孙师突遭不测,不知道公孙婉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有怎样的伤心欲绝,先是公孙家少君无忌,再是公孙师,公孙婉清的遭遇的确让人唏嘘。 “无论如何,至少要把这个消息带回竹阴公孙家。” “那是当然。”宋无缺看了李落一眼,一指靠岸鬼船,沉声说道,“鬼船启航之时,就是我们离开摩朗滩,重返大甘之日。” “也不知道乐今她们现今身处何地。” “王爷放心吧,乐今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李落微微一顿,沉吟数息,平声接道,“宋公子,时至今日,敢问这摩朗滩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那位连山又是何许人也?” 宋无缺沉默片刻,静静的看着沉渊海水,缓缓说道:“我也是从族中长辈那里听说过连山这个名字,只知道此人有惊世之才,数百年前乃是江湖中冠绝一时的成名人物,至于他的来历我所知不多,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知晓他的出身渊源。” “谁?” “大隐于市。” “言姑娘?” “流云栈或许也知道。” “那这里?” “族中先辈记载,当年连山前辈将一个惊天的秘密掩藏在了东海之上,也就是如今闻名天下的东海鬼船,至于他藏的到底是什么,没有聚齐三十六艘鬼船之前,谁也不敢断言,兴许只是连山前辈一时兴起,给后人开的一个玩笑也未可知。不过,”宋无缺看了一眼洞中各自忙碌的鲛人,压低声音道,“他们应该知道这里的隐秘,只是碍于誓言不能相告,于我又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好强求,但从只言片语中我亦有揣测,却无法证实。” “宋公子有什么猜测?” “连山前辈藏在东海的极有可能是一把钥匙。” “钥匙?” “嗯,一把可以打开一处世外秘境的钥匙。”宋无缺肃容回道。 “什么样的世外秘境?又是什么样的钥匙?” “这就不是我能猜得到的了,那处秘境是凶是吉,是真是假我亦没有半点头绪,就连那把钥匙我也一样不明其意,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张地图,又或者当真只是一把钥匙而已。”宋无缺叹了一口气,颇显无奈。 “没有办法解开这个秘密么?” “办法倒是有,不过未必有用。” “哦,还请宋公子指点。” “不敢,这个法子笨了些,这里每年都会有鬼船现身,只要等够了三十六年,也许就能凑齐三十六艘鬼船,找出连山前辈藏在东海的秘密。”说完,宋无缺洒然一笑,“只是如你我这般身不由己的人,又岂能在东海一隅枯守三十六年呢。” 李落哑然一笑,抛开这些鲛人会否阻拦不说,这个法子的确有用,虽说笨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只是就像宋无缺说的,身不由己,偷得半日闲也是不易,何况还是三十六年之久。 “等船修好之后,我们就乘鬼船离开这里,他们答应了,不会留难我们。” “好,也罢,这个秘密就留待日后的机缘吧。” “只能如此了。”宋无缺朗笑一声,引得不少鲛人翘首张望,颇显好奇。 “宋公子可曾听闻连山有传人在世?” “这个倒是不曾听说,那样的惊才绝艳之辈实乃天妒之才,多半已成绝响了吧。” 李落心中一动,宋无缺神色如常,看似并不知道连山只是一个名号,李落有可能是连山,宋无缺亦有可能,不过李落并没有告诉当日窈歆所言,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重返大甘 在这场洪流漩涡之中,李落也要留些后手才是。 李落看着鬼船,神思飘忽,忽然想起了当年初踏鬼船之时,破开鬼船舱门看到的字迹,在鬼船上留下破解之法的人又会是谁。 福州,桑海,盘雁镇,小福山。 一艘不算大的海船刚刚靠岸,就有一群翘首张望等了好久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了上来,有呼唤,有叫嚷,有吆喝,热闹的让人心惊肉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船上满载了什么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灵丹妙药。 房千千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挤了出来,拧着眉头,皱着小脸,拍打着被人挤得东扭西歪的衣裳,一脸后怕,离了人群之后便远远躲开,心有余悸的看着眼前的喧闹。不过即便如此,房千千都不曾松开抱在怀里的一个小小包裹,抓的很紧,护的也很严实,看上去珍贵无比。 喧嚣和热闹不见小,不过人群散开了些,李落和宋无缺司游倦走了出来,轻松自在,远不是房千千的狼狈模样能比。三人驻足,回首向船头一个大汉挥了挥手,那汉子朗笑一声,挥手示意,随即自去忙碌了。 宋无缺长出了一口气,慨然叹道:“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李落笑着应了一声,环目四顾,脚下这片土地本该很熟悉,没想到在东海漂泊了数月,重回之时竟然有了一种异样的陌生。 话音一落,李落和宋无缺皆是一顿,脸上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僵硬,而后就在司游倦和房千千看不到的虚空里有一丝暗流杀意轻轻拂过。杀意来的快,消失的更快,李落和宋无缺微微一怔,相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宋无缺朗声大笑,李落摇头轻笑,都有些难为情的窘迫,让司游倦和房千千一头雾水,好端端的这两人笑什么。 “今天就算了吧。” “嗯,明天再说。” “前面不远就是盘雁镇,王爷,我请你喝一杯。” “不好,”李落摇了摇头,宋无缺一脸惊诧,就听李落笑颜接道,“今日我请你。” “那怎么好……” “哎呀,你们就别争了,今个我请你们喝酒。”房千千笑嘻嘻的拍了拍怀里的包裹,一脸得色。 三人皆是莞尔失笑,房千千那包裹里装的不是别的,都是些外头难得一见的东海珍品,光是拳头大小的阳月石就有四五块之多,拿去换了钱不敢说富甲一方,但腰缠万贯还是有的,这么说来此行收获最丰的就属房千千了,没见她整日里一双明眸都弯成了月牙儿,只差再流点口水了,被司游倦好一顿嘲笑,房千千也不着恼,只顾嘿嘿傻笑。司游倦对阳月石不感兴趣,只取了一根乌蛟筋,留作日后海上之用。李落和宋无缺都是取走了一块阳月石,宋无缺很随意的捡了一块,约莫只是留个念想,李落倒是挑挑拣拣了半天,取走的那块阳月石不算大,但晶莹剔透,几无杂色,被房千千说笑了几句,多半是送给心上人的。李落倒是坦然,直言房千千猜的没有错,这颗阳月石的确是李落寻来打算回去之后送给谷梁泪的。 离别之际没太多牵肠挂肚和依依惜别的桥段,鲛人寿命悠长,生生死死,分分合合都是过眼云烟,没什么太多的稀罕,倒是有几个鲛人女子面露不舍,颇显遗憾。李落有自知之明,这些个貌美鲛人恋恋不舍的定然不会是自己,而是宋家的无缺公子。 船只修缮耗费了半月之久,之后那鲛人头领便让李落几人进了船身上的一处密室,留足了足够四人数月之用的干粮和清水,之后便封了门,再三叮嘱千万不能进到船舱,且要等到一月之后方可离开这间密室,要不然会生祸端。李落自然应允,这鬼船本就神秘莫测,再加上当日在盟城外遭遇的那艘鬼船,惊魂魅影历历在目,船舱中还有让李落忌惮不已的蚀骨瓷瓶和江湖上谈之色变的雷电石,这一次可不是要毁了这艘船,而是要借船脱身,自然不好轻举妄动。 修缮鬼船的这半月之中,李落和宋无缺都没有再踏入这间石窟半步,鲛人颇显避讳,到底是怎么修缮鬼船几人不得而知,直到离去那天,李落也没有再看见窈歆母女。 密室不大,但装下四人绰绰有余,李落暗暗称奇,当初在那艘鬼船上却不曾留意到竟然还有这样一间密室,或许这间密室是这艘鬼船上唯一的一处生门。盟城外的那艘鬼船已沉了海,没法子去考究是否也有这样一处密室,不过想来那位连山先贤还是留了一线生机。 封了门,密室中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四人或是轻缓,或是急促,或是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初时还有言谈,日子久了,难辨昼夜,也便没有多少话说,不过四人都是内力精深之辈,耐住寂寞倒也都是寻常事。除了船身颠簸的那几日,大约猜到是船行摩朗滩,再之后渐渐风平浪静,该是离开了这片海域,让李落颇为遗憾的是自始至终都不曾亲眼目睹这艘鬼船是如何离开牵星石,穿行在海水之中。 船行多日,略略估算着日子,约莫过了两月光景,四人破开舱门出了鬼船,那鲛人头领临行之际说的明白,一旦离开那间密室,在船上不能久留,最多只能待三天,至于缘由,鲛人头领缄默三口,只让几人谨记就好,莫要节外生枝。 脚下这艘鬼船无异是一座宝山,偏生几人从宝山出还得空手而归,若说不想一探鬼船究竟那是虚言,不过鲛人有救命之恩,宋无缺几人纵是好奇,却也守诺,不损鬼船分毫,倘若心痒鬼船隐秘,日后再寻一艘也就是了。 宋无缺走的很洒脱,没有半点留恋,李落亦无不可,反正鬼船也见识过了,至于房千千心思本就不在鬼船上,去也罢,留也罢,亦无所谓,司游倦唯李落马首是瞻。 第一千七百一十三章 小福山 自然也没有异言。在经过一座海岛时四人便弃了船,游到岛上,再回首时,不过数刻光景,那艘鬼船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着实让几人暗呼诡异。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这座悬海孤岛上困了半个月,竟然真有一艘大甘的商船经过,救起四人,等到李落四人随船回了大甘,踏上大地的那一刻,已是福州境。 福州富饶,桑海更是繁华,有沧海遗珠之称,盘雁镇虽然离着桑海还有些路途,但也算是近水楼台,不比中府别处的县府小多少,而繁华犹有胜之。 说起桑海,最有名的就是天下闻名的苏小楼,桑海墨卿更是艳名传天下,此女与李落在秀同城有过一面之缘,大概算不上是善缘,若是再见,恐怕没什么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盘雁镇虽难比桑海的沧海遗珠,但也不差,在盘雁镇城外不远有一座小福山,在福州闻名遐迩,算不得洞天,却也是一处福地。山不高,绵延不过几十里,有溪水小河萦绕其中,堆砌成湖,星星点点。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烟霞。山中没有人家,只有一座逍遥道观,名曰藏福观,不喜香火盛,但求意远静,间间虚窗静室,滑凳板生花。离藏福观不远有一座水洞,叫小福洞,乳窟龙珠倚挂,萦回满地奇葩,甚是稀奇罕见。信步山中,左右都可见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枯藤缠着老树,奇花瑞草,修竹乔松。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蒨崖苔藓生。又见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几树青松常带雨,浑然一副仙家景象。 李落知道小福山,不过未曾有缘一观,就连福州也是头一次来,但福州李落却不陌生,听说当年慧王离宫,赐封之地就是福州,算起来是慧王李玄泽长大成人的地方。 小福山固然秀美,不过此时此刻四人的心思可都还轮不到山清水秀的洞天美景,只想找个酒楼好好打打牙祭,祭一祭五脏庙,这些日子在海上可是好生委屈了自个的胃口,如今嘴里都能淡出水来。 进了盘雁镇,街上处处繁华,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有沿街叫卖的小贩,还有一座接着一座的酒肆商铺,让人目不暇接,唯有叹一声福州富饶,比之沿海诸州也不遑多让。 房千千拦住过路的一位行人,问了问盘雁镇最大最好的酒楼在哪里,那人遥指城东一侧,有一座酒楼,名叫沽酒家,是盘雁镇最好的酒家。房千千笑嘻嘻的道了一声谢,也不理会这满身的海腥味,当先领着李落三人赶往沽酒家。 路途不远,跨了几道桥,尽了几条街,有一座两层高的小楼映入众人眼帘。这名为沽酒家的酒楼虽然不高,不过占地倒是不小,矮形藏身,有点大隐于市的味道。 房千千眼睛一亮,这几个月过去,闻着点香味都觉是珍馐美馔,眼前的沽酒家此刻怕是比那皇宫膳房也不差了。房千千闷着头就往酒楼里冲了过去,惹得李落和宋无缺偷笑不已。刚到酒楼门前,不等房千千跳进门里,忽然从头顶落下来一只酒坛,直直砸向房千千脑门,吓了房千千一跳,忙不倏闪身躲开。酒坛碎在地上,水花四溅,染了房千千衣摆。 房千千一脸怒容,仰头瞧着头顶,脆声喝骂道:“那个不长眼的,往姑奶奶脑袋上扔东西,活腻了不成!?” 李落和宋无缺司游倦相视汗颜,连忙走上前劝住房千千,酒坛掉的巧,不过没什么力道,一看便知是楼顶之人不小心撞到了,非是存心。房千千还在忿忿不平,看样子定要理论个是非曲直出来,就见酒楼里走出一人,看模样儿该是此间酒楼的掌柜,又是点头,又是作揖,连声致歉,请了四人进来,神色谦恭,却不见那肇事之人现身。 房千千倒也没当真动气,只是这数月日子里憋得慌,撞得巧了,散散邪火而已,不过那人躲在楼上不说话,颇让房千千不满,敢做不敢当,这个时候倒当起了缩头乌龟,这是什么道理。 “又不是你丢的,你赔个什么礼?谁掉的酒坛子,让他出来!”房千千皱着眉头喝道。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哎,这,杨家少爷绝不是成心的,还请几位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宽恕则个,这样,今天诸位的酒菜算老朽赔礼了,还望小菩萨海涵。”掌柜哈着腰,连声告罪。 房千千狐疑的看了看一脸惶恐的掌柜,气着实消了不少,吸了一口气,淡淡问道:“这杨家少爷是你少东家?” “不是,不是,老朽还没这个福分呐。” 房千千呛了一口气,当奴才还有福分了,随即诧异 就在张老丈踏着清晨的霜冻,赶往九成山的同时,昭遂城中,杨府少主人的卧室内鸳帐低垂,炉香尚爇,一片宁静。杨澹先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轻轻转过头。娇妻凌雨嘉背对着他,犹在甜梦。她柔滑的香肩,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杨澹眉毛挑了一下,微笑着将口鼻轻轻埋到妻子的颈子后,深深的呼吸。她身上那股香甜味道,带着股暖烘烘的温润,沁入心脾。他颜面碰到凌雨嘉颈后的柔软发茎,登时痒酥酥的。凌雨嘉被他鼻息喷上,梦中用鼻音嗯了一声,身子扭 动着,一双长腿蜷曲又伸直,光滑如丝般扭绞摩擦了几下,又沉入梦乡。杨澹知道妻子这几日义诊辛苦,不欲惊醒她。便以肘支腮,撑起身来,看她的睡姿。他俩成婚一年多了,他婚前一直担心妻子的性子与家里森严的规矩格格不入,差点就要和她私奔。然而凌雨嘉嫁进杨府后,却给了他出乎意料的惊喜。新妇以礼自持,孝敬公婆,体恤下人。品行贤良淑德,行止雍容华贵,无人不交口称赞。这些日子里,她见瘟疫横行,便兴办义医,广济汤药,全力救护灾民。 第一千七百一十四章 杨家 (补之前落下的一段)房千千呛了一口气,当奴才还得分有没有福分,随即诧异问道:“这位杨家少爷什么来头?” “嘿,客官有所不知,杨少爷乃是盘雁镇仁心堂的少东家,他父亲就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杨大善人,悬壶济世,医道世家,乡里乡亲哪个没受过杨家恩惠。杨少爷天赋异禀,在医道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医道圣手,为人更是谦逊和蔼,没人不称赞的,可惜……哎,不说了,不说了,扰了几位吃饭的兴致,几位客官里边请,得罪,得罪。”掌柜收了话头,脸上有些许遗憾和感慨,竟似是当真替这位杨家少爷鸣不平,看起来这杨家在盘雁镇确也是个数一数二的鼎食仁义之家。 房千千按捺下心中好奇,四人进了酒楼,房千千抬脚便往二楼去,掌柜本意要四人在楼下,免得见了杨家少爷再生事端,可惜架不住房千千身轻如燕,一溜烟就上了楼,只叫李落和宋无缺相视无言。 沽酒家,临窗那侧,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四个小碟,都是下酒的小菜,酒坛子空了七八个,五个立着,其他酒坛东倒西歪的滚在桌上,看情形就是刚才那个险些砸到房千千的酒坛来处了。 桌上半趴着一人,发髻散乱,浑身的酒气,一上楼就闻得见,带着点馊气,格外刺鼻。好在这会喝酒吃饭的人不多,坐着的几桌食客也都带着怜悯和憾色,倒也没有人流露出不喜厌恶的神色,反而是惋惜多些。 房千千四人落了座,也不知道过会房千千要付钱,还是打算让酒楼掌柜免了这一桌酒钱,大概是酒楼里拿手的菜肴房千千都要了一个遍,着实让酒楼掌柜一脸心惊肉跳的复杂表情。 要了酒菜,房千千瞅了几眼烂醉如泥的杨家少爷,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那杨家少爷的确是醉了,根本不知道方才差点伤到了人,只顾着念着,想着,笑着,哭着,仿佛又回去了那天之前的杨府。 杨府少主人的卧室内鸳帐低垂,炉香尚爇,一片宁静。杨昭遂先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轻轻转过头。心上人程雨嘉背对着他,犹在甜梦。她柔滑的香肩,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杨昭遂眉毛挑了一下,微笑着将口鼻轻轻埋到程雨嘉的颈子后,深深的吸着气。她身上有股香甜和清新的味道,带着股暖烘烘的温润,沁入心脾。他的脸碰到程雨嘉颈后的柔软发茎,登时痒痒的,酥酥麻麻的。程雨嘉被他鼻息喷上,梦中用鼻音嗯了一声,身子扭动着,一双长腿蜷曲又伸直,光滑如丝般扭绞摩擦了几下,又沉入梦乡。 杨家是盘雁世家,以医道称颂桑海,后来杨昭遂才听程雨嘉说起,程家也是医道世家,可惜世事多舛,程父贪婪,用了些不清不白的手段敛财,结果惹了官司,致使家道败落,程父落了大狱,受了刑,没熬几天日子就撒手归天了,家中剩下的发配的发配,落难的落难,好好一个殷实富商世家顷刻间家破人亡,程雨嘉也便辗转流落到了盘雁镇,才遇见了杨昭遂。 程雨嘉生着一对桃花美目,睫毛又长又翘,最是含情。此刻她虽是闭目而眠,但浓睫交错,眉眼间那一股浓浓的慵懒媚意,诱人耳热。杨昭遂痴痴瞧着,想着,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长亭中,春光里,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绝美少女。 他是杨府的公子,文才相貌百里挑一,所以那时候他自信满满地上前搭讪,却全没想到被她当成了纨绔子弟,赏了一记清脆耳光,留了几句责斥,玉人离去,空留了几点余香。可他丝毫没有气馁,反而着了魔,继续追求程雨嘉。不入魔还罢,一旦真个近了身,这才发现,这个美丽的女子简直就是他命中的灾星,将他戏耍得苦不堪言。她说她想要小福山百丈悬崖上的芙兰花,他几乎是摔死了好几回才摘了回来,她含笑接过,却随手插在他的鬓边,捧腹大笑;她说她想吃桑海边上的桂花糕,他就快马加鞭,奔驰了两个日夜,一身的烟尘,差不多成了泥猴儿,风尘仆仆的给她买回来,她只尝了一口,便嫌甜腻,随手给了路边的乞丐;她说她要喝荷尖茶,他问了半个盘雁镇才知道荷尖茶的来历,随即带了自家书童,见天的趁着日头没出来前跑去荷塘里收集荷叶上的露水,等他集了一满坛子送给她,却被她浇给了门前的一株狼佘兰,只道是突然又不想喝了;她临街开了个小小铺子,与人谈笑,却唯独对他不假辞色,可是他却不觉得什么,还因为她貌美如花引来地痞调戏而大打出手,堂堂杨家少爷像个泼皮一样当街厮打,气的杨家老爷吹胡子瞪眼,差点把手里的那根楠木拐杖给生生打断了,可是他却拧着脖子一句话不说,咬牙忍了下来,好似那根拐杖打的不是自个;等他能下地了,一瘸一拐的就去找她,倚着门,他看着她嘿嘿傻笑,而她只是清冷着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过终于不再对他呼来喝去了。 日子久了,就在两人渐渐情深时,她却突然留书说要远行,随即音讯全无。杨昭遂心急如焚,苦苦等了一年,魂不守舍,不知道辞了几家亲事,挨了杨老爷子多少次棍子,都没能换来杨昭遂回心转意,便是认准了程雨嘉,魔障的让杨母心如刀割,以死相逼,才让杨父熄了逼迫杨昭遂娶亲的心思。最后杨昭遂才发现,她就住在不远的巷子中,天天偷笑着瞧他眉心深锁的模样。 杨昭遂还记得,在向她求婚的时候,她说不喜欢杨府的深宅大院,他立刻答应要舍弃万贯家私与她厮守。那一日,他孑然一身离开家,满心欢喜去找她。而那少女却撑起一叶扁舟,远离江岸。 第一千七百一十六章 娶亲的人 要么是她贪恋虚荣和荣华富贵,不想告诉那人自己已许了山盟海誓,要么就是那人明明知道了程家女子已经有心上人,却还要强迫于她,而且摄于那人的权势,杨家不敢出声,程雨嘉更得委曲求全,保全杨家,这两种,你们觉着哪个更可信?” “胡说八道,雨嘉绝非贪慕虚荣的女子,你莫要血口喷人。”伏桌自艾自怜的杨昭遂猛地直起身子,怒目而视,厉声叫道。 房千千也不生恼,摊了摊双手道:“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啦,嘿,原来你也没喝醉啊。” “醉?”杨昭遂凄然应道,“酒能醉人,可是愁却能醒酒,怎么醉,谁能告诉我……”说完,杨昭遂哇哇大哭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却哭得像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童一般。 房千千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方才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轻声说道:“我要是程姑娘,我一定会想身边有人陪着我,哪怕是死,也好过孤零零一个人的。” 杨昭遂止了哭声,怔怔出神。李落看了房千千一眼,没想到这个名动江湖的玉手罗刹竟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房千千看着李落,咬了咬嘴唇,轻声唤道:“王爷……” “房姑娘,有些人有些事命中是有定数的。”宋无缺打断了房千千说话,和声回道,却不想因为房千千一时心软而恼了李落,纵然李落身为大甘皇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他的性子。 房千千神情一黯,轻轻嗯了一声,不是不明白其中的是非黑白,也不是不相信李落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有些时候的身不由己格外会让人无奈。而当下的盘雁镇里,能解开这个局面的恐怕就只有李落一人了。 李落笑了笑,房千千的不忍,宋无缺的坦然,司游倦的无所谓,众人的心思清清楚楚,没有谁要去刻意遮掩,做便去做,不做便也由他去。 “那程家姑娘花落谁家?”李落问了一声。房千千眼睛一亮,抿嘴浅笑,宋无缺展颜轻笑,微微点了点头,而司游倦却是趁着房千千无暇他顾的时候美美吃了几口菜。 “嘿,来头大的惊人。”邻桌酒客左看看右瞧瞧,又看了杨昭遂一眼,颇显遗憾,又有点理所应当,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 “哦,莫非是哪个封疆大吏的子嗣?” “不是。”酒客摇了摇头,颇有点故作高深的意味。 “那就是世家豪族的公子爷。”宋无缺笑道。 “也不是,我给两位提个醒,往那边猜。”酒客指了指酒楼西墙,声音又低了三分。 李落转头看了看西侧,若有所思,再往西去,来历惊人,那便只有一处了。 卓州,卓城。 “难道会是卓城里的王孙公子,或是权贵侯爷?” “近了!” 李落一怔,念头微转,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慧王,难不成是慧王闲来无事,重回封地游历一番。 “近了?”宋无缺亦是诧异,道,“卓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可不少,这可不好猜。” “那位爷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就算在那边也是说一不二,跺跺脚,整个大甘都得颤三颤的大人物。” 宋无缺看着李落,着实起了兴趣,卓城里还有这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不知道堂堂的大甘定天王李落又该怎么算。这样的角色似乎不多,但要当真猜起来也不容易,房千千皱眉娇嗔道:“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人?就算是王孙公子,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哪有强逼人家姑娘成亲的道理。” “嘘,姑奶奶,你可别乱说,那位可比什么寻常的王孙公子来头大多了,要不是有这事,那也算是程姑娘积德行善,得了上天眷顾,才能有这样的好事落在头上。” “好事?我可没看出来哪里算什么好事。”房千千嗤之以鼻道。 “嘿,怎么不算好事,摇身一变成了凤凰,进了帝王家,这可是别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凤凰?帝王家?是哪个当朝殿下么?”李落皱眉问道,愈发觉得十有八九与慧王脱不了干系。 “要得。”酒客一拍大腿,低喝道,“就是朝廷里的殿下,还是封了王的,你说这算不算好事?” “是谁?” “说出来能吓你们一跳。”那酒客来了兴致,口若悬河,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宋无缺哑然失笑,房千千摇头不已,能让同座这位爷吓一跳,还是卓城里来的,别的地方兴许差不多,但在这怕是难得很。 “好好好,那我们就听听呗。” 酒客颇是不满房千千满不在乎的模样,冷笑道:“那位爷掌着大甘朝廷半数兵马,御封的王爷,皇上亲赐的帅印,手里还有一司衙门,封号定天,堂堂大甘朝廷的九殿下……” 话还没有说完,司游倦一口酒便喷了出去,房千千吃惊的张着小嘴,宋无缺一脸愕然,李落更是瞠目结舌,闹了半天,这娶亲的人竟然是自己,可是怎么偏偏自己这个新郎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门亲事。 “吓着了吧。”酒客一脸得色,得意洋洋的说道。 “你说的,可是大甘定天王,牧天狼主帅,执掌巡检司的当朝九殿下?”房千千小心翼翼的看了李落一眼,不死心的问道。 “除了他还能是谁!” 房千千倒吸了一口寒气,正主刚从摩朗滩回来,这是哪门子的亲事。李落眼中精芒一闪,宋无缺亦有凝重,两人相视一眼,皆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虑和惊意,若不是有人假冒李落的名头招摇撞骗,那便是此事另有蹊跷,好巧不巧的就在盘雁镇,刚刚等着四人重返大甘的时候。 “喝酒。” “吃饭。” 李落和宋无缺异口同声说道,房千千还待再问,宋无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房千千莫要张扬,此事怕是另有玄虚。 房千千压下心里的疑惑,闷哼一声,埋头吃饭,不再理会那个意犹未尽的酒客。 第一千七百一十七章 抢亲 酒客刚刚吊起来的兴致转瞬就被浇了一头冷水,李落几人似乎当真被吓到了,连话也不敢接,冷了场,寒了胆子,让那酒客很是不乐意,鄙视的看了看李落几人,低声嘟囔了几句,便也打住了话头。 酒菜虽是佳品,可惜听过李落要娶亲的传闻之后,吃在嘴里也变得味同嚼蜡。草草用了饭,四人起身下楼,李落回头看了临窗的杨昭遂一眼,依旧还是那副情难自已,苦不堪言的模样。 这一桌酒菜房千千还是没叫掌柜免了银子,如今腰缠万贯,这点碎银子当然瞧不在眼里。 “宋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无缺怔了怔,呆呆的看着盘雁镇的车水马龙,此际已是春末夏初,算算时日,距当初离开盟城时已有一年之久了。 “你们说,会不会在别处,也有一位宋家公子在娶亲?”宋无缺忽然说道。 “你的意思这件事不是巧合?” “实在是太巧的,巧的让人不敢相信,王爷,你会信么?” “但是会有什么人能猜到我们从福州靠岸,又敢断定我们能在这个时候回来?”房千千一脸的不解,愁眉苦脸的说道。 “不知道,”宋无缺摇了摇头,朗声接道,“但至少有一件事我们足以断言,那就是娶亲的绝非是王爷,单凭这一处便足够了。” “宋公子的意思是?” 宋无缺看着李落,笑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办法?” “抢亲。”李落淡淡应道。房千千一愣,嘿嘿笑了起来,雀跃说道:“我也去,我也要去抢新娘子。” “那是自然,人多了热闹。”宋无缺笑道,“王爷,此间事了,我们再分别也不迟。” “嗯,还要请宋公子仗义出手相助呐。” “哈哈,好说,且去瞧瞧这位新郎官当得起王爷的几分神采。”宋无缺朗笑一声,四人转身离去,伏案神伤的杨昭遂似有所感,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却道是哪人才知道自己的悲苦。 程雨嘉出身不好,但也不能没了名分,当初被杨昭遂带入杨府便就没有名分,只是杨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生怕再有个什么幺蛾子。如今程雨嘉出嫁,那位便开了金口,替程雨嘉说了一个出身,成了杨老爷子的义女,而杨昭遂就成了程雨嘉的义兄。 三天后,杨府张灯结彩,府中上下半喜半忧,喜的是自家攀上了这样一门亲戚,别说盘雁镇,就是整个福州也屈指可数;忧的是醉在后院的少爷,原本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却被棒打了鸳鸯,生生拆散了这对有情人,看着杨府少爷这些日子里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的模样,又怎能不让人唏嘘不已。杨府众人惋惜感慨之余自然免不了后怕和侥幸,都说那位杀伐凌厉,倘若知道了程雨嘉和杨昭遂之间的事,发起怒来,说不得杨家也要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三天后,送亲的人就是如今成了程雨嘉义兄的杨昭遂。大红的喜字,锦绣耀眼的花轿,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多半个盘雁镇都热闹了起来。杨昭遂呆呆的出了府,呆呆的被人拉扯着穿上了喜庆的衣裳,又呆呆的被人搀扶到了马上,仿佛一只提线木偶,眼前的热闹似乎是在五行之外,看得见却听不着。杨昭遂脑海里留着的还是程雨嘉身穿凤冠霞帔的模样,颜色很鲜艳,红的像血。 自打那天程雨嘉与那人见过一面之后,杨昭遂就再没有和程雨嘉说过话,连远远看程雨嘉一眼的机会都极少。杨昭遂很想掀开身后花轿的帘子,问一问程雨嘉当年的山盟海誓可还作数么,还是说她其实也想飞上枝头,成了那王府内苑里的妃子。 杨昭遂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花轿,花轿左右伴着两个持剑的俏丽女子,冷漠,不苟言笑,纵然是大喜的日子也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其中一人察觉到了杨昭遂的目光,冷冷瞥了一眼,杨昭遂身不由己的打了一个寒颤,忙不倏将头转了回去,深吸了几口气,压下险些到了嗓子眼的心跳,暗自凄苦不已,就连那人的两名侍卫都没有勇气直视,又怎么敢站在他的面前,去争一争自己心爱的女子。若是这样,程雨嘉恐怕会瞧不起自己吧,也好,当一个懦夫的妻子怎比得过尊贵的王妃呢,而且还是他,那位权倾天下的国之重器。 送亲的人群便这么走着,喜气洋洋,除了双目无神的杨昭遂和那顶静寂无声的花轿。那位身份尊贵,自然没有登门娶亲的道理,虽说这样送亲有些自贬身份,日后程雨嘉过了门说不得让人轻视,但想着那人的出身来历,送亲也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没有人会说三道四。 要去的地方在盘雁镇另一头,是一座不逊色杨府的大院,本家姓杜,是盘雁镇的里正,虽不入皇权之列,但在盘雁镇的地面上好歹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论家道不逊色杨家多少,至于口碑风评,却是拍马也及不上杨家的。 那位迎娶程雨嘉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桑海,惊动了本地的知府知县,这都快马赶来盘雁镇。杜家近水楼台,也不知怎地得了那位应允,借了杜家别院当成迎娶程家姑娘的新闺,杜家借势,水涨船高,这些天在盘雁镇奔走吆喝,怎一个趾高气昂了得。 杜家当家杜不晦搓着手站在门口垫着脚张望,此刻也是一身新衣,红光满面,容光焕发,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今个是杜不晦娶妻。送亲的鼓乐声和鞭炮声老远就听见了,只是怎么还不见人来,杜不晦有些着急,生怕后院里的那位爷等得不耐烦了,想到这里,杜不晦就有些埋怨起老对头杨奕然来,不过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嘀咕,人家命好,白捡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摇身一变变成了皇亲国戚。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讨喜钱 日后这盘雁镇里怕不就是杨家一家独大了。杜不晦转着心思,想着该怎么和杨家拉近点关系,最好攀上姻亲,程雨嘉成了王妃,那杨家少爷可不就还得再寻一门亲事么。杜不晦一边盘算着自家那些个不成器的女娃,哪个才配得上杨昭遂,一边焦急的等着。先来杜家的是知县,桑海知府也来了,此刻就陪在后院说话。杜不晦生怕怠慢了这些朝廷大吏,更怕那位爷待得不舒心,就打发了自己的妻妾去后院伺候,唯恐这些府里的下人粗手笨脚坏了大事。不管那些妇道人家乐不乐意,杜不晦倒是自得,耻笑妻妾眼界太低,脸皮太薄,没见这几日就连知府知县大老爷见了面也得客客气气的说话,换成别人,想都不敢想。 终于,送亲的人冒了头,杜不晦松了一口气,忙叫来身边小厮去后院通禀一声。盘雁镇虽说比不上卓城,但也不能让人笑话穷乡僻壤,不懂规矩,省得日后程家姑娘去了卓城被人耻笑。杜不晦暗暗叹了一口气,念叨着杨奕然可得明了自己这番苦心啊。 近了,杜不晦堆上笑脸,又挺直了挺直身子,眼下这个时候,自己可是那位爷的第一道门面,半点也不能马虎。 花轿近了,骑在马上的杨昭遂面目清晰可辨,如丧考妣。杜不晦暗自冷哂,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自己能有这般机缘,别说是一个女人,就算是过了门的娇妻也一样舍得。 当然了,眼下这个时候该说的话还要说,该装的笑脸也还要装着,谁让成了皇亲国戚的是杨家呢。 花轿近了府门,杜不晦忙忙迎上前去,刚要牵马,忽听一旁跟着看热闹的人群里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杨家大喜,怎么连个喜钱都没有,杨家小气,你们杜家怎么也这个德性?” 杜不晦脸上的笑容一僵,好一个没眼色的市井之徒,要是换作平时,早就叫家丁抓出来教训一番,不过今个这日子不同往日,万不能有半点差池,随即皮笑肉不笑的叫道:“怎么会没有喜钱,是哪位要讨喜钱,站出来让杜某瞧瞧,今天可是贵人大喜的日子,咱们盘雁镇普天同庆,少不了你的喜钱。” “嘿,普天同庆,口气不小,天可还高着呢。” 杜不晦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哪里是来讨喜钱,分明是找茬添堵的,脸色一沉,喝道:“想讨喜钱出来说话,杜某不敢说一言九鼎,但也说一不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耍赖不成。” “出来就出来,这大喜之日,难道你杜家还能吃了我不成。”声音懒洋洋的应着,一个人影分众而出,随意的站在人前,双臂抱胸,懒懒散散的看着府门前一脸寒色的杜不晦,不是司游倦又是哪个。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司游倦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的说道:“怎么,杜大人这是打算今个之后再把喜钱要回去么?” “放肆!”杜不晦脸黑成了锅底,暴怒叫道。 “算了,算了,杜兄,今天是大喜日子,切莫动气,哎,这位英雄,老朽义女今日出阁,能来既是有缘,老朽这里有喜钱,怠慢了,还请英雄莫怪,拿着喜钱就让开路吧,莫要误了良辰吉日。”杨奕然抢先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封红纸包裹的喜银,交给了司游倦。司游倦看着一脸憔悴的杨奕然,杨奕然让司游倦让开去路,本是心存善意,免得司游倦遭了不测,只是司游倦本就为了搅局而来,岂会轻易让开去路,似笑非笑的将银子接到手中,掂量了掂量,随手抛到地上,冷笑道:“今日之后,杨老爷就贵为皇亲国戚,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么?” “好胆,我看你是成心的,来啊,给我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杜不晦厉喝一声,左右奔出数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就要上前擒住司游倦。杨奕然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就欲动手的杜府家丁,疾声说道:“英雄慎言,这可不是儿戏,拿了银子快些走吧。” “还没拜堂成亲,让我这等山野草民长点见识,急什么,不急,吃了酒宴再走不迟。”司游倦哈哈大笑道。 杨奕然愕然无语,这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知道天高地厚,恼了府中那人,诛灭九族都是轻的。杨奕然还待再劝,便听杜不晦阴恻恻说道:“杨兄,你还看不出来吗,这狂徒可不是为了讨喜钱,分明就是存心惹事,要是平日也就算了,今个这日子你不是不知道,杜某府中可是有人等着呢,落了你我颜面事小,误了时辰事大,你我谁也担当不起。” 杨奕然张口结舌,连声叹气,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杜府家丁上得前来。司游倦大笑道:“不错,不错,这才有点喜钱的意思。”说话间,那些杜府家丁恶狠狠的扑了过来,如今杜府背后可是有人撑腰,那位爷自然是不用说,知府知县大老爷可都在身后的杜府院子里,别说是个江湖浪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 杨奕然不忍直视,多少有些恼了司游倦不知轻重,不过也不想司游倦年纪轻轻就伤了性命,赶到一边也就是了,大不了舍了这张老脸,保他一个平安。杨奕然于心不忍,刚刚别过头,就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杜不晦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杨奕然连忙转回头去,却见那些杜府家丁一个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离着司游倦还有数步之遥,竟然连近身都不曾。杨奕然心中一跳,冷汗直冒,到了这个时候怎还能看不出来司游倦是有备而来,矛头怕不是杜杨两家,而是另有所图。 马上的杨昭遂眼睛突地一亮,挺直了身子,双目泛着红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司游倦。 第一千七百一十九章 嫌少 送亲的队伍里一道身影快如急电,直直刺向横在路中央的司游倦。司游倦双目收紧,反手摸出腰间暗藏的一支短刃迎了上去,就听一声脆响,人影稳稳落地,司游倦却倒退了两步才站住身形,面罩寒霜,恼怒的盯着眼前来人,正是守在花轿旁的一名持剑女子。 女子掌中长剑遥指司游倦,冷漠问道:“你是谁?” “又来一个,也好,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扶琮司游倦,你又是谁?” “哼,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女子冷叱一声,没有理会司游倦,目光罩向司游倦身后的人群,冷冷说道,“出来吧。” “嘻嘻,嘿嘿,被你看到了呀。”房千千蹦蹦跳跳排众而出,吐了吐舌头,冲司游倦眨眨眼,笑道,“都怨你,笨!吃亏了吧!” 司游倦咳嗽一声,脸色涨红,输了一招就已经很难堪了,还被房千千取笑,脸皮着实烫的紧。 “姐姐别生气啊,我们可是慕名而来,专程来贺喜的。” “放肆,谁是你姐姐!?”女子轻蔑的看着房千千,一脸冷意。 房千千却是没心没肺,依旧笑嘻嘻的,也不生气,笑道:“哎呀,那是我说错了,看你年纪不大,或许还是妹妹呢。” “找死!”女子俏脸一沉,就欲发难,忽听花轿旁那个沉默不语的女子平声说道:“既来贺喜,那就不好拒之门外,不过贺喜是你们这个样子吗?” “嘿嘿,我们可是备了厚礼前来,要是这还不算贺喜,那你们可就太小心眼啦。” “哦,什么厚礼?” 房千千看着司游倦,司游倦没好气的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钱!” “忒地小气。”房千千白了司游倦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块阳月石,托在掌心,娇声道,“怎么样,我们可是诚意十足哦。” “一块破石头,有什么稀罕!”杜不晦嘲笑道。 “石头虽破,不过换下你们杜府家业想必还是绰绰有余的。”房千千傲然说道。 “大言不惭……” “阳月石,手笔的确不小。”花轿旁的女子飞身落到房千千身前,看了看房千千掌心处的阳月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淡淡说道,“即为贺喜,那就里边请吧。” 杜不晦张了张口,不过看了看持剑女子冷若冰霜的面庞,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丧气的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杜府家丁。 “嘿,进去自然要进去,不过这喜钱可还没给呢。” 持剑女子挑了挑眉梢,寒意渐盛,杨奕然硬着头皮问道:“小姑娘,你这是打算要多少喜钱,老朽不才,家中倒是有些余财,女侠还请直言,老朽定不会叫女侠空手而归,只是你看这吉时就快到了,别误了事。” 房千千瞥了杨奕然一眼,反手将阳月石抓了回去,娇喝道:“你是嫁女,又不是娶亲,我找你讨什么喜钱?” “找不才也行。”杜不晦黑着脸冷声应道。 “呦,感情是杜大人娶亲么?”房千千取笑道。 杜不晦脸色愈加难看,咬着牙说道:“自然不是老夫娶亲,不过老夫也算个门前行走,这点事还是做得了主的。” “哈哈,嘿嘿,当奴才当得这般心安理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不多见了,叫你一声杜大人,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你……”杜不晦气的脸色发青,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自己就算是条狗,那也是条身份不同的狗,被当众如此数落,就算自己忍得了,也不能坠了那位的名头。 人群中有人嬉笑出声,这杜家在盘雁镇虽是殷实富足之家,但说受人敬仰,远不如杨家。今天是杨家飞黄腾达的日子,有人闹事,自然就有乡民仗义执言,不少人温言劝说房千千和司游倦莫要得寸进尺,也有人喝骂怒斥起来,让两人快些让开,说话便也不怎么好听。司游倦冷笑不语,房千千唯恐天下不乱,只道是事儿越大越好。 就在这时,府门内传来一个威严厚重的声音:“何人在外喧哗,新娘子为何还不进门?”伴着话音,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面蓄长髯,额宽鼻正,倒是有点堂堂威仪之势,正是此地乐平县知县范进之。 “范大人,”杜不晦连忙躬身一礼,擦了擦额头冷汗,低声说道,“有刁民闹事,拦着花轿不让进门……” 范进之脸色一沉,扫了杜不晦一眼,恨铁不成钢的低声叱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成何体统!有人闹事,抓起来不就行了,有本官做主,你还怕个什么?” 杜不晦哭丧着脸偷偷看了看依旧躺在地上的杜府家丁一眼,心道哪里是不想抓人,分明是抓不了,要是能抓还不早抓起来了。 范进之咳嗽一声,字正腔圆的说道:“你二人为何拦着花轿?罔顾法纪,该当何罪?” 房千千噗嗤笑出了声,捂着肚子道:“哎呀,官老爷可别吓唬我,我就是讨点喜钱,可没干违法乱纪的事。” 范进之眉头一皱,瞪了杜不晦一眼,这些许小事还要自己堂堂一县知县亲自出马,果然山野小民,上不得台面。杜不晦心里把房千千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房千千,不过眼下还得僵着笑脸,一脸窘迫。 讨喜钱是福州的习俗,范进之为一县父母官,自然知道,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颔首笑道:“原来是这样,怎么,他们不愿赏喜钱么?来啊,给这位姑娘送一份喜钱,来者是客,都不能怠慢了。” “给过了,她不要。” “怎么回事?”范进之皱眉喝问道。 “她嫌少。”杜不晦哭丧着脸答道。 “嫌少?”范进之气笑了,盯着房千千问道,“你想要多少喜银?” 房千千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一脸坦然的望着范进之。范进之摸了摸胡子,试探问道:“一百两?” 房千千摇了摇头。 第一千七百 快让开 示意范进之再猜。 “一千两?” 房千千依旧还是摇头不已,范进之脸色微微一寒,久在官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比杜不晦要高出一筹,眼前女子绝非是要借喜宴之名讨取银钱,而是来者不善。 “既如此,不如你来说。”范进之语气转冷,淡淡说道。 “一万两。”房千千听着周遭众人的哗然,不紧不慢的接道,“黄金。” 范进之一口气险些背过去,气急败坏的叫道:“放肆,反了,来人,给本官将这口无遮拦的女贼拿下。” “嘻嘻,这怎么转眼工夫就成了女贼,官老爷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房千千笑容可掬的看着四周涌上来的兵勇,有恃无恐,这般场面想来足够大了。 杨奕然急得团团转,喜宴不见血,否则会是大凶之兆,程雨嘉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怎么说心里也还有个疙瘩在,如果程雨嘉嫁入王府,那是她的命中福贵,倘若半路生了枝节,这可叫程雨嘉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杨奕然冲着持剑女子连连作揖,祈求道:“两位将军,还望看在小女薄面上出手相助,莫要伤人,莫要伤了人啊。” “将军?”房千千嘲弄一笑道,“真正的将军这会远在牧州,哼,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称呼将军么?” “你找死。”持剑女子杀气暴涨,冷冷盯着房千千。房千千一副花容失色的模样,拍着高耸的胸膛,娇呼道:“呀,好凶,好害怕,司大哥救我!” 司游倦眼皮直跳,倘若对面换成自己,怕不是早就忍不了了。 持剑女子虽然冷漠,但并非蠢笨之人,如何能看不出眼前两人就是要借机生事,意图清清楚楚,便是杜府院中人。与其拖泥带水,不如快刀斩乱麻。念及此处,持剑女子冷哼一声,剑芒轻吐,就要出手,死活不论。突地,房千千躬身一礼,肃容说道:“一万两黄金是我瞎说的,你们别当真,我是开玩笑而已。” “开玩笑?姑娘这个玩笑可是开的过头了。”范进之冷声说道。 “小女子没别的意思,就是替程姑娘不值,程姑娘人长得好看,心肠更好,前些时候她救了多少人,简直就是盘雁镇的活菩萨,这样的姑娘家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可是乡亲们瞧瞧,”房千千指着那两名持剑女子,气呼呼说道,“你家主子不上门迎亲也就算了,如今花轿就要进门,还不见出来接接新娘子,哪有这么欺负人的,知道的是程姑娘出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买来的使唤丫头呢,你们杨家堂堂大户,怎地一点骨气都没有,大伙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言辞有据,让范进之哑口无言,杜不晦也在一旁呲着牙吸凉气,人群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杨奕然只觉后背上落了无数道鄙视的目光,老脸涨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可不就是卖女求荣么,若是自家亲生女儿还好,可是这程雨嘉,哎,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杨奕然回头看了一眼静寂无声的花轿,一咬牙,一跺脚,狠心道:“杨家虽只是个小门小户,雨嘉也只是老朽义女,但这位女侠说得有道理,今日是小女出阁,虽然比不上你们尊贵,但也不能让小女受了委屈,人老朽就送到这里,想娶小女,让王爷亲自来迎亲。” “哎,杨老先生,你这是何苦呢……”范进之劝道。 杨奕然索性豁了出去,一脸坚毅,倔强的看着范进之,没有半点退意。范进之左右为难,这老头名声在外,当真要认定了,怕是难劝的很,而且范进之也不敢用强,日后这位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了,自己小小一个九品芝麻官,还是别找不自在为好。 房千千很是知机的挥手鼓动起来,脆声叫道:“出来接,出来接!” 渐渐的,有人应和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汇聚到了一处,声势不弱。大约在此刻围观众人的心里,出来接,就是那位对盘雁镇一镇之民的重视,是一种仰视般的祈求,让那上位者瞧上一眼,哪怕施舍点善意和笑容,就已经足以填满心里那点期许。 范进之一怔,民心所向,有些棘手,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府中那位爷的心思,倘若擅作主张,恼了那位爷的兴头可不是闹着玩的。范进之压低声音道:“你去府里通传一声,该怎么说你知道吧?” 杜不晦冷汗直冒,颤声问道:“草民该……该怎么说?” 范进之瞪了杜不晦一眼,叱道:“当然是实话实说,杨老先生要依福州娶亲的规矩,这是人家自己的家事,别的要你操心吗?” 杜不晦眼睛一亮,暗自咋舌,果然都是官场里的老狐狸,明哲保身的手段已是炉火纯青了。杜不晦边往里跑,边是叹气,没有官身,别看前些日子范进之见着自己客客气气,当真要遇了事,还不是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杜不晦也发了狠,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攀上那颗擎天巨树,那位爷牙缝里留点余荫出来,都足够杜家鱼跃龙门的。 杜不晦转着念头,没留意迎面有人来,还自闷着头赶路,就听迎面有人咳嗽一声,杜不晦急忙抬头,身子一颤,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便听一人沉声喝道:“快让开!” 杜不晦连滚带爬的闪到一边,点头哈腰道:“王爷,徐大人。” “府外何事如此吵闹?”名唤徐闻达的桑海知府沉声问道。 “这,哎,有人撺弄着杨老爷子一定要王爷亲自去府门前迎亲,小人人微言轻,不得已只好前来通禀一声。” “哼,胡闹,范进之呢?” “杨老爷子今时不同往日,范大人也做不了主啊。”杜不晦苦着脸说道,偷看了一眼正中那位面带轻笑的俊朗男子。 徐闻达正欲斥责,便听男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徐大人,不必动怒。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假冒的王爷 大喜的日子,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杨老先生既然定要本王去迎亲,那就出去瞧瞧,免得再有人说本王不懂礼数。” 徐闻达一礼,恭恭敬敬的回道:“都是些山野小民,扰了王爷清静,罪过,实在是罪过,王爷大度,下官佩服的很呐。” “好了,别拍马屁了,随我出去看看。”男子笑了笑,不以为意的向府门外走去。 徐闻达连忙跟上前去,杜不晦也知机的紧紧跟在人群最后,这个时候,定不能离中间那人远了。 杜府大门外,杨奕然呆呆出神,不知何故,总有点心神不宁的烦躁。房千千鼓着腮帮子,挑衅的看着那两名持剑女子,司游倦面带嘲讽,冷眼旁观。 就在这时,听得府门内传来杜不晦尖锐的叫声:“王爷到!” 四周围观众人皆都翘首张望,待要看看那位名震天下的大甘殿下是何等风采。房千千亦是眼睛一亮,踮着脚尖道:“在哪呢?在哪呢?快叫我瞧瞧!” 说话间,一行人大步流星出了杜府大门,正中是名男子,风流倜傥,英俊不凡,也是生着半鬓华发,不见憔悴,反而有一种异样的魅力。男子面含微笑,神色颇显随和,风度翩翩却又不减威严,看似温和,但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久居上位的雍容大气,一眼望去,书中所载的皇子王爷就该是这般模样,比李落更像大甘的殿下,可是和李落相较,却是一处也不像。 房千千朱唇微张,惊叹了一声。司游倦瞥了房千千一眼,只道是房千千有什么感慨,便听房千千低低呢喃道:“长的真好看,他可比王爷顺眼多了!” 司游倦脑门一热,险些憋出内伤来,瞪了房千千一眼,房千千吐了吐舌头,小脸一红,嘿嘿一乐,冲司游倦眨眨眼,以示歉意。就在司游倦回头的刹那,就听房千千用极细微的声音嘀咕道:“他是真的长的好看呀。”司游倦干脆装作没听到,淡淡的看着引得围观百姓惊呼连连的年轻男子。男子挥手示意,神色谦和,纵然司游倦有先入为主的厌恶,但不得不承认,眼前男子风度神采样样不凡,只不过连同相貌在内,却没有一处和李落相似。 男子上前几步,看着杨奕然和颜悦色的行了半礼,杨奕然手忙脚乱,刚才虽说下定了决心不能让程雨嘉受委屈,要那位王爷出府迎亲,可是当真站在男子面前的时候,杨奕然只觉得口齿发干,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更别说不卑不亢的回话了。 这时,一名持剑女子快步走到男子身侧,传音低语了几句,男子一扬眉,转头望向站在一旁凑热闹的房千千和司游倦,却见房千千笑嘻嘻的冲男子挥着手,俏脸绯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害了羞。男子一怔,颇有点摸不着头脑,淡淡一笑,将目光落在了送亲的队伍中。 杨昭遂怔怔无语,看过了丰神俊朗的大甘殿下,再瞧瞧落魄憔悴的自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输的一败涂地,怎一个自惭形秽了得。 男子温颜说道:“本王初来福州,不知道这里的风俗习惯,怠慢之处还请岳丈莫要见怪。” 杨奕然张了张口,有些赧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还能再说什么,怕是多说一个字,都会被人斥责矫情了。 “王爷,雨嘉虽非老朽亲女,但……哎,请王爷一定善待小女。” “岳丈放心,本王不会亏待雨嘉,她很好,本王很喜欢她。” “那就好,那就好。”杨奕然搓了搓手,汗颜说道,“时辰要到了,王爷,这就进去吧,劳烦王爷奔波,小民……” “今日之后,雨嘉便是本王之妻,你我便是一家人,岳丈不必如此客气,随意些就好。”男子朗笑道,“是本王失礼在先,如何敢言奔波,只道再奔波些怕是才能配得上雨嘉的蕙质兰心。” 杨奕然也笑了,提起的心放了回去,眼前这位殿下言谈风趣,随和可亲,约莫是雨嘉的好归宿吧。 杨奕然吐了一口浊气,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杨昭遂,黯然轻叹,当爹的如何能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念想,可是事已至此,难道杨家还敢毁约不成,最紧要的是花轿里的程雨嘉是愿意的。想到这里,杨奕然心里就有些刺痛,曾几何时,自己何尝不是将程雨嘉视为儿媳,杨家的少奶奶,可是如今程雨嘉摇身一变,却要成了卓城里的王妃。 杨奕然挥手示意,一个杨府本家的中年人高呼一声:“起轿……” “慢着。”一个朗悦声音从旁传了出来,左右诸人四下找寻,说话之人也没打算藏头露尾,径直走了出来,风流潇洒丝毫不弱于那名男子,正是闻名天下的无缺公子。 “你又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范进之气的鼻子都歪了,刚走两个,又来一个,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宋无缺看也不看范进之,平静的看着眼前男子,眼中有好奇,好奇之余,似乎还多了一分比较的意思。男子见状心中微微一沉,宋无缺眼中的比较绝非是拿自己和他相较,分分明明是在和另外一个人比照着。 范进之不时的留意着男子的脸色,见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忙不倏跳将起来,喝道:“若为贺喜,那就请入府,若是捣乱,休怪本官治你个蔑视皇权的罪责!” 宋无缺哈哈一笑,这才将目光转回到范进之身上,和声说道:“藐视皇权?好大的罪名,只是范大人还未够资格治我的罪。”说罢,宋无缺看着一旁脸色不甚好看的桑海知府,笑道,“汪大人贵为桑海知府,或许可以试一试。” “你到底是谁?何故在这里大放厥词?”桑海知府汪文远拦住暴跳如雷的范进之,冷声问道。 宋无缺环目一扫,朗笑道:“一场扬南论道,王爷之名天下皆闻,可惜在下不曾与会,实在是可惜了。”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切磋一二 “荒谬,王爷贤名天下谁人不知!你这狂徒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堂堂大甘定天王娶亲,这般场面太过儿戏了,不合王爷的身份啊,所以在下不请自来,专程是为贺喜。” 汪文远脸色骤然发青,宋无缺的意思先不说范进之,就算自己这个桑海知府也够不上资格在这里说话,当着盘雁镇全镇百姓这么多双眼睛,如何能让一府大员下得了台。 “狂妄!无知小辈,本官不够资格,难道你才够资格!?” 宋无缺笑了笑,没有应声,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了。 “你不认得我?” “我应该认得你么?”男子讶然反问道。 宋无缺点了点头道:“你应该认得我。” “大胆!”范进之高叫一声,跳将起来,指着宋无缺的鼻子怒声呵斥道。 男子倒未动怒,淡淡回道:“你是谁?” “在下宋无缺,家父南王宋崖余,听闻大甘定天王娶亲,特来贺礼。”宋无缺哈哈一笑,朗声说道。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南王之号若是有人不知道,但天南宋家可是闻名遐迩,在大甘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汪文远脸色一变,闭口不言,范进之亦是大惊失色,若是眼前男子当真是宋家公子,自己小小一个知县,的确还未够资格定他的罪。 “你真的是南王世子?”范进之艾艾期期的问道。 “如假包换。”宋无缺朗笑一声,道,“莫非王爷不欢迎在下前来贺喜么?”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欢迎,那就请吧。”男子淡淡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无缺回头看了一眼震惊失色的杨家众人,微微一笑,道:“贵府嫁女,确是喜事,不过一入侯门深似海,进去了,怕是就出不来了。” 杨奕然冷汗直冒,一个是大甘王爷,一个是宋家天骄,哪个也不敢得罪,哪个也得罪不起,只得僵着笑容,不敢出声。 “即为贺礼,又不愿入府,耽搁着吉时吉日,宋公子莫非是在等什么人么?”男子不慌不忙的淡淡说道。 宋无缺展颜一笑,侧身向男子身后的杜府大门瞧了一眼,朗声说道:“我等的人来了。” 众人一惊,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清秀男子闲庭信步般走出杜府大门,先是看了宋无缺一眼,微微颔首示意,随即将目光落在了那个自称是大甘定天王的俊朗男子身上。 杜不晦一愣,愕然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府中?” “不请而入即为盗,唐突之处还请杜先生海涵。”来人温文尔雅,不卑不亢,很是俊雅淡然的一个邻家郎,正是今次娶亲的正主,大甘定天王李落。 杜不晦呆了呆,摸了摸脑袋,今天的事处处透着古怪,门前皆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犯不着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强出头。念及此处,杜不晦一缩脖子,来了个眼不见为净,鼻口观心,转眼间便入了定,免得招致杀身之祸。 男子转身看着李落,神色冷幽,半晌之后忽然朗声笑道:“你来了。” 李落奇道:“你不认得他,却认得我么?” 男子淡淡回道:“只是想你该来了,怎么,今天来的人本王都要认得不成?” “那倒不用。”李落轻轻一笑,看着一头雾水,不知所措的桑海知府汪文远和知县范进之,和声接道,“定天王已有正妃,娶亲只能纳妾,便是纳妾,没有卓城宗正司那里的落笔记载,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这杨家义女怕是进不了卓城就会被宗正司缉拿问罪,还会祸及杨家满门,这个道理想来知府大人是知道的。” 汪文远心中一凉,与范进之面面相觑,确是忘了还有这一桩,只看到宗室亲王娶亲,欲图攀龙附凤,却疏忽了宗正司衙门的规矩。 “那又如何?到了卓城,还不是本王一道口谕的事。”男子淡然应道。 李落笑了笑,接道:“说的也是,定天王飞扬跋扈,在卓城中权盛势重,宗正司衙门的确不敢将他如何。” “大胆!”这番话吓了汪文远一跳,忙不倏侧眼看了看身边男子,只是这男子未曾号令,眼下却也不敢越俎代庖,遣人拿下这等口出狂言之辈,最要紧的还是场中多了一个南王世子,此际虽不知虚实,但那份气度却是做不了假的。 男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落,事到如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若非呆傻,便是胸有成竹,另有打算。 “如何?”宋无缺扬声问道,众人不明就里,唯有李落明了其意,和颜回道:“我只是远观,不曾近身,不过观其气度仪容,哈,却比我更像三分。” 宋无缺莞尔,竟然有假冒之人比正主还要像的,简直是奇闻怪谈。宋无缺扶额叹道:“区区数人而已,你是怎么让他们相信你是大甘定天王的?”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汪文远和范进之更是一脸土色,惊恐的看着身边男子,闹了半天,莫非身边这名男子竟然不是大甘的九殿下,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丢了乌纱帽事小,若是被朝廷问罪,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不好说了。 男子哈哈大笑一声道:“真是无稽之谈,若本王非是那人,那何人才是?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本王不愿在这大喜的日子动刀动枪,不过也没耐心听你们在这里的疯言疯语,来人,拿下!” 汪文远和范进之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两难,着实棘手的很。男子脸色一沉,叱道:“尔等安敢忤逆本王之令!” 汪文远嘴唇发青,硬着头皮便要传令州府将士先行拿下李落和宋无缺,之后再从长计议不迟。宋无缺叹了一口气,道:“原本是极像,不过此刻倒是半点也不像了。” “来人,给本官……”汪文远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宋无缺平声截道:“不必让汪大人为难,听闻定天王刀法不凡,宋某倒想切磋一二,是真是假,自然分晓。”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定天王令符 “你们宋家想要造反么?”男子漠然说道。 “岂会,若是旁人,宋某自然不敢造次,不过宋某与定天王神交已久,想必王爷也会不惜赐教。”宋无缺淡淡应道。 “今日是本王娶亲之日,尔等在这里妖言惑众,其罪当诛,汪大人不动手,可是当真要让本王出手么?”男子冷冷说道。 汪文远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何必眼巴巴跑来趟这趟浑水,眼下骑虎难下,范进之早早就成了缩头乌龟,一声不吭,只好干咳一声,硬着头皮问道:“你说你是南王世子,可有明证?” 男子不满冷哼一声,汪文远背心一寒,这下不该得罪的人可是得罪的差不多了,求神拜佛,只道今日若能全身而退,日后必将奉上菩萨金身。 宋无缺笑道:“我没有,那他有么?”宋无缺一指眼前男子,朗声问道。 “他……王爷有定天王令符的。”汪文远急忙回了一句。 宋无缺看了李落一眼,李落摸了摸鼻尖,轻轻一笑道:“我是没有,令符我倒是有不少,一块中书令,一块西空寂帅令,还有军中的虎符令,对了,尚且还有一面天子令,独独没有定天王令。” “天……天……天子令!?”汪文远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道,“天子令……你们……你是谁?” “哈哈,亲都订了,帖都发了,诸位莫不成连新郎官的面都没见过么?” 李落摇头不已,只当作没有听到宋无缺的打趣之语。只是旁人听在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汪文远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惊骇欲绝的看着李落和宋无缺,峰回路转,只是这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男子大笑一声,面罩寒霜,冷声喝道:“无知鼠辈,竟敢冒冲本王的名号,罪不容恕,来人,拿下,格杀勿论!” 宋无缺皱眉说道:“既然有胆子打着定天王的旗号招摇撞骗,自该有定天王的气度才是,莫非你怕了宋某手中的刀?” 男子冷笑道:“区区匪盗之流,还用不着本王出手。”说罢,男子扫了一眼失神瘫倒在地的汪文远,低骂道,“朽木不可雕也,本王看你这知府也是到头了。范进之!” “下官在。”范进之脸颊一颤,慌忙应道。 “拿下这几个叛贼。” 范进之面带犹豫,忽见男子冷冷的瞥了自己一眼,范进之一动,猛然间心中一阵狂跳,只觉一股血气直冲百会,仿佛加官进爵和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招手一般,与其当个知县到老,还不如搏上一搏,万一身边这位才是真的定天王,当日那枚定天王令,做工、质地可是半点不掺假,能否平步青云就看今朝。 范进之猛地跳了半步,双目泛红,尖着嗓子叫道:“奉王爷号令,来啊,把这些叛贼给本官拿下!”说完,看了一眼坐在地上仿佛失了魂一样的汪文远,目光炙热,好似这桑海知府之职已是囊中之物。 李落暗叹一声,汪文远看似孱弱不堪,只是眼底深处沉静自若,此举实不失为弃车保帅的良策,日后倘若问责,也不过是个有失体统,不善应变之罪,大不了降了官职,脑袋却已无忧,若说见风使舵,这范进之终归还是天真了些。 宋无缺遥望李落,四人俱是面无惧色,丝毫没有将涌上前来的州府官兵放在眼里。宋无缺眼中有询问之意,李落略一沉吟,先是摇了摇头,又再轻轻点了点头,宋无缺洒然一笑,尽在不言中,朗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说完,长刀出鞘,一声脆鸣,四下官兵齐齐止步,忌惮的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宋家公子。 “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官拿下他们!”范进之高声叫道。 “慢!”就在这时,忽然那顶花轿中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接着花轿的帘子一抖,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探身出了花轿,皓目剪水,眉如弯月,唇齿含情,果然是一个千里挑一的绝美人儿。 杨昭遂鼻子一酸,呢喃低语道:“雨嘉……” 程雨嘉忽然现身,新娘子的鲜红盖头便给她扯在手中,杨奕然吓了一跳,连忙叫道:“雨嘉,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程雨嘉欠身一礼,俏脸悲伤,便如那饮散落花流水,各有东西,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似乎悲不自胜,又有看破红尘的呛然,透着些无所畏惧的萧索,俏然而立,如云端的七彩朝霞,或是世外深处的空谷幽兰,乌云迷障的浊,怎也盖不过那缕骨子里的轻灵和纯澈,安静之中自有一股不可轻辱的锋芒,在女子身上极为少见。 程雨嘉看着那名俊朗男子,不卑不亢,无惊无惧,好似对自己半生结局亦无所谓,而且对众人眼中些许羡慕,些许嫉妒,些许百感交集的眼神坦然受之,唯独对身旁那双望穿秋水般的眼避而不见。 范进之嘴角一颤,刚要呵斥,猛然醒觉这身穿嫁衣的女子不是别人,而是要成了定天王妃的贵人,如何还是自己小小一县知县胆敢呼来喝去的。范进之连忙改了口,换上一副殷切恭敬的语调沉声问道:“夫人有何见教?” 程雨嘉葱白玉指点着那名俊朗男子,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脆声喝道:“他是假的!”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犹是范进之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眼角扫过坐倒在地失神不语的桑海知府汪文远,猛然间才醒觉过来自己已身陷进退两难的境地,这才明白一向雷厉风行的顶头上司怎会如此不济,到头来却还是自己嫩了些。 那名男子哈哈一笑,道:“过了这道门,你就是本王的爱妃,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开这等玩笑?快回去!” 程雨嘉轻轻摇了摇头道:“就算过了这道门,奉完了茶,我也不会成为王妃。” “哦,此话怎讲?难道你听了他们二人的胡言乱语。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宋家纵横刀法 以为本王当真是假扮的么?若是如此,那你就太让本王失望了。”男子一脸惋惜的说道。 程雨嘉面露嘲讽,淡淡回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个传言,王爷当年为了救一个女子,不惜违背天子之命和亲王之令,当着天下人的面豪气万丈的许下诺言,娶了一位相貌丑陋的女子为妻,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这就是王爷当年为破那位女子誓言时许下的豪言吧,却道是大甘之中多少女儿家都在深闺梦中想着盼着,有朝一日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都是旧事,你提它做什么?” 程雨嘉深吸了一口气,极是平静的说道:“这样的大甘九殿下,会因为我的容貌而用强要我的这幅皮囊么?王爷若是当真有这样的喜好,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女子是王爷得不到的?” “雨嘉……”杨昭遂颤声呼道。 程雨嘉娇躯轻颤,却没有回头,轻轻吐气接道:“其实我早该猜到的,是我自己蠢,堂堂大甘九殿下,又何须用我在乎的人来要挟我呢。” 男子沉默不语,淡然看着程雨嘉,眼中倒是有了一丝惊诧,却没有被程雨嘉喝破行藏的仓皇,依旧还是那般镇定自若。 “嘻嘻,姐姐要去哪里呀?这个时候再要杀人灭口岂不是画蛇添足,告诉在场的人你家主子是个冒牌货了么。”两道身影,一先一后,在半空中轻轻一碰便即分了开来,左右散在程雨嘉身侧,正是一名持剑女子和房千千。房千千笑容可掬,憨态十足,若不是瞧着持剑女子衣摆下那几丝闪闪发亮的银线和几抹暗红,定能让人以为房千千是哪个富贵世家里人畜无害的千金小姐。 “多行不义,如此行迹委实让人恶心,躲在这些捕快衙役身后就想高枕无忧,阁下也太小看宋某的掌中刀了。”宋无缺冷声喝道。 男子似笑非笑,抬眼看了看宋无缺,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是么?早听说你们宋家有纵剑横刀的绝学,不知道是不是言过其实……” 话音未落,便见宋无缺脸色一变,清啸一声,刀光长饮,直直奔向男子面门。男子哈哈一笑,面无惧色,竟然迎着冷冽的刀芒踏前一步,一双手,白如羊脂,竟比女儿家的手还要细腻三分,就这样形如分柳拂花一般伸了进去,硬生生将耀眼刺目的刀芒拦了下来。 李落看了看宋无缺手中长刀,神色如故,似乎没有听见方才那名男子口中所说之言,看了一眼司游倦和房千千二人,轻轻点头,鸣鸿轻轻一挑,斩向那名男子后背。 男子似是吃了一惊,百忙之中尚有余暇讶声说道:“依多为胜,南王世子和大甘殿下原也是这般不讲道义么?” 此言一出,范进之惨呼一声,眼前一片漆黑,荣华富贵转瞬便化为乌有,能否保得住这条小命怕也难说了。 杜府门前异变突起,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再去留意范进之的模样,方才还瘫在地上装疯卖傻的徐闻达一跃而起,厉声喝道:“来人,护驾!” 州府衙役本就六神无主,此际乍闻徐闻达传令,忙不倏将杜府门前围了起来,刀剑皆都对准了那名男子和两名持剑女子,就连范进之也不曾落下,被两名捕快一前一后形似保护,实则收押了起来。 府门前刀光剑影,徐闻达有心讨些功劳,护住自己这顶乌纱帽,只是场中三道人影兔起鹘落,实在不是麾下这点兵将能插得上手的,只好咽了咽口水,守在战圈之外,不过看也没再看范进之一眼。 就在李落出刀的刹那,房千千和司游倦也齐出了手,各自拦下一名持剑女子。司游倦拳风猎猎,似是卷起了大浪淘沙一般袭向一名持剑女子,誓要扳回方才输的半招。而房千千身形飘忽不定,宛若一只穿花蝴蝶,颇具万花丛中过,不沾一片叶的意境,但见身形轻灵莫测,任凭持剑女子剑芒吞吐,房千千却仿若在剑芒之上翩翩起舞,每每都叫持剑女子的杀招无果而终,灵动异常,而那些要命的暗器根本不见房千千举手抬足便已悄然近了持剑女子的身,若说凶险,还要胜过司游倦三分。 七个人,战局三分,定数便在李落,宋无缺和那名男子这一边。宋家的纵横刀法,李落的大罗刀决,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奇功绝艺,若是宋无缺与李落联手,放眼江湖,怕是没几人敢言能全身而退。不过此刻宋无缺和李落心中皆有冷意,眼前这个男子看上去只是个翩翩浊世公子,岂料一身武功看似竟然不在宋无缺和李落之下,虽说在李落和宋无缺联手之下落了下风,但面不改色,出招有攻有守,一时半刻竟不曾显露败象。 李落还好,依多为胜云云向来不怎么在意,能用牛刀杀鸡绝不会自重颜面而自讨苦吃,只是宋无缺心高气傲,与李落联手便已勉强,如今两人强攻不下,如何能让宋无缺甘心,只见宋无缺刀锋一转,刀光大开大合,正是宋家纵横刀决的精髓所在,招招索命,只攻不守,竟是将性命交给了李落的大罗刀。李落微微扬眉,大罗刀守多攻少,护住宋无缺,但凭宋无缺一展宋家纵横刀决的凛冽之势。 刀光一层叠着一层,一道追着一道,积而成山成海,宋无缺啸声不绝,纵横刀决下杜府门前的这方天地竟被割成了无数零散的碎片,分分合合,皆在宋无缺一念之间。男子脸上的淡然渐渐隐去,略显吃力,余光微扫,与司游倦相持的侍女还算好些,尚有几分余力,但和房千千交手的那名持剑女子败象已成,勉力僵持,怎奈房千千诡异莫测的暗器手法,顾此失彼,一袭白衣早已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轮回 这还是房千千未尽全力的缘故,交手之际不时偷偷向和司游倦交战正憨的那名女子使个绊子,或者丢过去几枚银针暗器,若不然眼前这名持剑女子早就该躺在地上了。 男子长啸一声,掌势突变,平地卷起一道飓风,惶惶炎日,竟似眨眼间到了寒冬腊月一般,寒气刺骨,将四周的衙役捕快扫的东倒西歪。宋无缺剑眉一扬,冷喝道:“要走,没那么容易!”说罢,长刀一纵一横,有破天之势,将那道飓风拦腰斩断,刀势不减反增,罩向那名男子。男子哈哈大笑道:“宋家横刀,不外如是。”说话间,身形忽然一颤,竟然凭空消失在风眼当中,宋无缺一惊,急急收刀,反手斩向身侧,却见那男子不慌不忙的伸出一根手指,在长刀刀身轻轻一点。宋无缺闷哼一声,刀劲一顿,男子便借这微微停顿的工夫,身如利箭,直直闯进了房千千与持剑女子的战团,双臂一绕,吐出一道气劲,逼开房千千的暗器,探手抓着女子肩头,运力抛向远处,大笑道:“做了新郎官也无甚趣味,大甘王爷,就此别过,待我再替你娶上几位貌美佳人,你便坐享其乐吧,哈哈。” 李落嘴角微微一扬,鸣鸿骤然一亮,复又一暗,明暗之间,身化阴阳,刀出生死,杜府门前这片被宋无缺横刀割碎的天地忽然生出一道阴阳明暗的界限,看不见头顶朗日,觉不得炎炎烈日的热,没了风声人语声,剥离了颜色,只剩下凝在鸣鸿刀上的阴阳二气,仿佛此刻在这方圆之中,日月黑白、明暗动静皆在这一刀中生,又在这一刀中死,生生死死流转不定,此生彼死,此死彼生,周而复始,无有尽处。 这一刀,越过了大罗刀的生死和阴阳,名为轮回。 那条阴阳分割的线没有刻意去画在半空中,但场中几乎人人都能看得见,仿佛一伸手也能摸得着,只是千人千眼,每个人看到的割线都不尽相同,有远有近,有粗有细,有浓有淡,不过也有一处共通之处,就是那名男子恰恰就在这条分了明暗和阴阳的线上。 男子脸色骤变,再无嬉笑神色,面罩寒霜,厉啸一声,身形暴退,眼中露出狰狞神色,生受了宋无缺一刀和司游倦一掌,卷起与司游倦交手的持剑女子,冲天而起,向街旁一座木楼掩了过去,避大罗轮回一刀如蛇蝎一般。 斩出这一刀,李落脸上浮现出一缕病态的红晕,身形微见踉跄,竟被这一刀抽空了全身的内劲,冰心诀几乎见了底,便是李落自己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后怕的心悸之情。刀出之后,阴阳自成,李落握住鸣鸿的手不住发抖,只觉掌中这把鸣鸿刀似要破空而飞一般,从刀身上传来一道道说不上是暴虐还是欣喜雀跃的复杂意味。这一刻,鸣鸿刀似乎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让李落骇然失色,连忙竭力安抚掌中鸣鸿刀。至于那大罗刀决生死阴阳凝聚而成的轮回诀,李落已无心思和力气再去探究到底有什么变化,一任其生生灭灭。 李落没有再看那名男子,这一刀之后,李落便已知道自己已经再没有力气挥出第二刀了。仅仅这一刀就叫男子吃尽了苦头,刀化阴阳,衍生轮回,生生死死流转不息,不管身法再如何迅捷,总也是破不开逃不掉轮回的命数,油然一股绝望的心绪笼上男子心头。男子心中一狠,戾气骤显,夹杂着一声惊叫,男子反手将本欲救走的持剑侍女丢了回去,试图用女子的血肉之躯来抵消大罗轮回杀招。 持剑女子绝望的看着男子,只是男子在将女子丢向阴阳割线之后竟然头也不回,一心只想掠上那座木楼,避开这轮回一刀。刀芒过处,持剑女子忽觉暖洋洋的,似和风,似细语,呢喃轻吟,不惹厌,生不得抗拒,想伸手抓住,只是扑了个空,却不知道诸如轮回命数这种东西虽与人息息相关,不离不弃,但从来没有人见过它到底是何模样。 刀芒拂过持剑女子之后,那条阴阳割线黯淡了许多,但黑白依旧分明。眼前的木楼近在咫尺,此刻在男子眼中却无异于天堑沟壑,可望而不可及,终于在男子眼中看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就在这时,先前与房千千交手的那名持剑女子返身回来接应男子,立足之处就在木楼之上,高呼道:“主人!” 男子眼睛一亮,狂喜叫道:“助我!” 持剑女子还不曾看到自己同伴的下场,闻言急忙跃向男子,半空中男子一把扣住女子手腕,持剑女子没有丝毫防备,只觉半身一麻,竟被男子封了穴道,动弹不得。就在女子茫然不解的眼神中,男子邪邪一笑,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说罢,将女子运力抛向身后如影随形的追命刀芒,借势竭尽全力抢向道旁的木楼。 毫厘之间,就在刀光及体的前一瞬,男子终于踏上了那座木楼,一个闪身没入堂楹之后,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你的大罗刀倒也不算辱没了青姬战刀的威名,哈哈,下一次我再来领教。” 活生生的两条人命,竟然不曾换来男子哪怕一个回头或是恻隐,走的决然洒脱,便似只是抖落了两片灰尘一般轻巧。李落吐了一口气,喉间有淡淡的血腥味,这一刀,在外可断日月,在里稍有不慎也能要了自家的小命。若是再有一刀,那名男子决计逃不了刀下亡魂的结局,只是李落挥不出这第二刀了,就算拼了命斩出第二刀,李落暗自盘算,自己多半会死在那名男子的前面。 一式轮回,除了鸣鸿刀外,此间种种,皆在轮回里,纵然是李落也难以例外。 李落收起了鸣鸿刀,方圆的明暗阴阳才渐渐散了去。众人还都吃惊着。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红色毒蛇 看着,愣着,不知道刚才的异象从何而来。宋无缺眼中异彩连连,很是深邃,李落看了一眼,两人皆无言语,宋无缺眼中也没有什么失落或是嫉妒,很平静,也很宁和。 纵剑横刀,如此看来确有其事了,宋家蛰伏,怕是隐藏的比猜测的还要深。 徐闻达率先回过神来,呼声不绝,令麾下衙役捕快前去搜捕冒名假扮的男子。李落没有阻拦,不过就连宋无缺和房千千几人都没有动身的意思,便知那男子身法精绝,多半已经找不到了,只是民心暂且不能乱。 徐闻达小心翼翼的向李落靠近了几步,诚惶诚恐的拱手一礼道:“下官斗胆,敢问……” 李落和颜一笑,道:“徐大人不必多礼,先行善后为上,少时我去拜会大人。” “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徐闻达连声应是,招呼众衙役分散人群,将杜不晦软禁了起来,又将杨府众人请到了一边好生侍奉起来,虽说出了个假王爷,但谁知道眼前这个真王爷有什么心思。 李落和宋无缺不约而同的望向伏地不起的两名持剑女子,同命相连,皆成了那名男子的弃子,生死便也无足轻重。司游倦上前查探了一番,最早被男子丢回来的女子已被鸣鸿刀震碎了心肺,死的不能再死,也不知道能否再入轮回。而后来那个飞蛾补火的持剑侍女却还留着一口气,倒在地上不住抽搐,七窍流血,眼见活不长了。 宋无缺微微摇头道:“好狠的心肠。” “好快的应变。”李落接了一句,两人相视一眼,皆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凝重,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一身武学深不可测,江湖上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比之李落和宋无缺不遑多让的年轻高手。 房千千蹦了过来,呼道:“哎呀,你们怎么让他跑了。” 李落苦笑道:“并非我与宋公子本意如此,实在是留他不住,他的武功很好,若非宋公子相助,我并无胜过他的把握。” “咦,有这么厉害?” “嗯,很厉害……游倦兄,快退!”李落眼角余光瞥见一丝危险,疾呼厉喝道。宋无缺也是脸色一变,暴喝道:“快闪开!”话音未落,两道刀芒乍现,比之声音更快三分,一前一后斩向司游倦身侧。房千千吓了一跳,忙不倏回头望去,只觉身边一阵劲风呼啸而过,身旁的李落和宋无缺不知何时已到了司游倦身后。李落拉着司游倦肩头猛地发力拽向一旁,宋无缺周身杀意弥漫,长刀倒竖,狠厉绝伦的刺了下去,将那苟延残喘的持剑女子生生钉在了地上。 李落双目泛红,几欲滴血。司游倦迷茫的看着李落,伸手摸了摸脖子,入手有一根细滑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在了颈间。司游倦拽了下来,连带着撕下了一小块肉,疼的司游倦倒吸了一口凉气。司游倦将细绳放在眼前定睛一看,竟是半条通体发红的小蛇,只有筷子粗细,蛇身已被刀芒斩断,只剩下连着蛇头不到三寸长身子,在司游倦掌中不住的扭动,分外叫人恶寒。 司游倦忙不倏将半截小蛇丢在地上,捂住脖子骇然叫道:“这是什么玩意?” “你的脸……”房千千跑了过来,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惊骇欲绝的看着司游倦。司游倦莫名其妙,摸了摸脸颊,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不解道:“我的脸怎么了?” 宋无缺压抑着心头怒火,咬牙寒声说道:“交出解药,我留你一命!” 持剑女子怨毒的看着宋无缺,咧开嘴笑了笑,鲜血顺着口鼻喷将出来,连声咳嗽,喘着气诅咒道:“同心蛇的毒没有解药,你死心吧,我死了,也不让你们好过,哈哈,别得意的太早,你们都得死,谁也活不了。” 司游倦看了看钉在长刀上的持剑女子,又瞧了瞧房千千惊恐的眼神,还有李落追悔含怒的神情,愣了愣神,才缓缓开口道:“我中毒了啊。”说完之后,司游倦就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双手骤然没了知觉,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李落抱着司游倦,悲从中来,方才已封住司游倦周身要穴,冰心诀更是不计得失的涌进了司游倦的奇经八脉,却还是没办法阻止蛇毒扩散。就在房千千惊叫出声的刹那,司游倦的脸上已爬满了数条和那条红色小蛇一般无二的血线,格外可怖。蛇毒之烈,李落从未听闻世上还有这样见血封喉的毒药,就算当年颐皇后毒杀云妃时所用的溶血之毒也难及其万一。 就在刚才三人说话的几息工夫,李落和宋无缺只是稍有分心,司游倦正要去探查持剑女子伤势之际,一条红色小蛇从女子口中窜了出来,凶狠歹毒的咬向司游倦喉间,迅若急电,纵是两人察觉危险之后各自斩出最快的一刀,却还是没有拦下这条红色小蛇。 李落抱着司游倦,悔恨不已,怎也料不到活人口中竟然会藏着一条毒蛇,胸中郁气难消,只想纵声长啸。房千千颤声说道:“我去她们身上找找,说不定有解药,你撑住啊。”说罢,房千千惶急的跑去一边,在死去的女子身上翻找起来。一旁的宋无缺全然不顾世家公子的风度,当着众人的面搜魂刮骨,欲图逼迫持剑女子交出解药。女子惨叫声不绝于耳,咒骂着,祈求着,狂笑着,却怎也不肯说出解药的下落,或许这条同心蛇毒的的确确无药可解。 “天已经黑了么?”司游倦眨了几下眼,双目无神,顷刻间便笼罩上了一层血雾。李落沉忧伤魂,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怀中的司游倦声息渐渐断续微弱起来,没有半点施救之策。 “嘿,没想到闯过了摩朗滩的大风大浪,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要是让乐今知道了还不得骂我个狗血淋头。”司游倦洒然笑道,“王爷,日后见着乐今。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回光返照 还请告诉乐今,司游倦没有丢她的脸。” 李落应着,想说定能救司游倦一命,只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司游倦动了动几近僵硬的身子,笑道:“王爷,别白费力气了,留些内力日后替我报仇吧。” “游倦兄……” 忽地,司游倦反手抓住李落手臂,压低声音道:“王爷,附耳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李落一怔,连忙凑到司游倦身前,司游倦传音说道:“当心房千千,我问过她是怎么遇见鲛人的,她只字未提,我怕其中有诈,王爷千万小心。” 李落心中一痛,应了一声好。 司游倦哈哈一笑,道:“时也命也,我死后还请王爷将我的尸身抛到海中,扶琮男儿,生于海,死于海,那是我的归宿。”说完之后,司游倦声息绝断,安静的躺在李落怀中,再也没有醒来。 李落呆呆的看着司游倦,方才司游倦的回光返照仿佛一把带刺的刀,不住的勾划在李落心头。司游倦的身子冷的很快,几乎就在眨眼间僵硬在李落臂弯之中。李落呆呆的看着,宋无缺红着眼走了过来,身躯微颤,恼了,恨了,却也救不下司游倦一命。一旁持剑女子气若游丝,依旧嘲笑着李落和宋无缺的无知。 “王爷……” “找不到解药啊。”房千千焦急的喊道,眼眶泛红,虽说一路上和司游倦吵吵闹闹,但此刻也是悲伤不已。 “不用找了。”李落轻声说道,低头看了一眼司游倦,嘴角微微一颤,平声接道,“将她们挫骨扬灰,祭游倦兄在天之灵。” “王爷,今日之事我天南宋家必不会袖手旁观。”宋无缺一字一句的恨声说道。 李落笑了笑,道:“好啊,那就和宋公子赌上一局,且看日后谁先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好,一言为定!” “算我一个。”房千千撇着嘴,忍着哭,脆声接道。 李落缓缓放下司游倦的尸身,长身而起,徐闻达噤若寒蝉,心头狂跳,不敢出声。 “徐大人。” “下官在。”徐闻达忙不倏诚惶诚恐的应道。 “这里的事交给你了,杨家受了无妄之灾,不必追责,问清缘由便可,至于杜府中人,若是被人欺瞒,秉公处置就好,不可迁怒。”说罢,李落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范进之,平静接道,“摘了他的乌纱,依大甘律法惩处。” “下官遵命。”徐闻达恭敬领命,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条命终于保住了,至于范进之,此际哪里还有工夫管他的死活。 “王爷,节哀。” 李落轻轻颔首,道了一声谢,转身向街角尽处走去。 “哎,你去哪里呀?”房千千叫了一声,正要上前,却被宋无缺拦了下来。宋无缺微微摇头,示意房千千莫要打扰李落。 李落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说道:“倦了,出去走走,你们不必管我。” 房千千低声嘟囔道:“可是那人还没抓到,他一个人会有危险的。” “放心吧,倘若再遇见那人,死的一定是他。”宋无缺笃定的答道,目光落在李落孤寂萧索的背影上,久久没有收回来。 盘雁镇外。 月儿挂上枝头,细碎的月光在海面上游来游去,像是打碎了的星辰,漫不经心的散落进了大海之中。 李落枯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静的看着神秘悠远的大海,司游倦的尸身此刻不知道被海水带去了哪里,或许也该替司游倦点上一艘引魂船。 一滴水珠,凝了很久很久,久到它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成,只知道自己将要往哪里去。水滴凝望着身下,身下是一张棋盘,一束光,尺许方圆,从头顶的高处透了进来,不偏不倚的照在了棋盘上。棋盘分左右,棋子黑白分明,瞧得真真切切,不过持棋的人却躲在暗处,朦朦胧胧,难辨真容。 棋盘上犬牙交错的布满了数十棋子,看上去势均力敌的模样。黑白二子久久未动,没有持棋的人落子,也没有人应子,若不是那滴水珠渐渐变大了些,让人几疑这是石刻玉雕的景致。 忽地,水滴耐不住寂寞,从空而降,直直落向棋盘。就在水滴离着一枚白子还有三寸之时,一只手从暗处轻轻扫了过来,将水滴拂出了棋盘之外,巧到巅峰。 手很白,指纤细,很是匀称,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晶莹剔透,似能看见其中的葱葱指骨。水滴撞上手指,发出一声玉碎的脆鸣,着实好听。这一声响,动了棋盘,忽见白子活了起来,持棋之人落子如风,白子叮叮咚咚的进了棋盘,棋盘上风云乍起,数条白龙风卷残云,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向黑子,招招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杀招,只攻不守,凶险万分。再看黑子,守的固若金汤,不显山不漏水,瞧不出有什么点睛之笔,每一个落子都只是中规中矩,却能拦下白子的攻势,大巧若拙,颇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十子后,握着白子的手悬在了棋盘上空,微微发抖,屡次想要落子,却还是强忍了下来,如此反复了数次,持棋之人缓缓收回白子,轻轻将手缩回了黑暗之中。 “他已经回去了,如今就在福州桑海。”黑子那边有人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声音算不上悦耳,没有平仄起伏,听起来有些怪异。 白子那边没有人应声,静悄悄的,桑海二字在黑暗里回荡了几次才渐渐消散。 “你费尽心思引他入局,有用么?” 半晌之后,白子一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道:“你怕了?” “怕?”黑子那边传来笑声,“你觉得我应该怕么?” “除了他,我找不到别人了。” “呵呵,你的眼光向来不错,我听说过他,可惜他本就不是局中人,如今也只知道个一鳞半爪,现在入局也是迟了。” “他和我一样,在你们眼里只是蝼蚁,多一个少一人又有什么分别?”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醉生梦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不必自谦了,像你这样的人,就算在我们当中也属少有,谁说小就不能搏大呢。” 白子那侧一阵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惜了他,虽得你的青睐,只不过心性太过冷淡了些,不惜命,但也不喜搏命,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的本事了。” 良久之后,白子那边有人应了一声好,便再无声息。又过了很久,头顶的水滴滴了整整十三滴,才有衣袂窸窣的声音。黑子那侧有人渐行渐远,遥遥轻语道:“此地阴暗潮湿,辛苦诸位了。” 黑暗中隐隐传来数个呼吸声,很轻微,想仔细分辨的时候却又不在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倒是白子一边确确实实坐着一个人,就在声音消失之后,一只手伸了出来,慢慢的将白子黑子各自归拢起来,放入玉质棋罐之中。 那玉,名为寒玉地髓。 一场喜宴不欢而散,草草落了幕。徐闻达将盘雁镇掘地三尺,当然找不到那名男子的下落。徐闻达惶恐不已,不过李落倒没有强求,原本只是打算让徐闻达善后而已,并不奢望徐闻达能找出男子的藏身之处。 范进之问了罪,丢了官职,被徐闻达下狱候审。杜不晦也受了牵连,万幸有李落一句不可迁怒的嘱托,这才免了杜不晦的皮肉之苦,要不然下场多半凄惨的很,而杜府十有八九也会被官府一纸查封,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若说范进之和杜不晦是罪有应得,那么最无辜的当属程雨嘉了,一张绝美的面容竟成了怀璧其罪,引来这等祸事。 此事虽说与李落干系不大,但怎么说那人也是假冒了李落的名号,借势以杨家生死兴亡来要挟程雨嘉,逼得程雨嘉受辱就范。李落暗自思量,名节一事可大可小,大可断生死,小则轻如鸿毛,众口铄金,便要看堪舆所向。 倘若程雨嘉不堪议论,大不了随自己返回卓城,不管是开个医馆还是留在弃名楼里,总归也能护她周全。程雨嘉心底善良,行事颇具仁义之风,很受盘雁镇百姓敬重,出了这等事,众人惋惜之情却要胜过流言蜚语,而杨家家主杨奕然更是磊落,大笔一挥,将程雨嘉入了杨家族谱,有了名分,实实在在的成了杨奕然义女。 风波暂歇,余波未了,程雨嘉有了落脚处,得杨家庇护,少了风言风语,但心中的伤却非数日之功就能开解得了的,与杨昭遂之间的隔阂和疏远也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日才能化解,重归于好。 宋无缺独自离开了福州,没有说要去哪里,不过李落听宋无缺提了一句,宋家长子宋无方便在福州左近,不知道所为何事。 官山,索水。 李落从东而来,索水西岸就是卓城,李落骑在马上,遥望卓城。暮烟蔼蔼,卓城便绵亘逶迤在盈水之畔。城墙高耸,雄浑威严,虽说前后不过数百年,但积攒的帝王之气倒也壮观,当初建造这座雄城的大甘先帝,想必也是打算让李家子孙能够传承百世吧。 日头还早,卓城的灯火还没有亮起来,索水河畔也还打着盹安静的睡着。一旦入夜,火树银花不夜天,河畔就将是一副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的景象,那个时候,索水倒影下的卓城就会变成一副连绵不绝的画卷,波澜壮阔,一如那首月下春江里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的逍遥模样。 卓城没有变,索水流淌不息,其实也没有怎么变,就连对岸树荫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彩船花舫看上去也还是当初的风流模样。可是看在李落眼中,却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陌生感觉,像是见过,可总是和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有些不同,像是隔了一层纱,似是而非。 骏马站的久了,刨了刨土,打了个响鼻。李落轻轻拍了拍马鬃,可惜不能信马由缰。 “王爷,前面就是卓城了,咱们找船渡江吧。”一个声音扰了李落的愁思,将李落从繁杂难言的情绪中惊醒了过来。李落转头望去,房千千骑在马上,怀里揣着一兜子从集市上买来的杏子,一口一个,惬意的很。 “好啊。”李落展颜一笑,自去寻船家渡江。 索水河畔最不缺的就是船,有打鱼唱晚的木船筏子,有商贾载物用的沙船,还有昆江里借道索水南下的广船和鸟船,有水性好的,一片弄水的竹排就敢在索水中游来荡去,当然最缺不了的就是那些逗弄人心思的彩舟花船。在索水之上,小到乌蓬竹筏,大到内海水师的楼船舰船,一应俱全。 做摆渡营生的船家不少,两个人两匹马不过两钱银子而已,倘若不是因为这两匹马,单是李落和房千千花费总共不过几十文而已。 索水浩渺,但比起昆江小了不是一星半点,渡江而过花不了多少工夫,见识过摩朗滩的狂风恶水,这索水上的些许波浪温顺的犹胜猫儿。房千千好吃,腰身盈仅一握,李落着实想不明白房千千哪来这么好的胃口,一路从福州吃到卓州,除了睡觉,李落便没见房千千闲下来过。房千千如今腰缠万贯,不偷不抢,只是贪嘴而已,李落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而且这一路上李落借光倒是尝了不少大甘各地的风味小吃,不敢说有多精致,但总要多点御膳房做不出来的烟火味道。 蜀州在卓州西南,而卓州又在福州以西,房千千要回蜀州,李落也要回去卓城,两人便结伴同行,说不上是谁提议结伴的,反正出了盘雁镇之后房千千就跟在了李落身后。李落没打算赶走房千千,房千千也没孤身上路的意思,走走停停,这就到了索水河畔。 “前面就是卓城了,房姑娘有什么打算?” 房千千歪了歪头,想了想道:“没什么打算,在卓城吃上几天再回去。” 李落猛地咳嗽了几声,好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大兴土木 果然很合房千千的行事之风。 “也好,我府中倒是有几个年岁与你相仿的姑娘家,让她们带你在卓城到处走走,尝尝卓城里的美味佳肴。” 房千千眼睛一亮,拍掌叫好,咽了好几口口水,只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到卓城里去,着实让李落忍俊不禁,冲淡了些近乡情更怯的闲愁。 房千千不停的问着李落卓城里都有哪些好吃,李落当年号卓城四少的时候也算没少在卓城里晃荡,山珍海味,巷子里的百年小店,的的确确知道几家老字号的招牌,不必添油加醋,只是略略描述一番,便引得房千千垂涎三尺,生生悬下了一条口水河。 就在房千千盘算着先去哪家,后去哪家的时候,忽然,船舱外传来一声大喝:“少府监船令,各船避让!”三次之后声音渐渐远去,这艘载人渡河的船急急忙忙调转了船头,往索水东岸绕了回去,等到听不见呼声之后,船家才摆了船头,向索水西岸驶去。 李落掀开帘子走到船尾,举目四顾,有三艘官船成品字形沿索水向北而去,气势十足,桅杆上旗帜招展,正是少府司的令旗。李落摸了摸鼻尖,倒也没怎么在意,但凡卓城里的衙门官吏,出了城,没几个不显山不漏水,低调行事的,只要不敲锣打鼓就算好的,像这样招摇过市委实寻常的很。 “少府司的船,怎么跑来索水了?”李落向船家拱手一礼,和声问道。 “嘿,这都好几个月了,来来回回,忙得很。”船家摇着桨,冷笑道。 “几个月?什么事要这么久?”李落愕然不解道。 “公子不是卓州人氏?” “我从福州桑海来。” “难怪!”船家恍然,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叫公子知道,如今朝廷大兴土木,听说是要在北边的昆江边上建一座宫殿,名字叫承运宫还是承运殿来着,反正也都差不多。官家的船三天两头的就在索水上过,前些日子说是载了几船工匠,这些日子就不知道了,刚才看着吃水深浅,船上多半还是重物。” “好端端的修什么宫殿?”李落皱眉道。 “谁说不是呐,听人说北边建的那宫殿大的很,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跟神仙家的宫殿一个模样,好看的不得了,等着几时有闲了我也去瞧瞧,过过眼瘾。” “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朝廷的花费必然不小。” “这谁知道,皇上高兴呗,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咱们这老百姓的,听听也就算了。” “什么喜事值得朝廷如此大动干戈?” “哈哈,这事公子倒是问对人了。” “哦,还请先生赐教。” “不敢,不敢,此事说来话长,老朽有个侄儿在卓城当个小差,前些日子回乡,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老朽多问了几句,原是宫里大赏,老朽那侄子也得了些赏赐,说是万岁爷喜得贵子,普天同庆呐。” “哦,果然是喜事,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做了凤母?” “嘿,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李落微微扬眉,原来是云妃,离都之前云妃确已有了身孕,当日朝凤宫一叙,李落便觉云妃心思太重,恐伤了元气,不顾云妃心怀芥蒂,曾有告诫云妃之言,没想到匆匆一别经年,云妃当真诞下龙子,如此一来,她皇后的位子算是坐稳了。 “原来如此,那倒是的确值得贺礼,不过如今外患之战刚刚停歇,大甘四境百废待兴,这个时候大兴土木,传出去未必是好事。” “嘘,公子,话可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船夫吓了一跳,连忙劝阻道。 李落莞尔,四下瞧了瞧,江面上风平浪静,最近的船也要在数十丈外,这要是也能被人听去了,那可真是奇谈。 船夫见李落不以为意,只当李落是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恻隐之心大起,忍不住劝说了两句,压低声音说道:“公子,这是索水,说说也就罢了,要是去了卓城,你可千万不能乱说话,老朽那当差的侄子告诉过老朽,说是现如今朝廷又立了一司衙门,专门探听百官和大甘百姓有没有人通敌叛国,忤逆谋反的,权柄极大,有什么先杀头后什么来着,反正就是说他们权势大得不得了,公子千万要当心。” 李落一怔,微觉讶然,一年未归朝廷竟然又立了这样一处衙门,有些出乎李落的意料,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树大招风,枢密院和巡检司在旁人眼中都是李落的一言堂,心怀忌惮和猜忌也是寻常,只是让李落有些意外的是新立的衙门竟然有先斩后奏之权,要知道当初李落起意巡检之时,也还留了监法司制衡一二,时至今日,朝中这些人便这么迫不及待了么。 船到西岸,李落和房千千会了船资,船夫看着李落,欲言又止,李落笑了笑,诚颜示礼,与船夫拱手作别。房千千看着李落,奇道:“王爷,你干嘛对一个平常百姓也这么客气?” 李落哈哈一笑,道:“没有缘由,只是习惯了而已。” “习惯?” “嗯,从出生到死去,人总会给自己戴上一张一张的面具,有人喜欢作威作福,有人喜欢嬉笑打闹,有人喜好女色,有人喜好钱财,皆是欲念使然。而人有欲念也并非都是坏事,所谓善恶皆因多寡而起,有人喜欢呼来喝去,觉得高人一等,见到别人曲意奉承自然会觉得开怀,而有人比起颐指气使更喜欢自在随意多些,如此一来,待人待物便有分别,其实抛开善恶喜憎,都是本性罢了,明白了本性,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模样。” 房千千嘿嘿一笑,赞道:“王爷果然是大仁大义!” “哈哈,我并非仁义之辈,不过房姑娘若见我妻子,就知道这世上确有仁义在的。”说罢,李落拍了拍马,疾驰而去,卓城近在眼前,反倒更多了点归心似箭。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的确是小 城东,弃名楼。 李落回府是大事,弃名楼里沸反盈天,好一阵子热闹,李落久不归家,自然不好板着脸,还是溯雪呵斥了几声,这才勉强压下这些莺声燕语。 堂前,李落正襟危坐,溯雪一脸正色的站在谷梁泪身后,不时嘴角轻轻颤动,又觉不妥,忙不倏将头低了下去,盯着脚尖看得入神。房千千坐在宾客之位上,有晴云奉上香茶,房千千喝了一口,味道着实不错,正要赞上几句,忽然瞥见陪客的定天王妃,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将茶杯举了起来挡在面前,一双眼睛却还忍不住滴溜溜的在李落和谷梁泪身上转个不停。 谷梁泪慢条斯理的看着桌上一盆京那巴鲁兰,从枝叶里伸出几支花茎,花苞顶着几缕鲜黄颜色,眼看要不了几天就该开花了。京那巴鲁兰出自南疆深处,以色泽鲜艳,花体修长优美而闻名于权贵之中,在卓城很是少见,一盆价值千金,即便如此,也有不少富贵大户趋之若鹜。 但在弃名楼,这般名贵的花也只是个点缀的摆设而已,有秋吉在,罕见如大道六花藤都养得活,区区一株兰花而已,费不了几口吹灰之力。 李落轻咳一声,正颜说道:“嗯这花不错,要开了。” 堂中没有人应声,谷梁泪眼未抬,脸未转,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溯雪憋着笑,俏脸涨的通红,忍得着实辛苦。房千千眨了眨眼睛,知机的没有打岔。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谷梁泪终于开口了,只是这第一句话却是对着房千千说,对李落视而不见。 房千千瞥了李落一眼,李落一脸窘迫,很是尴尬。房千千暗自咋舌,只听说李落的王妃是个江湖女子,出身名门大派,万万没想到这家法这般森严,堂堂不可一世的定天王回了家竟然如此温顺,说出去怕不是要惊掉下巴了。 房千千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双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李落轻咳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谷梁泪接道:“姑娘不必拘礼,我也是出身江湖,你我皆为江湖中人,不必守那些规矩的。” 房千千松了一口气,笑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民女房千千,是蜀州千手门的弟子。” “蜀州千手门以暗器闻名天下,房姑娘莫非就是千手门的小长老?” “咦,娘娘知道我呀,嘿嘿,那个就是我。”房千千笑嘻嘻的说道。 “听说过房姑娘的大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呢。” 房千千连连摆手,口中称不敢,脸上却有得意。谷梁泪和房千千一人一句说了起来,谷梁泪温婉可亲,房千千活泼直爽,两人倒是颇为投缘,很是能说得上话来,不过就把李落一个人晾在了一边。 溯雪偷偷抬眼看了看李落,努了努嘴,示意李落赶紧哄哄谷梁泪,李落一脸苦色,往日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到了眼下却变得笨手笨脚,不知道该怎么插话才好,思来想去,李落猛然记起怀中那枚阳月石,虽说谷梁泪不好珍宝,但想着自己也记挂着她,应该会有转机。 正想着,李落刚刚将手伸进怀里,还不等将阳月石拿出来,就听桌上一声脆响,房千千豪气干云的将怀里的包裹摊了开来,脆声笑道:“姐姐人真好呢,妹妹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这些是我从东海带回来的,送给姐姐当个见面礼吧,姐姐别嫌弃呢。” 李落脸一僵,瞧着桌上炫彩夺目的阳月石,自己怀中那颗着实寒碜的很。房千千平日里都是一副惜财若命的模样,哪知今个这么大气,竟然舍得这些奇珍异宝,大异往日。 谷梁泪亦是一愣,娇笑出声,房千千一脸迷醉的看着谷梁泪,虽是看不见真容,不过只听声音,便能让人如坠梦中。李落讪讪一笑,硬生生将手抽了出来,这个时候再拿出来自己那颗阳月石无异于自取其辱。溯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李落几眼,自家少爷真是没出息,别管在外头怎么了得,回了家就是块大木头。 “对了,姐姐,王爷也替你寻了一颗呢,王爷,你的那颗呢,怎么不见你拿出来?”房千千没心没肺的叫道。 李落眼皮直跳,恨得牙根直痒,哪壶不开提哪壶,正盘算着该怎么揭过话头,就见谷梁泪转过头看着李落,这还是今个谷梁泪第一次正眼相看,淡淡说道:“哦,是么,王爷倒是有心了,这次回来的这么早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傻傻一笑,尴尬不已。房千千眼珠微转,娇声说道:“王爷一直念叨着早些回来,日思夜想,茶饭不香,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煎熬至极,每天愁的肝肠寸断,都快魔障了,实在是因为困在东海回不来啊,要不然王爷早就插翅飞回来了。” 溯雪听完,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李落脸皮发烫,连忙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房姑娘,过了。” “没过呀,王爷不想早点回来吗?” 李落一呆,话是没错,只是听上去怎么都有些怪。谷梁泪忍着笑,看着李落这幅做了错事的样子着实有趣,故意捉弄道:“有劳王爷挂怀,王爷在这弃名楼里待的日子怕不是还没别处客栈里待的时辰多。” 溯雪俯身凑到谷梁泪耳旁轻声说道:“娘娘,公子的模样是认错啦,娘娘给王爷留点颜面吧。” 谷梁泪轻哼一声,李落俯首帖耳,一副聆听训示的神色,惹来房千千按捺不住的鄙夷,谁能知道堂堂大甘定天王还有这般模样,若是传扬出去,怎么号令三军,巡检天下。 “让我们看看王爷费心思寻来的是什么?” 李落忙不倏掏出怀中那颗阳月石,难为情的看了看房千千摆在桌上的那堆阳月石,讪讪说道:“有些小。” 谷梁泪点点头,不留情面的说道:“的确是小。” “成色倒还不错呢,你看。”说完。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割四州之地 李落向前递了递,很是殷勤。谷梁泪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只有一颗么,送给我还是送给谁?若是给我,溯雪姐姐担心王爷的安危犹胜过我,送给溯雪姐姐倒也不差,可是楼中记挂王爷的却还不在少数哦。” “这……”李落一脸为难,谁知道这一关这般难过。房千千幸灾乐祸的在一旁看热闹,少了点蔬果瓜子,有点美中不足。 谷梁泪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李落一怔,喜笑颜开,松了一口气。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娇嗔道:“让你不知道回家。” 李落虚心受教,溯雪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娘娘真的舍得不给王爷面子呢,还有旁人呢。” 谷梁泪看着房千千和声说道:“王爷既然会带你来府中见我,便是没有当你是外人,我信他,便也信你,几句玩笑话,让房姑娘见笑了。” “嘿嘿,不会,挺好呀。” “不过你的礼物我却不能收的,阳月石价值连城,更别说还有这些东海珍宝,房姑娘还是收起来吧。” “可是……”房千千皱着小脸,挠挠头道。 “哈哈,房姑娘不是立志要尝遍天下美食么,用这些做盘缠该是够了,房姑娘留着日后用吧。” 房千千眼睛一亮,击掌笑道:“对啊,可以留着当盘缠,要不我把这些卖给王爷如何,五百两……不,三百两银子,怎么样?” “哈哈,若只是三百两,那和明抢没什么分别,再者说了,倘若要真买这些东海异宝,弃名楼恐怕还买不起。”李落笑道,转念一想道,“这样吧,房姑娘暂且在我府中住下,过些日子我让她们陪你去卓城各处走走,至于这些东海珍宝,溯雪。” “奴婢在。” “你,哎,算了,明日和甘琦出府一趟,将半数阳月石换成银票交给房姑娘,剩下的房姑娘收起来吧。” “这,娘娘说了阳月石价值连城,奴婢不知道该去哪里换成银票呀。” “哈哈,这个不难,明个你去趟冢宰府,找章泽柳将东西交给他,事成之后许他半成利,然后回府等着就是了,放心,天黑之前他必会办妥此事。” 溯雪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又觉放肆,连忙收口,应了下来。谷梁泪叹息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啊,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好。” “对了,冷少侠和我义姐他们可有消息传回?” “嗯,年前传书的时候尚在盟城,说要和水师的将士出海寻你,前些日子收到福州音讯我便让倪青他们送了书信过去,想来也快回来了吧。” “那就好,这一趟着实辛苦他们了。” “你啊,去哪里都叫人提心吊胆,哼,讨打。”李落哈哈一笑,其乐融融,让房千千着实羡慕不已。 一席长谈,叙了离别相思之苦,李落和房千千用过饭,溯雪安顿了房千千住下,李落便即离府前往巡检司,久不在卓城,也不知道巡检司可还安稳。 到了巡检司衙门,杨万里和章荣政都在,见了李落,章荣政喜极而泣,拉着李落便不撒手,问长问短,生怕李落又不声不响的溜之大吉,让李落着实哭笑不得。 摒退了左右,李落正颜一礼,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辛苦两位叔伯了。” “哎,王爷哪里的话,见外了,见外了,不辛苦,远不如王爷在外奔波劳累啊。”章荣政恭敬答道。杨万里甚是鄙夷的看了爱女亲公一眼,沉声说道:“不辛苦就怪了,这些日子卓城里什么风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幸亏王爷回来的及时,要不然指不定还有什么乱子呢。” “哦,这一年我困于东海,消息闭塞,不知道卓城现如今是什么境况?” “王爷离都之前,草海议和,之后朝中那些重臣不思进取,软弱求安,兼之圣上不愿再动干戈,一番殿前议和竟割了四州之地给了草海,养虎为患,简直是鼠目寸光。”杨万里痛惜咒骂道。 “四州之地?”李落眉头一皱,道,“哪四州?” “牧州,渤海郡,桑海州,还有雁沉州。” “雁沉州?我走之前不是已经告诫过他们了么,怎么还将雁沉州也割地给了草海?” “王爷的确是提醒他们了,可是这些人一见草海使节就矮了半头,胆小怕事,根本不敢争,若不是幽州有牧天狼重兵镇守,说不定连幽州都要拱手送人。还有那些草海贼子着实可恶,贪得无厌,要了桑海州不算,就因为福州有桑海一府,竟还要朝廷再割半个福州出去,简直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杨万里忿忿不平,记起当日的殿前议和,这位大甘宗伯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念及君为臣纲,说不定连万隆帝都要骂进去。 李落沉默不语,数息之后才平声接道:“后来怎么样了?” “议和之后草海诸部倒是守约退兵了,眼下倒是不曾听说边塞再有什么干戈。只是,这些大甘疆土送出去容易,再要收回来可就难了。”杨万里看了李落一眼,怕不是也在责怪唯一可以与草海大军争雄,却在当初默许了朝廷议和的西空寂帅。章荣政接连向杨万里使眼色,只是这位宗伯大人食古不化,又是一身的书生气,不知进退,臭的像茅坑里的石头。 李落自然听得出来杨万里言语之中的埋怨,可是在昆江河畔与相柳儿沙盘争锋一事却又不能说给旁人听,还有那些一鳞半爪的秘密更是讳莫如深,便是埋怨,也只能一人承担。 “那是谁娶了壤驷宝音?” 杨万里冷笑道:“谁也没娶,那位骨雅的贵人待在卓城一年多了,日子过的逍遥的很,可叹我堂堂大甘,竟然连个有胆子娶亲的人都没有。” 章荣政连声咳嗽起来,悄悄拉了拉杨万里衣袖,示意杨万里少说两句。杨万里回头瞪了章荣政一眼,终还是将抱怨的话咽了回去。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幽王 李落摸了摸鼻尖,脸皮自然也有些发热,想来和杨万里有一般心思的不在少数,恐怕笑话大甘这些皇子皇孙的人更多。 “卓城传言和亲之人再无机会荣登太子之位,这样的流言从何而来?” 杨万里和章荣政相视一眼,杨万里沉声说道:“好像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太后?” 杨万里微微一惊,李落虽少在卓城,但宫里一些隐秘的消息想要避开李落的耳目也不容易,树大招风,并非只是妄言。 “算了,此事暂且不提,这些日子卓城还有何事?”李落轻轻一笑,宫中传言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想来娶壤驷宝音的人选多半已有归属,迟迟未见端倪,用意昭然若揭。 “回禀王爷,近日卓城里的大事有三件,其一就是云皇后喜得贵子,赐名玄霈,宗正司已入了皇卷,皇上年初赐了小殿下封号,名为幽王。” “这么急。”李落讶然道。 “确实有些急,鲜有殿下未及落冠就封王的,有也只是少数,像小殿下这样母妃尚在,又不曾外放封地,襁褓之中就封了王爷的实属罕见,而且名号中还有一个幽字。” “这个名号有什么玄机么?” “王爷有所不知,下官听说年前的时候圣上起意赐封王号的时候并不是幽王,而是夏王。”章荣政低声回道。 “夏王?”李落暗吸凉气,好大的恩宠,夏字虽是平常,但在李氏名讳中却极为尊贵,大甘太祖名讳便是李夏,封号夏王,自然有追溯先祖之意,而那位大甘的开国大帝一生戎马,雄才大略,恐怕不是一个亲王的位子就能容得下的。 “后有宗室中人劝阻,皇上这才熄了念头,取了幽王的封号。” “幽王?幽州……” “嗯,当年太祖皇帝起兵之地。” 李落沉吟不语,杨万里和章荣政相视一眼,章荣政接道:“皇上喜得龙子,又有草海议和,平息了北府干戈,万岁爷龙颜大悦,传旨在昆江河畔修建一座宫廷别苑,起名承运宫,年关的时候大学士汪植还做了一首承运宫赋,如今在卓城广为流传。” “建天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昆水之长流兮,望原野之滋荣。立亭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虾蝾。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天云垣其既立兮,圣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古贤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国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杨万里摇头晃脑的吟了一遍,惋惜说道,“赋是好赋,文采不用说,可惜没用在正地上,骄纵奢侈,民之不幸也。” 李落听完之后哑口失笑,道:“这首承运宫赋倒是取巧的很。” “咦,怎么?” “上古之时有贤者作词,名为铜雀台赋,与这首承运宫赋极为相近,看来这位大学士要么才高八斗,智通古今,要么就是借了前人余荫,投机取巧罢了。” 杨万里一滞,似乎有些不愿相信大学士汪植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章荣政讥笑一声道:“汪植此人自命清高,常常以君子自居,实则是个十足的伪君子。王爷还记得当年初领辅国大将军一职,率军西征之前,卓城里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风言风语,其中就有人赋诗嘲讽朝廷和王爷。” “哈哈,十年书生寒窗苦,百载侠客闻鸡舞;欲效武侯天狼射,莫为竖子凭栏语。怎么,这首诗便是出自这位大学士之手么?若是如此,这位汪大人倒也算有些才华。” “正是此人,趋炎附势,表里不一,嘿,可笑在卓城还有个风骨峻节的雅号,对了,杨大人不是和这位汪大人私交不错么?”章荣政斜眼瞥了杨万里一眼,杨万里一脸窘迫,讪笑不语。 李落暗自失笑,岔言说道:“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也是本分,让他们舞刀弄枪也不会啊,不管他了,这承运宫可有什么弊处?” “王爷,微臣也不藏着掖着,这修建承运宫有百害,利怕是只有一两分,皇上一时兴起,少府司那帮人就赶紧传了旨出来,责令工部修筑承运宫,工部又不敢不接圣旨,接了圣旨就得花钱,三天两头跑到冢宰府要钱,真是烦死人不偿命。”章荣政大倒苦水道。 “需得耗费多少银两?”李落沉声问道。 “工部罗列了一张单子,微臣看了看,抛开虚报的账目不说,最少也要四五千万两银子。” 李落脸色微变,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喝道:“这么多!” 章荣政一脸苦涩道:“只会少不会多,北府一战才刚停歇,数州之地都是百废待兴,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这个时候朝廷还来这么一出戏,这不是添乱嘛。” “修建宫苑历来都是少府司的事,这一次怎么找上冢宰府了?” “嘿,舍不得花自家银库里的银子啊,他们还能打什么别的主意。工部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狮子大开口,难不成还以为冢宰府里都是金山银山,想要多少就要多少。”说到这,章荣政就是一肚子怨气怒火,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出的馊主意,竟然要增赋税!与草海交战那会实在是没办法,这才增了中府和东府数州的赋税,本来就已经闹得怨声载道,王爷好不容易压着治粟内史才降了赋税,这下可好,一番辛苦差点就付之东流,真不知道要是到了天怒人怨,民愤积怨的时候,朝廷那些人是个什么模样。” “是谁要增赋税的?朝中可有商议此事?” “那倒没有,就是前些时候大司农舒子路跑来找我。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加税赋 说起加赋一事,被微臣痛斥了一番,后来就没再提了。哼,这件事若不是尚书省有人撺掇,中书省有人点了头,借舒子路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微臣面前说这话。” “你若不同意加赋,那这修建承运宫的花费看来要落在冢宰府的头上了。” 章荣政一拍大腿,赞道:“王爷看得真准!果真就是这样,微臣不同意加赋,那些人就有话说,少府司乐得装糊涂,工部的人就像苍蝇一般见天围着冢宰府转悠,看着让人心烦意乱,真恨不得全都抓起来丢进大牢里去。” 李落忍俊不禁,笑道:“若是工部的人是苍蝇,那章大人可是连冢宰府也骂进去了。” 章荣政一愣,醒过神来,哈哈一笑,连连摇头。 “后来如何了?” “圣旨已下,承运宫不建也得建,钱从何来是个大事。少府司装聋作哑,工部和治粟内史都把矛头指向了冢宰府,微臣也是逼不得已,这才使了点小手段,还请王爷见谅。”章荣政搓了搓手,难为情的回道。 李落眼睛一亮,说起操弄银钱的手段,章荣政若是排第二,那朝堂上下可就没人敢排第一了。 “说来听听。” “这个……”章荣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杨万里接道:“这有什么不能告诉王爷的,依我看,这件事你做的才叫一个大快人心!” “哦,能得杨大人赞许,这可不多见。”李落笑道。 “哪里哪里,微臣,哎,也是逼得没有法子了,这才出此下策,让少府司和宗正司铸了一批奉天承运的牌子,由少府司和宗正司的采买官吏出面,从各府富家巨贾那里筹了点银子,勉强还能应付一段日子。” “咦,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这,嘿嘿。” “还是下官来说吧,瞧你那扭捏样子。”杨万里冷笑一声,回道,“章大人先是许以重利,引得少府司和宗正司的人动了贪心,设计让他们进宫讨了圣旨,铸了奉天承运的牌子。原本这些人的打算是铸了牌子就收手,坐等章大人许诺的重利,谁知事到临头却生波澜,这些个富商巨贾竟然都不认冢宰府的官吏,非得宗正司和少府司出面不可,这下好了,上头有皇上盯着,下头有章大人的冢宰府架着,少府司和宗正司是左右为难,最后逼急了只有捏着鼻子认栽,自始至终章大人就躲在背后没露过面,奸猾!” “那这奉天承运的牌子有什么用处?” “用处多多,譬如有机会进去承运宫游览一番,有机缘遇见圣上也说不定啊,还能将姓名宗族列入承运宫史记书卷之中,若来卓城,只要是持此令牌的,官驿都得先旁人而待,日后若有子嗣前来卓城赶考,可先行远观殿试之所,或可得朝中德才兼备的学士当面指点,如此种种,好处多不胜数。” 李落愣了愣神,仔细盘算了盘算,喃喃说道:“这都是用银子就能办到的事,那这块牌子也没什么用处啊。” 章荣政和杨万里齐声笑了起来,章荣政笑道:“噱头不小,的确没什么用处,反正是少府司和宗正司出的面,日后有人找麻烦也轮不到冢宰府头上。” 李落苦笑道:“如此一来,章大人岂不是把少府司和宗正司都得罪了。” “哼,他做初一,那就休怪我做十五,只占好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王爷大可宽心,如今少府司和宗正司得了好处,还落了个替皇上分忧的美名,高兴着呢,还顾不上和章大人理论,等他们察觉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哈哈,佩服。” “怕王爷责怪微臣算计同朝诸臣,坏了咱们巡检司的名声。” “名声有用,但太重羽翼反而坏事,不知道章大人筹集了多少银子?” “不多,三千万两吧,勉强可以撑过这段日子,等秋收之后再补上剩余的银两,建一座承运宫还好,不至于误了别的事。”章荣政轻描淡写,话音刚落,就见李落呆呆出声,好半天才吐了一口气,道:“三千万两!?章大人,有你是国之大幸。” 章荣政老脸微红,连声咳嗽,道:“王爷言重了,微臣万万担当不起。” “哼,这你就别谦虚了,说到搜刮钱财,东拼西凑,你章大人的手段可是不做第二人想。”杨万里冷嘲热讽,章荣政逆来顺受,李落看着好笑,这都结了亲家,这两人见面还是这般不对付。章荣政多半还要看在杨柳烟的面上忍气吞声,这也难怪,谁让章泽柳只知道花天酒地,没出息呢。 “承运宫的事只是小事,其实另外一件事才是大事。” “什么事?” 章荣政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朝中新立了一司衙门,名为内卫司,由慧王殿下执掌,上应皇权,下监百官,凡有造反弄权之人内卫司有先斩后奏之权,权柄极大,皇上还特地御赐了龙泉宝剑,就悬挂于内卫司衙门的正堂之上,卓城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生怕触了内卫司的霉头。”章荣政说完之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落,压低声音道,“王爷,你要当心啊。” 李落笑了笑,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过几日我去拜会一下五皇兄,可还有别的事么?” 章荣政忧心忡忡,见李落似是不愿详谈,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万隆帝起意新设内卫司,权责兼顾巡检司和枢密院两司之职,却无朝廷公文分论职责所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的蹊跷,李落当然不会不明白,今日一言点到即止,其中分寸,自然会有李落拿捏。 三人又聊了半个时辰,李落起身离开巡检司。就在李落踏出巡检司大门的那一刻起,卓城里该知道的,都已经得知了李落平安归来的消息。 城北,一座崭新的高墙大院,一应诸物不饰点缀,古朴大气,透着缕缕肃杀之气。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定天王回来了 院子进出者众,皆为绣衣黑带,面容冷峻,不苟言笑,颇具威严。院门前摆放着两尊石像,左獬豸,右狴犴,高一人有余,雕工考究,栩栩如生,更加映衬的身后这座高墙大院来历不凡。 内卫司。 慧王李玄泽端坐桌案,仔细的看着手中卷宗,不时提笔疾书。门外传来敲门声,李玄泽没有抬头,和声应道:“进来。” 一名绣衣卫推门而入,见到李玄泽躬身一礼,恭敬说道:“殿下。” “什么事?” “九殿下回来了。” 李玄泽落笔写字的手骤然一顿,良久没有动静,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绣衣卫悄然退了出去,李玄泽放下手中笔,深吸了一口气,面容肃穆,看不出在想什么。又过了很久,李玄泽轻轻伸出手将方才落笔写字的卷册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 禁军演武堂。 呼喝声、打气声不绝于耳,堂中有近百禁军猛将悍卒围成一团,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正在交手过招的两人。其中一人额宽鼻挺,方面大耳,颇有堂堂威严之势,是个熟人,正是当初拦住李落去路,传朝廷金令的禁军将领汪文海。对面之人更是熟悉,一脸英气,丰神俊朗,犹胜汪文海,不是英王李玄慈又是哪个! 众将齐声喝彩,交手两人拳风猎猎,势大力沉,竟似都走了一力降十会的路子。不过看李玄慈脚下轻盈,便知力为次,身法为主,单论武功确要胜过汪文海一筹。 两人交手数十招,李玄慈稳稳占了上风,不过汪文海攻守法度森严,李玄慈想要数招取胜也不容易。 就在这时,堂外有值守将领快步走了进来,大声叫道:“王爷,有消息!”声音洪亮,粗豪至极,没有半点顾虑和遮掩的意思。 李玄慈收招后退,汪文海松了一口气,苦笑道:“王爷,再有三两招,末将非得趴在地上不可。” 李玄慈大笑道:“汪将军过谦了,本王想胜你也不容易,还不知道你有没有留力。” 汪文海连忙回道:“尽力了,末将早就施出浑身解数,不敢有半点藏私,技不如人,末将心服口服。” 李玄慈哈哈一笑,也不当真放在心上,向来将招了招手,朗声说道:“孟将军,什么消息?” 有禁军将领不满喝道:“孟老三,王爷正要大展神威,你跑来搅哪门子的局!” 孟姓将领冷冷瞥了说话的将领一眼,冷冷说道:“你知道个屁,这是大事!” “屁的大事,是你逛窑子惹了人家姑娘找上门来了还是没钱花当裤子了?”有将士起哄大笑道。 孟姓将领也不生恼,冷笑道:“定天王回来了。” 话音一出,堂下鸦雀无声,静的落针可闻。李玄慈一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收到消息,说是去巡检司了。” 李玄慈展颜一笑道:“老九可算回来了,这小子。你们先操练着,本王去瞧瞧我那九弟,哈哈。”大笑声中,李玄慈疾步出了演武堂,向宫外走去。 城东,兰亭。 清茶品檀香,半缕馋,半缕闲。亭外是荷塘,此刻还没有月色,但景致已是极美,弱风扶柳,柳打镜水,水映兰亭,好一派写意自在的景观图。 亭中有十余人,三三两两,各自成团,皆是低声细语,颇是温文尔雅。亭中有一张石桌,桌上铺着上好的宣纸,有一男子正在挥毫,笔酣墨饱,银钩铁划,颇见功底。石桌前围着三人,不出声,皆都屏息静气的看着男子的笔墨。 一篇怀风,三百余字,再剩下三十余字就将写完了。写的人全神贯注,心无外物。看的人品头评足,如痴如醉。不消说,这字该也是极好的。 这时,亭外有人疾步而来,近前之后探头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男子,微一踌躇,轻声唤道:“殿下。” 这一声声音虽小,却引来了数道满含愤怒和责备的眼神,吓了来人一跳,忙不倏退开半步。却见那男子不为所动,手稳若磐石的写下一个字,这才哈哈一笑道:“不碍事,若本王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这些年的字都白练了。” 围观数人松了一口气,连声称赞男子从容大气,男子一笑,神情自若,不见傲色,也无自谦之意,微微扬了扬下巴,和声问道:“青竹,什么事?”说罢便又俯身写字。 来的是个书童,相貌清秀,年纪看上去也不大,最多也就落冠上下。青竹咽了咽唾沫,快步走到男子身侧,在男子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话,就见男子握笔的手猛然一抖,原本遒劲自然的笔锋划出一道邪路,唐突丑陋,夹杂着几声叹息,就将大功告成的一篇佳作就这么毁了。 男子长身而起,没有理会周遭诸人惋惜的眼神,盯着青竹沉声问道:“当真?” “回殿下的话,千真万确,这会已经奔宫里去了。” 男子脸色不变,静候数息,忽地哈哈大笑一声,将手中贡笔胎毫丢进了笔筒,朗笑道:“今日就到此为止,诸位,本王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王爷什么事这么急,晚间东郭先生在三十三楼设宴,特意嘱咐要请王爷赏脸呢。” “哈哈,不是本王不赏脸,是确有要事,只能改日再向东郭先生赔罪了。” “这……” “诸位不必为难,晚间赴宴,请诸位转告东郭先生一声,本王九皇兄回来了,本王需得赶回宫中,异日必将登门致歉。” 众人齐声惊呼,男子团团一礼,拱手致歉,飘然离开兰亭,一声九皇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晋王李玄悯。 李玄悯离了兰亭,微微驻足,抬头望天,喃喃自语道:“九哥回来了,这下卓城要热闹了。” 天未变,风未凉,只有云霞如火,仿佛能烧了人心。 李落从巡检司出来之后就进了宫,一路上走的不快不慢,足够卓城里的各司衙门传递消息之用了。 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五道诏书 入了宫,内府的常公公早早迎了出来,看见李落喜极而泣,就差抱头痛哭了,不过倒也别说,常公公那泪如泉涌的模样当真能透出几丝真诚来,好像还真在担心李落有个什么闪失。当然了,三分真便有七分假,这内府的太监早都精于此道,个个俱是宗师高手,常公公自然也是其中翘楚,不过当着李落的面,这七分假常公公倒是没有刻意掩饰,反正这真真假假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习惯了而已,在李落面前不加掩饰实属难得的很。 “哎呦呦,九殿下,你可算回来了,这一年多光景可是愁坏人了,里里外外都盼着你回来呢。” “哈哈,常公公言过其实,我猜好多人都盼着我回不来吧。” “九殿下这可就猜错了,谁敢,谁会不盼着殿下平安回来呀。” 李落莞尔,说起恭维,大概眼前这位内府掌权的大太监能说上一天不重样的,随即岔言问道:“皇上在么?烦请常公公通禀一声,玄楼求见。” “嘿,还通禀什么,老奴等的就是殿下,殿下快随小人过去,皇上此刻在朝凤宫里。年前皇上就下了谕旨,殿下回来,无论有什么事,都要先带殿下过去,老奴岂敢耽搁,殿下,这边请。” 李落展颜一笑,回了一礼,和常公公一同向朝凤宫走去。 “皇上近来龙体可还安康?” “托殿下的福,圣上龙体无恙。” “那就好。” “不好。” 李落一怔,甚是惊讶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常公公,不知道这句不好意欲何指。 “怎么个不好?” “这……本不该老奴多嘴,不过这件事着实让皇上头疼不已。”常公公左右看看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日子皇上手书五道诏书,挂在了养心殿的墙上。” “什么诏书?” “昭立太子殿下的圣旨。” “咦?怎会有五道之多?” “哎,五道诏书,每一道就是一位殿下,一共五位王爷。” “这……有点不妥当吧。” “回殿下的话,老奴不该议论,不过嘛,确实有点不合适。诏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现在无论是哪一道诏书,就都只差一枚天子印了。” “都有谁?” “第一道就是殿下。” “我?” “正是,老奴不敢置评,但皇上最中意的恐怕还是殿下。” 李落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还有是谁?” “慧王殿下,英王殿下,晋王殿下和幽王小殿下。” “呵,已经写了幽王么?” “不错,不过却在最后。” 李落神思良久,和颜回道:“多谢常公公相告。” “殿下客气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迟早也要传到殿下耳中,老奴近水楼台,卖个便宜罢了,不值得殿下称谢。到了,殿下请进去吧,老奴就候在外头。”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朝凤宫,多日不见,好像又多了几分富贵。李落一整衣衫,向常公公颔首示谢,举步进了朝凤宫。 李落进宫的消息早一步到了朝凤宫里,等着李落进来的时候,万隆帝正坐在椅子上,满脸堆笑的看着殿中地上铺满锦缎棉布,在其上爬来爬去,蹒跚学步的小小幼童。 云妃跪在地上,伸着手试图让幼儿向自己爬过来,一旁围着数十个宫女,众星捧月的护着小殿下和云妃二人,其中还有几人衣着考究,该是新晋的嫔妃之流,瞧着眼生的很,许是刚进的宫,要么就是才得的势。 李落环目一扫,万隆帝和云妃的目光都在幽王身上,其余众人要么是没看到李落进来,要么是看到了也装作没有看到,虽是热闹,只是气氛却有些古怪。末了还是鞠蕊悄悄在云妃耳旁说了一句,云妃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处静静看着幽王的李落,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柔声唤道:“九殿下进来怎么不应一声。” 万隆帝啊了一声,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殿门处的李落,微微有些发愣,恍如隔世,少顷之后纵声大笑道:“玄楼,朕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哈哈!” “儿臣玄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起来起来,让朕好好瞧瞧。”万隆帝笑着招招手,示意李落近前来。 云妃也站起身,仪态万千的回了座上。鞠蕊抱起幽王,一众宫中女子也都各自起身,围在万隆帝和云妃身后。 李落只是稍稍上前,没有离得太近,神色恭敬,没有太多刻意的久别重逢之后的喜悦,也没有什么生疏,就和平常一样。 万隆帝开怀大笑,惊着了尚在襁褓中的幽王殿下,小殿下咧着嘴哇哇哭了起来,让云妃好生心疼,嗔怪的看了一眼喜上眉梢的万隆帝。 “有人说你回不来,朕知道,朕的玄楼不管在哪里,都一定会回来。”万隆帝大声说道。 云妃轻轻一笑,看着殿中诸人淡淡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诸女齐齐一礼,退出了朝凤宫,偌大的朝凤宫里,只剩下万隆帝三人,还有一个怀里抱着幽王的鞠蕊。 云妃神情转淡,一副母仪天下,端庄不可方物的模样,秀丽不减,风韵犹胜以前,一点也看不出半点产子之后的臃肿富态,艳色一如往昔。 “玄楼,你这一去可是一年多,害得朕和云妃日夜担心,怎么连半点消息都不知道传回来,好让朕放心啊。”万隆帝责怪道。 李落歉然回道:“回禀圣上,此次出海之后偶遇风浪,被困在一处海岛数月之久,飞鸟难渡,实在是没法子传书信回来,还请圣上宽恕。” 万隆帝摆了摆手道:“朕不是当真怪你,朕实在是担心你啊。” 云妃淡然接道:“王爷好兴致,和那蒙厥拨汗相处也还好吧。” 李落一怔,摸了摸鼻尖道:“那倒不曾,遇上风浪之后我和她就分开了,回来的途中也不曾见着,如今还不知道蒙厥拨汗身在何处。” 云妃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李落的一番说辞。万隆帝倒是没察觉这其中有何玄虚。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难得温情 笑道:“玄楼,皇后替朕添了一位皇子,你多了个弟弟,哈哈,满月你是错过了,周岁可不准再缺席!” 李落连忙应是,和颜笑道:“恭喜皇上,贺喜娘娘。” “贺喜是贺喜,不过辛苦了朕的云儿。” 云妃浅浅一笑,雍容闲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着实端庄的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李落看了云妃一眼,嗯了一声,直愣愣的说道:“皇后娘娘生完殿下之后胖了。” 云妃轻抿的一口茶瞬间喷了出去,玉脸飞红,呛的连声咳嗽起来,方才雍容华贵的万千仪态顷刻间荡然无存。鞠蕊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慌忙忍住笑,憋的着实辛苦。万隆帝一脸讶色,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云妃一番,疑惑应道:“云儿不胖啊,胖了么?朕怎么没看出来。” 云妃气得银牙紧咬,恶狠狠的瞪着李落,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天母凤仪。 李落展颜轻笑,只当作没有看到云妃择人而噬的目光,径自走到鞠蕊身前,探手道:“让我抱抱幽王殿下吧。” 鞠蕊看了云妃一眼,云妃只顾生恼,没有理会鞠蕊的目光。鞠蕊轻轻将小殿下递到了李落怀中,小娃儿也不认生,睁着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瞧着李落,有那么点好奇,好似还有点亲近。李落温颜一笑,忽然转头诡异的冲着云妃眨了眨眼,就在云妃先是一头雾水,而后惊骇欲绝的眼神中将小殿下扛在肩上,大笑道:“玄霈,坐稳了,皇兄带你飞咯。”说罢,李落提气纵身,身如飞燕,绕着朝凤宫梁橼荡来荡去,吓得云妃花容失色,连忙跑了过来,仰着头疾声叫道:“快下来,你别吓着他了!” 李落身形飘忽,但却不快,旁人看去颇是惊险,但在李玄霈眼中却很安稳,像是荡着秋千一般,两只小手在半空中不住挥舞,断断续续的发出咯咯笑声,极是开心。 云妃手忙脚乱,一时慌了神,李落却自顾和李玄霈玩的高兴,谁也不理睬揪心呼唤的云妃。 “鞠蕊,快去那边,给本宫抓住他们!”云妃气急喝道。万隆帝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眼泪都笑了出来,只是苦了云妃和鞠蕊两人,弱质女流而已,又怎能追得上武艺精绝的李落。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李落驻足,将李玄霈放了下来。小娃儿意犹未尽,一个劲的在李落怀里拱来拱去,挣扎着要爬上李落肩头,看样子还想再玩一遭。 李落轻轻拍着李玄霈背心,面带微笑,忽然身边袭来一阵香风,耳朵便是一疼,转头望去,只见云妃喘着气,凤目含煞,凶狠至极的盯着李落,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过来!” “娘娘,轻点!”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 “哼,知道疼了?方才本宫叫你那么多声,怎不见你答应?”云妃气道,边说边拽着李落到了万隆帝身前,气呼呼嗔道,“皇上,你看看玄楼。” 万隆帝笑的委实辛苦,运气调息,好半天才缓下来,一抬头,看见云妃气鼓鼓的模样和李落忍着疼,半蹲着身子样子,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妃俏脸生霞,娇艳欲滴,跺脚嗔怒道:“皇上,你还笑。” 万隆帝好不容易忍住笑,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咳嗽一声,板着脸说道:“成何体统,荒唐。” 云妃一滞,这才想起手中还抓着堂堂大甘定天王的耳朵,轻呼一声,忙不倏松手退开半步,一时间心如撞鹿,砰砰直跳。若是两人年岁相差的大,揪着李落的耳朵大概也能算是长辈教训调皮晚辈,只是云妃虽说长李落几岁,却也不多,一个是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定天王,这般亲昵模样的确让人浮想联翩。云妃心虚的回头张望,好在鞠蕊已经很有眼力的掩上殿门,才不至于让殿外的人瞧见这一幕。 “你们两个啊,真是朕身边长不大的孩子。”万隆帝大声笑道,却丝毫没觉得方才一幕有什么不好,反而极是开心。 云妃红着脸,劈手从李落怀中抢过小殿下,娃儿不高兴了,哼哼唧唧的还要找李落抱。云妃怒道:“小白眼狼,母后白疼你了。”说完之后,自己却忍不住先笑出了声。 李落嘿嘿直乐,还在做鬼脸逗弄着李玄霈,小娃儿流着口水咯咯笑着,好不高兴。殿中欢声笑语,原来在这深宫之中也有这般温情的时候。 朝凤宫里笑语不断,却不知道朝凤宫外又有几人能笑得出来。 城东,弃名楼。 天色已晚,灯火通明,卓城的夜从来都不寂寞。 杏子已经熟了,压在枝头沉甸甸的,黄灿灿一片,惹人垂涎。树下,一张简陋木桌,摆着两只茶杯和一个瓷盘,盘子里盛了十余个黄杏,殷莫淮吃了一个,又吃了一个,很是贪嘴,李落看着都觉牙酸,皱眉说道:“你少吃几个。” “再不吃日后哪有机会,明年的杏子我怕是未必能尝得到了,王爷,你也尝几个,味道不错。”殷莫淮抹抹嘴,终于停了下来。 李落脸色一变,忧声问道:“殷兄,你……” “哈哈,王爷宽心,我这身子骨我自己心里有数,若不是王爷妙手回春,再加上数不清的灵丹妙药,我怕是早几年就已经归天了,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贪心不得。” “哎,殷兄……” “行了,你我二人还需扭捏客套不成,不是你先走一步就是我先走一步,看老天爷先瞧谁不顺眼吧。” 李落沉默不语,殷莫淮倒是洒脱的很,抿了一口茶,漱了漱口,平声说道:“这一趟出去的有些久了。” “此番出海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也是侥幸,这个蒙厥拨汗,实在是麻烦的很。对了,可有相柳儿的消息?” “暂时没有收到消息,你们一同出海的那批人陆续都有消息传回来,唯独不知道相柳儿的下落。” 李落眼睛一亮。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局势 沉声说道:“你说她会不会?” “嘿,想美事呢,你都没死,她怎会这么容易死!俗话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照这么算,你和相柳儿上辈子定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李落轻咳一声,不满道:“殷兄,哪有你这般取笑人的。” “哈哈,玩笑而已,王爷别当真,许久不见了,王爷能平安归来,我也高兴啊。” 李落和殷莫淮相视一笑,李落捡起一枚杏子吃了一口,嘶了一口凉气,道:“有点酸。” “酸甜苦辣咸,人生百味,怎可能都是甜的。”殷莫淮伸了个懒腰,淡淡问道,“进宫了?” “嗯,见了见小殿下。” “母凭子贵,这下云妃皇后的位子算是安稳了。” 李落沉默数息,道:“只怕未必。” 殷莫淮瞥了李落一眼,道:“王爷还是别小看云皇后的好,这个女人不简单,论起手段,后宫之中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手段再高明,心思再缜密,终有百密一疏,惦记的人多了,终日如履薄冰,难免不会有翻船的时候。” “后宫争宠,不比堂前好看多少,云妃能以区区一个宜州素和府长女的出身走到现今这一步,背后没有高人指点绝无可能,你莫要小看了她,就看如今云妃生的皇子还不过周岁就已封王,而且还写上了皇帝的诏书,啧啧,不得不叫人佩服。” “你都知道了?” “听说王爷的名字也在诏书上,而且还是第一个,不知道王爷作何感想?”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李落又拿起一枚杏子狠咬了一口,咧着嘴道,“酸!” “哈哈,酸就对了,如今卓城酸的人可不少。” “我走之后,卓城里不太平?” “卓城何时有过太平的时候,你方唱罢我登台,热闹的很,不过归根究底,只为了一件事。” “太子诏书?” “不错,都盯着万隆帝的天子印往哪张诏书上搁呢。” “早就该立太子了。” “不会那么容易的,先太子李玄奕之后,明武王李玄旭该算是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一个,岂料落了个赐死的结局,至于纪王,出了燕王那档子事,除非你们这些皇子都出了事,要不然这辈子轮也轮不到他,这么算下来,能登太子之位的人也不多了。” “依殷兄之见,谁最有可能?” “慧王看似温和中庸,实则城府最深,英王武勇,但和那些文臣走的不近,晋王倒是有点帝王之相,奈何声势最弱,早生几年还有可能,现在嘛,难!剩下的皇子王爷都难登大雅之堂,不过这些我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 “你啊。” “我?”李落愕然,更多的却是无奈。 “现在的卓城里流传着一句话。” “什么话?” “王爷想让谁当太子,谁才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 李落苦笑摇头,淡淡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还有人说王爷想让谁坐上龙椅,谁才能当上大甘的天子。” 李落脸色微变,道:“这话是何人所说?” “我说的。” “什么!?殷兄,你这是何意?”李落勃然变色道。 殷莫淮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难道不是么?王爷难不成非要自欺欺人不可?” 李落脸色数变,没有应声。殷莫淮揉了揉眉心,不以为意的接道:“其实今日局面王爷早该料到了,你既执掌枢密院,天下耳目莫过于此,又有冢宰府鼎力相助,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大甘朝廷莫不都是仰你的鼻息,若想弄权,这天下早就是你定天王的了。” “朝廷新立了内卫司。” “哈哈,一个慧王,再加上中书省的几个跳梁小丑,能成什么气候,你若把他当回事,他倒也算回事,你若是不把他当回事,他也就不算回事。朝野内外都知道立内卫司是为了与巡检司抗衡,可是谁也都明白,单单一个内卫司连枢密院都未必能制衡得了,更遑论巡检司了。慧王此人野心不小,懂得韬光养晦,内卫司新立之日,满城风雨,唯有他安然不动,内卫司自新立之日到现在也有半年光景了,低调的很,事事都不出头,也难为他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是自然,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这种人未必可怕,但的的确确能恶心人。” “殷兄,慎言,怎么说慧王也是我皇兄。” 殷莫淮冷笑一声道:“我不信发生了那么多事,王爷还能对你这位皇兄另眼相看。可怜朝中这些人舍本逐末,最能制衡巡检司的就是监法司,可惜谁也不把监法司当回事,白白枉费了王爷的一片苦心。不过要说缘由,还是王爷识人,狄杰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好好一张王牌弄成了现在四不像的境地,都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说他愚笨。不过狄太师老矣,难堪大用,王爷还是早做打算,物色一个太师人选吧。” “听殷兄的意思这朝廷封臣都是我一言而决。” “差不多吧,旁人是功高震主,你是功高盖主,内有巡检司,外有牧天狼,想低调都难,忘记告诉王爷了,沈先生如今人在幽州。” “殷兄,你这……” “你自游山玩水,我也不能闲着,定北军名存实亡,整个北府西府尽在牧天狼掌中,西府有刘策,北府有沈先生和云无雁,哈哈,大甘兵权十之八九皆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对了,还有一个凌孤眠,如今在云将军帐下听命,嘿嘿,云将军知人善用,想来不会亏待了他。” 李落甚是无语,殷莫淮看破生死,轻礼法而重诺,这种人着实可怕。有时候李落也曾暗自想过,如果当年殷莫淮没有北上,而是留在南王府,这天下必将是另一番景象。 “还未请教殷兄,如今我该做什么?” “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问我,不过有件事我倒是要提醒王爷。”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 悬案 “殷兄但说无妨。” “王爷别有事没事的打蒙厥拨汗的主意,你那位红颜知己可是帮了你不少忙。” 李落愕然问道:“这是何解?” “现在草海到处传着一句话,叫定天王死,大甘易主,若是有一天你不在了,草海诸部必将倾力南下,踏平大甘,王爷想想看,卓城里那些恨不得你早点死的人是个什么心情,盼着你早死,又不敢让你死,哈哈,有趣。” 李落怔怔无语,相柳儿苦心经营,便连李落的后路也已经想好了么。 “你可别负了人家,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李落闷哼一声,喝道:“我什么时候负过她?再者说了,她是蒙厥拨汗,我是大甘臣子,水火不容,岂有私情!” “随王爷怎么说吧,现在议论你和相柳儿的可不单单是大甘,就连草海诸部也一样议论纷纷,在忘忧谷中她是不是给你说过一句话?” 李落凝神思索,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说过一句话,叫什么金契在燕梢头。” 殷莫淮一扬眉,笑道:“果然!” “这句话有什么含义?” “燕梢头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金契我倒是知道,沈先生传来消息,金契是草海众一件极其古老的信物,据说手持金契的人可以号令草海七十三部,哈哈,如此看来,她对你可是用了心的。” 李落百口莫辩,唯有长叹一声,闷着头不做声。 “对了,王爷日后若是见着蒙厥拨汗,告诉她一声,我想在死前见她一面,会一会这位女中豪杰。”说罢,殷莫淮摇摇晃晃的起了身,端起盘子,打着哈欠道,“王爷不吃了吧,那我吃了,夜了,我先睡了,恕不远送。”说完就堂而皇之的进了屋,留下李落一个人在院子里自艾自怜。 千里之外,渤海郡,铁晏城,原渤海郡郡守府。 相柳儿一袭黑衣,满脸风尘,很是憔悴,左右有十余黑衣卫,正是蒙厥鹰眼武士。 “最近大甘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回拨汗,定天王人已在卓城,没什么异常,留在卓城没有外出,就是前些日子铁晏城,还有桑海一带大甘的探子多了不少,大多都是牧天狼的探马,不过拨汗回来之后一夜之间突然就撤走了,属下遵拨汗之令,没有留难。” 相柳儿身子一震,俏脸煞白,柳眉倒竖,怒斥道:“那个天杀的混蛋,原是这么盼着我死么!” 鹰眼卫面面相觑,不知道相柳儿口中所说的那个天杀的混蛋是何许人也,能让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蒙厥拨汗这般大动肝火,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相柳儿胸口一阵起伏,喝道:“备马!” “是。”鹰眼卫连忙应是,微微一顿,小心问道,“拨汗,咱们去哪里?” “大甘卓城。” “这……拨汗三思。” “废话少说,备马!” “遵令。”一众鹰眼卫齐齐吓了一跳,没敢多劝,匆忙前去备马。 卓城,巡检司。 李落翻看着巡检司的卷宗,自然不知道相柳儿已经怒气冲冲的在赶来卓城的路上。原本李落的确意动,想趁相柳儿不在,将盘踞大甘四州的草海兵将一网打尽。不过李落还是熄了这个念头,殷莫淮说的确有道理,再者相柳儿智高而近妖,但草海也不是没有将帅之才,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不美。思前想后,李落终是按捺住了这个极其诱人的蛊惑杂念,静下心来当一回巡检司卿。 枢密院左侍郎柳悔将几册案卷递给李落,恭声回道:“启禀王爷,这些案卷都是积压的成年旧案和还没有破的案子,请王爷过目。” 李落翻了翻,看的还算仔细,柳悔偷偷打量着李落的脸色,悬案不多,但也不少,抛开枢密院和冢宰府不说,巡检司上下足有三千余众,在朝廷的各司衙门里数一数二,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案子破不了,要是惹得李落不满,少不得有人要遭殃。 柳悔心里七上八下,杨万里和章荣政都不在巡检司,唯有自己这个宗伯大人的亲信硬着头皮陪李落翻看巡检司的卷宗,这事决计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大约翻看了一顿饭的工夫,李落放下卷宗,揉了揉眉心,一抬头,就看见柳悔诚惶诚恐的盯着自己,李落忍不住笑道:“柳大人,何故如此看我?” “这,王爷……” 李落哈哈一笑,明白柳悔担忧之意,温颜道:“我一个虚领官职的闲人,哪里有面目去责备巡检司上下恪尽职守的差人。” 柳悔汗颜道:“回王爷,微臣惶恐,纵是破了些案子,不过却还有不少悬案未解,委实无颜面对王爷。” “嗯,既有悬案,想办法解了便是,一味苛责也非良策。我虽少在卓城,但巡检司过往之事亦有所耳闻,当得起巡检二字,柳大人不必拘束,随意些就好,我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来。” “多谢王爷。”柳悔恭敬应道,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落轻轻敲打着一摞卷宗,这是巡检司数年间积攒下来的一些奇案迷案,案件扑朔迷离,古怪早是寻常,匪夷所思也不少见。李落有心理一理这些旧案,不过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论领兵作战倒也不输旁人,但这查案断案十有八九并非自己所长,到时候好大喜功,丢人现眼还好说,搅的巡检司耗时费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柳悔见李落轻敲这叠卷宗,忙不倏说道:“王爷,这些都是巡检司未曾侦破的悬案,一时半刻找不到线索,臣等愚钝,若是王爷出马,定能剥丝抽茧,还一个水落石出。” 李落笑道:“柳大人,少拍马屁,巡检司里论查案,十人中少说也有三五个远胜与我,他们破不了的悬案,我去多半也是徒劳。” “这,王爷过谦了……” 李落从旁边随意抽出一支卷宗,瞧了几眼,奇道:“这应该是大理司的分内之事,怎么转到巡检司了?”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卓城重逢 柳悔探头看了看,原是城南巧夺天工坊的一桩案子,这案子说稀奇也的确稀奇。巧夺天工坊是城南一家老字号的招牌,善制作金银玉器,主家姓田,数代皆以此为生,技艺颇是精湛,不敢说远近驰名,但也算小有名气。数月前田家一脉相传的三辈男丁突然暴毙,死因成迷,一时颇为轰动。说不稀奇吧不论是当真有暗疾暴毙,还是说另有蹊跷,这都只是寻常凶案,大理司出马就足够了,何须转到巡检司来。 “启禀王爷,这案子原本是在大理司,不过后来出了点事,大理司才将卷宗送了过来。” “哦,出了什么事?” “据大理司案卷记载,这个巧夺天工坊的制物手艺传男不传女,一向只有田家家主传承技艺,此次暴亡的祖孙三人,长者田成是田家上一辈家主,田守业是现今的田家家主,最小的田涉如无意外应当就是下一代的田家之主,如此单传,竟然悉数遭难,的确有点不同寻常,而大理司彻查之下发现出事之前田家三人正在忙着一件事。” “有何不妥?” “他们受内务府差遣,在承运宫做事。” 李落微微扬眉,道:“承运宫?” “正是,确切说来他们正在为承运宫琉璃殿制作一尊镜花水月照鉴台。” “是在承运宫出的事?” “那倒不是,是在城南田家出的事,据说当时死相极惨,好似被活生生吓死的。” 李落摸了摸鼻尖,问道:“这件案子大理司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昨日刚送来,微臣还不曾登记入册。”柳悔说完微微一顿,接道,“王爷,是否退回大理司让他们去查?” “呵,这又是承运宫,又是内务府的,大理司避之不及啊,这些年下来,聂大人这个大理司卿倒是越做越小心了。” 柳悔没敢接言,妄议朝臣,李落自然无碍,不过倘若是自己这个枢密院左侍郎可就不能乱说话了。 “留下来吧,不必为难大理司,我去瞧瞧。” “王爷千金之体,何必为这小事操劳,微臣这就派人去查,不用王爷亲自出马。”柳悔忙道。 “不用了,闲着也是闲着,我时常在外,巡检司早就习惯了我不在卓城,如今让我天天守在巡检司,你们也不自在,不如做点事更有用些。” “这……” “怎么,你怕我坏了巡检司的名声?” “微臣不敢。”柳悔吃了一惊,明知李落是玩笑话,也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哈哈,就这么定了,有劳柳大人派三五个巡检司的官差随我查案。” “微臣这就去,王爷稍候。”柳悔一礼,快步出了大堂。少顷,柳悔带着四名巡检司御使进了大堂,柳悔侧身,四人齐齐上前半步,拜倒行礼道:“属下参见王爷。” 李落和颜回了一礼,忽地讶然道:“谢小石,你怎么在巡检司了?”话音刚落,李落便即长身而起,很是吃惊的唤道,“万大哥,刘大哥,怎么是你们?” 随柳悔进来的四名巡检司御使其中竟有三人李落都认得,正中两个,一个清瘦灵动,正是出身徽州香市谢家的谢小石,原是朱智的部属,曾在牧天狼中军骑听令,善追踪之术,与李落很久就相识了。而另外一人一身的书生气,眉宇间却又透着点隐隐的匪气,颇具异色,如今已年过而立,正是当年林山县中与李落一同算计柘木合图的官山营步兵卒万一府,旁边那个,粗犷豪迈,却是刘开山。 这一声大哥让万一府和刘开山慌了神,万一府忙道:“王爷厚爱,属下万万担当不起。” 李落走了过去,将四人扶了起来,左右看了几眼,朗笑道:“多年不见,没想到今日会在卓城重逢。” 刘开山老脸微红,神色欣喜,也有古怪,大约也没想到李落竟还记得自己。 “万大哥,刘大哥,你们何时来的卓城?” 万一府看了刘开山一眼,缅怀往事,和声回道:“当年林山县一战之后,刘大哥身受重伤,属下留在鄞州照料,没有随王爷北上草海。后来刘大哥伤好之后我们先去了幽州,在凌将军帐下听令,之后渡折江,驻军鄞州藏云谷一带,归袁将军麾下,和草海贼兵交过几次手,攒了些军功,前些日子巡检司从牧天狼征募巡按,袁将军就推举了刘大哥,属下也便借光跟着来了,进巡检司快一年了。” 李落看了柳悔一眼,柳悔沉声回道:“巡检司人手不足,杨大人和侯爷商议,从牧天狼军中直接挑选信得过的将士入巡检司,一共四百三十人。他们四个人,刘御使武勇忠义,万侍御史心思缜密,才智不凡,谢将军就不用说了,牧天狼中军骑一卒在外就是一将,早已天下闻名,如今谢将军也是侍御史郎。还有他是巡按潘南安,祖上数辈都是地道的卓城人氏,卓城的三教九流潘巡按大都熟悉,有什么风吹草动瞒不过他的耳目。” 右侧那个精瘦汉子抱拳一礼,神情镇静自若,只是多了几分好奇,偷偷瞄了李落几眼。 李落点了点头,暗赞一声,难怪柳悔能成为杨万里的左膀右臂,单瞧这区区一刻工夫就能思虑的面面俱到,四人中三人皆出自牧天狼,原为李落旧部,招呼起来自然如臂驱使,再加上一个消息灵通的地头蛇,此去查案,想不查出点名堂来都难。 “侯爷?哪个侯爷?” “苍洱侯沈侯爷啊!”柳悔奇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暗自嘀咕。李落恍然,尴尬一笑道:“还真忘了沈先生是皇上御封的苍洱侯了。”说罢,李落看着万一府笑道,“万大哥如今是侍御史了,官从六品,哈哈,是不是该万大哥做东请我们喝一杯。” 万一府哈哈一笑,倒也洒脱,回道:“属下敢不从命。” 巡检司是大甘朝廷新立的衙门,权责分明,只是这官职稍有些凌乱。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城南田家 李落身兼巡检司卿,很难说这个官职的品阶,不过两位少卿一个冢宰,一个宗伯,贵为九卿之一,还要稍胜一品重臣半筹。少卿之下,有大夫中丞,三品大夫,四品中丞,在卓城的确算不得起眼,不过巡检司的大夫中丞却是连当朝权臣王侯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角色,权柄极大。再往下就是主簿和侍御史郎,六品侍御史郎,七品主簿,官职虽小,分量却是极重,但凡巡检司的案子多半都是侍御史郎出面查案,主簿掌印,受事发辰,核案务以报中丞。再往下就是御使,从七品,协助侍御史郎查案;监察御史,正八品,掌分察百寮,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人数最多,是巡检司的基石。还有就是巡按,勉强够上从九品的边缘,算是半只脚进了官途,退一步就是吏。别处衙门也有从九品的官职,在卓城大多只被人当成吏还算不得官,但巡检司的九品巡按自然是不一样的。 万一府身居侍御史郎一职,让李落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万一府智计不凡,当年算计柘木合图就可见一斑,李落也曾动过惜才之念,只是万一府似乎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兴趣,此番入巡检司,多半还要算在刚才柳悔说的一句话上,当初袁骏推举的可是刘开山。 “哈哈,万大哥淡泊名利,这一次重回卓城,怕是放心不下刘大哥吧。” 万一府微微一惊,轻咳一声,笑了笑没有应声。刘开山倒是半点也不在意,嘿嘿一笑道:“还真叫王爷猜对了,袁将军当初本来就打算让一府来巡检司,不过一府没应,袁将军也没说什么,转天就把我给打发过来了,嘿嘿,王爷又不是不知道,俺这性子糙的很,到了卓城还不光得罪人了,一府没办法了才跟过来,说起来是俺连累了一府。不过袁将军心眼太多,走的时候还故意叮嘱俺,让俺看着点一府,一府哪是要俺看的,他照顾我还差不多。” 万一府忙不倏咳嗽一声,示意刘开山别乱说话。刘开山嘿嘿一笑,闭口不言。李落忍俊不禁,笑问道:“对了,陈冲他们呢?如今还在军中?” 万一府神色一黯,沉声回道:“没了。” “没……” “当年北上草海,他们没有回来。”万一府洒然一笑,平声说道,“马革裹尸还,这是咱们牧天狼悍卒的荣耀,陈冲陈闯当初随北征大军抵御草海贼寇,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勇冠三军的天狼卒,心愿已了,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李落沉默不语,重逢的喜悦被陈氏兄弟英年早逝的消息冲淡了七七八八,成就了牧天狼的显赫威名,却不知道背后葬送了多少大甘男儿的性命,果然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没有错。 柳悔见状轻咳一声,轻声说道:“王爷,这案子……” 李落哦了一声,收敛心绪,和声应道:“有一桩案子,这是案卷,你们传阅即可,不必带出巡检司。” 谢小石接入手中,沉声回道:“进来之前柳大人已有交代,这桩案子我等略有耳闻。” “那就好,你们随我查一查这桩案子。我刚回卓城,左右的事知道的不多,你们可有什么见解?” 潘南安看了谢小石和万一府一眼,恭声回道:“启禀王爷,今个是田家答客出殡的日子,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今日?这么急?”李落皱了皱眉头道。虽说天气热了,尸首不易保存,但田家并非贫苦人家,花些银钱想必留存七日以上也不难,这么急着出殡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是有些急,不过属下听说有人传一门三男丁皆遭横祸,是凶兆,尸首不能留的日子太久,要不然整个田家都会染上血光之灾。”说罢,潘南安微微咋舌,接道,“田家不是只有田成这一支。” 李落明了,人死灯灭,人走茶凉,田成这一支算是败落了,只怕此刻田家主事的也已经换了人。世态炎凉,越是家大业大越是无情,大至朝堂,小到一家一族莫不如此。 “那咱们就去看看吧。”李落也不啰嗦,稍事乔装,和谢小石四人分开两拨从侧门出了巡检司,一路直奔城南田家。 到了田家已是正午过后,日头见了斜,田府里外白衣素镐,处处戚容。谢小石和万一府、刘开山三人光明正大的进了田府悼唁,李落和潘南安藏身暗处,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进出田府的宾客。 人死为大,讲究来者是客。潘南安随意胡诌了一个名字,奉上悼钱,便也无人多问,固然瞧着两人眼生,但谁敢说不是田家交游甚广呢。进门之前李落瞥了一眼讣告,大约是生辰卒日和田家三人的平生记载,写的还算华丽,颇合田家的身份,不过看上去还是有几分仓促敷衍的感觉。 田家虽不算显赫门楣,但也富足,能和内务府攀上关系,自非等闲。在卓城,人死之后有丧、葬以及祭三礼,大户人家犹是看重,单是丧礼,就有初丧、复、设奠立帷堂、讣告、为位、为铭、吊丧赠禭、沐浴、饭含、袭、设重、小敛、大敛、成服等诸般仪式,简而又简,三五日也是少说,多则月余,最多还有奔丧数月之久的也是寻常,像田府这般着急落葬的确不多见。 进了田家院子,堂前宾客不少,人来人往,有人面露悲伤,也有人只是来看热闹的,在哪里也少不了议论,毕竟像田家这样一脉三代男丁皆亡的事极是罕见。 李落和潘南安随意在角落里坐了下来,谢小石三人身份不凡,已被田家中人引到了主位偏左的一张桌前坐下,同座还有几人,其中有一个白衣女子,身形很是高挑,约莫及得上呼察冬蝉了。潘南安看了一眼,轻咦了一声道:“她怎么也在这!?”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 死的蹊跷 “她是谁?” “骨雅圣女的贴身侍女,嘿……”潘南安的神情有些古怪,李落心生好奇,低声问道:“她有什么传闻么?” “不是传闻,王爷是不知道,这骨雅圣女在卓城待了一年多吧,把卓城大大小小的衙门都逛遍了,就差没进去天牢!咱们巡检司来的次数最多,头前谷雨前后还来过一次,杨大人不胜其扰,又不能往外赶,每次非要等到看够了,吃饱喝足才肯离开,别提有多烦人了。” 李落一怔,这个壤驷宝音竟有这等闲情雅致,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倘若只是贪玩好奇也就由着她,本是和亲,如今孤身一人留在卓城也没个定论,想来这大甘朝廷也没多少颜面去苛责人家。 李落看了一眼,稍有疑惑,也便没有多放在心上,留意打量着灵堂前身穿孝服的田家几人。 田功双目微闭,怔怔的看着灵牌背后自家兄长的寿棺,一旁是侄儿田守业的棺材,田涉尚无子嗣,无人披麻戴孝,所以只能停在后院,到时候一起葬进田家祖坟。记得两个月前,田成兴高采烈的找自己喝酒,说是守业接了内务府的差事,替宫里办事,这是光耀门楣的好机会,那时自己也觉高兴,贪杯多喝了点,和已经年过古稀的兄长追忆着田家过往的点点滴滴。可是谁曾想一夜之间,田家的三代长子长孙竟然都死了,死的突然,死的蹊跷,死的不明不白。田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族中议定明日凌晨就要出殡的,浑浑噩噩,像是被人推着,一步一步,一直到了今个坐在灵堂里,看着长兄的灵位时才猛然醒过神来。田功揉了揉眼睛,动了动嘴唇,看着忙忙碌碌的田府中人,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事到如今,人都没了,早些葬了,还能省得睹物思人。 入了夏,天气炎热,尸身存放不易,灵堂里添了不少冰,但还是难掩淡淡的尸臭味。外头阳光正当头,灵堂里却还有些阴冷,田功拉了拉衣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来一旁一位妇人的冷眼怨恨。田功暗自冷冷一笑,脸上却没有异色,一个没见识的泼辣妇人而已,虽说自己还要叫上一声嫂嫂。自从那天传出田成的死讯,田府上下还沉浸在震惊和悲痛之中,这位张氏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明里暗里的要将田府的大权揽在手里,当家主母,发号施令,只可惜啊,这里是田家,不是张家,还轮不到她一个张家外人在田家指手画脚。 田功想着,倏忽间思绪便从自己兄长身上飘到了别处,昨天夜里外甥说的话有点道理,田成没了,守业也死了,这田家就该是自己这个二爷说了算。念及此处,田功轻轻咳嗽了一声,直了直身子,脸上挂着悲伤而又不失威严的表情,至于身旁这个目光短浅的张氏妇人就由得她当这个跳梁小丑,自己越是大度,越能衬托妇人的粗鄙不堪。 灵堂里进来了两人,上了一炷香,没有叩首,只是作揖,田功也没在意,起身答礼,倒是多瞧了两人一眼,其中一人头上戴着斗笠,粗布素衣,兴许是自家兄长或是守业带过的徒弟工匠前来凭吊吧。 到了张氏这里,老夫人头也没抬,也没起身,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身边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面带泪痕的三十许妇人拉着一名孩童欠身回礼,礼数周到。 带着斗笠的男子微微驻足,颔首一礼,轻轻退了出去。门外三名官差径直进了灵堂,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除了那位张氏妇人,其余诸人业已悉数起身,神色恭敬的看着眼前三人,正是身穿巡检司官服的谢小石三人。 “田夫人,田老先生,节哀顺变,我等自当尽心尽力查出真相,田府遭此大难,还要田老先生费心操持,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谢小石客套的寒暄几句,怎料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张氏妇人生硬截道:“田家的事不用你们官府操心,几位官爷还是把心思花在我们田家三人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是天子脚下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谢小石一愣,没有动怒,话不中听,但确是实情,只是听起来刺耳了些。 田功吃了一惊,忙喝道:“二嫂,慎言,这几位官爷是巡检司的大人,特地来侦办大哥的案子的。” “办案就办案,田家的事还轮不到衙门里的人指手画脚……”张氏嘟囔着,声音虽小,但灵堂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田功脸上血色尽失,巡检司威名在外,虽说寻常百姓极少和巡检司打交道,但人的名树的影,这是在卓城,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又有谁不曾听过巡检司的大名。 谢小石眉头微皱,淡淡问道:“我巡检司何时对你田家家事指手画脚了?” 张氏抬眼扫了田功一眼,刻薄说道:“田家的事自然有田家人操心,操劳不操劳的我们心里有数,谁当田家的家主也不是外人说了算的。” 谢小石一怔,哑然失笑,原来如此,就是方才一句无意的客套话,听在地上这位田府遗孀耳中就成了谢小石有意让田功任田家下一任家主的意思,难怪初次见面就这样尖酸刻薄。 田功气的脸色发白,喝道:“二嫂,我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敬你三分,大哥尸骨未寒,你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还知道你大哥尸骨未寒?你怕是急着要把我们孤儿寡母撵出田家大门吧,好当你的田家家主,我告诉你,你做梦!”张氏冷笑道。 田功脸色由白转红,谢小石只瞧了一眼,便知这位田府长者多半心里确实有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到会被张氏这么撕破脸皮的说出来。 “你血口喷人!真是……真是岂有此理!”论骂街的口才,看上去田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张氏口若悬河,唾沫星子横飞。 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开棺验尸 而田功要花好久才能回上一句,“这是田家的事,田家的事也还轮不到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三道四!” “好啊,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我进你们田家门几十年了,还算不上你们田家人!你干脆不如说英儿也不是你们田家人,这样就没人挡你的路了。”张氏得势不饶人,站起身指着田功的鼻子撒泼叫骂。灵堂外一众宾客探头张望,不知道里面在吵什么,田功羞愧的无地自容,田家的脸今日算是丢尽了。 “英儿,到奶奶身边来,奶奶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今天倒要看看谁敢把你们娘俩赶出田家。”张氏叉腰怒喝,田功气的直摇头。那名叫田显英的小娃儿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的哭了起来,躲在娘亲身后不敢出来。张氏怒其不争,骂骂咧咧的叫道:“死崽子,奶奶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你谋条生路,你和你那个死鬼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胆小窝囊,能成什么气候!” 话音刚落,那名面带哀伤的中年女子责道:“二娘,守业刚走,你当着几位官爷的面这么说话,守业泉下有知,他和老爷怎能安心。” “你敢吓唬我!”张氏叫道,眼睛瞪的溜圆,只差扑上来挠中年女子一把。 “守业是田家家主,我才是田家主母,淑琴是你张家人,但英儿是田家的血脉,涉儿早夭,英儿就是老爷唯一的骨血,无论如何也没有人会把英儿赶出田府,至于谁做家主,自然有族中长辈定夺,二娘,你非要让今天来的宾客指着守业和老爷的脊梁骨骂咱们田家吗?”中年女子心疼的说着,脸色很差,摇摇欲坠。 张氏脸色微变,骂了几声,这才收敛了几分。田功连忙一礼,一脸歉然的向谢小石赔礼道:“谢大人,田家琐事让大人见笑了,还请大人海涵。” 不等谢小石说话,就听张氏似是自言自语般嘀咕道:“狗仗人势……” 田功气极,险些吐血。谢小石脸色一沉,诸般言语,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张氏如此撒泼,不外乎是想让有张家血脉的遗子田显英当上田家家主,至于其中缘故,大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不过显然绝非没有私心,张氏借故蛮横无礼,自然是打着臊了田功脸皮的心思,让田功熄了争家主的念头,但千不该万不该屡屡借巡检司生事。中年女子见状吃了一惊,田家主母多少有些见识,不像张氏这般不知轻重,刚要说话,就见万一府扬了扬手,冷声说道:“老夫人口口声声我巡检司多事,插手田家家务,我等本为查案而来,顺道祭拜而已,与诸位今日也都只是初次见面,老夫人这般提防,莫非是心中有鬼?” “胡说!我怎么会心中有鬼,你们这是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不如就请老夫人去巡检司说个清楚,放心,我们巡检司有的是时间,老夫人可以慢慢说,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张氏老脸一变,终于不敢吱声了,进了巡检司能不能出来先不说,只怕到时候这田家家主的位子早就凉了。 万一府冷冷瞥了张氏一眼,张氏心中一寒,却还拧着脖子小声咒道:“在我一个老婆子跟前逞什么凶,有本事去抓人啊。” 谢小石的脸色很不好看,还有人在暗中看着,巡检司查案何曾有过这种时候,真是赶得巧了。谢小石本想着顾念田家颜面,这个时候也着实没什么心情,漠然喝道:“既如此,开棺验尸!” 田功大吃一惊,中年女子也慌了神,急忙跪倒行礼,口呼开恩,张氏这才知道闯了大祸,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开棺,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田家就算是颜面尽失,能不能在卓城立足都不一定。 谢小石当然不是当真想在这里开棺验尸,就算要开棺,大可等宾客散去之后再说,但若是执意开棺,区区一个田家又如何敢拂巡检司的虎须。 谢小石冷着脸不说话,张氏不敢应声,缩在一旁大气也不出上一声。 “嘿,谢大人好大的威风呀。”门口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谢小石哼了一声,果然到哪都有她。 “你们南人不是有入殓之后再开棺不吉利的说法么,谢大人何苦强人所难?”女子轻笑道。 “哦,不知道格日乐姑娘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低见倒是有一个,不是说凶手行凶的手段都一样么,这里这么多人,不方便谢大人验尸,不过不是还有田家少爷的尸身么,谢大人不如去瞧瞧田少爷的尸首,兴许能看出点什么,也免得他们为难。” 田功忙道:“回大人的话,老朽侄孙的尸身就在后院,还没有落棺盖,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老朽感激不尽。”说完田功连连拜首,祈求的看着谢小石。 谢小石只是要杀杀张氏泼辣放刁的习气,借坡下驴,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言下之意便是准了。 田府诸人松了一口气,格日乐抿嘴笑道:“你们呀,要不是巡检司那位当家的驭下极严,谢大人不过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们田家灰飞烟灭,哎,你们胆子真大。” 田功额头上渗出冷汗,背心都已经湿透了,连声赔罪。谢小石也没有再装腔作势,笑了笑,和万一府刘开山出了灵堂。格日乐好奇的看着谢小石,似乎想从谢小石脸上瞧出花来,只是谢小石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没有异色,女儿家的目光早在香市的时候就看够了。 谢小石无意追究,田功却不敢怠慢,叮嘱了几句,匆忙跟着谢小石出了灵堂。 灵堂之中的变故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就在灵堂之上传出争吵的时候,李落和潘南安两人悄然潜进了田府后院。 “是哪一间?” 潘南安挠了挠头,为难说道:“大理司递过来的文案中只记载了田家三人被发现的时候都死在了田家家主,也就是田守业的书房里。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 小侄潘安 但也没说哪一间才是田守业的书房啊,要不属下找人问问?” “这,不妥吧。” 潘南安也觉不太妥当,就在两人踌躇不前之际,忽地,潘南安哽咽起来,眼中泛着泪光,怅然中带着遗憾和失落,有些伤心,有些不敢相信,诸般情绪,杂乱纷呈,在李落目瞪口呆中缓缓说道:“没想到,就只差了三天,我终究没能见上师父一面。”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来田府后院了?” 李落和潘南安回头望去,就见两人身后站着一个温厚敦实的中年男子,一脸疑惑和戒备。潘南安连忙起身一礼,擦了擦眼角泪痕,沉声说道:“这位兄台对不住了,我们不是有意擅闯内府,只是在下睹物思情,不能见师父最后一面,心里难受,才想来看看师父生活过的地方,叨扰之处还望见谅,我们这就走。” “师父?你师父是谁?”中年男子只觉眼前潘南安伤心之情绝非作伪,心中的戒备散去了大半,听闻潘南安口呼师父,连忙问道。 “在下师父正是匠心先生。”潘南安恭声回道。 中年男子啊了一声,信了大半,知道田守业自号匠心的人不多,应该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不过从来没听守业师兄说起曾经收过这么一位徒弟。潘南安见中年男子面露怀疑,怅然道:“其实这声师父恐怕也是我一厢情愿,当年我来卓城习艺,耗尽了所有的家财,除了几钱银子,全身上下再没有半个铜钱。那时侥幸拜了匠心先生为师,他见我可怜,勉强收了我,我身无分文,师父便让我做活来抵饭钱,就住在后院的柴房,习艺期间没有半文工钱,但拜师的几钱银子师父却收了。那时我还曾心怀怨恨,暗恨师父小气刻薄,只想着日后学好了手艺,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等学成的那天,我本想不辞而别,岂料师父早就察觉我的心思,把我叫到身前,从一个木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很眼熟,我一看就知道是当初我娘给我包银子的碎布包,那是我娘所有的积蓄。师父说,这些银子自打他收了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动过,说完之后师父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大些的布包,里面装了不少散碎银子,我瞧了瞧,不多不少,正是我学艺这些日子的工钱。师父笑了笑,没说话,把这两个布包都给了我,我不明白,就问师父,师父笑着说当初他收了这点银子,就是要我知道学艺来之不易,不能虚度光阴,他原本就没打算要我这几钱银子,如今我技艺已成,足以养家糊口了,他就把这些银子连同我学艺那段日子的工钱都给了我,让我回去之后谋条生计。到了那时我才明白师父的苦心,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师父,可是先生却说他没收我的银子,让我不必称他为师父,就把我打发回乡。我回去之后盘了一家小店,日子虽说不怎么富裕,但也过得去,前些日子记挂着师父的生辰快到了,我娘就让我来卓城拜谢师恩,不管师父认不认我这个弟子,我总该要尽这份心意,谁能想到……”潘南安说着话,泣不成声,那中年男子不禁动容,叹了一口气,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是总有这等重情重义之辈让人感慨不已。 中年男子拍了拍潘南安肩头,劝慰道:“小兄弟,你也别太伤心,命中该有这个劫难,躲也躲不过,师兄若是知道你的这份孝心,定会快慰,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人添在师兄门录中,也不枉你们师徒一场。” “原来是师伯,小侄潘安,不曾见过师伯,无礼之处还请师伯莫怪。”潘南安急忙擦干眼泪,躬身行礼。李落一听潘安这个名字,忍不住好笑,记得有古卷记载,上古之时有男子名潘安,风流倜傥,怕是和潘南安八杆子也打不着。 中年男子眼眶微红,喟然叹道:“不说了,不说了,好孩子,有心了。” “师伯,小侄想看看师父的居所,廖解悼念之情。” “这……”中年男子面有难色,不过看着潘南安凄苦悲伤的模样,于心不忍,思量片刻道,“你随我来吧,不过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进去。” “小侄知道分寸,田府是大户人家,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小民不能乱闯。” “什么话!”中年男子一瞪眼,喝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田府从来不以貌取人,你既然是守业师兄的弟子,就该堂堂正正的进去,谁能说你什么!” “谢谢师伯。”潘南安恭敬应道。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一旁木呆呆的李落,疑问道:“这位是?” “他是小侄族兄……弟,和小侄一道来卓城的。”潘南安硬着头皮说道。 中年男子也没怀疑,点了点头道:“嗯,你们跟我来。”说罢,领着李落和潘南安进了后院。田府不小,但也不大,比起动辄百顷的王府侯门差得远了,不多时三人就到了一处院落前,中年男子指了指不远处那栋房屋道,“那里就是你师父的起居之所。” 潘南安悲从中来,颤声问道:“师父就是在这里遇害的么?”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哀叹一声,目光看向一处楼阁,萧索回道:“不是,是在你师父的书房,不过那里不能去,有官府的封条。”说完,中年男子回头看着潘南安,岂料潘南安根本没有留意那处楼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呛唤道:“师父……”这般模样着实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中年男子劝说了几句,也不禁鼻子发酸,垂了几滴泪。李落在一旁适时的劝慰着潘南安,只是潘南安似乎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久久不能起身。中年男子不疑于他,劝了几句,前院还有事,不能久留,很是放心的说道:“潘师侄,师伯还有事要去前面,你稍晚些来找我。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热闹的书房 我带你去录名讳。” “多谢师伯,敢问师伯尊姓大名?” “我是你师父的七师弟,你去前院找田七就行,一问便知。” “嗯,小侄一会就去找田七师伯。” 田七又再劝了几句,便匆忙去了前院帮忙。田七刚走,潘南安一骨碌就起了身,泪痕早已拭去,沉声说道:“王爷,妥了。” 李落张了张口,良久无语,这位巡检司的巡按能屈能伸,演戏的本事怕是宫里那些人拍马都赶不上,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潘南安见李落神色怪异,老脸微红,道:“走江湖时的小伎俩,混口饭吃,让王爷见笑了。” 李落一乐,巡检司鱼龙混杂,眼前这位巡检看样子也非等闲之辈,若无一技之长,想来柳悔也不会亲点了他来协助李落查案。 两人不再多言,此处僻静,人都去了前院,这里反而清静,绕道几个起落便到了书房前。门上果然贴着大理司的封条,也没见潘南安动什么手脚,封条完完整整的摘了下来,潘南安小心推开房门,探头张望了一眼,低声说道:“王爷,进来吧。” 李落进了书房,潘南安不知怎么又将封条挂了回去,若是有人来,只要不是推门进来,谁能想到此刻房中已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书房只是寻常,挂了些字画,但都是俗物,最贵的一副画放在市面上约莫也就值几两银子,根本不值得惦记,也就是买来做做样子罢了。李落环目四顾,书房里有翻找的痕迹,应该是大理司查案时留下来的,地上还有大理司捕快描出来尸体的痕迹,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异常了。 这间书房干干净净,似乎没什么好看。李落出神打量了打量,问道:“这田家家主为人如何?” “田守业算是个热心肠的人,乐善好施,口碑风评都不错。属下先前打听过他,要不然也不敢欺瞒田七。” 李落赞道:“知机应变,不错。” 潘南安尴尬的笑了笑,汗颜说道:“雕虫小技,王爷折煞属下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而已。” “你不必妄自菲薄,田家能不以貌取人,难道咱们巡检司还会以貌取人不成。”李落和声说道。 潘南安心中一热,刚要说话,忽见李落脸色微变,轻轻咦了一声,传音道:“有人过来。” 潘南安神色一紧,最怕是田家的人带着谢小石三人过来,到时候撞破行藏可就难堪了。 “只有一个人,脚步很轻,不是谢小石他们。”李落沉声说道,抬眼看了看房梁,道,“上去。” 潘南安提气跃上房梁,低头再一看,屋中已没了李落的踪影。就在潘南安吃惊之时,屏风后李落探出身子挥了挥手,示意潘南安稍安勿躁,随即缩了回去。潘南安暗自咋舌,都说这位殿下武功精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潘南安收敛了呼吸,仔细聆听,屋子里除了自己的心跳,竟然再听不到半点声息。 屋外的脚步声很轻盈,来人轻功不弱,意图很明显,就是为了这间书房而来。到了门前脚步声一顿,过了几息,屋外之人大概是用了和潘南安相似的手段摘了封条,推门而入,进屋之后极快的掩上房门,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看见,怎料早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潘南安居高临下看得真切,着实吃了一惊,来的人竟然是格日乐,不知道这位骨雅圣女的侍从跑来田府做什么。格日乐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落在了一位梁上君子和一双屏风后的眼睛里了,神色很是紧张,怕是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就见格日乐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慌张,极快的扫了周围一眼,让梁上的潘南安很是好笑,胆子这么小,还非要学人来做小贼。 格日乐拍了拍胸口,很是担忧,小嘴微微一撇,就开始仔细翻找起来。李落心生诧异,田守业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能值得壤驷宝音动心。 格日乐找的仔细,不过一看就知道没什么章法,手生的很,这里已经被大理司那些精于此道的高手找了一遍,要是有什么,只怕也留不到现在。 找了一会,格日乐有些泄气,竟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支着下巴发起呆来,让李落和潘南安哭笑不得,这哪里是当小贼,分明是来游玩的。过了片刻,格日乐终于回过神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打算离去,忽然脸色一变,梁上的潘南安和屏风后的李落也微微动容,门外竟然又有人来,这次的脚步声稍显沉重,参差不齐,来人应该不识武功。格日乐慌了神,宛如没头苍蝇般乱闯乱撞,直气得头顶房梁上的潘南安七窍生烟,就想跳下来将格日乐提溜上去。好在格日乐终于看见了一处藏身之地,好巧不巧的正是那扇屏风。格日乐来不及多想,快步小跑了过去,转过屏风,就看见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的人影静寂无声的站在屏风背后,让李落五味杂陈的是格日乐乍见一道人影,身子猛地一滞,最先想到的不是戒备或是出手,而是双只手捂着嘴,惊骇欲呼的看着眼前人影。 推门声接踵而至,格日乐眼见就要惊叫出声,李落身形微晃,探手一抓,将格日乐扣在怀中,极快的封住格日乐穴道。格日乐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直愣愣倒在李落怀中,闻着李落身上传来的淡淡温热,一时间又羞又急,俏脸涨的通红。 格日乐的羞臊李落没有在意,而是凝神打量着刚刚进来这间书房的人。来的是个妇人,约莫三十余岁,杏目流光,风韵犹存,有几分姿色,正经就差了点,虽说身上还穿着白衣,胳膊上也扎了黑带,却还是难掩眉梢头的轻佻。 妇人亦是一般无二的鬼鬼祟祟,不过比起格日乐就要镇定多了,进来之后左右看看,然后翻找起来。李落和潘南安疑心大起。 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 有色狼偷窥 如果只是一个人偷偷潜入书房翻翻找找也就罢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来可就不寻常了,看样子一定是田守业藏了什么东西,引得众人起了觊觎之心。 一番翻箱倒柜一无所获,妇人归拢了归拢痕迹,颇显费解和失望。忽地,妇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向房梁上张望起来。李落心中一紧,房梁上一览无余,除非潘南安变成猫鼠,要不然决计避不开妇人的眼睛。潘南安缩在梁上一角,没有半点慌张,就在妇人抬头张望的刹那间,潘南安屈指一弹,借一粒石子打翻了房中一只瓷瓶,瓶子落在地上碎了几片,发出一声脆响,吓了妇人一跳。就在妇人回头查看的眨眼工夫,潘南安悄无声息的滑下房梁,闪身藏在了书柜之后。 间不容发,等到妇人抬头再看时,房梁上空空如也,连一根稻草都没有。妇人叹了一口气,很快将碎了的瓷器收拾起来,打算带出书房。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说话声,声音不小,而且人数众多。妇人一惊,小心翼翼的贴耳靠在门楹旁分辨着院子里的动静。 少顷,院子里的说话声骤然变小,似乎是说话的人进了哪间屋子,妇人连忙将屋门推开一道缝隙,张望了片刻,极快的拉开房门,闪身出了书房。 等了片刻,院子里尚有动静,但书房前没有人走动的动静。潘南安从书柜后走了出来,先到屋门前聆听了一会,低声说道:“院子里还有人。” 李落牵着满脸红晕的格日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一只手扣住格日乐脉门,平声说道:“我要解开你的穴道,你若叫人,我便杀你。” 格日乐俏脸一抖,显然是气极,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僵硬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喊乱叫。 解了穴,格日乐长出了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问道:“你是谁?你们是谁?” 李落轻轻送出冰心诀,格日乐吃痛闷哼了一声,知道不该问话,赌气般垂首不语。 “你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格日乐躲闪着李落的目光,别过头回道。 “田家有什么东西值得骨雅圣女惦记?” “你认得我?”格日乐吃了一惊,脸上有些许窘迫,道,“我来这里和别人无关,你别冤枉我们。” “我们?呵,你这句话说出去旁人是信还是不信呢?到时候恐怕还要宝音圣女去大理司接你出来。” “你!?” “姑娘最好说实话。” 格日乐脸色数变,恨极了李落,刚要说话,忽然屋门处的潘南安疾声说道:“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格日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低声说道:“我和你做笔买卖怎么样?” “什么买卖?” “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开耳目离开这里,我带你们出去,你别抓我,怎么样?” “公子爷,来的人不少,再不走就迟了。” 李落略一沉吟,道:“好,先离开这里,我不会为难你。”话音刚落,潘南安就极快的揭了侧墙木窗外的封条,三人纵身跃出书房,格日乐也不啰嗦,径直在前带路。果然是有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两侧绿树成荫,如果不留意,的确很难被人发现。 绕了半柱香的工夫,格日乐带着李落和潘南安进了一座竹屋。竹屋不高,不曾封顶,潮气有些大,竹屋的竹墙都有些泛绿。 “这里是?”潘南安狐疑问道。 “竹屋后面有一道侧门,很少有人走的,从这里出去就是田府外面。你们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先走了,田府有巡检司的人,被他们看到就走不了了。”格日乐急匆匆的说道,说完之后,抢先一步进了竹屋。 李落和潘南安跟了进去,竹屋入口有一扇黄花梨木圆雕屏风,质地颇是讲究。绕过屏风,入目所见赫然是一汪池水,还有几件莫可名状的女子衣裳。李落二人皆是一愣,就见格日乐狡黠一笑,低声说道:“大恩不言谢,不过一会你们可要跑快点。” “跑?快?你什么意思?”潘南安一头雾水道。 格日乐猛一吸气,尖声刺耳叫道:“来人啊,有色狼偷窥!” 这一声,足足吓了李落和潘南安一跳,格日乐将头发拨乱,遮住面容,又半解了衣裳,十足是刚要入浴却撞上色狼的模样。一旁帘子一动,传出一个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颤声问道:“谁!?” 李落和潘南安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然当真有人在净身。李落和潘南安脸色一变,哪顾得上再找格日乐的晦气,逃也似的翻墙而出,在街上路人惊诧的眼神中几个闪身,消失在街角深处。 那天田府丧礼,竟然有人混入后院窥视女眷入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让田家颜面大损,据说田功派了好些人手去查到底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结果如何,都是后话。 李落和潘南安脚下不停,过了好几个街口才放缓脚步。潘南安心有余悸,道:“这个格日乐,真不是个善茬。” 李落吐了一口气,笑了笑道:“颇有决断,难得。你说她们在找什么?” “这,属下之前倒是没有听说田家有什么稀世珍宝,属下这就去打听打听。” “等等。”李落抬头看看天色道,“不早了,折腾了半天,肚子也饿了,走吧,我带你去吃碗面。”说罢,李落抬脚顺着人流向北而去。 潘南安很是惊讶,城南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照理说李落贵为皇子,不该来这等地方,就算年少时觉得新鲜来过一两次,也不至于这么熟悉才对。 城南的街道比不上城西,更比不上城东,街道狭窄,曲折盘旋,要说迷路未必见得,但动辄多绕上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的路还是常见的很。田家在城南百里坊,算是城南的一处繁华地,出了百里坊,李落在前带路,潘南安跟在李落身后。 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 玉观音 两人步伐不大,脚程却是极快,不多时就到了一条斜巷入口前。 李落驻足,微微有些出神,摇了摇头笑道:“我也很久没有来过了,不知道卖面的店家还在不在,进去瞧瞧,若是不在,咱们就换个地方。” 潘南安自然应允,两人进了斜巷,两边的墙壁遮了光,巷子里有些暗,暮气沉沉,行人很少,潘南安有些惊讶,没想到卓城城南竟然还有这么一处幽静的巷子。 走了没多久,李落扬眉笑道:“还在!” 潘南安定睛望去,愣了愣神,是个街边小摊,而且还是这么偏僻的地方,生意一定不会太好,也难为李落能找到这里。 到了近处,面摊前果然没有人,一个老人坐在矮凳上抽着旱烟,一个还算健壮的年轻男子在案板上揉着面,和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老丈,煮碗面。” “好嘞。”老人磕了磕烟斗,刚要起身,看样子腿脚不甚利落,头一下没能站起来。 年轻男子瞥了一眼,说道:“爹你坐着吧,让你在家歇着你非要来。” 老人捶了捶腿,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咳嗽一声答道:“在家坐不住啊,天快黑了,一会你把灯点上。” “知道了,知道了,一天说八遍,烦不烦。”年轻男子不满的哼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麻利的做好面条丢进了锅里。 面很快就煮好了,年轻男子盛好面条端了上来,走路的时候左腿有点瘸。面是清汤面,很劲道,也很暖胃,味道一如既往。好在这面摊多了点花样,有了两道小菜,一个是野菜干,一个是青豆,李落各要了一份,老头添了小菜,盘子不小,菜堆的更多,分量很足。 李落没有说话,埋头吃面。面香味很浓,潘南安食指大动,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一碗不够又添了一碗。 吃完了面,李落丢下一块碎银起身要走,年轻男子忙不倏唤道:“客官,多了。” 李落回头看着男子轻轻一笑道:“留着,下次我再带朋友来的时候一起算。”说完,就和潘南安向巷子另一头走去。 年轻男子愣愣的看着李落的背影,总觉得这个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老头也陷入了沉思,李落临走前的那句话依稀什么时候听到过,如今上了年纪,岁数大了,记性越来越差,想了好半天也没记起来。 出了巷子,潘南安目不斜视,心里虽有疑问,但李落不说,潘南安决计不会多问半句。 “他曾是我麾下兵卒。”李落轻轻说了一句。 潘南安恍然,回头看了一眼,巷子深邃,已经看不见那个面摊了,不过似乎有几团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这条僻静的深巷。 翌日清晨,沉香河的一处支流河畔,斗大的蒸笼冒着热乎乎的白气,包子的香味随风飘了好远,引得人垂涎三尺。 最边上有张桌子,李落安安静静的就着稀粥咸菜吃包子,素馅的,皮薄馅大,当然比不得宫里的包子,但也算好吃。正吃着,潘南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到了李落身边隐晦的行了一礼,李落点了点头,示意潘南安坐下说话,回头吆喝了一声:“店家,再来一屉包子。” “得嘞,客官稍等。” 潘南安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王爷,打听清楚了。” “这么快!”李落微微一惊,和声应道,“边吃边说吧。” 潘南安接过稀粥包子,咬了一口,接道:“这田家的确有一件异宝,来头不小。” “什么异宝?” “玉观音。” 李落拿着包子的手猛然一顿,眼中有风云聚散,数息之后才缓缓问道:“消息可靠么?” “到底是不是玉观音现在还说不准,但去田府的人十有八九是冲着玉观音的名头。”潘南安狠咬了一口包子,狼吞虎咽的说道,“这个消息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据说卓城地下交易的几个巨鳄都已闻风而动了。” 邻桌一个背对李落和潘南安的食客忽然接言道:“玉观音倘若真的现世,一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万大人,你来啦。”潘南安吸溜着米粥,没有张望,平常的不会让路人多看一眼。 李落放下手中的包子,缓缓说道:“那么田家三人是怀璧其罪,引火烧身?” “田家纵有仇家,也不至于到一门三命的地步,仇杀的可能不大,如果不是因为身怀异宝而被人杀害,那就是灭口,除此之外,属下想不到别的因由。” “眼下看来,引火烧身的可能性最大。” “除了玉观音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回王爷的话,卓城地下的风声属下探知的就只有玉观音这一个,至于还有没有其他消息,还要再查。” “南安,能不能查到这个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要花些工夫。” “嗯,王爷,依属下之见,不管玉观音是不是真的现世,咱们都不能忽视,就算这个消息是假的,既然有风声传出,那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借玉观音来掩人耳目。”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万大哥言之有理,潘巡按,玉观音这条线索你接着追查,看看是什么人放出来的消息。” “属下遵命。” “万大哥,明面上你们以巡检司的名义继续查下去,不要露出破绽,这桩案子恐怕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属下明白。” “不妨多施些力,若有必要,可命大理司从旁协助。” “王爷是想打草惊蛇?” “不错,明处逼上一逼,暗处便有蛛丝马迹可寻,除非他们真能沉得住气,其中分寸你和谢御使自行斟酌。” 万一府应了一声,回道:“对了王爷,昨日看过田家公子的尸首了。” “有什么发现?” “尸体上没有外伤,脸上有惊恐之相,偏偏嘴角带笑,很诡异,谢御使猜测是中毒而亡,不过已知的毒物没有听说有这种死状的,还要再查,尸体已运回巡检司。”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 异宝 “好,尽力而为,若是中毒,一定要找出下毒的人。” 万一府领命,没有回头,付了钱径自离去。 “王爷,那你呢?” “我要去一趟承运宫。” “可要属下传信让柳大人派人随王爷一起去?” “不必了,这里是卓城。” 潘南安会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倘若在卓城连巡检司都束手束脚,那么这件案子不查也罢。 潘南安粥没喝完就匆匆离去,李落多坐了片刻,将桌上的包子稀粥吃的干干净净,这才缓步离去。 玉观音,得自残商,是大甘有数的一件异宝,价值连城,还要在阳月石这样的东海瑰宝之上,据说是一块通体无暇的璧玉,而玉中有一尊数寸高矮,面容栩栩如生的观音像,浑然天成,没有一丝一毫雕刻的痕迹。传闻之中这尊玉中观音像是天然而成,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绝非人力所能为。倘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只是一件玩物而已,最紧要的是这枚玉观音是当年荣皇后的心爱之物,就连李落也不曾见过。后来荣皇后受太师于乘云忤逆谋反牵连,自刎身亡,这枚玉观音就下落不明。几近辗转,听说后来玉观音到了明武王李玄旭手中,那时李落尚在西府领兵,回来之后又遇到被万花小院李家郡主挟持一事,远走蜀州,来不及与明武王说起此事,再回卓城明武王就已经犯了事,落了大狱,李落更加没有机会问起玉观音的下落,自此之后玉观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想到田家一案竟然会牵扯出这件绝世珍宝。 据说玉观音中藏着一个秘密,事关当年残商皇室府库珍宝的线索,多少年来无数人为之醉生梦死,因玉观音而亡的人不计其数,武林,朝堂,世家皆不曾幸免,就连前朝太保,太仓张家的灭门惨案其中也有玉观音的影子,每每现世都会引来杀戮和死亡,被世人称之不祥,万一府才有腥风血雨之说。 昆江,烟波浩渺,千百年来一贯如此,现如今的昆江江岸,多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一半浮水,一半依岸,承运宫的传闻李落听了不少,直到此刻眼前所见,李落才知道这座宫殿的瑰丽和奢华,这是足足将半座皇宫搬来了昆江江边。 以水为镜,天上一座,水下倒影着一座;以岸为界,水中一座,地上一座。便是那首上古诗词一般的气象: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峦山北构而西折,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世间帝王盛景,莫过于此。 李落收了惊叹之心,巧匠天工,却把这心思都花在了粉饰歌舞升平里。 第一千七百四十八章 五杀令 宫门外有禁军将士镇守,李落未露真容,但有巡检司的腰牌,进出无阻,问了问路,千回百绕,到了琉璃殿前。琉璃殿尚未完工,那座镜花水月照鉴台也只雕琢了一半,先前的工匠田家三人出了事,琉璃殿也被暂且封了起来,有将士把守,没有人出入,很冷清,炎炎白日却还有些阴森。 李落进了琉璃殿,殿中空空荡荡,尚无桌椅锦绣,只有那座镜花水月照鉴台光亮照人。李落走到照鉴台前,轻轻用手抚摸了一遍,是一块上等质地的玉石,难得有这么大的,约莫价值不菲。李落绕着照鉴台走了数圈,驻足陷入沉思,良久不语。半晌之后,李落抬头打量着琉璃殿四周,这座琉璃殿不在江水之上,离江岸百丈之遥。右侧是一片竹林,青翠茂密,有雀儿歇脚,风声过后,竹叶沙沙作响,似成了语调,呢喃轻语。 若非凶杀,便是灭口。李落记起了万一府的话,倘若不是劫财凶杀而是灭口,那么田家三人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人,还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出了琉璃殿,李落唤来驻守的禁军将士,平声说道:“将这块照鉴台搬去巡检司。” 几个禁军将士皆是一愣,巡检司与禁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纵管你巡检司权柄再大,也不能对禁军呼来喝去。领头的禁军将士刚要说话,李落掏出怀中西空寂帅令,淡淡说道:“搬走就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我李玄楼让搬的。” 禁军将士先是一呆,脸色骤变,纳头便拜,惶恐回道:“末将有眼无珠,不知道王爷亲临,罪该万死,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 “谢王爷。”将士咽了一口唾沫,恭敬候在一旁,小心问道,“王爷,现在就搬走?” “嗯,即刻送入城中巡检司,路上不能有半点耽搁,这是我巡检司的腰牌,一并送到。” “末将遵命!”禁军将士不敢多问,接过腰牌,连忙招来人手,撬开石基,将镜花水月照鉴台起出送往城中。 李落缓步走到竹林前,静静的看着这片竹林,直到禁军将士将照鉴台搬上马车后才悄然孤身离开了承运宫。 卓城地下交易由来已久,早在百年之前便有端倪,早些时候只是些富家公子和纨绔子弟廖以消遣的玩意,暗地里偷偷摸摸的过手些上不了台面或是大甘律法明令禁止的物件,多是以物易物,稀罕的自然舍得用珍宝来换,不稀罕的便是半文也不值。当年的卓城地下交易中曾有人耗费十二颗夜明珠就换了一副据说是当时宁国公宠妾的出浴图,一时无二,少不得被人津津乐道,而那位宁国公的宠妾自然也是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穷极生变,这安稳太平的日子过的太久,尤其是那些个世袭了王侯的子嗣,守着家里的金山银山,整日里无所事事,实在是无聊的狠了些,慢慢的,卓城的地下交易竟然红火起来,就连当初那几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也没想到会有这般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追根究底,还是一个刺激。上头顶着大甘朝廷律法,背地里偷偷摸摸,若是经手的物件再多点见不得人的秘密,这般心惊肉跳可绝不是花天酒地能比得了的。 富家趋之若鹜,不乏王孙公子和朝臣之后,久而久之,这卓城的地下交易渐渐变了质,从原来只是富贵人家无聊时图新鲜刺激的地方慢慢变得龌龊起来,藏污纳垢,杀人掠货,简直是一块无法无天的法外之地。历代都有大甘朝廷严令禁止,可是这卓城地下交易背后的靠山根本无从考究,兴许是哪个亲王,或是哪个皇子,朝廷有心无力,好多什么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这种情形到了万隆帝年间愈加的放肆,诸如贩卖奴隶这般只是寻常,竟然还有什么美人垂尖,处子白桐之类菜肴,美人垂尖是取自女子耳垂,而处子白桐据说是取男女处子的心头肉所制,味道好不好暂且不论,这一盘菜要祸害多少无辜百姓,而且价比千金,即便如此,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得上的,不知道从何时起,这卓城地下交易中尝一尝惨无人道的处子白桐竟然成了身份的象征。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犯了血案摇身一变的法外之徒,以人为畜求欢纵乐的黑枭凶徒,便是这世上能见到的恶,令人发指的残忍,在卓城的地下交易中都能找得到踪影。 直到立了巡检司,卓城的地下交易才收敛了起来。区区一处地下交易,莫说是枢密院的耳目,就算大理司想查想办也不是没有办法,忌讳的只是这背后错根盘节的罗网,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是如此,不知道手里牵着的这根绳上栓着的是只蚂蚱还是一头恶狼。 李落也不是没想过将卓城地下交易连根拔起,不过与章荣政商议之后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非是不能,而是时机未到,一旦让卓城里那些闲人同仇敌忾起来就有些得不偿失,若是放任却也有悖于巡检天下的初心。如此,李落便为卓城的地下交易立了一道五杀令:有损社稷者杀,祸及百姓者杀,人畜不分者杀,构陷忠良者杀,由暗及明者杀。一纸五杀令,似乎将卓城的地下交易由大甘明文律法中不曾界定的法外之地变成了法内之地,其中利害好坏纠葛在了一起,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道五杀令一出,卓城地下交易自然震动,有人不服,有人观望,有人闻风而动,有人不以为意,倒也有几人安分守己了许多。不过混迹在卓城地下交易的人没有几个愿意遵纪守法,铤而走险亦或是根本不将这道五杀令放在眼里的不在少数,巡检司倒也没有客气,凡有违五杀令者,不问缘由,皆斩之。 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地下交易 在那之后的确震慑了不少黑道凶人的气焰,但是真正让卓城地下交易看到李落凶厉一面的却是当年商正衙门一案,盘踞卓城数十年的蛇堂在一夜之间被李落连根拔起,蛇堂上下足有近万人,几无幸免,发配充军和入狱受刑的还算好,千余之众一夜之间身首异处。血流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当战战兢兢了一夜的卓城百姓打开院门走出来张望的时候,卓城里平静的就好似数百年间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清晨,而袖里乾坤朱家这个名字就在一夜之间化为虚无。 经此一役,再没有人敢小看这道五杀令,谁也不知道卓城的地下交易会不会是下一个蛇堂。虽说卓城地下交易这滩浑水背后不缺靠山,但在巡检司这头庞然大物面前都要避让三分,说一千道一万,李落并没有把卓城的地下交易一网打尽的意思,只是让它再回到当初最早时候的模样,颇有些水至清则无鱼的无奈。 李落和巡检司不曾逼人太甚,这些背后的靠山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半推半就的接了这道五杀令,比起钱财,还是自家小命要紧。这道五杀令似乎是法却又不是法,江湖气更重些,而且所谓五杀也没有个定数,泛泛的很,若是接了,生杀予夺只在巡检司一纸黑白之中,巡检司说它是黑,纵然是白也无济于事。这般掩耳盗铃的手段自然瞒不过卓城地下交易里的这些人,只是有人躲避,有人隐忍,也有人视而不见,装糊涂罢了。巡检司的危险甚少有来自背后的靠山,而是那些地下交易中真正的亡命之徒。 潘南安带着李落穿行于城南的大街小巷之中,轻车熟路,宛如进了自家的后花园,着实让李落大开眼界。城南的夜,灯火依着高低不平的楼阁屋舍,显得层次不齐,不如城北大气,不如城东精致,也不如城西粗犷,却别有一番撩人的滋味。走了多半个时辰,潘南安和李落到了一处院落前,这处院子颇是僻静,门前有两棵老槐,都上了年头,俱有两人合抱粗细,树冠郁郁葱葱,将身后的院子罩的更加幽暗。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借着院前两盏昏黄的风灯烛火和淡淡的月色看清门楣,微微一怔,问道:“城隍庙?” “嘿,城隍早就搬了家,这挂着城隍的招牌,却是财神爷坐了庄。”潘南安轻笑道。 李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看来这里就是一处卓城地下交易之所了。潘南安探得消息,今夜的卓城有一件异宝出世,虽无明言,但消息灵通之辈彼此都心照不宣,怕不是巧夺天工坊引来杀身之祸的那件宝物。消息从何而来无从考证,但无风不起浪,李落也便存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倘若不是,那就算见识见识卓城的地下交易也无不可。 “你断定是这里?” “王爷有所不知,卓城的地下交易也有规矩,不是每日都开市,一旦开了市,每夜不过双,而在哪里开市也有一套说道,听说和什么避凶趋吉有关,反正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越是神秘,就越能吸引人。今晚开市,就是这里。” 李落沉吟数息,轻声应道:“会不会急了些?” “王爷的意思是今夜开市有蹊跷?” “若是你得了田家的玉观音,你会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引人注目么?” 潘南安挠了挠头,道:“王爷说的有道理,不过要是这东西烫手,急于脱身也不无可能,而且卓城地下交易从来不问来路,所有秘宝价高者得,当夜钱货两讫,关了市谁也不认,打了眼也得自认倒霉,要是有人敢坏规矩,没出卓城就得横死街头。” 李落皱了皱眉头,这般行事的确有些无法无天。潘南安沉声接道:“卓城这么大,哪天不死人,光是今年,咱们巡检司就已经接了百八十凶案了,更别提大理司。” 李落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城隍庙。 潘南安暗自吸气,小心回道:“今晚或许是别的什么稀奇物件,未必就是田家丢的那宝贝。” 李落一怔,微微一笑道:“潘巡按切莫多心,这卓城的地下交易你知晓的远胜于我,你我猜测虽说不同,但都有可能,我岂会怪责于你,若是如此,那我可就是刚愎自用,没有容人之度了。” “王爷言重,属下惶恐。”潘南安脑门一热,连忙恭声回道。 “也罢,既然来了,那就见识一番,顺便看看你我二人谁猜得对。”李落展颜一笑,示意潘南安在前带路。 院门前的残败风灯晃了一晃,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吱咛,李落微微扬眉,却是另有一个猜测未曾告诉潘南安,今夜的城隍庙,也许在等一个人,但愿这个人不会是李落。 两人转过正门,到了城隍庙的后门处,潘南安伸手轻扣木门,长短不一,颇具韵味。少顷,一个知客模样的庙祝探出了头,呆呆傻傻的看着李落和潘南安,一脸茫然,若不是他身上隐隐流动的气劲,几乎能以假乱真,只被人当成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小知客。 潘南安没有多说,从怀中取出一块牌子,抛到知客手中。知客低头瞧了一眼,脸上的呆痴模样瞬间尽散,眼中冷芒四射,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落二人,数息之后淡淡说道:“两位眼生的很,是头一次来吧?” 潘南安一笑,道:“我见过你,你未必见过我,尊驾不必探底,我知道规矩,还是说你怕我坏了这里的规矩?” “哼,你若敢生事最好不过,长夜漫漫,无聊的很。”知客冷着脸寒声答道,不过言语之中却收敛了几分,潘南安面不改色,应对自如,的确有几分熟客的意思。 知客拉开院门,侧身让了两人进来。潘南安拱手一礼,笑道:“谢了。” “你们来晚了。” “不晚。”潘南安看了知客一眼。 第一千七百五十章 地下甬道 道,“兄台别着急关门了,一会准还有人来。” 知客咧嘴一笑,置若罔闻,却还是在等着李落两人进来之后将院门上了门闩,转头去了一侧偏房,没有再说一句话。 李落一怔,看着空空荡荡的城隍庙后院,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在潘南安驾轻就熟,颔首一礼,径自向角落里的一处小屋走了过去。李落跟上前去,到了屋门前潘南安也不敲门,伸手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待李落进来之后反手掩上屋门,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才被隔在了门外。 进屋之后李落刚要说话,就见潘南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李落莫要出声,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供桌上的一盏油灯。李落四下打量了一眼,这间屋子倒也寻常,除了正中靠墙那尊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古怪泥塑雕像,决计不是城隍爷,更不是李落所熟知的大甘神明,颇有点异域模样。 供桌上除了一盏油灯之外空无一物,倒是那尊不知名的泥塑雕像手中捧着一只碗,莫名有点乞丐的落魄之感。 潘南安径直上前,掏出一枚铜钱丢进碗中,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那枚铜钱似乎掉进了一个深洞,声响渐渐隐去,直至消失不见,却不曾听闻有落地的声音。 抛出铜钱之后,潘南安退后几步,安静的等着。李落耐性更佳,不急不躁。约莫过了半刻光景,就听泥塑雕像背后传来一阵暗沉的轰隆声,这尊雕像缓缓转动起来,地面上露出一个数尺见方的洞口,漆黑一片,似乎深不见底。 李落颇觉惊讶,潘南安倒是见怪不怪,向李落颔首一礼,径直钻进洞中。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微觉好笑,这卓城的地下交易之所委实煞费苦心。 两人进了地底甬道,潘南安亮起火折子,暗道不高,需得曲着身子。潘南安在前引路,李落紧随其后,暗道中不见闷热,隐隐还有凉意,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到了暗道尽头,入目是一扇石门,没有雕花,也没有刻纹,颇显朴素。潘南安上前敲了敲石门,石门裂开一道缝隙,从门外递进来两块黑布,门外有人沉声喝道:“蒙上眼睛!” 潘南安将黑布接在手中,面露讪色,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和颜一笑,取过一块黑布当先蒙上双眼。待两人系上黑布遮眼之后,便听石门外有人走了进来,仔细查看了李落二人脸上罩着的黑布,没有留着缝隙偷看之后,很是生硬的拽起两人手臂,不耐烦的喝道:“跟我走,莫出声,若敢偷看,别怪我手下无情!”说罢,也不等潘南安答话,就拉着两人出了石门。 石门外有一个向下的石阶,十余道,那领路的男子也没出言提醒,好在李落和潘南安俱有轻功在身,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李落暗忖,这男子不出声,十有八九是故意试探两人的身手如何。 下了台阶,男子一左一右牵着李落和潘南安,脚程很快,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是闷着头赶路。李落暗暗揣测离开城隍庙之后的路程远近,不算回旋环绕,约莫也就走了两三里路程而已。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凉意扑面而来,带着些许温湿之气,李落讶然,竟似到了水边。果然,牵着李落二人的男子止步低喝道:“留神,上船了。” 先是暗道,而后是七绕八绕,如今换了水路,李落有感而发,这去一趟卓城的地下交易着实不易。上了船,李落和潘南安被男子推进船舱,男子撂下布帘,叮嘱二人不可擅自离开船舱,否则后果自负。李落自然应允,男子见两人甚好说话,也就没有再为难两人,摇了船,晃晃悠悠的驶了出去。 李落和潘南安没了目力,耳力还在。船外有水声,有风声,还有偶尔从远处飘来的说话声,时断时续,不甚嘈杂,看样子是一条僻静的水路。船走了大半个时辰,沿途没有半点停歇,似乎走了很远,若按着船速约莫已到了卓城城外,如果没有那些不经意间微微偏转的船头。游来荡去,这艘船始终没有离开卓城,更甚者还在城南。 船停了下来,男子仍旧没让李落和潘南安摘下眼罩,待船刚刚靠岸,这一次不是男子粗手粗脚的生拉硬拽,而是两团香风,簇拥着一只柔弱无骨的细滑柔荑,轻柔含情的各自牵起李落和潘南安,燕语莺声,轻声细语道:“公子,随奴家来,当心了。” 这一声公子,带着点甜腻,酥酥麻麻,入耳玉润珠圆,若是换成常人,怕不是一路上憋着的火气早就在这一声呼唤里烟消云散了。李落微微一笑,很随意的任凭女子牵着手,和声说道:“我们能说话了?” 女子浅笑,回道:“自然可以啦,公子快随奴家来吧,交易马上就要开始了。” 李落道了一声谢,随着女子上了岸。女子很是仔细的叮嘱李落小心脚下,那边有块碎石,那边高半尺三寸,那边有水,或有湿滑等等,事无巨细,只怕比睁着眼睛亲眼看着还要细致三分。 男子操舟又荡了回去,还有别人也要乘船。很香的女子牵着李落没走多远,不过二三十丈远近,推开一扇门,迎面又是一股别样的清香,不甚浓烈,但很好闻。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面不改色的轻轻跨过门槛。 这气味有个名字,叫醉乡,香能提神醒脑,刺激气血。往日里司衙大臣熬夜处理公务时都会点上此香,虽然不算稀罕,但也价值不菲,而且都是内务府或冢宰府统一发放给各司衙门的,卓城的地下交易之所能有醉乡,该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进了门,那女子便在李落耳边低语道:“公子,奴家替你摘了眼罩吧。”说罢,女子便垫着脚伸手去解那块黑布,有意无意之间,女子的身子轻轻靠着李落。 第一千七百五十一章 点灯 不重不轻,不远不近,软香满怀,引得人心猿意马,却又不落了低贱淫荡,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用了,我自己来,多谢。”李落退开半步,抬手解下眼罩,轻轻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位俏丽女子微微一笑,道,“有劳了。” 女子轻轻一福,甜甜一笑,面无异色,回头看着潘南安身边的漂亮姑娘轻声说道:“秀儿,你先带两位公子去辛三就座,我去通禀总管一声,再为两位公子奉些香茗就过来。” “嗯,知道了,姐姐去吧。”另一个女子点了点头,示意知晓。女子歉然一笑,告罪离去,剩下那名叫秀儿的女子带着李落和潘南安走了过去。 门后的天地倒不是怎么震撼,毕竟外头有巡检司和大理司的打压,这卓城的地下交易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间屋子,足够隐秘,能纳人藏物就够了,紧要的是那些稀奇古怪或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间屋子不小,方方正正,门不少,但是没有窗户,封得严严实实。正中有一张圆桌,挑着十余盏香烛,将桌面照的透亮。围着这张圆桌,前后左右散布着几十张桌椅,有远有近,有些有亮,有些隐在暗处,如今三三两两都坐了人。 辛三这张桌子稍稍远了些,不过要看清圆桌也容易,只是不如东西南北那几张雅座。李落和潘南安入了座,秀儿站在两人身旁,柔声问道:“两位公子,可要奴家点上灯么?” “点灯?”李落一怔,环目四顾,倒是有些惊讶,此间屋子里除了寥寥数张桌子掌灯之外,其余桌椅都是黑乎乎一片,不知道是惜烛还是怎样,俱不见人掌灯,兴许也是害怕自己的相貌身形落入有心人眼中,隐匿踪迹。 这时,突听潘南安冷哼一声,寒声喝道:“怎么,以为我们是初来此地的雏么?点了灯,贵地打算向我们叫卖什么?” 秀儿脸色一变,连忙一礼,惶恐说道:“妾身失言,妾身不敢,还望两位公子海涵,秀儿知错了。” 看着秀儿楚楚可怜的柔弱模样,潘南安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冷喝一声:“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秀儿委屈的应了一声,泪珠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轻巧的滴了下来。秀儿深深行了一礼,没有抬头,孤寂落寞的悄然隐去。 说起来李落大概也算个不解风情,不懂情趣的主,兴致盎然的看着潘南安和秀儿。潘南安责备喝骂,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垂泪自艾自怜,李落无动于衷,直到秀儿黯然离去,李落竟连眉毛都没动上一动。 “何为点灯?” “这点灯也叫点命灯,命灯亮,叫阎王,三更四更鬼迎道。谁点了灯,那就是说今晚至少有一样东西是势在必得的,而且一旦叫价就不能半途而废,若有人加价,点了命灯的人必须出高价压过旁人。 第一千七百五十二章 暂避锋芒 直到最后买下此物才能作罢。” “这岂不是会有人漫天要价?” “的确如此,不过也不是没有规矩,如果有人故意抬价,明明没有银子还要叫价,点了命灯的人可以较价,暗语叫灼眼。每次灼眼之后,如果叫价的人没有那么多银子,就要留下点什么,轻则手脚,重则性命。若是叫价的能拿得出来,点了命灯的人就得留下一只眼睛,意思是走了眼,这也是灼眼的由来。” “那也就是说每次叫价只能灼眼两次?” “不,三次。” “三次?”李落一愣,随即恍然,轻轻叹了一声。潘南安看着正中的那张桌子,嘿了一声道:“第三次就是搏命,这灯一旦点了,烧的不是油,而是血,这也是点命灯的由来。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这里没有人会轻易点命灯。” “如果点了命灯,叫了价,却不如旁人出价高,最后会怎样?” “把命留在这里。”潘南安吐了一口气,接道,“点灯灼眼,原是以前地下交易里那些财大气粗的一方巨鳄争强斗狠时的玩意,大多时候叫的是个面子,并不是这件宝物价值几何,也不是一定要谁的命。为了少伤点和气,当初点灯都有时辰和次数的限制,或许会伤筋动骨,但不至于要了谁的命。但如今的点灯早就变了味道,一样的争强斗狠,不一样的是现在见不到人命不灭灯。如果没有把握,点了命灯就是把自己的脖子架在刀上,而且还不知道谁会砍上一刀。” 李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微微仰首道:“靠前些那几张桌子上都点了灯,他们不担心么?” 潘南安瞧了一眼,讪讪回道:“自然也有不缺钱的……”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多问,淡淡说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还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卓城的地下交易也算不容易。” “他们费尽心思,躲的就是巡检司,不过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叫暂避锋芒。” “暂避锋芒,留待日后卷土重来。有志气,且看今夜这场是否一如传说中那般惊艳。” 潘南安扫了一眼快步而来的俏丽女子,收声不语。女子近前之后奉上香茗,刚要致歉,就听潘南安漠然说道:“要开始了。” 女子一怔,张了张口,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赧然一礼,一言不发的悄然退了回去。 李落的目光跟着那女子走了十余步,一颦一笑,言谈举止,皆从容淡雅,很是得体。就是做错了事,这般姿容模样也叫人不忍心责备,轻声细语如沐春风。只不过这样的女子像极了当初李落初见晴云探月时的模样,美是极美,总归是多了点死气沉沉的暮气,远不如现今时分那般灵动跳脱的晴云探月姐妹。 能操练出这样仪容姿态侍女的人不会太简单,野心只怕更加不会小,此间的水深不见底。李落收回目光,望向正中处,身边没了人,说话倒是方便了些。 第一千七百五十三章 上古宝剑惊蛰 不过李落和潘南安都不曾闲谈,静静的等着交易开始。 波澜不惊的开场,甚或是有些枯燥,那几桌点了灯的卓城雄豪早就不耐烦了,嚷嚷着快些上宝贝。李落听了几句,暗自咦了一声,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对面点了命灯的那张桌子前坐着的几人,有男有女,皆以白纱遮面,却也难掩那股子突然有了钱的暴发户味道。 圆桌前,一男一女分列左右,男子年纪已过半百,须发半白,双目开合之际冷电隐现,人称季先生,是卓城地下交易里有数的高手,据说还没有人能在此老手下过得十招,若是心怀不轨,觊觎卓城地下交易中出现的珍宝,就须得先过季先生这一关,而此老主持卓城地下交易已有近十年之久,没有丢失过一件易物珍宝,由此可见其不凡的武艺。另一侧的女子神色很是幽冷,十足一个冰雪美人,身形高挑,一袭长裙却半露着香肩,冰肌玉骨,看似吹弹可破,煞是诱人。更惹眼的是女子肩头纹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栩栩如生,落红含而不吐,半是清丽,半是魅惑,乍看一眼,就能让人面红耳赤,心动难以自已,好一个夜色深处的尤物梅夫人。李落多看了女子几眼,眼中并无情色,却有些莫可名状的情绪,数息之后才缓缓转了开来。 此刻圆桌上正在叫卖一件据说是传承自上古的兵刃,形似长剑,端处稍稍有些弧度,剑脊很薄,长于刺削,不利于挥砍,和大甘寻常的刀剑不甚相同。 “此剑名为惊蛰,据传是上古之物,削铁如泥,为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底价三千两,价高者得。”季先生捧上惊蛰剑,轻轻挥了一挥,一根两指宽窄的铁条应声而断,切口平缓如镜,确也锋利,只是明眼人都知道再好的神兵,若无内力,怕也难斩断这根铁条。 场中诸人兴致乏乏,大概是神兵利器见得多了,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除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怕是没人愿意花这么多银子买一把未必用得上的兵器。 自然,舍得花钱的大有人在。季先生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中略微带着娇憨的声音叫道:“五千两!” 众人一惊,齐齐举目望去,正是靠近圆桌的一张点了灯的桌旁之人叫价出声,叫价那人带着面纱,一边叫着价,一边也没闲着,抓起桌上的脆梨拂开面纱吃的不亦乐乎。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叹息,有人讥笑,有人等着看热闹,只见那叫价之人我行我素,却是半点也没将旁人的议论和目光放在心上。 点了灯,便要叫到底,如果中间有人叫价,须得跟着叫价,倘若不灼眼,那就只能奉陪到底,直到无人叫价为止。一件宝物价值几何,诸人大约也都心中有数,若是故意抬价,在这里不亚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仇人,等闲也没有人愿意平白惹来这等麻烦。 第一千七百五十四章 金缕玉衣 不过倘若刻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把兵刃最多也就值六七千两银子,吃梨的人叫价不低,再加上那盏明晃晃的命灯,场中一时没有人再出价。季先生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也不能坏了规矩,连喊了三次之后见无人出价,只得以五千两的价格卖出这把惊蛰剑。 钱货两讫,叫价的颇显雀跃,捧着惊蛰剑把玩了一番,而后丢在桌上,看也不多看一眼,神兵蒙尘,莫过如此。 一盏茶的工夫,又有三件宝物面世,两件名花有主,另外一件无人问津,被梅夫人收了回去。季先生环目一扫,兴许是现世的宝物太过普通,提不起众人的兴致,就见场中诸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闲聊起来。季先生长身而起,拍了拍手,两名侍女抬着一张三尺见方的檀木托盘疾步走了过来,木盘中盛放一物,盖着锦绣红帆,崎岖不平。 众人见状,不由自主的停了交谈,定睛瞧着圆桌上的檀木托盘,有人高叫一声道:“大件?” 季先生大笑一声,道:“自然是大件,老朽猜今夜来此的诸位大豪必然有人心仪此物。” “季先生别卖关子了,快掀开叫大伙瞧瞧是什么宝贝。” 季先生也不啰嗦,伸手揭开红帆,露出托盘上的一件珍宝。檀木托盘上盛放的是一件衣裳,却不是平常丝织之物,而是一枚枚通体青白之色的玉片,用金丝银线编织而成,先不说做工如何,单是这一枚枚大小如一的玉片就极为罕见,更不消说还要用金丝银线编连起来。 此物一出,场中鸦雀无声,无数道混杂着炙热和贪欲的目光悉数钉在了这桩异宝上。季先生环目四顾,等了少顷,这才不慌不忙的朗声说道:“玉乃山岳之精,将金玉置于人之九窍,可保精气不会外泄,尸骨不腐,可求来世。这件金缕玉衣完好无缺,玉是上等的苍山青玉,对缝严密,极是平整,色泽如何诸位一望便知。此宝共计玉片二千八百七十三枚,除此之外还有缀玉面幕,价值几何就不用老朽在这里废话了,老规矩,价高者得,底价一万两!” 话音刚落,叫价声此起彼伏,眨眼间就已到了一万八千两的高价,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季先生的脸色好看了几分,气定神闲的等着场中诸人出价,金缕玉衣的编织技艺早已失传多年,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万隆帝殡天,只怕也未必找得到这样一件几近完好无缺的金缕玉衣陪葬,若是买来送人,那可是天大的人情,自然引得场中众人趋之若鹜,争的不可开交,多半要卖出一个天价来。 李落听着叫价声暗自咋舌,大甘朝廷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早是寻常,没想到在这地下交易中数万两银子竟然只是稀松平常,着实让李落大开眼界。 数息之后,这件金缕玉衣的叫价已到了三万两,叫价声少了些,但余下角逐之辈想来也都是身家丰厚的大鳄。 “五万两!”一个清脆,听上去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声音硬生生挤了进去,众人举目望去,尽皆哗然,正是那个买下神兵惊蛰又丢在一旁不屑一顾的神秘人。 早前叫价,多是压过一二千两便作罢,三千两也是少数,像这样一次出价超过两万两的还是头一次。季先生闻声一望,眼皮便是一跳,此子搅局,怕是这件金缕玉衣的结局又不好说了。果然,如此财大气粗的声势吓了诸人一跳,而且还有一盏命灯,更加让人心生怯意,叫价声骤然清冷了下来,季先生气得脸色发黑,只恨不得把这个神秘人生吞活剥了,不过顾及卓城地下交易的声誉,总不好在当下出手。 神秘人叫价,而且还是一次加了足足两万两,自然有人不满,只听得一个高亢,但却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恨声骂道:“章泽柳,你他娘的是急着入土吗,先买陪葬的兵器,又买这件金缕玉衣,赶明本公子再送你一具棺材,挖个坑埋了,早死早投胎!” 言语恶毒,骂人的和被骂的人却很是熟络。神秘人身边一个虚胖男子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随手扯下面纱,不是章泽柳这个二世祖还能是哪个。 章泽柳指着出言不逊的男子怪声怪气的回骂道:“爷爱买哪个就买哪个,你管得着么?王麻子,你要有种就跟着爷喊,没种就闭上你这张臭嘴,少在这丢侯爷的脸。” 李落抬眼瞧了瞧气急败坏和章泽柳对骂的男子,轻轻一笑,原也是个旧相识,宁远侯王振远的公子王相,当初也算是卓城四少的狐朋狗友,时而和章泽柳他们沆瀣一气,时而又在月下春江争风吃醋,也是个无法无天,荒唐无稽的主。 “哎呦呦,章大公子如今背后有人撑腰,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王相身侧一个眼珠子乱转,看上去一肚子坏水的秀气男子阴阳怪气的叫道。 章泽柳冷哼一声,道:“怎么,眼红?” “眼红是一定的,九爷视你为友,这福分咱们就不想了,不过倒是羡慕章大公子的很,放着家里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跑来这里跟咱们较劲,哎呀,今个怎么还带了几位妙人,眼生的紧,都是老相识了,不如章大公子揭开身边这几位美人的面纱,也叫哥几个瞧瞧章大公子的眼光,让咱们也开开眼。” 不等章泽柳说话,方才叫价的神秘人拍案而起,娇叱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么,回家看你娘去!” 李落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方才听声就知道来的是谁,不想如此泼辣,一点也不给这几位卓城里的浪荡公子颜面。 王相脸色一沉,争锋相对的叫骂道:“哪来的泼妇,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就敢如此放肆,来来来,取了面纱让爷看看是何方神圣。” “取就取,姑奶奶怕你不成。”神秘人撤了面纱。 第一千七百五十五章 骂街 露出一张童真之中带着魅色的俏脸,不是房千千还能是谁。房千千将面纱一丢,一脚踩着椅子,一手叉腰,杏目倒竖,半点也不含糊的瞪着王相。 章泽柳在一旁幸灾乐祸,摇旗呐喊好不卖力,唯恐天下不乱,想当年在卓城除了那几位惹不起的皇子王孙,旁人还入不了冢宰独子的眼,区区一个宁远侯而已,骂了也就骂了,章泽柳反正不信他宁远侯不嫌害臊跑到冢宰府告黑状。 卓城二世祖里的规矩,打归打,骂归骂,只要不伤筋动骨,要了人命,都不能回家找爹哭娘,谁先找了自家大人,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王相这边岂会善罢甘休,拍着桌子回骂起来,好好一场地下交易顷刻间乌烟瘴气,季先生的一张脸黑的如同锅底,这当口却还插不上话。这些人骄横惯了,叫骂那是常事,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恶心人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换成旁人可就不一样了,虽说季先生也不是真的怕宁远侯之流,但惹上一身骚也是晦气,而且这些纨绔子弟说起来都是卓城地下交易的大户,偏帮了谁也不好,若是时时来寻麻烦,哪有那些工夫搭理这帮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季先生一肚子闷气,早知如此,就不该拿金缕玉衣出来,如此境地,唯有让梅夫人出面斡旋一二。季先生正要给梅夫人使眼色,哪知梅夫人这会竟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耳不闻身外事,急的季先生连声咳嗽,梅夫人就是呆呆出神。 章泽柳也不是势单力薄,这里也有不少章泽柳的狐朋狗友,虽说不是一呼百应,但助威呐喊的也不在少数,面红耳赤的和王相左右诸人捉对问候起来。章泽柳自然是不甘人后,今夜来此可是告了假的,没了后顾之忧,骂起来更加起劲,好久都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痛快了。而且就算待会打起来也不怕,身边可是有高手陪着,此刻不骂更待何时。 不过叫骂声最响的还不是章泽柳,而是房千千,往日李落只知房千千贪嘴好吃,一手暗器功夫登峰造极,所见人中或许只有仓央嘉禾才能稍胜一筹,但是李落万万没想到比起房千千的暗器,她的嘴更加刁钻千百倍。 满屋子污言秽语,夹杂着一个脆生生悦耳动听的女子骂街声,语速极快,字字珠玑,都不带重了样的,真别说,确有一番诡异难言的韵味。李落环目一扫,此地差不多半数的人都卷入了眼前闹剧之中,另有些人品着茶,嗑着瓜子瞧热闹,似有心,似无意,推波助澜,着实让李落五味杂陈。 房千千口若悬河,骂的不亦乐乎,身边两个蒙面人倒是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不过其中一个颇显局促,数次拉了拉房千千的衣襟,怎知房千千刚挑起了兴头,那儿还顾及什么女儿家的模样。 王相一侧渐渐有些招架不住,那个面相轻薄的男子眼珠子一转,淫笑道:“章泽柳,带了三个美人来,怎么就拿这么个泼妇出来丢人现眼……” “你骂谁是泼妇!?” “嘿,急了!不过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话音刚落,就听房千千冷笑一声,不见出手,那名男子哎呦一声捂着嘴趴到桌上,疼的呲牙咧嘴,丑不可言。男子张口一吐,竟然掉了一颗牙,面目狰狞的漏着风吼道:“你敢暗算小爷!” 房千千嘿嘿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姑奶奶出手了?” 男子额头狰着青筋叫道:“是谁?谁敢出手暗算老子,老子今个非得扒了你的皮!”男子边说边凶狠的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怕是这男子也不相信会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出手暗算。 王相大怒道:“章泽柳,你他娘的敢动手!”作势就要摩拳擦掌的上前教训,不过一双眼睛却还不时的打量着周遭众人,生怕自个也被人暗算,丢了脸。 空口无凭,章泽柳怎会在这个时候示弱,一时间骂声四起,竟然又掀起了一番高潮。 男子捂着嘴,疼的声音都变了色,生生有了几分宫里太监的八九分神韵,尖声叫道:“章泽柳,我看你能护住她们到几时,弟兄们,扒了她们,瞧瞧都是什么货色。” 骂的正兴高采烈的章泽柳和房千千忽然齐齐收了声,房千千一脸促狭,章泽柳一脸龌龊,嘿嘿一笑道:“请。” 男子一愣,王相也有些莫名其妙,虽说不知道章泽柳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总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名蒙面人冷哼一声,很是不善。章泽柳忙不倏拱手一礼,舔着脸低声下气的说道:“我不会武功呀。”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让李落着实无语。 男子脸色阴晴不定,喝道:“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黄皮,我说你没卵……没胆,你还不信,嚷嚷着要看人家,我都让开道了你又不敢,不过话说回来,看在咱们十几年的交情的份上,爷给你一句忠告,想看也行,记得把你那双瞎了的招子留下。”章泽柳故作高深的神秘一笑,十足一副幸灾乐祸的欠抽模样。 王相几人面面相觑,着实被章泽柳这幅欲语还休的模样唬住了,一时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章泽柳得势不饶人,阴阴说道:“不让你看的时候你非看,这会让你看了你又不敢,真难伺候。” 王相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自己是个仗着父辈恩泽横行霸道的权贵公子,也得要脸上这张皮不是,这事要传出去,日后再见章泽柳都得低上一头。 王相发狠,就要撑面子,季先生轻咳一声,声音着实不算大,但听在王相耳中不亚于天籁之音。王相侧眼瞧了瞧季先生,季先生暗骂一声,踏前一步,看着房千千沉声说道:“这位姑娘好俊的暗器手段,这一手分光息影出神入化,敢问姑娘与蜀州千手门的房小长老可有渊源?” 第一千七百五十六章 老爷爷你冤枉人 房千千头摇的仿若拨浪鼓,娇声回道:“什么分光息影,什么千手门,本姑娘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爷爷,你可别冤枉人,我就是卓城府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 还从未见过将几万两银子视如草芥的丫鬟,鬼才信。男子大怒,叫道:“果然是你出手暗算小爷。” 房千千一扬脖子,哼道:“谁看见了?” 眼见又是一场无休止的叫骂,季先生冷哼一声,声贯入耳,沉喝道:“这里是卓城地下交易,诸位若想争强斗狠就请离开,老夫管不了也不会管,诸位既然来了,在这里不管你有什么靠山,就得守这里百年来的规矩,若是生事,休怪老夫不讲情面。”说完,季先生有意无意的扫了章泽柳一眼,目含警告,章泽柳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委实可恨。 这句话虽说将两方人马都责备了进去,但显然是向着王相说话,给了王相一个台阶。王相哼了一声,端了端架子,勉强拱了拱手,道:“季先生说话了,咱们怎也要给季先生一个面子,章泽柳,这事不算完,你等着瞧!” 此言一出,场中诸位心知肚明,这是王相服了软,自己给自己找回点颜面而已。李落扶额无语,多年不在一起厮混,却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当初那般色厉内荏的德性。 章泽柳也不想闹得不可收拾,倒不是怕了王相,而是怕身边这位菩萨着了恼,冷笑道:“章某奉陪。” “哼,这里的规矩是价高者得,有胆子点命灯,我倒要看看你章泽柳拿得出多少银子。” “嘿,巧了,不怕告诉你,前几天卓城出手的那八颗阳月石就是出自大爷的手,爷有的是银子,你要是有种,就跟爷喊喊试试,没钱就给爷憋着。” 季先生一听此言,眼前一黑,气的险些吐血,还是头次见有人把囊中的银子恨不得都倒出来给别人瞧瞧,如此一来,明知不敌还会叫价的怕是剩不下几人了,除非是章泽柳的生死大敌。早知如此,前几日就不该接那八颗阳月石。 李落吐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所料,在卓城能这么快出手八颗阳月石,唯有地下交易,也唯有章泽柳办得到。 王相脸色阵青阵白,前几日那几颗阳月石王相也有耳闻,看着眼馋,不过还轮不到他出手,早就被卓城里那些台面上的高官重臣搜刮一空,若是这些银子都进了章泽柳的口袋,今夜一战,必输无疑。 果然不出季先生所料,章泽柳此言一出,方才刚被金缕玉衣掀起来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去,只怕没有人会跟着叫价了。 章泽柳嬉皮笑脸的团团一礼道:“诸位抬爱,章某感激不尽,不过咱也不能不懂规矩,若是有人叫价,章某身边正主跟着就是,若是无人叫价,季先生也不必为难,我们再加两万两,算诸位给我章某人一个面子。”章泽柳大刺刺的伸出两根手指,还不忘冲王相挤眉弄眼,好不惹人讨厌。房千千眉头一皱,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花的可是她的银子,还白白让章泽柳在这里出风头。 李落暗赞一声,跟在杨柳烟身边耳濡目染,终是长进了些。季先生的脸色和缓了下来,这件金缕玉衣或许能卖出更高的价,但七万两银子也不算少了,章泽柳如此识相,简直都有些仗义,背后的人也挑不出什么不是。再看章泽柳时,季先生都觉得这张原本惹人生厌的脸顺眼了许多,至少比起王相之流讨喜多了。 这件金缕玉衣最终还是落到了房千千手中,七万两银子,倒也还算公道,只是不知道房千千要这陪葬的玩意有什么用。果不其然,金缕玉衣刚到了房千千手中,也不过是看了几眼,就落得和惊蛰一般无二的下场,委实叫场中诸人心疼不已,暴殄天物,莫过于此。 今夜的地下交易渐到尾声,场中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潘南安向李落微微点头,示意马上就轮到压轴的宝贝了。 季先生暗暗盘算着今夜来此的达官贵人,差不多该来的人都已到齐了,压轴之前,倒还有一件小物件,给场中诸位提提兴致。 梅夫人缓缓起身,风韵一时无二,就连房千千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更遑论章泽柳王相之辈。不过章泽柳却要好些,目光炙而不淫,成亲之后,的的确确收了性子,倘若再敢沾花惹草,就算杨柳烟不理会,恐怕自家老子都能扒了自己身上的一层皮,而且眼前丽人好看是好看,不过是带着刺的,一个不好,非但不能一亲芳泽,丢人现眼都算大幸。 梅夫人似是惜字如金,不如季先生八面玲珑,却更添诱惑。就见梅夫人轻柔探出一双柔荑,其上托着一只白玉净瓶,高半尺,色泽圆润,线条修长柔美,与梅夫人的一双素手为伴,就好似这白玉净瓶也变成了一个绝美的美人,恬静优雅的倚在梅夫人掌心。 梅夫人朱唇轻启,吐气如兰道:“玉露瓶,传说中可让枯花重生,为仙阙之物,流落凡尘,底价一万两。” 此物现世,众人议论纷纷,要说玉露瓶之名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传闻中妙不可言,单看其形,倒也配得上,不过若当真能让枯花重生,那此物之贵重远在金缕玉衣之上。如此仙器,季先生和梅夫人又岂会以区区一万两为底价,怕是这枯花重生不过是闲人编撰出来哗众取宠的无稽之谈罢了。 一万两买一件中看不中用的玉瓶,虽说这里的冤大头不少,但也不是傻子,就听有人高声问道:“梅夫人,此物真的能叫枯花重生么?” 梅夫人没有应声,季先生哈哈一笑道:“仙家之物,自然须得有缘人,老朽汗颜,却不是这玉露瓶的有缘人,不过在场这么多豪杰英雄,定有这玉露瓶的有缘人。” 季先生顾左右而言他。 第一千七百五十七章 玉露瓶 虽无明言,但其中含义倒也听得出来,至少此物在季先生手中不曾让枯花重生,至于以后会不会那就不好说了。若是开了,便是有缘,端可称得上无价之宝,若是开不了,也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不是这玉露瓶的有缘人。 众人哗然,兴致大减,不再留意玉露瓶,皆都闭目养神,等着最后压轴的宝贝。不过玉露瓶的名气着实不小,反正这一万两银子也不算多,有人稀稀拉拉的叫了几声,到了一万五千两便已无人问津。 房千千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梨子吃完了,抬眼看了看玉露瓶,模样儿着实好看,房千千正盘算着要不要买下来送给谷梁泪,忽听场中一角有人平声唤道:“三万两。” 房千千呲了呲牙,暗骂一声有眼无珠,比自个还要败家。场中诸位大约是同样的心思,齐齐举目向声音传出之地望了过去。潘南安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叫价,引来旁人留意,而且还是一件看上去百无一用的玉露瓶。 李落神情淡然自若,此地烛火迷离,场中诸位藏头露尾的不在少数,兼之李落又有易容,倒也无惧旁人瞧出什么来。倒是房千千身边那个颇显局促的蒙面女子好生瞧了几眼,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时时听起过。 三万两银子的价格早已超过季先生的预料许多,今夜总算有一件宝物卖了一个好价钱。季先生连唤三声,没有人再出价,这件玉露瓶便落到了李落囊中。 钱货两讫,是这卓城地下交易的规矩,李落缓步而出,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数了三十张。梅夫人朱唇微微一翘,素手轻托,将玉露瓶送与李落,反手接过银票,稍作查验,随即收进了怀中。 李落接过玉露瓶,眼中有一缕奇异之色一闪即逝,抬头看着梅夫人,轻轻一笑道:“远观玉瓶剔透,却不想是在夫人掌中才有这般玲珑之相,落到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手中竟是黯然失色了,说不定夫人才是这玉瓶的有缘人。” 梅夫人一怔,眼前男子话似恭维,若是往日,自己早已不假辞色,不过不知何故,此际听在耳中却有些莫名的情绪,如同空涧溪水,潺潺而流,不觉唐突,反而有点窃喜一般。 梅夫人好奇的看着易容之后的李落,李落却已收回目光,轻轻抚摸着这只玉露瓶。 章泽柳不知眼前人是李落,当先叫了起来:“三万两银子就想让梅夫人动心,兄弟,勇气可嘉,章某佩服,嘿嘿。” 话音刚落,便听王相接道:“捡了件没人要的破烂就这么猴急,你当梅夫人是什么人,什么宝贝没见过,稀罕你这点穷酸相么!” 李落暗暗摇头,这种情形之下,章泽柳和王相倒是出奇的狼狈为奸,当真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落没有辩驳之意,抬头看了梅夫人一眼,只见梅夫人眼中似有异芒闪动,直直瞧进了李落心里,神色晦涩难明。李落心中一紧,和颜一笑,转身回了座中,不敢再多看梅夫人一眼,莫非梅夫人已然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夫人并非当年的夫人,梅花却还是那支梅花,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天南。 梅舞袖,好久不见。 梅舞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李落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多想,究竟如何,问一问殷莫淮也就知道了。李落收敛心绪,返身入座。众人只当李落是个没什么眼界的愣头青,奚落了几句便不放在心上,全神贯注的盯着接下来的重头戏。 潘南安待没有人留意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公子为何要买下此物?难道它真有传说中那样的神妙?” “那倒不是,只不过此瓶是故人之物,不知道为何会流落到卓城,先买下来日后再探听缘由。” 潘南安哦了一声就不再多问,自然是不知道当初的秀同之盟,相柳儿设下埋伏暗下杀手,李落九死一生,逃往雁沉州,就是这只玉露瓶,让李落认得了那个守着杏梨林的姑娘姬芷露。已经很久了,久的让李落几乎记不起来姬芷露的模样,只记得姬芷露的温柔,还有杏梨林前的心碎。 雁沉州已非大甘疆土,不知道小星山中的剑盟可还安在。 李落神游物外,场中的交易却已到高潮。最后一件,蒙着黑布,不显山不露水,连同季先生和梅夫人在内,无人可知到底为何物,但以往无一不是珍品,这便是卓城地下交易的压轴之戏,盲眼。 盲眼一出,非绝不开。 卓城地下交易已逾百年,但盲眼叫价的绝品却是屈指可数,有时候运气好,一年里会出个一两件,年份不好的时候,数年之中都不曾有盲眼出世。而这一次,风声却不胫而走,传言就是那件每逢现世就会引来腥风血雨的珍宝,玉观音。 玉观音珍贵,但也有价,无价的是玉观音背后暗藏的残商密库。 底价十万两,只低不高,就算不是玉观音,盲眼所出,其价值也要远远超过这个数。 其名为盲,便是赌,这才是卓城地下交易让人血脉偾张的精妙之处。场中那些沉睡许久的洪荒巨兽一个个露出獠牙,就在李落神游物外的数息之中,这件盲眼已攀升到了六十万两的天价,而且半点没有止步停歇的意思。 章泽柳眼红的看着圆桌上的那块黑布,不住的咽着口水,倒也有点自知之明,此物非常人可以染指,莫说是区区一个冢宰府的公子,就算是章荣政来,恐怕也得悠着点。 房千千本欲叫价,却被章泽柳连哄带骗的劝住了,吓出了章泽柳一身冷汗。房千千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哪知道这才不过几个眨眼,竟然就已经价高到如此离谱的地步。房千千嘟着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才明白刚才的金缕玉衣之流比起眼前的盲眼。 第一千七百五十八章 盲眼 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寒碜的很。也算是涨了眼,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妮子一个教训,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八颗阳月石着实不算什么。 此刻叫价的都是那些没有点命灯的人,方才章泽柳和王相的一番争强好胜之举,多半连让这些人不屑一顾的资格都没有。王相不知死活的叫了一声价,转瞬之间就淹没在洪流大浪之中,连一滴水花都不曾溅起。王相面如土色,闭上嘴再没有出声。 足足到了八十万两,叫价的声音才渐渐稀疏下来,不过仍旧还有三人在角逐此宝。 李落环目一扫,传音问道:“果然是价高者得?” “在此间的确是价高者得。” 李落听出潘南安的话中之意,皱眉问道:“那离开这里呢?” “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潘南安冷笑道,扫了一眼那些偃旗息鼓,实则早就动了贪念杀心的豺狼虎豹,这句有德者居之当然也是讥讽之言。 潘南安话锋一转,嘿嘿笑道:“不过咱们说不得也要做一回黄雀了。此宝易主之后,今夜交易就算落幕,钱货两讫,得了宝贝和得了银子的人各自都要散开。在这里没有人会动手,那是和整个卓城地下交易为敌,等闲没有人愿意出此下策,不过从何处来,到哪里去,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到消息,到时候才是今夜杀劫所在。” “这岂不是掩耳盗铃?” “嘿,所谓公平,在权势地位面前本就一钱不值,台上两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只在乎银子,哪管别人的死活,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都是贪心作祟,如果不是贪恋珍宝,也不必惹上这等杀身之祸。” 李落听在耳中颇不是滋味,不过潘南安言之有理,也不好说什么,平声问道:“你能探得消息?” “能!”潘南安应了一声,李落没有追问,巡检司下各有手段,李落自来都不多问,既然潘南安有这个把握,想来自有他的算计。不过潘南安的确让李落刮目相看,说起来仅仅只是巡检司的一个巡按,就能有如此手段,难怪巡检司成了众矢之的。 “公子,接下来属下该怎么做?” 李落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兵分两路,你跟着得宝之人,切记不可冒进,你我此来并非为了这件珍宝,探知此物到底是什么便可,若遇有人劫宝,不必插手,传信巡检司和大理司就好。”说罢,李落微微一顿,索然接道,“敢明目张胆杀人夺宝,恐怕就算巡检司和大理司也未必能压得住。” “属下明白。” “我去看看是什么人携宝而来,从他口中该也能查到些线索。” “公子一个人,是不是?” “不必担心,如果在卓城我都无力自保,日后也不必再出巡检司大门了。” “属下多嘴……” “哈哈,无妨,我倒是有些担心你,无论探不探得消息,万不可犯险。”李落再三叮嘱道。 潘南安恭声应是,说话间,终于盲眼之争尘埃落定,叫价一百零九万两,就算是李落也不禁暗自咋舌。 今夜的叫卖到此结束,有人走,有人留,暗流涌动,好不热闹。 李落目送章泽柳一行离开此处,缓缓起身,独自一人出了一道暗门,潘南安已不知所踪。门外有人相送,也是如来时一样,蒙着眼,被人牵着去了别处。 身旁的女子已经换了一个人,足见此地之主的小心谨慎。女子牵着李落的手,走了几步,李落心中一动,掌心处多了一个异物,摸起来是纸笺之类,该是潘南安探得的消息。 此番离去未走水路,只是驾了一架马车,走的不快,马蹄清脆,城中该是夜深人静时,不听耳语,未闻喧杂,等李落解下眼罩时已然身处一处庄园之中。马车悄然离去,李落没有留,也没有问,只是打量了几眼眼前的庭院。 来时隐秘,离去时却是简单的很,李落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信步走在这间看不到人迹的庭院之中,那张纸笺已被李落随手丢在草丛之中,没有多看一眼。庭院似乎有些年头了,有不断扩张的迹象,或做修缮、或盖新搂、或置花石。李落走在错综复杂的廊庑间,只觉这段路似乎走了很久,方向难辨;忽然眼前一阔,总算摆脱了举目尽是低檐镂窗的幽暗景深,长廊的尽头通往一处四合小院,奇的是院中并无庭石花木等,而是一大片的清浅水面,宛若池塘。如是夜里,池水上有蔼蔼雾气,忽浓忽淡。 仔细一瞧,水底下高高低低地布着无数错苗落阴影,似是铺得不平的石砖;水面上竖起无数木雕偶像,刻成乐工舞伎的模样,也有划船驰马的,精细到连核桃大小的五指拈花都雕刻分明,衣袂飞天、眉目宛然,刻意地不添漆彩,显露出的美丽木纹却更添古趣。 长廊尽头就停在水池前,廊板伸入水中约四尺,板下似有拱桥般的半拱支柱,做成了码头的模样。水池中央矗着一座飞檐高亭,四面挑空,垂着重重藕纱,风吹纱摇却未飘起。 李落甚觉惊讶,不想这卓城城南之地,竟也有这等通幽的盛景妙地。 高亭幽静,虽无声,只是看着,却似乎有磬音乐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没有入耳,竟似响在心头,就连这一池碧水也跟着荡漾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人在唤着李落过来亭子里。 李落抬头看了看夜空,斜月挂在梢头,只是个半圆,柔柔袅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忽地,几缕闲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月亮,院子里暗了起来,却更增了几分神秘和虚幻。 李落走上木桥码头,眺望着不远处的飞檐高亭,几息出神,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坐了下来,定睛瞧着藕纱摇曳,好似那里有美人歌舞,让人留恋不舍。 过了一炷香的光景,李落一动不动,好似在等什么人。一阵清风吹过,池水弯弯从一边游去了另一边。 第一千七百五十九章 八绝杀阵 一张三寸许的飘絮从头顶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巧晃晃悠悠的到了李落身前。李落伸出两指夹了过来,借着淡淡的月色仔细瞧了瞧,哑然一笑,竟是那张刚被自己丢在草丛里的纸笺,上头写了一行小字,月半弯处,三更后,碧水池旁。 李落吹了一口气,将纸笺拂进了池水之中,算算时辰,大约就是现在了。就在纸笺落水的刹那,忽地,水池正中那方高亭亮起了四盏烛火,一道人影猛然间印在了藕纱之上。李落愣了愣神,要说耳目,冰心诀大成之后也算耳聪目明,竟然没有察觉到池中亭里有人,如果不是人影有动有静,直叫人以为那不过是一张灯影。 李落目不转睛的看着亭中映照的影子,很是平静,若说这是一场灯影戏,李落或许就是唯一的观众。 影子的一举一动渐渐频繁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撩开藕纱与李落相见,却又含羞带臊,不舍得拂开这一层纱。李落饶有兴趣,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灯影,却没有留意到湖心里有几尊木雕竟轻微的晃动起来。 先是低吟,而后慢慢响了起来,磬音声声,如绕梁,如高山,似流水,莺舌百啭,见婉转悠扬,燕语莺声,显风风韵韵。曲子不长,一曲落罢,李落鼓掌赞道:“好曲子,可有名目?” “王爷果然是一位妙人,此曲名为镇魂,奴家献丑,送王爷一程。” “好极!”李落大笑一声,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倒也无负这夜色美景,可惜我不好酒,要不然请姑娘喝一杯。” “嘻嘻,多谢王爷啦,奴家惶恐,不敢饮王爷一杯酒,不过少时王爷倒是能赏赐奴家一杯。” “一杯什么?莫非是我的血?” “也无不可。” “好说,姑娘既然有此意,那就有劳你亲自动手了。” “王爷果然不是诚心呢,不过王爷这般故作高深,拖延时间怕也没什么用处。” “有没有用处稍后便知。”李落环目一扫,唇边微翘,洒然说道,“我等了这么久,诸位既然已经布好了阵势,那就请现身吧,这些迷烟毒雾的手段就收了吧,平白辱没了你们的气势。” 话音刚落,场中忽然活了三尊木雕,来时的廊庑顶处多了两个人影,长廊一角,有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辨认,错眼间只以为是夜里的斑驳杂影。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亭子里只有一个人,原来是两个。” 夜风清凉,没见长了力气,正面李落的那帘藕纱却荡了起来,露出亭子里的人。果然是两个人,一人跪坐,身形苗条有致,另外一人用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站着,像极了老树虬根,看着着实叫人不舒服。 这个人,没有影子。 李落没有多少吃惊,弄灯操影的手段当然在木括古道旁的客栈里就曾见识过,比起当时,这里仅凭区区四盏灯就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等技艺还要胜过妖娘一筹。 李落一一打量着场中除了自己之外的八人,奇道:“杀阵已成,诸位为何还不动手?” 亭中人影悠悠一叹道:“阵虽然成了,但势还没有成,若奴家没有猜错,王爷应该已经领悟了大罗刀阴阳一诀的真谛,借阴化阳,有阴阳惨舒之能,我们不敢轻易出手,说不定王爷就在等我们出手的一刹那溜之大吉了。” “哈哈,行事谨慎,眼界也不差,奇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朝野之中有这样的刺客高手。” “想对付王爷,就容不得我们半点疏忽。此刻我们不能出手,王爷也难以脱身,若是王爷破了阴阳之境,今夜王爷就再没有机会啦。不过这样等下去,最后输的还是王爷。” 李落轻轻一笑道:“就当你是在夸奖我,既然你们在等势成之时,我倒想请教此阵的名号,或许也说不得?” “那倒没有,王爷坦然,奴家自然不敢敝帚自珍,此阵名为八绝杀阵,可还入王爷的眼?” “很不错,虽然不是敌万人的兵阵,但做行刺埋伏,过往所见,唯有一阵可以一较高下。” “咦,请王爷赐教。” “犹节候阵。” 人影数息沉默,浅浅一笑道:“日后如有机缘,当要见识一番。” 李落盯着庭院中诸人脸上的面具,认得的有几个模样,分别是高柳蝉、古木鸢、青首、鸑鷟、傲因,还有三人或隐身暗处,或背着李落,一时分辨不得,竟都是些远古异志里生僻罕见的异兽凶物。 “今夜诸位若是杀了我必将名传天下,如此遮掩岂不是可惜了,敢问诸位尊姓大名,好叫我也死的明白。” 方才说话的人影没有接言,数息之后,一尊木雕出了声,沙哑回道:“掩日,揽月,摘星,碎辰,破风,化雨,惊雷,刑电。” “日月星辰,风雨雷电,难怪,罗网的八位顶尖高手,倒也值了。” 亭中人影微微一震,没想到李落竟然知晓罗网,更知晓罗网中的日月星辰和风雨雷电。破绽一闪即逝,李落却没有出手,长笑一声道:“还有十息,杀阵便成,再不出手你们就等着替我收尸吧,到时候一两银子也拿不到。” 话音刚落,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团黑影,迅疾而无声,杀伐决断的扑向亭中两人。以点破阵,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的地方。就在黑影袭杀的瞬间,李落踏水飞出,里应外合,直取那座高亭。可惜没有趁手的鸣鸿刀,少了点意思。 李落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庭院中的人影都动了,只见数道虚影划破了虚空,彼此交错而过,就像是哪个初识泼墨山水的学童信手妄为,没有丝毫轨迹可寻。此刻若有外人,只怕分不清谁是谁。 冒出来的黑影共有七团,凝而不散,对李落和其余六名罗网杀手视而不见,直指亭中那两人。 风起,影动,池水骤然沉了半寸,半空中人影交叠而过。 第一千七百六十章 罗网 劲风或刺耳,或轻灵,交织在一起格外让人心烦意乱,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似乎被黑夜笼罩了这里所有的杀戮和惨烈。 李落尚在八绝杀阵之中,对身后汹涌袭来的六道杀气弃之不顾,攻敌必救,施展斗转星移的道家绝学,一心只在高亭里的两人身上。如果先破阵,李落可活,若是破不了八绝杀阵,李落轻则重伤,重则送命,就看谁能先人一步。以命搏命,这是李落拿手的本事。 以八敌二,终究还是胜了半筹。池水沉了半寸,猛地又涨了起来,一沉一浮,最多不过一个眨眼,李落已身在高亭之中。 藕纱如碎花落了一地,独独那四盏烛火却连晃也没有晃上一丝。气劲盘旋冲天而起,忽地,月色爽朗,闲云散去,月儿探了头出来,时机恰到好处。 院子里清朗了起来,罗网杀手已不见了身影,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让李落平添了几分忧色。 长廊里有黑影静立不动,数息之后,那道沙哑的声音不带丝毫起伏的漠然说道:“你们飞鹏堡一定要插手?” 没有人应声,不知道是不屑一顾还是没想好怎么说,就听那沙哑的声音接道:“好,罗网和飞鹏堡,只能留一个。”说完,黑影淡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化进了夜色阴影之中。 李落看了看长廊尽处,穷寇莫追,沉声说道:“走!” 八道人影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好在这个时候卓城里的百姓大多犹在梦里,偶尔有一两个起夜的人,睡眼惺忪,便是看到了也只以为是夜鸟掠空,等到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一炷香的工夫,李落一行到了一处院子前,此地是城南与城东相接之处,院外不远处就是沉香河的一条支流,幽静清雅,风景上佳。 李落八人刚到了院门前,没有敲门,院门被人拉了开来,露出一个男子身影,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颌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玩笑般的神光,十足的玩世不恭。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索交缠缚起,一身紫衫快靴,好一个江湖游侠。 那人见到李落,脸上也无异色,懒惫一笑,撇了撇嘴:“可算等到王爷了。” 李落含笑一礼,问道:“冯兄呢?” “鸣哥和周放哥被人看得紧,脱不了身,怕坏了王爷的大事,就让草民来这里候着,王爷里边请,咱们进去说。” “好。”李落拱了拱手,闪身进了院子,等到余众七人都走了进去,男子半掩院门,仔细瞧了半晌,这才轻轻推上院门。 进了屋,桌上已斟好了茶,李落很是随意的端起喝了一口,长长出了一口气。男子跟了进来,见状笑道:“王爷渴了啊。” 李落苦笑道:“岂止是渴,命都差点没了。” 男子哈哈一笑,打量了一眼随李落而来,形色各异的七人,入屋之后皆无言语,更没人去喝男子备好的茶水,随意散开,但进退远近颇有玄虚,暗合擒杀之道。男子心中一凛,却也察觉到了那股催人心魄的杀气,俱是不逊于自己的绝顶高手。常听冯震鸣和周放说起李落麾下高手如云,今日一见,只怕犹有胜之。 “还不知道少侠怎么称呼?” “半分楼朱雀堂横疏影。” “哈,原来是狂歌醉美人的横少侠,幸会。” “嘿嘿,王爷知道草民?” “横少侠无须客气,我与周兄冯兄兄弟相称,你我也不必见外,以前听他们说起过半分楼有一位策马狂歌的不世英杰,可惜一直不得一见,不想今个终于见着了。” 横疏影笑道:“要说不世英杰,在王爷面前我可不敢答应。” 李落轻笑一声道:“这次将你们半分楼拖下水,实属不该,日后当要登门赔罪。” “王爷客气了,半分楼身处卓城,本就在水中,王爷和我们半分楼素有交情,自然要帮忙的,难不成还要我们去替那些人摇旗呐喊不成。”横疏影甚是洒脱,丝毫没有将眼前错乱的局势放在心上,难怪能得周放与冯震鸣这般赞赏。 “王爷请先歇息片刻,我去屋外守着。” “有劳了。”李落也不客气,颔首示谢。横疏影冲众人点了点头,径自离屋而去。 少顷沉默,李落环视了屋中七人一眼,有那日在忘忧谷中一面之缘的中年男子,身穿宽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宽如鹤翼,腰间系着一条蒲草绳子,装束似是逍遥林野的深山高隐,或许是与罗网一战,中年男子古井不波的眼神里竟也倨傲乖张起来。还有一个李落的熟人,当年北上草海,一次险些被她短剑封喉,一次被李落请君入瓮,暗算了一遭,算是扳回了一城。今夜一身乌衣雪履,不减风姿,身段婀娜,高挑修长,臂后倒持一柄彤艳艳的红鞘长剑,包着黄铜鞘壳的剑鞘尖傲然指天,与她远山般的卧眉相衬,清丽中别有一股英气。 李落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不再多看,不知何故,故人重逢,当初在草海营帐里那副旖旎多情的模样却又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女子似乎察觉到李落异样的目光,唇角微微扬起,颇是玩味的看着李落。 除了中年男子和这女子之外,余下五人李落皆是初次见面。不像罗网杀手俱已面具遮掩,这飞鹏堡的高手倒是以面目示人。屋门旁站着一名男子,约莫不惑之龄,比武塔略微矮些,却比武塔宽出半尺有余,面目黝黑,虎背熊腰难及其万一,立在门口,便似一座石山一般,望之生畏,极是骇人。另有一个看似不过豆蔻妙龄的女娃,怀里抱着一个金紫圆球,身着淡紫衫子,腰细腿长,雪白的瓜子脸蛋不过巴掌大小,更衬得她下颔尖尖,说不出的窈窕细致,若是不看她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个邻家含苞待放的小丫头,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有浮尸成海,血流成河。 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天字一等杀手 桌后一名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负手而立,五绺长须,头戴逍遥巾,身穿青布袍,腰带上垂着一方小小青玉,衬与他凤目隆准、剑眉斜飞的清奇相貌,说不出的儒雅,如果没有异域男子独有的碧眼高鼻,活脱脱就是一派大家风范。窗户旁是一名刀客,一身黑绒对襟箭衣,侧身向着李落,只见轮廓如刀劈斧啄,棱角格外分明,背缚一把长刀,比这刀客半个身子还要长些,身形消瘦,整个人便似一把无鞘魔刀,锋芒难挡,让人不敢直视。 这四人各具气势,或伟岸,或儒雅,或危险,或锐利,但也都算入眼,但这第七个人,就连李落也只是匆匆一瞥,实在看不下去第二眼。 第七个人是男是女李落委实无法分辨,老态龙钟已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佝偻着身子,脸上、手上、脖颈间,但凡露肉的地方就能见横七竖八的褶子,或垂或爬,好似无数条虫子攀附在身上,望之作呕。八十,九十,亦或是一百,李落不知道,只看见这人没了眉毛,头发也只剩下寥寥数撮,老的不能再老,比那女娃还要矮上一头,像只肉团,更像是无数条虫子堆出来的人形,恐怖非常。 这个模样,比当年化外山红尘宫外,中了红尘圣水绝毒之后的谷梁泪还要可怖。三步之内,没有人迹,就连同样是飞鹏堡出身的一众刺客高手也避之如蛇蝎。 “多谢诸位搭救之情,李落感激不尽。”李落诚颜一礼,和声说道。 褐衣中年男子不置可否,不含半点感情的说道:“飞鹏堡做事只看银子,不论情面,王爷不必言谢,不过千万别忘了答应飞鹏堡的事。” 李落微微扬眉,笑道:“我若是食言,怕是要杀我的就不止这位姑娘一人了。” 女子轻轻一笑,眨了眨眼道:“王爷要当心哦,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暗算王爷呢。” “嗯,自然是要当心,不过没见到蒙厥拨汗之前,想必姑娘还不会出手,只是我想不到贵堡纵横西域,有什么事须得求着相柳儿?” “那是我飞鹏堡的事,王爷不必操心。” 李落展颜一笑,点了点头道:“好,我不问了,不过有一件事倒想听听诸位的见解。” “什么?” “今夜所遇的罗网刺客,诸位以为他们如何?” 屋中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就见那褐衣中年男子伸手挽起衣袖,露出手臂和手臂上一道半尺长,一寸深的伤痕,血已经止了,但伤口处却还是殷红一片。李落双目一凝,暗吸了一口凉气,当初在忘忧谷中见识过中年男子诡异莫测的功法招式,以八敌二,竟也会负了伤,罗网杀手着实可怖。 “罗网八人,至少有两人有飞鹏堡天字一等的实力。” 李落皱了皱眉头,想到那姑娘才是飞鹏堡天字二等杀手就如此难缠,罗网余下六人恐怕最少也是相当,这样的敌人着实让人睡不安稳了。 “你们与罗网刺客相较,胜算几何?” “杀手不谈胜负,只论生死,而生死于杀手眼中,并不只是武功的高低。”儒雅文士淡淡说道。 “王爷是担心我们敌不过这群罗网的杀手?”那妙龄女娃皱着眉头,很是不满的看着李落。 “知己知彼,方有谋算,恕我无礼了。” “王爷大可宽心,既然接了王爷的生意,飞鹏堡自然不会失信于人。”中年男子漠然说道,“眼下这里也并非没有飞鹏堡天字一等的高手。” 李落眼睛一亮,环视诸人,却掠过了那个面目可怖的老人,笑道:“如此甚好。” “哼,堂堂一国皇子,忒地胆小。”女娃奚落道。 “哈哈,命在你们手上,不胆小也不行啊。敢问哪位是飞鹏堡天字一等的高手?” “嘻嘻,你不敢瞧的就是呀。”女娃做了个鬼脸,天真烂漫,着实想不出辣手无情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 李落眼皮一跳,嘿了一声,抿了一口茶水,掩去了脸上的尴尬神色。 “如果单打独斗,或许他们没有人是王爷的对手,但如果王爷落入他们的杀阵之中,必无幸免,王爷以身为饵,不可取。”中年男子难得的肃容说道。 李落诚颜受教,并无恼色,自言自语道:“罗网,看起来这些年他们也没有闲着……” 说话间,院门处传来动静,又有几人被横疏影引进了院子。屋中杀气一凝,李落连忙说道:“自己人。”说罢快步走到屋门前,定睛望去,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谢小石和万一府几人,看见李落,谢小石躬身一礼,沉声说道:“王爷,果然不出你所料。” 李落哦了一声,剑眉一扬,道:“他们动手了?” “嗯,如果不是牧天狼的弟兄暗中相救,属下恐怕见不到王爷了。” “照鉴台?” 谢小石看了万一府一眼,神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道:“王爷,田家三人的死另有隐情。” “进来说话。” 谢小石答应一声,进了屋,忽然看见屋子里古古怪怪的七个人,脸色微变,瞳孔一紧,好歹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中军骑高手,虽然不如冷冰那般有天生野兽般的直觉,但察觉出眼前几人的危险倒也不难。谢小石心中一凛,不自觉摸上了腰间长刀:“王爷,这几位是?” “借了蒙厥拨汗的人情请来的帮手。” 谢小石哦了一声,神色放缓了几分,不过戒备犹在,不敢松懈。中年男子平声说道:“王爷事多,我等就不耽搁了,告辞。” “哎,那我怎么寻你们?” 女子掩口浅笑,堂堂王爷,胆子小不少,还这样精于算计,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使唤飞鹏堡几人了。 “王爷不用找我们,用得着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出现。” “那就好,还不知道诸位怎么称呼?” “我们没有名字,王爷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中年男子很敷衍的回了一句,出了屋子。 第一千七百六十二章 帮手 余下几人鱼贯而出,唯有那名要杀李落的女子冲李落点点头算是行礼,其余诸人便是看李落一眼也懒得瞧了,各自很随意的散了去。 谢小石也看见了那老人的模样,脸色大变,止不住退了两步,等到那人去了院子里,谢小石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模样的人……”忽地,谢小石耸了耸鼻子,一脸茫然的接道,“奇怪,这味道……” “怎么了?” “没什么。”谢小石晃了晃头,眼中有疑惑不解的神情,想了好半天,却又没有头绪。 李落没有在意,和声问道:“你们遇到了什么人?” “一群黑衣人,身手了得,属下没有见过,不过钱将军让属下传一句话。” “什么话?” “钱将军说有点像姓董的。” “姓董?”李落一怔,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思索半晌才恍然大悟,钱义应该说的是董仲秀或是董伯达吧。当年李落护送云妃南下宜州,路遇刺客截杀,数度遇险,此事当初在卓城掀起了滔天大浪,朝野震惊,虽说最后不了了之了,但这些年李落倒是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或许云妃早就忘了吧。 当年刺杀李落和云妃的刺客行踪很隐秘,不显于江湖,更不为朝堂所知,背后自然有人遮掩。数年之功,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李落查到了点线索,可惜后来宫中变故,这些线索也就没什么用处,李落也不想赶尽杀绝,原意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不曾想这些人销声匿迹之后并没有远离朝堂,只是换了个东家而已。 “是冲着照鉴台去的?” “十有八九是,王爷,这尊照鉴台到底有什么秘密?”谢小石忍不住问道。 “没有秘密,只是有人心虚了。谢将军,明日回去巡检司,命人砸了照鉴台,旁人问起,莫说缘由。” “这,属下遵命!”谢小石领命,不再多言。 李落和谢小石万一府正说着话,忽然院子里落下来一个重物,扑通一声,夹杂着一个耳熟的哼唧声。万一府挑了挑眉头,笑道:“是潘南安。” 谢小石拉开屋门,地上躺着的果然是潘南安,正捂着腰疼的呲牙咧嘴。身旁站着位黑衣女子,身若斜柳,旅装的双层缠腰裹得严实,却丝毫不觉雪绫斜纹绸的质地厚重,足见腰身之细,头上扎着飞云巾,手中握着一柄伞状的奇形兵刃,相貌清丽,英姿不凡,正是姑苏小娘。 姑苏小娘将手一松,手中兵刃插进了土中,碰着青石板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院中几个七尺男儿尽皆汗颜,听着声音,怕不是这柄兵刃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姑苏小娘斜眼瞥了瞥潘南安,拍了拍手,冷哼一声道:“嚎什么嚎,没死算你命大。”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谢小石万一府面面相觑,不知道潘南安做了什么事,惹得姑苏小娘这么大火气。 谢小石老神入定,就当没看见潘南安,万一府也是如此,好一个见死不救的军中同僚。潘南安连忙收了口,一脸委屈的看着李落。李落轻咳一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问他!” 李落看着潘南安,潘南安哭丧着脸道:“王爷,属下也没做什么……” “你再说!”姑苏小娘柳眉倒竖,吓得潘南安急急忙忙缩了缩脖子,拼了命的让一边挪了挪。李落看着好笑,却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板着脸说道:“姑苏姑娘,成何体统。” 姑苏小娘哼了一声,瞪了潘南安一眼,拎起奇形兵刃去了一旁。 “南安,到底出了什么事?” 潘南安先瞧了姑苏小娘一眼,又看了看李落,壮了壮胆,吐了一口气道:“王爷,属下依计跟踪买下盲眼宝物之人,过了七道口就碰上有人打劫,属下身为巡检司巡按,不能坐视不理,怎料技不如人,如果不是姑苏大人出手搭救,属下怕是见不到王爷了。” 潘南安说的义正言辞,姑苏小娘冷笑道:“不嫌害臊么?十个你加起来可是那人一根手指的对手?难不成你打算等那人一头撞死在树上,然后让你再捡个便宜?” 潘南安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李落。李落明白过来,潘南安定是见有人半路打劫盲眼宝物,唯恐就是玉观音,这才逞强出手,如果不是姑苏小娘来得及时,潘南安凶多吉少。 “南安,以后切记不能这么冒险,命只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轻言舍命。”李落沉声说道。话音一落,姑苏小娘轻轻哼了一声,李落脸皮发烫,当初在雁沉州小星山里,如果不是姑苏小娘拼死拦下李落,李落早已经一命抵一命了,如今装模作样教训别人,难怪姑苏小娘不忿。 “属下谨记王爷教诲。” “还不快谢谢姑苏姑娘。” “多谢姑苏大人救命之恩。”潘南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着实怕了姑苏小娘。 “那盲眼之物被什么人劫了去?” 潘南安看了姑苏小娘一眼,就听姑苏小娘淡淡说道:“我。” “你?”李落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姑苏小娘脸上恼色一闪即逝,冷声说道:“又不是没人帮我。” “咦?是谁?”李落心中一动,忽地笑道,“怎么等在外面,让他们进来吧。” 随着说话声,十余道人影翻过院墙,稳稳落在地上。李落举目望去,愕然说道:“你……灵雀姑娘,乌兰巴日,你们怎会在大甘!?” 当先那个女子背脊娉婷挺拔,见得腰细颈直、下颔尖尖,曳地的白裙益发衬得双腿修长;行走时足尖交错,摇曳生姿,既似白鹤盈秀,又有雌豹的优雅敏捷,原本温雅含情的人儿,去了牧州才不久,竟然变得这般野性难驯,就连衣裳在她身上也不是遮羞,而是狂野的延伸与展现,格外迷人。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道:“怎么,不欢迎了?” “欢迎……” 第一千七百六十三章 白帝城漱家 “自然是欢迎的很,只是有些出乎意料,一时惊讶,灵雀姑娘莫怪。”李落面含惊喜,绝非是宫里那些宫人承颜候色的变脸功夫,而是打心底的高兴,就算没有今夜吉布楚和援手相助,故人重逢,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乌兰巴日神色清冷如昔,一如当年在地下鬼市之时,见到李落,微微颔首便是打了招呼。李落嘴角微扬,止不住心间莫名的情绪,酥酥麻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吉布楚和微微歪着头,眨着眼睛,笑道:“什么事让王爷这么高兴?应该不只是见到我们吧。” “哈哈,故友重逢,此为其一。” “其二呢?” “其二……不说也罢。” “哼,我替你说吧,我们既然能从牧州赶来卓州,那就是说牧州四境平安,王爷挂念的那人自然一切安好,所以王爷才会这么高兴。” “是么?哈哈,灵雀姑娘多虑了。” “遮遮掩掩,好不痛快,既然思念,说出来不就好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不予置辩,脸上的笑意不减,和声问道:“牧州果然还好?” “嘻嘻,还说不挂念呢,放心吧,牧州都好,那位蒙厥拨汗待牧州宽厚的很,比你强多了。” “那就好。”李落笑了笑,看着跟在吉布楚和身后的十余人,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他们怎么也跟来了。” 吉布楚和看了看身后诸影,奇道:“他们怎么不能来?” “卓城人多眼杂,倘若泄露行迹,我虽无碍,但是他们若遭非议,我是担心他们心结难解。” “有心才有心结,他们现在这个模样,想有心结都很难。人是我从幽州军中带出来的,你离开太久了,再这样下去,那点人性恐怕就要消失殆尽了。”吉布楚和回头看了看身后人影,亦或是鬼影更贴切些,俱带着狰狞青蝠面具,大张的恶口畔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尖锐、黑翼箕张,极为可怖。而吉布楚和身侧那鬼影略见纤细,尚及吉布楚和肩头,头戴漆纱幞头、身穿碧绿蟒衣,腰悬斩魔钢剑、足蹬粉底皂靴,像极了戏文里的狰狞判官。这些鬼影子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也遮去了本来的面目模样。 忽地,院中亮起了一盏青蝠血灯笼,晃晃荡荡,周围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狰狞鬼面,或青或赤,手里拿着各式刑枷,分别是春、夏、秋、冬、拘、锁、刑、问八大阴差,以及含冤、负屈、大头、大胆、精细、伶俐等六鬼,无声无息,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显出令人胆寒的怪声。 李落眼皮直跳,不觉胆寒,只是无语,道:“这装扮可是灵雀姑娘的手笔?” “嘻嘻,嘿嘿,怎么样,是不是有未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吉布楚和喜滋滋的邀功说道。 李落咳嗽一声,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只得冲那个纤细人影招了招手,示意过来身边。纤细人影吓了一跳,怯生生往吉布楚和身后躲了躲,李落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尴尬。吉布楚和掩口轻笑,将纤细人影推了出去,人影回头看了看吉布楚和,两步换成四五步,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到了李落身边,甚是乖巧的将脑袋凑了过去,让李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略带宠溺的揉了揉人影秀发,摇头叹道:“你怕我干什么。” 人影轻轻拉了拉李落衣袖,依偎在李落身边,半是欣喜,半是依恋,却有和吉布楚和一起时没有的亲昵。吉布楚和哼了一声,叱道:“小没良心的,姐姐白疼你了。” 李落微微一笑,做出手势让人影揭了面具,人影猛然往后一缩,执意不允。李落一愣,心里五味杂陈,着实不是滋味。 “他们中毒已深,毒解了,不过依旧无法恢复本来面目,带着面具,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吉布楚和淡淡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理了理纤细人影耳旁发丝,人影安安静静,看模样颇是受用。姑苏小娘暗吸凉气,方才瞧见这群鬼面人出手的狠辣和绝情,比之当年叫天王横行江湖之时还要狠毒百倍,实在不知道这样一群人怎么会对李落言听计从。 “他们可有身份?” “原来的出身来历是找不到了,这次南下卓州,我从袁将军那里讨了点便宜,都是军中造册的将士,就在你的中军骑帐下听用。” 李落沉默片刻,颔首应道:“好,这份因果也该我担下来了。”说完之后,李落定神问道,“姑苏姑娘,盲眼之物在何处?” “在这里。”吉布楚和闪身让开,众人身后一个身形颇高的鬼面人提着一个面如金纸的男子走了出来,将男子往李落身前一丢,转身回了人群之中。 李落看着眼前男子,男子牙关紧闭,眼睛也是闭的严严实实,形似昏厥,只是胸口微有起伏,这般脸色多半是吓的。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是巡检司李落,有话问你。” 男子睁开眼看着李落,张了张口,苦涩一笑,跪拜一礼道:“草民漱知节,参见王爷大驾。” “漱知节?你姓漱?”李落微微有些错愕,诧异问道。 男子叹息一声,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诚声回道:“回禀王爷,草民的确姓漱,是白帝城漱家山庄的人。” 白帝城漱家山庄,吉布楚和久在漠北,一众鬼猿神智已去七八,没听说过漱家山庄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院中旁人却不在此列,只因为这白帝城漱家山庄的名头在朝野内外实在太过响亮,以至于好多人都不知道漱家山庄的名号,但却都知道漱家另外一个名字,金玉满堂。 黎民奔波,为的就是饿了有口饭吃,冷了有件衣裳穿,病了有一剂药喝,此为民生。 第一千七百六十四章 富可敌国 固然俗气了些,但世间所谓文雅风流、富贵堂皇莫不都在这之上。漱家,不入朝堂,不事科举,不奉行伍,管的是天下间黎民百姓的一张嘴,常见如人吃的大米白面,牲口添的粗粮草料,小到天南一带的蟹点心、干蒸烧卖、粉果、马蹄糕、玉液叉烧、糯米鸡、白糖伦教糕,北地的娘惹糕点、蒸发糕、红曲糕、荷叶酥、凉糕、米花酥等等,还有各地南来北往的时令蔬果,去病救命的药材,凡是由口而入的,除了官家面上的不算,天下若有十成,漱家足占其七。 大甘六大世家,权倾朝野,不过不论是天南宋家还是蜀州唐家,卓州太叔,中府洛林两家,再算上这些年有厚积薄发之势的顾陆世家,单比钱财,却没有一家敢说冠绝群阀,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只剩下钱的漱家。 漱家没有达官贵人,也没有名扬天下的文士墨客,更有甚者,还为大甘的清雅之士所诟责,便有金玉满堂,却成天和那些贩夫走卒的泥腿子混在一起,俗了身份,难登大雅之堂。而漱家似乎也无意攀龙附凤,倒是很乐意混迹在市井之间,纵然富可敌国,但风评口碑却一向狼藉的很。如若不然,依着漱家的丰厚家财,三公未必,但堆出来一个九卿说不定也大有可为。 李落怔怔出神,随即释然,也只有漱家这样财大气粗的世家豪门才舍得花费百万两银子买下一件地下交易中尚不知道为何物的盲眼。 “漱先生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不敢当,多谢王爷。”漱知节深深拜首一礼,这才起身恭敬站在一旁。 “先生在漱家是何身份?” “草民是漱家家主的七弟。” “漱无厌?” “王爷认得家主?” “大名鼎鼎的有进无回,略有耳闻。”李落淡淡说出漱家家主的绰号,这是江湖中人为漱家家主起的诨号,一半是讥讽漱家爱财如命,一半却是赤裸裸的眼红妒忌。 李落故意言辞轻佻,暗含轻慢,漱知节神色不改,恭声回道:“正是家兄漱无厌,今夜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草民感激不尽,等回去白帝城后草民便即秉明家兄,酬谢王爷搭救之情。” “我立身巡检司,救你性命也是分内之事,无须答谢。倒是你们漱家为什么要竞这一尊盲眼,惹祸上身?” 漱知节微微一怔,欲言又止,李落笑道:“若是私事,不说也罢。” “王爷,若是草民说漱家有钱没处花,换些腾手的宝物以备不时之需,王爷信么?”漱知节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落看了漱知节好半天,才明白漱知节的的确确没有说假话,和传闻中漱无厌大腹便便,贪财好色的嘴脸映衬起来,李落只觉心里好一阵子的不舒服,眼皮跳的厉害,总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杀心。 漱知节这句话着实招人恨,不单是李落,就连吉布楚和一双妙目也止不住在漱知节身上打转。 潘南安冷笑一声,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么有钱,怎么不见你们漱家行善积德?” 漱知节眼皮也没有抬上一抬,和声答道:“前年武陵州大旱,饥民数十万,家主解囊,赠武陵州十万石米粮解燃眉之急;去年索水河遭昆江洪水倒灌,波及数州,近百万灾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朝廷赈灾,漱家也不甘人后,家主捐赠白银八十万两,米粮无算;更有今年,家主也花三十万两买了一块牌子,这,也算积德吧。这都是近来几年的,草民冒犯,漱家并非只是一味敛财,请大人明鉴。” “哼,漱家财大气粗,出手赈灾却还不如买一件盲眼花的钱多。” “南安,慎言。”李落脸色微沉,平声说道,“不管漱家是不是金玉满堂还是富可敌国,只要钱财来路清白,那都是漱家之物,施舍一钱是义,施舍万两为恩,就算一钱不出也只是本分,莫要携私德而令百姓。” 潘南安连忙应是,不过大约一时半刻还转不过脑筋来。漱知节面带讶色,似是重新打量了打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甘殿下。李落瞥见漱知节的眼神,荣辱不惊,似是暗藏了什么沉淀在历史中的过往和厚重,似曾相识,却又全然不同。 再看时,漱知节那抹一闪而逝的异色早已敛去,换上了错愕和知己感激之情,恰到好处,只不过怎也不如刚才李落匆匆一瞥看到的让人动容。 “盲眼贵重,漱家家道殷实,怎么不雇些高手相护?” 漱知节慨然一叹道:“要是只有草民一个人,兴许还不会出这些事。” 李落明白过来,见财眼开也在意料之中,足足一百万两银子,足够后半生用之不竭,刀头舔血的营生,不知道要多久才攒的出来一百万两银子。 “是什么人出的手?”李落看了一眼姑苏小娘,吉布楚和初来乍到,多半不认得,而姑苏小娘浪迹江湖多年,眼界还要胜过李落许多,牧天狼里只有翟廖语才能略胜一筹。 “除了那几个里通外敌的漱家高手,再来的人死的太快,没看清楚。”姑苏小娘淡然说道,言语之中竟有一丝凉意。李落一怔,姑苏小娘的目光正巧落在院子里一众鬼面人的身上,却不知道怎样的狠戾才能让姑苏小娘心有余悸,“再往后去,差不多就都吓跑了。” “盲眼还在?” “在这里。”漱知节赶忙应道,从怀中取出一物,不算太大,半尺见方,缠着锦缎。漱知节剥开锦缎,露出一块黑檀木的盒子,做工很是精美,说是“盒子”也不大对,那物件有多面,但每一条棱角却都是弧形,通体似方似圆,既像一只木盒,又有几分球状模样,十分怪异。盒子的每一面都被切割成横九竖九,共八十一个小小的凸起,每块浮凸之上刻有小小的花纹,似图似字,夜里纵是眼力再好也看不真切。 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她,来了 最古怪还不是此物的外形,而是此盒竟然会动。毋须以双手触碰,也没有外力,数个面上的凸起浮雕过个半晌就会自行移转,或纵或横,宛如活物一般。 李落曾在书中瞧过,以簧片绞紧机括,可以借着簧片所释放的力道,驱动些木偶竹雀之类的小玩意。但他足足观察了盒子一刻有余,凸起浮雕一共变了三次,移转几乎是定速恒常,不像簧片力有尽时,而且也没有机簧绞扭的声响,极其安静,仿佛榫接处悬在空中一般。 “这,莫非是万万藏表?” 漱知节低头看了看,一脸茫然道:“万万藏表,那是何物?” 李落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惊意,和声说道:“一个精妙的机关,价值不菲,用此物盛放盲眼倒也相衬。不过他们可有说如何破解此物么?” “有。”漱知节取出一物,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锦帛,上面该是书写此盒机关开启之法。 李落沉默数息,忽然问道:“如果盲眼就是玉观音,此物能盛得下么?” 姑苏小娘打量了几眼,答道:“能。” “那便好。”李落忽地破颜一笑道,“漱先生还请里边歇息,天亮之后,我派人送你回去。” “这,草民的命是王爷救的,王爷若是需用此物,草民不才,愿以此物相赠。” 李落讶然问道:“盲眼贵重,你就这样拱手送我?” 漱知节洒然一笑道:“就算再贵重,如果草民死了,这件宝物早就易主了,还轮不到草民在这里借花献佛。” 李落点了点头,笑道:“漱家能有今日之势,看来绝非侥幸。此物是你竞得之物,便是你漱家之物,日后倘若我用得到,我自会遣人求借,至于借与不借,日后再说。南安,带漱先生去里屋歇息。” “属下遵命,漱先生,这边请。” 漱知节收起木盒,恭敬一礼,随潘南安去了屋中歇息。 “灵雀姑娘,你们也进来歇歇吧,一夜辛苦,怕还来不及喝口茶水吧。”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道:“你还在等人?” “哈哈,不错,今晚夜长。” 吉布楚和点了点头,顾盼摇曳,闪身进了里屋。一众鬼面人跟着吉布楚和和乌兰巴日向里走去。忽地,李落脸色微变,沉声喝道:“呼察冬蝉!” 人群中一个身形颇高的鬼面人身子微微一颤,转瞬便又稳了下来,只是这小小一颤,又怎能逃得过李落的眼睛。吉布楚和回过身来,一脸窃笑的倚在屋门上瞧好戏。 李落盯着一个带着面具的高挑人影,喝道:“谁让你来的!?” 人影闷不吭声,一众鬼猿抓耳挠腮,不知道李落在和谁说话。李落又叫了一声,那人影就是装傻充愣,只当作没有听到,气得李落接连呼气。实则那人影也是方寸大乱,思绪万千,便是一句坏了,被他瞧出来了,这下怎么办才好,都藏得这么严实了,他怎么还能瞧出来,眼睛有这么贼么。人影一边诽谤着,一边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窃喜,只觉甜甜暖暖,他终究还是记得我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李落定了定神,气结喝道:“过会我再来问你!”说罢,强运冰心诀压下心头火气,定睛瞧着院门处,这一次不知道来的是谁。 横疏影拉开院门,门外是一个女子,脸上带着青铜面具,一袭黑衣劲装,身段窈窕,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冷若冰霜,衬得她白刃似的锋锐逼人,满园鬼影却依旧压不住她那冰锋般的冷冽,正是经年未见的楚影儿。 楚影儿看了看院中诸人,似是皱了皱眉,让开身子,露出挡在身后的一人。李落只一看,整个人就似定住了,眼眶骤然模糊起来,痴痴的,一时忘记了说话,也忘记了身外的人和事,就连那人身后的李缘夕也没有留意到。 来人一脸病态的苍白,面颊却有红晕,下颔尖尖、皮肤细致,模样自然十分端丽秀美。她腰如细柳,个头不甚高,许久不见,或许还是不及庭院里那株海棠吧,身段却很是窈窕出挑,一身明黄单衫柳黄裙,里外包得严实,俨然是书香门第的闺秀;领上围了圈雪纱细绉领巾,竟连交襟处的一小片肌肤锁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鹅颈似的半截雪项,细直挺秀,骨肉匀停,行走间约束裙腰的系带长长曳地,当真是坐牵纤草、行扫落花,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她终于还是来了。 院子里一阵寂静,落针可闻,李落神游物外,熟知李落心性之人,诸如呼察冬蝉都已察觉出来,今夜那个仗剑笑天下的定天王,心乱了。 吉布楚和直起身子,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看着庭前那个如弱柳扶风的女子,就连呼察冬蝉也已顾不得藏匿行迹,踮起脚尖张望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足以让李落乱了心绪。 女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三分娇羞,三分责备,三分怜惜,唯有一分伤心被她小心翼翼的遮掩了起来,朱唇轻启,柔声说道:“王爷,你回来了。” 李落一滞,猛地咳嗽起来,边咳边笑道:“这夏至的日子,怎地夜里的风还有些寒,杨姑娘,你身子弱,怎么来这里了?” 好蹩脚的借口,吉布楚和撇了撇嘴,甚是揶揄。 “今夜卓城风云际会,我睡不着,就央了楚姑娘和缘夕姐姐带我过来瞧瞧,王爷是嫌我们添乱了吗?”杨柳烟温文尔雅,言辞却是咄咄逼人,外柔内刚,一如往昔。 李落哈哈一笑,掩去眼中异色,道:“怎么会,杨姑娘蕙质兰心,刚巧要借杨姑娘慧心一用,何来添乱一说。” “那就好。”杨柳烟低垂着玉首,拉了拉衣领,红晕散去,清冷乍现,便是那个代父执掌枢密院的盖世英雌。 院子里又没有人说话了,气氛着实尴尬,李落只觉掌心处钻心的疼,忍不住轻轻闷哼一声,院中几人骤然抬头。 第一千七百六十六章 她也来了 数道目光齐齐聚在李落身上,不约而同的呼道:“你受伤了!?”话音刚落,问话的人似乎又齐齐吃了一惊,齐刷刷闭上了口,目光却都在李落身上上下游弋,李落心间莫名一紧,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忙道:“没有。” 目光这才盘旋数遭,各自散去,只不过几息光景,李落便觉背心渗出了一层细汗。 “今夜各府可还安稳?”李落轻咳一声,望向楚影儿。 “有人,被我们逐走了。”楚影儿回了一句,接道,“翟大人留在冢宰府,冷冰去了宗伯府。” 李落眼睛一亮,笑道:“回来的正好。” “不好,敌暗我明,他们终于要对王爷下手了。” “敌暗我明?未见得吧。”院外传来一声朗笑,中气不足,却有一股难掩的豪气,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说话之人的拳掌之间。 李落笑了起来,和声说道:“殷兄,你也来啦。” 来人信手推开院门,步履浮虚,不是大病初愈,就是旧病缠身,只有一双眸子亮的惊人,让人不敢直视。 殷莫淮进了院子,环目一扫,满院子鬼怪妖魔都不能让殷莫淮有半分异色,只是在杨柳烟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笑道:“关着门做什么,敞开些,省得闷气。”说罢,殷莫淮含笑看着杨柳烟道,“你就是宗伯之女柳烟姑娘么?” 殷莫淮的问话颇是无礼,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丝毫不觉唐突,仿佛就该这般说话才是恰当。杨柳烟盈盈一礼,回道:“小女杨柳烟,见过先生,先生就是王爷身边那位隐不出世的卧龙吧,小女子略有耳闻,一直都没能见上先生一面,没想到会在今晚遇见先生,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 “哈哈,不敢当,杨姑娘的才名我可是早就知道了,不过却有些美中不足。” “什么?”杨柳烟微微一呆,不解问道。 “你若是男儿身,当可在我死后辅佐王爷成就不世功业。”殷莫淮朗声笑道,半是打趣,半是惋惜。 杨柳烟俏脸微红,抿嘴笑道:“先生莫不是瞧不起女流之辈?” “非也,女流之辈可比那些什么枭雄豪杰难对付的多了,王爷深受其害,问他最是没错。” 李落莞尔,笑道:“殷兄今夜心情不错啊。” “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他们敢动手了,不高兴才怪。”殷莫淮笑着摆了摆手,竟然丝毫没有把今夜的山雨欲来放在心上。 殷莫淮不能久站,李落刚要让几人进屋,却听殷莫淮漫不经心的说道:“就在院子里说话吧,凉快,院门也打开些,旁人想看,便让他们看个清楚。” 李落哑然失笑,命谢小石取来数张藤椅摆在院中,笑道:“殷兄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自然不是,累王妃娘娘陪我下了半晚的棋,结果风平浪静,好生无趣。”殷莫淮一脸遗憾,竟似对没有人向他行刺而耿耿于怀。 李落一怔,心有所感,猛然向院门处望去,谷梁泪便如那空夜里的神灵,静静的望着堂前屋檐下的李落。她的穿着大异往日,大袖长裙,云肩、披帛、大带、蔽膝等礼衣配饰一应俱全,却全都只用白绫与黑纱。深浓乌鬟梳成了流苏高髻,髻高而微向后倾,簪着飞鸾走凤状的银饰;髻上包覆黑纱,垂纱长长曳地,浑身上下仍是只有黑白两色。绫罗里外裹得严实,只有一双素手露在外面,轻轻握在一起,比象牙还白,玉指修长;掌心的色泽是淡淡的绯樱,玲珑无骨,即使隔了老远,仍觉绵软腻润,就是这一双手施展的玉手点将,名动了大甘江湖。 李落张了张口,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着李落不让吐言,但脑海中却不住翻腾着一个念头,她,谷梁泪竟然打扮了,她这身装扮,莫非是给我看的么…… 殷莫淮回头看了一眼,略带敬意的和声说道:“娘娘,进来吧。” 谷梁泪轻移莲步,满园皆闻花香,虽有黑纱遮面,却怎是一个艳压群芳了得。杨柳烟抓着衣领的手不由自主的悄悄用了力气,指节泛白,无声的呢喃低语:他娶的女子奇丑无比,还被宫里苛责,为何她会是这般模样? 谷梁泪盈盈一礼,谦和温柔,美艳如吉布楚和,神秘魅惑的姑苏小娘,冷峻清丽的楚影儿,人群里探着头东张西望的呼察冬蝉都没有引动谷梁泪的心神,只有那个料峭单薄的柔弱女子格外让谷梁泪心疼。 杨柳烟怔怔的看着谷梁泪拉起自己的手,而后柔柔说道:“夜里太凉,以后少出来些,白日里倒是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府上离弃名楼不远,闲了就过来吧。” 杨柳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个好字的,眼前的人自然不是敌人,可更不应该是闺中密友,当有隔阂以及冷漠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柳烟只想趴到谷梁泪的怀里痛哭一回。 殷莫淮打了个哈欠,冲淡了院子里古怪至极的气氛,淡淡说道:“今夜来此可不是叙旧的,王妃娘娘和杨姑娘可真会挑日子。” 杨柳烟俏脸微红,收敛心绪,反手抓着谷梁泪坐了下来。诸人落座,李落淡淡说道:“呼察冬蝉,你若不坐,日后就都站着吧。” 鬼面人中那个高挑人影一震,忽地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摘了面具,一脸英气,夹杂着满脸坏笑,呼察冬蝉吐了吐舌头,笑道:“大将军不生气啦,嘿,说好了,不许赶我走。”说罢,呼察冬蝉绕了一个圈,跑去了谷梁泪身边坐下,约莫是怕李落训斥,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李落看着谷梁泪和伴在她身边的两人,哭笑不得,却又有点苦中作乐的滋味,让人甘之如饴。 院子里,杨柳烟和殷莫淮正在谈论着什么,应该是在说今晚卓城里的变故,李落本想听一听这两位智囊作何见解,不知何故,这心思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别处。 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花前月下 她们三个人里,李落最早见过的是杨柳烟。那个时候杨柳烟还不到十岁,小小的,像个瓷娃娃,快走两步都会喘气,怯生生的不爱说话,总是不得敛玉喜欢,就算进宫陪读也是孤零零的,少与人交谈。但杨柳烟少小聪慧,远胜敛玉和凌家姑娘,或许便是如此,才会更加不为众公主喜欢,时常遭人取笑,而杨柳烟只是低着头,含着泪,不敢争辩,也不敢刻意亲近最得万隆帝宠爱的长平公主李敛玉。敛玉娇贵,但心地不坏,只是分不出轻重,便有一次故意打翻了砚台,污了杨柳烟一身,惹来众人哄笑,敛玉尤其笑的清脆,不过看着杨柳烟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模样,李敛玉也有些心软,刚要替杨柳烟解围,却被路过的李落撞见。那一次,李落好生责备了李敛玉一番,气得李敛玉半个月都没有和李落说话,寻了个借口打发杨柳烟出宫,再没来宫里陪读。李落还记得那一次自己定是一副老气横秋,装作顶天立地,大义凛然的模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个发抖的小姑娘。 再到后来,那次和章泽柳几人偷看杨柳烟入浴,如今想想,颇有些对不起章泽柳,但李落难免后悔,若是当初看了,依着自己的轻功身法,宗伯府大概没什么人能觉察出来。可惜了,现在再也找不到一个少不更事,胡作非为的借口了。 初见呼察冬蝉的时候,李落已决意西征,万盛宫前,那个倒影着青山绿水的眸子笑盈盈的看着李落,问东问西,一点也没有大甘女儿家见到生人时的羞涩,平白的让李落也跟着高兴起来。 一路西进,翻山过水,直到行风谷一战之后,呼察冬蝉才真心实意的叫了李落一声将军,自此之后,不离不弃。 而谷梁泪,李落也不知道当初在红尘宫外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说出一番时时叫人拿来揶揄李落的话。那个时候,对谷梁泪敬佩有之,却无半点情爱,若是有三分敬佩,那剩下的七分就只是怄气,恨祖宗礼法,恨她嫁给了旁人,也恨掌心里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要了自己性命的情意相思。天下间,死不可恨,唯别离可恨,所以才有惊艳绝伦的枪法,恨别离。 直到谷梁泪揭下面纱,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李落才猛然醒觉过来,谷梁泪把她自己当成了李落的妻子,而自己只许了谷梁泪一个名分,却从来没有真正将谷梁泪视为发妻。从那天起,谷梁泪的美愈加让李落自惭形秽,疼惜越见多了,便越觉自己配不上她。一直到谷梁泪执意陪李落南下掖州,那个无名湖畔,李落才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生怕恼了她。 而这些,她知道,却从来都没有说,所以今晚她才会刻意穿上平日里决计不会穿的衣裳,站在李落和李落的家臣亲卫面前。 她穿的,本就是要给李落看的。 想着想着,李落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浅浅笑了,花前月下,没有听风雨,殷莫淮说了些什么,李落偷了懒,便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不过无外乎是卓城里的风和雨,有殷莫淮的七巧玲珑心,也就由着李落坐享其成一回,殊不知身边那些人儿的心思也都聚齐在了李落嘴角的那一丝轻笑上,白费了殷莫淮的一片苦心。 言毕令传,殷莫淮扫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院中诸人,有些疑惑,淡淡说道:“今日之后,诸位都要多加小心些,杀不了王爷,说不得他们会从别处下手。” 杨柳烟收回目光,平静回道:“若是刺杀不了王爷,杀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处,说不定还会逼王爷大开杀戒,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所以下一次罗网的刺杀也一定会以王爷为主,而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飞鹏堡高手如云,但毕竟是外人,你不可不防。”其实杨柳烟还有一层含义没有明说,相柳儿也是异域外人,也要防备才是。 “嗯,我会小心。” “只是小心没用的,王爷如果不能敲山震虎,日后会愈发艰难。”杨柳烟皱了皱眉,有点不满李落的漫不经心,“如今连殷先生都露了行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不能每天都得提心吊胆吧。” “哈哈,看来杨姑娘还在怀疑殷某刚才说的明暗未定,如果我说此刻卓城中有近千牧天狼暗部探马,城外更有化整为零的三千中军骑将士,你说什么是明,什么是暗?”殷莫淮胸有成竹的轻笑道。 杨柳烟娇躯一震,看了李落一眼,银牙轻咬,问道:“牧天狼暗部,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王爷亲手所建,以天干地支为号,遍布天下,隐秘之处犹胜枢密院。”殷莫淮微微一顿,笑道,“若我说罗网之中就有天干地支的人,杨姑娘该作何想?” 杨柳烟微微变色,沉声说道:“殷先生,此等隐秘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殷莫淮似笑非笑,不以为意的说道:“依杨姑娘之见,方才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杨柳烟一怔,这才明白眼前这两个男子的盘算,这是要堂堂正正的以势压人,真假两般玄字,谁来分辨,兴许是他说真便是真,说假就是假。 “外患刚定,王爷又白白给了他们一年光阴,如果再不出手,等上几年,我怕他们就不敢动手了,从明天开始,就有好戏看咯。”殷莫淮伸了个懒腰,终觉困倦起来。 “这里是卓城,是不是还要当心那些三都将士,要是他们作反就不妙了。”呼察冬蝉忧心忡忡的说道,显然已经入了角色。 “如果三都作反,的确棘手,但如果城外的邝立辙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他还是早些挂印辞官吧。” 呼察冬蝉恍然,原来这卓城内外早就在殷莫淮算计之中。李落没有多说,殷莫淮的算计又怎会只在卓城内外,天南东海,莫不都是他的一篇牧耕而已。 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夫人真好看 今夜相会,杨柳烟是来得巧,而殷莫淮着实是无聊的紧,本以为也会有人来行刺自己,岂料一个谷梁泪就让罗网一众刺客望而却步,谷梁泪之能,怕是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姑苏小娘和呼察冬蝉,连同吉布楚和护送殷莫淮回了弃名楼,杨柳烟回了冢宰府别苑,横疏影也回了半分楼复命,李落说是另有些事,需得去瞧瞧,却没说是什么事。此间诸人中谷梁泪武功最高,这保护李落的担子自然是当仁不让。 离了院子,李落漫无目的的随意走着,谷梁泪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心中暗暗好笑,哪里是有什么事,分明是想让自己多陪他一会。 李落童心大起,踩着街边石沿儿摇来晃去,未用轻功身法,身子扭来扭去,拙劣的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谷梁泪盯着李落瞧了半晌,忽地轻轻说道:“不该是我走那里才对么?” 李落一怔,脚下一虚,从台阶上歪倒了下来,谷梁泪明知李落故意,却还是忍不住扶了他一把,却被李落趁机抓住谷梁泪素手,谷梁泪微微挣脱了几下,李落却似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就不放开,谷梁泪微微叹了口气,白了李落一眼,也便由着他了。 李落嘿嘿傻笑着,牵着谷梁泪的手,乐不思蜀约莫就是这个模样。 “谷梁……夫人,你今晚真好看。” 谷梁泪扑哧娇笑一声,谷梁夫人,好别致的称呼,促狭笑道:“是真好看,还是最好看?” “哈哈,最好看。” “骗人!” “骗人的是小狗儿。” “那你先学小狗叫两声。” “汪……” 李落刚一出声,便被谷梁泪捂住了嘴,嗔道:“堂堂大甘殿下,也不嫌羞。”声音嘤宁,犹带鼻音的滞腻嗓子无比娇慵,便连天上的月亮也羞的躲了起来。 掌心温润,带着丝丝醉人的香甜。李落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顽皮又哈了一口热气。谷梁泪电闪般将手缩了回去,责道:“好大的人了,还这般没羞没臊。” “这里又没旁人……” 谷梁泪大窘,面纱下的俏脸定是红的发烫,娇叱道:“胡言乱语,不理你了。” 李落深知谷梁泪冰清玉洁,最是脸皮薄,也不敢太过放浪,随即紧紧握住那双柔弱无骨的素手,只盼这路永远没有尽头,便能一直走下去。 李落和谷梁泪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已过四更,刚等李落合上眼,天色方见麻麻亮的光景,李落便被溯雪唤醒,却是宫里内侍来人召李落入宫的。 李落连声打着哈欠,一脸迷茫,呆呆的看着溯雪。溯雪已是司空见惯,自家公子在家里大多时候都是这般赖皮懒惰的样子,连拉带拽的穿好衣服,探月打了水进来的时候,李落才似大梦初醒,忙不倏擦了把脸,回过神来。 出了屋子,谷梁泪披着一件单衣,宁静如初晨叶尖上的一滴露珠,又如朝霞洒下来的第一缕光,没有明艳不可方物,但有钟灵鼎秀之气,让李落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勾勾的瞧了好半天。 谷梁泪轻咳一声,柔声说道:“我陪你去吧。” 李落心里一热,谷梁泪定是怕有人再来行刺,笑道:“不要紧的,你再多睡会,昨夜那么晚,别累坏了身子。” 探月耳朵骤然竖了起来,忙不倏从溯雪身后探出脑袋,上下打量着谷梁泪,樱口张的溜圆,小声嘀咕道:“昨夜?晚……哎呀!”说着话,探月玉靥泛起两片娇红,半是害臊,半是心慌,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声音虽小,不过李落和谷梁泪内力精绝,自然听的分明,溯雪离探月最近,探月呢喃低语,差不多就是咬着溯雪耳朵说话。溯雪忍不住也闹了个大红脸,回头娇叱道:“探月,你胡说什么呢!” 溯雪不责备还好,这一责备反而坏事。李落本还有些迷迷糊糊,不明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转过脑筋,忙不倏看了谷梁泪一眼,生怕谷梁泪脸皮薄生了气。谷梁泪静静的站在堂下,婷婷袅袅,交握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着玉首,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万幸佳人未恼,气急败坏的扬手给个探月一个爆栗,喝道:“就是,胡说什么,今日便罚你跟着重泉温习十禽戏,练不熟不许吃饭!” 探月捂着脑门,可怜兮兮的求饶道:“王爷,探月知错啦,能不能换个责罚呀。” 李落不怀好意的阴阴说道:“也好,那你去找秋吉吧,我听说她这几天又捣弄出几株叫不上名堂的药草,你去帮她试试。” 探月娇躯一颤,俏脸煞白,一滴血丝都剩不下,连连摆手,惶急叫道:“探月多嘴,王爷饶了小婢吧,我这就去找重泉,练不熟不吃饭!”说罢,探月逃也似的奔出了院子,边跑边朝着李落挥手,大约是叫李落快去忙自己的事,她定然不会偷懒。 李落哈哈大笑,好不解气,叫你没大没小的乱说话。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轻轻一笑,果然都是些长不大的孩子。 李落瞧见谷梁泪眼里的揶揄之色,轻咳一声,忙忙端了端大甘殿下的架子,沉声说道:“不用了,光天化日,难不成还敢行凶不成!” 谷梁泪轻哼一声,转身便走,淡淡说道:“由得你,不识好人心。” 李落摸了摸鼻尖,转身一瞧,溯雪抿着嘴正自偷笑,喝道:“不许笑!” 溯雪红着脸应了一声,细声问道:“公子也要罚奴婢么?” 李落眼前一黑,拔腿就走,身后传来溯雪脆声叫问:“公子回来用膳么?” 李落恶狠狠的回道:“不吃了,饿着!”说罢,头也不回的离了弃名楼。 这个时辰,万隆帝定然还没睡醒,能传旨唤李落入宫的便只有一人了。 月诸湖,尚柳亭。 李落到了湖边的时辰正好,朝霞微露,风轻云淡,天色还没有热起来,晨风掠过湖面,扬起几条柳枝。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价值千金 耳旁有鸟语,鼻间有花香,很是醉人。 尚柳亭外已经候着了不少宫女太监,亭中有三人,正中那个垂首挥毫,似在书写什么,身侧陪有一人,也是女子,正垂眸看着石桌上的锦帛,再远些还站着一个,却是鞠蕊。 李落到了亭前,没有上前,躬身一礼,和声唤道:“玄楼参见皇后娘娘。” 正中那人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娇颜如花,光彩迫人,正是当朝皇后云妃娘娘。今个云妃穿了件苏木红的窄袖襦衫,下着银红间色细长裙,红靴红带,连臂间的纱质半袖都是淡淡的藕红色,曲线玲珑,清丽的容颜有三分英气、三分威仪。 亭前还有一人,素衣白眉,垂手静立在一旁,气息凝敛,恍如渊渟,正是一统道门的道家宗主三生道长。 李落暗暗皱眉,三生执掌道家三宗,如今的风头在大甘武林中一时无二,不过自从那场殿前论道之后三生深居简出,极少涉足江湖中的事,颇显神秘,更添了江湖上的风闻,名声不坠反升,早已胜过逍遥子许多。而今出现在大甘宫中,李落一时也难辨玄虚,是云妃盛邀护卫左右,还是这位道家宗主也要插手卓城的纷争之中。 三生一脸淡然,一双眸子暗含春秋轮回,一如当初李落和几位皇兄皇弟初见之时。三生见李落留意自己,行了一个道揖,不沾烟火。李落暗自诽谤,若是清高,何来卓城这潭浑水里搅和。 “玄楼来了,过来看看本宫新作的这幅画如何?”云妃收笔,伸了伸腰肢,肆意彰显着动人心魄的娇躯,冲李落招了招手,颇有几分雀跃之色。 李落告了一声罪,登上尚柳亭,仔细看了看云妃笔下的这幅画。这是一幅山水画,取的景就是身后的月诸湖,但见细雨如波,杨柳含烟,点缀着几个栩栩如生的扶花分柳的女儿家,一股烟花风月之气跃然纸上,颇显功底。 李落沉吟不语,云妃催促道:“说话呀。”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湖荷入画,墨绿普者黑,荷叶望柳,柳映姑射,逶迤秀美,加上娘娘这一枚凤印,当是不凡。” “怎么说?” “价值千金。” 云妃眼睛一亮,不免多瞧了几眼桌上的画,很是得意。忽地,云妃似是听出来什么,俏脸一沉,道:“若是没有那枚印章呢?” 李落摸了摸鼻尖,为难的看了云妃一眼,云妃凤目含煞,叱道:“本宫问你话呢,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大约也就值个三五十两吧。” “你!?”云妃大怒,酥胸一阵起伏,显然是气煞了这位当朝皇后。亭中诸人屏息静气,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定天王才敢这么放肆吧。 “你且说说为什么本宫这幅画就只值三五十两,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瞧本宫怎么治你的罪。”云妃寒声喝道,大好的兴致,就被李落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怎能不让人生恼。 李落面不改色,无惊无惧,一指这幅画,平声说道:“玄楼不懂丹青……”云妃冷哼一声,强忍着没说话,倒要听听他怎么诡辩,“画有好坏,笔墨功底是为其一,着色深浅,形似神似者是一个画师,但若想成为丹青圣手,单是这些却还不够。大家作画,除了笔墨色调之外,尚有意境和格局两处,娘娘所作的这幅画,意境足了,不过依玄楼之见,格局却还差了点火候。娘娘这幅画,有远近,有深浅,只是远近深浅却不曾融入画中,远还是远,近也还只是近,深浅只在笔墨浓淡。要知一副流传百世的上佳画作,深浅远近应该是由格局而定,有人看近,有人及远,格局唯一,而意境万千,不论画上繁简,这格局总归不能乱,就像兵法一般,也讲究合纵连横,娘娘攻于笔墨,却疏忽了平衡之道,依玄楼拙见,格局似乎单薄了些。” 云妃咬着牙,忍着气,勉强听完,直气得柳眉倒竖,眼见就要发怒。李落倒是一脸坦然,眉宇间没有轻狂意气,很认真的看着这幅画。云妃一怔,李落这个模样不知何故竟然触到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那抹柔软,当初南下宜州的路上,李落起意作画换取盘缠的时候,也是这样认真单纯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南陌早已不在,而那个少年郎却似还是当初的模样。 涌起的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云妃眉梢解寒,盯着李落瞧了半晌,一字一句的说道:“也就你敢这么和本宫说话。” “不是娘娘让玄楼评说你的画么?”李落愕然应道。 云妃一滞,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宫真是……自讨苦吃!” “那玄楼以后不这么说了。” “要你装好人!”云妃气急叱道,忽地想起什么,抿嘴浅笑,这一笑,百媚丛生,万物回春。云妃轻哼一声道,“那也值三五十两呢,比你当初……”云妃猛然收口,自知失言,一整容颜,看着场中如释重负的一众宫人,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幅画扔了,留在这里让人笑话本宫么。” 鞠蕊连忙上前收起画卷,抬头偷偷打量了李落一眼,嘟了嘟嘴,目含责备,真是的,就不知道顺着皇后娘娘的心思夸她几句。 李落只当作没看见鞠蕊的责备,静静的看着鞠蕊收起画作。亭子里一时无声,云妃看着李落,李落看着云妃,过了半晌,云妃拍了拍额头,问道:“本宫找你来做什么?”这个举止像极了精灵古怪的女儿家,和大甘皇后的身份着实不相衬,却有别样迷人的风情。 李落一脸茫然,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云妃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道:“本宫要被你气死了,都忘了找你来做什么。” 李落笑笑没有应声,云妃吐了一口气,唇边含笑,少见的有了点女儿家的羞涩,却又很快的藏了起来,拉起身边那个女子。 第一千七百七十章 漱沉鱼 和声说道:“本宫召你入宫是为引见一个人。” 李落这才将目光转到云妃身边这位白衫姑娘身上,女子娇媚,所着襦、裙是白底缀着淡灰的花蝶图样,上襦外加了件滚黑边儿的袖衣,腰肢束着白边褶裙,浑圆有致,既是少女鲜滋饱满,又有诱人的风情,身姿高挑,略见丰腴,又不失紧致。再看相貌,媚眼含羞,丹唇逐笑,唇如兰芷,朱软细香,两弯烟眉似蹙非蹙,一双情目似喜非喜,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竟是个少有的绝色佳人。 女子含羞,盈盈一礼,声如黄莺,吐气如兰道:“民女漱沉鱼,见过九殿下。” “这是?” “沉鱼是卓州白帝城金玉满堂漱家家主的掌上明珠。” 李落一愣,又来一个,前脚刚救了一个漱知节,这会又来一个漱家姑娘,怎生赶的这么巧。李落没吭声,倒要瞧瞧云妃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云妃见李落装傻充愣当木头,很是不满,瞪了李落一眼,淡然说道:“沉鱼姑娘正值妙龄,以沉鱼为名,自然也有沉鱼落雁之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小饱读诗书,而且家道也是极好,不知道九殿下怎么看?” “嗯,是很好。”李落瞥了一眼红了耳根的漱沉鱼,顺着云妃的意思说道。 “然后呢?” “然后?还有然后?”李落故作不解道。 云妃玉容一沉,刚刚散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叱道:“好好答话,不许装傻!” “玄楼知错,请娘娘明示。”李落恭敬应道。 云妃眼角微微颤抖,着实气的不轻,自从荣立皇后,后宫之中无人敢违逆云妃的心意,就连万隆帝对自己也是百依百顺,除了万寿宫里行将就木的老太后,如今的大甘后宫,云妃一手遮天,何人敢说一个不字,也就只有李落向来不假辞色,虽然执礼,但从来都不会曲意奉承,十次里倒是有七八次不欢而散。不过正是如此,云妃反而觉得新鲜,总归是比那些千篇一律的阿谀奉承要好些。 云妃牙根发痒,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换上长辈温厚的声调说道:“你成亲的日子也不短了吧?” “回娘娘的话,有几年了。” “你看你那些皇兄皇弟,成亲比你早的暂且不说,就连成亲比你晚的也有了子嗣,皇子之中,现如今尚无子嗣的也没有几个了吧。” “幽王不也和我一样吗……” 云妃俏脸一红,怒道:“讨打,他才几岁!本宫要是有你这个儿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李落嘿嘿一笑,道:“娘娘息怒,玄楼玩笑,娘娘别放在心上。我虽是成了家,但与内子聚少离多,没有子嗣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吧,等着以后肯定会有的,玄楼多谢娘娘挂念。” “谁愿意挂念你!若不是皇上金口玉言,本宫才懒得管你的闲事。” “皇上?” “你以为是谁?”云妃没好气的瞪了李落一眼,责道,“本宫可告诉你,这事太后也是点了头的,你若是推三阻四,不用本宫,有人寻你晦气。” 李落心头一沉,看来今天云妃宣召入宫,十有八九不得善了,“不知皇上让娘娘宣玄楼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本宫不信你猜不到。” “玄楼若是猜不出,不知道娘娘可否高抬贵手放我出宫。”李落厚着脸皮说道。 气生的多了,再听李落说话也就耐得下来性子,云妃哼了一声,道:“这次是本宫当面和你说话,下一次就是圣旨,你自己选。” “那还是听娘娘说吧。” 云妃脸色稍霁,殊不知一旁的漱沉鱼心里翻起惊涛骇浪,眼前两人说话,一个恭顺,一个威仪,但口吻之随和自然绝非是一朝殿下和后宫之主该担当的名分,朝野有传这位九殿下与云皇后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如今亲见,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云妃自不知漱沉鱼的心思,也没有察觉和李落说话的口吻有什么不妥,清冷说道:“皇上和太后说了,你的弃名楼人虽不少,但能陪着你的不多,如今只有一位王妃,而且还是个江湖女子,不成体统,命本宫传旨内务府操办,责令你再纳几房侧妃,早些传下子嗣。” 李落瞠目结舌,还有这般荒唐的圣旨,不过念及现如今万隆帝的情形,有这样的圣旨倒也不怎么意外。如有子嗣,难不成就能借此来牵制自己么,李落暗自冷笑,果真是不择手段。 李落忍不住看了漱沉鱼一眼,不知道是漱家太蠢还是和什么人早有密议,这个时候嫁入弃名楼,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云妃见李落沉默不语,索性明言道:“本宫也懒得再费唇舌,沉鱼是本宫替你选的,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一旁漱沉鱼羞的面红耳赤,只恨不得纵身跳进月诸湖。 李落张了张口,苦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这,娘娘,玄楼与漱姑娘才是初见,话也不曾说上两句,谈何喜欢还是不喜欢?” 云妃冷笑道:“别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你决意娶她的时候,可曾见过她么?” 这个她自然是指谷梁泪,李落吸了一口气,喃喃回道:“的确不曾见过她。” “那不就是了。”云妃微微高了声音,娇喝道。 “男欢女爱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再者说了,漱姑娘未必愿意嫁给我……” “这个容易,一问便知,沉鱼,你可愿意嫁给九殿下么?” 漱沉鱼脸红的宛若烧了起来,手足发软,也不知道是羞臊还是害怕,拖着软腻的鼻音,细弱蚊吟的说道:“民女,民女……愿意。”话音刚落,漱沉鱼心若擂鼓,险些要晕过去,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知羞,真是不想活了。 李落早就猜到漱沉鱼的答案,若是不愿,云妃怎会带她在身边,如此一问。 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终究还是问了 只是好叫云妃知道,自己还未必会愿意。 云妃听出李落的话外之音,没有恼色,淡然问道:“你听到了?” “听到了。” “哼,本宫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愿,本宫也不强求,不过这话别说给本宫听,你自己和皇上太后说去吧。” 李落讶然望着云妃,忽觉云妃话中别有用意。这是个圈套,李落骤然醒觉,云妃以退为进,拿捏的便是万隆帝的谕旨,旁人不知,或许不敢断定,但云妃却知道李落秉性,当年若非顾及万隆帝宠爱,又怎会与大甘白道牛耳反目成仇,救下自己这个与魔门有纠葛的素和长女。 “本宫也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了,明日定要给本宫和皇上一个答复。”说罢,云妃不等李落辩言,淡淡接道,“鞠蕊,你先带漱姑娘去歇息,本宫还有话问九殿下。” “是,漱姑娘,请随奴婢来。”鞠蕊轻声说道。漱沉鱼连忙应了一声,涨红了俏脸,跟着鞠蕊逃出了尚柳亭。 李落看着漱沉鱼的背影,若有所思。云妃轻移几步,走到李落身边,静静的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向亭外诸人传令道:“你们退下吧。” 三生道长稽首一礼,飘然而去,亭中只剩下云妃和李落两人。数息沉默,云妃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妃不再自称本宫,语调轻柔,听在李落耳中,却寒在了心里。 “漱家也算是大甘名门,不过风评口碑向来登不得大雅之堂,满朝文武,侯门王府,待嫁闺中的适龄闺秀自也不少,不过有几个敢把自家女儿嫁给你?所以我找了白帝城漱家,不入朝堂,立身于野,这样也省得你心有不满,而且漱家富可敌国,日后你也用得着他们。” “如此还要多谢娘娘了。” 云妃猛然转身,凤目含煞,冷冷的盯着李落,叱道:“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又能如何,一个是娶,不如两个一起嫁入弃名楼算了,免得内务府再费周折。”李落淡淡说道。 云妃明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良久之后又柔软了下来,微微一叹道:“这是太后的意思,我早就知道瞒不过你。” “太后这是要给李家诸子吃一颗定心丸啊。” “哼,这还不是你自找的,怨得哪个?” “不过漱姑娘却是皇后娘娘替玄楼所选。” “你想说什么?”云妃口气不善,咄咄逼人道。 “满朝文武皆知弃名楼是一处是非地,漱家长袖善舞,不从军,不为官,却能屹立不倒,眼界决计不会差,难道他们就瞧不出来把漱姑娘许配给我,无异是将她推入火坑,若起风波,漱家又怎能独善其身?” “你也知道漱家长袖善舞,别说是你,就算是大甘变了天,兴许对漱家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担心他们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再者说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漱家若无自信,又岂会应下这桩婚事。倒是你,你莫非以为所有人都要害你么?” “哈哈,娘娘是局中人,我力盛则可压百势,如果我一旦显露疲态,那必然会是群起而攻之的下场,这些不用猜,你我心知肚明。就在昨夜,有人想杀我,差一点就得手了。” “什么!?”云妃勃然变色,震惊的看着李落。李落含笑,平静的看着云妃,想从云妃那双满是惊讶和忧色的明眸中看出真假,到底云妃是不是早已知道昨夜的杀局。 良久之后,云妃收回目光,悠悠一叹道:“你的事,我管不了了,你也不想让我管,你好自为之吧。” 李落伸了伸懒腰,放眼四望,不知道那些绿树红花背后有多少只眼睛正看着尚柳亭。 “让我娶亲也无不可,不过娘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云妃沉默数息,淡淡说道:“你说,我如果办得到,自会应你。” “让谷梁泪入李家族谱。” 云妃霍然回头,双手交织紧握,指节微微泛白,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要她做正妃?”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说道:“是我欠她的。”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其实这件事几年前我就该做了,一直拖到今日,索性一并办了吧。” “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威胁太后和皇上吗?” “娘娘觉得事到如今还有人会在意?”李落反问道。 “好,我会去和皇上太后说。” “多谢娘娘。” 云妃别过身子望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玉容忽暗忽明,似恨似喜,交织在一起,让人猜不透这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心思。 “本宫听说你遣人从承运宫搬回来一尊镜花水月照鉴台?” “是。” “雕刻照鉴台的工匠死于非命?” “不错。” “查出什么了么?” “尚无头绪。” “照鉴台呢?” “砸了。” “砸了?” “嗯,昨日刚砸的。” 云妃微微一滞,问道:“为什么要砸了照鉴台?” “留不得便砸了。” “照鉴台上有什么?” 李落轻轻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娘娘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随口一问罢了。”说完之后,云妃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太过敷衍,接道,“承运宫未及建成就有人横死,不是什么吉兆,九殿下多费心吧,早日缉拿真凶。” “巡检司定当竭尽所能,早日擒获真凶。不过凶吉之说娘娘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但凡新筑宫殿,有哪个是没死过人的。” “嗯,知道了。”云妃慵懒应了一句,略显倦意,李落知机告退,云妃也没有挽留,让李落自行离宫。 转过几簇草木,再回头时尚柳亭已淹没在了绿柳身后,偶尔挑出一段飞檐,倏忽间又被柳枝遮了起来。 李落吐了一口气,云妃终究还是问了,问的很是随意。照鉴台上的确没有什么,除了田家父子雕刻的画和一些还没有完工,颇显凌乱的线条。李落没有告诉云妃照鉴台虽然砸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处境 但上面的图案李落已遣人拓了下来,而且李落只是没有说,云妃却未必猜不到。 那些线条连起来之后,就是字。 大甘皇宫李落来来回回无数次,一条小路,一座宫殿,自小就熟悉,可是这一次看着满目熟悉的红砖绿瓦,却油然泛起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些年见万隆帝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日头升了起来,天热了,只是李落的心却越来越凉。 回到弃名楼,李落唤来谷梁泪和殷莫淮,没有隐瞒,将云妃此番召见入宫诸事原原本本说给两人知晓。说完之后,李落松了一口气,不管娶还是不娶,便也不算负了玉人心意。 “王爷是打算应下来?” 李落沉思片刻,凝声说道:“壤驷宝音逗留卓城已经一年有余,大甘朝廷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这次太后和皇上出面,皇后找了一个漱家女子,其意我看多半还在壤驷宝音身上,此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恐怕相柳儿对草海诸部也不好交代。” “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那倒未必尽然,壤驷宝音也不算什么凶虎,只是,”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黯然道,“却对不起你了。” 谷梁泪淡淡一笑,道:“侯门王府,妻妾成群也是平常,像王爷这样才叫异类呢,躲不过就不要躲了,顺其自然吧,而且王爷不是还要我做你的正妃么,何来对不起之说。” 李落嗫嚅几句,终归心里有些不舒服。殷莫淮看了谷梁泪一眼,谷梁泪语气未起波澜,恐怕并不知道定天王正妃蕴含的意义。立册为正,受命于天子,便是朝廷命妇,不单有俸禄,身份还要在寻常一州知州之上,在卓城除了皇后和后宫四夫人,尊贵能胜过定天王正妃的女子屈指可数,大约还得算上李落生母洛氏和受宠的嫡亲公主。有朝一日李落倘若不小心做了皇帝,那谷梁泪就是皇后。最紧要的是如果不是谷梁泪做出什么有违妇道的事,这弃名楼便是谷梁泪当家,万一李落惹了谷梁泪不高兴,李家宗祖都会出来寻李落的麻烦。 “如果谷梁姑娘不介怀,这件事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王爷如今的处境可是有些不妙。” 李落点了点头,沉声说道:“的确如此,有相柳儿遥助之力,草海诸部纷纷造势,传我一死,草海铁骑必将挥军南下,朝中有些人投鼠忌器,不过更增了他们的忌惮,外有牧天狼,内有巡检司,想一举荡平我左右的人几无可能。如果图快,那就想办法要了我的命,只要手脚干净不留把柄,不管推到什么人身上都合情合理,草海天南,就算燕王也无不可,如此一来,群龙无首,朝廷会乱上一阵,但牧天狼还在,草海诸部就算南下,一时半刻也过不了昆江,而且他们也不会相信大甘除了我,没有人能抵挡草海铁骑,至于巡检司多半是保不住了。另有一种便是徐徐图之,让我与朝廷离心,与皇上离德,只要皇上于我起了猜忌之心,自然会慢慢疏远我,之后再添几句谗言,解了我的兵权,到时候生杀予夺也就在他们股掌之间。不过这个法子须得耗费不少时日,除了算计,还要有耐性,比之第一个办法更凶险,也更不好应付。” “王爷的意思是昨晚行刺的人和皇后并非一路。” “彼此或许默契,又或许各行其道,但他们多半都是知道的,只是手段缓急不同,所图的都是牧天狼和巡检司。让我吃惊的是究竟是什么人能将云妃当作一颗棋子,用她来祸水东引,让皇上猜忌于我,这个人比罗网的刺客还要危险。” “我倒是想知道皇后是心甘情愿还是受人胁迫。”殷莫淮轻轻一笑,道,“舍得名声,舍得荣华,以己为饵让皇上生疑,这样的代价不可谓不大啊。” 李落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声,就算分了敌我,这件事看在眼里也是难受的很。从云妃有意无意摒退左右,让李落和她独处的时候,李落便察觉出异常。再到云妃问起照鉴台的事,李落已然明白快到图穷的时候了。 “王爷,你说皇后会不会心甘情愿这么做?” “怎么可能!就算她舍得宜州素和府,难道就连幽王也不在意么?” “如果云妃娘娘真的是心甘情愿不惜舍身也要拖你下水,那么背后那人一定是个操弄人心的高手。”谷梁泪忽地淡淡插言,看了一眼李落,垂眸接道,“女人的心思,有些时候还是莫要以功利视之为好。” 李落陷入沉思,殷莫淮眼中异芒时隐时现,似乎在重新审视云妃其人。 “云妃娘娘对你知之甚深,如果她不顾后果于你为难,你今后的处境会很糟。”谷梁泪轻声说道,“云妃娘娘为什么会心情大变,或者说手段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偏激,你找到了答案,剥丝抽茧,就能找到藏在背后的人,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我觉得应该不在朝堂之上。” 李落心中一寒,猛然想起了相柳儿当初匪夷所思的那些话,时至今日,李落依旧心有疑惑,只是每每想起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殷莫淮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与李落相视一眼,俱能瞧见彼此眼中的惊意。 “你们有事瞒着我。”谷梁泪忽然说了一句,吓了李落一跳,李落正要说话,就听谷梁泪淡然一笑道,“不必说,等你觉得应该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眼下境况,该从何处着手?” “漱家。”谷梁泪与殷莫淮异口同声道,殷莫淮哈哈大笑道,“往日倒是轻看王妃娘娘了。” 谷梁泪轻呵一声,不以为意,和声说道:“这个时候突然多出一个漱家,实在令人生疑,不过我们想得到的,他们也一定想得到,即便如此也要将漱家推到眼前,呵呵,这是在向你示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然已经出招。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自求多福 那咱们就趁此机会接招吧。” “你打算怎么做?” “先一个一个来,就拿城东的烟雨楼祭旗吧。” “也好,是时候接梅姑娘回来了。” “在此之前,须得斩了冷少侠身后的尾巴,从今日起,他的剑要出鞘了。” “你去和他说。”殷莫淮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整天冷着一张脸,着实无趣。” “哈哈,好,殷兄歇息吧,我去找冷冰。” 李落找到冰冷的时候,冷冰正坐在院中长亭的石椅上闭目养神,身旁围着一个人,一脸谄媚,正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李落甚觉好奇,定睛一看,却是秋吉。 走到近处,冷冰睁开眼,平淡的看了李落一眼,微微颔首。秋吉还未察觉身后有人过来,犹自不停的嗡嗡说着。李落稍稍听了几句,忍俊不禁,原是央求着冷冰帮她试药,也着实难为了冷冰,竟然忍得了秋吉的啰嗦。 李落轻咳一声,吓了秋吉一跳,秋吉连忙转身,见是李落,爽朗笑道:“落哥儿,是你啊。” 李落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秋吉手中捧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实,头皮微微一麻,和颜悦色的说道:“这是新收的果子?” 秋吉忙不倏连连点头,笑道:“落哥儿,咱们府里的园子快让我种满了,我昨个才求着溯雪姐姐让她把左右几个宅子都买了,那才宽敞,今还没来得及问她,落哥儿,你说中不中?” “买院子?这里的宅子可是寸进寸土,贵的很呐。” “没事,我早打听过价了,我前几年攒的钱够买两处院子,还能剩点,那两家也乐意卖,你要是同意,那我过会就去找溯雪姐姐啦。” “够……够买!?” 秋吉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越算越糊涂,不过比划的数目让李落瞧着都暗吸凉气。李落轻轻捏了捏怀里的钱袋子,悲凉一叹,堂堂大甘定天王,竟还不如秋吉的身家丰厚。 “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李落索然回道。 秋吉眼睛一亮,笑道:“那我去找溯雪了,姐姐帮我保管着银子呢。”说完抬脚就跑,李落忙不倏叫道:“秋吉,等等!” “怎么了?” “呃,你和溯雪同去,再叫上柔月吧,免得你俩被人骗了。”李落叮嘱道。 秋吉应了一声,倒没觉李落说话有什么不中听,反正自己向来都是傻乎乎的,多叫一个人总归没错。 “冰哥儿,你等着我,我回来了就去找你。”秋吉挥着手,一张没有丝毫心机的笑脸迎风而动,栩栩如生,就像送了夫君远行的小家碧玉,难舍难分。李落憋着笑,眼角分明看见冷冰的嘴角轻轻抖动了两下,这才平复了下来。 秋吉把手里的几颗果子随手丢进了荷塘里,荷叶一阵摇曳,李落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嘿了一声。 弃名楼的荷塘不算大,但也有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景致。别家池塘里的荷花,花单生于花梗顶端、高托水面之上,有单瓣、复瓣、重瓣及重台之类,花色有白、粉、深红、淡紫色或间色等变化。而弃名楼的荷花更加的千奇百怪,远胜寻常,花除了单瓣复瓣之外,还有簇生或单生,花冠大,花筒长而挺,六裂无萼片,也有四片少叶的,花瓣有平展的,亦有卷丹;簇生主瓣、副瓣、捧及花唇的形状、质地等的不同变化又有梅瓣、水仙瓣、荷瓣、蝴蝶瓣、奇种与素心等等,而花色则更加繁复,有黄、白、粉红、橙红,鲜红、鲜红镶金边、橙黄或有橘红斑点,黄绿色,紫色诸如种种。除此之外,弃名楼还有一株黑色荷花,幽然神秘,极是动人心魄。这些花秋吉都通通叫成荷花,但李落知道,自家水里养的到底是什么,秋吉十有八九也不认得,反正养活了就好。 这样一处荷塘,灵气冲盈,自然少不了灵物。荷塘中有三条锦鲤和一头玄龟,兴许是乱七八糟的果子吃的太多,竟然都生了异象。锦鲤须长三尺,背有银鳞,有时会浮出水面静静的看着院中诸人,不讨食,不害怕,竟似有了神念,青烟说她见过锦鲤眨眼,秋吉便想着抓一条上来瞧瞧,被众女连拉带哄的才作了罢;而那只玄龟则更为通灵,喜好焚香气味,不食荤腥,常听笛声琴语,很是专注,如果不是背着那顶黑白二色的壳,就和一个懵懂学子相差无几了。 弃名楼有灵兽异象,当是祥瑞,可惜这里是卓城,一座王府不该有这般祥瑞灵兽,若有,那也该在皇宫内苑之中。 秋吉已经没了踪影,李落收回目光,看着冷冰笑道:“冷兄,委屈你了。” 冷冰冷冷说道:“有事?” “九曲连环坞,天一堡,如今人在卓城。” 冷冰的脸色更寒三分,漠然说道:“阴魂不散。” “冷兄,闲来无事,不如走一遭了结这桩事?” “不去。” 若是冷冰没有兴趣,就算旁人再怎么说,也极难掀起这位天子剑心中半点波澜,更不会管旁人怎么诽谤李落护短,我行我素,莫过于冷冰。李落哦了一声,看着院子里的厢房,笑道:“柔月姑娘这会不在,我刚问溯雪了,要晚间才能回来,那秋吉去看宅子怎么说也要到明个了,嘿嘿,冷兄,你自求多福吧。” 冷冰脸色沉的眉梢都结了冰,豁然起身,寒声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李落说了一个地名,冷冰举步便走,李落远远说道:“你一个人去?” “够了。”说罢,冷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弃名楼。 卓城城南城门十里外,小西山,还阴寺。 小西山中有一座小西湖,沿湖而建,有一座还阴寺,风景秀丽,在卓城薄有名声。 檐前雨瀑飞泄,打得湖面云气蒸缭,像是凭空拉起一块雾蒙蒙的垂帘吊子,将屋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雨声淅淅沥沥,更显得榭中那点难熬的静。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阴雨天 “这雨……下得跟天塌了似的。”帘纱飞卷,身穿湖蓝绸裳的少女叹了口气,曼倚危栏,剥葱似的指尖轻抚红鞘,剎时连长剑也变得迷离梦幻起来,“苏茵茵,你说我们死在这样的雨里好不好?一切朦朦胧胧的,多美啊!” “要死你去死好了,我才不死呢。”,她心里想着,被唤作“苏茵茵”的黄衫少女拧腰舒臂,打了个轻促的呵欠,眼里漾着一抹慵懒的浮亮。蓝裳少女没等她接口,又转头沉溺在雨景之中,明眸含雾,满脸自伤自怜的神气。 “我可不想死。” 苏茵茵架起一双浑圆姣好的长腿,嫩黄尖儿的弓底绿绣鞋恣意扳平,活像头餍足的猫。在玉剑宫众弟子之中,苏茵茵的样貌不算出众,不过胜在身段窈窕,声甜眼媚,少有人能与她相比,可惜在这种全是女子的地方,只能引来同侪的排挤妒恨而已。 苏茵茵翻过几本春宫图册,常偷听那些叮叮当当赶着骡车、冒大风雪往断肠湖送薪炭的粗汉们猥笑,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漂亮脸蛋有甚用?生在颈子上头,还不是你看旁人也看?男人喜欢的是衣底下裹得严实,只能剥开了自个儿看的东西! 可惜玉剑宫掌门不是男人。苏茵茵时常掠过这样的念头,心中不无喟叹。 这座凉榭位于还阴寺僻静处,离岸虽不甚远,却是三方孤悬,只有一条蜿蜒的覆顶飞檐九曲廊与岸上的寺中香院相接,亭阁四面透空,以屏幔相隔,湖风一起满室沁凉,尤其是在这个阴雨天。 “本姑娘可还没有成家呢!可舍不得死。”苏茵茵轻舐唇瓣,抚着右眼眼角的小痣,笑容薄有几分挑衅的意味,“我说咱们家的彩蝶姑娘成天寻死觅活的,莫不是跟哪个名门俏郎君好过啦,此生无有憾恨了呗?” 那蓝裳少女采蓝听她说得粗鄙,不由得蹙起柳眉,索性扭头不理。 “本门第四……哎,不!本门第三美貌的彩蝶姑娘,非大家才俊不能相配。”苏茵茵越说越是兴起,“至少也是小碧湖游家的游二公子,天南三剑的惊鸿剑樊少侠也不差,悬空寺的普吉居士也凑合,要是彩蝶大美人厌了江湖风波,还有洛家的小圣剑呢……” 彩蝶气得转身要拧,苏茵茵又叫又笑直讨饶:“不玩啦、不玩啦!一会儿给师父撞见又要罚。” 彩蝶圆睁杏眼:“干我什么事?都是你,净胡说!什么第三第四的?大好的姑娘家,真不害臊!”她连嗔怨都细声细气的,忽地一瞥烟雨远山,立时闭上了嘴,垂颈敛睫,眼梢儿却有些飘转。 玉剑宫共分为四院,只有掌门亲授的衣钵传人能担任院主,又称“掌院”,身份自然与诸女不同。人所皆知,玉剑宫的当代掌门玉清真人只有三位入室弟子,第四院的镜台迄今仍无主人。 若无意外,掌门的第四位弟子就应该是她吧。苏茵茵斜眼瞥了彩蝶一眼,彩蝶生的清秀,眉儿也秀,双瞳剪水,也是那般秀气,让苏茵茵一个女儿家也忍不住暗暗嫉妒。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彩蝶还青涩了些,没有长开,再得几年,必是一个祸国殃民的主。 宫里都在传言彩蝶必定是掌门的下一位亲传弟子,人人都说,这阵子突然殷勤起来,连餐前午憩都有来捏手寒暄、送茶汤绣包什么的,瞧得苏茵茵直犯恶心,也忍不住暗自嫉妒。 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就像现在,谁知道掌门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竟然收了天一堡那个整天见一副苦大仇深,恨不得给眉毛和嘴角都吊上一块大石头的景余琼做了关门子弟,成天拉长着一张脸,就好像所有人都欠着她一样。苏茵茵一想就来气,要是她,还不如是身边的彩蝶呢,虽然彩蝶自个也看不过,不过总比那张哭丧脸强多了,死爹死娘的多了,也没见谁都跟她一样。 “你说,师父他们商量来商量去,能商量出来什么名堂吗?” “什么名堂?” “无鞘剑和天子剑啊。” 彩蝶不知怎地突然打了个寒颤,俏脸煞白,苏茵茵奇怪的看了彩蝶一眼,接着说道:“天子剑是谁,人家和九皇子可有过命的交情,那个小娘皮还是早点死心吧,也不知道师父想什么呢,收了她做徒弟。” “嗯……” “不过天子剑也就算了,那个无鞘剑受了那么重的伤,咱们这么多人找他,他怎么就不见了……” “我没见过他。”彩蝶忽地尖声叫道,吓了苏茵茵一跳,骂道:“你鬼叫什么,吓死我了。”说罢,苏茵茵白了彩蝶一眼,道,“知道你没见过,你见过了还有命么?” “他……他……” “他什么他!”苏茵茵眨了眨眼,忽然一脸坏笑的凑了过来,拉长声音道,“小妮子,你该不会喜欢上那个煞星了吧。人虽说长的不俊,但武功了得啊,横眉冷目的样儿,你还别说,真有那么点男子汉气概,哈哈。”说完,苏茵茵放肆的笑了起来。彩蝶涨红了脸,双手交握,嗫嚅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茵茵笑的直不起来腰,好半天才止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彩蝶,玩笑归玩笑,咱们和无鞘剑可是道不同,咱们玉剑宫是白,他是黑,你若见着他,千万不能手下留情。” 彩蝶啐了一口,别过头道:“你才手下留情,要你教训我!” “是是是,谁敢教训你呀,镜台少主。”苏茵茵拉长了声音冷笑道。 彩蝶没有反驳,只是怔怔的望着烟雨出神。苏茵茵瞧着无趣,也就不再说了,回头看了一眼雨幕后的还阴寺大殿,也不知道师父和那些江湖前辈商讨出个什么眉目了没有。大师姐和二师姐出山搜寻无鞘剑的行踪,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带走了一干师姐师妹,把自己和彩蝶丢在这里,好生无聊。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玉清真人 卓城近在眼前,都不能去瞧瞧那些迷人眼的繁华盛景,真是可惜了。 就在两个妙龄女子各怀心事的时候,一道人影忽地刺破雨幕闯了进来,落地无声。香榭中骤然一寒,苏茵茵和彩蝶吓得跳将起来,彩蝶惊呼出声,苏茵茵也吃了一惊,娇叱声中,一道流光如羚羊挂角刺向人影,迅疾刁钻,颇见火候。 人影冷哼一声,单手微微一抬,两根手指妙到巅峰的夹住了流光,流光轻颤,光晕碎开,却是一柄秀气的长剑,长剑另一端便在苏茵茵手中。 苏茵茵心中一冷,这人武功高的骇人,连忙抽剑,怎料手中长剑宛若生了根,怎么拔也拔不会来,倒让苏茵茵累的满脸通红,不住的喘气。彩蝶也抽出了长剑,一脸戒备,带着三分杀气,定睛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瞧了苏茵茵和彩蝶一眼,手一松,苏茵茵没料来人会突然撤力,使得劲大了,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桌上,气得柳眉倒竖,若不是来人武功精绝,便欲开口大骂。 那人带着斗笠,还有水滴滴落在地上,滴答作响。那人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漠然问道:“景余琼在何处?” 苏茵茵一愣,呲了呲牙,看了彩蝶一眼,一时摸不准来人是敌是友。彩蝶一指还阴寺大殿的方向,愣愣说道:“她在那边。” 那人也不多说,旁若无人的穿亭而过,向大殿走去。直到那人的身影没入雨中,彩蝶和苏茵茵才缓过神来,一脸骇然,娇躯微微发抖,要是那人出手行凶,只怕此刻这座凉榭里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他是谁?” “你问我,我问哪个?” “他为什么要找景师妹?” “兴许是她的相好吧。”苏茵茵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止不住朱唇微微颤抖,显然是后怕不已。 彩蝶皱了皱眉头,不满说道:“茵茵,你怎地说话这么难听。” 苏茵茵冷嘲热讽道:“是啦,我心肠歹毒,不像你,大大方方告诉景余琼在师父身边。” “你……”彩蝶气道,“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与其纠缠,还不如让师父出手,只要师父出手,自然能保景师妹平安。” “是啦,师妹心思聪慧,师父早就说过,不像我笨的要命,不过,刚才那人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苏茵茵皱眉思索道。 彩蝶哦了一声,心神恍惚。苏茵茵猛地拍了一下彩蝶脑门,彩蝶吃痛,呼道:“你做什么!?” “你还发什么呆呢,赶紧过去瞧瞧。” “瞧什么?” “你说瞧什么?”苏茵茵白了彩蝶一眼,道,“自知不敌,示敌以弱,师父不会怪罪咱们,但是咱们要是没去示警,你说师父会不会责罚?” 彩蝶一怔,忙不倏起身就走。苏茵茵摇摇头,跟着彩蝶出了凉榭,这妮子,怎么这几天都是这般心神不宁的模样。 还阴寺大殿。 玉清真人望着庙里摇晃的烛火微微出神。 玉剑宫门下,姿容、身段,乃至气质谈吐,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身为玉剑宫掌剑之人,按说应该是艳冠群芳才对;然而对初见面的人来说,绝对不会想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 事实上,纵使随行的玉剑宫弟子们有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那位新收入门中的小弟子更是惊为天人,但这位肤白胜雪、黑衣素净的掌门一入庙中,就再也没其他男子敢投以唐突的眼光。她从容率众来到殿中一角,所经之处,除了那些个久经江湖、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其余男子莫不低头垂手、悄悄退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了观音佛祖。 玉清真人有没有出家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自十九岁剑法大成之后,她从未配戴过一件首饰,没穿过任何其他颜色的衣裳,不曾出游享乐;处理门派诸事和江湖纷争,她没说过一句多余的玩笑话,除了日常事务,就只谈剑法武功。 要让一名女子,还是一位好看的女子赢得武林同道的尊敬,使她令出有依、言出必践,这样当然还不够,玉清真人另外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只是这种一丝不苟、毫无转圜的执着,却为她竖立起极为超然的地位:十年来只穿黑衣、每餐两碟素菜、每日抄经一卷……在精明善治、剑艺超群的之外,维持着异乎常人的自律,无疑能使许多人顿生自惭。 玉清真人不是圣人,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女人;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剑法很好、又长得好看的女人而已,但她从不吝于利用这额外得来的影响力。 今夜,她由衷希望这样的影响力能派上用场。 看着身边垂眸不语的小弟子,玉清真人微微一叹,实际上自己比她大不了几岁,自己在她这个年龄,心里想的便再没有什么私情恩怨,有的只是如何能让玉剑宫在大甘武林中立足,称雄一方。 所以,玉清真人在赌,在许多人不解中收了景余琼做关门弟子,至于赌的是什么,要花费怎样的代价,承担怎样的后果,也就只有这位名声鹊起的玉剑宫主才知道。 殿中此际已经坐满了人,不见僧侣,不知道是雨太大还是有别的什么要紧事,走的一干二净,唯独把堂中那尊大佛孤零零的留了下来。 半分楼,居中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须发半白,一双斜飞凤目里精光时隐时现,抿着嘴不苟言笑,看神色不如释纤巧亲近随和,而更显冷峻严肃,正是内三堂之首虎啸堂堂主项青鹭;左右两人,气宇轩昂,英姿不凡,正是麒麟堂堂主周放和白虎堂堂主冯震鸣,便见那玉剑宫里的几个小弟子不时瞟上周放和冯震鸣几眼,多半是酥了少女的心思;另有五名半分楼精干弟子分列身后,不容小觑。 和气会来的是关七侯,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殷勤笑意,一双眼睛十次里倒是有八九次盯着玉清真人那张绝美容颜。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 该来的 笑眯眯的成了一道缝,就是不知道这双眼睛里藏着什么心思。 关七侯一向惜命,酒色财气四使皆在,色使念飘飘和气使宇文昙分列左右,将关七侯护在中间,再加上左右一众和气会高手,当真是围得密不透风。 正北的位子上只有四个人,两人坐着,两人站着,一个笼着手,松松散散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这庙里佛前的仙子还不如庙外的雨声动人,棱瘦的侧脸宛若峭壁奇峰,冷硬清瞿,虽然满面孤骜,却更有一种别样的龙章凤姿之容。 身旁那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脸肃容正气,身穿黑锦大袍,系着武士结,脚蹬莲花升云靴,就连护腕也非凡品,黑底金字,手工技艺很是考究,一眼望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显然来历不凡。 靠近殿门口的地方坐了两人,也不是挨着,还隔了一张空着的椅子。靠里些的那人一脸闲散,留着淡淡的胡茬,嘴角弯着一丝说不出是什么的笑意,好似嘲弄,好似无聊,透着十成十的满不在乎,正是卓城武林道和半分楼和气会三分天下的马帮之主桑南色。 独一人,却如山岳,足以和殿中诸人平分秋色。 最靠外的是个中年道人,相貌很是寻常,丢进人群里谁也不会多看一眼,实在是普普通通的很,就连大殿里这些人也不由自主的忽视了这名道人,几刻光景,倒是有不少人忘了这道人姓甚名谁,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玉清真人玉容肃穆,不见悲喜,一颗玲珑心思已经在不停的盘算着殿中诸人。来的人不多,比起玉清真人的预料要少,兴许是离卓城太近,当日忘忧谷中好些门派的掌门宗师都已经散了,还留下来的也都借故去卓城左近搜捕无鞘剑的下落,今天能来的便只有这些人了。 人虽然少了点,玉清真人倒也还算满意,该来的都来了,至于其他人,来的再多也没有用处,反而更容易坏事。 项青鹭为人谨慎,心思缜密,半分楼素有卓州武林白道牛耳之称,让他拿主意不难,难的是让他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关七侯贪的是景余琼,或者还有自己,就算委身于他,十有八九关七侯也不会出头,但这种人也有用处,要说暗地里害人,这间大殿里没有人会是关七侯的对手。桑南色武功高强,还有一批忠心不二、勇烈彪悍的手下,但他不是大甘中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很难让卓城马帮插手其中。玉清真人将目光落在那个闭目养神的男子身上,她心里知道的很清楚,这件事成与不成,不在半分楼,不在和气会,也不在卓城马帮,更不在那几个殿中角落里尚且没有资格与座中诸人平起平坐的天一堡余辜,而在这名男子身上。 宫中九卫,五五分成许不羁,唯有他,才有可能撼得动那株擎天巨树。 “雨又下大了,就算有什么行迹,这一场雨浇下去,什么也剩不下了。”项青鹭忧心忡忡的说道。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不信他能逃出卓州的天罗地网,嘿,真当我大甘武林无人么。”正气男子沉声喝道,颇显愤慨。 “小侯爷息怒,这一次无鞘剑受了伤,我料他也逃不了多久。” “哼,不敢单打独斗,就一群人追杀一个人,追还追不上,可笑。关七侯,不如咱俩打个赌,我就赌他这一次还跑得掉,你敢赌吗?”桑南色冷笑道。 “不赌。”关七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黄金百两?” “嘿嘿,关某爱财,但不沾赌,桑帮主要是想赌,最好换个人。” “你是怕输吧。” “哈哈,真叫桑帮主猜对了,关某正是怕输才不赌的。”关七侯沾沾自喜道。 桑南色好生无趣,看着关七侯那张油盐不进的脸,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伤己不伤人。 “无鞘剑多行不义,他的剑法虽好,可是要说大甘武林没有人能胜过他怕也言过其实,远的不说,就说在座诸位,桑帮主,你觉得无鞘剑胜的过你掌中长刀么?”玉清真人淡淡说道,“他未尝一败,当真就真的没有敌手么?” 桑南色心中一凛,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玉清真人言语虽轻,却掷地有声,座中诸人都是大甘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会自认不是无鞘剑的对手,要说也是无鞘剑登门溺战的眼光着实毒辣,没有遇到那几个妖孽高手而已。 “此人挑战武林高手,依我之见,扬名是假,怕是存心祸乱整个江湖才是真,倘若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大甘有名有姓的高手,不说那些逍遥山野的前辈高人,居于闹市朝堂的也不少,怎不见他上门求战呢。” “真人之见,铲除此人实乃当务之急?” “我确有此意,若是他光明正大,大甘武林并非无人,不过观其行迹,所谓堂堂正正是假,暗怀心思才是真,这个时候再讲江湖道义不过是助纣为虐,擒下他,自然就能看看他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又存了什么歹毒心思。” 桑南色微微颔首,看了玉清真人一眼,没有再扫众人的兴致。 关七侯舔了舔嘴唇,笑道:“真人慧眼如炬,关某就瞧这厮不像好人,异域番邦,果然都是奸诈之辈。哎,桑帮主,关某可没说你。” 桑南色冷哼一声,道:“阁老愿说谁就说谁,干我屁事。” 正座许不羁睁开眼,懒洋洋的说道:“一个无鞘剑就搅得江湖上风风雨雨,还跑来卓州地界,哈,不管他有没有居心叵测,这胆子倒是不小。你说咱们淋着雨跑来小西山吃风,怎不见那些人出头露面呢?” 座中诸人皆是一震,不由得暗暗思索起来。天南宋家,蜀州唐家,朝堂巡检司一支,还有山巅之上的大隐于市和魔门巨擘,都安静的很,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个掀起风波的无鞘剑。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 金口玉言 许不羁打了个哈欠,懒散说道:“嘿,生来劳苦的命,别人不管,就只好让咱们出面了,不管无鞘剑是什么来历,这一次都得死。” 殿中骤然一冷,许不羁瞧着懒散,却没有人敢轻视,他说的话此刻就代表了萧百死的意思,而萧百死之意大约也就是大甘朝廷的意思了。 无鞘剑命不久矣,这是此际殿中诸人一般无二的心思。 “一个无鞘剑就如此兴师动众,若是此次还让他逃之夭夭,哼,方某自当去殿前领罪。”一脸正气的男子沉声喝道。 “哎,方小侯爷言重了,这也不是小侯爷和护天盟一个人的事,事关卓城武林同道的颜面,此事和气会必不推诿,方小侯爷若有差遣,关某定当马前卒。” 方小侯爷脸色一缓,和声回道:“多谢关阁老仗义援手。” “应该的,应该的。”关七侯和气的笑着,将目光投到玉清真人身上,叹道,“其实咱们这是义不容辞,最难得的是真人才对,巾帼不让须眉,关某佩服的很呐。” 玉清真人淡淡一笑道:“关阁老过誉了,我等虽是女流之辈,但若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当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哈哈,了得。”关七侯一竖大拇指,拍桌赞道,“真人是女中豪杰,别的不说,就说这一次敢将琼花仙子收入门中,换成别人,怕是躲都来不及。” 项青鹭眉头微皱,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景余琼,暗叹一声,心里多少明白了玉清真人的一番用心。 没有人接言,就连许不羁和方小侯爷也没有做声。玉清真人神色清幽,平静说道:“玉剑宫本就是些弱女子勉强存身之处,余琼家门不幸,寒门孤女,如果我不帮她,难道就让她这样流落风尘么。” “怎么帮?是帮她活命还是帮她报仇?”许不羁忽然插了一句,没有嘲笑玉清真人不自量力,也没见冷眼旁观,似是真想知道。 玉清真人看着许不羁,不见咄咄逼人的神色,也没有半点退让之意:“此间事了,我会亲自带着小徒走一趟巡检司。” 众人哗然,项青鹭恍然大悟,暗自心惊这位玉剑宫掌门的心计。玉剑宫为擒拿凶徒不遗余力,门中弟子被无鞘剑辣手摧花,伤亡数人,依然悍无退意,行事硬朗,着实让人心生敬意。即便如此,玉剑宫却很知道进退,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抢旁人的风头,也不因为女儿身而自艾自怜,故作矫情,至少这位玉清真人就是如此。若是无鞘剑落网,到了那天玉清真人一个人带着景余琼去巡检司喊冤,怕是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和口水就能把座中众人活生生呛死。这是阳谋,挟恩义以令群豪,看透又能如何,玉清真人光明磊落,心意早就说出来了。 关七侯吸了一口气,连连摇头,似乎有些惋惜玉清真人的异想天开。 殿中一时无人应声,玉清真人早有预料,笑了笑,波澜不惊:“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早些找到无鞘剑的行踪要紧。” “你要去巡检司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桑南色哈哈大笑道,“早就想去巡检司逛逛。” 玉清真人抿嘴一笑,道了一声好,眼中似有一丝惊喜和感激,众人看在眼中却是格外羞愧,当然,关七侯的愧色显露的更加明显。 项青鹭面露忧色,身边冯震鸣传音道:“项堂主,巡检司真人一定会去,之后不管巡检司怎么应付,对玉剑宫而言,结果都已经一样了。”项青鹭稍加思索明白过来,冯震鸣点破之语或许才是玉清真人的真正目的,这一趟巡检司,不论景家姑娘能不能报仇,九曲连环坞的凶杀案子会不会真相大白,对于玉剑宫而言,仗剑求公道的名声自然是躲不掉的,不过也有可能是玉清真人真的想替景余琼讨还一个公道,说起来还是因为巡检司太孤傲,不屑辩驳引来的麻烦。 冯震鸣话中还有一层用意,半分楼和天一堡没什么交情,但天一堡与走苦帮交情匪浅,就这一层关系,半分楼便不能不管景余琼,若不然,岂非让天下英雄寒心了。 “同属江湖一脉,半分楼不能坐视不理,真人重义,老夫也就厚颜陪真人走一遭巡检司,不过巡检司向来秉公执法,只要拿得出真凭实据,想必巡检司一定会给真人和景姑娘一个交代。” “真凭实据?天一堡那么多双眼睛看见的难道都是假的?”景余琼神色激动的呼道。 “余琼,不可无礼!”玉清真人娇颜一冷,责备道。 项青鹭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要是我在景姑娘这般年纪,怕是要冲动得多,景姑娘比老夫年少时强多啦。” “多谢项堂主宽宏大量。” “真人客气了,老夫并无怀疑,只是巡检司这个地方老夫是常常听人说起,与别处不同,犹重理法,真人应该多留意些。” 玉清真人若有所思,玉颊渐缓,颔首称谢。 “听说年前在壶觞忘忧谷你们弄了个什么武林大会,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这一次就你们几个,到时候可别连巡检司的大门都进不去。”许不羁倏地冷冰冰说道,要多晦气就有多晦气,若不是顾念许不羁宫中九卫的身份,桑南色第一个就得出手教训。 项青鹭先是一怔,转念了然,许不羁话说的难听,不过扫的却是护天盟和方小侯爷的面子,当初的忘忧谷武林大会虎头蛇尾,谈资不少,风头却都在李落和相柳儿身上,反观护天盟颜面荡然无存,若是这一次方小侯爷真能沉得住气,那倒要让项青鹭刮目相看。 果然,方小侯爷脸色不愉,忍着气,沉声说道:“忘忧谷中九殿下当着天下群豪的面金口玉言,要给天一堡一个交代,如今一年已过,交代却没有,这一次也该听听九殿下怎么说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 残渊 “哈哈,甚好,有小侯爷出面,想来这巡检司的门应该不难进。” “许大人不去?” “去,怎么不去,要是闹出什么乱子,咱们也不好收场不是。”许不羁淡淡笑道。 关七侯揣摩着座中几人的心思,其实猜的也就只有一个人,许不羁。他趟这趟浑水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好说,不好猜,要说他站的是巡检司这一边,就不该撺掇方小侯爷;要说他不是,那这背后的故事可就骇人听闻了。不敢说,也不敢猜,关七侯极快的转着念头,盘算着该如何落子才能换取最大的利益。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奔来两名少女,淋着雨,气喘吁吁,隔远那个黄衫女子就叫道:“师父,有人……” 话音未落,殿外雨坠如天倾,在铺天盖地的哗哗水声里,一阵龙吟般的清啸突然透雨震入;啸声到处,檐前的水濂分迸开来,雨水被音波一阻,涟漪般四向荡开。众人胸中气血鸣动,功力弱的不由一晃,小退半步,倚墙调息回复。 这是剑音,还是高手,而且更是剑道已入宗师之境的高手。 殿中烛火一暗,摇摆不定,风带雨劲,压得殿中一冷,众人定睛望去,殿门处已多了一个身穿蓑衣的男子。彩蝶惊叫道:“师父,就是他!” 玉清真人长身而起,玉指搭上剑鞘,寒声喝道:“什么人?” 来人取下斗笠,抖了抖雨水,淡然望着玉清真人身旁的景余琼,漠然说道:“我来找你。” 景余琼脸色巨变,俏脸之上血色全无,满腔恨意,纵然是殿外的瓢泼大雨也无法浇灭此刻心中的怒火,一字一句的吐道:“天子剑!” 殿中诸人尽皆起身,围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脸上的神情骤暗骤晴,周放和冯震鸣相顾无言,唯有黯然叹息。 “冷少侠,你……这……哎……”项青鹭瞠目结舌,半晌无语。 “我要杀了你!”景余琼尖叫着扑向冷冰,被玉清真人拦了下来,玉清真人伸手按住景余琼肩头,任凭景余琼怎么挣扎,却也挪不出半步。 冷冰从景余琼脸上移开目光,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环视殿内,当者无不悚然,年纪较轻、修为尚浅的,被他锐目一扫,身子不禁微晃,霎时间竟有些足酸脚软,仿佛利剑压着百会,不敢直视。 “余琼,有师父和诸位前辈在此,还不用你来拼命。”玉清真人将景余琼拉到身后,交给溜进殿中的苏茵茵和彩蝶,踏前半步,没有半分惧色的看着冷冰,“你找她要做什么?” “我来是要告诉你,从今日起,莫要再跟着我,要不然你会死。” 桑南色纵声长笑,隐带杀伐,喝道:“好大的口气,这大甘的天下难不成真是你家王爷的?” 冷冰脸色不变,清冷如昔,不含半点感情的应道:“我的事与他无关。” “好一个与王爷无关,当初王爷在忘忧谷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要给天一堡一个交代,时至今日,王爷的交代又在哪里?”方小侯爷大声喝问道,一张脸红中泛紫,却是动了肝火。 “我就是交代,何须旁人插手。”冷冰不知死活的冷冰冰回了一句,方小侯爷气极反笑,项青鹭眼见话头已僵,忙不倏打了个圆场道,“冷少侠,王爷执掌巡检司,以法治天下,这单凭一句话就算交代,只怕旁人难以信服啊。” 冷冰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不过说话的是半分楼,冷冰纵然不近人情,但也知道半分楼和李落多少也算故交,耐着性子问道:“你待如何?” 口气很是无礼,半分楼的一行人却也没什么不满,天子剑我行我素,能多问一句都已经很给半分楼颜面了。 “天一堡堡主景浩然果真是冷少侠杀的?” “不错。” 景余琼闻言面目狰狞,呼呼喝声。彩蝶连忙拉住景余琼手臂,生恐她自寻死路,苏茵茵抱着景余琼素腰,趁机捏了两把,微微撇嘴,身段当真不差呢。 “杀人辱命,这又是何故?” 冷冰冷冷的看着项青鹭,竟似隐含了剑光在其中,所目之人无不凛然,似遭剑戮。 项青鹭额头微有细汗,洒然说道:“老朽痴长冷少侠几岁,也经过意气用事的时候,但身在武林,就不能不管江湖事,凡事总有个理字,今日就算王爷亲临,该问的话老朽还是会问,该做的事老朽也绝不推诿。” 玉清真人暗暗点头,半分楼果然人如其名,既然是答应了的事,果然便有担当,比起方小侯爷之辈更有江湖人的傲气,难怪能享誉卓城武林。 “来都来了,那就说说吧,要是闹到巡检司,你家王爷脸上也不好看。”许不羁懒洋洋的说道,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冷冰剑眉一挑,剑气纵横,桑南色握住刀柄,一脸寒色,和气会气色二使踏前一步,将关七侯挡在身后,方小侯爷脸色亦是一变,腰间长剑轻吟,竟然脱了半截剑身。许不羁伸手搭住方小侯爷腕臂,淡淡说道:“方小侯爷稍安勿躁,倘若天子剑要在这里仗剑伤人,说不得许某人要亲自走一趟巡检司了。” 冷冰冷冷一笑,目含轻蔑,没有接口,显然没有将许不羁的威胁言语放在心上。 周放抱拳一礼,平声说道:“冷少侠,是非曲直或是另有隐情,你且……”周放话还没有说完,便遭景余琼一顿抢白:“恶贼,敢做不敢当么?你配称天子剑吗?” “天子剑?”冷冰忽地破颜一笑,如破云之月,苏茵茵低低嘤了一声,眼冒金光,只觉冷冰英气逼人,好不让人心如撞鹿,砰砰直跳。 “这把剑名残渊,不叫天子剑,别再叫错了。” “冷少侠,你这是何苦。”周放无奈叹道。 “人是我杀的,敢做自然敢说。当日我在九曲连环坞附近的一条山道上见了一个垂死的人,他告诉我是被天一堡的人所伤,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剑心通明 他拼了命跑出来,却也没几刻可活,求我报官,我没应他就死了,死不瞑目,我便去了趟天一堡。” “就这样?” “你们要听,我说了你们又不信,早知如此,你们又何必问?” “你血口喷人!”景余琼咒骂着,狠毒的盯着冷冰。 “这,冷少侠,非是老朽迂腐,单凭一人之言就定生死,这总归有些草率鲁莽,再说那人你也不认得,怎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是真的。” “何以见得?” “就凭我掌中残渊。” 项青鹭一脸茫然,不解其意,喃喃说道:“残渊?” “我的剑告诉我那人说的是真的,我的剑就是我的心。” “荒唐!”方小侯爷大笑道,笑着笑着,却发觉殿中除了自己,别人并没有笑,而且脸上还有了几分凝重和骇然。笑声戛然而止,方小侯爷暗自嘀咕,莫非真有这么虚无缥缈的玩意。 项青鹭几人没有发笑,更没有觉得冷冰说话是无稽之谈,因为就在冷冰说出剑便是心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剑道巅峰,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之境。 只是剑心通明玄之又玄,由此定人生死却还不够。冷冰似乎猜到了众人所想,垂目看着掌中残渊,淡漠接道:“我看过那人身上的伤,是剑伤,所以我邀他一战的时候,让他在我的剑下走了十招,他的剑法很差,若杀他,三剑足以。” 景余琼娇躯摇摇欲坠,眼前一黑,心中悲苦万分,死就死了,便是这样也要被人欺辱。一缕鲜血从景余琼唇边留了下来,红的刺眼,咬破了嘴唇尚不自知。 没有人在意冷冰是不是有意嘲讽天一堡谷神剑法的不堪,实则已经相信以景浩然的剑法武功,多半真的在冷冰剑下走不了三招。 “那具尸体呢?”冯震鸣沉声问道,点醒了殿中诸人。 “人死了,要尸首何用,还不如让孤狼野狗果腹。”冷冰说的很平静,理所当然,在他眼中,死就是死,皮囊无用,倒不如喂几口野兽更有用。 众人心寒,只怕在冷冰心里,除了剑,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你既已杀人,为什么还要在灵堂上羞辱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玉清真人清朗责问,恬静柔美的面容透着空灵灵的冷意。 “因为等我又折返回那条山道的时候,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非但尸体不见,就连地上的痕迹也掩盖的一干二净。”冷冰抬眼,看了看殿中角落里的天一堡众人,蔑冷耻笑,“虚伪。” “你……敢污蔑天一堡!”景余琼厉声尖叫,形似入魔。 “污蔑?”冷冰冷冷一笑,“你天一堡有何资格让我污蔑?凭你么?”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讥讽嘲笑,含沙射影,冷冰其实多半没这个意思,但场中诸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景余琼以身子当成报酬,为父报仇的事。 景余琼纤弱的娇躯不住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一口鲜血涌在喉间,若是压不住,定将大病一场,说不定还会香消玉殒。 冷冰这番话着实过分,不论刚才说的是真是假,这样对一个倾城女子总是冷血惹人厌,可惜在冷冰眼里,景余琼再美,不过也就是个阴魂不散的烦人精罢了。 项青鹭略略松了一口气,暂且不说冷冰口述真假,至少天一堡一事与当日木萧下临去前抛出的天口教并无干系,如今看来只是木萧下顺手推舟,拖延时间而已。项青鹭想到这里,不免多了几分隐忧,定天王似是和魔门过从密了些。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的剑既然有心,那我这把刀当然也有心,倘若刀心告诉我你该死,我是不是就能杀了你,然后堂而皇之的告诉天下人,不是我要杀你,而是我的刀要杀你。”桑南色轻蔑一笑,咄咄逼人的看着冷冰。 冷冰旋身,剑眉一挑,看着桑拿色手中的刀,自从进了这还阴寺大殿之后,似乎只有到了桑南色说出这句话之后,冷冰才真正有了那么点兴趣。 “可!”冷冰忽地一笑,扬了扬残渊,冷静中带着一丝癫狂炙热道,“我听说过你,卓城马帮桑南色的碎梦刀,刀法很好,今天这个日子也很好……” 看着冷冰渐渐炽盛起来的剑气,桑南色有些后悔,想不到冷冰如此好战,怕是早就存了心思会一会桑南色的碎梦刀,只是苦无机会和借口,如今自己把自己送上门来,冷冰岂有不战之理。 “冷少侠……” “哈哈,”桑南色仰天大笑,豪气干云,“打就打,让我看看你的剑值不值这么大的名声。” “桑帮主,你们……” 项青鹭想劝阻二人不要动手,只是桑南色和冷冰皆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就算释纤巧在这里也未必能拦得住,至于殿中其他人,许不羁和玉清真人多半是想瞧瞧冷冰的剑法已至何种境地,关七侯和方小侯爷约莫是盼着两败俱伤,而景余琼脸上的狰狞依旧,自然是盼着桑南色能一刀杀了冷冰,替父报仇。 “刀剑无眼,要是我不小心杀了你,嘿,是不是还能抱得美人归?”桑南色漫声轻佻的笑道。 景余琼微微一愣,咬着牙说道:“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嫁!” “哈哈,这下好了,美人当前,不动心都难,那就看看我桑南色有没有这个艳福,请!”桑南色一伸手,脸色骤然沉冷了下来,既然要战,便不会有轻敌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眼前的天子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殿外雨声里忽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呼声,声音尖细,像是捏着嗓子叫喊,乍一听,和宫里的太监有八九分相似,“慢来,慢来,咱家可算赶上了,还没打起来吧。” 说话声中,从大雨里闯进来三个人,皆是蓑衣遮雨,刚进屋里,脚下就积水湿了一地,当中那个怀里鼓鼓囊囊,不知道抱了什么东西。三人刚进殿。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巡检司来人 当中那人尖声高叫道:“冷公子,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千万别动手。” 冷冰眉头一皱,有些厌烦道:“你怎么来了?” “这是上头的意思,小的非来不可。”来人语含谄媚,阴柔至极,听者无不恶寒。说话间,三人摘了身上的蓑衣,露出衣着,飞羽黑带,腕口处绣着月辰,花翎墨衣,竟是两位巡检司侍御史郎,正中那个说话的是个主簿。 项青鹭微微一惊,认得其中一个巡检司官吏,讶声问道:“曹御使,这是?” 左侧那个紫膛阔面的大汉微笑颔首,却没有做声。卸了蓑衣,那说话的巡检司主簿人如其声,脸白无须,细细长长的身子,一双狭长的眼睛,眼珠子约莫只有三成不到,余下皆为眼白,颇是渗人。手很长,手指很细,卖相着实不错,只怕比大多数女儿家的手还要嫩上三分。这双手很白,不过却白不过这人的一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吹雨打的缘故,来人脸上除了白再没有别的颜色,比之白布犹胜三分,像裹了一层浆,阴恻恻吓人的很,彩蝶几个女娃儿低低惊叫出声,若是夜里,这张脸十有八九能叫幼童止哭。 许不羁眼睛微微一眯,玉剑宫诸人未必能分辨的出,但此间卓城诸雄大半都看得出说话之人的出身来历,那人分明是个宦官阉人,不知道怎会跑到巡检司,而且还有了官身。 毕竟是宫里出身,眼界先不说,这礼数却没差,周到的很,来人团团行礼,笑容可掬,只是放在这张脸上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无人应声,只有数人一头雾水的拱手回礼,不解其意。冷冰很是不耐烦,喝道:“吴左!” 名唤吴左的巡检司主簿一缩肩膀,似是极怕冷冰,忙不倏接道:“冷公子,小的受王爷所派,来此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 吴左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行囊,放在地上,左右两名巡检司侍御史郎帮着摊了开来,里头装了几十卷册,看着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斤,也难为吴左怀揣卷册冒雨走了这么远。 “这是什么?” “这是小的验尸留下的记录。” “验尸?验什么尸?”许不羁奇道。 “九曲连环坞,斜背镇,七角村,环池坳,一共一百一十七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吴左没有理会殿中诸人神情巨变的模样,径自盘腿坐了下来,捡起一枚卷册,打开之后自顾自念道,“死者男,高五尺七寸,约莫四十岁到四十五岁,右侧背骨厚三分寸,右肩斜九分二寸角,掌缘有骨质,左腿略长半寸,拟生前多负重,行山路,以樵木之类营生,死因为胸前被重物或掌力所击,胸骨碎五片,破心而亡,行凶者善使重器或重拳;以头骨覆面,捏泥人以辩,有斜背镇百姓为证,死者乃环池坳蒋氏男丁蒋山。” “死者女,高四尺八寸,约知命之龄,驼背,弓腰,腿骨有后天隐疾,骨碎而散,行走不便,左手指骨隐有淤黑,刮骨以辩,有微毒,寻百草而解,是为红蛇胆一类含毒草药常年浸染而致;死因为颈骨扭断所致,颈骨有裂纹,行凶者以擒拿残杀至死,善大力鹰爪功一类的武学;以头骨覆面,暂无人可识。” “死者男,高三尺二寸,年及总角,臂骨腿骨无伤痕,口鼻胸腔骨下有红泥沙,与落葬处不符,查探左近,一里外有一处红泥潭,死因初判为行凶者将幼童按压入泥潭窒息而亡;以头骨覆面,塑泥像而辨,暂无人识。” “死者女,高五尺三寸,观盆骨胸骨,年不过二十,右臂骨折,左腿骨裂,胯骨有撕裂痕迹,且左右两腿难以并拢,除此之外无明显伤痕,疑生前遭人凌辱至死,死因拟为失血;身旁留有香囊一件,上绣一个春字可见,做工乃临江一带绣庄常用技艺;遂遣人南下临江,访绣庄四十八家,查得此香囊出自临江乌衣巷镇花开富贵商号,此香囊原为宜州白山县一众行商所购得,依线索遣人再下宜州,探知三年前有行商尉氏父子三人北上,购得此香囊,赠予远亲胡平之女胡氏春秀,至此得死者名姓。” “死者男,高六尺,骨宽大,孔武有力,青壮之龄,年岁不过而立;死因为喉骨被利器斩断而亡,断面平滑,行凶者善使剑类凶器,且出剑很快,一气呵成,剑道之上颇有淫浸;以头骨覆面,塑以泥像,有七角村十三人可辨,为环池坳保长蒋怀仁之弟蒋怀义,此人颇有侠名,原在嘉庆府当过差。” “死者女,高五尺五寸,盆骨有产子印记,年近三十,手脚骨骼略见厚长,脚骨无增厚之相,不长于劳作,且与七角村一带百姓骨架不同,疑为北地人氏;左腿至膝下一寸处被斩断,断痕有碎骨,粗糙不平,行凶者拟用鬼头刀或厚背刀之类的兵刃所断,重力而不重速;死因怀疑一为失血过多,二为胸前有三根肋骨折断,初判为行凶之人压断所致,死因暂且不明;走访斜背镇及七角村一带,死者为环池坳保长蒋怀仁之妻卓州保定府与和县田氏灵玲。” “死者男,高五尺六寸,骨见疏松,有龄纹,右手腕部有磨骨,多为常年习字所致,年近花甲;头骨碎裂,有大小断骨一百零三块,死因为被人多次击打头骨碎裂致死;死者眼眶有指痕,疑为生前被行凶者剜眼,此凶徒指力不弱,猜测有二三十年的功力;死者易于辨认,为环池坳私塾先生青田县人氏翁虹轩。” …… 吴左不快不慢的念着,合着他那尖细的声调,殿中诸人只觉身上阵阵发冷,纵然是身怀武功的江湖高手也不例外,就连隐忍如关七侯和狂傲如桑南色都齐齐变了颜色,而玉剑宫里的那些娇柔少女更是不济,一个个脸色发白,仿佛见鬼一般盯着吴左。 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惨绝人寰 这不是寻常的行凶伤人,而是惨绝人寰的虐杀。几卷书,几句话,将众人带到了环池坳里那个暗无天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仿佛耳边听见了这些百姓临死前的惨嚎和凶徒放肆的狂笑,而背后,便是漫天而起的黑烟红火。 吴左不紧不慢的念了十几个死者的死状死因,语调丝毫不见起伏,还是那般阴柔尖细,好似眼前看到的不是仵作记载,而是形同照本宣科的教书先生,见过的不是一具具尸体,而是笔墨纸砚,一个墨点,一片落叶,一张白纸。 念了半晌,吴左瞧了瞧地上这一堆卷册,寻思着要都念完,怎么也得花上大半个时辰,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殿中那柄冷冰冰的剑不耐烦了。 吴左在一堆卷册里翻找起来,少顷之后,拿起一卷印染了朱砂的卷册,眼睛一亮,大叫道:“就是这个!” 这一声突兀的叫喊惊了众人一跳,众人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就见吴左晃了晃手中卷册,细声说道:“这个死得最惨,全身上下有剑伤九处,刀伤四处,骨头断了二十三处,牙齿掉了十一颗,左手整个手掌被敲碎了,下身还被刺进去了一根四寸粗细的木棍,差不多是被行凶之人凌辱凌迟至死,而且,”吴左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玉剑宫的那些女弟子,阴声接道,“死者还是个女子,年纪大概和她们差不多……” 话音刚落,只听众女齐声尖叫,一个个花容失色,有两个胆子小些的玉剑宫弟子竟然哭出了声,若不是玉清真人在,早就吓得掩面而逃。 吴左如此模样让两名巡检司侍御史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那名紫膛阔面的曹姓御使喝道:“吴大人,小心说话!” “哎,是,这个……”吴左搓了搓手,难为情的说道,“这个毛病王爷和大人说小的好几回了,下次一定改,一定改。要不小的再念几个……” “不用了!”周放和冯震鸣齐声喝止道。 殿中一阵沉默,如此凶案骇人听闻,简直令人发指,犯下如此凶案的凶徒就算是诛灭九族也不为过,只是朝野内外竟然不闻半点风声,今日若不是吴左一一道明,谁又能知道锦绣如九曲连环坞竟然掩盖着如此丑陋恶毒的惨剧。 众人震惊之余,却是扑面而来厚重如山的威压,这种重压不是来自冷冰的那把残渊剑,而是殿门前三人身上显赫而又暗沉的巡检司官服,也只有巡检司才能在如此短的时日之中查清一百余口人命的始末渊源。绣庄四十八家,自临江南下宜州奔波数千里,吴左的词不算严,义也不算正,但自有一股堂堂正正的气势,让人不敢轻视。许不羁收起了懒散的面孔,沉默的看着殿门处三人,论官职地位,区区巡检司的侍御史郎和主簿拍马也及不上宫中九卫,可就是这样三个人凝成的势让许不羁望之生寒,眼前虽只有三人,身后虚空之中却有一头洪荒巨兽静静的看着殿中诸人。 关七侯极快的环视众人一眼,微微退后半步,偷偷打量着玉清真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点兔死狐悲的凄凉,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天一堡堡主死在冷冰剑下,接着就有巡检司查出的灭门惨案。 “这莫非就是王爷的交代?”许不羁沉声问道。 “这是王爷给小的交代的事,别的事小的一概不知。” “我见过你?”许不羁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小的见过许大人,许大人不记得小的了。”吴左点头哈腰的说道,模样恶俗中带着市侩,半点也不像个巡检司的主簿。冷冰和两名巡检司御使见怪不怪,只当作没有看见吴左这幅叫人鄙视的模样。 “吴大人,还望明言。”项青鹭凝声说道。 “我只管验尸,别的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可答不上来。”吴左连连摇头道。 项青鹭将目光转到曹姓御使身上,问道:“曹大人,若是凶杀,老朽冒昧,既然有巡检司出马,缉凶理应不难,今日来此,莫非这桩凶杀与此间之事有关?” 曹御使缓缓说道:“当日忘忧谷一别,王爷传令巡检司,遣侍御史郎十三人,主簿九人,巡按百人南下九曲连环坞,封锁消息,遍访五州二十六府,后找到了这处埋尸地,再耗费一年之久,查明了所有死者的死因,皆登记在册,就是吴大人所携之物。所有死者有迹可循的剑伤八十三处,刀伤一百二十处,掌印二十二处,指印三十七处,其他外力姑且不论,行凶之人中至少有一人善用剑,一人惯于用刀,还有一个精于掌法和一个有擒拿指力的凶徒,其中使剑之人武功最高,掌力雄厚者次之,用刀之人武功最弱,但比起这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而言,也无异于妖魔厉鬼。” “曹大人,凶手抓到了?”周放含怒问道。 曹御使微微颔首,以示谢意,堂堂正正道:“卷册送大人过目,大人复言所查始末皆为巡检司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曹某便与司衙同僚再探三月有余,凶徒杀人逾百,想做到无迹可寻很难,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等找到人证,环池坳有名录记载的共有一百一十四人,尸体共计一百一十七具,有三具尸体不在府衙登记造册之内,我等翻遍了环池坳方圆百里,机缘巧合才知道并非只有三个人不在官府记载当中,而应该是四人,剩下的那个人,就是活口!” “好!”周放大喝一声,向曹御使拱手一礼,一脸佩服的赞道,“不愧是巡检司!” 曹御使淡淡一笑:“分内之事,周公子过誉了。找到这个人,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凶徒一行不可能凭空消失,所过之处必有痕迹,现有人证一十二人,不日将至卓城巡检司。” 第一千七百八十二章 死人不会说谎 一句分内之事轻描淡写,却不知道为了查清这桩凶案,巡检司上下费了多少心力物力,也就只有这样的庞然大物,才堪称国之重器。方小侯爷脸色青红不定,心中不自禁的泛起阵阵苍白无力,与巡检司相比,护天盟就像个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人证物证俱在,何人还敢抵赖!曹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恶徒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 曹御使闭口不言,神色严肃,看起来人证还没有到巡检司之前不会轻易说出凶手的姓名,不过殿中众人皆是心思通明之辈,曹御使虽无明言,但猜个七七八八也不难。 冯震鸣扫了一眼殿中诸人,嘴角泛起淡淡的讥讽之意。殿中众人皆是一脸震惊,不是伤切就是愤怒,但都似被人点了哑穴,没有人说话,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 “景家谷神剑法闻名江湖,在下恰巧听说天一堡大总管费祖冲有碎碑手的绰号,掌力不弱,二总管成禄号天星无影,四十九招天星手在擒拿一道也算小有名气,船头翻江倒海苗顺是天一堡堡主妻弟,早年曾在五虎门习艺,算是学了点五虎门五虎断魂刀的皮毛,造诣不高,但水性尚可,领了天一堡船头的差事。这几人,除了天一堡主之外,一个掌法了得,一个善长擒拿,还有一个会用刀,会有这么巧的巧合吗?还是说他们和环池坳发生的凶案有瓜葛?”冯震鸣忽然一指殿中角落里的天一堡诸人,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曹御使,坦坦荡荡,着实让人心折。 曹御使咧嘴笑了笑,看也没看角落里神情紧张哗然出声的天一堡众人,朗声说道:“这话想问的人不少,愿意问的不多,难怪江湖同道都说半分楼的江山,闯在周堂主,守在项堂主,而独独给了冯堂主一个镇字,哈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冯震鸣微微扬眉,抿了抿嘴唇,却无傲色。景余琼双眸含血,紧紧抓着剑柄,勉强安抚起伏不止的酥胸,厉声斥责:“胡说八道,你们污蔑天一堡,我和你们势不两立!” “好了,别吵了!”桑南色皱眉说道,“这天下间用剑用刀的人多了,怎么就能断定是天一堡中人所为?再者说了,万一有人存心构陷天一堡,难保不会出差错,就凭一个会用刀,一个会擒拿,一个掌法不错,江湖上找出这样的人就算没有几千,几百总用吧,凭什么就是他们三个?” “不错,巡检司是朝廷司衙,举足轻重,但也不能诬陷我天一堡,拿不出证据,空口白言这样的话谁不会说?这样就能替那个杀人凶手开脱吗?”天一堡诸人中领头的中年男子瞇起一双湿润漆黑的大眼睛,捋须冷笑道。男子一袭飘逸宽袍、环肩半袖,腰系犀角玉带,鹤氅之下金织彩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羽化气象,正是天一堡大总管碎碑手费祖冲。 吴左不慌不忙的连连点头道:“言之有理,这些话也算是空口无凭,不过多亏了那具被凶手凌迟的尸体,巡检司将尸体上的伤痕绘制了下来,与其余死者身上的伤痕一一对应,拼凑出了一招半剑法,两招掌法,四招指法,还有七招半刀法。剑和掌的确不易分辨,不过指法和刀法待我等询问过七位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后终于找到了来历,至此,巡检司才定疑凶。”吴左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三分虔诚,三分痴迷,另有三分陶醉,“活人会说谎,但死人一定不会说谎。” 玉剑宫诸女寒毛倒竖,皆都躲的远远的看着吴左,半是恶心,半是惊恐。众人一阵心寒,不过更多的还是震惊,巡检司以尸骨拼凑行凶之人的招数,比冷冰以剑伤分辨招式要难百倍,这样的手段闻所未闻,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但吴左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 “故弄玄虚,”许不羁心头闪过一道急电,这个人一定见过,而且就在宫里,只是一时半刻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随即压下心头疑虑,冷声喝道,“是天一堡二总管成禄的天星手和苗顺的五虎断魂刀?” “只能断定是天星手和五虎断魂刀,但还不能说成禄和苗顺二人就是凶手。”曹御使轻咳一声,接言道,“大人有言,王爷曾有明令,巡检司依法行事,疑罪从无,要不然也无须多花这些时日去找此案人证。”说完之后,曹御使瞥了一眼费祖冲,神色难得有了一丝波动。 费祖冲气度不改,面无表情,仿佛胸有成竹,只是身后天一堡诸人已是惶惶,有怀疑,有惊惧,更多的是茫然。 “如果以此案来定冷公子清白,那景浩然必是用剑的凶手。”冯震鸣吐了一口气,看似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但乍一回首,冯震鸣猛然间发现这间屋子里,除了景余琼,到底有几个人才会相信冷冰是无缘无故取人性命,只怕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你们胡说!我父亲怎么会……怎么可能!”景余琼声嘶力竭的大叫,若不是玉清真人扣住肩头,景余琼就要扑上前去,与冷冰玉石俱焚。 曹御使面不改色,垂目轻吟道:“是非曲直,再过几日就会真相大白,巡检司有没有徇私枉法,诸位自有分晓。” “善哉善哉,好一个疑罪从无,只可惜白白耗费了那些时日。” 曹御使身侧另一名巡检司侍御史郎缓缓开口:“确是如此,如果不是疑罪一说,进了巡检司,哑巴也会说话。”这名巡检司侍御史郎薄唇冷眼,脸庞消瘦,颧骨高高耸起,不算英俊,倒也还能入眼,一眼望去就是个极有主见而且惜字如金的人。 言辞平平淡淡,听在方小侯爷几人耳中,却觉脸上火燎般的疼。权柄滔天又如何,知权善用者为忠,知权滥用者为盗,都说巡检司弄权遮天。 第一千七百八十三章 瓷娃娃 如此律法苛严,大甘朝廷里又有几处衙门做得到。 “善哉,你们,还不跑么?”中年道人口喧道号,声音有催人迷离醉醺之意,忽地,大殿角落一道人影破窗窜了出去,眨眼间没入雨中。 周放怒喝一声道:“奸贼,尔敢!”说罢就要追出去,被项青鹭拦了下来。周放不解,项青鹭一指神色如常的吴左三人,缓缓摇头。周放恍然,巡检司既然能来,又怎会没有后招。 跑出去的那人方才就在费祖冲身后,是一名锦衣公子,双眉斜飞、鹰准薄唇,略显瘦削的英俊面容掩不住一股惯了骄悍跋扈的意气,正是天一堡船头苗顺。 苗顺逃窜,殿中静的落针可闻,这一逃,一切不言而喻。景余琼面如死灰,张了张口,喉间发出一阵阵吐字不明的呃咦声,目光呆滞,玉清真人秀眉紧锁,轻拍景余琼背心,景余琼哇一声吐出半口鲜血,软绵绵的坐倒在地上,像是哭,又像是笑,便那么魂不守舍的颓然而坐。 费祖冲没有动,身边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莽汉也没有动,揪着乱糟糟的虬须,啧啧有声,不知道是疼还是怎地,极不自然。 “成禄,你怎么不跑?”费祖冲笑问道,不知道为什么,费祖冲说完这句话之后有了一种病态的解脱和轻松。 “跑?跑个卵蛋,能跑出巡检司的手心吗?”成禄粗声粗气的说道,晃着脑袋上形如鸟窝的乱发,认命般叹气道,“早就说了别跟着这丫头瞎胡闹,也不看看惹得是什么人,自寻死路,怨得了谁?苗顺这狗日的王八蛋,天一堡就毁在他手上。也怪大哥你心太软,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我就说了,你该占了天一堡,锁上这丫头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再要了她,女人都这德性,等她成了你的人,日后还不是千依百顺,你让她往东,她还敢往西不成。” 费祖冲摇了摇头,脸上有惋惜之色,却没有后悔之情,长叹一声,苦笑不语。 成禄言语粗鄙不堪,玉清真人眉头紧皱,一脸厌恶的看着成禄,清冷叱道:“住口,不尊家主遗孤,是为不忠;残杀无辜百姓,是为不仁;罔顾兄弟之情,是为不义,这等不忠不仁不义之辈,死不足惜!” “哈哈,臭婆娘,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屁股往哪撅,老子就知道你找哪个茅坑。哼,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有你哭爹喊娘的时候。”成禄啐了一口,恶狠狠的骂道。 玉清真人脸色一冷,剑出三寸,又生生忍了下来。景余琼一脸茫然,喃喃低语:“费大叔,成二叔,你们为什么,为什么……” 费祖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瞬间隐去,自嘲一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余琼,斯人已去,活着的还要活下去,天一堡是存是灭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以后莫要再想着寻仇,你爹不是坏人,错就错在娶了一个不该娶的女人,这是命。” “命……”景余琼呢喃低语,忽地声嘶力竭的叫道,“你告诉我什么是命,什么是命!” 景余琼伤心欲绝,却还要压抑着哭声,紧紧捂着嘴,害怕哭的声音太大,便是咬破了手掌,鲜血横流也没有觉得疼。苏茵茵心里颇不是滋味,几刻前自己还打心底里暗暗诅咒景余琼走霉运,嫉妒她被玉清真人收为关门弟子,这一刻,天旋地转,她苦苦寻求的不惜用容颜美色当成代价的复仇竟然只是一场颠倒黑白的骗局,苏茵茵动了恻隐之心,轻轻蹲下身子,将景余琼揽进怀里,顺带着也恨上了殿门处那三个冷血无情的人。 “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人证?”方小侯爷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问道。 曹御使摇了摇头,平声回道:“巡检司断案,非不得已不施诈计,人证确有其人,正在护送前往卓城的路上。侥幸未死的那个人,就是被凶手凌迟残杀的那位女子堂妹。” “原来是那个女人的妹子,嘿,肯定也是个美人。”成禄满不在乎的淫笑道,视殿中诸人如无物,恶到极处,竟也有了几分成魔之气。 没有人再去理会和责问他,在场中诸人眼里,成禄已经是个死人。此刻众人思索的是天一堡一向素有侠义之名,为什么会做出这等惨无人道的凶案,费祖冲方才一言,景浩然错识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又是何方神圣。 费祖冲转头看着成禄,萧索叹道:“二弟,是大哥害了你。” “早知今日,何必……”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殿中数人厉声喝道:“住手!”桑南色与冯震鸣周放二人电闪而出,扑向费祖冲。忽地,三人身在半空猛然一顿,齐齐止步,骇然失色。同一刻,冷冰没有动,许不羁收回了刚刚迈出去的步子,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大殿横梁。 一颗瓜子,蚕豆大小,慢悠悠的从头顶屋梁上掉了下来,正巧砸在了费祖冲挥向成禄太阳穴的右手,一声清脆的响声,而后是费祖冲含痛闷哼,这粒瓜子很轻,不过却砸断了费祖冲仗以成名的碎碑手。 桑南色倏地仰首望向房梁,一个豆蔻妙龄,面容精致至极的女娃儿无所事事的坐在横梁上嗑着瓜子,穿着一身短襟碧裙,露着一双修长纤细的秀腿,脚上穿了一双牛筋绑带的小蛮靴,一晃一晃的在房梁上荡来荡去,白生生很是乍眼。苏茵茵多看了两眼,暗骂一句,竟然比自己还要白。 “什么人?”桑南色冷喝一声,一脸戒备的看着梁上的瓷娃娃。女娃嘻嘻一笑,吐了一片瓜子皮,身子一仰倒了下去。众人一惊,却见女子左腿一勾,头下脚上的吊在房梁上,一双秀腿绷的笔直,曲线显露无疑,冯震鸣和周放转头望向别处,非礼勿视。 女子抬头,倒吊着看着身下的费祖冲,眨了眨眼,细声细气的说道:“你最好别乱动。 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傀儡术 不知道是躲不开还是忘了躲,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不是愤怒,而是失望,张了张口,终化成了无声的叹息。 “你是巡检司的人?”方小侯爷倒吸了一口凉气,未曾听说李落又从哪里搜罗来这等江湖高手。 “巡检司?”女子撇了撇嘴,“谁稀罕!哎呀,你们别看着我啦,快看那边,有人进来啦。” 众人顺着女子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有人进来了,而且还是那个刚走不久的人。苗顺用一个怪异绝伦的姿势慢吞吞的从方才撞破的窗户上爬了进来,手脚并用,关节僵硬,看上去极其别扭,若说是爬,还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从窗户上塞进来更恰当些。 落地,摔倒,起身,摇摇晃晃,苗顺一步一步挪到了费祖冲身旁,没有人搀扶,像个喝醉酒的人,或是躺了数年之久刚刚起身下地的人。苗顺面目僵直,口不能言,只有一双眼睛透着惊恐万状的慌张,能听,能看,只是这个躯壳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 傀儡,许不羁和项青鹭脸色一变,这是异域邪术,已经很久没有在大甘武林中重现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还阴寺大殿之中出现。 苗顺站定,木然呆滞,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骚臭味道,吓得湿了裤子,好在淋了雨,不至于太难看。苗顺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剩下一对眼珠子,惶恐万状的转着,满是恐惧和祈求。众人冷漠,没人生出同情和怜悯,当日在环池坳,那些被虐杀的无辜百姓该也流露过和此刻苗顺一模一样的恐惧和祈求。 破碎的窗户上多了一团黑影,以团而论,是因为这个人影委实没有半点人样,而且来的无声无息,殿中不乏高手,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人影是何时出现的。 “姥姥,你的玩具好丑。”娇嫩女子脆声说道,咯咯娇笑,从房梁上蹦了下来,双手背在身手,仔细看了看费祖冲三人,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兴趣,微微带着点奶声说道,“人交给你们啦,可别再让他们跑了,姥姥,咱们回去吧。”说完之后,女子迎向黑影,初时轻快,越到近处脚步就越沉重,磨磨蹭蹭,好不干脆。 黑影发出夜枭般的桀桀怪笑,声如铁划,沙哑刺耳:“乖孙女,回。” “留步。”许不羁高叫一声,黑影慢腾腾的绕了半圈,不知道此时是面朝众人还是背对众人。娇嫩女子嘻嘻一笑,“姥姥,人家叫你呢。” “是吗……”黑影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一头掉进了殿外雨幕之中,再看时已经没了踪影。娇嫩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回首冲吴左三人挥了挥手,也蹦蹦跳跳的跟了出去。许不羁握拳,复又松开,眼中闪过几息异芒,终是没有再叫来人留步。 这两人来的很突然,离去也很匆忙,似和吴左三人相识,而吴左三人却又一个也不认得,只能猜测是李落派来相助的隐秘高手。 黑影消失,苗顺砰然倒地,形如一滩烂泥。冯震鸣周放桑南色将天一堡余众围了起来,费祖冲捂着手腕,疼的冷汗直冒,成禄倒是放得开,斜眼看了看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苗顺,面带嘲讽,晃了晃满头乱发,仰头望天,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冯震鸣走到苗顺身前蹲了下来,右手刚一搭上苗顺脉门,心中就是一寒,脸色一紧,周放连忙问道:“怎么了?” 冯震鸣沉声回道:“经脉俱断,废了。” 周放吸了一口凉气,好狠毒的手段,巡检司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何时会有这等凶人听命于巡检司。 人影一闪,许不羁移到苗顺身旁,按住苗顺另外一只手的脉门,脸色凝重,良久之后缓缓起身,垂目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苗顺,嘴角微微一抖,没有说话。冯震鸣见许不羁神色有古怪,颇有疑问,眼下却不是开口询问的时机,暗忖莫非许不羁认得。 冯震鸣猜错了,许不羁的的确确不认得方才制住苗顺的神秘人,但这种傀儡术许不羁并非头一回见,论变化,要比早前那人施展的手段稍逊一筹,论阴毒,却又胜过那人三分。这个人,就是宫中九卫中最神秘的八面玲珑舒才人。 不到半刻工夫,一伤一残。大殿中死寂般的沉默,曹御使咳嗽一声:“他们就先容我等带回巡检司,过些日子,是非曲直自有定论,诸位若有疑虑,当可往巡检司查究始末。” “若是无罪,他怎么算?”许不羁一指苗顺,冷冷问道。 曹御使眼皮一跳,也觉刚才那人出手太过狠辣了些,但不知道那人与王爷有什么渊源,眼下不便乱说,平声应道:“若是无罪,曹某就赔他一命。” 许不羁轻哼一声,刚一转身,就看见冷冰冷冷的看着自己,锐目冷凝,许不羁悚然一惊,这是被冷冰惦记上了。 项青鹭环目一扫,和声说道:“那就这样吧,诸位意下如何?” “琼花仙子怎么办?”关七侯眼珠一转,问道。 玉清真人俏脸一寒,轻轻挡在景余琼身前。曹御使看了一眼痴呆浑噩的景余琼,微微一哂,道:“巡检司本就无意为难她。” “不愧是巡检司!”关七侯大声赞道,也不知道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出城之前,王爷让小的带了三句话。”吴左漫声细语道,众人竖耳聆听,“第一句话是捎给冷公子的。” “说。” “数日后人证将至卓城,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江湖上的事就依冷公子的意思办,王爷和巡检司不会插手。” 冷冰剑眉一扬,明白李落的言下之意,当是意指景余琼:“他的意思呢?” “王爷说了,若你问起,命小的告诉冷公子,杀。” 冷冰哦了一声,颇觉意外,嘴角玩味一笑,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句话是王爷托小的带给方侯爷。” 方小侯爷脸色一紧,不自觉放缓了声音,略带恭敬的说道:“王爷说什么了?” 第一千七百八十五章 三句话 吴左挠了挠头,只觉王爷托他捎来的这句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依葫芦画瓢,李落说什么,自己也就说什么:“王爷说他今日入宫一趟,多半会碰上舞阳公主,许久不见,且瞧瞧舞阳公主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众人皆是一愣,唯独方小侯爷脸色大变,笑的很勉强,强颜应道:“王爷兄妹许久不见,是该好好叙叙旧。”说罢,方小侯爷就觉背心冷汗直冒,寒气刺骨。 殿中诸人见状多少猜到了点,但一定不如方小侯爷这般感同身受。这句话听起来只是家长里短的兄妹之情而已,但落入方小侯爷耳中,那就是一句不加掩饰的威胁。今日舞阳公主本该会去一个地方,不过既然李落去了,那就是说舞阳公主走不了,那么那个地方,还有那些人,应该早就在李落和巡检司的眼睛底下。 “第三句话是王爷命小的转告玉剑宫玉清真人。” “我?”玉清真人很是诧异,没想到大甘九殿下竟会留意一个江湖女子。 “是,王爷说,江湖多风波,女子更加不易,朝廷不入江湖,真人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卓城找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她算半个江湖中人。” 玉清真人樱口微张,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就这些了。”吴左拍了拍手,忙着收拾地上摊开的卷册。曹御使抱拳一礼,恭声道:“可否请冷公子护送一二。” 冷冰嗯了一声,牟然转身看着玉清真人说道:“案子查清之后,如果他该死,你告诉她,我会给她一次公平挑战我的机会,她也可以换别人替她来,但是记住,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多一次,我必杀她。” 玉清真人心头微动,握剑的手轻轻施力,美目中有一丝不服气的战意,香唇轻咬,数息之后吐出一个好字。冷冰转身向殿外走去,巡检司三人忙将天一堡众人收归一处,除了费祖冲三人外,对其余诸人倒还算客气,没怎么呼来喝去。项青鹭颔首示意,周放跟了过去,随冷冰几人一道回城。关七侯自不甘人后,遣酒财二使一同押解疑犯返回巡检司。 人走了一半,大殿之中忽然空空荡荡起来。许不羁意兴阑珊的靠在椅子上望着屋顶出神,方小侯爷双手交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无鞘剑变得无足轻重起来,谁也没有兴致多说一句,却有一声似有似无的宽慰呼气声。 大甘,宫中,舞阳殿。 匾额上舞阳殿这三个字龙飞凤舞,笔墨如新。原来这座宫殿的名字其实不叫舞阳殿,李落也记不得原本的名字,如今换成舞阳倒也好听。 窗外雨声淅沥,打着叶子噼啪作响,有时悦耳,有时让人烦躁,要看心境如何。 挨着窗是一张秀榻,上面摆着一张红木小桌,桌上有两盏清茶,微微冒着热气,还有一炉香,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你来我往,看上去颇是热闹。 “该你了。”李落和声说道。 对面丽人轻蹙娥眉,纠结不已,贝齿轻咬朱唇,半是羞,半是恼,格外撩人。李落抬头看了一眼数尺外的舞阳公主,雪梅幽香随风轻漫。今个舞阳的打扮着实出乎李落预料,襦裙半袖、绣绫裹胸,十足一个倦慵丽人。 舞阳梳着蓬松俏皮的坠马髻,纤细的皓腕上佩着一只羊脂玉镯,肤质竟比镯子还要腻润。她披着的半袖同样是明黄色的薄纱所制,更像是睡前闲坐的闺阁服色,见不得外客,因此更显得迷离动人。 舞阳随手端起茶杯,以杯盖轻轻揭去浮沫,就着啜饮一口 其实李落见舞阳的次数并不多,以前数次都是匆忙的很,兄妹二人怕还是头一回相抵而坐。李落趁着舞阳垂眸苦思的时候偷闲打量着自家这个妹妹。细看舞阳,生得明眸皓齿,微微噘起的双唇饱满滋润,面孔看来十分年轻,论精致细腻,不如倾城,不过论英气,宫中少有人能及。 良久之后,舞阳沮丧的丢下棋子,赌气说道:“左右都是输,九哥哥,你也不让着我。” “若是让你,岂不是没意思了么。” “那也没有你这样的,八局棋,我一局都没赢,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舞阳双颊泛红,娇声呼道。 李落莞尔,收起了棋子,问道:“还下么?” “不下了!”舞阳恶狠狠的将棋盘一推,赌气不看李落。 李落定定的望着舞阳,这么近,连舞阳脸上稚嫩的绒毛也看得清清楚楚,一根一根,有些柔润,乖巧的贴在舞阳脸上。慢慢地,一朵红云染了过来,漫过了耳根,直直窜进了脖颈那抹白皙中去。 李落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舞阳大恼,跺足嗔道:“九哥哥,你……你……真坏!” “哈哈,妹妹好看,当兄长的有荣与焉,你羞什么?” 舞阳脸色更红,气道:“胡言乱语,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说了。”李落笑道。 安静了一小会,舞阳平复了心绪,看着李落轻声问道:“哥哥怎么想来我这舞阳殿的,我原以为哥哥会去敛玉那里呢。” 第一千七百八十八章 明舞王的秘密 这个时候该哄哄了,李玄嗣走到女子身前,托起女子香颚,女子双目微闭,李玄嗣俯低身子,轻声劝慰。女子软绵绵的嗯了一声,李玄嗣哈哈大笑,着实开怀,所谓风月尽处的月下春江,美人如玉,却不过都是自己手中的棋子,旧人去,新人来,花魁总是有的,唯有自己才有资格拨弄风月,玩弄那些权贵的心思。 “来人,送妙音姑娘去月下春江。”李玄嗣沉喝一声,没有看妙音眼中幽怨的神色,拍了拍妙音洁白的脸颊,淡淡一笑。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李玄嗣背对着来人,不愿让手下心腹瞧见自己的模样。来人入屋,数息无声,妙音惊愕问道:“你是谁?” 李玄嗣一怔,回头一望,骤然呆立当场。 就见来人半鬓白发,清秀单薄,脸上带着一丝相见不如不见的无奈笑意,和声说道:“八哥,你这个地方真难找。” 一声八哥,震的妙音花容失色,俏脸煞白,妙音偷偷看了李玄嗣一眼,却见李玄嗣的神情比之自己还要不如,仿佛见了鬼,嘴唇发青,手脚发软,本就残疾的身子愈发显得摇摇欲坠,哪里还有半点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样。 “九……老九,你怎么会来这里?”李玄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身子一软,倒退了几步,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妙音也猜到这个有一丝面熟的男子是什么人了,能让李玄嗣露出这般不堪模样的人极少,能唤一声八哥的也就唯有一人了。妙音慌忙跪倒在地,匍匐拜首,颤声呼道:“民女妙音,参见九殿下。” 李落看了妙音一眼,那样的玲珑娇躯在李落眼中没有半点色欲怜悯之意,径自走到李玄嗣身边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上,五味杂陈:“菜凉了,八哥,喝杯酒吧。” “民女……民女替两位殿下斟酒。”妙音颤抖着起身,慌慌张张的想要为李落和李玄嗣斟酒,李落头也没抬,淡淡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说罢,李落先替李玄嗣满满斟了一杯酒,而后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举杯邀道,“八哥,借花献佛,请。”说完之后,也不等李玄嗣举杯,径自一饮而尽,喝道,“好酒,竟然是青州从事,八哥的日子过得逍遥啊。” 李玄嗣端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面色如斯考妣,滴酒未沾,却已经洒出来了半杯。 李落放下酒杯,又替自己斟了一杯,这才放下酒壶,举目定定的看着李玄嗣,良久之后缓缓说道:“八哥,算下来你我兄弟已经有好多年没在一起喝酒了,以往我很少去邓王府,八哥也从未来过我的弃名楼,说是同在卓城,这几年见面的日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李玄嗣勉强一笑,这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喘了一口气道:“九弟天生是操劳的命,不像八哥这样整天无所事事,改日我去找你,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李落没有应声,抬头看了一眼身边噤若寒蝉的女子,温颜说道:“你是月船之主,妙音姑娘?” “民女正是妙音……”妙音诚惶诚恐,便要再拜,李落伸手虚扶,淡淡应道,“不必跪了,你起来说话。” “谢王爷。”妙音柔柔弱弱的站起身,偷看了李落一眼,心里七上八下,想逃出这间屋子,怎奈脚底生根,半步也挪动不得。 李落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眼妙音,此女现如今是月下春江的花魁,生的果然精致,不敢说一定胜过柔月,但比起当年春船的紫盈,江船的凝露的的确确要更胜一筹。 李玄嗣见李落留意妙音,眼睛一亮,心思活泛了少许,吐了一口气,笑道:“怎么九弟也看上妙音了?哈哈,九弟要是有意,八哥做东,今晚就让妙音在这里陪咱们弟兄喝酒如何?” 李落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这是?” “九弟又不是不知道,八哥如今就是个废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混吃等死,流连烟花女子,嘿,让九弟见笑了,不过你可要给八哥保密,千万不能让父皇知道。”李玄嗣挤眉弄眼道。 李落看着李玄嗣堆满殷勤的笑脸,只觉格外讽刺,不知道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在盘算着什么阴毒的心思。 “这样的烟花女子,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当初年少时我为见月船之主一面,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哈哈,还被大哥教训,那段日子虽说不如现在随意,但却自在的很。” “哈哈,现如今你再去月下春江,哪个敢闭门不见!” “我也好久没有去过了。”李落笑了笑,又再喝了一杯酒,妙音刚要斟酒,李落单掌扣住酒杯,木然道,“酒喝了三杯,够了。” 李玄嗣看着李落古井不波的面容,心里一凉,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略带紧张的看着李落。 “三哥怎么死的?”李落突然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玄嗣噎了一口气,惊愕不解的看着李落,半晌无声,过了好久才茫然不解的问道:“三哥?什么三哥?” “明武王李玄旭,你和我的三哥。” “三哥?我想想,对对,他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惹了父皇大怒,这事不还是九弟你一手操办的么?” “嗯,三哥临走前是我送的他最后一程,他告诉了我几句话,我没去相信,直到今日。” 李玄嗣脸色愈发难看,喝了一杯酒掩盖此刻阴晴不定的神色。李落这句话话中有话,明武王当年入狱,毒酒是李落和米苍穹亲自送去的,李玄旭曾和李落单独说过几句话,这件事宫中那几位皇子和后宫权妃都知道,李玄嗣也不例外。但李玄旭到底说了什么,这些年李落缄默三口,从来没有向外人提起,渐渐的被人遗忘,直到今日才又被他提起,当年李玄旭说的话,李落并非不信,而是刻意没有相信,那么时至今日。 第一千七百八十九章 弃子 李落终于要相信明武王当年说的话了么。 妙音手脚无力,听得胆战心惊,求助的看着李玄嗣,只盼着李玄嗣能说一句话,让自己走出这扇门,不去听这些话。岂料李玄嗣根本无暇顾及妙音,所有的心思都在李落身上。妙音见状,心底泛起了无尽的悲凉和难过,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一枚随手就能被他丢弃的棋子,也许还能剩下那么一丝惋惜,仅此而已。 “是吗?这么说三哥当年告诉你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 “算是吧,这么说八哥对当年三哥一事一概不知?” “不知道!”李玄嗣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不想想我能知道什么,当初三哥出事好几天了我才知道,我本想去天牢看他,结果连门都进不去。”李玄嗣自嘲一笑,又闷了一大口酒。 “那么馥妃呢?”李落平静的问道。 “馥妃?”李玄嗣脸色一变,急忙压低声音道,“九弟小点声,馥妃娘娘可是宫里的禁忌,千万别乱说!” “八哥提醒的是,只可惜这些年里,宫中两位皇后先后因我而死,太子也算折在我手里,三哥虽说不是太子,但也监了国,怎料还是我亲手送的终,八哥你教我,这宫里我究竟该避谁?” 李玄嗣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妙音吓得嘤一声瘫坐在地上,双手捧心,几近呆滞。李落冷冷看着妙音一眼,平声说道:“当年的月船之主,不说左右逢源,但也八面玲珑,以女子之身竟能纵身卓城权力之中,处变不惊,就算赴死也能淡然处之,你比她差远了。” 妙音低低抽噎,不敢有半点辩驳。李玄嗣目光呆滞,嚅嗫低语,听不清在念叨什么。 “八哥,你有什么话要说给我听么?” “你想听什么?”李玄嗣脸色一变,闪过一缕狰狞意味,冷声说道。 李落摇了摇头,似乎是卸下了心头大石,淡淡说道:“八哥若是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其实也不是想听。八哥,多谢你的酒。”说罢,李落淡然起身,转身向门口缓步而去,就听身后传来李玄嗣气急败坏的叫声:“老九,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落一顿,转身看着一脸阴沉的邓王,平声说道:“八哥,平心而论,我可有要将你如何么?” 李玄嗣目红发赤,抓起桌上酒壶猛灌了几口,呛的连声咳嗽,李玄嗣捂着心口,弯腰喘息,半晌之后用一个极其陌生的阴冷口吻问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些。” 李玄嗣抬头,眼中透着冷漠的寒色,似与李落有不共戴天之仇,望之揪心:“你知道了什么?” 李玄嗣言语中暗含嘲讽,李落面不改色,平静问道:“我说了,八哥会认么?” “认?”李玄嗣嘿嘿一笑,阴气逼人,“我怎知道你想让我认什么。” “也是,换做是我,多半也是不会认的。”李落点点头,神色坦然,纵使邓王不见棺材不掉泪,李落也没什么恼色,皇权之争远胜猛虎,痛哭流涕又能怎样,卓城传言,李落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怀仁慈的殿下,“八哥,别坏了壶里的好酒,我先走一步,告辞。” “慢!” “八哥还有事?” “我知道你曾派人潜入雨花阁打探消息。” “嗯。” “嗯?” “她的来历是我让人故意散布出去的,便是怕有人会对她下手。” 李玄嗣瞳孔一收,脸色一变,生生咽回去了到了嘴边的话。 “这件事我要先谢八哥你手下留情,前些年我命人送她出城,远离卓城的是非地,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又回来了,而且她回来这件事八哥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李玄嗣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李落。一阵疾风,将雨滴卷进了屋子,吹的窗帘猎猎作响,屋外很安静,除了嘈杂的风雨声,听不到别的动静,但李玄嗣知道屋外有人,而且绝非少数。 “卓城的事,你都知道了?” “也不尽然,该知道的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些,不过总归不如八哥通晓的清楚。” “哈哈哈哈,”李玄嗣狂笑起来,连声叫好,“玄楼啊玄楼,都说你善兵行险招,以奇招致胜,原来他们都想错了,你才是最隐忍,最可怕的人。这么多年,你竟然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等今日图穷匕见,哈哈,我无话可说,不过你也别得意的太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八哥言之有理,不过八哥可曾想过,不管我是生是死,你便也是那枚弃子而已。” “弃子也好,棋子也罢,我李玄嗣该享的乐享了,该有的女人也有过,此生不枉,总好过被人瞧不起,浑噩等死强吧。” “所以我从未怨恨过八哥,只是你我非是同路人而已,但是八哥,我有一事不明。” “哦,稀罕,说说看。” “我自认不曾轻视八哥,也没想过要对八哥心怀恶念,八哥为何一定要与我为敌?” 李玄嗣脸色微变,沉默半晌,蓦然抬头,阴森的看着李落:“老九,自打当年我落马致残,在宫中备受冷眼,唯有你没有取笑嘲讽过我,我不该恨你,只是你太耀眼了,从来都是人人瞩目,而我却只能在黑暗里苟延残喘,我记不得多少次从睡梦中惊醒痛哭,那种滋味你又怎会知道?你是天之骄子,大甘的定天王,权倾朝野,所有人都围着你,你以为和我说一句话就是看得起我吗?你不过是施舍了点所谓的怜悯罢了,惺惺作态,我看着你的笑和你所谓的善意,恶心的直想吐,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邓王李玄嗣的名号,让父皇好好睁开眼睛瞧瞧我是不是一个废物,而你,就该尝尝我当年经受的那些滋味。” “所以你就要祸乱朝纲?八哥,你只知我权倾朝野,你可曾尝过骨肉相残的恶,你可知道当年我不过落冠。 第一千七百九十章 活着最难 太师谋反事败,荣皇后在我耳边亲口托付让我保大哥一命,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死,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说?你可曾亲眼见过三哥临死前的绝望和悔恨?你可曾亲手埋葬过数以万计的袍泽尸首,而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你?你可曾夜不能寐,闭上眼睛浮现出的就是一个个曾是你亲手杀死的人?而你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挣扎着,到了第二天却只能去杀更多的人,不去管这些人里有多少人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你又何曾尝过明知是个死结,还要强颜欢笑,装模作样的连自己都要骗的滋味?我非皇上亲子,领了一个九殿下的名号,父子反目,多少年我连家都不能回,本是最亲的人盼着我死,这些你又尝过么?明知必死,却还要奋力求生,因为我知道我一旦死了,会有更多的人跟着我死,这些事我不去做,朝野内外又有谁去做?你愿意么?若非是我,何来你们在卓城争权夺势?八哥,死不难,唯有活着最难。”李落平静中带着冷酷缓缓说道,仿佛说的是别人,而非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少年郎。 妙音止了哭声,一双美目震惊万分的看着李落,忘了害怕,忘了惶恐,也忘了月船。 李玄嗣没有话说,无可辩驳,只是眼里的冷漠越来越浓郁。李落暗叹一声,果然这卓城权争远比决战沙场要难百倍千倍。 “当年月下春江春船之主紫盈惨死城外,月船之主柔月替她入殓,这件事八哥你知道么?” 李玄嗣漠然看着李落,神色没有半点起伏,甚至有些奇怪,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一个不相干的人。 李落心中一冷,微微悸动,提及柔月,李玄嗣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并不知道当年紫盈是柔月操持的后事,若是如此,那么李玄嗣应该并不知道柔月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还以为你不近女色,原来也知道怜香惜玉。” “八哥,算我求你。” 李玄嗣沉默数息,淡淡回道:“我记得她,这女人不识好歹,到手的荣华富贵都不要,自寻死路,一心非要从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梦,不但自己活不成,还拖累了别人。” “那个人呢?” “兴许喂了野狗,谁知道。” “人都死了,为何还要将她暴尸荒野?” “哈哈,这就是不识抬举的下场,没想到那个贱人竟然替她收尸,哼,怎么,堂堂大甘定天王要为一个青楼女子出头,定大甘王爷的罪么?我可没记得说过是我杀了她。” “不必了,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何而死。”李落微微一顿,平静问道,“八哥,你知道罗网么?” 李玄嗣双目微微收紧,漠然说道:“不知道。” 李落哦了一声,屋外有人说话:“王爷。” “进来。” 屋门轻响,从屋外进来一人,约莫在三、四十岁之间,眼角鱼尾深刻,实际年龄或许还更老些,华服锦靴作武人装束,裹髻的燕子巾却长至背心,髻上横插一枚凤形白玉钗,又颇有些书生气;衬与他潇洒不羁、略带孩子气的淡淡笑意,更显风流倜傥。此人相貌也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不过却不及唇上的两撇胡须醒目,混杂在一起,有一股别样的意气,应该很能撩动女儿家的心思。 李玄嗣见到来人,大吃了一惊,张口结舌的叫道:“肖青侯,你……” 来人看了看李玄嗣,唇边含笑,向李落躬身一礼,回道:“启禀王爷,月下春江传回消息,江船人去楼空,花魁绛霜已不知所踪。” 李落剑眉一扬,这个结局早有预料,不算意外,不过如此决绝倒是有些让李落刮目相看,壮士断腕,果然不会拖泥带水。 “绛霜……” “属下见过此女几面,隐藏很深,就连雨花阁也只知皮毛,属下怀疑她是罗网中人。” “你怀疑是谁?” “化雨。” “她的武功很好?” “属下看不出来,不单是她的深浅,就连她是否身具武功也不敢断言。” 李落微惊,肖青侯的武功在牧天狼暗部之中数一数二,若是连他也看不出此女虚实,那么这个绛霜倒真有可能是罗网的八绝高手之一。 “肖青侯!你……本王待你不薄……”李玄嗣怒目切齿,竟比被李落撞破行藏还要愤怒。李玄嗣手脚冰凉,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落会像眼前这般好整以暇。在雨花阁,人人都知道肖青侯是李玄嗣的心腹,而且李玄嗣也的的确确对肖青侯推心置腹,就连妙音也舍得让肖青侯染指,金银财宝更不消说。李玄嗣自认待肖青侯不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个自认为最信任的心腹出卖了自己,半生蹉跎辛苦,一朝付之东流。 雨花阁的事,几乎没有肖青侯不知道的。 肖青侯看着李玄嗣,温颜回道:“多谢八王爷抬爱,青侯受之有愧,今日一别,与王爷再见的机会也不多了,青侯还有一个名字,名叫旃蒙,八王爷请多保重。” “肖青侯!”李玄嗣怒喝一声,叫骂道,“我虎落平阳,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虎落平阳?”肖青侯莞尔一笑,和声接道,“我本就是大将军麾下一卒,说不上出卖八王爷,至于下场,我本就是一枚影子,离开雨花阁之后,世上再无肖青侯。” “你!?”李玄嗣暴怒,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替大将军做事,俸禄也算优厚,但远不及八王爷出手大方,不过这世上除了钱财和女人,总是有些人还要去做有些事,这些事,说了,怕是八王爷也未必会懂。”肖青侯笑了笑,向李落拱手一礼,出了屋门。 李玄嗣嘴唇青紫,沙哑着声音问道:“他,是你的人?” “是。” “梅舞袖是细作是他查出来的。” “不错,是我授意他将梅舞袖的来历转告于你。” 第一千七百九十一章 天干地支 “你可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坏了多少女子的清白,做了多少恶事?”李玄嗣红着眼嘶吼道。 李落平声说道:“你逼他杀了多少人,又逼他辱了多少女子清白?八哥,自从旃蒙成了你的心腹,你难道没有察觉到他再未辱过一个女子,也再未平白杀过一个人么?我信他。” 李玄嗣脸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李落微微一叹,索然离去。出了门,旃蒙还在,见到李落恭敬唤道:“王爷。” “辛苦你了,雨花阁的事三五天不会了结,这些日子你留在卓城,先去府里吧,都有个照应。” 旃蒙微微一笑,道:“王爷的好意属下心领了,不过属下身在暗部,见的人多了,就不是影子了,属下自有去处,卓城暗部的弟兄也有不少,王爷放心,不会被人勘破行踪,明日属下会去巡检司,属下告退。”说罢,旃蒙恭身一礼,悄无声息的隐去了身形。 李落张了张口,终还是没有再出声挽留。当年与沈向东一手组建了牧天狼暗部天干地支,应付的是朝堂险恶,所知者不过李落、沈向东和云无雁三人。数年之后,殷莫淮插手天干地支的往来调遣,至此天干地支的发展与扩充大大出乎李落预料,原本天干十组,地支一十二组,时至今日,这天干地支倒是不曾有变,但人数比之当年多了五倍有余,而且除了天干地支的暗部将士,另有十干十二支,共计二十二名身份极其隐秘的暗子,这二十二的神秘还远在天干地支之上,除了李落、沈向东和殷莫淮,世上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和名字,更有甚者,其中有一些人就连李落也只知名号,其余一概不知。 这二十二人,十干曰: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十二支曰:困顿、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肖青侯在十干之中位列第二,对付的就是卓城雨花阁。 忽地,身后厢房中传来妙音的惊叫求饶声,李落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只听屋中一声闷响,之后再无声息。几息之后,一人推门而出,一手半拖半拽的拉着妙音,面罩黑巾,不辨男女,轻轻一礼,将妙音丢在李落脚下,悄悄退了开来。 妙音捂着脖子,惊魂未定的咳嗽着,吓得浑身发抖,好不可怜。 “怎么了?” “八殿下……他要杀我!”妙音低声哭泣道。 李落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这个结果你应该料到才对。” 妙音一怔,呛声哭道:“王爷救救民女,民女不想死,王爷,民女什么都愿意做,只求王爷不要杀我。”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才落得今时今日这般地步。我不能救你,不过我答应你,你如果有什么未尽之言和未尽之事,我许你一个机会。” 妙音面如死灰,痛哭流涕,只求李落饶她一命。李落冷着心肠,半点不为所动,很是冷血无情的丢了一句:“我给你三天时间。”说完,就将这位艳名遍卓州的倾城佳人抛在了冷冰冰的回廊深处。 江风、阴雨,江面之上有垂天之云,江面之下泛着黑,幽暗深邃,而索水水面波光粼粼,不知不觉起了一层水雾。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络岸柳丝悬细雨,远处的画楼次第挂上了灯,醉纱红笼全都成了一片轻烟幽影,只有最大的那艘船是暗着的。 此地不比城中的通宵鬼市、舞榭歌台,一直要到天明才告歇息;现在时辰尚早,附近已少见行人。其实时辰早与不早,在这里都无甚分别,这座小小的渔村看起来和索水沿岸散落的村子并无二致,唯一有些不同之处就算是离名满天下的月下春江不远。 渔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约会在天晴的晚上吃过饭,三三两两聚在屋外树下,遥遥看着索水里倒影的灯火谈论几句那里的纸醉金迷。今个雨下了整天,村民早早各自回了家,整个村子安安静静,间或里会有一两声犬吠鸡鸣。 这就是索水沿岸的渔村,不过,这一座略有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在村子最隐蔽的地方有一座邓王的行宫别苑,而是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虽然外表看来他们和别的渔村村民全无二致,手上有茧,脸上也有风吹雨打的刻痕,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好看些的,有难看的,有温顺的,有泼辣的,有懒惰的,有斤斤计较的,无论从哪里看都瞧不出破绽,仿佛祖祖辈辈就在这里落地生根,都靠着索水营生度日。 便是这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让牧天狼中军骑折损了十余骑,若非呼察冬蝉领着草海高手与一众鬼猿撕破阵势,只怕死伤还要更多。 掩杀悄无声息,村子深处的李玄嗣寻欢作乐时半点也没有察觉到风声,一半是因为肖青侯的缘故,另一半则是牧天狼中军骑其疾如风,侵掠如火,动若雷霆之故,中军骑里的将士,本就不是寻常的军中兵卒。 这一战,很凶险,但结束的更快。村子不大,人也不算多,连着老幼妇孺不过百人,中军骑颇有死伤,这些村民抵御之凶悍出乎李落预料,但更叫李落吃惊的是这一战不曾留下半个俘虏,一战过罢,村子里的人无一活口,不是被中军骑将士斩杀,就是被自己的父母妻儿所杀,然后再自尽而亡。等到中军骑众将回过神来的时候,村子里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三条狗和二十三只鸡了。 这些都是死士,而且还是忠心不二的死士。李落看着堆在村口的一具具尸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凉意。这么多死士极为罕见,还要将一个村子里的人无声无息的抹去,再换上另外一个个不相干的人,不让人发现,如此隐忍狠毒的手段,简直耸人听闻。 第一千七百九十二章 心中的家国 李落隐隐觉得这里的布置并非出自李玄嗣的手笔,倘若李玄嗣有这般耐性和手段,当不至于输的一败涂地。 李落端坐马上,淋雨遥望,中军骑将士进进出出,有条不紊,这是牧天狼的精锐之师,却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出现在卓城左近,否则师出无名,说不得有人要参李落一本。 “大将军,收拾妥当了,有敌九十三人,无一人还,另行宫之中有活口十一人,其中有邓王殿下。”来将剑眉入鬓,天庭饱满,鼻直口阔,颇显气宇轩昂,正是中军骑接替身故的朱智领了腾蛇一营的青年悍将钟离玺。 “好,将这些人交给巡检司,你挑些面生的混在巡检司差役之中,务必要将邓王平安送到巡检司,不可出半点差池,沿途我会派人暗中保护,如有不测,你便宜行事,号令军旗也无不可,出了事自有我担着。这里留一营将士,换上巡检司的官服,明日我会派人来封村。” “末将明白。”钟离玺抱拳一礼,沉声应道,“大将军,你呢?” “我要先行一步赶回卓城,还有一个地方不容有失。”李落挥了挥手,暗中奔出十余骑,皆是牧天狼和巡检司骁勇善战之辈,其中就有谢小石和李落义姐李缘夕。原本李落不虞如此兴师动众,怎奈身边众人不答应,万一再有个罗网的八绝杀阵,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李落与钟离玺分别,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卓城,这里离卓城不远,最多就是一顿饭的路程。卓城东城城门在望,城头有守城兵将来来回回,雨小了些,官道上来往之人比往常少的也有数,而且出城比回城的人更多,约莫都是去往月下春江寻乐,只是今夜江月两船没了仙子,怕是要失色不少。 离城门还有一箭之地,李落忽然勒住马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什么难决之事,数息之后沉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你去哪里?”李缘夕生硬问道。 “不走远。”李落温颜一笑,“你们看得见。”说罢,李落将战马交给谢小石,也不撑伞,举步向道旁一间茶馆中走去。 茶馆打了烊,有些黑,屋外的茶棚倒是没有收,摆着几张桌子,其中一张桌边坐着一人,个头不高,纤细单薄。 李落进了茶棚,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不小心溅了一两滴到桌边那人身上,就见那人轻轻摆了摆素手,一脸嫌弃的看着李落。 李落笑了笑,径自坐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道:“就你一个人?” “怎么,你还想杀我?”那人冷冷回道。 李落尴尬一笑,脸色一红,好在没有掌灯,没有人看见李落脸上的窘色。 “好久不见,拨汗清减了。” 原来那人是相柳儿,却不知为何会在城外截住李落。相柳儿垂眸不语,李落奇道:“拨汗怎知我在这里?” “很难么?” “应该不算简单吧。” “哼,我知道的远比你想的还要多。” 李落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不知道拨汗拦住我所为何事?” “你要娶她?” “壤驷宝音?” “嗯。” “我不娶,谁娶她呢?难道让她再回草海?” “她回不去了。”相柳儿幽幽说道。 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只觉相柳儿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有古怪:“拨汗不愿?” “王爷大婚之喜,我一个外人,何德何能说什么愿还是不愿呢。” “拨汗也不尽然是外人。” “你什么意思?” “拨汗与骨雅公主壤驷葵以姐妹相称,我若娶了壤驷宝音,按道理拨汗该叫我一声姨夫才对吧。” 相柳儿一愣,没好气的说道:“王爷还有兴致开玩笑。” “哈哈,不然又能如何。” “王爷日理万机,大甘的权争忙的不亦乐乎,今夜这么匆忙,又是打算去寻谁的晦气?” “拨汗能在这里等我,想必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何须问我。” “你很闲么?” 李落神情一冷,朗声说道:“我若闲了,只怕旁人就要忙了……” “别说什么身不由己,当初我告诉你什么,你又答应我什么,你如今都忘了么?”相柳儿隐含怒意,清冷叱道。 “没有忘。” “那你还……” “我在等你。”李落平静的看着相柳儿,“拨汗不知归期,我本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可以去杀一个人,可以去攻打一座城,但如果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对手,你想让我去做什么?” 相柳儿一滞,垂眸说道:“你这是在怨恨我。” “岂敢,拨汗每每欲言又止,我便只能去猜,如果这些人的确存在于世,那么再决生死,如果这些人不在,拨汗应该知道,就是你和我分出生死之时。” 茶棚中骤然一静,接踵而至便是刺骨的冷意。数息之后,李落不虞久留,正要辞行,忽听相柳儿开口问道:“什么才是天南之地的太平盛世?” 李落很是诧异,不明白相柳儿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番话,只觉得今夜的相柳儿处处透着古怪,年前出海,两人一别经年,这位蒙厥的天之娇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般讳莫如深。 李落甚觉不解,不过没有多想,略作思量,沉声回道:“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个太平之世不是从断垣残壁间重建起来的,每个终结乱世、开创太平的帝王将相,双手都染满了鲜血。而这百年间大甘朝廷除却西府北府不说,看似四海升平,未动刀兵之劫,却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太平。” 相柳儿静静的听着,仍是那副微带讥讽的淡漠神情,李落不疾不徐的接道:“在我看来,自大甘开国之后,太平之世从来都没有过,数次徘徊,却只差一步,好像伸手就能触及,这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咫尺距离,大甘却等了一百年。光阴逝去,太平其实也就越来越远。” “王爷心中的太平盛世,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章 内卫司来人 李落抿着嘴,沉默数息:“其实也很简单,让天下人,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白丁凡俗,做他该做想做的事,上有法监,下有德育,不禁民言,朝堂之高,为众而存,皇权再盛,不过斗民,天下再不需要牧天狼,四方无患,民知君,君爱民,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你这么说,是大逆不道吧?你李家先祖要是听到了,恐怕还得被你再气死一回。”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辩驳,反问道:“不知道拨汗心中漠北的太平又是什么模样?” “天南如果太平,漠北也就太平了,天南不太平,漠北也会不太平。王爷劳碌,我就不耽搁你了,王爷请自便。”相柳儿很突然的下了逐客令,让李落一头雾水:“你拦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王爷以为我要说什么?” “我以为你要告诉我这一年中你去了哪里,草海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我会的,但不是今天,你等了我这么久,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吧。” 李落只觉一阵气闷,看着相柳儿清冷的脸庞,实在猜不到此女到底在琢磨什么心思。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长身而起,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相柳儿没有道别,李落上马临行之际,转头看了一眼那间茶棚,相柳儿身影还在,只是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战马疾驰入城,刚过城门,迎面一骑破雨飞奔而至,看到李落大声喊道:“王爷,出事了!” 李落一惊,定睛望去,来的是巡检司侍御史郎万一府,他本不该来这里,李落心中一沉,十有八九又生变故。 万一府吁一声喝住战马,近身之后顾不得行礼,压低声音道:“王爷,内卫司来人了。” 李落一怔,霍然转身望向城外,神色数变,这才察觉刚刚的古怪感觉从何而来。今夜不论是索水河畔的无名渔村还是城东的雨花阁,知道的人极少,就连巡检司和牧天狼中军骑将士也是动手之前才刚得到命令,但相柳儿却知道了,李落无暇细想,眼下回过神来,这才觉此事蹊跷,一定是有什么人说给她知晓,而且相柳儿还拦着李落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莫非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让内卫司赶在李落回城之前先行出手。如果真是这样,相柳儿又怎会和卓城里的这些人扯上干系。 李落压下返回城外茶棚看一看相柳儿是否还在的冲动,凝声问道:“来的是谁?” “慧王殿下。” “慧王?他亲自去的?” “嗯,”万一府看了一眼李落,道,“若是旁人,阻不了巡检司。” “走,去看看。”李落冷喝一声,万一府掉转马身,跟随李落向雨花阁疾驰而去。 进了城,街上的行人反而不如东城城门外来得多,连天阴雨,也没几人闲来无事在街上逛荡。马蹄声疾,溅起了无数水花,在空寂的卓城街道上远远传了出去,有点凄风苦雨的意味。 雨花阁就叫雨花阁,鎏金的招牌,有点艳俗,平常白日里打开门做生意,卖的是文人四友和古六艺相关的物件,很杂,大到琴瑟长弓,小到棋盘上的黑白二子,一方砚台,甚或是一枚添了锦绣的挂件,种类琳琅满目,出奇的多,不过雨花阁里售卖之物做工都极为精巧,而且无一不是精品,价值自然也就不菲,在城东颇有名气。 不过,雨花阁里最出名的当然不是这些文房四宝之类,而是那些个揽客叫卖的姑娘家,春梅秋菊,各有不同,要说美,倒也不是个个都是天香国色,但千姿百态,在整个卓城都是独树一帜,别具心裁。不知底细的人见了,只当这雨花阁是个独辟蹊径的商铺,博人眼球,却极少知道这潭水的深浅,其中错综复杂的纠葛,绝非只是一座销金窟这么简单。 说起来雨花阁离弃名楼不算太远,李落曾经路过过几次,没有进去过,不知道内里的乾坤,不过倒是还记得门上那幅对联:雅怀深得花中趣,妙笔时闻笔里香。书卷气十足。 雨水打的多了,雨花阁的匾梁有些发黑,似朽非朽,就怕再有一场雨这条横梁就得折了。李落脚下不停,遥望烟雨中的雨花阁,忽地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到底是先有如今的雨花阁,再有的李玄嗣,亦或是恰巧相反,正因为有了李玄嗣,才有今时今日的雨花阁。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李落来不及多想,不远处有两队人马彼此泾渭分明,剑拔弩张,外侧那队人马缓缓退开,已经有了避让之意。再观里侧诸人,俱是飞鱼绣衣卫,面容冷肃,手握刀柄,正是慧王执掌的内卫司。 李落暗赞一声,短短时日,这内卫司的绣衣卫就有如此气象,看来慧王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慧王亲临,又有新掌一衙的内卫司,手握天子御赐的宝剑,单凭杨万里和柳悔,的确是拦不住。 李落看着人前严峻威仪的慧王李玄泽,倒没觉有多少厌恶之情,隔远扬了扬手,朗笑道:“五哥,好巧啊。” 李玄泽一震,脸色微变,似乎没有料到李落回来的这么快,转即面带微笑,颇显高兴的唤道:“九弟,你也来了,哈哈,的确是巧。” 李落翻身下马,众巡检司御使巡按让出一条路,李落不动声色的走向李玄泽。一道线,巡检司和内卫司彼此黑白分明,李落和李玄泽相对而立,李落孤身淋雨,稍显狼狈;李玄泽头顶挡着一柄黑盖金边的大伞,气质儒雅淡然,雍容气度远胜李落。 场中众人屏息静气,齐齐盯着最中央的两个人,这场较量不会有血光,但有看不见的硝烟弥漫,而且不知道还要牵动多少卓城里错综复杂的势力角逐。 “好大的雨,五哥快让我躲躲。”李落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挤进了李玄泽的大伞之下,瞬间李玄泽脸上的雍容气度就被破坏的半点不剩,忙忙让了一步,给李落腾了些地方。 第一千七百九十四章 雨花阁走水 伞很大,挡下两人,再加上撑伞的那名内卫司高手也绰绰有余。只是场中诸人谁都没有想到李落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就连李玄泽也同样暗自吃惊,原本转过的无数对策竟然一个都用不上了。 李玄泽瞥着李落,李落没有说话,倒是忙着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甩的李玄泽半件衣裳上全是水滴。李玄泽眼角微微一抖,没好气的说道:“别抖了,回家换件干净的,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怎么也不带把伞出门。” 李落笑道:“江边风大,撑不了伞,索性也就不打了。” 李玄泽哦了一声,看着李落满是笑意的眼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去江边做什么?” “抓了几个人,顺道在月下春江打了个转就回来了。皇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内卫司的案子,顺藤摸瓜查到这里,巡检司也是?” “差不多吧,不过还是皇兄先到一步。”李落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内卫司绣衣卫,道,“这么大的阵仗,案子不小吧。” 李玄泽沉吟,李落笑问道:“不能说?” 李玄泽思索片刻,和声回道:“过几日吧,有了眉目再告诉你,不过牵连了朝中几位国公侯爵。” “噢,那是大案了。” “你们巡检司呢,连宗伯大人都来了,也是大案?” “算吧,也有几位国公侯爵牵连其中。” 伞下两人都是一阵沉默,李玄泽心念电转,要说兵多将广,内卫司毕竟还差了巡检司一筹,除非能得三都或是禁军相助,如此一来动静太大,必然会惊动万隆帝,而且依英王和牧王的性子,只怕未必会站在自己这边。不过这里毕竟是卓城,李玄泽度测巡检司不会撕破脸皮,若不然杨万里也不会避让三分。李玄泽怕的是李落手中那枚天子令符,虽说自己手里也有一柄万隆帝赏赐的尚方宝剑,但金有足赤,玉有通瑕,一柄御赐宝剑,终还是比不得那枚天子令符,如果李落祭出天子令,除非能搬来万隆帝,要不然今夜卓城之内,李落的话就是圣旨。 “九弟,不如我先审内卫司的案子,审完之后人原封不动的交给巡检司,如何?”李玄泽试探着问道,这句话说出来连李玄泽自己都觉害臊,换成是谁也不会答应。 李落看着李玄泽,温颜笑道:“五哥需得几日?” “多则三日,少则一日,九弟放心,这里的人一个也不会少,东西一件也不会缺,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你唯我是问!” 李落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玄泽故作叹息道:“其实你我弟兄查的案子十有八九会有关系,不过为兄此案不容有失,非是为兄不信任玄楼,只因为为兄初掌这内卫司,朝堂上下都看着呢,实在是不敢马虎,要不然就让玄楼与为兄一起审了。” “哈哈,皇兄多虑了,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九弟的意思是?” “人皇兄就先带回内卫司吧,这里先查封起来,由巡检司和内卫司一同看守。” 李玄泽一愣,万万没有想到李落答应的这么痛快,想好的说辞竟然派不上用场,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天不曾散去,喟然叹道:“九弟,五哥领你这个人情,日后必有回报,你放心,案子办完之后,人我亲自送到巡检司!” “好,多谢五哥。” “哎,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见外了。”李玄泽放下心中大石,大笑着拍了拍李落肩头,入手有些湿凉,一时颇为唏嘘,倘若有朝一日自己荣登大宝,顺天应人,身边也一定要有这样一位国之重器,“那为兄先走一步,玄楼你也早些回去,换件衣服,免得着凉了。”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雨花阁,李玄泽脸色微微一僵,生怕李落突然反悔,忙不倏压低声音笑道:“玄楼,为兄听闻这里的珍宝财物不计其数,这次你帮了五哥这么大的忙,五哥不会让你白忙,到时候多看看账册。” 查抄雨花阁,记录造册,今夜看来一定是要先过内卫司这一关,李玄泽有意借花献佛,若是查抄出一万两银子,册子里便只写五千两,实则交到巡检司手上的银子肯定要比五千两多,多出来的这些自然就是李落的私财。这样的事李落司空见惯,当年李落和两位兄长抄了太师府,英王便给了李落一枚价值连城的七霞珠,虽是太师府之物,却不曾登记在册。 “火。” “什么火?”李玄泽一头雾水,茫然问道。 “起火了。” “哪里起火了?”李玄泽心里咯噔一凉,急忙问道。 李落微微仰首,似有万分不解,又有无奈:“雨花阁。” 李玄泽大惊失色,猛地转过身子,夜幕之中一粒星火,由小及大很是耀眼。李玄泽一慌神,雨花阁已被内卫司团团围住,人都已经收押了,要是再走水,到时候内卫司百口莫辩,就算把人带回去,到了明个也是如芒在背,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内卫司在销毁证据。最让李玄泽难堪的是,这颗火星还是当着李落和巡检司的面烧起来的,就在刚才,李玄泽还信誓旦旦的会将雨花阁里的人和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去巡检司,这火一旦要是烧起来,就只能捡些灰送给巡检司了。 李玄泽气急败坏的大吼道:“走水了,快去救火!” 内卫司众绣衣卫如梦方醒,急忙以啸声传令。从李落看见火光到李玄泽传令,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那粒火星就窜了起来,火势之烈,吓了在场众人一跳,几乎是瞬间火苗就窜起来两丈有余,宛若浇上了热油。这还是天上飘着雨,若不然,怕是整个雨花阁都要搅进火蛇当中。 火烧的如此猛烈,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李玄泽脸色阴沉,双目含煞,李落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的怀疑和不解让李玄泽如鲠在喉,这是要毁了雨花阁。 第一千七百九十五章 真真假假 谁又能断言不会是内卫司壮士断腕的手段。 火越来越大,染红了半边天色,好在火势虽烈,但没有蔓延的迹象,就围着雨花阁烧了起来。火光很亮,卷着风,呛的众人直咳嗽,李落的脸色也被这场大火映的阴晴不定。 “九弟,这……我……” “柳大人。”李落轻喝一声。 “下官在。” “救火。” “下官遵令。”柳悔看了一眼慧王,正要点齐人手救火,李玄泽有口难言,这个时候若还不让巡检司靠近雨花阁,不是心里有鬼,就是做贼心虚。 就在李玄泽惆怅之际,李落忽然清朗说道:“柳大人,你们留在这里听候慧王调遣,莫要冒进,千万不能让大火烧到左右百姓人家,其他的人撤回巡检司。” 柳悔一愣,李玄泽也是吃了一惊,李落面无表情,勉强拱手一礼,道:“皇兄,有劳内卫司了。”说完,李落头也不回的打马离去,竟似连一刻也不愿留。 李玄泽暗自恼怒李落无礼,不过这次是内卫司理亏,李落心冷也是情有可原,就连李玄泽都忍不住暗骂内卫司的绣衣卫一声饭桶,这万一叫巡检司参上一本,内卫司没好果子吃。 李玄泽怒火中烧,这场大火把内卫司身不由己的推到了巡检司的面前,这绝非李玄泽本意。李玄泽盛怒喝道:“救不了火,你们提头来见!” 绣衣卫奔走忙碌,人影晃动,呼喝连连。柳悔带着巡检司的一众身手敏捷的御使巡按也不曾闲着,不过没有靠近雨花阁内苑,只是将不小心飘出来的火势灭去。李玄泽漠然看了一眼,望着雨花阁愈演愈烈的大火出神思索,这场火会是谁最希望烧起来。 回到巡检司,众人行礼之后各自散去,杨万里本想留下来陪李落说几句话,哪知李落一脸寒意,看上去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显然对今夜慧王横插一手极为不满,强忍着没有当场与慧王翻脸已是不易,和颜悦色更不可能。 杨万里无奈告退,李落挥手作别,一个人进了巡检司内府,看样子今晚是不打算回弃名楼了。 杨万里回了宗伯府,夫人柳氏还没睡,正和杨柳烟哄着襁褓里的孩童睡觉,见到杨万里回府,这娃儿便又精神起来,咿咿呀呀,张着小手让杨万里抱,眼见是不能睡了。 杨万里大乐,堆着笑凑过来就要抱起娃儿,被柳氏带着白眼数落了几句,满身都是雨水,还不得凉着孩子。杨万里进去换了件衣裳,这才得准抱起了孙儿,稀罕的很,任凭娃儿挥舞着小手在堂堂大甘宗伯的脸上扯来扯去。 “爹,怎么回来这么晚,还淋了雨?”杨柳烟随口问了一句,坐在一旁收拾着乱了的被褥衣裳。 屋子里没有旁人,杨万里将今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柳氏嘴上不说,但也心疼担忧不已,杨万里倒是不在乎,生死只是一条命,怕也无用。 柳氏知道杨万里的性子,没有劝,只让杨万里多加留意,杨万里随口应着,转头就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不用问,显然是把柳氏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母女二人见怪不怪,杨万里几十年了一贯如此,要是哪天转了性,说不得还要更吓人。 杨万里捧了一会娃儿,将幼童依依不舍的交给柳氏,这才坐下抿了一口茶,微微一叹道:“我与九殿下也算是同朝为臣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像今晚如此恼怒,内卫司欺人太甚,若非九殿下顾念兄弟之情,岂会让慧王这么容易带走雨花阁的人。” 杨柳烟放下手中衣物,看着杨万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爹,你也说了,你和九殿下共事多年,可曾见过他为什么事喜怒于色?” 杨万里抚须细想,道:“喜倒是见过,怒的确少见。” “一个慧王,九殿下若是当真恼到那般地步,爹你觉得他会是这幅模样么?” “烟儿的意思是?” “他若真的恼了一个人,不会这么轻易让人瞧出他心中所想,也许今晚只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给旁人看的。” “烟儿是说九殿下早就料到慧王会节外生枝,今晚只是在演戏?” “真真假假,这些手段在九殿下这里还不是易如反掌,九殿下都不着急,爹你急什么,而且我猜,除了牧天狼、巡检司和爹的枢密院,九殿下手中应该还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这股势力足以左右卓城的局势。” 杨万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真的?” “我怎么知道。”杨柳烟没好气的说道,“我随便猜的。”话音刚落,杨柳烟眼前便浮现出那晚定天王王妃陪同而来的那个羸弱男子,清秀单薄,与李落如出一辙,不过在他的眼睛却有一股让杨柳烟望之生寒的光芒,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和他何其相似。 “爹操心好枢密院的事就好,可别让九殿下的样子给骗了。” “什么话!九殿下岂是这样的人。”杨万里怫然不悦道。 杨柳烟抿嘴浅笑:“哎呀,爹你都不向着我啦,放心好了,奸人歹毒,像九殿下这样的人就该更狠辣才是,雨花阁的事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说不定到了明天差不多也就尘埃落定了。” “但愿如此吧,夜深了,你们早点歇息,我还有公务批复,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爹你也早点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杨万里应了一声,忍不住又去逗弄了娃儿几声,这才出屋去了书房。杨万里离去之后,杨柳烟俏脸转淡,似有忧色,柔声说道:“娘,哥哥这几日不在家?” “他不在,这些日子和英王操练禁军呢。” “等哥哥回来,娘你多留他些日子,别总跑出去不着家,禁军的事他一个宗伯长子瞎掺和什么。” 柳氏微微一愣,知子莫若母,杨柳烟话中有话,柳氏一惊,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娘你别乱想了,告诉哥哥就好。” 第一千七百九十六章 箱子里的纸 杨柳烟不说,柳氏便也没有多问,只是眉宇间平添了几分忧愁。 巡检司,三更半夜。 李落独自一人悄然去了司衙僻静处的一间厢房,厢房里漆黑一片,悄无声息。李落推门而入,没有点灯,从怀中取出一块阳月石,柔光亮起,照亮了屋中诸物,厢房颇是宽敞,除了几件粗木桌椅再无其他,倒是空阔,此刻屋中却有数道人影,宛如游魂野鬼,静悄悄的分列四周。 倘若有人不小心进来,非得吓个半死,李落神色不变,开口问道:“事情办妥了?” 有人影上前一步,轻笑道:“都在这里了。” 李落温声回道:“辛苦灵雀姑娘了。” “不辛苦,倒是王爷身旁的人,好生厉害啊。”声音悦耳好听,是个女子,正是吉布楚和。 除了吉布楚和,此间屋子里还有数人,飞鹏堡的七位天字杀手皆在其中,还有吉布楚和身边的剑客高手达日阿赤,牧天狼的五名暗部高手,其中便有画皮。 李落环目一扫,颔首示意,飞鹏堡中年男子冷漠说道:“今晚的事,要另外算钱。” 李落点了点头,道:“那是当然......你们这就走了?” “王爷有人要杀?”那名刀客杀手舔了舔嘴唇,看似有些意犹未尽,“今晚见的那人也能杀,不过价钱要贵些。” 李落皱了皱眉头,不满说道:“这里是卓城,并非西域,也不是飞鹏堡,诸位最好别乱杀人。” 刀客眼中锐芒一闪,中年男子扬了扬手,平声说道:“如果没有人出价,一条狗我们也不会杀。” “那就好。”李落神色稍缓,暗忖道这算不算救了慧王一命,“蒙厥拨汗人在大甘。” 中年男子眼中精芒一闪,盯着李落不言不语。 “要见么?” 中年男子敛回目光,垂目说道:“王爷不必为难,还请传话给拨汗,等她想见我们的时候,烦劳王爷知会一声,告辞。”说完便走,半点也不拖泥带水,让李落好生惊讶,中年男子语含敬意,更叫李落好奇,飞鹏堡到底有什么事需得求着相柳儿。 等到飞鹏堡七人出了屋,吉布楚和长大了嘴巴,诧异说道:“就这么走了?” 李落很是难堪,好大一座巡检司,这些飞鹏堡的杀手进出如无人之境,虽说李落有意放松此地戒备,但这些人去留也太容易了些,难怪被飞鹏堡的杀手盯上之后生不如死,有这样的杀手窥视,任是谁也要睡不着了。 “不管他们,东西呢?” “在这里。”画皮捧出一个箱子,上了锁,金角玉梁,颇显珍贵。 贵重的不是箱子,而是箱子里装的东西。李落静静的看着眼前木箱,神色变幻不定,好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不打开看看么?”吉布楚和有些好奇,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让李落这般踌躇难决。 “这箱子若是打开,会死很多人。” “那就不打开了?”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冷说道:“若不开,军中袍泽岂不是白死了。”说罢,李落扭断锁头,吉布楚和忍不住好奇张望了一眼,却没瞧见牧天狼诸将齐齐缩回了半步。 箱子里没有奇珍异宝,有的只是厚厚的几叠纸,纸不是寻常可见的白纸,而是一种名为千年寿的特制宣纸,此种宣纸工艺极其繁复,纸浆之中还会混入油脂松脂等物,防潮驱虫,而且闻上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价值不俗。以千年为名,是夸口此纸千年不坏,多半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保存个数百年不坏倒是容易,等闲人家可用不起这么贵重的纸,只有一些事关重大的秘闻机要才会用上千年寿。 李落伸手,吉布楚和忙不倏轻喝道:“小心有毒!” 李落一怔,微微摇了摇头:“不会。”说话间,捏起一张纸默然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已经印了手印的契约,白纸黑字,字迹却有不同,应该不是同一人书写。写了什么吉布楚和没看得太明白,大甘的字有好些不认得,就见着李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李落一连拿起数张纸,略略扫了几眼,又将纸丢回木箱之中,沉吟少顷,从木箱最底下翻出了几张,这一次仔细的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李落的脸色愈发凝重,似有杀机隐现。忽地,李落抬头看着牧天狼暗部将士问道:“城外他们几时回来?” “回大将军,已经入城了。” 李落沉思片刻,沉声说道:“今夜巡检司**不许出,严加戒备。” “末将遵令。” “灵雀姑娘,你们辛苦一夜,早些休息吧。” 吉布楚和轻轻一笑,道:“不累,王爷不用管我们,你去忙吧。”说罢娉娉袅袅的飘然而去,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想来吉布楚和与达日阿赤今晚也不会睡了。 李落心中一宽,纵然危机四伏,总归不会是孤身一人。 自晌午后,先是冷冰独闯小西山还阴寺的消息吸引了卓城内外绿林道上的注意,接着便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风声,定天王娶亲纳妾,而且还是两个,一时间卓城上下沸沸扬扬,纷纷打听到底是谁家姑娘花落弃名楼。不多久,就有人探得消息,金玉满堂漱家和骨雅壤驷宝音的名字不胫而走,除此之外,卓城有名有姓待嫁闺中的大家女儿也着实添了一把热闹,粗略数数,少说也有十来个姑娘家的名字和李落纠缠在了一起,真真假假,好不热闹。 当然这些喧嚣和卓城里寻常百姓没什么相干,知道的也只是少数,该热闹的热闹,不该热闹的早早已经睡了。 巡检司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刘开山还在追查巧夺天工坊田家父子三人暴毙一案,审了不少人,动静不算小,连承运宫驻守的禁军将士也不放过,惹得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禁军大为火光,不过毕竟还是巡检司的人,上头又有牧王和李落压着,下面吵的再凶,上头也翻不了天。 第一千七百九十七章 图什么 这天气也是极好,这场雨把所有的痕迹冲的七零八落,雨水漫了脚步,自然也会迷了眼睛。 这一天,最忙的就应该算飞鹏堡的刺客高手,一趟小西山不说,还要连雨赶回卓城,在李落回城之前汇同吉布楚和几人,暗中潜入雨花阁,先一步盗出那个精巧的箱子。找到箱子不难,肖青侯早已将箱子的位置和机关布置传信牧天狼暗部,难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雨花阁,所以得是些陌生面孔,不会引人注意的,飞鹏堡的人和吉布楚和几人最为恰当,只要不是那个比武塔还宽阔的猛汉和颤颤巍巍不辨男女的老人就好。 出手的只有一人,其余众人只是接应,短短半个时辰,飞鹏堡领头的中年男子就已想好了一个行之有效的对策,吉布楚和大开眼界,所以才有厉害的赞誉。动手的是还须得想方设法刺杀李落的俏丽女子,此女潜行的手段李落早在草海就有领教,隐忍或许不及李缘夕,但说到变化无方,当真是李落平生仅见。 等到内卫司的人马包围了雨花阁,谁也没有留意到那只木箱已经不翼而飞。李落来的时候,吉布楚和他们已在雨花阁外,看了看李落与慧王没有火药味的交锋,不着痕迹的悄然散去。 巡检司暗室。 李落挑灯夜读,桌上放着十余封密函,桌角一侧便放着得自雨花阁的木箱。少顷,钱义回转,沉声说道:“大将军,邓王一行已到巡检司。” “请他过来,其余的人分开审,务必要在今晚拿到口供。” 钱义微微一惊,讶声说道:“连夜突审?要这么急?” “有备无患,我怕到了明日就该有人登门讨人了。” 钱义哦了一声,猛地悚然一惊,敢来巡检司登门讨人的本就不多,能从巡检司要走人的就更少了,少到屈指可数,如此说来,邓**人必然牵连甚广,而且牵扯极深,深到连巡检司都不能轻易开罪的地步。 钱义连忙前去传令,从索水河畔带回来的众人当中,除了邓王之外,其余几人都是些不明就里的艺伎暗娼之类,诸如妙音,固然甚得邓王宠爱,但十有**并不知道雨花阁的秘密,而那些知晓内情的死士都已经死的一个不剩了,若要开口,眼下看来就要瞧瞧邓王愿不愿意。 李玄嗣坐的很自在,半躺在椅子上,若无其事的挑着指甲,似是胸有成竹,又或是明知在劫难逃,索性耍起了无赖模样。 钱义奉了茶,李玄嗣慢条斯理的抿着,啧啧了几声道:“九弟,你这巡检司的茶可不怎么好。” 李落没有抬头,仔细梳理着连日来卓城内外的密报消息,淡淡回道:“巡检司上下数千人,诸般花费,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这茶的确算不得好。” “哦,国之栋梁,勤俭持家,佩服。”李玄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九,你说你又不要那张椅子,你图什么?” 李落一顿,放下手中密笺,看着李玄嗣微微一笑道:“在八哥眼中我怕是蠢的不能再蠢了,我也不知道我图什么,或许就图我姓李吧。” 李玄嗣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说不出的嘲讽还是怜悯意味,笑道:“你抓了我,这么说雨花阁也被巡检司查抄了,那里面有不少银子,就当我这个做八哥的顺水人情,给你这巡检司换点好茶。” 李落静静的看着李玄嗣,沉吟少顷,和声回道:“我去晚了。” “去晚了?”李玄嗣一怔,忽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老九啊老九,你说说你这是何苦,为人作嫁衣裳,到头来除了我,你什么也没捞着。让我猜猜,是慧王的内卫司吧,哈哈,整个卓城除了慧王和内卫司,没有别人敢抢巡检司的风头。” 李落等李玄嗣笑够了,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内卫司。” 李玄嗣两手一摊,故作为难道:“玄楼,这下八哥可就帮不了你了,谁让你去的晚了呢。” “八哥是觉得没有雨花阁,巡检司就定不了你的罪。” “非也,你有一个肖青侯,足够定我的罪了,不过定罪之后又该如何?杀了我,还是要将我贬为庶民?”李玄嗣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接道,“就算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废皇子,死了也就死了,恐怕在卓城连点声响都听不到。” 李落沉默片刻,从桌下取出木箱,李玄嗣脸色大变,呼吸骤然一重,一字一句的说道:“这箱子......” “我在内卫司查封雨花阁之前拿到了这只木箱。” “肖青侯!”李玄嗣咬牙切齿的低吼道。 李落轻轻敲了敲木箱,苦笑一声道:“八哥,这箱子里的东西你也知道,若是传开,卓城怕是平静不了了,说是地动山摇也不为过,八哥,无论对错,往日是我小看了你。” 李玄嗣目含凶光,便想将桌上木箱从李落手中抢过来,只不过诸皇子之中尚无一人的武功能及李落,更遑论还是自己这半残之身。 “内卫司找不到此物,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索水河畔的事瞒不了几日卓城便有风闻,到时候我这巡检司约莫也要门庭若市,都是来向我讨人的。八哥,只要你踏出巡检司大门半步,我敢担保不出一日,你必死无疑。” 李玄嗣急促的呼着气,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只木箱。李落神色如故,静静的看着木箱,没有再逼迫李玄嗣,依李玄嗣的心智,离开巡检司之后的结局无须李落多言,李玄嗣知道的一清二楚,这箱子里埋藏的龌龊和丑陋足以让整个朝堂震动,到了那个时候,卓城之内没有几人不盼着邓王死。李落隐去雨花阁那场大火不说,便是要打消李玄嗣最后的一丝幻想,眼前的这只木箱已不再是李玄嗣的护身符,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留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于我而言有何分别。” 第一千七百九十八章 不愿提及的人 “分别自然是有,以八哥的才智不会想不到,倘若八哥是被巡检司定罪,依律我会交由监法司再审,那个时候八哥的命也许就能保些日子,如果现在出去,八哥你觉得他们会给你说话的机会么?” “你不怕我出去之后反咬你一口?” “怕,但是只要这箱子在我手中,八哥无论你说我什么,别人都不能信。” “哼,能讨我的人,也能讨这箱子,你留得住么?” “人我未必留得住,但这只箱子我若想留,谁也拿不走。” “老九,你这是在玩火,小心引火烧身!” “多谢八哥提醒,这把火早就烧到巡检司了,也不差这一次。” “所以你要连夜审问我,哈哈,看样子你的时间也不多。”李玄嗣乖张叫道。 李落嗯了一声,和声回道:“我的时间不多,八哥的时间更少,一旦我将你交出去,八哥能不能活,要看今夜你会告诉我多少事。” “好一个定天王,我自认胆子不小,但比起你这胆大包天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八哥是真的佩服你。不过,我何妨不赌一赌,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会不会活的更久。”李玄嗣阴恻恻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李落很平静的看着李玄嗣,淡淡说道:“八哥若是畏罪自尽,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定八哥会将雨花阁的所有秘密都写下来,死无对证,有谁知道八哥说的是真是假呢,若是疑真,即是话柄,这种手段想来八哥也熟悉的很。” 李玄嗣一怔,恍然醒觉,背心便是一寒,怒喝道:“你胆敢诬陷我!” “我不敢么?”李落轻轻一笑,道,“八哥若是死了,临死前说了什么话,写了什么字,玄楼斗胆,便可替八哥当一回传话人。” 李玄嗣寒毛倒竖,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李落,终于明白李落并非只是出言恫吓,而是当真敢做得出来,就算有人怀疑自己畏罪自尽事有蹊跷,但如今的大甘,谁敢当面质问李落和巡检司,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万隆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那些所谓的将死之言,便也由得李落任意拿捏,至于伪造邓王的笔迹对于李落和巡检司易如反掌,这种手段李玄嗣当然熟悉,当初没少授意肖青侯做过这种事。 “八哥,明晨卯时之前,若你不说,玄楼得罪便借八哥的命一用。”李落言辞转冷,清冷说道,“观八哥所作所为,说一句死有余辜并不为过,你也算是一介枭雄,你我就不必做那些妇人之争,论个什么里外长短,你自己拿主意,我等你。”说罢,李落垂目审视桌上密报,任凭李玄嗣翻天覆地的转着心思。 过了足足一刻有余,李玄嗣才忍着心中恨意,咬牙寒声问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李落抬头,微微一呆,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五皇兄真的知道你手中有这只箱子,他怎么没早动手呢。” 李玄嗣一愣,面如死灰,心神大乱,呼呼的喘着粗气,只差一点就是魂飞魄散的模样。忽然,李玄嗣诡异一笑,脸上的惶恐模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种说不上来意味的阴气森森的神情,压低声音道:“老九,你是不是以为会吓到我,哈哈,当初我刚刚知道雨花阁的时候,我就设想了日后的结局,眼下这一个还不算最坏。” 李落一惊,定定的看着李玄嗣,李玄嗣收起脸上的诡异笑意,冷淡说道:“你想知道这雨花阁背后,除了像我这样的人之外,还有什么人对吗?” 李落默然点了点头,李玄嗣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屋顶,似有缅怀,似有快意,又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后悔,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当年是谁害我坠马么?” 李落心中猛然一跳,脱口而出道:“你和他做了交易!” “哈哈,九弟你果然聪明,当年他,或者说他们找上我做交易的时候,其中就有告诉是谁暗算我坠马变成一个残废。”李玄嗣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恨声说道。 李落沉思片刻,疑惑问道:“八哥坠马的时候我尚不及落冠,说起来当年八哥年纪也不大,到底是谁要害八哥?而且那个时候大哥还在的,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不会骗你?” 李玄嗣冷冷一笑道:“骗我?就算骗我又怎么样,我已经是一个废人,有人骗总比被人无视要好,自从我瘸了腿,每年宫中大宴,有几个人是愿正眼瞧我一眼的?就连我想去为父皇敬一杯酒都被那些小人拦路,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我明白了,所以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已经无关紧要,八哥在乎的是旁人再不能轻视怠慢于你。那这些年过去了,你的仇报了么?” “哈哈,报仇?哪有工夫管什么报仇还是报恩呐,寻欢作乐岂不是更好。” 李落微微抿嘴,轻轻拍了拍木箱,道:“这也是寻欢作乐?” “当然!”李玄嗣淫邪一笑道,“玄楼,你知道我*过多少女人吗?。” 李落面色一寒,沉默数息,道:“你害怕了。” 李玄嗣脸上的张狂神色一僵,冷冷回道:“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叫我害怕。” “不怕死的人未必不会害怕,你能说出这些话,故意激怒我,甚至不惜自认欺君,那么你怕的人当然不会是皇上和我,更不会是慧王殿下,那么也就只可能是你到此刻依旧不愿提起的那些人。 第一千七百九十九章 蝴蝶效应 那些让八哥浴火重生的人。” 李玄嗣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半晌无语。 “八哥,事已至此,你便随意说些,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听着就是了。” “我不说,是为你好,你信吗?” “我信。”李落笑了笑,道,“但我不想有朝一日死的不明不白。” 李玄嗣敛眉垂目,似是在斟酌思量什么,良久之后忽然问道:“你今晨吃了什么?” “吃?”李落一愣,错愕不解道,“一碗米粥,一碟青菜和几个馒头。” “一贯如此?” “多半如此。” “好,倘若有一天你吃了馒头青菜,米粥还没有喝完,不巧在粥碗里看到一只虫子,只来得及喝了三两口,不等第二碗粥盛上来就有司衙讯息,出了府,过街口恰巧遇到惊马失蹄,踩伤百姓堵了道口。若是往日,兴许你会派人遣散左右百姓,先行去往司衙处理公务,而这天临街有一家小店恰巧飘出粥香,时辰不赶,你便喝了一碗,耽搁了半刻工夫,进了司衙,你如往常一样处理公务,若按平日,你本可以处置一百道军情密报,那天便是因为一碗米粥的缘故,你只批复了九十九道,剩了一道,而剩下的这道原也不算紧要,只是边关修葺堤坝之类,却拖了一日,半个月后这道奏章批文返回边疆哨所,便是这一日的耽搁,边关遭山洪过境,席卷沿岸村落,军中将士不得不救灾引洪,耗费倍余光景,人困马倦,被异族兵马趁机攻入大甘,军情告急,而你不得已领圣旨前往督战,好巧不巧的只好放下手头一桩悬案,就像巡检司正在查的田家命案。几番周折,等你再回卓城时此案已决,你便也不放在心上,岂料这宗命案背后却留下了别的隐忧,或是埋藏了实情,环环相扣,等到你醒过神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你觉得这样的事有可能发生么?” 李落吃惊的看着李玄嗣,仔细琢磨李玄嗣话中之意。李玄嗣淡淡一笑:“若是如此,依你之见真到了这一步,究其因由是因为粥碗里的一只虫子,还是因为司衙传信,又或者是街角那粥店米香,不知何故受惊作乱的马匹,更或者是你巡检司替你整点公务奏章的差役,还是说那场算准了的暴雨山洪,异族入侵呢?”李玄嗣见李落沉默不语,淡淡一笑,有些许同命相怜的哀伤,“如果你的敌人不是那些看得见的权臣巨枭,而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就在你身边的人,他们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却引发了之后种种你根本预料不到的变故,由小及大,让你根本来不及思索其因,只能疲于奔命,慢慢落入他们的陷阱而不自知。而就算你察觉到什么,你又如何断定究竟是哪一处暗藏敌踪,是那只虫子?巡检司的差役?受惊马匹的主人?粥店的掌柜?还是一道不合时宜的圣旨?” “这怎么可能......”李落喃喃自语,难以置信的说道。 “我也不信,直到我见过之后我才知道竟然有人能将一件事的变化推演到那般地步,匪夷所思都难及其万一。” 李落怔怔的看着李玄嗣,良久无声。李玄嗣笑了笑,带着偏执和疯狂之意:“其实你不用问我雨花阁背后是什么人,如果我告诉你,我能得到雨花阁只是因为那年初夏贪嘴多吃了几颗青丝梅,坏了肚子,青丝梅寒凉,引得腿上旧伤复发,疼痛难忍,逼不得已前去城东求医,很巧合的遇见了雨花阁的旧主,他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急于逃命,我一时心软,就顺手帮了他一个忙,将他送出卓城,而他便把雨花阁赠给了我,当初我只是好奇,顺道去雨花阁瞧了瞧,从那人留下的口讯中找到了这只木箱,打开之后只有三张契约,就是压在最底下的那三张,等我看了这三张契约,根本无暇去想其他,因为这三张纸笺上写的和我三个月之前看过的一卷野史闲谈几乎一模一样,种种耸人听闻的攻心毒计不谋而合。那个时候我如获珍宝,根本没去想为什么在我脑海之中会有这些歹毒的念头心思,一门心思就全放在了这三张契约之上,而后成就了今时今日的雨花阁。数年过后,当我偶然记起,早已找不到那卷野史闲谈,而雨花阁的旧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音讯,我也已经再难割舍得下雨花阁。”李玄嗣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定了定神,接道,“如今我再细想,到底哪处才是源头,是送我青丝梅的人,还是那卷不知道从何而来,又不知道如何消失的野史闲谈,还是雨花阁的旧主?我又怎么会一时心软救他出城,莫非只因为那人也瘸了一条腿,才让我心生不忍吗?” “如果真如八哥所说,和你做交易的人与算计你的人并非一路?” “兴许是先有雨花阁和我李玄嗣,他们才会找上门来,又或许他们只是在等我控制了雨花阁之后又让我心甘情愿的步入他们的陷阱之中,一步一步,没有回头路。” 李落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八哥,你疯了。” “疯?”李玄嗣纵声大笑道,“我是疯了,但老九你记着,我虽说如今废人一个,但若不是当年残了这条腿,不敢说今时今日一定比得过你定天王,但声势盖过英王却也不难。当年大哥刚愎自用,二哥早夭,三哥唯唯诺诺,四哥小人一个,慧王远在福州,六哥,哼,能活已是不易,七哥鲁莽,老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儿,倘若不是你横空出世,大甘李氏诸子,论心智才识,哪个是我李玄嗣的对手?” 李落默然,细细一想,原来邓王当真有这般能耐,若不是因为坠马,如今的皇权之争必有李玄嗣的一席之地。 “你我兄弟一场,这番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算是八哥帮你一把。 第一千八百章 嫁入王府 不过你也不必想太多,若是你和他们斗起来一定很好看,我活不长,也瞧不得你好过。” 李落闷哼一声,道:“你有证据?” “没有,要是有证据我早就动手了,还轮得到你。” “这些只是你的臆想,依八哥所说,他们处心积虑将雨花阁交给你,若是真有这样的算计,我又怎会这么容易找到雨花阁的破绽?” “身在局中,既是棋子,成了弃子也不意外。老九,你怎知道让巡检司查处雨花阁不在他们的算计之内啊。”李玄嗣哈哈大笑,状若癫狂。 屋中憋闷,李落命人带走李玄嗣安歇,一个人到院子里呆呆出神,猜测着李玄嗣方才一席话是真是假。 头顶疏星点点,清朗静谧,李落却心乱如麻,如果李玄嗣所说是真,那这般算计细思极恐,单凭自己和殷莫淮沈向东,真的能破开这局棋么。 翌日,天色刚亮,李落便入宫求见万隆帝和云妃,万隆帝自然是还没醒的,李落也不意外,有人不想让李落和万隆帝见面,使出这等小把戏,李落懒得计较,若是当真要见万隆帝,宫中又有什么人拦得住李落。 朝凤宫醒的早,李落去的时候云妃已经梳洗完毕,正在院子里走动,气色瞧上去温润的很。 李落行了礼,云妃瞥了李落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晚了一天。” “昨日雨大,偷懒了一天。”李落恭恭敬敬的回道。 云妃冷哼一声,清叱道:“当本宫是聋子吗?昨个你和慧王不是都去城东了么?当街对峙,哼,威风的很。” “娘娘耳目通灵,玄楼不敢欺瞒,请娘娘见谅。” “哼,你们的事本宫懒的理,做错了看皇上怎么收拾你们。”云妃微微一顿,接道,“今天来,是想好了么?” “想好了。” “你说吧。” “玄楼谨遵皇上和皇后娘娘之命。” 云妃哦了一声,微微一呆,有那么一丝遗憾一闪而过,轻点玉首,柔声说道:“这就好,本宫还真怕你这死脑筋的脾气又犯了,惹得皇上不高兴。” 李落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只要你们乐意就好,弃名楼不过多两个人吃饭而已,算不得什么,玄楼的俸禄够用。” 云妃面有恼色,强忍着怒气说道:“两个?你还真够贪心。” 李落抬眼看着云妃,朗声回道:“就依娘娘,一个也行。” “你……无赖!”云妃气道。 “那是几个?”李落满不在乎的问道。 “滚!”云妃终于忍不住粉面生寒,低声怒叱道。 李落也不在意,笑了笑:“那就有劳娘娘费心了。”说完之后扬长而去,直叫云妃气得七窍生烟。 一刻之后,云妃才将将止住怒气,念及正事,便也不虞再和李落置气,命鞠蕊唤来漱沉鱼。云妃看着漱沉鱼这张国色天香的容颜,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连她自己也觉吃惊的恨意,强自镇定,和颜悦色的说道:“沉鱼,本宫叫你来是告诉你九殿下答应了。” 漱沉鱼微微一怔,俏脸生霞,细弱蚊吟的低低说道:“全凭娘娘做主。” 云妃看着漱沉鱼温柔恬静的模样,心底止不住泛起滚滚厌烦,便连往日雍容淡雅的眉梢也带上了几分狰狞,睫毛微颤,垂眸轻语道:“你入王府,便是从妃,本宫已答应了九殿下着令李氏宗祠将他的王妃谷梁泪纳入宗谱,你可有异议?” “民女不敢。” “九殿下娶亲非同小可,一应诸事皆要依大甘国礼操办,这是皇上亲口下的谕旨,不过此事你们漱家倒也不必操心,自有内务府和太府司打点里外诸事,你漱家可有人在卓城?” “回禀娘娘,民女父亲和家中几位长辈都在卓城。” “那就好,若事关漱家,本宫会另行遣人与你们漱家众人交代清楚,还有这几日本宫会叫九殿下亲自登门下聘礼。” “多谢娘娘厚恩。” “好了,日后你也算本宫晚辈,无须客套。对了,还有一事,此番迎娶,除了你,还有一人。” 漱沉鱼一愣,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李落竟然同时迎娶两位女子,却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 “娘娘,除了民女,不知还有哪位姐姐也要嫁入王府?” “骨雅圣女,壤驷宝音。” 漱沉鱼朱唇微张,忙不倏屏息静气,不敢多言。云妃见漱沉鱼这般识趣,神色和缓了少许,淡淡说道:“好了,无事你就退下吧,这几日留在宫里,倘若漱家有事,你知会鞠蕊一声,命他们入宫来见,不可擅离皇宫,切记。” “民女谨遵皇后娘娘谕旨。” 云妃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漱沉鱼退下。漱沉鱼急忙一礼,知机离开了朝凤宫。云妃看着漱沉鱼远去的背影,说不上来的羡慕还是嫉妒,悠悠一叹,李落既然应允,该是告诉太后和万隆帝一声了。 李落前脚刚踏进弃名楼,水还没喝上一口,后脚宫中内侍就带着万隆帝的谕旨跟了过来,李落接了谕旨,打开一瞧,淡淡一笑,随手放在桌上。翟廖语探头瞧了一眼,咋舌叫道:“这么多!” “什么这么多?”呼察冬蝉翘着二郎腿,大咧咧的吃着溯雪端上来的茶点,可是半点也不拿自个当外人。 “聘礼啊。” “谁的聘礼?” “还能有谁,壤驷宝音呗。” “我瞧瞧。”呼察冬蝉眼睛一亮,忙不倏捡起桌上的谕旨礼单,瞧了几眼,“哎呦,明珠和美玉以斗计,朝廷可真舍得。”说完之后,呼察冬蝉撇了撇嘴,将礼单丢了回去,酸溜溜的说道,“中看不中用,还不如送点战马牛羊有用。” 李落呛了一口水,拿马匹牛羊当聘礼,亏呼察冬蝉想得出来。 “嘿嘿,要是有人给你送这些聘礼,你嫁是不嫁?”翟廖语打趣道。 呼察冬蝉瞄了李落一眼,皱了皱秀气的鼻子,娇喝道:“要是我看得上眼,我给他送,然后再把他娶过来。” 翟廖语和李落莞尔失笑。 第一千九百零一章 下聘礼 冷冰漠然插言道:“痴心妄想。” “你!?”呼察冬蝉大怒,恶狠狠的瞪着冷冰,冷冰目不斜视,却也是半点也不掩饰眼中的讥讽之色,直气得呼察冬蝉牙根直痒。 “皇上这么急,这是怕你跑了么。”殷莫淮打了个哈欠,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这份礼单,怕是早几个月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点头应允,难为他们了,要是你不小心死在东海,这会朝廷又该找谁去。” 李落甚是无语,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便盼不得我好么。”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抱得美人归啊。”殷莫淮随口敷衍了两句,谁都瞧得出来连丁点诚意都没有。 李落苦笑,再待下去,说不定还要被这些人怎么编排,随即长身而起,道,“走吧。” “去哪?” “接旨去国驿下聘礼啊,还能去哪。”李落没好气的说道。 “我去。”呼察冬蝉第一个跳了出来,满是雀跃,李落眼皮一阵狂跳,暗暗后悔,当初就不该留下呼察冬蝉。 “郡主消停会,别忘了你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这海捕公文可还没撤呢。”翟廖语笑道。 “怎么回事!”呼察冬蝉鼓着气,气呼呼的看着李落。 “草海议和之后我已上了奏折,据说还在中书省,不曾在殿前议事。” “这凌疏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仗着有人撑腰么。”殷莫淮难得提了几分精神,朗声说道,“你们去忙吧,我遣人去趟中书省问问。” “那我能去么?”呼察冬蝉一脸希冀的问道。 “不能。”李落笑道。 “为什么?”呼察冬蝉满脸不乐意。 “我另有一事要你跑一趟。” “什么事?” “你和冷冰出趟城,去找邝将军,我这里有一封书信,请郡主亲手交给他。” 呼察冬蝉接过书信,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这是?” “未雨绸缪,免得到时候乱了手脚。” 呼察冬蝉敛去脸上的嬉笑神色,正颜回道:“好,我这就去。” “见到邝将军之后,你们二人先留在城外,我已传信给云将军,武塔和付秀书不日将至,嘱咐他们小心行事,不可轻易显露行迹,若是无事,则万事安好,若是有事,我另有调用。” 呼察冬蝉一滞,翟廖语亦是微微失色,若无朝廷公文,军中大将不可擅离职守,要不然轻则责斥,重则问罪,虽说朝廷一向不管牧天狼,但两员牧天狼大将悄然返回卓城,倘若让人知道了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而且更叫呼察冬蝉和翟廖语心寒的是来的恰恰是武塔和付秀书,这两人在牧天狼之中名声确不及云无雁、呼察靖、赫连城弦、袁骏之辈,但麾下所辖将士却是牧天狼步兵和射声两营,不长于沙场冲锋,却是攻城的利器,李落所虑之事不言而喻。 呼察冬蝉咽了一口口水,担忧的看着李落,张了张口,低声说道:“你自己当心。” 李落温颜一笑,道:“放心吧,也许只是我多虑了。” 呼察冬蝉不再多言,和冷冰先行离去。 刚到前院,就见谷梁泪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李落左右,轻声说道:“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就不怕刺客再找上门来。” “哈哈,光天化日之下,莫非他们真当大甘无人么,再者说了,我还真不怕刺客埋伏。” “由得你,我让甘琦和风狸陪你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些总归没什么坏处。” 李落歉然说道:“泪儿……” 谷梁泪大窘,疾声叱道:“乱说什么,你也不嫌……不嫌羞。”说完之后,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向翟廖语几人颔首一礼,匆匆躲了进去。 李落摸了摸鼻尖,甚是开怀,就算眼前有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能闯上一闯。 刚走几步,就听身后风狸小声嘀咕问道:“二小姐害什么臊?” 甘琦冷冷说道:“小孩子家家,忒地多嘴。” “就是不懂才问呀,我要知道,还问师姐做什么。” “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风狸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事和嫁人有什么关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众中军骑将士忍俊不禁,偷笑不语,翟廖语眯着眼,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倒让堂堂大甘定天王闹了个红脸,好不尴尬。 到了国驿馆,李落投上拜帖,壤驷宝音早已得了消息,不曾外出,等着李落前来。进了大堂,还不等李落递上礼单说明来意,就听壤驷宝音脆声问了一句:“你要娶我?” 李落一怔,略显措手不及,愣在当场。额尔德木图赶忙咳嗽一声,打了个圆场道:“殿下亲临,坐下说,坐下说,不急。” “怎么不急?我来大甘都一年多了,娶还是不娶,你们大甘倒是说句话呀,要是不娶我,那我就去别处啦。” 额尔德木图大是汗颜,纵是长袖善舞,也有点招架不住。宝颜一脸冷色,忍着怒气,冷眼看着李落一行诸人。李落很是难为情,先不说和亲一事的是非曲直,毕竟大甘朝廷理亏在先,单单将壤驷宝音这么丢在卓城不闻不问一年有余,任是谁瞧了都会替草海鸣不平,也就只有此时此刻的大甘朝廷才做得出这等让天下人耻笑的事。 “此事错在大甘,还请壤驷姑娘与诸位大人见谅,大甘绝非有意怠慢,只是……”李落一顿,一时语塞,竟然想不出一个能说得出口的理由,难道告诉壤驷宝音是有人传言如果娶了她便争不得皇位了么。 李落一连说了两个只是,实在找不出话说,壤驷宝音抿嘴轻笑,淡淡说道:“只是什么我不在意,我想知道你是真心要娶我么?” 李落张口就要说出真心二字,忽然看到壤驷宝音明亮清澈的眼神,偶一流盼,眼神如月光一样柔美,又略见清烟一般的惆怅,委实让人不忍欺瞒。李落微微有一丝失神,想了想坦然回道:“如今的大甘,可还能找出一个真心实意想娶你的人么。” 第一千九百零二章 随你心意 宝颜盛怒,便要发作,壤驷宝音倒是面无愠色,笑道:“你这个人说话不好听,但也还算诚实呢。” 李落黯然一笑,歉意说道:“你不生气么?” “当然生气。”壤驷宝音清朗回道,“我是骨雅的圣女,在草海受万人敬仰,历来骨雅圣女的丈夫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哪知我到了你们大甘竟然成了人见人厌的凶兽毒虫一样,你们大甘这样做,难道不过分么?” “确有不妥,壤驷姑娘若有怨言,我一力承担,若是你不愿嫁,那我便上书朝廷,亲自送你回草海。倘若拨汗有异言,我自当登门负荆请罪,定不再冷落了壤驷姑娘。”李落正颜回道,言辞掷地有声,倒是让宝颜脸上的怒气稍稍消散了些许。 壤驷宝音看了李落一眼,眼神里有一缕很奇怪的狡黠,浅浅一笑道:“我无所谓,反正就是换个地方吃饭睡觉而已,在哪都好。” 李落一呆,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般洒脱几近玩笑,还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壤驷宝音带着释然和笑意的眼睛里是否还藏着万里之外的故乡。李落心中一软,和声说道:“日后我送你回去鹿野那伽。” “鹿野那伽?”壤驷宝音心神恍惚,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再听到鹿野那伽这个名字了,神色里有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孤寂和犹豫,一双如星月般的明眸里罩上了一层雾气,凄美断肠,悠悠说道,“回不去了……” “回不去?为什么?”李落奇道。 壤驷宝音敛眉轻笑,促狭看着李落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干过什么坏事?” “坏事?”李落一怔,打了个寒颤,摸了摸鼻尖,想起被自己炸毁的鹰鸣角和死伤不计其数的骨雅族民,背心阵阵发寒,格外觉得眼前壤驷宝音眼中那抹古怪至极的眼神,莫不成等着自己不留神的当口偷偷捅上一刀?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飞鹏堡的杀手,再多一个,便是李落也觉心慌。 壤驷宝音颇觉有趣,神色晦涩难明的悠悠说道:“那天我没在,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没了角的祭坛。骨雅族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要是你送我回去鹿野那伽,我敢担保,到时候你一定连块骨头渣都剩不下。”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万幸壤驷宝音没答应。 “那你呢?” “我怕是如今骨雅唯一的一个不想杀你的人吧。”壤驷宝音悲悯天人的怅然叹道,模样儿有些让人发窘,不过却透着几分率真可爱。 李落没有应声,想起了壤驷阙,差点就脱口问了句壤驷阙可还安好,当初若不是壤驷阙,这个世上已再无定天王。 宝颜对壤驷宝音颇有不满,冷哼一声,冷冷盯着壤驷宝音。壤驷宝音微微一笑,看也没看宝颜,只是微微仰头望着李落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为了和你们大甘议和,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个她,自然是相柳儿。 李落淡淡一笑,颇有些理所当然的回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她不与我议和,她又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壤驷宝音一愣,噗嗤笑了出声,睫毛乱颤道:“你说话的口气和她真像,哈哈,连我都觉得你和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为了你做的事恐怕你想都想不到……” “格达,有些话不该说!”宝颜冷着脸叱道。 壤驷宝音回头看了宝颜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道:“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以后我在他耳朵边上就能说?” 宝颜一滞,闷哼一声,脸色极其难看,却没有再说什么。壤驷宝音说的没错,日后嫁了李落,难不成他宝颜还能跟去弃名楼,天天盯着壤驷宝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嫁你可以,但我有条件。”壤驷宝音理直气壮的脆声说道。 “你说。”李落点了点头,没打算斤斤计较,若是没这点气量,都对不起壤驷宝音的一年韶华。 “你娶我可以,但不能管着我,我这人从小就坐不住,喜欢四处跑,以后等我嫁了你,去哪里我会告诉你一声,但你不能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门,还有我答应你不做坏事,不……那个怎么说来着?”壤驷宝音回头看着额尔德木图,皱着眉头问道。 “红杏出墙。”额尔德木图笑眯眯的说道。 “对,红杏出墙,你们南人女子看重名节,我们草海也是如此,不过条条框框的规矩没那么多罢了,别的事,除了生孩子,你们大甘女人要做的事我大概都不会。”壤驷宝音略显羞赧,低声说道。 李落瞠目结舌,喃喃低语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无意将你拘禁在卓城,日后诸事,随你心意就好。” 壤驷宝音似是颇为意外,吃惊问道:“随我心意?那我找了别的汉子你也不管?” 李落咳嗽几声,脸色数变,半晌才缓缓说道:“该管还是要管的吧。” 壤驷宝音抿嘴浅笑道:“口是心非,就这样吧,这些东西我收下了,干脆一会你再搬回去,省得过几天还要跑一趟。” 李落看了一眼宝颜和额尔德木图,这回宝颜除了冷淡些倒是没什么不满神色,显然对大甘朝廷备好的重礼不屑一顾。 额尔德木图和声说道:“那就有劳王爷直接送回府上,留作格达日后的开销。”说完之后,额尔德木图看了看壤驷宝音,忍痛割肉道,“到时草海再奉上战马五千匹,牛羊五万头添礼。” 李落愕然,与翟廖语相顾无言,若说姑娘家随彩礼,这样的习俗大甘倒也有,多半都是锦上添花,除非是千金小姐嫁了穷家小子。但放到眼前,李落怎么算也和穷家小子扯不上关系,聘礼不要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这般重礼相赠,牛羊五万头还好说,但战马五千匹可绝非小数目,尤其还是草海的战马,在大甘动辄过百两银子也是常有的事。 第一千九百零三章 不祥的预感 如此大的手笔,不似出阁,倒像是入赘了。 李落正要说话,忽然眼角瞥见一直阴沉着脸的宝颜眼角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李落就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草海不像嫁女,而是送走了一尊瘟神。 出了国驿,李落脑袋还有些发晕,与额尔德木图苦劝许久,这才熄了壤驷宝音跟去弃名楼的念头,照壤驷宝音的意思收拾的那个尺许方圆的包裹便已足够,背在肩上就能去了,何须别的麻烦。 李落吐了一口气,回头看了身后驿站大门一眼,不自禁的背心发凉,兴许这次娶亲之后,弃名楼里的太平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 直到一行众人返回弃名楼,李落还没有从适才的眩晕中醒过神来,草海诸人没有刻意留难,反而是此行太容易了,容易的让李落有些心虚。 进门时刚巧遇见房千千蹦蹦跳跳的离府,看见李落,扬手打了个招呼,便侧着身就要溜出弃名楼,李落忙不倏唤了一声道:“你去哪里?” “八菱角吃完啦,我去街上买点回来。”话音声中,房千千一溜烟已没了踪影,这般能吃,还要胜过秋吉一筹,好在房千千腰缠万贯,若不然光是一个房千千就能吃掉弃名楼半数的粮饷。 李落尚还来不及叮嘱一句,已经看不见房千千的背影了。李落苦笑摇头,转身往内府走去,忽地,李落脚步一顿,翟廖语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了?” 李落沉默数息,轻笑一声道:“没什么,只是我也好久没吃过八菱角了。” 钱义沉声说道:“那我一会也去买些回来。” “不用了。”李落笑了笑,转头看着翟廖语,平声说道,“翟大哥,你可曾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典故么?” 翟廖语挠了挠头,嘶了一口凉气,道:“典故这玩意,得看和我有没有缘。要是酒的典故,兴许我知道,王爷说的橘枳什么的,嘿,差点意思。” 李落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径自入府,留下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来。 李落刚坐下没多久,巡检司便有人来,谢小石脸色凝重,进了内堂,呈上杨万里亲笔书写的密笺,李落扫了一眼,淡淡问道:“来的是谁?” “回大将军,太师狄大人和太傅凌大人。” “大理司聂奉鸿呢?” “聂大人不曾前来。” “老奸巨猾。”李落笑骂一声,倒也不见恼色。 “大将军,章大人怕是拖不了太久。”谢小石小心翼翼的说道。 “放心吧,他若是想拖,有的是法子,别说三五个时辰,就算三五日他也能耗得住,不过太傅在其位谋其事也就罢了,狄大人怎地也这么沉不住气。”李落皱了皱眉,神色颇是不喜。 “这,属下离开司衙前远远瞧了一眼,狄大人好像脸色不怎么好看,倒是凌大人一直在追着章大人问话。” 李落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狄大人的面皮还是薄了些,若是有聂奉鸿一半奸猾,他这监法司卿也不至于当的这么辛苦。” “监法司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谢小石冷笑道。 “不是他们的消息灵通,而是有人坐不住了,登门要人了吧。” “是,听杨大人交代的意思,他们已经知道邓王殿下被咱们扣在巡检司了。” “知道就知道吧,卓城虽大,不过一个皇子的动静想小也难。” “大将军可要回去司衙?” “不急,他们既然来了,就让章大人陪他们说说话,我另有一事要办,晚些时候再回去巡检司,告诉杨大人一声,若是太傅耐得住性子,就好好招呼着,到了巡检司的一亩三分地,不能怠慢了当朝三公,该吃饭吃饭,该喝茶喝茶,无须节俭,免得背后说巡检司小气。” “属下遵命。” “还有告诉杨大人,若是太傅太师问起我,据实相告。” “属下知道了。”谢小石躬身一礼,出了大堂。李落唤来溯雪,问起柔月,溯雪有些惊讶,李落素来对府中诸女的去向不甚留意,影响中除了逢年过节,李落很少问起柔月的起居行踪。 柔月在后院,溯雪正要去唤柔月过来,李落想了想,道:“不用了,我去找她吧。”说罢,就在溯雪震惊不解中淡然而去。这座宅子里若说对李落知之甚深,溯雪当要在前三之列,李落虽说面容平常,只是眼底深处那一缕隐晦的伤心黯然却如夜里的烛灯,孤单而又耀眼。 到了后院,沿途府中诸女好奇的向李落行礼问安,平日里这处侧院李落来的很少,因为住的都是女眷,李落出入不怎么方便,但是在卓城,这方小巧别致的镂珠小院声名在外,那些好事之人冠以红袖洞天的名号,据说此处秀色可餐,看过之后能让人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院子里柔月正在晾几件淡雅的衣裳,正自微微仰着头,余光透过树荫照在柔月脸上,有如琼华,连脸上细微柔软的绒毛都发出淡淡的光晕,玉骨雪肤,让人忍不住怜惜赞叹,果真是个集天地钟灵之气的绝美女子。 李落斜靠在院子石墙上,唇边含笑,静静的看着柔月忙碌。柔月挽着袖子,露出两截如细藕葱白一般的温润手臂,衫子其实也有白,不过比起柔月的这双手却是相差不以道里计。几滴水珠溅起,调皮的攀着柔月雪白的脸颊,一路滑了下去,便要一头扎进那丰润起伏里去,十足一个好色之徒的模样。柔月伸手用手背抹了一下脸,垫着脚将衫子挂在绳上,用手扑了扑齐整,一转头,看见倚在墙上望着自己出神的李落,柔月一愣,随即抿嘴轻笑道:“王爷怎么有空了?” “嗯。”李落答非所问,只是嗯了一声。 柔月撩开绳子上的衣衫,向李落走近了几步,轻轻侧着头笑嘻嘻的看着李落,好似看到了什么难得一见的珍贵宝贝。 第一千九百零四章 白骨 眼睛里神光熠熠生辉,很是动人。 李落心神一阵恍惚,呢喃低语道:“当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不及落冠,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 “呀,王爷今个怎么这么多愁善感,难不成是学人家瘦影自怜秋水照的模样么,嘿嘿,像倒是极像,就是不合大甘定天王的身份。”柔月评头品足道。 李落面容木讷,盘算道:“柔月姑娘今年多大了,二十七?二十八?这个岁数要嫁人可就难了。” 柔月脸色骤然发红,气得柳眉倒竖,愠怒娇叱道:“你管我今年多大!” “没有。”李落醒过神来,瞧着一脸忿忿不平的柔月暗自好笑,和声回道,“只是随口一说,就记起小时候偷上月船和你相遇时的光景,那个时候你美的就像索水里的水神仙子,倾城倾国,一尘不染,让人自惭形秽。我那个狐朋狗友见过你之后听他说三天不曾睁眼,就怕瞧见别的污了他眼睛里留着的倩影。” 柔月忍不住笑,嗔道:“油嘴滑舌,是章泽柳吧?” “嗯,就是他。” “哼,一丘之貉,他没成亲前三天两头往弃名楼跑,美其名曰看你在不在家,溯雪脸皮薄,不忍心赶,白白便宜了那色胚。”柔月犹自生着气喝道。 李落笑着摇头不语,章泽柳的德性李落心知肚明,最多馋着脸赖在弃名楼不走,但若说心怀不轨,这种事决计做不出来。 “这些年过去,不知道柔月姑娘可有找到一片桃花,一个和你情投意合的知己?” 柔月眼睛一亮,笑道:“你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柔月轻轻吟诵道,狡黠一笑,“多谢你啦。” 李落颔首一笑,竟然不客气的领受了柔月这一声道谢,朗声说道:“你陪我走走,晚些时候我还要去司衙。” “这里?”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墙外,一墙之隔便是沉香河:“去外面走走吧。” 柔月很随意的嗯了一声,不问缘由,道:“你等我,我去换件衣裳。”说罢进了屋,李落没有避嫌,就站在院子里等柔月换了衣裳,两个人并肩出了弃名楼。 绕过墙角就是沉香河,沿着河岸,弃名楼这侧满是绿竹,苍翠欲滴,路上行人不多,大有闹中取静的意境。 李落没有说话,柔月也没有问,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了很久。偶有行人,瞧见这一对年轻男女,皆都生出惊叹,好一对神仙璧人,只是惊叹之余,却不知道河岸上缓步而行的两人各自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换了衣裳的柔月神色宁静,身上穿的这件款式简单的白色褶裙略微显旧,不过云想衣裳花想容,穿的人好,再普通的衣裳也多了几分好看。李落心有触动,似乎到了弃名楼之后就很少再见柔月添置过新衣裳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李落神色如常,只是眼底却见清冷,柔月默不做声,容色却渐渐黯淡了下来。 “你怎么自己洗衣服?”李落似乎找不到话说,想了半天想出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府里有主仆,但没有贵贱,自己的事自己做,这也没什么啊。” 李落哦了一声,又没了话说,两人又沉默起来。李落走到沉香河畔,低头看着河水,水面摇曳,河水碧绿却不清澈,一眼看不到底,就连倒影也有些模糊,白白糟践了沉香之名。 “你在看什么?”柔月探头望了一眼,轻声问道。 “这条河叫沉香河。” 柔月神情古怪的看着李落,自己又不是头一天在卓城,当然知道这条河叫沉香河。 “水沉香霭,满塘千里,秋烟如织。万井欢声瞻宝钱,遥指明星南极。辇路看花,神旗垂彩,名冠金门籍。平阳家世,凌烟都减颜色。须信勋业风流,阳春有脚,到处开桃李。洊拥油幢宸眷重,吴越江南江北。认取疏梅,东君深意,遣调羹消息。凤书飞下,绿槐元自相识。水沉则有香,是为沉香。” 柔月没好气的鼓掌赞道:“王爷好文采。”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理会柔月言不由衷的赞美之词,吐了一口气道:“其实水沉了并不一定就有香。” “那还有什么?” “还有白骨。” “白骨?”柔月吸了一口气,觉得今天的李落很是不对劲,古里古怪的,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嗯,白骨。”李落转头看着柔月,眼中神色复杂难明,沉吟少顷,和声说道,“卓城内外常有人说我杀伐决断,狠辣无情,你知道我第一个杀的人是谁么?” 柔月心中一寒,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我真正杀的第一个人是当朝九卿之一的司徒吕重,就在沉香河畔,那年我十五岁。” 柔月张大了嘴,吃惊的看着李落,当年那桩公案,柔月已是月下春江的花魁,自然有所耳闻。九卿之一的司徒大人落水身亡,动静不小,不过比起后来的宫门之乱就显得微不足道,平乱之后,吕重身死一事竟然不了了之,朝廷秘而不宣,旁人猜测,吕重定是受了前太师于乘云谋反牵连,被万隆帝处死。这么多年过去,朝中没有人敢提及此事,兴许到了如今就连记着吕重这个名字的人也不多了,时至今日,才从李落口中得知贵为九卿的司徒大人竟然被年不过落冠的大甘殿下亲手斩杀在沉香河畔,此事一旦传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司徒乃是朝廷重臣,左右又怎么会没有侍从相护,就算贪杯酩酊大醉,也不至于失足落水,很多人怀疑他的死因,却没有人敢问,这便是大势所趋。”手刃九卿司徒,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震惊朝堂的大事,李落说起,不见得意,反而有深深的倦意,“自从我执刀而起,到了今天,杀戮就不曾断过,当年于太师挟太子作乱,我便杀了很多人,死在我手上的人足有近百,因我而死的人成百上千。 第一千九百零五章 往事 等到我坐上定天王的位子,手握大甘兵权,这个数字怕是早就过十万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万骨是枯了,功却没有成,杀的人多了,我渐渐记不清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的名字和相貌,倒是我第一个杀的人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李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之中却浮现出另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容颜,耳边总能时不时想起她低声许愿,偷偷向神明祈愿,愿自己长命百岁。 洛儿,黄泉之下,你可还遇到一位比我还好的公子么。 双行清泪,沿着李落脸颊肆无忌惮的滑落下来。柔月吃惊不已,记忆中眼前这位大甘殿下一向风轻云淡,就算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今天在这沉香河畔,他,竟然落泪了。 “王爷,你没事吧……”柔月轻声问道,心间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心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个出身青楼的女子面对堂堂大甘定天王时竟然有一种看着他慢慢长大的心绪,眼见他手中权柄越来越大,朝堂上下,四境之中再没有人轻视小觑了他,很多时候柔月总觉得他变了,可是每每相逢,却总能从他和煦温暖的笑意里看见当初那个赤子的眼神,也许这些年他没有变,变的只是自己而已。 柔月想伸手替李落擦去脸上的泪水,李落微微侧身,让开柔月素手,柔月神情一僵,默默看着李落轻轻拭去泪痕。李落赧然说道:“一时想起往事,让柔月姑娘见笑了。” 柔月低低应了一声,道:“这些话王爷应该和王妃娘娘说说的,一个人总憋在心里,太委屈自己了。” “会说的。”李落笑了笑,一指沉香河水,淡淡说道,“你说这沉香河底,到底埋了多少白骨?” “不知道,兴许……不少吧。不过要是有一天死在这沉香河里,应该也不算差吧。” “一点都不好。”李落摇摇头道,“你没见过被水浸泡过的浮尸,样子简直惨不忍睹,保管你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就像司徒大人?” “他?他要稍好些,第二天就被人捞了起来,不至于面目全非,就是肚子鼓了些,手脚一半鼓,一半皱,脸很白,眼珠子还在,不过再浸水久些应该会掉,到时候就只剩下两个眼眶……” “别说了!”柔月忍不住一阵恶寒,双手捂着耳朵,提高了声音叫道。 李落嘿嘿一笑,坏笑道:“那你还会觉得不差么?” “你!?”柔月气不打一处来,胸口一阵起伏,显然被李落气得不轻。 “死于非命,总是不如落叶归根的好。” 柔月沉默良久,缓缓说道:“王爷今日唤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紫盈的事我查清了。”李落忽然提起了当初和柔月同为月下花魁的女子。柔月一怔,垂眸轻语:“谢谢你。” “你不问是谁害死了她么?” “王爷既然查清了,自然会给紫盈一个公道,她泉下有知,也会瞑目的。” “嗯,紫盈的案卷我已命巡检司记录在案,过些日子就会呈报监法司,有我看着,朝堂之上没有人敢徇私枉法。”李落淡然说道,言语虽轻,却重逾山岳,这便是国之重器的分量。 “紫盈……她是个苦命人。”柔月悠悠说道。 “那你呢?”李落看着身边的柔月,眼睛里满是好奇,怜悯他人命苦,那她自己的命是好是坏便这般轻贱么。 “我?”柔月苦笑一声,“时苦时甜吧。” “哈哈,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能怎样,以前有人向我说过,运是强者谦辞,命是弱者借口,命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强弱之别而已。” “有见地,敢问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柔月似有缅怀,轻笑道:“一个我想忘记的人说的,不提也罢。” “那就不提了。” 柔月嗔道:“你怎么什么事都是这样满不在乎的模样,真气人!” “哈哈,在乎的人和事越多,就越要不在乎,要不然只会身陷其中,到头来在乎的一个也留不住。” 柔月赌气不言,李落也无异色,笑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关于你的。” 柔月本打算一刻之内不和李落说话,哪怕半刻也好,此刻又不能不好奇,侧目瞥着李落,想听听李落想问的是什么。 “当初在索水河畔,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柔月娇躯一颤,美目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良久无语。 “卓城虽大,却从来没有一处桃花林,当初你若走了,就算找不到桃花林,自己种也能种出一片桃花了啊。” 柔月紧紧抿着嘴,呼吸散乱,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弃名楼是一家客栈,歇脚安身尚可,只怕不是你的家。” “你要赶我走?”柔月清冷问道。 “后来我又见过那个名唤碧游的姑娘,如今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很好看,不过比不上你。”李落淡淡说道。 “你早知道了?”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我,我自然会知道。” “所以你才容我留在弃名楼这些年?”柔月颤声叱道,半是怒,半是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救我!” 李落看着恨意滔天的柔月,和暖一笑:“你死过一次,我想你该还的债应该也还清了,就算没有还清,至少也能放得下,想得开才对。” 柔月怔怔的看着李落,这双眼睛不算大,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英雄气概,就像一个邻家的读书郎的眼神,很润很纯,清澈的像雨后叶尖上挑起的那滴露水,柔而不烈,暖暖煦人。 柔月掩面,轻轻蹲了下去,无声的抽泣起来。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我哭一次,你也要学我一次吗?再说了,我还没嫌弃你在我弃名楼白吃白喝呢。” 柔月抬头,梨花带雨,强忍着伤心道:“你不恨我?” 李落怫然,哼了一声道:“想得美,怎能不恨!” 柔月一滞,愣在当场,一时竟忘了再哭。 第一千九百零六章 怀了龙种 “恨也就恨了,不管怎样当初我都答应过你,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网开一面。” “哪怕我怀上了皇上的龙种?” 李落脸色巨变,沉喝道:“你说什么!?” 柔月凄苦一笑,不顾仪容的坐在了河畔地上,看着身下沉香河面,空洞麻木的一字一句道:“我怀上了万隆帝的骨肉。” 李落看着柔月,眼中风聚云散,变幻不定。柔月怀上龙种,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旁人不知,李落又怎会分不清轻重,一旦事发,不管柔月是不是别有用心,整个大甘朝堂都会将她视做弃名楼的棋子,到那个时候,口诛笔伐,李落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换言之,李落就是要与整个大甘皇室后宫为敌,这般境地,恐怕就只剩下进一步一步登天和退一步身死道消的下场。 “你何苦要逼我。”李落很是苦闷,万万想不到柔月竟然有了身孕,若是假,则为欺君,李落也救不了她,但就怕万一是真的,杀了,是残害天子血脉,不杀,麻烦接踵而至,不论是哪一个,都能让李落焦头烂额。 “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那些人手上要好得多,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做过想要害你的事。”柔月平静说道。 李落气极反笑,道:“古有君子,言行如一,坐而其谈,不如起而行之。好一句没有害我之心,你以布衣之身,周旋于卓城朝堂内外,虽是棋子,但离皇权之争却不远,卓城的事,何时以对错而论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事还少吗?是不是每一个因我而死的人,我都能恬不知耻的在他坟头上说一句我本不想杀他,是他命中注定?多年以后,你柔月享尽荣华富贵,逢过年关,是不是也会洒一杯酒,念上一句你没有害我之心!” 柔月沉默无语,眉头皱成一团,俏脸上满是苦楚,可怜,却又着实可恨。李落接道:“自从当年我亲手送走明武王,卓城里的事我便知道阴谋不适合我,我就以势压人,行阳谋之道,千算万算,明枪易躲,小心之心最难防,你很好,一招棋就能将我逼上死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躺在天子身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哪一个相好?是卓城里的这个,还是远在天南的那个?” 柔月俏脸煞白,身子如同秋风里的柳叶,轻轻颤着,似乎还想紧紧抓住柳梢头,不想坠入尘土之中。柔月目中含泪,道:“你说话真的很伤人心,我知道现在再说这些话其实很讨人厌,但在弃名楼这些年,是我过的最轻松,也最像人的一段日子。” “我弃名楼里千树万花,唯独没有桃花。”李落冷冷说道。 柔月睫毛轻颤,心如针扎,疼的喘不上气来,连连呼了好几口气,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万隆帝让你交出兵权和巡检司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哈哈,我树敌不知凡几,卓城之中不说四面楚歌也差不了多少,没想到这些纵横阴谋的高手到头来还不如你了解我。” “这是死结……” “结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又怎知这不是我的逆鳞。”李落寒声说道。 柔月微微张口,怔怔的看着一脸怒容的李落,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早就泛白没了血色。 李落拂袖而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漠然说道:“本想今天送你走,看来你一时半刻走不得,离开弃名楼,恐怕你的下场还不如紫盈。你好自为之,若说天子血脉,我亲手送走了两位皇兄,如今巡检司里还扣着一个,也不差你这一个。” 柔月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也许就这样一头掉进沉香河真的不算坏。 转过街角,楚影儿无声无息的站在道旁,看着李落没有说话。李落怒意未消,只是心思却已定了下来,沉声问道:“姑苏姑娘呢?” “在城里。” “你和她跟着柔月。” “哦。”楚影儿应了一声,微微扬了扬头,道,“如果她不遂王爷的意思怎么办?” 李落沉默片刻,清冷说道:“如果她想活,救她一命,若她想死,不必拦着。” “我知道了。”楚影儿微微欠身,飘然而去。李落欲言又止,猛地咳嗽了几声,掌心又有些疼了,这一次似乎牵动着心里也有些疼,情丝情丝,果然蚀骨摧心。 同一刻,一处僻静密室,一帘之隔,慧王坐在桌旁,把弄着手里的精美瓷杯,垂帘之后,显出一个窈窕身影,却看不清样貌。 “你说他会交出邓王吗?” “交了怎样,不交又能怎样,你不是早就准备好时机一到就要舍弃这枚棋子吗。”帘子后传出一个清丽冷漠的声音,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嘲讽之意。 慧王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淡淡说道:“壮士断腕,虽然疼了些,但还不至于致命,我以前只以为他智高心狠,没想到隐忍更加了得,养了这么久的一头猪豕,他竟然能等这么久才动手,打乱了我许多布置,该死!” “他可还是你的弟弟。” “弟弟?”慧王脸色冷幽,叱道,“就看他做的那些事,死一百次都不嫌多,换成是我,大事将成之日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 “呵呵,你别忘了,邓王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你功不可没。” “你!?” “怎么,我说错了吗?” 慧王喘着粗气,眼中凶芒毕露,咬牙喝道:“他处处先我一步,真要逼我玉石俱焚么,没了老东西撑腰,我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他这个人很简单,一眼就能看穿,不过这样的人最难对付,正因为看的太清楚反而让人无从下手,你触了他的逆鳞,杀你对他而言并非是多难的事,反正大甘所有人都知道,让他来当皇帝比别人强多了,好多人现在还活着,只因为他是你们李家最后一个还守着规矩的人。” 慧王大怒。 第一千九百零七章 交出邓王 厉色喝道:“别忘了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呵呵,当然是要站在会赢的那一边。” 此话一出,慧王反而冷静了下来,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冷声说道:“我并非没有棋子。” “不是我泼你冷水,先不说你的棋子管用还是不管用,万一真的有用,接下来的局面你有自信能控制得了么?” “那你有何高见?”慧王冷笑道。 “该说的话我早就说过了,他无心皇位,你不信,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一山难容二虎倒也在情理之中,我也没再多说什么,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哼,说得轻巧,天子之侧,岂容他人指手画脚。” “指手画脚?你是害怕他吧。”帘子后的人影幽幽说道。 慧王脸色极其难看,却没有反驳,显然被帘后那人触到了痛处。慧王看着帘子后的人影,心火冒了起来,腾身而起,却听帘后人影清冷说道:“我倦了,不送。临走前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他是众矢之的,但何尝没有人也在盯着你。” 慧王心中一寒,后颈阴风阵阵,被邓王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手脚,心神失守,此刻猛然醒觉,慧王不禁冷汗直冒。 “邓王是死是活对他来说分别不大,我猜应该最后会是个活的,眼前这摊子虽说乱,但也不是没有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不过还要看邓王的话怎么说,这些日子五殿下有的忙了。”说完之后,帘后窸窣轻响,人影已悄然离去。 慧王脸色数变,猛地将手中那盏精美的茶杯狠狠掷在地上,摔的粉身碎骨。几息之后,慧王神色平静如初,只不过眸子里的寒意更加浓郁,大步出了暗室,扬长而去。 巡检司。 茶换了三壶,这巡检司的饭菜点心都已尝过两席,还不见李落的人影。凌疏桐阴沉着脸,忿忿不平,狄杰眉头紧锁,脸色却也不怎么好看。 凌疏桐等的心急,在地上来回踱步,章荣政慢条斯理的吹着茶杯里的茶叶,抬眼瞅了瞅当朝太傅,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换一壶新茶。” 凌疏桐火冒三丈,强忍着没有翻脸,大声说道:“章大人,王爷几时才能来?” “本官已命人传信了,快了,太傅大人稍安勿躁,要是等不及,要不两位大人明个再来?”章荣政和颜悦色的问道。 凌疏桐忽略了后半句话,不满喝道:“三个时辰前章大人就说快了,眼看着天都要黑了,王爷还不见来,章大人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唉,凌大人哪里的话,本官怎么敢拖凌大人和狄大人的光阴,要么是传信的差役路上出了岔子,要么王爷确有要事,脱不开身。这样,两位大人稍候片刻,容本官再遣人去找王爷,放心,这次本官让他们找不到王爷的行踪不许进巡检司的大门。” 凌疏桐黑着脸,伸手不打笑脸人,章荣政十足一堆烂泥,打不疼骂不痒,一时不慎反而还要溅自己一身泥。什么不许进巡检司的大门,那侧门便进得?只怕再派出去的巡检司差役一个个都要溜的不见踪影,总不能监法司再派人盯着,若是这样,还不如自己找上门去。 凌疏桐忍着怒气,寒声说道:“章大人,今天此事巡检司需得给监法司一个交代,否则……” “否则什么?”门外传来李落清朗的说话声,章荣政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王爷。” 凌疏桐脸色一变,转身之际,却已换上了一副君子如玉的潇洒模样,上族三公,风华在内,威仪在外,看到李落不卑不亢行了一礼,朗笑一声道:“下官参见王爷,王爷若不来,今夜下官就只好借巡检司一张木床了,没颜面回监法司啊。” 李落笑了笑,回了半礼,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狄杰,没有追问,颔首说道:“坐吧。” 凌疏桐坐回了椅子上,刚要开口,就听李落温声说道:“章大人,带邓王殿下过来。” 凌疏桐和狄杰脸色皆是一变,一个没想到李落这般痛快,反而有些疑神疑鬼,另外一个没想到李落竟然就这样简简单单承认扣押了邓王殿下,面有忧色。章荣政含笑应是,向在座两位三公权臣告罪一声,快步而去。 李落看了看凌疏桐,又将目光落在狄杰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憾色,问道:“是谁找上监法司了?” 凌疏桐心中一凛,看了狄杰一眼,不敢隐瞒,连忙回道:“王爷,是慧王殿下的内卫司,早前内卫司暗中查处城东雨花阁的案子,背后有邓王的身影,只是奈于证据不足,兼又事关重大,内卫司一直按兵不动,没有打草惊蛇,不过慧王殿下早已知会监法司邓王一案,此次证据确凿,内卫司正要将雨花阁一网打尽,不曾想王爷先人一步,擒下了邓王殿下,慧王殿下也是怕内卫司和巡检司生了什么不相干的风言风语,这才命下官和狄大人走一趟,厚颜斡旋一二,还请王爷明鉴。” “哦,什么时候起内卫司查案需得提前告诉监法司了,这倒是稀奇,还是说我那五皇兄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李落饶有兴致的看着凌疏桐,接道,“请两位大人出马,我这位五哥的面子也不小嘛,若是两位大人空手而归,说不得下一趟登门的就要是长明宫前的传旨太监了。” 凌疏桐连称不敢,李落笑了笑道:“不过巡检司也有一桩案子牵扯到雨花阁和邓王殿下,凌大人觉得该当如何?” “事有轻重缓急……”话音未落,狄杰猛地咳嗽一声,凌疏桐一滞,脸色一僵,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李落,压低了几分声音,恭声回道,“事有先后。” “哈哈,内卫司的案子便是大案,巡检司就是小案么?姑且先不说凌大人的轻重先后,我倒想问凌大人一句,你与狄大人登门,想凭一张嘴就让我交出邓王。 第一千九百零八章 魂不守舍 凌大人,你何来这般自信,还是说我那五哥就等着你在巡检司铩羽而归,好借着机会在皇上前面参我一本?” “王爷息怒,下官只是秉公办事……” “当初我奏请皇上设监法一司,为的是替天子监法,不管是巡检司还是大理司,再到如今的内卫司,难免会有冤假错案,监法司守的是最后这条线,而不是插手查案,这其中的道理想必凌大人和狄大人早该知道,如今联袂而来实属牵强。”说话间,李落看着凌疏桐笑道,“如果凌大人是以中书省令监的身份前来,倒还说得过去。” 凌疏桐尴尬一笑,没有接言。狄杰恍然,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冷漠的看了凌疏桐一眼,垂首不语。 凌疏桐心念电转,长身而起,面不改色的说道:“下官此行确有僭越之举,实属不当,请王爷恕罪。下官二人这就走,巡检司定案之前,下官和狄大人绝不登门叨扰。”说罢凌疏桐长揖一礼,向狄杰使了个眼色,就要离开巡检司。 “慢,人都来了,怎好叫你们白跑一趟。”李落挥了挥手,朗声说道,“刚巧巡检司事关邓王的案子已经办完了,你们带他走吧,案卷过两日再送过去。内卫司办的案子若是落定了,到时候方便的话还请两位大人透个口风给我,听听五哥办的是什么案子。” 凌疏桐和狄杰相顾无言,狄杰正要开口说话,李落淡然回道:“耽搁许久,少顷两位大人就请回吧。” 狄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神色黯然,凌疏桐只有一脸感激之色,瞧不出旁的,连声告罪。李落垂目,漫不经心的说道:“听说珏州西北一带有人聚众谋反,中书省拟了折子上书朝堂,要朝廷调遣兵将南下平乱,可有此事?” 凌疏桐背心一寒,珏州有反贼作乱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少,但中书省上书的折子可还没盖上中书省的印章,李落就已经知道了,而且这张折子若说没有包藏凌疏桐的私心,说出去怕是没几个人相信。 凌疏桐正掂量着这道奏折还要不要上书朝廷,李落波澜不惊的说道:“平乱一事宜早不宜迟,该上的折子也须得呈上去,至于人选,依我看凌大人的义子凌将军就不错,当然最后该是何人领军出征,还要看皇上和太保大人的意思。” 如果说早前凌疏桐的惊讶畏惧有演戏的成分,那么此刻凌疏桐心中就只剩下诚心诚意的震惊和忧心,不是李落说到了自己所谋之事的震惊,就是因为李落知道太多的忧心。这一次珏州平乱,是凌疏桐奔走合纵连横之后的谋算,搭进去了不少人情,做了几桩上不了台面的交易,图的就是能让凌孤眠自立门户,不必再寄人篱下。 凌疏桐脸色阴晴不定,心神更是不宁,唇齿发涩,琢磨着该怎么圆场,李落却并未再费唇舌,抬眼望了望堂外光景,朗声说道:“八皇兄来了。” 凌疏桐和狄杰回头望去,邓王李玄嗣在前,章荣政在后,左右有两名巡检司侍御史郎,一行四人缓步而来。李玄嗣脸色有些苍白,气色倒还尚可,眼中颇有疑惑,看看李落,又看了看堂中的三公其二,一言不发,眼中异芒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八哥,五哥托了狄大人和凌大人的面,请你去内卫司一趟。” 李玄嗣淡淡哦了一声,扫了凌疏桐和狄杰一眼,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咧嘴笑道:“老九,你真的放心让我出去?” 李落轻轻一笑,道:“章大人,送客。” 李玄嗣大笑一声,旁若无人的扬长而去。凌疏桐赶忙跟了上去,狄杰张口欲言,最后也只是无声的叹息一声,拱手一礼,黯然离开了巡检司。 从进门到出门,这位大甘重臣没有说一句话。 人走之后,李落无聊的伸了伸懒腰,暗含讥讽的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好好一个监法司,如今画虎不成反类犬,胆小,可笑,可叹。” 柔月失魂落魄的回了弃名楼,直到晴云叫她吃饭,柔月才惊醒过来,一时半刻竟然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弃名楼的。 席间柔月魂不守舍,夹了鱼骨放入口中嚼了半晌,就着白米硬生生咽了下去,竟然不觉得刺舌头,若非溯雪眼疾手快,便要把好大一块生姜吞进肚子里去。诸女面面相觑,不知道今个的柔月出了什么事,如此心不在焉。溯雪猜到十有八九和李落有关,只是不知个中详情。 吃了饭,柔月也没吭声,一个人离开了饭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弃名楼最不缺好事的丫头,交头接耳一个个天马行空的猜测起来,种种因由千奇百怪,含羞的,带臊的,应有尽有,要不是溯雪急忙喝止,指不定还要再编几出戏文呢。 华灯初上,李落还没回来,谷梁泪晚膳时胃口不甚好,只喝了一碗清粥就回房歇息了。谷梁泪回房刚刚坐下没多久,门外就有敲门声,谷梁泪微微一愣,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起身拉开了房门,看着门外之人和声问道:“柔月姑娘,这么晚找我有事么?” 柔月看着眼前戴着轻纱的大甘王妃,面纱之下是一张模糊的容颜,虽说没法子一睹真容,但怎么看也不是卓城传闻里那般丑陋不堪的模样。 “娘娘,我……”柔月欲言又止,咬了咬牙刚想转身离去,却被谷梁泪轻轻拉住手腕,笑道:“进屋子里说吧。”说完,便不由分说的将柔月牵了进来。 两女坐了下来,谷梁泪为柔月倒了一杯茶,然后静静的看着柔月,等她开口说话。柔月多少有点受宠若惊,虽说见惯了大风大浪,当年卓城之中的王公贵族见了不知道多少,自是游刃有余的很,但不管怎么说在弃名楼谷梁泪都是名义上的主子,只是这个主子一向宽厚的很,府里的事几乎从来不指手画脚。 第一千九百零九章 难学么 要说起来反而是溯雪更像个管家的人。 柔月在琢磨谷梁泪,谷梁泪也在琢磨柔月。不像府里的其他女子,自打谷梁泪进了弃名楼,柔月见到自己的时候,虽说也有笑语嫣然,知书达理,不卑不亢,分寸拿捏的比那些教坊宗人府出身的女子还要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总有一股淡淡的疏远,不知道是有忌讳还是戒心太重的缘故,总是让谷梁泪觉得有点离愁陌生的感觉。 谷梁泪不是没有猜测过柔月是不是对李落有非分之想,不管再怎么蕙质兰心,身为女子,总也免不了有时候要小气些,不过谷梁泪瞧了几次,柔月的确对李落敬重有加,若说私情,却又不像。直到后来殷莫淮让甘琦暗中跟踪柔月的行踪,叮嘱甘琦的事,就算是李落亲自嘱托,甘琦依旧还是会原封不动的告诉谷梁泪知晓,谷梁泪这才隐约知道了些,不过也就仅仅是知道了些的程度,李落未提,谷梁泪也懒的操心这些闲事。 “娘娘,你讨厌我么?”柔月突然问道。 谷梁泪没有随口应声,而是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那娘娘你喜欢我吗?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谷梁泪一怔,有些困惑的看了看柔月,细声说道:“如果喜欢和讨厌是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头,那么我对柔月姑娘应该是喜欢多一些。” “多出来的一些是因为王爷吧。” 谷梁泪没有掩饰,笑着点了点头:“如果只是柔月姑娘,我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的。” 柔月似乎放下了什么心事,微微吁了一口气:“如果我做了一件很对不起王爷的事,不亚于给他下毒或者是背后递刀,娘娘你会怎么办?” 谷梁泪抿了一口茶,不温不火,很冷静的回道:“不管你是给他下毒还是暗箭伤人,一旦做了就是他的对手,这样的事他一向不会手下留情的,不说一定要杀人,但肯定不会再虚与委蛇。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今夜府里还留了你的饭菜,不管他是不是很生气,至少他没打算把你当成敌人的。他就是个小孩子,生气了,你当然要哄着点了,抢了他的糖葫芦,还不许他冲你厉害厉害么。” 柔月一愣,苦笑道:“我抢了他的可不是一串糖葫芦。” “咦?你能告诉我么?” 柔月深吸了一口气,将早前沉香河畔与李落一番交谈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谷梁泪,说完之后凄然一笑,神色不见凄凉,只是多了些悲哀,似乎在嘲讽自己的厚颜无耻。 谷梁泪在听到柔月怀上万隆帝的骨肉之后吃了一惊,怎么说那位谷梁泪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当朝天子也是自己长辈,虽说有些话不能说,但心里念叨几句也是无妨,好一个为老不尊的老色鬼,柔月也当真舍得委身与他,想想便叫谷梁泪毛骨悚然。 柔月见谷梁泪怔怔出神,自嘲一笑道:“娘娘是不是觉得我很脏,污了弃名楼里的花花草草……” “当今天子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几乎是虚不受补的境地,你竟然还能从他身上榨出精血,这真的很厉害啊。” 柔月一愣,俏脸涨红,有些羞恼道:“娘娘,你……” 谷梁泪歉然道:“是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柔月心中有气,赌气道:“娘娘若是想学,我教你。” 谷梁泪抬眼瞧了瞧柔月,柔月面无惧色,心生凄然,纵是不喜欢我,也用不着这般羞辱,大不了出了这扇门,把这条命留给李落好了。 柔月心如寒冰,正欲起身告辞,就听谷梁泪细弱之中用带着羞赧轻颤的语调低低问道:“难学么?” 柔月张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谷梁泪,此际轮到她羞红了耳根,感情这位神秘莫测的大甘王妃并不是在取笑自己,而是当真觉得自己很厉害。 柔月咽了一口唾沫,喃喃说道:“不难……吧?” 谷梁泪细弱蚊吟的嗯了一声,三分腼腆,七分羞涩,没来由的让柔月这样天姿国色的丽人也忍不住心如撞鹿,好端端跟着害起臊来。 过了数息,谷梁泪才缓缓醒过神来,恢复了那般风雅含蓄、游刃有余的模样,轻轻一笑道:“娘娘要是不嫌弃,我教你呀。” 谷梁泪眨了眨眼,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房门处,难为情的点了点头。柔月忍俊不禁,说不得这位大甘九殿下和这位诰命的王妃还是一对相敬如宾的鸳鸯呢。想着想着,柔月百感交集,同样身为女子,境遇却大有不同,有人身边不管丑陋好看,都有良人相伴,有人国色天香,却只能红颜祸水,落个惨淡收场,有人生而嫁入鼎食之家,锦衣玉食,有人明珠蒙尘,只能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累,早早散了眉,枯了发,黄了皮囊。或许这就是命数,比起那些一辈子没穿过绫罗绸缎的市井妇人,柔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但有一处,她们犯不下这样的错。 “可惜我教不了娘娘几天了。”柔月强提精神,和颜回道。 “不急的。”谷梁泪轻轻一笑,看了柔月一眼,直透人心,柔月心中莫名一颤,这双眸子,竟然比李落的一双眼睛还要让人难以直视,“他生你的气,是因为他在乎你,如果换一个他不在乎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谷梁泪坦坦荡荡,若说没有半点醋意倒显得假了,只是这样的气度用上风流二字恰如其分。柔月一滞,凝声不语,谷梁泪接道:“他虽非枭雄,但说到杀伐决断,纵是枭雄之辈也未必能与他相较,如果他不生气,这沉香河多半再添一缕新魂,又何必多费弃名楼一碗饭呢。” “娘娘……” “你告诉他这件事,而不是偷偷一走了之,更或者被人奇货可居,用以要挟他,那是你还相信他,正因为你还相信他,所以他不曾放弃你,有因便有果,只说当下,不谈以前。 第一千九百一十章 大叶冬青茶 以他那个难得糊涂的性子,说的远了,只会越来越糊涂的。” 柔月百感交集,良久无语。谷梁泪轻轻牵了牵柔月的素手,宽慰轻语道:“你别再胡思乱想,这件事晚些时候我会和王爷商议,如果是他做不了的事,不是还有我么。” 柔月看着温颜暖声的谷梁泪,默默无言,李落做不到的事她便一力承担,言语随和轻柔,却是何等的气魄。 离开谷梁泪闺阁之时,柔月多是内疚和懊悔,心绪却安定了许多,一墙之隔,不管的墙外波谲云诡,明枪暗箭,而院子里却都是惠风和畅,春暖花开的日子。 送走了邓王和凌疏桐狄杰二人,李落站在屋檐下抬头望天,昨夜的雨还没有散尽,虽说不下了,却还有一层薄云,遮了天机星光。 章荣政和杨万里一左一右站在李落身侧,也学着李落的模样仰首望天,杨万里还好,身子骨消瘦挺拔,章荣政却有一只好大的肚腩,扶着腰比怀胎十月的妇人还要宽出两圈,听说内务府专门制作朝服的工匠私下里传言,章荣政这一身鹤鹿祥瑞官服足足花了比旁人多了两倍的料子,这才勉强装下来。 “邓王一走,怕是又要搅风搅雨了。”杨万里满脸愁容,没说什么,只是心底深处略有遗憾,如果不交出邓王李玄嗣,内卫司又能如何。 李落嗯了一声,淡淡说道:“如果邓王不兴风作浪,那他就不是邓王了。” “哎,那王爷更不该放虎归山啊。”杨万里忧心忡忡道。 李落微微一笑道:“我不放他,就只能杀了他,如今境地,我若杀了一名皇嗣,呵呵,我还能躲,你和章大人就有的头疼了。” 杨万里想了想,也觉有理,内卫司的那位是当真能请下来圣旨,到时候李落抗旨不遵,那整个朝堂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王爷,杨大人,你们说这邓王殿下为什么非得要把朝堂之上搅得鸡飞……天翻地覆啊,这损人不利己,何苦来哉?”章荣政满是疑惑的问道。 杨万里同样也是费解,挑起诸子争端,若说坐山观虎斗也就罢了,但是邓王现在这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模样,生死已有定论,只剩下迟早的差别,难道非要让李家诸子两败俱伤他才高兴。 李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他说,当年行猎时他的坐骑被人动了手脚,做手脚的人叫田观。” “田观?”章荣政和杨万里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田观是何许人也,倒是杨万里隐隐有一丝古怪的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明妃娘家便是田姓。” 杨万里脑海之中响起一声惊雷,沉喝道:“我想起来了!” “嘘,小点声,你想起什么了?”章荣政瞪了杨万里一眼,大惊小怪。 杨万里左右看了一眼,凝声说道:“田观应该是当年禁军金吾卫南镇将军田妬雨的独子,邓王殿下的表兄。” 章荣政头皮一阵发麻,田妬雨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章荣政才明白这里的水深水浅。 南镇将军田妬雨是邓王生母明妃娘娘的族兄,田观长邓王几岁,是邓王的表兄。当年邓王坠马身残,明妃失势,不久之后就得了一场重病,没过一年就不治身故。再之后,田妬雨失了靠山,被人排挤出了禁军,此事章荣政心知肚明,当年还曾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把。田妬雨愤而挂印归田,返回徽州老家,不想在武陵山被一伙山贼盯上,堂堂大甘禁军的南镇将军竟被几个山野小贼要了性命,连带着一家老幼大半都送了命,至于那伙山贼有没有抓到,时过境迁,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田妬雨身亡之后,却被卓城里的达官贵人笑话了很久,大概是酒囊饭袋之类,连累的禁军都抬不起头来,让霍裁乱很丢面子。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当年也算茶前饭后的谈资,但直到今日,邓王说起田观其人,章荣政才知道这其中绝非只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禁军中的金吾卫,是镇守在万隆帝身侧左右的将士,十丈之外,便是金吾卫,说是天子心腹一点也不为过,这样的人,而且还沾亲带故,绝非什么人都能收买的,之后的偶遇山贼,恐怕也就没那么简单。 三个人一点就透,没有刨根问底,能让田观或者田妬雨不惜背叛宗族,背叛明妃娘娘的人不多,邓王没有说到底田观受何人指示,但李落三人其实心里都有一个不约而同的念头,再加上当年田家借势,号称六大世家之后的第七世家,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至于能不能从邓王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不是亲口吩咐,他必然也是点了头的。这样一来,邓王的所作所为也就说得通了。 章荣政一阵唏嘘,忽地瞥了一眼杨万里,冷笑道:“杨大人这副雨僽风僝的样子,当真是忠君之臣,不像我,就只觉得可惜。” “可惜?你可惜什么?”杨万里不甘示弱的回瞪了章荣政一眼,冷冷说道。 “内卫司想带走邓王殿下,怎么也得掏几千几万两银子,赔上咱们巡检司众巡按的酒钱药钱才行,要不然白白便宜了他们。” 杨万里目瞪口呆,看着一副天经地义模样的章荣政,喃喃说道:“这样的不义之财,取之有愧……” “原来是取之有愧。”章荣政皮笑肉不笑道,“巧了,我刚用不义之财托了门路买了两斤大叶冬青茶,最是提神醒脑,原本想给王爷一斤,剩下的你我二人分了,既然取之有愧,那受之肯定也一样有愧,杨大人那一份,下官厚颜,就和王爷五五分账吧。” 杨万里一愣神,明知章荣政故意如此,也禁不住心里有气。说起大叶冬青,虽说不如雀舌银针之类名气大,但说珍贵却犹有过之。此茶产自大甘西南一带,据说此茶茶树比起寻常茶树要矮七分。 第一千九百一十一章 你六我四 攀岩而生,只能在峭壁石缝中得见,一旦移到平地,茶树便会疯长,比寻常茶树又能高过七分,不过却产不了茶了,摘下来的叶子泡水淡而无味,几近白水,而且只能在冬日采摘,采茶人翻山越岭,有时候数月都不见得能找到一株新茶树,所以一向产量极低。此茶甘中带苦,回味绵长,最是醒神,尤其是在文人墨客眼里价值千金,可遇而不可求,章荣政一次拿出两斤,的确是大手笔。 杨万里咽了一口口水,义愤填膺,和章荣政争执起来,却是舍不得那半斤大叶冬青。李落暗自好笑,一本正经的说道:“五五分账可不行,最少也要六四。” 杨万里瞠目结舌,苦着脸说不出话来,章荣政笑嘻嘻的说道:“王爷六,下官四?”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你六我四吧。”李落笑道。 章荣政促狭的望着杨万里,笑道:“如何,杨大人可有见教?” 杨万里忿忿说道:“你冢宰府的不义之财,取之无愧。” “嘿,口不对心,王爷,匀点?” “匀点!” 三人相视皆畅快大笑,笑语之后,李落悠然说道:“杨大人为官清廉,高风亮节,在大甘凤毛麟角,这一点我和章大人得学,不过有一个人,杨大人莫要像他。” “谁?” “太师狄杰。” 杨万里心中一凛,看着李落幽暗难明的脸色,心里五味杂陈。狄杰在朝中素有贤名,与杨万里并称大甘清砥,入主监法司数年,一向兢兢业业,带出来了不少门生,德威并重,原来这样的大甘重臣却还不是李落心中的可用之才。 杨万里答应了一声,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要在哪些地方别像三公太师,还是回去问问自家闺女再说吧。 弃名楼。 李落听了谷梁泪说起柔月的事,面无表情,显然余怒未尽。 谷梁泪柔声说道:“她是想借我的手来自杀呢。” 李落冷哼一声,讥笑道:“要是想死,悬梁也好,服毒也行,最不济找秋吉要些乱七八糟的果子,一口气吃下去多半也能毒死她,若不然,撑也撑死了,哼,找你诉苦,诉的什么苦!她这些年苦了什么!” “苦还是挺苦的……” 李落一拍桌席,大喝道:“她苦?就算她苦,也是她自找的。” 谷梁泪静静的看着李落,目如朗星,瞧得李落悻悻然坐了回去,伸手抹了一下桌面,生怕方才一掌拍出个手印来。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 李落生着闷气,暗自诽谤。谷梁泪嫣然一笑道:“我猜她是不愿让她身后那人觉得她背叛了他而失望吧。” 李落冷笑道:“哼,对她好的人她不珍惜,对她不好的反而念念不忘,你们女人……” “我们女人怎么了?” 李落一滞,嘟囔了一句:“麻烦。” 谷梁泪忍住好笑,道:“那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不珍惜对自己好的人。”谷梁泪见李落就要反驳,促狭笑道,“好了,王爷是个例外,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明明就是!”李落纠正道。 “看见你对她这么在意,我有点不喜欢呢。”谷梁泪悠悠说道。 李落一惊,连忙看着谷梁泪的眼睛,刚要说话,就见谷梁泪顽皮一笑道:“骗你的。” 李落略显腼腆的笑了一笑,摸了摸鼻尖,没有生出被捉弄的气恼,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你打算怎么做?” 说到柔月,李落就又变回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定天王,沉眉凝声道:“若死,则要尸骨无存;若生,她就不能留在卓城。” “我送她走。” “死了最干净……”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风情醉人,嗔道:“你要是真想杀她,用得着这么为难么?” 李落讪讪一笑,没有吭声。 “柔月姑娘既然愿意告诉你她身怀龙种这件事,你便也不要负了她,不过你在卓城动静太大,这些日子卓城也不太平,又有邓王这件事悬而未决,此际不宜再生枝节,我送她出城吧。”谷梁泪说完之后顿了一顿,轻笑道,“行走江湖,甘琦她们不会比你麾下将士差。” 李落闷闷不乐,不愿谷梁泪沾染这些腌臜事,谷梁泪打趣道:“怎么,不舍得送走她?” 李落摇摇头,欲言又止。 “你若是不放心,我就亲自送她出去。” 李落气闷,垂首说道:“我不愿意你去。” 谷梁泪莞尔一笑,凑近李落眼前仔细看着李落眼睛,笑道:“你怕我嫉妒她?” 李落小心看了谷梁泪一眼,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童,手足无措,谷梁泪笑着伸手点了点李落额头,叹道:“其实我真的有点嫉妒她。” 李落张口结舌,坐立不安,谷梁泪狡黠笑道:“骗你的,嘻嘻。” 李落哦了一声,怔怔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无奈摇头,眼前男子哪里还有半点指点江山的模样,犹豫不决,分明就是怕自己不高兴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做了一件不对的事,你会怎么办?”谷梁泪轻柔问道。 李落脑门一热,刚要答言,忽被谷梁泪伸手掩住嘴唇,谷梁泪顽皮一笑道:“现在别告诉我,等真有那么一天了你再说给我听。” 李落无言以对,闷了半晌,心神不定的问道:“我这么做,值得么?”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弟弟,就算不是大甘皇嗣,也是一个无辜性命呢,你没做错。好了,你别分心这件事了,还是想想怎么应付慧王和内卫司吧。”说完之后,谷梁泪又再为李落添了一杯热茶,起身要走,李落急忙唤道:“那你打算几时走?” “当然是你娶亲之后呀,我怎么也要看过一眼王爷的心上人再走。”伴着一阵银铃般的轻笑,谷梁泪飘然而去,空余留香。 这一天,李落原本想躲躲清静,不过躲也躲不掉,宫里传旨的太监一连来了三趟,让李落抽空去见见落脚城西的漱家人,候命的宫中内侍足有六人。 第一千九百一十二章 漱家家主 这还不算那些随行的禁军将士,不是传旨,几乎就是奉云妃懿旨,押着李落去见人。李落很是无奈,没法子只好捏着鼻子跑一趟。 城西荟萃楼,漱家家主漱无厌的落脚之地。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客栈匾额,惹眼的金字招牌,李落暗自诽谤,好俗气的名字,不消说,这家酒楼多半是金玉满堂漱家的门面。 漱无厌有个绰号,朝野中人称有进无回,一听就叫人心气不顺,也不知道云妃和万隆帝怎么想的,千挑万选,替李落找了这么一门亲事,也难怪李落如此抵触,相比而言,还是那个背上小小包袱就要跟着李落去弃名楼的壤驷宝音更顺眼些。 诽谤归诽谤,该有的礼数也还要有,纵然李落有千般不愿,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说什么,收敛心绪,持晚辈之礼登门拜访。不过想着传言里漱无厌大腹便便,贪财好色的模样,李落着实不耐,存了心思早去早回。 今日酒楼不宴外客,进了酒楼,堂中早早就有几人在等李落,人不多,只有四人,其中一个李落认得,正是早前竞拍卓城地下交易盲眼的漱知节,而在他身前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一身素布青衫,头上扎了文士结,只见剑眉斜飞,五绺须鬓飘飘出尘,掩不住那股子清逸之气,形如青松,又似绿竹,好一个翩翩君子的人物。 李落微微一愣,堂中四人左右有致,照眼前所见,这名青衫中年男子该是此间正主,可是这么一瞧,和传闻中的模样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中年男子没让李落猜测多久,踏前一步,朗声说道:“草民漱无厌,见过王爷。” 李落吸了一口气,这可是有些出人意料,果然这些山野传闻就不能信。李落诚颜回了一礼,和声说道:“晚辈李落,拜见漱先生。” 堂中诸人皆是莞尔,这哪里是岳丈见过女婿的模样,简直比书院里的先生学生还要刻板拘束。 漱无厌含笑看着李落,不卑不亢,既无攀龙附凤的欣喜,也没有得见当朝殿下的惶恐,颇有点审视打量的味道,让李落很是不自在。倒也不怪,要是稀里糊涂的嫁了女儿才叫荒唐。 “他是草民七弟漱知节,早前和王爷见过一面。”漱知节躬身一礼,顾念李落当初的救命之恩,颇显恭敬。 李落回了一礼,没有倨傲之色,待人接物如沐春风,让漱无厌暗自点头。 “犬子漱湘,是沉鱼的大哥。”李落望着相貌与漱沉鱼有三分相似的英俊男子和颜一礼,男子也是微笑一礼,清朗俊秀,不见市侩气息,反而有点淡淡的书卷味道,只是样貌略显阴柔了些。 “族客白玉京,是我们漱家的供奉,算是草民的护道人。”李落看了一眼身材高大的白须老者,颔首一礼,又再瞧瞧温文尔雅的漱无厌,哈哈一笑道:“漱先生这样的高手,也须得护道之人么?” 初次见面,漱无厌眼中神光内敛,气息渊渊,是个内家高手,而且造诣决计不低,很是让李落惊讶。他日所见,漱沉鱼倒是柔柔弱弱,不识半点武功的模样。 漱无厌自嘲道:“家有余财,便得防着宵小惦记,也是没法子的事,请王爷坐下说话吧。” 众人落座,此地是酒楼大堂,也就没再讲究什么主客次序,不过李落还是等漱无厌落座之后再坐下,执晚辈之礼,自然而然,没什么做作的模样,让漱家诸人好感大增。 入座之后,李落感慨道:“漱先生和我想的大不一样啊。” 漱无厌莞尔,笑道:“莫非是少了点铜臭气,不过王爷宽心,不才如假包换,绝对不是旁人冒名顶替。” 漱无厌说的风趣,李落展颜轻笑,少了生疏,多了自在,怎么说也是要成一家的人。 李落左右看了一眼,堂中不见女眷,随口问道:“令正不曾来卓城么?” 漱无厌面露尴尬之色,与漱知节相视苦笑,叹道:“拙荆生气了,赌气在白帝城不愿意来,请王爷恕罪。” 李落微微一呆,这未来的便宜岳丈光明磊落的让李落有些汗颜,要知道王府迎亲,漱沉鱼的母亲若是不来,倘若有人暗中使坏,那可就是藐视皇威的罪责,不大不小,总归恶心人的很。 李落没觉得失礼,赌的气大约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想了想,沉声说道:“漱先生,此次娶亲,前因后果你或许知道,漱姑娘约莫只是赶得巧了,不谈门当户对,漱沉鱼毕竟出身你们金玉满堂,入我府中,便是有负于她,我却只能许她衣食无忧,不会有人欺辱了她,但说其他,我实在是有愧于心,所以漱家如果有什么事,只要不违律法道义,弃名楼不会推辞。” 漱无厌看着一脸坦然歉意的李落,略觉吃惊,不过也正是这个模样,才和传闻中的那些事一一对应的起来。 “王爷说这些话会否早了点?”漱无厌并未觉得李落盛气凌人,和颜笑道。 李落略有思索,坦言回道:“不早,这门亲事,不管是漱姑娘还是别人,总归是要娶的,不管娶的人是大家闺秀还是富家千金,亦或者小家碧玉,于弃名楼而言分别不大,说的不好听些,就是意不在此。世道多舛,在这之后我怕漱先生有事了我却不得空闲,所以这番话还是早些说为好,算我略表亏欠之心。” 漱无厌沉默不语,除非薄情寡义,要不然再是城府深厚,听到自己女儿当成了添头,泥菩萨也要窜出三分火来。 “是朝廷意在那名草海女子,还是王爷意在那名草海女子?”漱无厌沉声问道。 李落略一思量,明白了漱无厌的话中之意,正颜回道:“除了名字身份不同外,漱姑娘和骨雅的壤驷姑娘在弃名楼中绝无分别。” “那就好,鄙人先行谢过王爷。”漱无厌唏嘘一叹,怅然说道,“王爷坦诚,漱家却有难言之隐,只求王爷善待沉鱼就好。” 第一千九百一十三章 十个我 “好,此事不难,我应你便是。”李落招了招手,示意翟廖语递上礼单,翟廖语笑语道:“这是朝廷和内务府拟的礼单,请漱家主过目,择日奉上。” 漱无厌含笑接过,虽说看的好像很仔细,但眼里的那抹淡然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这份礼单,约莫不过是给漱家的金山银山里丢进去了一枚铜钱,非得仔细些才能听到那点声响。这个念头在漱知节奉上回礼礼单之后李落的感触就更加明显了,较之草海,漱家的陪礼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见过有钱的,但是没见过漱家这般有钱的,树大招风,漱家没被人惦记上就连李落都觉惊讶。 最后李落勉强打了个圆场,匆忙而去,数天之中连着被卖两次的滋味的确不怎么样。 李落走后,漱无厌随手将翟廖语递来的礼单收入袖中,神色淡然,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不见喜怒。 “他没问你们漱家是怎么和皇后扯上关系的。”白玉京玩味说道,直呼东主为你们漱家,看样子这个供奉和漱家的关系算不得怎么亲近。 漱无厌淡淡回道:“没有沉鱼,还会有落雁,都是娶亲,在他看来并无区别。” “嘿,定天王就随口一说,你也信?”白玉京耻笑道。 漱无厌轻轻抿着嘴,良久之后忽然大笑道:“沉鱼嫁入王府,虽是侧妃,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白玉京长身而起,乏味说道:“那你就自个高兴吧,沉鱼那丫头死心眼,随了你这个一根筋的爹,日后有的苦吃。” “苦多吃点没关系,漱家子女不怕吃苦。”漱无厌笃定的说道。 白玉京摇了摇头,大步流星的回了后院。漱知节看着自家兄长深邃莫测的面容,微微一叹,不知道性烈如火的大嫂又砸坏了家里多少古董玉瓶。 回去司衙的路上,李落抛开心头那些杂念,漱家几人除了漱知节都只算初见,看似寻常,却有一股李落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笔一划,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有几分淡淡的道韵,所有的喜怒哀乐,亦真亦假,让人拿捏不透。李落一直留意的人并非是漱无厌,而是漱知节,想着那夜初见之时和今日的重逢,李落明白了一件事,那晚漱知节在听过李落责备潘南安的一席话之后,露出重新打量的神情,多半是他早前并没有看得起大甘朝廷,今日再见,这个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这样的金玉满堂也要下山出世,李落看着承平已久的大甘都城,行人如织,实则已经乱象将成。 入夜,明月挂枝头,很圆很大,站在屋顶上仿佛触手可及,清楚的都能看见月亮上面的桂花树和树下的那只兔子。 看着看着,李落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那只兔子要是用来下酒,应该滋味不错,酒最好也是桂花酒。 卓城的夜从来都不寂寞,哪怕是站在高梁屋顶之上。李落背负当关,吹着夜风,格外觉得惬意,遥想江湖侠客,约莫就是这幅模样,风流潇洒,来去如风。 正当李落想着是不是腰上再别一只酒葫芦就更像江湖侠客的时候,屋檐下一道人影揉身翻上屋顶,也不打招呼,就这么随意的坐在李落身边不远处,抬头看着月亮。李落没理睬,依旧也看着月亮。 一根屋梁,一左一右各自蹲坐着一人,仰首望月,说不出的另类奇怪,除了身形稍微大点,倒是很像寻常百姓家里房屋屋顶上的雕像。只是大甘建筑的屋顶雕像有一仙十兽的说法,蹲坐了两人,若是一人为仙,说不得另一个就只能捡个兽名了。 左边那人抬头看了半晌,脖子有些酸,伸手揉了揉,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道:“好看吗?” 李落嗯了一声,道:“看和什么比。” “和我们拨汗比呢?” “月亮好看。”李落斩钉截铁的说道,转头看着左侧那人,皱眉说道,“你怎么上来了?” “师兄在里面,我出来转转。”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正是相柳儿身边的草海高手斛律封寒。 “飞鹏堡的杀手,你倒也放心。”李落淡淡说道。 “哈哈,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果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添上我也没什么用处。”斛律封寒写意的伸长了腿,懒散的坐在屋顶,瞅了瞅头顶的月亮,点评道,“你们大甘的月亮不如草海的好看,王爷有机会瞧瞧草海山巅的夜色,月涌大江,星河倒挂,那景色才叫一个好看。” 李落漠然说道:“又不是没见过。” 斛律封寒哑口失笑,道:“忘了王爷纵马草海的事了,在大甘待的久了,差点就把王爷当成朋友了。” 李落沉默不语,朋友二字说起来容易,有些时候却重逾山岳,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得出口。 “王爷不好奇飞鹏堡的人和拨汗在说什么?” 李落冷冷接言道:“我倒是盼着飞鹏堡的杀手取了相柳儿的性命。” 斛律封寒也不生恼,哈哈笑道:“王爷和拨汗真像,她就是这样时不时盼着你死,当真要她动手,她又不愿,不知道在草海惹来了多少风言风语。” 李落冷哼一声,忽地倒掉着身子,双脚扣住屋檐,头下脚上,探到窗棂处敲了敲木窗,屋中一静,脚步轻响,屋中一人拉开了窗户,抬眼看着倒垂的李落,没好气的问道:“有事?” 李落扫了一臂之内的相柳儿一眼,将目光落在屋中飞鹏堡的中年男子身上,扬声说道:“我若出万两黄金,你能摘了她的脑袋么?” 泊肃叶双目一收,杀气狂涌而出,震的李落衣衫猎猎作响。李落视若无睹,相柳儿满脸无奈,抿着嘴哭笑不得。 中年男子看了李落一眼,又瞧了瞧相柳儿,竟然当真深思熟虑了片刻,沉声说道:“拨汗的人头万两黄金可买不来。” “你要多少?” “最少也要十万两黄金。” 李落摸了摸鼻尖。 第一千九百一十四章 请王爷望风 “嗯,尚有盈余。” “真贵,买不起。”说罢,李落一个卷身又上了屋顶吹风,身后传来相柳儿大力关上窗户的声音和一句话:“无耻,无赖!” 斛律封寒忍着笑看着李落,问道:“瞧见什么了?” “一个锦囊,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哈哈。”斛律封寒大笑出声,“难为王爷了。” 李落学着斛律封寒的模样懒散的躺在屋顶上,头顶疏星朗朗,竟还不如卓城里的灯火繁华,没来由的让李落一阵烦闷。 一道人影电闪而至,隔远扬声说道:“不知是哪位江湖高人在摘星楼赏景,聂某有失远迎。”说话间,来人闪身登上屋顶,相貌苍老,一脸苦相,身穿大理司捕快官府,袖口隐隐有梅花图案,双目厉芒时隐时现,是个高手。 李落一动不动,斛律封寒倒是好奇的看了来人一眼,不过也没有应声。 这名大理司高手站定之后,环目一扫,此处除了屋顶两人再无旁人,脚下阁楼之中有灯火,似有声息,不知多寡。来人不敢大意,沉喝道:“摘星楼乃是官家重地,报上……咦,九殿下,你怎么在这里?”来人脚下微微一晃,显然吃了一惊。 李落坐起身子,看着眼前的大理司总捕聂千愁,淡淡说道:“观天象。” 聂千愁嘶了一口凉气,抬头看了看天,方才有大理司得报有江湖高手擅闯钦天监观星台,聂千愁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不开眼的江湖狂徒自找没趣,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李落,这个时候李落不应该忙着操持婚事,跑来摘星楼观哪门子的天象。 聂千愁一口气憋在胸口,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观星阁这些瞎了眼的废物,连九殿下都不认得。聂千愁连忙说道:“下官莽撞,扰了九殿下,下官这就走,不打扰九殿下观天象了。”说完,聂千愁躬身一礼,扫了一眼面带轻笑的斛律封寒,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斛律封寒看着聂千愁远去的身影,缓缓点头道:“大甘藏龙卧虎,这个人也是个高手。” 李落懒得说话,堂堂大理司总捕,绰号人惊鬼惧,总归有点本事,也不能全是酒囊饭袋之辈。 “让王爷望风,真是对不住了。” 李落长身而起,淡淡说道:“告诉相柳儿,此地不宜久留,最多三刻,摘星楼必有人来。”说罢就要离开摘星楼,斛律封寒笑道:“王爷,可要我偷偷翻了拨汗的锦囊告诉你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兴趣。”李落回了一句,提气跃下摘星楼,几个起落,没入夜色之中不见踪影。 斛律封寒笑了笑,翻身进了屋子,飞鹏堡的中年男子亦是不见了人,只剩下相柳儿和泊肃叶。斛律封寒将方才之事说给相柳儿,相柳儿哦了一声,淡淡说道:“人是他找来的。” 斛律封寒一愣,不过也是心思缜密之辈,稍作思量便已明白相柳儿话中之意,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拨汗了?” “他不蠢,那晚我拦下他,他便已开始起疑,今夜只是试探,想看看没有了他的遮掩,我们还能否在卓城出入无阻。” 斛律封寒皱眉说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自然要按他的心意行事。” “这……大甘慧王那边?” 相柳儿吐了一口浊气,眼中隐有怒色,冷声说道:“大甘慧王志大才疏,十个慧王也不是他的对手,小打小闹尚可,遇事不决,难堪大用,如果不是没有旁人可用,我犯不着和这种人搅在一起。先不说这些了,走吧,若是真叫大甘鹰犬围在这里,说不定他会顺水推舟,再生杀心。”相柳儿越说越气,俏脸含煞,让斛律封寒和泊肃叶面面相觑,果真也算是一对冤家了。 离弃名楼不远的一条巷子,行人不多,寥寥无几,此刻早过了饭点,街上多半酒馆茶铺都关了门,倒还有一家馄饨店还挑着灯,不过没几个食客,店小二趴在桌上打着瞌睡。 临窗的一张木桌前坐着一个童颜丰腴的姑娘,眼前放着一张大碗,热气扑面,碗里盛着十几个溜圆涨肚的馄饨,飘着葱叶香菜,红红的一层辣椒油,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房千千吹着热气,吹一口吸溜一口,吃的很香,只是吃相着实不雅的很,不过房千千倒是自得至极,十足就是一头饕餮幼兽。 掌柜的煮完馄饨,从后厨走了出来,擦了擦手,看见趴在桌上偷懒睡觉的小二,骂了一声,随手赏了一个暴栗,哪知店小二只是揉了揉脑门,翻个面又睡了过去。 掌柜骂骂咧咧了几句便不再理会,瞧了吃的正香的房千千一眼,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坐在房千千对面笑道:“我煮的馄饨怎么样?” “好吃。”房千千含糊不清的说道,咽的急了,不小心烫了嘴,疼的房千千呲牙咧嘴,赶紧又喝了一口热汤压一压。 “慢点,慢点。”掌柜的连忙劝道,不想越劝房千千吃的越快,生怕被人抢了碗里的馄饨。 掌柜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看着房千千放在手边的一包吃食,笑问道:“姑娘也爱吃这菱儿角啊。” 房千千没有抬头,吃的不亦乐乎。掌柜自顾说道:“这时令的鲜果,我最爱吃菱儿角,脆,甜,还不贵,天南天北都有,小时候能吃上几个菱儿角就能高兴半天。” 房千千没吭声,将头埋在碗后,碗里热气腾腾,熏的看不见了房千千的脸。 “我给你说啊,这菱儿角在天南才叫菱儿角,要是在天北卓州这边就不叫菱儿角,叫八菱角,同一样东西,叫法却不一样,除非土生土长的北地人,要不然可就不知道菱儿角就是八菱角咯。老头子我小时候生在南方,十几岁的时候跟着爹娘来的卓城,这才知道原来在卓城菱儿角不叫菱儿角,这里的人都叫它八菱角,名字不一样,味道倒是不差。 第一千九百一十五章 漱家主母 就是汁水不如天南果子的足。” 房千千放下筷子,抬头看着笑眯眯的掌柜,脆声说道:“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没事,没事,小老儿爱瞎聊,你吃你的,我说我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老儿也不知道用在这对不对,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房千千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又一头扎进了馄饨碗里。掌柜大有深意的嘟囔道:“菱儿角,八菱角,一样也不一样,可不能叫错了……” “吃完了。”房千千一抹嘴,打了个饱嗝,顺手拍了拍怎么吃都不见胖的肚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秀气的钱袋子,从里面倒出几文钱,数了数,丢在桌上,一手拎起果子,蹦蹦跳跳的出了门,一转眼没了影。 掌柜笑眯眯的捡起桌上铜板,忽地脸色一变,冲到门口,朝着房千千离去的方向大声叫道:“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少了老子一文钱!” 街上行人愕然望去,掌柜悻悻收了口,啐了一口,哪里还找得到房千千的影子。掌柜大恨,嘟囔道:“下次可别让我再碰上,要不然非叫你赔十文不可。” 这一回弃名楼娶亲,声势比当初李落迎娶凌依依的时候还要大,毕竟有一位草海骨雅圣女,不比当初的太傅之女的身份差,百官到贺,世家豪族闻风而动,城东那些天足足多了三成有余的人,着实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声势虽大,其实李落倒不怎么忙,反正事事都有内务府的一众官吏操持,李落就是该做什么的时候做点什么,到头来反而成了最逍遥的那个。当然也不尽然都是逍遥,漱沉鱼的母亲,漱无厌的发妻俞氏最后还是来了,据说在白帝城砸碎了几万两银子之后,犹自不解气,杀气腾腾的跑来卓城。 漱无厌听到消息之后赶忙亲自去弃名楼见了李落一面,若是成亲那天这位漱家主母当真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请李落看在漱沉鱼的面子上万万担待一二。看着漱无厌忧心忡忡的模样,半是心疼,半是无奈,李落不由自主的对这个素昧平生的岳母生了几分好奇,能让富甲天下的漱家家主愁成这幅田地,想来不是个等闲人物。 漱家主母名字里也带了一个鱼字,叫俞小鱼,并非出身大户人家,而是中府榭州一个很小的江湖门派弟子,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时碰上了同样年少但多金的漱无厌,一来二去,后来就走到了一起,变成了金玉满堂的当家夫人。其中曲折,漱无厌没有说,李落也没好意思多问,怎么说也是个晚辈,打听长辈私情总归不妥。 等成亲那天见到俞小鱼的时候李落吃了一惊,该叫李落改口称呼岳母大人的俞小鱼风韵不凡,算得上百里挑一,不过若说惊为天人就有些言过其实,比起谷梁泪云妃她们逊色一筹,自然也及不上容貌秀美的漱沉鱼,但让李落吃惊的是俞小鱼相貌极其年轻,外人望去,最多会以为俞小鱼是漱沉鱼的姐姐,要是再来个什么玉手提裙摆,莲步轻石台;环佩悦耳过,笑语醉心来的模样,让人错眼以为漱沉鱼才是姐姐,而生母俞小鱼是个妹妹。 原本漱无厌料想的气势汹汹,登门兴师问罪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俞小鱼进了王府,看了李落一眼,就自顾坐在角落里掉眼泪,伤心欲绝,只看得李落头皮发麻,漱无厌手忙脚乱、束手无措。 好不容易劝住了,李落这才上前奉茶问安,俞小鱼见着李落,眼眶又红了,李落和漱沉鱼两人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这尊菩萨又开始哭起来。 俞小鱼忍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裹,进门的时候鼓鼓囊囊,李落还猜是不是有了喜,没想到是个贴身藏着的小巧包裹。包裹不大,绑着的布也是寻常能见到的青布,不贵,也不稀罕,胜在结实,不容易破。 俞小鱼将包裹搁在桌上,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揭了开来,足足包了七八层。李落明了,这定是俞小鱼攒下来的什么贵重宝贝,要传给漱沉鱼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当面给漱沉鱼。 漱无厌见怪不怪,还在低声轻柔的劝着俞小鱼。俞小鱼抽泣着,一想到自己女儿就要出嫁,脸上满满的都是不舍和心疼。 俞小鱼在堂中诸人好奇的眼神里亮出了包裹里的宝贝,乍一看,众人大失所望,面上一张原来是张银票,连李落也有点哭笑不得,这漱家主母也太小心翼翼了。 接着,堂中众人的脸色就渐渐变了,俞小鱼哽咽着声音,絮絮叨叨的念着: 可不能让沉鱼亏待自己,胭脂水粉一样也不能缺,先留八万两银子,不够了以后再添点; 进了王府,里外里都要打点着点,要不然被人欺负了也没人撑腰,这要多留,十万两银子; 不知道卓城的饭菜沉鱼吃不吃得惯,她自小就娇生惯养,别到了人家惹人嫌,要是实在吃不惯,那就让翠儿偷偷去外面买点吃得惯的饭菜,先留五万两银子,等过了年再让人捎点来; 还要给沉鱼夫家长辈送点礼物,人家是大户,出身高,不能寒酸了,嫌弃自家女儿没见过世面,这点钱一定不能省,少说也要预备个十来万两银子; 快入秋了,要备点长衫,要留三万两银子; 入了冬,还得添衣裳,要留四万两银子; 来年春天的…… 入了夏的…… 再一年秋天…… 再一年冬天…… 每念叨一句,俞小鱼就吧嗒滴一滴泪珠子,一想起女儿就要嫁人了,便是一股子怎么也止不住的心酸和难受,又怕哭的太大声,让人家看了笑话,便这样抽抽噎噎,小声的盘算着,强忍伤心,没有趴在桌上大声哭起来。 屋子里的人不算多,此刻鸦雀无声,晴云和探月张大了嘴巴,面如死灰,只觉得这些年都白活了。李落瞠目结舌。 第一千九百一十六章 送走柔月 以前觉得秋吉和房千千,算上当年的章泽柳都很有钱了,直至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漱家的钱怕是比他们卖的粮食还要多,李落着实好奇,漱家这么富足,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是怎么放过嘴边这么大一块肥肉。 溯雪心里默默算了算,漱家夫人从包裹里足足拿出来了九十三万两银子的银票,这还不是漱家的陪礼,仅仅是当娘的给自家女儿的零花钱,最关键的是俞小鱼数的理所当然,漱家钱多的天经地义,果真用钱的的确确砸得晕一个人。 数完了,俞小鱼把银票往桌上一推,扑到漱无厌怀里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把过年老祖宗给的压岁钱都拿来了,可我还是怕鱼儿不开心。” 姑苏小娘转身便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回想当年行走江湖,忍冻挨饿,乔装婢女,化身青楼女子,为了杀人什么事没做过,都是为了挣银子,如今一比,辛苦那么多年赚的钱竟然都不如漱家老祖宗赏给儿媳的压岁钱多,兴许也就比零头多点。姑苏小娘生怕自己再听几句会忍不住杀了这位漱家夫人,还是眼不见耳不听为静。 心境淡然的溯雪也呼了好几口气,偷偷瞥了李落一眼,李落稍算好些,不过脸上的神色也是精彩。漱无厌小声劝着俞小鱼,不住向堂中诸人颔首致歉,只是这劝人的话听在耳中更觉憋屈:“没事,没事,别哭了,让人家看笑话,王爷也在呢,这点钱虽不算多,那晚些时候我再添点,沉鱼乖巧,平日里都不乱花钱的,够用了。” 俞小鱼泪眼婆娑:“以后她就不在咱们身边了。” 漱无厌一脸尴尬的看着李落,李落温颜一笑,示意无碍。俞小鱼擦了擦眼泪,将桌上银票往李落面前一推,抽噎道:“王爷,等鱼儿进了王府,请王爷帮民女把这些银子交给她吧。” 李落看了看桌上银票,又瞧了瞧红着眼睛垂泪的俞小鱼,转头向溯雪和声说道:“这些银子你先收起来,等漱姑娘进了弃名楼之后你再转交给她。” “奴婢遵命。”溯雪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叠银票,贴身收好。 李落看着漱无厌二人,俞小鱼的伤心多半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舍不得自家女儿,至于那些银子,在俞小鱼眼中只觉得少,不觉得多,漱家的钱不值钱,不敢说天经地义,至少也有些理所应当。漱无厌为漱家家主,当然知道财不露白,更不该如此张扬的道理,不过这会一门心思全放在了俞小鱼身上,若是能让俞小鱼莫再伤心,让漱无厌再拿出九十三万两银子约莫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白帝城离卓城不远,夫人大可放心,日后便叫漱姑娘时常回去白帝城,多待些日子也无妨。”李落笑道。 俞小鱼眼睛一亮,张口欲言,忽然想起什么,颇有点痛心疾首的难过,低声说道:“多谢王爷啦,不过她嫁了人就应该守规矩,能回来白帝城最好,回不来了......那我到时候就来看鱼儿。” 李落一怔,漱家夫人的确有女儿态,但通情达理,伤心之余,却也知分寸,很是难得可贵,让李落除了惊叹有钱之外,也多生了几分敬意。 娶亲的场面着实热闹,人来人往,弃名楼前的小巷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卓城里的达官贵人和名门望族皆前来道贺,若不是此番李落娶亲时间很突然,来的人只会更多。 娶妻之事李落也算驾轻就熟,贺礼照收,过后该退的退,该留的留,只盼着这一回莫要再有人送来些绝色佳人了。 许久不见来往的淳亲王府终于也来了人,多日不见,淳亲王李承烨气色甚好,见到李落竟也能谈笑几句,李落秉承子侄之礼,心中百感交集。人人言笑晏晏,却如这场喜宴一般,平静之下又有怎样的暗流涌动,兴许只有兰妃牵着的淳亲王府小世子李玄昭才当真笑的无忧无虑。 李落早年间的狐朋狗友也来了不少,以章泽柳为首,寻了一处僻静些的偏厢喝的昏天黑地。酒是章泽柳偷出来的,数道绝品佳肴是瑜妃亲弟陆修华从宫里带出来的,自斟自饮,倒是省得弃名楼分出人手照料。听说开了个盘口,赌今晚李落会和谁同房,有赌壤驷宝音,有赌漱沉鱼的,也有赌左拥右抱的,坐庄的正是那个笑起来阴险奸诈的章泽柳。 这个赌局注定不会有结果,至少在座的这些纨绔子弟,没哪个有胆子跑去弃名楼偷听墙根。 宾客慢慢开始散去,弃名楼方圆数里的喧嚣才稍稍有了平息的迹象。 弃名楼后院深处小屋,李落来不及换了新衣,只在外头披了一件黑色披风,掩人耳目。屋中除了李落还有两人,谷梁泪和柔月。一盏昏暗的油灯,有气无力的照亮了屋子里的光景。柔月低着头沉默不语,谷梁泪静静的看着一脸凝重的李落,眼中隐有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落眼睛里的忧色和不忍。 “一定要送柔月姑娘去东海么?”谷梁泪柔声问道。 “大甘诸府的确也有藏身之地,但都不如东海稳妥。”李落看了一眼郁郁寡欢的柔月,纵有万般无奈,此际当断不断,必有后患,“扶琮乐今与我生死之交,她在东海的名望不逊色于我在大甘朝堂之上,有她相护可保柔月姑娘的安全,不管怎么说,至少也要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做定夺。” 谷梁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去盟城。” 李落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一封薄一些,上面写了琮馥轻启,一封厚些,摸上去装了不少纸笺,却无启信之人的名讳。 “我已命人传信给扶琮乐今,让她在盟城一带等你们一个月,书信一去,再到东海岛上要花不少时日,所以路上的时间很充裕,你们不必急着赶路。” 第一千九百一十七章 正妃 李落将写着琮馥轻启的信交到谷梁泪手上,顿了一顿,接道,“这信上的字她不尽然都认得,要是不懂的你念给她听。” 谷梁泪莞尔,含笑应下。 “只是这路途上不会很太平......” “路上的事就不要你操心了,你想想如果有人问起柔月姑娘的时候你该怎么说。” 李落笑道:“这些事就由得我胡言乱语吧,你们走了之后我会挑些日子让别的柔月姑娘露面,其中分寸我自会斟酌,尽量让你们一路少些波折,如果真的瞒不住了,我想怎么也该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谷梁泪轻轻一笑,没有理会李落的邀功模样。李落微微有些泄气,随即掂了掂另外一封书信,沉声说道:“这里面一共有十一封书信,内容长短不一,你且收好,如果逼不得已,可以求收信之人相助。”说罢李落另取出一只锦囊交给谷梁泪,“这上面有十一个人的名字,其中五人可以一用,四人可堪大用,有两人,若遇生死之事,可以以命换命。” 谷梁泪正颜接过,一旁缄默无言的柔月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枚小小锦囊之中,当是李落在大甘以东封疆之地的人脉所及,名单虽小,但事关重大,朝堂皇子结交封疆重臣,这是大不韪,一纸折子到了长明宫,就算万隆帝再怎么信任李落,恐怕也难免落尽口实。 谷梁泪当然知道这份名单的轻重,仔细收好,抬头看着李落轻柔应道:“你放心吧。” “这些尺简书信只有我的落款,皆无收信之人的名字,不虞落于旁人之手,便有疏漏,单凭一个落款的罪责我倒还担得起,至于该递哪一封书信,你们自行决断便可。” 谷梁泪抿嘴促狭笑道:“你真的信我?” 李落洒然应道:“我若不信,又岂会将柔月姑娘和这些书信托付给你。” 柔月怔怔出神,有些羡慕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正颜回道:“我一定会将柔月姑娘平安交给扶琮乐今。” 李落嗯了一声,转头看着柔月和声说道:“此去东海只是权宜之计,若卓城事定,你怀中胎儿便不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皇权之争,最多三年,不论结局如何总会有个定数,到时候你再回来的话风声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人再留意你腹中的李氏血脉。” 柔月垂首,轻轻抚摸尚还不见隆起的小腹,发了一小会呆,忽然轻声说道:“王爷起个名字吧。” 李落一愣,柔月淡淡一笑,道:“就当留个念想。”谷梁泪没有说话,柔月这般说便是有意留在东海,此生再也不回大甘了。这未尝不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兴许对背井离乡的柔月而言略显残酷了些,只是身在卓城的漩涡之中,能独善其身很难,能全身而退的更没有几个,又岂能苛求太多。 屋中陷入一阵别离难舍的气氛,李落朗声说道:“那就叫擷秀吧,路上小心,再会!”说完之后,李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小屋。 披林擷秀,揭厉良多。 柔月眼中含泪,终于在李落走了之后滴下了一滴泪珠。 谷梁泪没有多说什么,小声劝解了几句,没有惊动弃名楼里的人,和红尘宫诸女无声无息的混入散席的宾客之中,悄然离开了卓城。 李落和谷梁泪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柔月一句话,就是她到底愿不愿意留下腹中胎儿,若是不愿,那接下来这些事也就无从谈起。柔月冰雪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不说就是不愿了。 谷梁泪离开弃名楼知道的人不多,这位江湖王妃以往李落不在卓城的时候偶有远行,但是像如今这样李落人在卓城,她却不见踪影的时候极少。府里有几个丫头暗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李落新娶了两房夫人,惹了一向都好脾气的谷梁泪吃了醋,这才不告而别。 溯雪自然也有疑虑,不过谷梁泪性子温婉可亲,李落又绝非贪花好色之辈,要不然也不会任府中这些个清清白白的娇美女子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谷梁泪一定是去了哪里,而且李落也一定知道,决计不是什么嫉妒吃醋。但这些事溯雪只是想想而已,从未对任何一人说起,自然也不会去问李落。 宗人府封正的谕旨在李落娶亲之后的第二天就到了弃名楼,册封谷梁泪为定天王正妃,登记造册,记入李氏宗谱。领旨的人不在,李落接了旨,宣旨的太监颇有微词,但当着李落的面却不敢说什么,至于回宫之后会否搬弄是非就不好说了。 府里头一回聚在一起吃饭,少了谷梁泪,多了壤驷宝音和漱沉鱼。漱沉鱼颇有大家闺秀之风,初嫁为人妇,稍有羞涩,但举止得体,待人接物皆让人如沐春风,颇得府中诸女喜欢。至于壤驷宝音,李落便觉头疼,刚到弃名楼一天,壤驷宝音便把弃名楼上上下下转了一个遍,尤其好奇荷塘里的那几只锦鲤和那只昙花一现的小龟,看似打定了主意要捞上来瞧一瞧,吓得玄龟沉入塘底再没敢露面。 若说不高兴当属秋吉,一场喜宴,人来人往,伤了弃名楼里不少花花草草,免不得要让秋吉好一番收拾。 漱沉鱼很是恪守妇道,若是李落在府里,每日清晨晚间必会奉茶一盏,礼数极为周全,连带着平日里松散惯了的弃名楼诸女一个个也多了几分拘谨。王妃如此,诸女也不好太过放肆了,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得也不能让别人瞧了弃名楼和李落的笑话,俱都举止端正,目不斜视,骤然间少了不少莺声燕语,不过大都愁眉苦脸,格外想念起谷梁泪来,谷梁泪在的时候何曾有这些繁文缛节。李落瞧在眼里只是觉得好笑,芳华之龄,却都似那刚入学堂的幼子,分外有趣。 树欲静而风不止,喜宴之后的第三天的清晨。 漱沉鱼照例奉茶,李落也便接了。 第一千九百一十八章 宫门惊变 至于口中所说让漱沉鱼不必如此,漱沉鱼也是应了,只是未必听得进去,单此一处,倒是像极了溯雪,外柔内刚,认定了的事很难改变心意。 茶只喝了两口,府外就有人来,而且来的人还不少。 奉旨而来的是宫中大太监米苍穹和常公公,身后跟着的是禁军统领霍裁乱,再之后,还有数百禁军之中的高手猛将分列弃名楼四周,结成阵势,竟然将弃名楼围了起来。 中军骑将士引了米常二人入府,喜怒不形于色的米苍穹脸上时有忧色,常公公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皱眉不语。 进了中堂,李落长身而起,朗笑道:“什么风把米公公和常公公吹来弃名楼了?” “定天王接旨。”米苍穹忽地尖着声音叫道,常公公张了张嘴,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落神色不变,笑意微敛,没有着急接旨,看着侧旁一脸惊讶的漱沉鱼,缓缓说道:“弃名楼从来都是是非之地,旦夕祸福,不足以明言,告诉漱家,且自当心。” “定天王接旨。”米苍穹又冷着声音叫了一声。 “米公公,你,哎......”常公公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米苍穹半晌,忽地扬眉一笑道:“容我喝完这杯茶再接旨不迟,接了旨,这茶怕是来不及喝了。” 米苍穹冷着脸喝道:“还请王爷快些。” 李落端起漱沉鱼清晨送来的那盏茶,一饮而尽,又再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说道:“茶果然很香,不过以后就别再劳碌这些事了,这次说的,你可要记住了。”说完李落哈哈一笑,微带歉意的看了一眼担忧不安的漱沉鱼,向米苍穹说道,“是要我进宫去么?” “正是。” “那就走吧,不用宣旨了,免得再费口舌,白费了茶水。”李落挥了挥手,却见米苍穹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常公公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怎么,需得解了我的顶戴花翎还是要披甲带锁?”李落奇道,“若是如此,我怕你们出不去弃名楼。” 米苍穹嘴角抽搐,稍作沉吟,躬身一礼,道:“王爷,请。” 李落大笑着快步而去,只是这笑声里怎也掩盖不了那些无奈。出了中堂,钱义和曲子墨站在院子里一脸寒色的望着宫中来人,米苍穹视若无睹,常公公团团一礼,满脸和气。直到李落离开府门,钱义和曲子墨没有说一个字,但这种无形的压力却让常公公湿了背心,院子里人不多,比之寻常王府还要冷清,但常公公却从来也不会怀疑李落说过的话,若是如此,你们出不了弃名楼。 索水河畔,谷梁泪猛然有一股揪心窒息的疼,霍然转身回望卓城。甘琦问道:“二小姐,怎么了?” 谷梁泪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风狸找来了船,一行人渡江而过,离卓城越远,那股心悸的惶惶却更加明显了。 马踏蹄响,花扑鞭梢,风吹衫袖。玉人渐远,芳树隐斜阳。 好情好景,李落看了,反倒是未惯羁游况味,征鞍上、满目凄凉。今宵里,三更皓月,愁断九回肠的萧条滋味。 大甘的皇城依旧,二十余丈高的宫墙,几乎与外城的城墙齐高,走到近处抬头望去,就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压迫之感。皇宫正门对着的是定天台,当年李落纵身行伍的起点之地。定天台与大甘皇宫之间,有青龙朱雀纵横捭阖,犹是朱雀大街青石铺就的道旁耸立的三十三尊巨石图腾,庄严肃穆,气势更显磅礴。 李落看着气象恢弘的大甘皇宫,莫名间百感交集,追古论今,有前朝,有当代,定然也有后世,帝王求子子孙孙传承千秋万代的皇图霸业,将相贤臣求名留青史流传千载的不世功业,有所求,有所欲,都在这一块块青石板和一尊尊石雕的冷眼旁观里成了过眼云烟。千百年后,这些看上去踩不碎磨不平的青石也会慢慢变成尘土,而那些仿佛是岁月长河里史官一样的石雕也要慢慢腐朽。 哪朝没有风流才子,哪朝没有出将入相的栋梁人物,有大商由盛而衰,最后空余一个残商名号,再之前,还有泽,中山,许许多多一如太祖当年,领袖常胜十将纵横天下的盖世奇才,终究还是留不住的,似乎没有道理太祖李夏和大甘的李氏一族便是个例外,言及人定胜天,却也该知道人力有穷尽之时。 这些亘古不变的变化之中,当然也有些不同寻常的不变。朝代更迭,有太平,有乱世,三教九流,诸子百家,自始至终都有他们的身影。 佛家讲究因果,修来世,见性救世通万有,无缘大慈,通体大悲。既出世,也入世。入世为救众生,出世则是教化众生脱离苦海。有些时候佛家说一个忍字,忍辱负重,求心安通达,教化太多,只留了一个佛门狮子吼,兴许是忍的多,心性好,吃的便也多了,做狮子吼的光景越来越少,但觉那些寺庙里的和尚见天一个比一个肥。 儒家说修身治世平天下,论伦常一词,谈的是仁、恕、诚、孝,重君子的品德修养,仁与礼相辅相成,重视五伦与家族**,提倡教化和仁政,欲求礼乐秩序,移风易俗,保国安民。观其行,有各安其位的说法,以天下为一盘棋,倘若老天爷将一个人放在什么位置,便该在其位谋其事,乐天知命,有事无事别闲来去翻看这定伦常的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别管是一个人或是一条狗。定了规矩,便按规矩行事,剩下的只要知道规矩道理就好,至于规矩怎么定,道理怎么讲,那就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操这份闲心的。 道家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第一千九百一十九章 皇宫正门 说了一个无为而治,养生遁世穷万物,自在是自在了,大约忘了还有人心一说。人心一物缥缈虚幻,也更加难猜,有人慷慨当歌,提壶温酒,唱着易水不寒,走一趟没有归途的路,也许只为了还那天雨中萍水相逢里一盏烫了嘴的酒;有人看似父慈子孝,背地里却掺了砒霜下酒,只恨不得死的早些,早早看那魅人儿的小娘投怀送抱;有人一起偷鸡摸狗,一张饼分着吃,一碗水分着喝,挡过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龟公老鸨的洗脚水和街头巷尾那些抢食吃的肮脏刀子,脸上留着一样的伤疤,有一天却为了一颗银子,或许还有那只带着花香的手帕,刀尖和刀柄也分了向对;有人凡事都忍,忍到这个世道都来欺辱,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到了冲冠一怒之时,就连这世道都怕的唯唯诺诺,只不过知道的晚了些,原来这所谓的世道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贱货。人心最是多变,道家求炼心,有人能炼,有人不能炼,有人炼的好,有人炼了还不如不炼。 儒家正心,佛门明心,道家炼心,儒家治世,仁礼安邦,佛门治心,万法皆空,道家治身,无为自然。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的书李落看过不少,也用过不少,道理谁家都在说,自然也没有什么人能用一家之言把世间所有的道理都说尽了,有人心的地方,从来都是利我者用,废我者弃,表里如一的贤人君子并非没有,只是这些人到最后能留下的也就只剩一个名字了。 五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有人说才分天地人总属一理,教有儒释道终归一途,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李落想了想,自己多半还没这个本事。 这真是个让人恶心的世道,李落揉了揉眉心,冲着面无表情和一脸忧色的米苍穹常公公两人笑了一笑,都已经是这样一副光景了,怎么还是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就觉气闷。 皇城在望,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李落轻轻低吟:“文物荟萃,千秋帝都。”米苍穹看了李落一眼,微微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 卓城此地得天独厚,东是官山,重峦叠嶂,陡峭峻拔,成为东面的天然屏障,有“重峦俯索水,碧嶂插遥天”的磅礴气势。 北临昆江,东探索水,没有逶迤延绵的崇山峻岭,却有波澜壮阔的大江大河,这座卓城,守着昆江和索水沿岸最大的渡口,宛若一尊远古大神,俯视两岸三地的人间大地。 卓城雄据,有水环绕,名为沉香,其实沉香只是入城之水的一个统称,到了城里,沉香还有泾、渭、刿、灞、澧、涝诸水的分别,宛如晶莹闪烁、流苏飘荡的珠串般环绕萦回。这些河流犹如一道道的血脉,既给卓城提供丰富的水源,也使卓城的往来去留增添了活力。卓城自古就是帝王州,正因种种战略和经济上的有利条件,自古以来,便得到历代君主的垂青,大甘如斯,残商中山亦如此。 甘太祖李夏收拾诸雄割据的乱局,定都卓城,开创出一个百年间大甘五府最大最繁华的京畿大城,纵观五府诸地,也就只有余州的扬南城和蜀州的万楼城堪与比拟。 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田。 整个卓城共有南北十五条大街和东西十八条大街,轴线纵贯南北东西,纵横交错地把城内划分为一百余坊。其中贯穿南北东西之间的大街构成卓城内的主干,其中最宽敞的是还不算朱雀大街和青龙大街,而是玄武道,阔达四十丈,馀者虽不及玄武道的宽阔,但动辄数十丈的街道比比皆是,其规模亦可想见。 官道很平整,战马走的异常平稳,李落微微眯着眼睛,忽然想到要是有一天城门换了大王旗,又是什么人会再走一趟脚下的青石路,一先一后,不知道会否有一天隔着不同时空的这样的两道身影合而为一。 “今天要从皇城正门进吗?”李落诧异问道。大甘皇宫的正门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开,若非别国朝贺,或是祭天大礼,平常时候皇宫正门都是关着的,只开左右两侧的侧门供百官朝臣出入。 米苍穹依旧没有吭声,倒是常公公似有古怪的看了米苍穹一眼,笑颜低语道:“这,小人过来的时候皇城正门的确开了,前些日子有西域三国使节入城,约莫着圣上该定日子见见了,要不然兴许就是内务府或是太府司有什么出入皇宫吧,咱们借个道,能早些进宫,省得耽搁工夫,不过米公公应该知晓的清楚。” 李落哦了一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米苍穹,点了点头,似未留意。 百丈外就是皇宫正门,宫门里外有人影晃动,来去匆匆,形色颇见仓促。李落看了一眼,并未在意,皇城正门不比别处,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皇子王孙,若是逗留太久便有可能获罪,罪责不大,但也不小,朝野非议最是讨人嫌,等闲没有人愿意惹来这等祸事。 也许是一路上的气氛太过古板,宫门越来越近,米苍穹的脸色倒是稍稍和缓了少许,解了几分冷漠,淡然说道:“这一年到头皇城正门打开的光景屈指可数,非得等着异域番邦前来朝贺,要么是拜天祭祖的时候,别的时候可就很少开了,不过也有例外。” 常公公笑问道:“什么例外?” 米苍穹板着脸,了无生气的回道:“大甘圣祖训诰中白纸黑字,常公公得闲自己去瞧瞧。” “自是该去。”常公公面不改色,点头应声。 李落神色如常的遥望宫门,似乎在想什么,不曾听到米苍穹和常公公两人的言语。有禁军将士牵马,不算信马由缰,倒也省心,而且禁军将士的脚程不弱,不过半刻,皇城宫门厚重如山的压迫之感就已扑面而来。 第一千九百二十章 乔装的王妃 李落犹自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米苍穹轻轻一顿,停了下来,连带着禁军诸将也停了下来,尽皆注目,不解好奇的看着宫中这位权柄滔天的大总管。李落亦是一愣,愕然看着米苍穹,却不曾留意到常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不自然。 “想想老奴也有好久没走过皇宫正门了,番邦朝贺,轮不到咱家人前现眼,前些年还是明武王奔丧之时走过一遭,就连小福王吊丧那会这门也都没开……” “米公公,慎言,奴才莫得谈论主子家事,不是你该有的本分,如此僭越,可是不妥的很。”常公公声色渐厉,沉喝喝道。 米苍穹咧嘴一笑,道:“咱家年老昏花,说不得也有胡言乱语的时候,还请九殿下莫怪。” 李落静静的看着米苍穹,良久之后嗯了一声,忽地展颜笑道:“没事,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了。”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呐。”米苍穹喟然叹道,意味悠长,“走吗?” 李落顿了一顿,缓缓点头:“走吧。” “那就走吧。”米苍穹似乎有些疲倦,缓缓闭上了眼睛。李落侧目瞧了一眼,从未在这个皇宫之内只手遮天的内侍之首脸上瞧见过这么老态龙钟的模样。 索水东岸。 谷梁泪和红尘宫诸女下了船,此去盟城不赶时辰,谷梁泪一行走的不快,同行众人除了柔月,谷梁泪就只带了六人,甘琦、风狸,座下四剑侍,夜雨、重泉、参天、杜鹃。路上人来人往,再带着面具免不得惹人留意,谷梁泪解了面纱,稍作乔装,便成了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纵使柔月这般阅尽风流的女子也情不自禁的叹为观止,这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柔月复又醒觉,世上的确没有这样的男子,有的只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绝代妖姬,而这还只是谷梁泪刻意把自己易容丑了三分之后的模样。 那夜出城,柔月第一次见到摘了面纱的谷梁泪,就算此刻前路茫茫,也管不了柔月心里的那份震惊和痴迷。淡雅如雾的阳月石散发的柔和迷醉的盈光里,谷梁泪已做了男儿装扮,微微沾湿了的长发,紧贴着那细致如美瓷的肌肤,温润洁白的脸,美得让人窒息的眼眸和那薄如樱花的唇,十足一个沐浴之后的谪仙少年。 眉目如画,衣冠胜雪,眸如辰星,虽是男儿身,却也有祸国殃民的模样。 一袭素衣,难掩风采,不浓不淡的剑眉下修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柔的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唇颜色有些谈,少了血色,诱人之色决计不少半点,嘴角微微勾起,更显得男子风流无拘的味道。 素手如玉,墨玉一般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自在随意,一半略散,一半规矩,风流暗藏,徒然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最好看的还是谷梁泪的眼睛,她的眼睛如春日里枝头还未融化的暖雪,晶莹,柔和,却不晃眼,仔细分辨,似乎又带着不曾察觉的凌冽,每每笑起,如春江水暖里三月午后的阳光,舒适惬意到了极点。 柔月暗暗叹息,虽说一向不在意外表,但对自己这副皮囊却也有过自负,世上女子千千万万,貌美如花的自然也有不少,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当真能胜过自己的总归是不多的,但这个卓城传闻中奇丑无比的定天王王妃让柔月有了一点自惭形秽的心绪,这才知道世间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当真是有的,弃名楼里百美同院,李落独善其身未必没有道理,至于李落本性如何坐怀不乱当然也要大打折扣。 有这样一个女人,如果柔月是李落,一样舍不得让她在外奔波。 下了船,甘琦去雇马车,谷梁泪和柔月坐在道旁歇息。一行八人扮作负笈远游的书生,风狸和重泉扮成小丫鬟,甘琦英朗,换做男子模样极显侠气,颇有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之风。参天年岁长些,粘了两撇小胡子,是个随行管家的模样。夜雨最是不能闲着,来去如风,谷梁泪就让她去当了甘琦的小书童,一个像剑客多过书生的男子身旁有这样一位灵动的小书童倒也相得益彰。杜鹃不爱说话,腼腆内敛,若是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是几人里最像读书人的。 谷梁泪揉了揉眉心,渡江之前那股心神不宁的燥乱又浮上心头,没来由的让谷梁泪一阵心烦意乱。谷梁泪回头遥望索水西岸的卓城方向,怔怔出神。 出城之后,和风日丽,柔月的情绪好了不少,看见谷梁泪的神色莞尔一笑,两人成亲的日子不短了,倒是像那些新婚燕尔的夫妻,舍不得一时半刻的分离。 “怎么了?”柔月问道。 此去盟城,谷梁泪化名梁虚牖,隐含此名为假之意,而柔月也随意取了个名字,程铁衣,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不能再以本名相称了。 谷梁泪没有告诉柔月自己心中没有来由的不安,微微一笑,道:“没事,甘琦回来了,渡口人多眼杂,咱们快些赶路,日落前找一家客栈落脚。” 柔月没有太在意谷梁泪的异样,点头应了一声。甘琦雇了两架马车,没有雇驾车的车夫伙计,这门赶车的营生在索水两岸已经有了百年之久,熟门熟路,若是不雇车夫,就得先付了押金,再到前路大些的城池找到同家商铺,还了马车,退了预付的银子就好,省时省力,不少车马行还有走苦帮的舵口,不入九流,但也养活了不少穷苦百姓。 车前一站是遵义府,过了遵义府就是武陵州地界。此番东去,李落和谷梁泪商定除非必要,若不然牧天狼不问红尘宫,红尘宫也不会轻易动用李落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免得落入旁人眼中。 东去盟城这条路是甘琦谋定的,恰与当年李落带着相柳儿壤驷寒山一行去往东炎州的那条路不谋而合。 第一千九百二十一章 圆脸少女 沿途尚算太平,寻常山贼之流自然难损甘琦众人分毫。 遵义府遵义城是卓州最东南的一处城池,不过规模大小都比不得卓城和白帝城,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过往的商客不少,城中尚算繁华,客栈酒肆一应诸物皆是齐备。甘琦和夜雨赶了马车去车马行付了车钱,出了卓州就不好再用索水渡口的马车,甘琦寻思着再买两架马车代步,谷梁泪自无异议,让甘琦少顷去城中马市转转,随意买两架宽敞些的马车。此番离府,不说谷梁泪自己的细软,李落给了谷梁泪不少银两,来去盟城绰绰有余,倒也不必太过节俭。 一行众人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客栈很普通,名为****,颇为宽敞。入城之后重泉寻人问路,嘴巴很甜,一口一个大哥大叔的叫着,很是讨人喜,问了几个当地人,不约而同都让谷梁泪来这****,房间干净,饭菜也不差,最紧要的是价钱公道,南来北往的商客只要是走过几趟的大多都会在****落脚,在遵义城中薄有名气。 到了****,刚到晚膳时分,大堂里的商客坐的满满当当,果然比别处要热闹不少。又是重泉和夜雨去找客栈掌柜问价,两人一个嘴甜,一个机灵,出了卓城没几日,倒是已经替谷梁泪省了不少银子,要是甘琦去,非得被坑了不可。 谷梁泪手持折扇,风流倜傥难以言表,堂中诸人何曾见过这般俊秀人物,不免多看了几眼,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目光,被甘琦冷冽一扫,尽都垂目不敢再看。 少时,重泉和夜雨蹦蹦跳跳着回到谷梁泪身边,两人你一言我一口的说着话,客栈空房不多了,凑了四间,皆是少有人住的上等房间,价钱要高些,不过客栈掌柜瞧着重泉和夜雨童真可爱的模样,乐呵呵的打了个颇大的折扣,又大省了一笔银子,这便回来到谷梁泪跟前自得邀功。 谷梁泪含笑称赞了几句,重泉美滋滋的瞪了夜雨一眼,言下之意都是自己的功劳,自然惹得夜雨不满,虽不敢当着谷梁泪的面造次,但也免不了对重泉横眉怒目,惹得几人尽都莞尔失笑,柔月紧绷的心绪也和缓了几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出了化外山就到了卓城弃名楼,难得有机会出门游历,开心不已,哪有工夫生这些闲气,不过几个眨眼的光景,两人便和好如初,张罗着给谷梁泪和甘琦叫饭菜。 不过客堂之中人满为患,没有空余的桌子,谷梁泪左右打量了打量,便熄了在客堂用饭的念头,正打算回房让店小二将饭菜送来屋里,就听堂中有人扬声唤道:“几位公子,要是不嫌弃的话来这边坐呀。” 甘琦寻声望去,临窗有一张桌子,能坐十人,挤一挤坐个十余人也还凑合,不过此刻却只坐了四人,空了不少凳子,就算邻桌摩肩接踵,也没有人去到四人身边凑热闹,十有**是因为那三名年岁与谷梁泪相仿的男女腰间别着的长剑,而且一身劲装,自是江湖中人无异。 甘琦向谷梁泪投去询问的眼神,谷梁泪稍一思量,客堂之中虽说嘈杂了些,但酒肆客栈,向来都是鱼龙混杂,也是探听消息的不二之地,再者说了,旁人善意相邀,倘若不识抬举反而不美,说不定还会惹上别的麻烦。 谷梁泪抱拳,彬彬有礼道:“那就叨扰诸位了。”说罢,引着众人走了过去。 方才说话的是个女子,年方二八,生的瓜子脸,卧蚕眉,琼鼻樱口,身穿紫衣劲装,颇有姿色,看上去习武的日子不短,颇有飒爽英气,眼中却有风情媚意,犹是那久于练武的身段,极有张弛之度,很是诱人。身旁依着一名圆脸少女,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含笑的眼睛,很喜庆,穿了一件短襟红裙,及臀的如瀑浓发披垂而下,竟似缎子一般,光泽照人,此刻正好奇的打量着谷梁泪一行诸人,而且看的最多的竟然不是俊美如妖的谷梁泪,而是冷漠寡言的甘琦。 隔了一张椅子端坐一名男子,看到谷梁泪过来,只是冷冷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就是这一闪即逝的一瞥,却让谷梁泪和柔月瞧见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敌意。柔月暗自好笑,在月下春江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争风吃醋,显然是怕谷梁泪的美色迷了身边丽人的眼睛。要说男子长的也算英俊,只是故作的冷傲多了些,见惯卓城里的风流公子,眼前此子大概只能算空有一副皮囊,比不得卓城弃名楼里的当家那样从里及外的从容气度,就连眼前做了男儿装扮的甘琦也远远不如。 还有一名中年男子,望着谷梁泪几人微笑颔首示礼,静坐一旁,气息凝敛,恍如渊渟,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当然这个高手也要分人而论,就像现在,谷梁泪瞧得出这名中年男子的武功深浅,而在中年男子眼中,谷梁泪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俊秀书生而已。 三子佩剑,唯独中年男子空手,不过这三人合力多半也不是中年男子的对手。三把剑也各具特色,圆脸少女是一把红鞘长剑,剑鞘略窄,扎着一根红色长缨,颜色很艳,也很好看。紫衣女子修长的玉腿旁靠着一柄青鞘长剑,竟是一把阔剑,看上去有点斤两,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娇媚女侠舞不舞的动这般重剑。男子所携长剑倒是寻常制式,剑柄上镶嵌了一枚黑色宝石,多少有点不伦不类。 说到用剑,红尘宫甘琦诸人都是个中高手,再者说了,弃名楼里还有一个剑道妖孽的冷冰。行走江湖的剑是杀器,要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没有半点用处,柔月也从来没有见过冷冰掌中残渊剑鞘有什么多余的配饰。男子腰间长剑除了哗众取宠之外还算好些,就是不知道圆脸少女佩带的这把剑要这些长缨饰物有什么用。 第一千九百二十二章 好看的读书郎 约莫只有台子上的戏子唱戏时才会用到这么华丽的长剑。 甘琦只看了一眼就收眼不再多看,倒是重泉好奇的瞧来瞧去,寻思着她们的佩剑怎么和红尘宫众师姐妹的佩剑差别这么大,说起来还是圆脸少女的剑好看。 紫衣丽人含笑看着谷梁泪,眼中隐隐有春色弥漫,恐怕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书生郎,让柔月暗自偷笑不已,谷梁泪换了行头,倒是可以男女通吃了。 “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你们坐吧,不打紧的。”紫衣女子笑道,往旁边让了让。 重泉眯眼嬉笑,拉着一头雾水的夜雨绕去了中年男子身边坐下,其余众人各自落座,甘琦想了想,稍移半步,好巧不巧的就让谷梁泪挨着紫衣女子坐了下来。谷梁泪暗暗摇头,平日疏于管教,这些丫头当真有点恃宠而骄了。 坐到近处,紫衣女子更觉眼前书生风姿卓绝,温润如玉,以往行走江湖,何曾见过这般俊俏惹人怜的人儿,一时间竟然瞧的痴了。 谷梁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颔首示意,只是紫衣女子并无回应,一双媚眼依旧呆呆的看着谷梁泪。中年男子扶额无语,真是惨不忍睹,丢人丢到家了。 那冷傲男子一脸愠色,双目冒火,恶狠狠的瞪着谷梁泪,恨不得现在就过去坐在两人中间,免得紫衣姑娘发痴一般的盯着别的男人看个不停。这倒是男子小气了,谷梁泪固然最引人注目,但柔月和甘琦也不差了,就算谷梁泪不在当下,这对手还是不缺的。 谷梁泪俊脸微微发红,被一个妙龄女郎这么看着,就算武功高强也免不了背心发凉。谷梁泪轻咳一声,和声说道:“晚生叨扰诸位英雄了,不知道几位是否用过饭,若是没有,小生做东,还请诸位莫觉了寒酸就好。” 紫衣女子醒过神来,抿嘴一笑,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呆呆萌萌的小书生看着顺眼,柔声回道:“你们吃吧,我们已经吃过了。”话语轻柔,谷梁泪几人倒没觉得如何,一旁的红衣圆脸少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自家表姐的德性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说是火辣,略微不及,应该算得上泼辣才对,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话这么细声细语,让圆脸少女止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谷梁泪看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含笑点了点头,示意诸人自便就好,不必客气。 重泉叫来店小二,谷梁泪一向对餐食没什么讲究,如果换成甘琦,十有八九是几个馒头,最多再加几碗清水。见识过甘琦准备饭菜的残忍模样,就连柔月也是心悸害怕,万万不能再让甘琦瞧见菜谱。 重泉和夜雨凑在一起探究该吃什么,又是为难,又是打不定主意,看着两人愁眉苦脸绞尽脑汁的样子,着实让年岁也不算大的店小二心疼不已,再加上重泉能说会道,夜雨还自清脆的称呼店小二为哥哥,让这不怎么出去过遵义城的年轻人油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意气,压低了声音娓娓道来:“别点豆瓣鲫鱼,遵义城没有河,鲫鱼不是泥水沟捞的就是别地拉来的,不新鲜;银杏蒸鸭这个可以尝尝,甜中略微带苦,是我们这大厨的招牌菜;干煸鳝背也别点,一盘子里没几根鳝丝,都是辣椒,糊弄人的……”于是,悦来客栈二三十道菜的底细就叫这店小二抖了个干净,这个菜能吃,那个菜不能要,就个名字好听,吓唬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用的,诸如种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早先过来的中年男子一行四人大开眼界,连声赞叹,不知道是赞叹重泉夜雨机灵多些,还是赞叹这店小二的义气多些。 重泉和夜雨点好了菜,一道银杏蒸鸭,一道嘉禾雁扣,一道白汁鲳鱼,一道油淋笋鸡,一道荷包豆腐,一道冰糖湘莲,再加一个鲜粟菌汤,八碗白饭。等店小二报完了菜名,柔月几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万幸甘琦这次没有插手点菜的事。 点好了菜,店小二就去后厨要菜。重泉笑眯眯的叫住小二,递过去了一小块碎银子。店小二很不满,颇是气愤,责怪重泉夜雨小看人,吓的重泉吐了吐舌头,忙不倏将碎银子收了起来,连声道歉,店小二这才作罢。 “书上不都这么写的么?江湖英雄要了饭菜,随手打赏小二如何如何,抛银子的样子我都练了好几回呢。”重泉委屈说道,惹得众人嘻哈取笑,就连中年男子也忍俊不禁,眼前的小姑娘着实可爱。 风狸瞥了重泉一眼,吐出一个笨字。 “为啥说我笨?”重泉不服气道。 “你给他碎银子他不要,你换成元宝看他会不会收。” 重泉一怔,风狸淡淡接道:“事未及本心,啖之以利,非心正而利不足矣。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有些虽然不能用金钱衡量,但总归相去不远,你花一块碎银子买不来店小二的义气,但换成一锭元宝,多半就买得来了,以后多读点书。” 重泉皱着小脸,垂头丧气的听着风狸教训,嘟囔道:“这样是不是不好……” “挺好的。” “为啥?你别蒙我!”重泉忙忙问道。 风狸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瞧着重泉,漠声说道:“他的义气比你给他的碎银子值钱,虽然不多,但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其实都一钱不值,所以还算好。”说完顿了一顿,打断重泉还要再问的架势,冷冷说道,“你别问了,我说了你也听不懂。” “风狸。”谷梁泪责怪的瞪了风狸一眼,风狸轻轻一笑,规规矩矩的闭口不言。 重泉还在琢磨风狸的话,中年男子抿着茶,饶有兴致的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轻轻点头。风狸出口成章,条理分明,又通晓人情世故,这不是随便什么书院里就能教的出来的,十有八九出身大家,再不济也是个富户,看样子眼前这些少男少女应该有点来历。 第一千九百二十三章 小雅书院 中年男子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向紫衣女子使了个眼色,让她投石问路。紫衣女子眼珠一转,轻笑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呀?看着你们不像惯走江湖的人。” 谷梁泪正襟危坐,含笑回道:“小生梁虚牖,这里除了黎伯和甘兄,我们大都是头一趟出远门。”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负笈远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先生的教诲。” 圆脸少女咋舌惊叹不已,行万里路还好说,读万卷书,想想都能让人毛骨悚然。 冷傲男子耻笑一声,道:“信口雌黄。” “严师兄,你不可出口无状。”紫衣女子皱了皱眉头,轻声责道。 男子脸色微变,哼了一声,身形一动,看似想先行离开,不知为何又忍了下来,闷声喝酒。 “没事的,先生的教诲未必就能做到,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不过是个说辞而已,有人满腹经纶,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人一辈子只读一本书,却能读到书中真谛,传以贤名,读书就是读书,不管拿来教人还是考功名,在乎其用,和走多少路没有关系。”谷梁泪笑着说道,没有对男子的无礼有丝毫恼色。 紫衣女子嗔怒的瞪了冷傲男子一眼,笑道:“梁公子好学问,那你们是打算往东还是往西?” “往东去,听说武陵山层峦耸翠,风景优美,有不少名胜古迹,很是不凡,我们想去那里看看。” “哈哈,武陵山倒是值得一去,不过像你们这样读书读到出门远游的可真不多,以前见过,都是往卓城赶考的。”说完之后,紫衣女子看了甘琦一眼,瞧出甘琦扮出来的模样会些功夫,眼睛轻巧一眨,算不上抛媚眼,不过怎么瞧着都有点挑逗的意味。 “嗯,卓城我们去过了。” “你们日后行走江湖,如果遇到游历的读书郎,还有庙里的苦行僧,切记以礼相待,莫管他识不识武功,有没有名声,切莫以貌取人。能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就是豪杰,和他会不会武功没什么干系。”中年男子突然插言训示,紫衣女子点头应下,圆脸少女哦了一声,不过显然没怎么放在心上,至于那男子冷冷一笑,虽是应了,只不过心里怕是不服气的很,所谓游历,还不是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仗着家中余财游山玩水的浪荡公子罢了,最是能勾引女儿家。 中年男子这番话看似训示,似贬实扬,小小的捧了谷梁泪一行诸人一把,听上去果然入耳的很,就连重泉和夜雨看着中年男子的眼神都变了,大约是说总算有个识货的人。 中年男子只当作没有看见两个小鬼眼里的赞赏之意,温颜笑道:“如今负笈远游的读书人越来越少,一个是世道不怎么太平,一个是袁某师侄所言,路上遇到的读书人都往卓城去,甚少有往远处走的,敢问梁公子几位是从哪个学院来?” “卓州玉河府,小雅书院。” 中年男子随口一问,谷梁泪随口一说,说完之后,中年男子脸色微变,收起了脸上细微训诫晚辈的模样,试探问道:“可是昆江水府,绿柳杨堤畔的小雅书院?” 谷梁泪点了点头,神色如常。紫衣女子眼睛一亮,娇声唤道:“太叔家的小雅书院!?” 重泉好奇的看着紫衣女子,脆声问道:“姐姐有认得的人吗?” 紫衣女子脸上微显憾色,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认得,不过太叔公子江湖人送分山断海的名号,那是卓州赫赫有名的年轻英雄呢。” “分山断海?是谁?”重泉一头雾水的看着夜雨,夜雨想了想,小声说道:“我以前听秦少爷的书童锦囊说起过,好像是古大公子。” “大公子?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吧,大公子看见谁都打招呼,以前还问过我哩,哪像江湖高手!我看少秋公子才是,才是……” “分山断海,哎,你真是笨。” “死小子,找打是不?”重泉大怒,夜雨嘴上不饶人,还要反唇相讥,甘琦眉头一皱,两子噤若寒蝉,形如见了猫的老鼠,齐齐收了声,鼻口观心,不闻不问。 “你认得太叔公子?”紫衣女子凑近了谷梁泪急切问道。 香风袭人,谷梁泪微微后仰了数寸,和声回道:“古大公子见面不多,认得是认得,就是没怎么说过话。他偶尔会去书院转转,问问太叔家二公子的课业,不常待在书院,不过太叔少秋倒是和我们一起读书。” “哦,这样啊。”紫衣女子有些失落,还想再问,被中年男子喝止。点到即止就好,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缘起则聚,缘尽则散,分寸火候要适度,江湖上人来人往,不可能谁的底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与己无关,能说上两句自然最好,不能说的就别多问。 小雅书院在整个卓州都颇有名望,说是官塾,但却是太叔家说了算。从小雅书院出来投身大甘朝堂行伍,为官从军的不在少数。小雅书院有文科也有武科,自诩学生文武全才,倒也算得上名副其实。当年太叔闲愁在小雅书院当过几年先生,太叔古也在小雅书院读过书,小雅书院随着太叔家水涨船高,名声在外,荟聚于此的大甘学子的确不少。 重泉和夜雨看似无心斗口的几句话,将诸人所谓的来历交代了七七八八,中年男子不疑这两个童稚小子,自然信了,猜测谷梁泪和柔月是小雅书院的学生,家道应当算是殷实,认得太叔家的二公子,不过不熟,最多也就是点头之交。这样的家世来历不高不低,能免些不轨觊觎的蟊贼骚扰,也不会太显眼。 至于这名叫梁虚牖的学生,小雅书院是有的,深居简出不假,但确有其人,太叔古知道,太叔洺河也知道。 “饭菜来了,你们吃饭吧,走了一天,吃完早点歇着。”中年男子笑道。 谷梁泪告罪一声,招呼众人吃饭。 第一千九百二十四章 小贼 吃了饭早些歇息,明早还要赶路。饭菜的确可口,红尘宫的规矩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桌上颇显沉闷。中年男子还以为是谷梁泪有了生疏,便即起身告辞,神色和蔼。谷梁泪连忙回了一礼,冷傲男子走的最快,头也不回的上了楼,紫衣女子倒是颇为依依不舍,叮嘱了谷梁泪路上小心。 柔月耳朵尖,听见紫衣女子临走之前背着中年男子悄悄将自己的闺名告诉了谷梁泪,出其闉闍,有女如荼,其名苏荼。 谷梁泪看了一眼竖耳聆听的柔月,没好气的说道:“吃饱了?” “秀色可餐。”柔月笑道。 “那咱们家公子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吃饭了。”风狸一本正经的说道。 诸女皆是莞尔,唯有柔月心中一伤,公子还是公子,只不过再也不是自己家的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甘琦去马市买了两架马车,又挑了两匹品相一般的马,有些岁数,不过老马识途,听话的很。配上马鞍诸物花了甘琦近百两银子,若是以前与草海交战之时,大甘诸府马匹的价格更加离谱,如今两国议和,别处不说好坏,这马的价格倒是降了不少。 一行众人收拾好行囊上了马车,甘琦驾了一辆,参天驾了一辆,两匹马拴在马车最后,随着人流,缓步向城外走去。 街边行人不少,小摊货物琳琅满目,既然是游学,就不能一直待在马车里。谷梁泪几人顺着街道走向城门,见到新奇的小物小件都会留步多看几眼。柔月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却暗含感激,谷梁泪自然不会对这条街上的小物件感兴趣,说不得只是为了一解自己心中的烦闷。 走了半个时辰,重泉贪嘴,买了一大包瓜果点心,说是路上吃。忽然,人群中有一道灵巧瘦小的身影从柔月身旁一闪而过,走的很急,撞了柔月一个趔趄。柔月吃痛,眉头微皱,刚要开口训责,却发现是个年纪不大的黑瘦小孩,不知道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柔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揉了揉腰肢,站定身子,忽见甘琦探手一抓,将黑瘦小孩拽了回来,冷冷的看着撞了人就想跑的孩子。 小孩挣扎着,一脸惶恐,脸上黑乎乎横七竖八的泥道,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尖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柔月忙不倏说道:“算了,我没什么大碍……” 甘琦冷冷说道:“拿出来。” 小孩扭动着小小的身子,满口脏话的大声叫骂,路人侧目,指指点点,甘琦不为所动,寒声说道:“我再说一遍,拿出来!” 小孩停了挣扎,小小年纪眼睛里却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狠毒,啐了一口唾沫,死死的盯着甘琦。半晌之后,兴许是觉察到甘琦的决然之意,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钱袋,柔月惊呼一声,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的钱袋竟然到了孩童手中。 那孩子没有半点悔意,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扬手就要将柔月的钱袋抛向远处,被甘琦伸手一带,稳稳将钱袋抓在手中,另一只手稍稍用劲,孩童吃痛,连踹带骂,要么就是冲甘琦吐口水,夹杂着浓痰,格外恶心,一边还振振有词的叫道:“银子还你了,快放开我!你们这么有钱,偷你点银子怎么了!” 甘琦将钱袋交给柔月,一言不发的看着这孩子。柔月甚是无奈,看着孩子年幼,围观路人似乎也有不齿甘琦的不近人情,不忍心的说道:“要不算了吧,也许是他逼不得已……” 谷梁泪淡淡说道:“不以恶小而为之,错有先后,不知悔改,手法娴熟,自然也是惯犯,不管他初衷为何,错就是错,我们是不缺这点银子,偷得我们,自然也会偷别人,如果下一次换成别人,万一丢的是抓药救命的银子又如何?” 谷梁泪言辞有据,柔月说不出话来,摇头轻叹,不再劝说。夜雨厌恶的看了一眼拧着脖子寸步不让的瞪着甘琦的孩子,脆声问道:“公子,那咱怎么办?” “送官。” 孩童一愣,破口大骂道:“贱种,快放开老子,要不然老子叫你们不得好死!” 几人面不改色,不温不火,根本没将孩童的咒骂放在心上。有路人劝阻既然银子没丢,不如放这孩子一马,得饶人处且饶人。 谷梁泪环目一扫,平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事事装糊涂,得饶人处且饶人,那要大甘律法何用?倘若丢的是你们自己的银子,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这么大的气量。” 劝说的几名路人哑口无言,颇有羞恼之意,嘟囔了几句不识好人心云云,不过看着谷梁泪诸人气度不凡,终究还是熄了那点微薄的仗义执言。 风狸咧嘴讥讽道:“烂好人。” 数人变色,竟有煽风点火之意,莫名其妙的站在了本是为贼的孩童一侧,无端指责起谷梁泪仗势欺人来。 谷梁泪不予理睬,让甘琦将孩童扭送官府问罪。孩子见势不妙,撒泼打滚,大叫道:“打人了,打人了,光天化日欺负小孩,大家伙评评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苟言笑的甘琦都被这撒泼的娃儿给气笑了,冷着脸说道:“你再叫一声,我打你一巴掌,你叫的越多,我就打你更多。” “贱……” “啪!”甘琦扬手扇了孩子一巴掌,没有半点迟疑,孩童没料到甘琦当真敢打他,骂道:“我操你祖宗……” “啪!”又是一声,甘琦手起掌落,打的那叫一个干脆,好在没下重手,若是稍稍用点内力,怕是这孩童一口尖牙不保。 这孩子看起来很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甘琦下手干脆,一点也不在意旁观众人的眼光,只是冷冷的盯着孩童,就等他再出口骂人。 “你们给老子等着,惹了我们猛虎堂的人……”孩童还要嘴硬,眼见甘琦又扬起了手,连忙闭上嘴,狠毒的瞪着甘琦。 第一千六百二十五章 有人砸场子 “我们不是官差,不断是非,你若是不服,可以说给官衙差役听。”谷梁泪平声说道,示意甘琦将小贼送官。 甘琦走后,路人这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散了,倒是有个面目忠厚的老者低声说道:“你们快点走吧,那娃儿是个惯偷,就捡外乡人下手,有点背景,惹不起。”说完之后,急匆匆的躲了起来。 谷梁泪怅然无语,这还没出卓州,怎么说也还是天子脚下,世道便是这般不堪,换了别处,不知道还会成什么样子,难怪李落终日眉头紧锁,忧心社稷,这大甘的江山的确已有风雨飘摇之相。 甘琦一去一回,耽搁了数个时辰,免不了官衙里的一番繁琐规矩,万幸有小雅书院的名碟,不是寻常百姓,要不然今天怕是脱不了身。 众人没了闲逛的兴致,柔月更是索然无味,一行人上了马车,向城门走去。 出了正街,行人渐少,甘琦刚要加快脚程,忽然从道旁窜出六个彪形大汉,将马车围了起来。当先那人敞着胸膛,倒吊着三角眼,一口黄牙,满脸匪相。 甘琦勒住马缰,吸了一口气,好晦气的日子,怎么还阴魂不散起来了。 大汉张嘴冷笑道:“听说有人砸咱们猛虎堂的场子,小六儿,出来瞧瞧,是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 说话间,从墙角慢条斯理的走出来一个矮小人影,竟是那个刚被送官衙的孩子,抱着胳膊,一颗不大的脑袋高高扬起,鼻孔朝天,看着甘琦,满脸都是嘲讽,大刺刺说道:“就是那个贱种送我去的官府衙门,我呸,多管闲事,装什么英雄,找死!提了咱们猛虎堂的名字还敢蹬鼻子上脸,张堂主,今个小六儿丢了这么大的人,一定得弄死他,好叫我出这口恶气。” 大汉阴阴一笑,道:“道上向来是强龙不斗地头蛇,你们不守规矩,就别怪兄弟们心狠手辣!” 甘琦瞧了瞧,一刻前街上还有的几个路人都已经躲的干干净净,就连左右屋子窗户房门也紧紧闭了起来,看样子这个猛虎堂凶名在外,很有点横行一方的意思。 “怎么着,不说话这是吓傻了?”一众地痞哄然大笑,那汉子气焰嚣张,拿腔拿调的接道,“别说爷不讲江湖道义,今个你们要跪下来磕三个头,每人再让小六儿甩上两巴掌,大爷就留你们一命。在遵义城,老子张彪说一不二,还没人敢不给我下山虎张彪面子,送官?送你娘的官,哪天老子不去官衙喝茶,让你们臊爷的脸!” 小六儿听着张彪要放过甘琦几人,急了,叫道:“堂主,他们可不把咱们猛虎堂放在眼里,不能饶了他们,怎么也要留下一条腿......” “我去你娘的!”张彪抬脚将小六儿踹了一个跟头,骂道,“你他娘的第一天出来混?让几个穷酸秀才打了眼,说出去不嫌丢人,老子的脸往哪搁!” 小六儿赶忙爬了起来,不敢瞪张彪,满脸戾气的盯着甘琦,却是把张彪的气全撒在了甘琦身上。 “不过我兄弟也没说错,你们不给猛虎堂面子,就是不给我张彪面子,一条腿一百两银子,留腿还是留银子,你们自己看着办。” “说完了?”甘琦冷冷回道。 张彪一愣,惊诧应道:“完了。” “那就好。”甘琦身子前倾,手中马鞭微微扬起,忽地剑眉一扬,又将马鞭收了回去。 张彪不明所以,正要说话,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倏忽间就到了马车前。马是骏马,比起甘琦买下的两匹老马矫健许多,几乎有天地之别,马上一道靓丽身影,一抹紫衣,正是昨夜与众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江湖女子苏荼。 苏荼俯身一看,惊喜叫道:“是甘公子呀,好巧,你们也要出城?” 身后马上的圆脸少女直翻白眼,不知道是谁听到集市里几个书生抓了贼要送官,便火急火燎的催着赶路,见了面还非要装出一副纯属意外的模样,也不嫌累。 甘琦嗯了一声,到底没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苏荼张望了几眼,问道:“梁公子呢?” 马车帘子一动,谷梁泪从车厢探出身子,和颜笑道:“是苏姑娘啊,这么巧。” 苏荼一双明眸笑出了月牙,连连点头道:“和梁公子真是有缘呢。”这话听得中年男子都脸红,冷傲男子一脸阴沉,仿佛能滴下水来。 “嘿嘿,来个美人,啧啧,这穷秀才****啊。”张彪斜着眼色眯眯的调戏道,苏荼貌美窈窕,张彪**熏心,忍不住心痒,不过好在还有点见识,来人虽然不多,只有四个,但劲装负剑,一看就不是善茬,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万一运气好,以后吹牛的时候可就能加上一桩当街调戏江湖女侠的英雄事迹了。 “这是?”苏荼好奇的问道。 “抓了小的,引出来大的,阴魂不散。”甘琦冷声说道。 苏荼看了看小六儿,倒不觉意外,大甘别处用孩童充当打手小偷的也有不少,被抓之后,装个年幼可怜,多半就被当场放了,到了官府,再苛严的典尉捕头大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些滥竽充数的糊涂官,干脆连府衙大牢都不用进,更甚者,官匪勾结,沆瀣一气。今个遇到较真送官的几个读书人,本是这小偷倒霉,没曾想就眼前来看,晦气倒霉的还是谷梁泪几人。 张彪见苏荼有插手的意思,抱了抱拳,沉声说道:“不知道诸位是那条道上的,在下张彪,江湖诨号下山虎,师从白旗涧龙泉老人,过往是客,进了遵义城就有遵义城的江湖规矩,奉劝几位莫要坏了规矩。” 苏荼看了一眼中年男子,男子略一思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曾听过白旗涧龙泉老人。 “既然都是江湖客,他们只是读书人,阁下拦下他们有何指教?”苏荼瞥了一眼。 第一千九百二十六章 略施惩戒 淡淡说道,“技艺不精,功夫练不到家,丢的是自己的人,该罚!” “放你娘的狗屁!”小六儿跳脚大骂,张彪伸手一拦,脸上有些挂不住,喝道:“在下的兄弟,轮不到你这娘们教训!” 苏荼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笑嘻嘻的说道:“那你想怎样?” 不等张彪说话,小六儿尖声叫了起来:“堂主,这臭娘们逗咱们弟兄开心呐,不能轻饶了她,抢了她给大家伙当压寨夫人!” 张彪有点不安,不过苏荼生的好看,身段更好,尤其是那两条长腿,一时间的确有点骚动燥热。身旁有个憨傻缺根筋的大汉打了一声口哨,街角又窜过来六七个地痞之流,声势大增。张彪没细想刚才的不安从何而来,胆气大增,馋着脸盯着苏荼,不住咽口水。不单是张彪,身旁数人不加掩饰的吞着口水,做着不堪入目的下流动作,大声调笑戏弄,搅得朗朗乾坤乌烟瘴气。 苏荼咯咯娇笑,花枝乱颤,让一众登徒子险些掉了眼珠子,却少有人发觉苏荼眼中闪过的一丝杀气。 苏荼俯低了身子趴在马鞍上,没理会一众恶汉色授销魂的垂涎模样,笑眯眯的看着小六儿,柔声说道:“你这孩子毛都没有长齐,抢了我也轮不到你呀,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害怕你当家的不替你出这口恶气么?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歹毒,日后长大了还怎么得了。” 张彪一愣,脑筋一时没转过来,回头瞅了小六儿一眼,寻思着自个是不是被这小东西当了枪使。小六儿唬了一跳,别看他不怕对面的书生和江湖女侠,但却怕极了张彪,要是张彪发狠,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苏荼直起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小六儿,柔声说道:“姐姐教你一件事,打不过不要紧,借别人的力也没错,但一定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搬起石头不一定砸的是自己的脚,没准会砸到脑袋呢。”说完,屈指一弹,小六儿大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嚎不已。 张彪吓了一跳,色厉内荏的叫道:“你,你对我兄弟做了什么?” “聒噪。”冷傲男子哼了一声,飞身下马,抬脚踹向张彪。这一脚踢的并不快,可是不知怎地张彪就觉得躲不开,没法子只好双臂交错成十,挡在胸口,硬受这一记。 中年男子沉声喝道:“知非,不要出人命!” 冷傲男子没有应声,张彪自然看不到男子踢出去的腿在半空中微微一个停顿,而后看似不咸不淡的印在张彪手臂处。 一声轻响,就像徒手折断鲜藕,张彪就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劈头盖脸的撞了过来,让张彪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像被十余头青牛顶撞了一般,高高飞起,在半空中喷出几口鲜血,再然后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撅着屁股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站不起身来。 中年男子脸色有些不愉,喝道:“严知非,他们不过是寻常武人,你下手太重了。” 名叫严知非的冷傲男子舒了一口气,急忙回头躬身一礼,歉然说道:“袁师叔,他出口不逊,知非气不过出手重了,请袁师叔责罚。” 袁姓中年男子脸色稍霁,嗯了一声,平声说道:“算了,下次记得略施惩戒就好。不过这些人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你废了他一双手也是给他个教训,只要在理,不为过。” 严知非脸色一喜,连忙道谢,偷偷看了苏荼一眼,谁知苏荼并没有看自己,而是也在偷偷瞧着别人。严知非心中一凉,顺着苏荼的目光瞧了过去,正是那个自打一见面就让严知非瞧不顺眼的梁虚牖。 瞧不顺眼归瞧不顺眼,但梁虚牖的的确确是生了一张俊脸,不管严知非在心里暗骂了多少次梁虚牖娘娘腔,也不得不承认,他是长的比自己好看。 谷梁泪看着眼前众人,微微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失望,让苏荼艾艾期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是自己下手太重,惹得梁公子不高兴了。 严知非失落,苏荼惴惴不安,谷梁泪若有所思,场中几人神色各异,彼此纠缠在一起,让袁姓男子哭笑不得,就连那些做了鸟兽散的一众地痞恶霸也没在意。 严知非一脚吓破了这些恶霸的胆子,跪在地上讨饶的不在少数,刚磕了几个头,就看见严知非一个劲的偷偷盯着那紫衣姑娘,众人这那还能不明白,眼下实属活该,当着面调戏人家心上人,没一脚踢死自家堂主就算轻的。头磕了,严知非不理不睬,那紫衣仙女好像也没留神,几个心思活泛的地痞就开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好歹还有几个讲义气的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张彪和哭爹叫娘的小六儿抬走了,没人阻拦,退了几步,众人撒腿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苏荼小心翼翼的唤道:“梁公子?” “嗯?” “你......我......他们......” “苏姑娘想说什么?”谷梁泪奇道。 “你不会怪我下手太重吧?”苏荼小声问道,不由自主的低了头,心里莫名的七上八下,好不纠结。 谷梁泪一愣,恍然大悟,微笑道:“苏姑娘多虑了,我是在想别的事。” “梁公子在想什么?” “大甘治国,以法为重,可惜世间之事多事与愿违,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善恶之分,本有规矩,如今规矩一线却已模糊,作恶的言善,行善的有口莫辩,倘若有一天,有人用一个错误的方式得到一个正确的结果,那么他做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苏荼满脸愕然,被谷梁泪绕的头昏眼花,果然是读书人,说话都这么云里雾里,让人听都听不明白。 谷梁泪展颜一笑,道:“不说了,都是些邪门歪道的想法,苏姑娘,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第一千九百二十七章 一起入宫 “武陵山,同路哦。”苏荼咯咯娇笑道。 圆脸少女恨不得掉头就走,好个没羞没臊的表姐。谷梁泪莞尔,看了一眼妒火中烧的严知非,朗声笑道:“好啊,那就同路吧。” 袁姓男子面带轻笑,没有多言,这个读书郎有点迂腐,不过不讨人厌,这一路上该是不寂寞了。 众人动身启程,谁也没有再提及方才那群地痞恶霸,世间素有不平事,以剑平之,可惜不平的事多了,一把剑又怎么够。谷梁泪回望西北,他在卓城,不知道一把剑可还够用。 就在谷梁泪念着李落的时候,李落也在想着谷梁泪,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们走到哪里了。 宫门越来越近,抬头望去,宫墙上禁军将士雪亮的甲胄和森寒刺眼的长矛弓弩清晰可辨,几乎能从亮如镜面的兵刃上看见倒影着的城下诸人。 百丈的距离,本不远,走的却宛如隔世。米苍穹像一匹没了牙齿的老马,苟延残喘。 终于到了宫门前,常公公小心翼翼的吐了一口气,神色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米苍穹瞥了眼常公公,漠然说道:“走个宫门,咱家都没喘气,你怎么还喘上了?” 常公公尴尬一笑,作势擦了擦额头细汗,笑道:“天热,比不得米公公内力高深,见笑了。” 米苍穹漠然一笑,转过头没有吭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米苍穹和常公公猛然回首望去,神色各异,分外古怪。 李落身子一顿,没有回头,不过却似被马蹄声惊醒,嘴角浮现出一个不易觉察的轻笑,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叫道:“九哥,等等我!” 李落缓缓转身,一骑绝尘而至,身后还有十余骑佩戴兵刃的彪悍护卫武士,众星捧月的那人正是晋王李玄悯。 李玄悯一身戎装,佩剑携弓,直勾勾盯着李落,满脸笑意,丝毫没有在意米苍穹和常公公脸上诧异不解的神情,纵马到了李落身前,不等战马停蹄就飞身跃了下来,笑道:“九哥,有好东西给你看。” “哦,是什么?” “哈哈,今个我和七哥出城打猎,你猜我打到什么了?” “这我怎么能猜得出来。” 李玄悯神秘至极的从披风里摘下一只鹿皮袋子,大笑道:“千年隼,哈哈,怎么样九哥,十弟厉害吧。”李玄悯得意洋洋的举着袋子晃了晃。 李落哑然失笑,点头赞道:“了不起!” “嘿嘿,今天运气好,没想到在卓城城外竟然能遇见这么罕见的飞禽。” “千年隼十年也难得一见,你这运气是真好,怎么,这是打算送给父皇讨赏?”李落打趣道。 李玄悯俊脸一红,嘿嘿一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九哥的眼睛,父皇操劳,身子骨得调养着,这只千年隼我正打算送去御膳房让他们给父皇煲汤调养身子呢,刚巧遇见九哥,你也去宫里,一起走吧,赶明我再打一只送九哥。” “大言不惭,你当千年隼是路边的麻雀,想打就能打得着。”李落莞尔笑道。 “那可不好说,兴许真能碰上呢。”李玄悯说话间这才正眼瞅了瞅米苍穹和常公公,扬了扬下巴,就算打过招呼了。 常公公连忙说道:“十殿下,皇上困倦,今个怕是不便见客,这只千年隼小人送去御膳房就好……” “放屁!”李玄悯一瞪眼,喝道,“本王是皇上亲儿子,怎么还成客了?再说了,你们这架势不是宣旨召我九哥入宫的么,父皇见我九哥行,见我就不行,怎么着,怕我去父皇膝下尽孝?” “奴才不敢。”常公公大吃一惊,忙不倏弯腰赔礼道。 “谅你也不敢。”李玄悯冷哼一身,凑到李落身边,笑道,“父皇偏心,许九哥宫前不下马,今个借九哥的光,让我也试试纵马入宫的滋味。” 李落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一起入宫便是。” 米苍穹嘴角浮现出一个隐晦的快意笑容,尖声道:“如此就请两位殿下入宫吧,莫要让皇上久等了。” 常公公极快的看了左右一眼,心一横,没有再阻拦。 “九哥等等。” “怎么了?” “七哥也要进宫,稍后就来,咱们等他一会。”李玄悯拉着李落不让走,常公公唇齿发苦,脸色很是难看,来了一个晋王殿下,没想到还要再来一个英王。 李玄悯一脸坏笑道:“今个出城打猎,这只千年隼被七哥的猎鹰追的走投无路,没想到最后还是便宜了我,嘿嘿,哈哈。” 李落忍俊不禁,不知道该说李玄悯的运气好,还是李玄慈的运气差。 众人没等多久,远远看见李玄慈策马而来,也是一身戎装,佩剑携弓。到了近处,李玄慈冲李落扬了扬下颚,问道:“九弟也进宫?” “嗯,皇上传旨召我入宫。” “正好,我也有事要见父皇。”说罢,李玄慈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憋着笑的李玄悯,冷哼一声道,“出息。” 李玄悯哈哈大笑,道:“七哥,说好了谁打到归谁。” 李玄慈只当作没听到,看着李落和声说道:“走吧,让这小子自己乐去。” 李玄悯终究还是没能策马入宫,李落和李玄慈缓步而行,李玄悯撇了撇嘴,将战马交给一旁晋王府侍卫,快跑几步,三人并肩而行,李玄慈居中,李落和李玄悯一左一右,谈笑自若,穿皇城城门而入。 常公公脸色数变,阴晴不定,米苍穹冷冷一笑,看也没看常公公一眼,急赶几步,亦步亦趋的跟在三位殿下身后。 入夏以来,卓城的雨水不算多,没想到谷梁泪几人刚出卓州,这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了个没停。这场雨不算大,但连绵不绝,眼看着没个十天半月不会歇,刚瞧着天角有点微微透亮的意思,没来由的一场奇奇怪怪的大风过后,这天色就又阴了。 好在甘琦买了两架马车,一路上还有个避雨的地方。这雨若是下的再大点。 第一千九百二十八章 七剑定江山 那就能心安理得的找一处客栈等雨停了再走,眼下这般境地,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留步避雨的话显得有些矫情,要是赶路,这样黏糊阴湿的滋味的确也不怎么好受。 谷梁泪和柔月商量了商量,还是决定赶路,不知道扶琮乐今什么时候会到盟城,多等几日总好过错过了。苏荼也要赶路,江湖儿女,这点雨委实不算什么。谷梁泪也就只是客气了一下,言及让两位姑娘进来车厢里避雨,本以为男女共处一室不怎么方便,苏荼多半不会答应,没曾想苏荼没有半点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不给圆脸少女开口说话的机会,一个猫身就钻了进去,倒是让谷梁泪有点措手不及,无奈之下便要让出一架马车,到后边的马车上挤一挤,却被苏荼趁机挽着手臂强留了下来,依着苏荼的意思,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眼前情形实非得已,不会有人说什么,反倒是怕自己江湖女子的身份坏了谷梁泪这个读书人的名声。 谷梁泪看着苏荼柔情似水的眼眸和一旁呲牙咧嘴的圆脸少女,哪还能不知道苏荼心里的打算,几近赤裸裸的投怀送抱。谷梁泪暗暗叹气,怪只怪传自翟廖语和姑苏小娘,又有牧天狼术营将士精研之后的易容术太过高明,就连袁姓中年男子这样的老江湖也没瞧出破绽。 离开遵义城时,苏荼几人有解围之义,谷梁泪也不少拒人于千里之外,点头应了下来,学着读书人的模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对苏荼含情脉脉中带着些微挑逗的眼神视而不见,多半都靠着车窗读书。只是谷梁泪万万没有料到这样本该迂腐的模样反而更加惹得苏荼动心,若不是车厢里还有自家表妹和重泉,苏荼都能把谷梁泪生吞活剥了。 有人欢喜,自然有些忧愁,严知非愤懑不已,打马狂奔而去,将两架马车远远抛在了身后。袁姓男子没有劝阻,自古男儿最难过的就是美人关,给他点时间,比不痛不痒的宽慰几句更有用。严知非的心思袁姓男子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连自己的师兄,严知非的师父同样看在眼里,有意撮合两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荼看着和严知非有说有笑,平日里关系不错,不过每每到了更进一步的时候,苏荼就会悄然退后几步,保持着那段看着不远,却无法逾越的距离。严知非屡战屡败,好在从不气馁,只是泥足深陷,愈发陷入苏荼的风情魅力之中无法自拔。 同行几日,众人都熟悉了,苏荼告诉了谷梁泪几人的姓名,自己、严知非和圆脸少女师出同门,不过圆脸少女是袁长青的弟子,而苏荼和严知非的师父是袁姓男子的师兄,落星谷留白剑派的掌门人,七剑定江山楚孤城。听苏荼的传说,她师父剑法登峰造极,与人交手,七剑可定高下分胜负,所以才有七剑定江山的绰号。 苏荼说的时候很得意,谷梁泪听的时候也很迷茫,看着谷梁泪茫然不解的神色,苏荼极是挫败,就是对牛弹琴,挑了件最好看,最显身段,最能露出诱惑的衣裳,最后却发现对面坐着的是个瞎子。圆脸少女忍俊不禁,笑的肚子疼,自然招来了苏荼一个运足了劲的暴栗,疼的圆脸少女直流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好笑。 谷梁泪是当真不知道苏荼口中所说的落星谷留白剑派是什么,就连落星谷在哪里也不知道,不过如果是翟廖语在这里的话一定知道落星谷的留白剑派。剑道留白,变化无穷,以一套留白剑法享誉江湖,据说此剑法越是习到精深之处剑招就会越少,初学之时有七七四十九式,若是能精简至十招之内,便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若是只有一剑,传说中就是剑道繁简的极致,可以天下无敌。留白剑派传承百年,但是真正将留白剑法习至十招之内的都极少,更遑论只余一招,留白一剑倒是成了绝响,乃至江湖上都以为这不过是当年创出此剑法的前辈高人遐想之语,像楚孤城这样的天纵之才也不过是将留白剑法推演到了只剩七招,即便如此,已是一败难求,在大甘武林奇功绝艺榜上的位列不低,颇有独到不凡之处。不过这套留白剑法传承的是剑意,就算楚孤城再是剑法精绝,也不能将七剑精髓传于门下弟子,只能传授四十九剑,剩下的就看各自的悟性和造化了。 苏荼见谷梁泪一脸茫然,很是泄气,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自夸自己很厉害吧,虽然已将留白剑法精简到了十三招,在留白剑派年轻一代的弟子之中首屈一指,而且在江湖上也闯出了名堂,不敢说和那些个显赫一时的风流人物相较,但苏荼自信和他们比也有一战之力。 那圆脸少女姓娄,叫娄芷若,是徽州名门娄梨园娄家之人。说起娄家,在徽州有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之称,端可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只是这位娄家姑娘自小就不爱读书,最喜欢舞刀弄枪,着实异类,也不知道费了娄家多少心力,娄芷若依旧我行我素,捧起书来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娄家老祖宗眼见于此,索性打发去了落星谷学艺,眼不见心不烦,免得日日生气。 苏荼和娄芷若是表姐妹,关系一向亲昵,当年也正是苏荼求了楚孤城,娄芷若才能拜到袁长青门下,袁长青不曾藏私,一套留白剑法娄芷若练是练熟了,只是悟性不如表姐苏荼,时至今日怕是还剩下足足半数的剑招。 武陵州武山陵山一带多风景名胜,谷梁泪有游历之说,可惜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眼见到了夏末,反倒有了几分黄梅时节的意味,袁长青还好些,可是闷坏了这些年纪相仿的同龄人。 武陵州地形狭长,往西南是洛州,东南是岤阳州。, 第一千九百二十九章 书香世家 这两州夹在一起,将武陵州变成了一只细腰的葫芦。武陵州纵长横短,不过穿州而过的路却不好走,正是因为方圆千里的武山和陵山。 进了武陵州,离武山不远,连日阴雨终于放晴,众人兴致大好,一路说说笑笑,就连严知非也多了几分笑意,只不过心里的苦楚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接连几日,苏荼除了就寝,几乎无时无刻都待在谷梁泪身边,好在谷梁泪性子温婉,不会觉得烦,听着苏荼说起江湖轶事,说的人兴高采烈,听的人也津津有味,让苏荼引为知己,就连习武之事都荒废了好些日子。当然也不是只有苏荼一个人说,谷梁泪偶尔也会谈起从书上读来的趣事,谷梁泪在红尘宫时就博览群书,而且过目不忘,说是博古通今半点不假,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让握剑多过翻书的苏荼和一见书就头疼娄芷若极为佩服,而且谷梁泪言辞风趣,没有书院先生的那股子古板迂腐,到最后竟然是一向和书犯冲的娄芷若缠着谷梁泪说话最多。 谷梁泪不谈武学,只不过一身武功远胜落星谷几人,言谈之际无意间夹杂几句武道至理,苏荼和娄芷若一叶障目,不曾听出什么,反倒是袁长青不小心听了几句,心有所感,多年未动的心境似乎有了精进之意,假以时日,说不得也能将留白剑法破十入九。袁长青倒是没有多想,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书读的好,自然也就能明白那些近道言语,由此可见,这位自称梁虚牖的读书人不敢说读书至贤,肯定也是一位书中君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行众人到了武山脚下,接下来的路再非同路,眼看着分道扬镳的时日越近,有人欢喜有人愁,苏荼芳心凄凄,自然不舍,而严知非终于松了一口气,若是再让这小白脸留在苏荼身边,哪还有自己半分机会。 临别之际,苏荼与谷梁泪依依惜别,小鸟依人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江湖女侠该有的风采。谷梁泪洒然作别,有分离之黯然,却没有相思的苦楚,袁长青看在眼里暗暗摇头,苦了苏荼的一厢情愿。 谷梁泪和甘琦诸人就要登上马车继续向东走,而苏荼一行四人却似要转南往武山深处去,苏荼忽然扬声叫道:“梁公子。” 谷梁泪回头,但见苏荼极是灿烂的笑道:“梁公子游历山水,这武山珠秀峰下有一座号称武陵州第一庄的去处,梁公子可有兴趣去瞧瞧?” 不等谷梁泪答言,袁长青沉喝道:“苏荼,梁公子是读书人,他的江湖与你我的江湖不一样,莫要让你的贪心害了梁公子!” 苏荼一呆,神情黯淡了下来,轻轻咬着嘴唇,看着谷梁泪,眼睛里隐隐有一丝期盼或是祈求的意味,向谷梁泪招了招手,柔声说道:“梁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谷梁泪甚是诧异,以往相处,苏荼固然有些黏人,但决计到不了如今这样生离死别的地步,对谷梁泪梁虚牖的书生身份也是亲近多些,但似乎火候还差了些。 谷梁泪暂且压下心头疑问,跟着苏荼转去一颗老树另一侧。苏荼没走太远,看着谷梁泪笑了一笑,微微眯着眼睛朗声说道:“我要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江湖事,我的江湖。”苏荼加重了语气豪迈说道,说完之后忍不住自己好笑起来。谷梁泪没有笑,静静的看着苏荼,看着看着,苏荼别过头,眼睛里荧光闪动,如水如雾。 “你要去做什么事?”谷梁泪又问了一遍。 苏荼怔了怔,忽然破颜笑道:“我听你说过那个书里走出人的故事,你说我们分开以后,等你回到家,中了状元,偶尔想起我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个我从书里走出来?那个时候书里走出来的我还是我吗?” 这次换成谷梁泪有些不明白了,苏荼说的这个故事是前几日谷梁泪说过的,出自《郑书》,是个编撰出来的小故事,难为谷梁泪记得,也难为苏荼听了谷梁泪说了这么多书,能记着的十不存三,这个书中人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苏荼见谷梁泪刚要问话,揉了揉眼睛,柔声截道:“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自己的故事。我是大甘楚州人,从前在楚州有一个大户人家,姓苏,书香世家,家学应该算渊博的很,族中出过不少文豪雅士,名声远播,我就是那个苏家的女子,不过不是嫡系,到我这一辈已经算是庶出在外了。其实我们和本家走动的也不算太多,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要去本家看望长辈,本家也会有年纪差不多的堂兄妹来外门回礼请拜,一直都是这样。忽然有一天,他们说苏家本家的人犯了滔天大罪,被官府抄了家,男的流放,女的要么为奴,要么为妓,生不如死,邻里左右就像避瘟神一样,见了本家的人就躲的远远的,哪管以前受过苏家的恩惠。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这些外门还以为是有人胡说八道,谁也没有在意,我爷爷当初派了几名家丁去本家打听消息,谁知道前脚人刚走,后脚就有人进门,我家里一共有四十七口人,走了三人,剩下四十四,除了我都死了,要不是我师父那天赶巧路过,我也活不成。” 苏荼很平静的说着,语调几乎没有太多的起伏,平静的就好像在说一桩别人的故事,而自己也不是故事里的局中人。 “你恨他们?” “谁?” “为苏家招来杀身之祸的人。” 苏荼想了想,轻轻说道:“小时候恨过呢,比那个杀了我爹娘的恶徒还恨,后来师父告诉我,这样的恨,是因为自己的胆小和懦弱,不敢面对当年行凶的那个人,哪怕是在梦里都不敢去看那张脸,所以才会那么恨本家的叔伯姑婶和哥哥姐姐。师父说了这些话的夜里。 第一千九百三十章 被殿下们围观 我很难过,哭了很久,我想我爹娘,也想那些我恨过的叔伯姑婶,他们真的很好,从来没有因为本家就轻视我们这些外门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我们都姓苏,都是苏家人,没有内外分别,到了年关夜饭,我们坐的位子都要比本家的孩子还要靠前,拿到的压岁钱也要更多,说起来我还是很恨他们,他们都走了,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了下来。”苏荼笑着说话,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流一滴,拭去一滴,总是不让那滴眼泪滴下来。 “你要做的事和这件事有关么?” 苏荼没有说话,谷梁泪微微皱了皱眉,追问道:“你要去复仇。” 苏荼还是没有回答,怔怔望着谷梁泪,忽然俏脸生霞,扭捏说道:“没想到这么巧遇见梁公子。”苏荼顿了顿,鼓足了勇气,脆声说道,“梁公子,我喜欢你,不是要嫁给你的喜欢,就是很喜欢的喜欢,要是以后你有空了,记得想我那么一小小下,我怕有一天这世上就没有人记得我了。” 谷梁泪张口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荼看似洒脱,却有托孤遗嘱之意,看来此行凶多吉少,并不是苏荼显露出来的这么轻松随意。苏荼看了谷梁泪一眼,笑道:“那咱们后会有期,愿梁公子早日金榜题名!”说罢,苏荼晃了晃手掌,作别离去,谷梁泪伸手拉住苏荼素手,谷梁泪并没哟多想,原本都是女儿身,没什么忌讳。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无把握,为什么要去?”谷梁泪沉声问道。 苏荼一愣,忽觉心里很甜,暖洋洋的,他终究还是关心我了。苏荼甜甜一笑,脸上再无媚色,像邻家的姑娘,不单好看,而且动人心魄:“苏家没有多少人了,家破之后就天各一方,有些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再见了,但是我姓苏啊。”苏荼轻轻挣脱开谷梁泪的手,喜滋滋的小声说道,“谢谢你,梁郎。”说完之后,苏荼转身从老树背后走了出去,严知非脸色煞白,凄苦不已,苏荼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和娄芷若低头耳语了几句,又再向袁长青颔首一礼,转身看着依树相望的谷梁泪,用力的挥了挥手,朗声说道,“梁公子,再见啦。” 谷梁泪静静的看着苏荼一行四人转南之后的身影,不过几个眨眼,就被山间绿树遮住了行迹,一场相逢,聚也快,散也快,像这场雨,厌恶它连绵不绝时的阴湿,等到雨停了,忽觉这股子热气更难熬。 卓城皇宫的城门,像极了一只饕餮凶兽的巨口,进去的未必出的来,没进去的却挤破了头皮想要进去。宫城阴影,遮天蔽日,气势极为磅礴,入夏之后行走其中,竟也有丝丝阴寒凉意,岌嶪形将动,巍峨势欲摧。 李落三人快步而行,有说有笑,神色颇是随和亲近,冲淡了几分百年皇城的冷峻和严肃。身后跟着一众宫中内侍和亲王侍卫,英王侍卫和晋王侍卫有意无意的将当中三人围了起来,将米苍穹一行宫中诸人隔了开来。 城门内外有禁军戍守,气象森严,看到李落三人也只是微微驻足行礼,便即转身离去,目不斜视,更没有太多的卑躬屈膝之色,天子颜面,自非等闲。 穿城门而过,走了半炷香的工夫,四周带甲携兵器的禁军将士减少,宫女太监慢慢多了起来,形色匆忙,也是劳碌不已,见到入宫同行的三位当朝殿下,俱都吃了一惊,谦卑行礼问安。 往日里李玄慈入宫都是龙行虎步,路上遇见行礼的内侍下人,极少有留步回礼的,不过今个似乎心情大好,碰到有人行礼问安,竟会颔首回礼,面带轻笑,让一众宫中内侍人人侧目,不知道英王殿下遇了什么喜事,只有近处的李落和李玄悯才看得到李玄慈后颈渗出的冷汗。这几百丈的距离,便如天堑,一步错,就是阴阳两隔。 忽地,李落停了下来,李玄慈和李玄悯皆是心中一紧,李玄慈压低声音问道:“九弟,怎么?”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着身侧七步外的一名寻常禁军将士,手持重槊,头戴禁军惯用制式的头盔,延伸到了鼻梁处,露着双眼和一张薄唇寡言的嘴,看上去和平常的禁军将士没什么两样。 李落这一望,让身后的一众王府侍卫如临大敌,齐齐握上刀鞘剑柄,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这名禁军将士身上,一时间路人皆惊,草木皆兵。 李玄慈敛眉冷视,不着痕迹的打了个隐晦的手势,命随行王府侍卫稍稍散开,进退以军阵而列,戒备四周。常公公垂首不语,看不清脸色,倒是米苍穹很是识趣的退开三步,没有让英王府侍卫难做。 李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名禁军将士,眼前将士也觉突然,不知怎地就成了众矢之的,眼神惶恐,飘忽不定,连忙行了军礼,沉声说道:“末将参见九殿下,请恕末将不能跪礼之罪。” 李落应了一声,微微皱眉,平声说道:“摘了头盔。” 禁军将士一愣,不明所以,张了张嘴,求助的左右张望,岂料众禁军将士皆被英王和晋王的侍卫挡在了外侧,不得其门而入。 “这……九殿下,末将轮值值守,军法有令,不可解甲卸兵,请殿下恕罪。” “见龙卸甲,就是霍裁乱在这里也说不出什么,摘了!”李玄慈冷喝一声,虽不知李落事出何因,但此时此刻,无论李落做什么说什么,李玄慈一定会以李落马首是瞻。 禁军将士着实为难,嘴角发苦,哪想到只是平常值守也会飞来横祸,被三位当朝殿下围着看,旁人怕是一辈子遇不到的事儿。 第一千九百三十一章 八面玲珑舒才人 眼见这禁军将士左右为难,一边是军法严令,霍裁乱此人治军极严,在大甘是出了名的苛刻,单论苛严比之李落带兵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另一边则是李玄慈所说的见龙卸甲,这是大甘自开国之后就留下来的说法,虽无军法记入,却也是一道不成文的规矩。米苍穹见状慢条斯理的说道:“见龙卸甲,这是太祖天子留下来的规矩,三位殿下皆为当世龙嗣,你卸甲便是,若是霍将军问起,自有老夫担待。” 禁军将士见此只得应是,摘了头盔,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脸,普普通通,似乎瞧不出有什么异常。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茅西来。”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晦涩难辨,李玄慈和李玄悯二人一头雾水,不过此刻却也只能装作莫测高深的模样,一言不发。但李落只是看了茅西来一眼,竟也不曾再追问什么,转头看着李玄慈和声说道:“七哥,咱们走吧。” 李玄慈满肚子都是疑问,但却读懂了李落眼中之意,此事定有蹊跷,只是眼下并非说话的时候,随即点了点头,拉了一旁蠢蠢欲动的李玄悯,联袂入宫而去。 米苍穹路过时看了眼满是疑惑不解的茅西来,漠然说道:“茅西来,咱家记着你了。” 茅西来打了个寒颤,被米苍穹盯上可绝非是什么善事,心念电转,寻思着这趟班守下来之后赶紧去霍裁乱跟前说道说道,千万别惹祸上身。 李落神色如故,看似并未生出什么波澜,实则心有所思,这名叫茅西来的禁军将士,身上确有内息波动,不算精纯,颇有杂乱之相,顶多也就是禁军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可是就是这股隐晦不起眼的内力变化,却神似那夜庭院里罗网之中一名顶尖的刺客高手,碎辰,或许眼前这名禁军将士就是罗网杀手碎辰假扮,又或者碎辰的另一个身份就是禁军一卒也未可知,不过眼下却还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一行众人再无停留,直奔养心殿而去。进了宫,看着宫里人来人往的太监宫女,李玄慈这才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和李玄悯相视一眼,皆能瞧见彼此眼中的骇然和余悸。 到了养心殿前,隐隐听见殿中传来万隆帝发怒的吼叫声,李玄悯心头暗自期期,事到临头有点打退堂鼓的念头,不过看着面不改色的李落和李玄慈,随即一振神色,抬头挺胸,纵然是天塌下来,也该有自家两个哥哥顶着。 李玄慈看在眼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十弟怎么说也是一朝殿下,和一帮文人墨客待得久了,不曾想连胆气都小了这么多,也是难为他敢跟在身边。李落侧目温颜一笑,眼中有鼓励之意,李玄悯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扫眉宇间的忧色,丰神俊朗,倒也不弱了身前两位兄长多少。 李落收回目光,只当没有看见李玄慈眼中闪过的那抹轻视神色,心中喟然叹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李玄悯看似胆怯,谁又敢说这不是李玄悯刻意流露出来的神情,示人以弱未必真弱,示人以强也未必是真强,诸皇子之中,要说隐忍和城府,只怕如今自身难保的纪王李玄郢都要稍胜英王半筹。 米苍穹不等诸人说话,截住欲言又止的常公公,当先出声:“几位殿下稍候片刻,待老奴进殿通禀皇上一声。” “有劳米公公。”李玄慈和颜应道。 米苍穹道声不敢,快步入殿,少顷,听得养心殿里传出米苍穹尖细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功聚成线,殿外几人都听得清楚,正是在说李落三人同行入宫,还说了说李玄悯猎到千年隼,特意送来宫里,让御膳房煲汤为万隆帝调养身子一事。米苍穹说完之后,殿中沉默片刻,才听到万隆帝沉闷中带着些许暖意的喝道:“叫他们三个进来。” 李玄慈看了一眼李落,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姜还是老的辣,这米公公当真有两下子,玄悯,今个你的千年隼立了大功。” 李玄悯嘿嘿一笑,道:“七哥,等会我告诉父皇这只千年隼是你和我一块打到的。” 李玄慈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喝道:“免了,七哥再是不济,也不至于眼红一只千年隼,省得你过后在我耳边絮叨。” “哈哈,七哥,这可是你说的,那就别怪十弟专美咯。”李玄悯沾沾自喜道。 李玄慈摇了摇头,当先举步入殿而去,李落和李玄悯紧随其后,常公公留在了养心殿外,没有再跟过去。 进了大殿,李玄慈环目一扫,心中了然,上首龙椅上的万隆帝龙颜震怒,面罩寒霜,身前地上跪着一人,正是风闻出事的邓王李玄嗣,执掌内卫司的慧王李玄泽站在一旁,另有淳亲王李承烨和牧王李承文目不斜视,虽是赐了座,两人却都站着,没有入座,看见李落三人进来也只是极快的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龙案一侧一将手扶剑柄,面无表情,正是万隆帝真正的心腹大将禁军统领霍裁乱。万隆帝身后站着一人,见到入殿而来的三位皇子倒是轻轻颔首示礼,神色颇显淡然,正是宫中九卫之首的九命萧百死。殿中一侧,有一宫装女子俯首静坐,与萧百死和霍裁乱成掎角之势,将养心殿悉数笼罩在三人布下的界域当中。三子入殿,这宫装女子没有抬头,安静的犹如石雕,李玄慈三人非但没觉得此女无礼,反而连呼吸声都小了许多,这个人,虽说李玄慈和李落都不熟悉,但都知道这位有着才人的身份,却身居九卫之一的神秘高手八面玲珑舒才人。 在大甘宫中,人人都知道萧百死是第一高手,剑法精绝,霍裁乱勉强能跻身前五之列,米苍穹内力精深,一身武功深不可测,但排在第二还是第三,却没有人能说得清,其缘故便在舒才人。在大甘,几乎没有人见过此女出手,一身武功到底有多高,恐怕除了万隆帝之外没有人知道。 第一千九百三十二章 幕后之人 唯独有一次萧百死宫宴之后借着酒意说过一句,所谓宫中九卫,八星拱月,其上还有一轮明日,而这个人萧百死没有说到底是谁,便有人猜测,萧百死或许说的就是这位神秘至极的八面玲珑舒才人。 非到必要,此女一向深居简出,李落早年间倒是与舒才人有过联手,就是太师于乘云逼宫作乱之时,她就守在太后身侧,而在这之后李落便不曾再见过她出手,就连深受万隆帝恩宠的云妃当初身陷危境的时候,万隆帝也没有让舒才人暗中保护一二,反而是李落逼不得已,才命楚影儿和李缘夕乔装入宫,护在云妃身边,在那之后,便是今日了。 时过境迁,唯余唏嘘。 养心殿中,李玄慈居中而立,李落在左,李玄悯在右,三人望着龙椅上的万隆帝,李玄慈踏前半步,领着李落和李玄悯跪拜行礼问安:“儿臣玄慈,携九弟玄楼、十弟玄悯参见父皇,恭祝父皇龙体金安。” “恭祝父皇龙体金安。”李落和李玄悯附声说道。 “起来吧。”万隆帝语调带冷,漠然回道。 三人起身,不等旁人说话,李玄悯笑道:“父皇,儿臣今个借了七皇兄猎鹰的力,打到一只罕见的千年隼,特意送来给父皇煲汤喝,父皇平日操劳,做儿臣的也没法子替父皇分忧,就只能鼓捣点雕虫小技,还请父皇恕罪。” 万隆帝哼了一声,不满说道:“果然是雕虫小技,不求上进。”万隆帝语含责备,似是训斥,但殿中几人皆是帝君身侧的近臣,当然能听出来万隆帝语气里春寒解冻的些许暖意,便瞧着李玄悯惶恐领罪,目光却镇定自若,骂在耳旁,喜在心头。 李玄悯连忙解下鹿皮袋子,稍稍挑开袋子口,露出千年隼的颈子,毛色琉璃五彩,许是刚死不久,色泽犹存,极是炫目。万隆帝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礼不说贵重与否,运气上佳,孝心也是上佳,连日糟心的事太多,总算有了一件还算称心如意的好事。 米苍穹知机躬身上前道:“皇上,这只千年隼新死,精气犹胜,老奴这就送去御膳房,命御厨入料烹制,再迟些怕就不好了,白白枉费了晋王殿下的一片孝心。” 李玄悯和李玄慈齐齐转头盯着米苍穹,暗骂一声老狐狸,脚底抹油的本事果然是炉火纯青,眼见眼前情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躲的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米苍穹只当没看见英王晋王眼中的愤慨之色,铁了心目不斜视。果然,龙椅上的万隆帝缓缓点了点头,道:“去吧。” 李玄悯见状连忙说道:“父皇,儿臣和米公公过去瞧瞧。” “御膳房有什么好瞧。”李玄慈一皱眉头,将李玄悯拎了回来,喝道,“你不是还有翰林院的事要向父皇禀报么?” 李玄悯张了张口,艾艾期期的说道:“其实,七哥,我不急的……” 米苍穹轻笑道:“七殿下言之有理,御膳房一向乌烟瘴气,十殿下千金之体,不可沾此俗烟,殿下放心,老奴定然不敢误了殿下对皇上的一片孝心,小心嘱托御厨,着令他们千万当心。”米苍穹不着痕迹的捧了李玄悯一把,顺带着也堵了李玄悯还要趁机远遁的借口,微微眯眼,看着龙椅上的万隆帝恭敬接道,“十殿下方才不是说苦于不能替皇上分忧么,晋王殿下贤名在外,素来聪慧,前些年只是年纪小了些,想来如今自然是到了能替皇上分忧解难的时候了。” 李玄悯脸色微变,心知要遭,极快的扫了一眼龙椅上的万隆帝,果然,万隆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然是在琢磨米苍穹一番看似无心,实则意有所指的话。 慧王看着三个弟弟,满是苦色的脸上挤出一丝很是艰难的笑意,和声说道:“十弟有心,父皇之幸啊。”说罢,慧王低头看了看脚边不远的邓王李玄嗣,微微一叹。叹息声不大,刚巧将万隆帝从分神旁顾之中引了回来,对比着李玄悯的孝心,如今跪在地上的邓王显得更加可憎。 万隆帝稍稍和暖了半分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挥了挥手,米苍穹见微知意,快步离殿而去,顺手将殿门关了起来。养心殿中除了萧百死和舒才人两人,再没了外人,剩下的都是大甘李家权重一时的皇子王爷,接下来说的话,不听无事,听了兴许是要掉脑袋的。而最让人萧百死和舒才人会 李玄慈看了一眼慧王,着实没有心思强颜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更加看不惯慧王的心机,沉声说道:“五哥查到什么了?” 慧王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万隆帝,万隆帝阴沉着脸,怒意便如浮冰下的火山,勉强能收敛的住,一旦迸发,势必将惊天动地,闻言寒声说道:“这么大的事,你执掌三都将士,难道不知道?” 李玄慈面不改色,正颜回道:“回禀父皇,五皇兄查抄城东雨花阁,内卫司与巡检司当街对峙,儿臣确有耳闻,后雨花阁失火,都卫将士亦有援手,不过没有擅闯内卫司和巡检司众官吏把守的雨花阁。因所查之事涉及邓王,儿臣不敢僭越,其中因由,儿臣不便说。” 万隆帝脸色稍霁,就算再怎么荒废朝政,但九五之尊的底子还在,李玄慈一句不便说,而不是不敢说和不能说,闻弦知雅意,自然明白李玄慈的话外之音,而且李玄慈言辞之中并没有偏袒巡检司的意思,这让万隆帝松了一口气,也解了几分戒心,最紧要的是李玄慈提及雨花阁失火,隐隐还将了慧王一军。 慧王哑口无言,是谁说的英王直莽,这一旦动起心思来也不比别人差多少。慧王见万隆帝没有阻止之意,轻轻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地上同样面无表情的李玄嗣,沉声回道:“八弟是雨花阁幕后之人,城东的雨花阁,我不说,想必七弟也该有过风闻吧。” 第一千九百三十三章 地下暗王 李玄慈嗯了一声,直言不讳道:“英王府中尚且还有三名雨花阁的歌姬,吹拉弹唱皆是一绝,不逊色于宫中教坊。”说完之后,李玄慈眉头紧锁,道,“不止于此吧?” “的确不止于此,雨花阁只是个幌子,暗地里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权色交易和买官卖官,物欲横流和逼良为娼,欺男霸女和草菅人命的事比比皆是,简直是无恶不作,犯下的大甘律法罄竹难书,嘿,真的是乌烟瘴气。五哥才疏学浅,连日连夜审的头昏脑涨,不是五哥懈怠偷懒,我是真想去城外打打猎,透透气,免得一时急火攻心,重手伤了老八。”李玄泽自嘲说道,以退为进也算高明,比起自己这样辛辛苦苦审案子,堂堂三都统领的七殿下游手好闲总归显得难看了些,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咄咄逼人的追问不免让人齿冷寒心。 万隆帝盯了李玄慈一眼,千年隼固然稀有,不过一个事关江山社稷,一个锦上添花,孰轻孰重,这点分量万隆帝还是分得清的。 李玄慈镇静自若,无惊无喜,拱手一礼道:“五皇兄辛苦了,玄慈自愧不如。”说罢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邓王李玄嗣,李玄慈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没有再多说什么,万隆帝就在正堂之上,喧宾夺主,自然是不好的很。 李玄慈眼里的憎恶其实有两个意思,一个当然是憎恨李玄嗣身为皇嗣,却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有损大甘根基的事,而另一个缘由却在慧王李玄泽身上。 当初年幼离宫的皇嗣有两个,一个是舞阳公主李欹枕,求福于天还是怎么,结果被送去了卓州外习武,另一个就是慧王。相比起舞阳的顺应天机,慧王李玄泽的运气就差了很多,其母茽妃死后,不知道被钦天监的什么人预测为不祥之兆,说是封疆福州,其实是被打发出了宫,自此远离朝堂,不出意外终老就是个封疆裂土的亲王,当然起兵作反就另说了。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慧王李玄泽竟然回到了卓城,至于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回来的,朝堂底下暗流涌动,形形色色的猜测都有,只是没个定论,就看着万隆帝对慧王回返卓城一事缄默三口,既没有因为冷落慧王许多年之后的偏爱,也没有不曾膝下承欢的陌生和疏远,就和对其他几位殿下皇子一样,慢慢的群臣也就熄了好奇之心,只将李玄泽视作大甘的寻常皇子。 但在李家诸子心中却并非如此。封疆福州的李玄泽在废太子李玄奕被削位之后这么巧的赶回卓城,任谁看都有点居心叵测,而且在这之前李玄泽很少回来卓城,与诸子都不熟悉,不管生在卓城和长在卓城的这些皇子王孙平日里斗的如何不可开交,一旦遇见慧王,竟然有一份不约而同的排斥,多视其为外人,算上当初明武王李玄旭监国之时,格外忌惮李落和李玄慈的才学名望,即便如此,亲近之意竟然还要胜过慧王许多。 如今李玄嗣的所作所为,李玄慈自己的耳目消息,再加上入宫前李落透露的风声,在李玄慈看来,李玄嗣身陷囹圄,为慧王借了东风,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李落没有向李玄慈说起李玄嗣当年坠马一事,毕竟难辨真假,倘若当年做手脚的真的是田观,李玄嗣就算做出何等人神共愤的事也是无可厚非而已。 李玄嗣不言不语,仿佛认命了一般。李落却知道李玄嗣一定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当初在巡检司说给李落的一定也会说给慧王听,而且是有真有假。李玄嗣待价而沽,多半是打定了主意要周旋在巡检司和内卫司之间,这潭水搅的越浑越好,借力打力,才有一线机会,得到不像李落说的那样苟延残喘,只留着一条命,这辈子却只能暗无天日的活着的自由。 这些都只是人之常情,当李落放任狄杰和凌疏桐带走邓王的时候早已料到,唯独有一件事李落还有疑虑,慧王与雨花阁到底有多少关联,慧王又是怎么会如此决然的抽身事外,独善其身不说,更有早前常公公和米苍穹联袂传旨,宫门造险的杀局。 “朕如何才能生出你这么个逆畜,李玄嗣,这里没有外人,你且好好给朕说说,说给你的这些皇兄皇弟听听。” 李玄嗣抬头看着万隆帝,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内疚的表情,沙哑着声音说道:“父皇,儿臣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赦,父皇要杀要剐,儿臣绝无怨言。” 万隆帝气极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今再来认罚,就能揭过你干的那些腌臜事吗!逆子,该死!” 李玄嗣垂首不语,轻轻抽噎,万隆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扬目看着李落和李玄慈叱道:“你们两个,一个是堂堂巡检司卿,一个是卓城三都统领,这逆子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你们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朕要你们何用?” 李玄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李落,实则心里也有不解,若说李玄嗣瞒过李玄慈执掌的三都将士有这个可能,毕竟都骑都卫都护不是专门刺探卓城内外消息的衙门,但怎么可能连手握枢密院的李落也瞒了过去,闹到眼下授人以柄的地步。 李落默不做声,李玄慈为长,却不能不说话,诚颜领罪道:“父皇,儿臣有失察之罪,请父皇责罚。” 万隆帝胸口一阵起伏,冷冷扫了李玄慈一眼,其实殿中诸人心知肚明,这件事与三都失察干系不大,万隆帝只是迁怒而已,关键在于巡检司和枢密院在邓王这件事上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说李落默许了邓王在卓城兴风作浪,更有甚者沆瀣一气,这雨花阁就是李落一手扶持起来的。天子脚下,一个废王,竟然有如此大的气魄,堪称卓城地下的暗王。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将死之局 如果没有人暗中相助,岂能有这般声势。 “李落,你说!” 李落恭敬一礼,平视万隆帝,缓缓说道:“启禀皇上,七皇兄所作所为,玄楼的确早有耳闻。” “你!?好啊,到了今天朕才知道,原来朕养了不止一个好儿子。”万隆帝怒不可遏,站起身子指着李落的鼻子喝骂道。 “父皇,九弟这些年做的事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儿臣不相信九弟会任意胡来,区区一个雨花阁,在儿臣看来不值得玄楼这么做。”李玄慈深吸一口气,朗声直言道。 “英王,慎言!”李承烨沉喝一声,目含责备,示意李玄慈莫要胡言乱语。 万隆帝冷笑道:“好啊,朕这是老糊涂了么,朕的儿子一个个都比朕聪明,一个在朕鼻子底下呼风唤雨,一个明明知道却把朕当成瞎子聋子,还有一个教朕怎么识人治国,那朕的天下不如就让你们来坐好了。” 李玄慈脸色一变,俯首跪倒在地,一言不发。李玄悯更是脸色煞白,屏息静气。 “皇兄,事已至此,且先听听玄楼怎么说。”牧王见状,打了个圆场说道。 “说,让朕开开眼界。”万隆帝气呼呼的坐了回去。 李落轻咳几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邓王,平声回道:“今日之事,与七皇兄有关系也没有关系。” 万隆帝冷哼一声,好歹忍了心头这口恶气,不过脸上的神色却着实难看。 “今日七皇兄出城打猎,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应了玄楼托付,借七皇兄和玄悯掩人耳目,暗中出城接人入城。” “哦,接的是什么人?”李承文好奇问道。 “雨花阁的旧人。” 李承文看了李玄泽一眼,没有说话,其实无须言表,事关雨花阁和邓王,李落知道的只会比内卫司多,不会比内卫司少,倘若内卫司知道的更多,那就更加引人遐想了。 慧王脸色不变,心念电转,数日以来李落按兵不动,绝非没有筹码,反而是暗藏的杀招手段不为人知,敌暗我明,更加难以应付,索性先发制人,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念至此,慧王便即出声道:“父皇,儿臣也以为玄楼应该另有算计,内卫司查抄雨花阁,八弟下落不明,等儿臣在雨花阁前碰到玄楼的巡检司,事后儿臣才知道九弟已经擒下了八弟,说起来没准是儿臣多此一举,坏了巡检司的事。” 李玄慈低着头冷哂一笑,好一个笑里藏刀,果然不是一路人。 “都不差,朕的儿子好,都把朕蒙在鼓里。”万隆帝冷笑道。 “玄楼,雨花阁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牧王插言问道。 “回皇叔的话,八皇兄身边有我安插的棋子,雨花阁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在巡检司登录造册,少有遗漏。” “什么!?”殿中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慧王脸色巨变,李玄嗣亦是做出同样惊骇欲绝的神色,蓦然抬头,惊恐的看着李落。慧王本有怀疑,见此情形,一时间颇为忐忑,莫非李玄嗣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李落暗赞一声,果然到了将死之局,一个人竟然会动起这么多的心机,显然邓王向李玄泽隐瞒了肖青侯,临到头还摆了慧王一道。 万隆帝吃了一惊,前倾身躯,凝重问道:“你都知道?” “也有不知道的,但不多了。” “那你就看着他在卓城为非作歹,是像看朕的笑话吗?” “玄楼不敢,玄楼放任雨花阁和八皇兄,只是因为知道的事越多,就越觉得不知道的那件事才是最危险的。” “什么事最危险?” 李玄悯心思转的最快,脱口而出:“八哥和雨花阁背后之人。” 殿中诸人陷入沉思,李玄泽哑然,叹息一声:“这么说是我误了你的大事,可是九弟你既然已经擒下邓王,就该知会为兄一声,不然为兄何苦着急登门要人,哎,早知如此,内卫司就用不着这么急着查抄雨花阁,坏了九弟的算计。” “皇兄言重了,内卫司分内之事,何来坏事之说。”李落微微一顿,缓缓接道,“内卫司秉公行事,五哥登门要人无可厚非,就像五哥怀疑我是雨花阁的背后之主,我未尝没有怀疑过五哥。” 殿中几人人人侧目,这是一件众人心知肚明,却不能放在明处说的事,除非证据确凿,而此刻李落竟然当着万隆帝的面说了出来,一时间诸人皆惊,杂念纷呈,就连冒死为李落出头说话的李玄慈也大惊失色,自家这个兄弟果然胆大包天,语不惊人死不休。 万隆帝愣在当场,泛起一阵无力和疲惫,当年的皇权之争,让这位大甘天子心力交瘁,没想到到了今天,当年的事又一次在宫前上演,如同一个接一个的轮回,不知疲倦,翻来覆去。 “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正因为如此,玄楼才未对雨花阁动手。” 李落说完之后,养心殿中一阵死寂般的沉默。李玄泽没有急于叫屈喊冤,只是皱着眉头,似是在思索什么难决之事。此刻大殿之中,有一件只有李落和李玄嗣知道,而旁人谁也不知道的事,那就是慧王或许和邓王的雨花阁有过牵连,李玄嗣没有对李落直言,但雨花阁背后暗藏的那只手一定不是慧王,换言之明知如此,李玄嗣却依旧选择了沉默,为的就是叫众人认为李落与李玄泽两人彼此猜忌,借力打力,谋自己的算盘。李落一清二楚,不过李玄嗣笃定李落志不在此,一个慧王,在李玄嗣看来,远不是李落的对手。 “你不想听听邓王说了什么吗?”李承烨缓缓开口道。 “这也是皇上宣旨召玄楼入宫的缘由吧,请父王示下。”李落恭声回道。 “明武王。”李承烨吐出一个本是宫中禁忌的名字。 殿中旁人还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李玄慈和李玄悯却还不明所以,一脸错愕,不知道如今之事和一个已经死了的皇子有什么纠葛。 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 太子之位 “明武王?三哥?”李落喃喃自语,看着跪在地上的邓王,容颜转淡,轻声说道,“八哥,如果我是你,其实应该会不怕死而更怕活。”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李承烨沉声喝道。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万隆帝和淳亲王,问道:“他说,明武王是被我陷害而死的,是么?” “不是?”李承烨反问道。 生平第一次,哪怕就算上当初在幽州华海之畔的军营之中父子反目,李落其实也不曾对李承烨起过怨恨之心,但到今日的养心殿里,李落心田之间却泛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厌恶,几日前的大婚之喜,人前和善,亲近有加,这才不过几日,便等不及要在万隆帝面前兴师问罪了么。 “我说不是,父王可信?” 李承烨悠然的慢条斯理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李玄悯忍不住仗义执言道:“皇叔,请恕小侄无礼,八哥的雨花阁算是毁在九哥手里,他的话,不能尽信,万一,我是说不无可能,是八哥想借刀杀人报复九哥呢。” “清者自清,若是无稽之谈,皇上自然会给他自证清白的机会。” “父王是想说浊者自浊吧,我是清白还是有罪,单凭邓王一己之言,便来问我之过,这就是父王所说给我自证清白的机会么?” “玄楼,好好说话,如果当真是这逆子冤枉你,朕绝不姑息。”万隆帝不满喝道。 李落沉默少顷,缓缓说道:“陷害明武王,玄楼图什么?” 殿中一静,万隆帝不禁亦有沉吟之色,早前先是被邓王所作所为气昏了头,又有人添油加醋,将李落牵连其中,万隆帝实有迁怒之心,如今李落一言惊醒梦中人,杀了明武王,对李落而言有何益处? “馥妃自缢身亡,死无对证,邓王能说是受我指使,也能说受旁人指使,害死了明武王,难道是我图谋太子之位吗?”李落咳嗽几声,道,“若我说我从来就无意太子之位,你们会相信我么?” 万隆帝一怔,哑口无言,李落无心太子之位,似乎卓城之中人人皆知,只是人言可畏,不是他的也要变成他的。 “父皇,儿臣斗胆一言,玄楼是大甘国之重器,旁人不服,他当太子,玄慈第一个服气!九弟无心太子之位,父皇你也是知道的,他怎么会对明武王做出这样的事?儿臣妄言,当初若是九弟在父皇耳边说上一声三哥才识不佳,不足以成太子,难道父皇不会考虑一二,玄楼何必舍近求远,用这等下作的手段陷害三皇兄?”李玄慈微微一顿,慷慨陈词道,“若是当年三皇兄真的是被人陷害,那这个陷害三皇兄的人用心不止恶毒,而且令人作呕,他害的是三哥的命,却是诚心要父皇脸上无光啊。” 万隆帝没有责怪李玄慈乱语,反而陷入沉思之中。李玄悯左右瞧了瞧,小声说道:“八哥怎么说也是戴罪之人,凭他几句话就来定九哥的罪,是不是太容易了些。再说了这些年九哥在外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大甘朝堂一向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更别说还是咱们李家自己人了。” “如果没有证据,如何能轻易宣召玄楼入宫?”李承烨淡淡说道,有些不满李玄悯口中儿戏之责,正欲出声,就见万隆帝扬了扬手,一脸凝重的缓缓说道:“承烨,不要说了,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妄下结论,自毁我大甘万里城墙。” 李承烨脸色微变,诚颜应是。慧王和牧王皆是面无异色,齐声言道理该如此。 李玄慈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万隆帝虽然说了一句从长计议,但封赏李落为大甘的万里城墙,那可就是大甘的定海神针和国之栋梁,分量之重,不是谁都能轻易撼动的。 万隆帝揉了揉眉心,很是觉得心力憔悴,忽然记起什么,看着李玄慈和李玄悯,和声问道:“你们入宫来做什么?” 李玄悯抢先说道:“回禀父皇,儿臣是特意入宫来送千年隼的。” 万隆帝瞟向李玄慈,李玄慈连忙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也是来送千年隼的。” 万隆帝冷哼一声,喝道:“奸猾!”不过谁都能听出万隆帝言语中的暖意,“把你们从城外接进来的人送过来,霍将军,你亲自跑一趟,问清楚,问明白,回来报朕,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末将遵旨。” “邓王带回内卫司,这个逆畜,朕决不轻饶!”万隆帝龙颜大怒,怒喝一声,起身拂袖而去,众人急忙恭送。 人去殿空,慧王神色和悦的对李落劝慰了几句,语含歉意,大意是一定会给万隆帝一个交代,还李落一个清白云云。李落自然言谢,并无异色。李玄慈倒是颇有微词,数落了几句,不该听风就是雨,闹得养心殿前如此难看。慧王苦笑应是,连声致歉,带了邓王匆匆离宫而去。 牧王和淳亲王也自散了,剩下李落三人相顾无言,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离开了养心殿。万隆帝最后的拂袖而去,未必是有多恼怒,只怕还是难为情多些,故意如此模样,留一份情面,拦下淳亲王说话亦是可圈可点,邓王必然说过什么,也定然会李落极为不利,只是万隆帝不愿多说,暂且压了下来。 出了养心殿,李玄慈见左右无人,低声说道:“有惊无险,大幸!” “他成功了。” “谁?”李玄慈愕然问道。 李落没有明言,望着殿前的绿树红花平声说道:“经此一事,七哥和十弟与我同进退,他们会更加忌惮。” 李玄慈一愣,陷入思索之中。李玄悯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道:“忌惮倒不怕,九哥被人忌惮的多了,也不差这一回,只是……” 李玄悯欲言又止,李玄慈也听出了话外之音,张了张口,接道:“只是就怕父皇对咱们弟兄三个生出猜忌之心。” “嘘,七哥,这话咱们听到就行。 第一千九百三十六章 交浅言深 千万可别让旁人听到,那麻烦就大了。” 李玄慈点了点头,示意知晓轻重。 “走吧,先离宫再说。”李落当先举步,两人跟了上去。今日一事,邓王的诬陷,族亲王爷的问罪,其实李落并不放在心上,邓王会反咬李落一口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李落没想到邓王会拿当年明武王的事做文章,这也就罢了,而真正让李落在意的是万隆帝是否早就知道宫门前的杀局,李落虽想怀疑,但养心殿里的萧百死和舒才人却让李落明白,万隆帝对这场杀局已有预料,未必是他的主意,但至少是万隆帝默许的。 离了养心殿前,三人正走着,身后不远处快步赶过来一个人,隔远扬声唤道:“九殿下。” 三人驻足回头,竟然是刚送了千年隼去御膳房的米苍穹,脸色很是平淡,瞧不出心绪。 “米公公。”李落和颜问道,“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老奴特意来送九殿下出宫。” 李落一怔,李玄慈和李玄悯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也看得出米苍穹绝不是真的要送李落出宫,怕是有话要说。 “我们先走,有什么事晚点再说。”李玄慈拉了李玄悯,两人向米苍穹颔首示意,米苍穹躬身行礼,一板一眼,淡漠平常。 李玄慈和李玄悯走的快,少顷就不见了身影,米苍穹伴在李落身侧,缓步而行。 走了多半个时辰的光景,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宫门在望,李落忽地笑道:“米公公,再送我就出宫了。” 米苍穹咧嘴一笑,道:“九殿下慧眼如炬,就算人不在宫里,但什么事也瞒不过九殿下的心啊。” “哈哈,我就当米公公是在夸奖我了。” “不单是夸赞,更是恭维。” 李落侧目笑道:“这可不是平日的米公公。” 米苍穹嘿了一声,轻声说道:“储君之争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九殿下无心太子之位,也该为你自己打算打算,一味见招拆招并非上策,有人有恃无恐,拿了九殿下的孝心当挡箭牌,做的事难看,用的心更是不正,九殿下是大甘国之重器,九殿下身后不仅仅是大甘的江山社稷,还有你的弃名楼,北府的牧天狼,宗伯府,冢宰府,巡检司,王爷身不由己,肩上担的人命太多太多,老奴说这些话不合规矩,不过还请九殿下多多珍重。” 李落没有应声,依旧不疾不徐的向宫门走去。米苍穹看了一眼脸色如常的李落,暗赞一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惜,这样的人竟然就是对旁人争的头破血流的太子之位不屑一顾,得之,大甘之幸,失之,又何尝不是大甘之伤。 “老奴过往与九殿下交言甚浅,怠慢之处……” “米公公。” “嗯?” “交言甚浅,也有交浅言深,这些年在宫里,米公公与我的确不曾亲近,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如此?米公公能不偏不倚,很难得!” 米苍穹一愣,古井不波的心绪泛起了几分涟漪,这些年操劳如斯,大内总领的大太监,在宫里除了万隆帝和皇后四妃,米苍穹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寻常妃嫔见了米苍穹从来都不敢颐指气使,向来都是客客气气。人人都说自己专权,可是谁能看到自己的苦心,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是一向与自己疏远的定天王瞧出自己的辛苦,一句很难得的评语,虽不能道尽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却也让米苍穹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今日宫外,米公公数次提醒,这,可是为了什么?” “说了不怕九殿下笑话,老奴愚忠,但老奴忠的是大甘社稷,忠的是皇上,谁对大甘社稷有益,老奴看的很清楚,老奴是个俗人,也是想保命的人,变了天,老奴活不长,不像有些人早就打定主意要换主子。”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自然明白米苍穹口中所说的有些人是谁,远的不说,近处就有一个,向来和李落亲善的常公公。 “到了,米公公留步。” “九殿下慢走,老奴不送了。” 李落微微一顿,和颜回道:“出了宫,今日之后我还是我,米公公也还是米公公,米公公的话我记得了,皇上那里米公公不必多言,该做什么我自会去做,就算有一天重回养心殿,米公公与萧大人,舒才人在一起,我也会记住米公公今天说的话。” 米苍穹心中一凛,脸色微变,没有替万隆帝辩解什么,沉声说道:“禁军那里老奴会盯着,如果霍将军也有份,老奴扒了他的皮”。李落哈哈一笑,这才是常人眼里的米苍穹,随即颔首一礼,大步而去。 晚间,巡检司。 霍裁乱率人带走了李玄慈和李玄悯从城外带回来的人证,此人的确与雨花阁有关,但知道的不算多,至少比起肖青侯差得远,只是李落思虑周全,替李玄慈和李玄悯找了一个借口,堵住朝堂上那些人的嘴而已,至于那只千年隼,实则是李玄悯找来的。 人证本是巡检司的,禁军要人,也该去巡检司说一声,犹是出了今天养心殿这档子事,霍裁乱更不敢坏了规矩,李玄慈和李玄悯便也借着交人的由头聚在了巡检司。 等到霍裁乱和禁军将士离开巡检司,李玄悯长吁了一口气,道:“七哥,九哥,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出宫之后我摸了摸背心,汗都湿透了,太危险了。” 这一次李玄慈倒是没有笑话李玄悯,也跟着吐了一口气道:“谁说我不怕,怕也得装着不怕,要是露了怯,别看今个养心殿话没说几句,万一父皇翻脸,你以为萧百死和舒才人是看热闹的?” “不会吧……”李玄悯骇人失色道。 李玄慈冷冷一笑:“图穷匕见,都到这份上了,老九,你也能忍?” “不能忍啦,再忍还不如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双手送过去。”李落笑道。 “这里除了咱们三个没外人。 第一千九百三十七章 助七哥一臂之力 我和玄悯也不便留的时间太久,你巡检司大门外眼睛多的是。”李玄慈微微一顿,肃容说道,“我有一句话问你。” “七哥你说,我听着。” “老九,你当真不想当太子?”李玄慈一字一句的问道,问完之后,略显紧张的看着李落,李玄悯也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李落看着李玄慈,亦是肃穆,想了想,道:“如果我想呢?” 李玄慈一滞,良久无语。李落没有逼迫李玄慈作答,看着李玄悯问道:“玄悯,如果我要争太子之位,你当如何?” 李玄悯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愕然回道:“我?我该干嘛干嘛啊。” 李落轻轻一笑,道:“玄悯,七哥问这句话不是儿戏,我明白,你也明白,这里的的确确就只有我们三个,如果你不说,我和七哥不会逼你,但今夜你出了巡检司大门,你我兄弟虽非仇人,但兄弟之情还能剩下多少我也不知道。” 李玄悯吸了一口凉气,苦笑道:“九哥你还说不逼我,这都要威胁十弟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皇权之争果然厉害。”说完之后,李玄悯哈哈一笑,胆小害怕的神色一扫而空,神采骤然飞扬,就在这一瞬间,气势竟然不逊色于李落和李玄慈。李玄悯洒然一笑道,“说实话,如果九哥要争太子之位,十弟说不得也要争一争,不过我不想当九哥的敌人,争不过就是争不过,像今天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我也不敢做,不说别的,真到了七哥说的图穷匕见的地步,以九哥的身手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你凭什么和我争?在外我有牧天狼,在内我有巡检司,难不成你要领着几个翰林院的读书人和我争天下?” 李玄悯吃了瘪,苦着脸说道:“九哥,打人能不能别打脸,我底子是浅,你也不至于说的这么直白吧。” “皇权之争,哪里来那么多拐弯抹角,你既已说皇权之争猛于虎,话里话外的兜圈子那是朝堂上那些文臣武将干的事,在这里,从来都是***的,这一点生在帝王家,我们比谁都清楚。” “嘿,九哥不说话则以,说了就叫人招架不住,翰林院那些人加在一块也未必能拔下来九哥身上一根汗毛,我若争太子之位,唯一的机会是太后和父皇。” 李落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头看着一脸凝重的李玄慈,问道:“七哥呢?” 李玄慈脸色数变,似有不舍,又有不甘,终了长叹一声道:“你如果想争太子之位,我帮你!” “七哥,你这么说叫十弟怎么办?”李玄悯夸张的叫道。 李玄慈很是严肃的轻轻摇了摇头道:“与你无关,这件事我早就想过,而且不止一次,今个在养心殿里说的话不是我信口开河,如果玄楼当太子,我服!” 李玄悯不再插科打诨,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今夜巡检司的兄弟聚会,主角不是晋王,而是英王和定天王。 “玄楼,你怎么说?” “那就说真话?” 李落一句玩笑,让李玄慈提起的心瞬间泄了气,瞪了李落一眼,喝道:“你说呢!” 李落开颜一笑,朗声说道:“我的确不想当太子。” 李玄慈猜到了这个答案,却也止不住一阵心跳,好像心口的大石落下去了,又古怪的有那么点遗憾。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李玄悯眼珠子一转,忙不倏说道:“九哥不想,七哥又说会帮九哥,那干脆七哥九哥你们两个帮我好了,让我坐上太子之位怎么样?” 李玄慈白了李玄悯一眼,冷哼道:“想得美。” “当不上还不能让我想想啊,不想当太子的皇子肯定不是好皇子。”李玄悯笃定的说道,惹得李落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就是七哥了呗。”李玄悯叹了一口气,哀怨说道。 李玄慈瞥了李玄悯一眼,道:“你呢?” “我?要是九哥不帮七哥,我还能想想,既然九哥想助七哥一臂之力,那我何必自找苦吃,我又不傻。” “万一玄楼不帮我呢?” “七哥啊,九哥让咱们解局,就已经有意你了,哪还有我的份。”李玄悯叹息道。 李落一怔,对李玄悯倒是有些刮目相看,平日李落与李玄悯过往不算多,即便是李玄慈长居卓城,算起来与晋王也有几分生疏,倒不是提防戒备,只是李玄悯的年纪要小些,李玄慈几人都还把李玄悯当成幼弟,如今再看,往日的少年郎如今也已成人,不可再同往日一般看待了。 李玄慈心中微动,不露声色的看了李玄悯一眼,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异样,颇有些忌惮李玄悯的聪慧,不过喜事临门,暂且顾不得这些,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沉声问道:“玄楼,你说的话当真?”语气之中有几分热切和激动,李落不以为意,和颜一笑道:“事到如今,我再说假话怕是有些不妥了,玄悯之言便是我意。” “好!”李玄慈大喝一声,伸出两只手分别抓住李落和李玄悯肩头,微微施力,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日我荣登大典,你和玄悯就是我李玄慈身边的一字并肩王,若违此誓,便叫我李玄慈万箭穿心,不得善终!” 李落和李玄悯连忙说道:“七哥,言重了。” 李玄慈感慨万千,紧紧抓着两人肩头,久久没有松开,还是李玄悯笑着说道:“七哥,咱们该走了,出了门,你可千万别露出什么异色,免得宫里有人听到风声。” “放心,我知道轻重。”李玄慈依依不舍的松开李落,似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无话可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玄楼,我们先走一步,你我兄弟并肩,天下何人能阻!” “借七哥吉言。” “走了!”李玄慈沉喝一声,毕竟是领兵的人,也不拖泥带水,大步出了巡检司。李玄悯冲李落挥了挥手,一脸笑意,紧跟李玄慈离去。 第一千九百三十九章 藏渊剑阁 李落站在巡检司堂前台阶上看着两人背影,若有所思,纵观卓城数年间的风雨,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比起李玄慈,其实论帝王心性,李玄悯犹胜一筹,算上当年的太子李玄奕,只怕也未必就一定能强过李玄悯,只可惜根基太浅,若是扶持李玄悯继位太子,诸子定然不服,到时候卓城的动荡更烈,死的人会更多,那个时候,就怕李落再也无心卓城之外的事。 世间不如意的事十有**,若求十全十美,到头来只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武山,珠秀峰。 寻穷天下无名水,历遍人间不到山。武山之中,险峰深谷一个接着一个,犹是大山峻岭,几乎每一座都能称得上是嵯峨好山,珠秀峰便是其中之一。见巍巍峻岭,削削尖峰。湾环深涧下,孤峻陡崖边。湾环深涧下,只听得唿喇喇戏水如蟒翻身;往上看,峦头突兀透青霄;回眼观,壑下深沉邻碧落。上高来,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堑如坑。巅峰岭上,采药人寻思怕走;削壁崖前,打柴夫寸步难行。胡羊野马乱撺梭,狡兔山牛如布阵,颇有点山高蔽日遮星斗的气象。 山虽险,但气象不恶,有龙脉悠长,地形远大。尖峰插天高,陡涧流水紧。山前有瑶草铺茵,山后有奇花布锦。乔松老柏,古树修篁。悬崖下,麋鹿双双;峭壁前,獾狐对对。一起一伏似如远行之龙,九曲九湾的潜入地脉之下。这地方,寻常樵夫采药人多半是要望而却步的,山高谷深,没有一身高明的武艺,别说进山,瞧上一眼也都要腿脚发软。 珠秀峰名声在外,并非只在翠峰叠嶂,而是因为这里有一座号称武陵第一庄的江湖圣地,藏渊剑阁。 藏渊剑阁起源大甘初年,早些年间的事如今已经有些模糊了,除了剑阁中人,旁人多半不知,只知道当初的藏渊剑阁只是个小小门户,立足珠秀峰也并非因为珠秀峰风景秀丽,大半缘由还是无法在武林道上立足,这才远避深山,离开江湖上的纷争,那时这座山庄还不叫藏渊剑阁,大概像个苦行深山的寺庙道观多些。直到几十年后,一位门中弟子去深山采药,无意之中找到了一处避世的山谷,在一具坐化的枯骨旁捡到了一卷无名剑经,自此之后,这小小山门便如潜龙腾渊,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数十年就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的名号,自从那时起,这藏渊剑阁的名字才在江湖上流传开来,而之前的山门名号也就慢慢被人遗忘。当年捡到那卷剑经的门中弟子就成了藏渊剑阁的中兴之祖,被后世弟子尊称为藏剑上人,距今也有七八十年之久了。 剑经无名,剑法却有名,藏渊剑阁的弟子以这套名为木秀剑法称雄江湖,在大甘奇功绝艺榜上有名有号,兼之门下弟子众多,排名犹在留白剑法之上。 此去藏渊剑阁,山路崎岖,到处都是悬崖绝峰,马匹已是无处落脚,苏荼一行四人舍了骏马,依仗轻功辗转腾挪,往藏渊剑阁而去。 山门深远,路途难行,据说这一条路上一共有三十三处关口,由简入难,再由难入简,江湖上称之为问道路。如果有人想拜入藏渊剑阁,须得一步一步走到藏渊剑阁前,以路问道,关口的设计也是如此,问道一途,初始容易,往后越来越难,但若是跃过了难关,再之后就又是一**川的大道,用意不可谓不深,显而易见当年的藏渊剑阁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打磨这条问道路。 人到山前,有一块数丈高的巨石,上面刻着四个字,严知非抬头瞥了一眼,哼了一声道:“唯剑问道,好大的口气,就算大隐于市也不至于这么狂妄。” 袁长青淡淡说道:“藏渊剑阁的木秀剑法独步江湖,很是不凡,你们不可掉以轻心,走吧。”话虽如此,袁长青实则对这四个字也颇为反感,都是用剑,藏渊剑阁的唯剑问道可比落星谷的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一念放恣,则百邪乘衅的训示傲气的多。 过了这块问道石就是藏渊剑阁的问道路了,纵然三子对这四个字很是不忿,但人的名树的影,也都打起几分小心,这条路可不是寻常山路,而自己也不是寻常人,要是一不小心闹得灰头土脸,丢的可是落星谷留白剑派的人。 山路崎岖,不过刚开始这段路程倒也不难走,这个不难走也只是说像苏荼这些轻功不弱的江湖好手,换成寻常百姓,也只能望而却步,徒呼奈何。 走了一个时辰,山路渐渐艰难起来,峰回路转,环廊九曲,路上藏渊剑阁先辈开凿出来的石阶已经时有时无,有些时候数十丈之远竟然没有一处像样的台阶,一应诸物,连同身外的景色,竟似都是天然而成,怕不是平日里只有猿猴野兽才会奔行其中。不过眼前景致却难不倒袁长青几人,就算没有藏渊剑阁刻意开凿出来的山路,但落在袁长青眼中,这群山幽谷当中,却有一条看似无影无踪,实则江湖高手显而易见的路,青石上的凹痕,横生的树干,无一不是指引珠秀峰所在的路标,借此落脚,这条路便是那条问道路。若是李落在这里,多半也会心生感慨,比起大甘宫里的问心路,这条问道路法归自然,少了斧凿刀刻之功,气象虽然差了点,但意境却分毫不弱。 走了半晌,望着不远处的珠秀峰,三子颇有点心浮气躁,本来在那个山头瞧着这座山峰已近在咫尺,不曾想刚刚转过一座山坳,再望时,那座珠秀峰竟似又远了数里,绕来绕去,不见近,不见远,格外让人气馁不已。 袁长青瞧着三子的模样,沉喝一声道:“收心静气,不骄不躁,藏渊剑阁的问道路名扬武林,问的不是拜山人的轻功身法,而是心性。 第一千九百四十章 六子迎门 若是这点小事就乱了心境,武道一途难当大成。” 娄芷若吐了吐舌头,袁长青半是提醒,半是训诫,十分里少说也有六七分是在说自己。严知非固然也有烦躁,但心境未乱,而苏荼则是越近得珠秀峰,心思便越沉重,脸上笑意全无,漠然之中带着几分决然之色。唯独自己,初时还觉景色宜人,走的久了,便是难耐,不说有多累,只是无趣的很。 “说的好!”忽地,头顶一块凸出的大石上传来一声朗笑,袁长青脸色微微一变,听声辩音,说话之人离四人很近,固然是有大石遮掩行迹,但被人欺身这么近都没有察觉,倘若来人心怀不轨,此刻众人已落了下风。 说话间,在袁长青四人凝神戒备之际,头顶大石上探出一颗脑袋,是个年轻男子,一袭青衣,随意的梳着一个文士结,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居高临下的看着袁长青四人,抱拳一礼,含笑说道:“袁前辈,晚辈藏渊剑阁江一航,奉师命在此恭迎前辈,请前辈入山。” 袁长青抬头一望,面不改色,淡淡说道:“藏渊剑阁的归林剑,很好,不错。” 语含双关,江一航微微一笑,既无得意,也无谦卑,向前方一指,示意问道路所向之处:“家师久候多时了,请。” 袁长青点了点头,回了一礼,飘然而去。苏荼三人紧随其后,娄芷若回头看了江一航一眼,江一航和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娄芷若忙不倏别过头不再多瞧,只是耳根却有点微微发烫,这个归林剑生的当真俊俏。 走了半盏茶的工夫,石上的江一航已不见了身影,袁长青神色冷幽,不言不语,身如流水,穿行于大石绿树之间。 严知非回头张望了一眼,忿忿不平道:“藏渊七剑,好大的架子,站在头顶说话,藏渊剑阁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 “下马威。”袁长青平声说道,说完之后微微一笑,道,“伏戈此举已落下乘,到底还是忌惮咱们落星谷。”说完之后,袁长青看了苏荼一眼,苏荼似是并未所觉,不问身外事,不听身外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走了多半个时辰,又遇到了五名藏渊剑阁的弟子,皆是藏渊剑阁的后起之秀。这种迎客的法子名为六子迎门,算是江湖中一种古老冷僻的迎客之道,算得上重礼,只可惜迎客之人身份差了些,总归有点变了味道。袁长青心有不满,但脸上却不见分毫喜怒,藏渊剑阁此举别有用心,一来给的是楚孤城面子,二来还能故意激怒袁长青一行诸人,日后传出去,江湖同道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若是真心实意,就算伏戈不会亲身前来,让一个辈分相当的人来山前迎客易如反掌,这个道理藏渊剑阁不会不知道。 有藏渊六子指路,袁长青几人走了一条捷径,很快就到了珠秀峰下。眼前是一片竹林,苍翠欲滴,枝叶繁茂,每一根绿竹都有碗口粗细,数丈高矮,密密麻麻的绵延数里,很是好看。 到了这里,原本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烟火气息反而更浓郁,脚下石阶如新,依着山势起起伏伏,没有坏了美景,反而更添了几分云深不知处的点睛妙笔。石阶上没有枯枝烂叶,打扫的很干净,盘延的没入竹林当中。 袁长青脚下微微一顿,打量了一眼这片竹林,藏渊剑阁的六子迎门,除了最先江一航一时大意不察之外,其余五子的迎客之处袁长青实则暗自提防戒备,勘破了其中四子藏身之处,却还有一处直到那人现身袁长青才发觉其踪迹。此子的武功是迎客六人之中最为精深的一个,名唤荀遂晴,相貌普普通通,神色有些呆板冷漠,看着不近人情,却有一丝实实在在的迎客敬意。这倒不是让袁长青诧异的地方,真正让袁长青吃惊的是这个名叫荀遂晴的男子竟然名不见经传,藏渊七剑之中并无此人,由此可见藏渊剑阁底蕴之深犹胜江湖传言。此行拜山,路遇荀遂晴,平白让袁长青添了几分忧色。 一行四人踏入竹林,娄芷若抽了抽鼻子,惊咦一声道:“好大的湿气啊。” 袁长青也觉诧异,这股湿气很浓郁,但没有霉味,闻起来很新鲜,便猜着这片竹林身后应该会有一座深山湖泊,见严知非小心戒备竹林四周,袁长青暗自点头,口中却说:“知非,这里是藏渊剑阁的山门所在之地,他们不会自贬身份到这般地步,不过日后行走江湖也须得留意,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些警惕戒备总归没有坏处。” “是,弟子谨记师叔教诲。” “嗯,走吧。” 袁长青不再多言,几人穿过竹林,耳旁有竹叶涛涛,鼻尖有绿笋清香,心旷神怡难述其意,果然是一处人间胜地。 过了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所见,确如袁长青猜测这片竹林背后有一汪碧波镜湖,里许宽窄,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状,宛若深山幽涧里的一颗明珠。但是最先引去众人目光的并非是这座清幽宁静的湖泊,而是那条自山巅倒垂而下的三丈宽的白练飞瀑。瀑布飞流直下,激揣翻腾,水气蒙蒙腾空,珠玑四溅。瀑布袁长青见过不少,以往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曾附庸风雅去过几处,但藏渊剑阁的这条瀑布的的确确是头一回见。 比别处的瀑布不同,这条瀑布第一眼望去就给人一种很柔很绵的感觉,并没有磅礴巨水的声势,也没有声如奔雷,澎湃咆哮的动静,就这么清清静静的从山巅挂到了湖底,如果没有腾空而起的那些雾蒙水气,错眼间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哪家神仙妙笔生花,硬生生画上去的。 水流倾泻,溅起无数水花,水珠大的如珍珠,晶莹剔透,欢呼跳跃;小的如烟如尘,弥漫在空气之中,成了蒙蒙水雾。 第一千九百四十一章 家仇 微风吹拂而过,迎面而来一股透心的凉意,驱走了身上的汗意和疲倦。透过雾气,只见瀑布的水花跌落碧湖水中,湖面顿时泛起波光闪闪的水花,午后时分,阳光筛下一道金光,映在瀑布上,转眼便架起一道五彩斑斓的虹桥,极为壮丽。 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虹霞似锦,何须梭织天自成。竹前柳旁,遥望瀑布,不用走的太近,自有一种空谷回音,天籁入耳的奇妙。 就在四人震撼沉醉于美景之际,一人龙行虎步而来,远远就大笑道:“袁十一郎,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走,陪我喝一杯去!” 袁长青定睛一瞧,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包兄,好久不见了。” 那人大步流星,到了近处,很是不见外的拍了拍袁长青肩头,咧嘴笑道:“万楼城一别,算算年头,咱们也有四年没见了,好你个十一郎,怎么着,贵人事多,终于想起来看看老哥了。” “包兄哪里的话,长青万万担待不起。” “走走走,别说这么见外的话,让你尝尝我们藏渊剑阁的好酒,比不比得了你们落星谷的佳酿。”说着话,这名虬须大汉便来拽袁长青胳膊,袁长青轻轻一笑,不露痕迹的让了开来。大汉眼睛一翻,作势骂道:“怎么着,瞧不起我?” 袁长青微微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这次前来拜山,是有掌门师兄交代的正事要办。” 大汉脸色一沉,扫了一眼袁长青身后跟着的三子,目光落在苏荼身上,淡淡说道:“你就是苏家的那个独苗?” 苏荼俏脸一红,非是欣喜,而是羞怒,一双明眸冷芒乍现,一眨不眨的盯着包姓男子。 “苏家的事,江湖朝堂早有定论,你一个女娃儿,早些嫁人比什么不好,非要舞刀弄枪,哼,不成体统。”大汉倚老卖老,大刺刺的训斥道。 苏荼很是恼怒,却也不曾失礼,轻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苏荼身为苏家......” “嘿,****,何苦来哉。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这女娃当真不识好歹,别以为拜了一个师父就能横行无忌,江湖大着呢,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行得通的,话别说得太早,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别怪老夫教训你,我这是看在袁老弟的面子上提醒你,别整天想着报仇报仇,藏渊剑阁不是江湖上九流之末的门派,你输了事小,丢的可是你们落星谷和楚孤城的脸。再者说了,当年那点破事,起因不在藏渊剑阁,你要是真有本事报仇,不如找找当年你们苏家的仇人,本末倒置,可怜,可悲。”大汉极不客气的打断了苏荼说话,冷眼斜视,不耐烦的呵斥道。 苏荼气得银牙紧咬,娇躯轻颤,半晌说不出话来。严知非见状朗声喝道:“阁下既然是江湖前辈,就该知道江湖规矩,当年你们藏渊剑阁甘为朝廷鹰犬,做的事就别怪旁人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倒是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敢杀就敢认,莫非你们藏渊剑阁做的出却不敢应么?在下师妹的家门大仇,自有我们落星谷担着,用不着前辈操心!” “牙尖嘴利,楚孤城教的好徒弟。”大汉冷笑道。 “我尊你一声前辈,阁下若是再出口无状,休怪我无礼!”严知非怒喝道。 “怎么,你还想在老夫跟前动手?啧啧,也不是不好,那就让包某人瞧瞧楚孤城教徒弟的本事。” “好胆!”严知非厉啸一声,剑出半鞘,袁长青伸手一拦,平声喝道:“知非!” “师叔,你!?”严知非半是不解,半是恼怒,眼前这人说话这般放肆,羞辱苏荼不说,就连自己师父也不放在眼里,这口气如何能忍得下来。 袁长青暗叹一声,没有多说,这里的曲折渊源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任重而道远,包不同咄咄逼人,语含讥讽,也在袁长青意料之中,不能忍也得忍,师兄和自己的一片苦心,但愿身后这几个娃儿能明白。 “你怎么说?” “她是我师侄。”袁长青淡淡应了一声,话不多,其意自明。 包不同冷冷一笑,瞥了一眼苏荼,傲然说道:“看来楚孤城收徒弟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包兄,今日之事是袁某师兄和伏阁主之间的约定,这些晚辈的路他们自己会走,你我既然是长辈,还是别指手画脚的好,包兄以为如何?” 包不同冷哼一声,还待再说,不远处有人快步而来,扬声唤道:“可是落星谷的袁师叔和几位师弟师妹么,在下柴夜永,奉师命前来迎接诸位,家师已在琳琅水榭相候,请诸位随在下一同前往。”话音未落,人已到几人身前,身形修长,剑眉星目,一表人才。柴夜永环视诸人一眼,目光落在苏荼身上略作停留,微微一笑,神色淡然,虽说不曾失了礼数,但这股风轻云淡的姿态却也言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藏渊剑阁并未当真把苏荼和落星谷放在心上。 “包师伯也在啊。” 包不同哼了一声,道:“师弟真是闲的慌,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柴夜永和颜一笑,显然早已习惯包不同这般口无遮拦的模样,和声说道:“师伯教训的是,晚点时候师侄一定秉明师父。” 包不同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然没有再吭声。柴夜永抱拳一礼,看着袁长青说道:“袁师叔,诸位师弟师妹,请随我来。” “谁是你师弟?”严知非冷喝一声,柴夜永不以为意,笑道:“是柴某无礼了,这位师兄,请随我一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严知非吃了瘪,不便发作,闷声不语。包不同转身便走,看也不看袁长青一眼。袁长青无奈苦笑,这酒也是喝不得了。 柴夜永当先领路,一行四人往湖边走去。这里的人烟明显多了起来,一路行来,见到了不少男男女女,老幼都有。 第一千九百四十二章 苏荼的心事 见到外人也不惊讶,更没什么敌意,最多只是好奇多看几眼,然后再唤一声柴师兄。柴夜永颔首回礼,神态谦和,一派大家弟子的风范。 袁长青看着身前三步外的柴夜永,不免有些感慨,此子袁长青早有耳闻,是藏渊七剑之首,正是藏渊剑阁年轻一辈的掌剑之人,锋芒内敛,名声在外,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柴夜永如此气度,严知非固然不及,落星谷中年轻一代的弟子里恐怕也没人能比得上,包不同话说的不好听,但有一句话的确有几分道理,楚孤城剑道天分极是不凡,称一声天纵之才也不为过,只是收徒弟的本事比起伏戈差了不止一筹。 环湖而建竹楼座座,约莫有百间之多,不求规矩,但是写意自在的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袁长青五味杂陈,比起落星谷里的人丁凋零,藏渊剑阁可算得上人丁兴旺了。 走了几步,娄芷若撵到苏荼身后拉了拉苏荼衣衫,低声问道:“表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叔伯婶婶的死难道和藏渊剑阁有关?” 苏荼凄苦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歉然说道:“芷若,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姐姐,你,真是的,我是你妹妹啊,不行,我回去找我爹娘说去。”娄芷若气呼呼的说道。 “不要!”苏荼连忙阻拦,索然回道,“苏家当年发生的事是一笔糊涂账,千万别再把你爹和你娘牵连进来。” “姐姐……” “你听我的。”苏荼加重了语气,娄芷若撇着小嘴不说话,眼珠子乱转,没真个把苏荼的告诫听进去,打定主意出了山就回家找人,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哪怕把老祖宗的胡子都薅光,也得让梨园娄家替苏荼出头。 知道了苏荼的心事,娄芷若收起了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没有人说,此来之前娄芷若还以为就是师父带着自己三个拜会江湖故旧老友呢,如今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娄芷若没有生气苏荼隐瞒不说,转而恨起了藏渊剑阁,就连刚才那个生的很好看的归林剑江一航转念间也不像好人了。 穿过一条石阶,过了一个十余丈方圆的练武场,就到了琳琅水榭前。这名字很有诗意,到了水榭近处,四周并无设防,离湖岸不远,看上去和一旁的竹楼并无二致,大约也就是更精致些,又再宽大几分。 “这里就是家师平日起居的琳琅水榭,袁师叔,师兄师妹,请,师尊已在里面等候。”柴夜永诚颜说道,让了袁长青先行,神态礼仪无可挑剔,比起大甘的世家豪族分毫不让。 袁长青点了点头,不疑于他,很自然而然的举步上了楼梯。三子也跟了上去,苏荼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那边是绿竹,这边是碧水,这座青绿的竹楼就夹在绿竹碧水之间,目之所及,也不知道是竹子更绿些,还是湖水更青幽。 进了这道门,自己就不仅仅只是落星谷的弟子苏荼,更是楚州苏家的遗孤。苏荼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踏进了这座琳琅水榭。 门没有关,堂中正对屋门处摆了一张木桌,一个青衫书生正在俯首提笔写着什么,轻袍缓带,一手持笔,一手扶案,全神贯注,神情甚是肃穆,却也见潇洒。听到门口动静,书生停笔抬头望去,眼见这书生颏下五柳长须,面如冠玉,一脸正气,相貌很是堂堂,就连已对藏渊剑阁生了恨意的娄芷若不免也暗暗嘀咕了两句,眼前这个书生怎么看都很难像个坏人。念头一起,娄芷若忙不倏晃了晃脑袋,连忙止了念头,偷偷看了苏荼一眼,小心翼翼的吐了一口气,这样的念头就算万分之一也不能有,多想一次,就是背叛表姐。 娄芷若的神色没有逃过书生的眼睛,书生笑而不语,大致也已猜出来娄芷若的念头,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们来了,坐吧,夜永,看茶。” 柴夜永躬身一礼,自去忙碌。袁长青抱拳行礼道:“落星谷袁长青见过伏阁主。” 伏戈绕过木桌,双手虚扶,含笑说道:“长青师弟无须多礼,我与楚掌门素来都有交情,我痴长他几岁,厚颜为长,叫你一声师弟还请莫怪。” 袁长青暗赞一声,一派之主,自有风度,难怪能教出柴夜永这样的弟子。袁长青回了一礼,心生感慨,如果没有苏荼这档子事,这样的人物的确值得一交。想到这里,袁长青心里骤然一凛,连忙收起心思,不再乱想。 伏戈似未所觉,丝毫没有轻视严知非三人的意思,就连苏荼也是一视同仁,道:“都坐下说话吧,进山的路不好走,其实早年间我就想建一条宽敞好走些的路,不过被阁里那些叔伯好生教训了一顿,说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变,我也便熄了念头,别看如今我当了阁主,这件事还是不敢提,一提就挨骂。”伏戈苦笑道。 伏戈话说的风趣,袁长青几人却笑不起来,更觉心里沉甸甸的,犹是苏荼,喘气都觉艰难。 说话间,柴夜永端了茶进来,一眼瞥见伏戈袖口,轻声说道:“师父,衣袖沾墨啦。” 伏戈低头一看,微微一愣,自嘲一笑道:“拿惯了剑,有朝一日想起附庸风雅,果然还不是这块料。” “师父,我去打盆清水来。” “就这样吧,楚掌门与我是故交,他们不是外人。”伏戈让了袁长青坐下,严知非三人没有落座,站在伏戈身后。伏戈点头笑道:“孤城很会教弟子,练剑之前先练心,很好。” 同样的事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味道就变了,偏生这人还说的理所当然,由不得不信。苏荼看着伏戈,心沉谷底,自从第一眼看到伏戈,这个杀父的仇人就给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举手投足之间有几分师法自然的韵味,当然苏荼看不出太多的名堂,却也一样能察觉出伏戈的深不可测。 第一千九百四十三章 仇人 偏生这人还说的理所当然,由不得不信。苏荼看着伏戈,心沉谷底,自从第一眼看到伏戈,这个杀父的仇人就给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举手投足之间有几分师法自然的韵味,当然苏荼看不出太多的名堂,却也一样能察觉出伏戈的深不可测,这样的感觉苏荼只在自己师父身上有过,不过不同于师父如高山绝峰的孤傲不群,伏戈给苏荼的感觉就像是一座不见底的深渊,深邃神秘,而且还很危险。 “喝茶,这茶是今年新摘的,味道尚可。”伏戈和声说道。袁长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宜人,此际却着实没胃口品茶。 伏戈自然明白袁长青的心思,没有故弄玄虚,放下茶杯,让柴夜永关了屋门,再神色如常的看着苏荼。苏荼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些许。伏戈的目光不烈,甚或是有些柔和,却让苏荼生出灼痛之感,难以直视。 “你就是苏家孤女苏荼?” 苏荼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答道:“是。” “那你知道我与你师父早年间曾一起行走江湖,以兄弟相称,相交莫逆,不过自从他救了劫后余生的你,这些年就没有再踏足藏渊剑阁半步。” 苏荼心里一痛,想起楚孤城这些年的教诲,师父不善言辞,有些时候还很严厉,但师父却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就因为自己,师父不单是少了一个朋友,也许还多了一个敌人,一个江湖上没人愿意结仇的敌人。 “世事无常,我不是怪你,当年苏家那桩公案我不想隐瞒什么,人确实是我所杀,这件事你师父当年就已经知道了,这也是这些年他几乎断了与我藏渊剑阁来往的缘由,至于我受命何人,我不能说,你若有心,可以自己去查。”伏戈微微一顿,问道,“来之前,你师父是怎么和你说的?” 苏荼一滞,想起临行之前楚孤城独自唤自己去了静室说的一席话,连同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苏荼。苏家满门遭诛,楚孤城救不了苏家众人,只能暗中救下苏荼一人,悉心照料,伏戈的的确确也是受命于人,当时接着朝廷征召的并非只有身在楚州的伏戈,楚孤城亦在此列,不过楚孤城不愿甘当朝廷鹰犬,避而请辞,这也是这些年当年的一对故友越来越生疏的情由之一,道不同不相为谋,伏戈攀上朝廷这颗大树,这些年藏渊剑阁势头大胜,已是武陵州江湖道上的牛耳之属,而落星谷依旧偏安一隅,不见好,也不见坏。 看着神色淡然的伏戈,不知何故,苏荼原本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此刻却只有深深的悲哀和凄凉,恨固然有,只是却没有当初来武山之前自己想的那样,一见面就生死相搏。 “十几年了,孤城与我未见一面,书信也寥寥无几,我还以为是他看不惯我与大甘朝廷走的太近的缘故,直到三个月前,我突然收到他的一封书信,我这才知道其中缘故,原来是他救了一个本该是我剑下亡魂的苏家遗孤。当年救你的时候,想必孤城早就料到今日局面,所以才刻意不与我来往,免得见面之时我和他都难做,他瞒了我这么久,却又不愿甘为小人,这些年算我伏戈有愧于他。”伏戈说罢,哈哈大笑道,“不过你师父忒地小看人,他是君子,难道我伏戈便没有这点气量?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当年我杀人,早就做好了日后被人寻仇,更甚者死于仇家剑下的觉悟,江湖纷争,历来都是如此,我杀人,人也能杀我,方才我那师兄说的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废话,若是当真如此,这江湖上早就没有恩怨情仇了。” 苏荼怔怔的看着伏戈,眼前之人和当年那天夜里杀人如麻的凶神简直判若两人,那颗坚定不移的复仇之心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你可知道你师父给我的书信之中写了什么?” “晚辈……我……不知道。” “孤城以我们多年的生死交情,再加上三招留白剑法,换取一个你向我出剑的机会,恩难保,仇更难消,这一次,你直管用你最深的恨意,最烈的剑法来杀我,不论成败,我藏渊剑阁都留你一命,如果你能杀了我,藏渊剑阁上下也绝不寻仇,算是给当年那桩公案的一个了断。” “什么!?”苏荼大吃一惊,没想到师父竟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给自己一次寻仇的机会。 “但只限这一次。”伏戈淡淡说道,“若是这一次你胜不了我,日后倘若再向我出剑,我必取你性命。” 苏荼呆在当场,如五雷轰顶,怔怔无言。伏戈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朗说道:“你自己做决定吧,若是你不出剑,藏渊剑阁依旧待你等为上宾,我和孤城的约定也就作罢,他还是我伏戈的生死之交。” 苏荼心神大乱,忐忑不已,一边是师恩如山,一边是宗族的血海深仇,孰轻孰重,一时间乱了方寸,不知该要如何自处。 袁长青看着心神动摇的苏荼,微微一叹,沉声说道:“苏荼,你的剑叫什么?” “平安……”苏荼茫然说道。 “不错,师兄赐剑平安,本意是想你这一生平平安安,当年苏家的事是你命中一劫,这些年你虽人在落星谷,但你始终放不下苏家之仇,师兄教你读书,授你剑法,无意向让你忘记已经发生的事,也不想你往后半生都活在内疚和悔恨当中,拿起来还是放下都该你自己做主,不论你做什么,我和你师父都不会袖手旁观,知非说的对,你们苏家的仇,自有落星谷,有你师父和师叔我替你担着,担得起最好,担不起我们也不会任你一人独行,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是啊师妹,还有我。”严知非大喝一声道。 “师姐师姐,还有我呢。”娄芷若忙不倏插言道。 第一千九百四十四章 试剑 苏荼热泪盈眶,良久无语。柴夜永静静的看着落星谷四人,心里生出一股挥之不去的嫉妒,突然很想去落星谷走一遭,看看那里和藏渊剑阁有什么不一样。 伏戈神色不变,轻轻放下茶杯,朗声说道:“落星谷果然还是落星谷,这些年过去了,他一点都没有变。孤城在书信里说起你,你在剑道一途天分极高,但近些年却无寸进,你师父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这个结不解,你的剑法也就到此为止了,孤城还认我这个故交好友,我伏戈也就成人之美,当一回晚辈的试剑石,这个坎你若能迈过去,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楚孤城,若是迈不过去,以后你就熄了复仇之心,安安稳稳过日子吧,也对得起你师父赐给你的平安剑。”伏戈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柴夜永,朗笑一声道,“也罢,我也不能输了他楚孤城,今日试剑之后,下一次之前,你如果没有把握胜我,我伏戈担保藏渊剑阁上下绝不会有一人对你出手。” “哼,你怎么知道我师妹就一定不是你的对手。”严知非冷笑道。 伏戈洒然一笑,没有笑话严知非的无知,淡淡说道:“她如果能赢我,这一次,你师父一定会同来。” 严知非沉默了下来,没有反驳,却也知道伏戈所言不虚,如果苏荼的剑法能胜过伏戈,那么楚孤城一定会来压阵,以免藏渊剑阁依多为胜,对苏荼痛下杀手。 所谓大度,也只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才会展现,若是此刻站在伏戈面前的是楚孤城,借伏戈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托大。 “此刻琳琅水榭之中除了我和夜永没有旁人,你大可放心出剑,此事藏渊剑阁不会张扬。”伏戈漫不经心的说道,“早些年,你们苏家遗孤还是朝廷钦犯,不过我听说卓城有位权重之人赦免了苏家罪责,朝廷公文已经撤了好些年了,如今就算你说你是苏家弟子,也没有人会对你不利,江湖上没什么人敢轻易惹上落星谷和你师父,就算我也不例外。” 苏荼一愣,这个消息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些年在落星谷虽说没改名字,但苏荼极少说起自己家族中的事,就连娄芷若也知之不详,想来也是娄家中人不愿多说,而娄芷若的母亲也怕伤了苏荼的心,一直避而不谈,所以娄芷若才知道自己有苏荼这个姐姐,但苏家灭门直到此刻才猜出个大致来。袁长青倒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至于严知非,也还是此来藏渊剑阁前楚孤城才提及了几句。 “你不是苏家唯一的遗孤,如果我没有猜错,在卓城,最少还有一个苏家的人活着。” 苏荼脑海中一片混乱,多少个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在噩梦之中,除了那些早被流放,或者沦为奴婢官妓的苏家女子,苏荼本以为苏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没想到在别处竟然还有苏家之人活着。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苏荼颤声问道。 伏戈摇了摇头,淡然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年苏家遭逢大难,所有在册的名单都在朝廷手中,而且此事当年牵连甚广,朝野震动,案卷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都能看见的,不过既然有人赦了苏家罪责,那么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虽说不曾翻案,但这样的人在卓城也不多,想打听些消息也不无可能。” 袁长青见苏荼已然意动,微微一惊,苏荼江湖阅历尚浅,但袁长青却是久经江湖的高手,苏家当年的公案虽说有人暗中相助,免罪是一说,翻案是另外一说,其中差别不可以里计,而且江湖一向远离朝堂,苏荼倘若冒然闯入卓城,天子脚下,藏龙卧虎,到时候就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算再搭上落星谷,一样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苏荼,切莫乱了心智!”袁长青沉喝一声,暗生愤懑,伏戈之言听起来很好,却有推波助澜的意味,不该是一个前辈应当说的话。 苏荼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杂乱的心思一敛而空,复现清明,轻声回道:“师叔,苏荼知道该做什么。” 袁长青微微松了一口气,伏戈眼睛一亮,苏荼竟有慧心,着实难得,大巧若拙,厚积薄发,日后剑道一途的成就兴许还会超过楚孤城也说不定。 “伏阁主,请赐招。”苏荼淡淡说道。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苏荼轻轻一笑,眉宇间再无恨意,清清淡淡的看着伏戈,“师恩难保,苏荼更不能白费了师尊的一片苦心,今日这一剑若不出,日后我再无心气出这一剑,多谢前辈为我试剑。” 伏戈敛去脸上的异色,平声说道:“那好,你路途劳顿,稍事歇息,明日再来……” “不必了,出剑之后不论成败我都会离开藏渊剑阁。” 伏戈一怔,仔细瞧了苏荼一眼,难得有了一丝凝重,注目良久,缓缓说道:“随你。夜永,剑来。” “等等。”苏荼扬声叫道。 柴夜永眉头一皱,问道:“你还有事?” 苏荼看着伏戈平声说道:“前辈,我们出去吧。” “出去,去哪里?” “方才路过的练武台。”苏荼一字一句的说道,“前辈不必留情面,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若我连这点事都受不起,还谈什么替父母报仇。” 伏戈眼中冷意一闪即逝,沉吟少顷,猛地长身而起,大笑道:“好,名师出高徒,孤城总能叫我刮目相看,夜永,带他们去练武台。” “是,师父。”柴夜永扫了一眼苏荼,只觉这女子不识好歹,却想不到其中玄妙之处。伏戈看着随柴夜永先行一步的落星谷几人,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喃喃自语道:“楚孤城,这是你为我出的难题么?哼,剑道不同,深浅有别,我的剑心可不是一个女子就能破得了的,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练武台。 伏戈试剑苏荼的消息不胫而走。 第一千九百四十五章 剑法残卷 等到苏荼几人过来的时候,练武台前已经围满了人,议论纷纷,包不同也在其中,抱臂望天,一脸不屑。 袁长青眉头微皱,伏戈话说的大气,可是眼前景象哪有半点避人耳目的意思,生怕没人知道一般。袁长青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苏荼,却见苏荼脸色如故,波澜不惊,这才微微定下了心。 苏荼站在练武台正中处,一言不发,背上那柄大剑已解了下来,就立在身旁。藏渊剑阁诸人指指点点,一半赞叹苏荼貌美,一半惊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竟然用了这样一柄大剑,很是罕见。 少顷,人群外一阵骚动,双分而开,伏戈手持一把长剑缓步而来,没有理会众人的招呼,直直盯着苏荼。 伏戈走到苏荼身前三步外,看了一眼苏荼手旁的大剑,亦是一愣,更添了几分戒心,能用这样大剑的江湖高手,要么是吓唬人的,要么就是别有玄机,不容小觑。看着静若处子的苏荼,伏戈心里一阵烦躁,忙运心法将这股躁意压了下去,转即便是几乎无法压抑的杀心。伏戈一惊,猛然明悟过来,此女日后必成劲敌,若是不能早些铲除,后患无穷。 伏戈暗暗转了一口气,神色淡然的朗声说道:“故人前来,伏某依约试剑,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各自当心。” 袁长青背心骤然一寒,刚要说话,却听得苏荼淡淡接道:“多谢前辈赐招,我这把平安剑是我师父取极北寒铁所制,重二十七斤,晚辈全力催动也只能使出三剑,前辈也当心了。” 众人尽皆哗然,一是诧异这把剑如此重,另一面则是不满苏荼不自量力,出口不逊,照她的意思,难不成还能伤到堂堂藏渊剑阁的阁主。 伏戈却没有取笑之意,淡漠应道:“我和你师父当年切磋数次,落星谷留白剑法我早有领教,非我托大,你若不曾将留白剑法习至六剑之数,胜算不大。” 苏荼半点不为所动,声音虽轻,语气却很坚决:“师父传我武艺,只授我留白剑法,不曾提起藏渊剑阁的木秀剑法。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剑法因人而异,一样的留白剑法,不一样的人用出来也有差别,没有最好的剑法,只有最好的剑客。” 伏戈仰天长笑,大喝一声道:“有意思,出剑吧。” 袁长青心里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连忙叫道:“荼儿,今日只是试剑,不分生死!” 伏戈敛去眼中杀意,刚要说话,就听苏荼掷地有声的回道:“师叔,谢谢你,师父也说过,剑是凶器,杀人要出剑,救人也要出剑,若是今天我回不去,烦劳师叔回去告诉师父一声,苏荼不能再为他奉茶啦。” “荼儿,你……” 苏荼看了看一脸焦急和害怕的严知非,嫣然一笑,轻轻说道:“师兄,这些年多谢你啦。还有芷若,要好好习武,不许再偷懒。” “师妹……” “姐姐……” 二子焦躁不安,严知非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袁长青扣住身子。严知非低吼道:“师叔,你怎么能眼看着师妹送死!” 袁长青一脸怅然,仿佛老了十岁,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这是她的结,别人解不了的。” 严知非一愣,忽然想起武山前和那个书生梁虚牖分别时苏荼说的话,这是她的江湖。袁长青看着身边双目泛齿,泪光隐现的严知非,暗叹一声痴儿痴儿,你可知这些年苏荼为什么不愿亲近,不是严知非人品不佳,武功不好,而是她不能离他太近,近了,就会灼伤他。 娄芷若咬着牙,凶狠的看着伏戈,倘若苏荼有个三长两短,便要叫梨园娄家与藏渊剑阁势不两立,别人不说,自己一定会向藏渊剑阁报仇雪恨。 “说完了?” “说完了,让前辈久等了。”苏荼歉然回道。 伏戈淡淡嗯了一声,杀心更盛,此子果然留不得,只怕她一日不死,日后自己就要寝食难安了。 “出剑吧。” 苏荼深吸一口气,慢慢抽出大剑,剑身暗哑,古朴沧桑,剑离鞘,寒意骤然四散,让藏渊剑阁诸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把剑样子不讨喜,却是一把神兵。 伏戈眼睛稍稍一眯,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前,却没有出鞘,大概是想让苏荼先手,颇有一派宗师的风范。苏荼抛开大剑剑鞘,双手握剑,向伏戈颔首一礼,道:“前辈,当心了。” 话音刚落,这柄大剑就刺了出去,猛然有一缕心悸刺痛的感觉涌上伏戈心头。好快的一剑,这一刺没有花哨的招式,直来直去,但是很快,半点不像一把二十七斤重的大剑该有的分量,轻巧灵动,宛如淑女手中的一根绣花针。 能将一柄大剑练到如此地步,恐怕也只能用天赋异禀来说了。藏渊剑阁诸人瞠目结舌,苏荼这一剑让他们大开眼界,原来重剑还有这般用法,猜测如披风泼面的情形并没有出现,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同样的剑法,不同的剑和不一样的剑客,威力却差了十倍有余。 伏戈瞳孔微微收缩,落星谷的留白剑法伏戈早就有了觊觎之心,声名虽说不如藏渊剑阁的木秀剑法,但当年曾和楚孤城一同行走江湖,耳濡目染,也知道留白剑法的微妙之处,而且伏戈还知道一个历来只有藏渊剑阁阁主才知道的秘密,藏渊剑阁仗以成名的木秀剑法其实只是残卷,并不齐备,称雄一州不难,但终究断了去往绝峰山巅的那条路,这也是为什么楚孤城的一封书信就能打动伏戈的缘由,所谓生死之交只是次要,最要紧的还是那三招留白剑法。 苏荼这一剑,彻底颠覆了伏戈对留白剑法的印象,苏荼剑下的留白剑法已然走出了一条决然不同,却又潜力无穷的路。此刻伏戈才领悟到苏荼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剑法相同,不一样的只有剑客而已。想到这里,伏戈心神微乱,那颗打磨几十年的道心竟然有些不稳。 第一千九百四十六章 风摧剑法 伏戈大惊,连忙屏息静气,对苏荼的杀意再难遏制,长啸一声,利剑破空出鞘,剑惊鸿,如蝉鸣龙吟,气势十足。 袁长青在伏戈拔剑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这样的杀意绝不是江湖切磋,而是分生死的杀招。袁长青大喊的一声剑下留人与苏荼的一声脆喝交织在了一起,惨烈之中又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袁长青来不及替苏荼挡下这一剑,焦急的看着台中两人,双拳紧握,手心冒汗,紧张万分。 伏戈的剑,剑芒很盛,刺的人眼睛发酸,虚实难辨,但苏荼的剑却看得清清楚楚,半空中微微停顿,骤然快了数倍有余,后发先至,如行云流水,任意所至,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刺,却有浑成之相,无招可破,而苏荼的身子也似柳絮挂在大剑身上,轻飘飘的连同手中大剑一起撞进了伏戈舞起的剑光当中。 袁长青三人张大了嘴巴,一脸诧异,以前都见过苏荼练剑,袁长青指点过苏荼剑法,严知非不止一次的与苏荼喂招切磋,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苏荼这样用过平安剑。剑法依稀有点留白剑法的影子,但几乎已经面目全非了,但转过眼,虽说招式似是而非,却又好像施展的就是留白剑法,只是剑招不同而已。 袁长青只是讶然,却还远不如局中伏戈的震惊,苏荼这一剑已然走在了一条无数剑客梦寐以求的路上,大直若屈,大巧若拙,表面上看来越愚笨越平凡的东西可能蕴涵着精巧的极致,只要运用得当必能以简化繁,以重克轻,以拙胜巧,以大胜小,练到极处,就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境界。 果然,此子留不得! 伏戈再无留手,剑气收敛三分,剑招威力不减反增,伏戈打定主意,就算要不了苏荼的命,也要断了苏荼根基,让她日后再无威胁藏渊剑阁的机会。 江湖上人人皆知藏渊剑阁六十三路木秀剑法独步武林,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藏渊剑阁最厉害的剑法并不是木秀剑法,而是三招风摧剑法,同样得自多年前坐化武山的那具枯骨。与木秀剑法一样,这风摧三式亦是残招,不过威力绝伦,一经施展,罕有切磋分胜负,十有八九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三招剑法,就连藏渊剑阁知道的人都很少,除非立了大功,再或者对藏渊剑阁忠心耿耿之人才会被当代阁主赐下一招半式,到了伏戈这一代,算上伏戈,整个藏渊剑阁只有七人见过风摧三式,而唯有伏戈一人习得这三招剑法。 风摧三式,白浪掀天,马毛猬磔,最后一式风潇雨晦,伏戈此刻出手一招,正是风摧三式中威力最大的绝招风潇雨晦。伏戈极少在人前施展风摧剑法,知道风潇雨晦的人就更少了,见过此招的多半都成了死人,伏戈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出这一招,就是存了一招斩杀苏荼的打算。 伏戈的剑法很陌生,并非藏渊剑阁仗之成名的木秀剑法,不知根底的围观诸人颇是惊愕,而识得风摧剑法的寥寥三两人见状齐齐侧目,伏戈出剑,不是试剑切磋,而是杀心暗藏。 身在剑网之中的苏荼业已察觉到了危险,用手一拨平安剑,剑身翻转倒横,活生生将一把大剑用成了门板,不讲道理的砸向迎面而来的剑芒,而身子随着大剑一横,滴溜溜转了半圈,剑在网中,人却到了伏戈左边。 这一记变招很妙,袁长青忍不住就要喝彩,连作为对手的伏戈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应变极速,犹是这随意而至的自然而然更为难得,或许苏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剑法一途已经走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伏戈终于明白苏荼方才所言为什么只能全力出手三招,剑法自然,剑意初生,只是重剑终究还是重剑,苏荼后力不继,最多也只有三招的力气。到此为止了,伏戈暗暗转念,微微有点可惜,不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剑道天子,而是可惜苏荼为什么没有拜到藏渊剑阁门下,当然,伏戈已经忘了当年正是他亲手杀了苏荼爹娘。 风潇雨晦迎上了平安剑,苏荼的平安剑几乎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瞬间就被剑芒吞噬了进去,连着苏荼整个身子也被剑芒卷了进去。严知非三人瞬间提起了心,紧张的看着练武台上,这一剑太快,快的让袁长青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呆呆的望着台上,失神无语。 这团剑芒就像一头饕餮猛兽,将苏荼和平安剑生吞了进去,伏戈剑技绚烂,藏渊剑阁众人瞧的如痴如醉,忘了喝彩,忘了呼吸。 剑芒猛兽好似饱餐了一顿美食,慢条斯理的鼓弄着肚皮,忽地,这团剑芒顿了顿,骤然间极似吞进去的不是美餐,而是什么倒胃口的石头,一缩一张,将方才吞进去的又再吐了出来。苏荼跌跌撞撞的倒退出了剑芒笼罩之地,落地已见踉跄,娇躯颤抖,一手拄剑,一手按着胸口,大口喘气,一张俏脸血色尽失,极为辛苦。 袁长青心口大石终于落地,就要喝止这场极不公平,也不是切磋的比武,伏戈先人一步,仰天长笑道:“好一个留白剑法,痛快,伏某生平试剑无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剑法,妙哉,伏某便再接你余下两剑,接招!” 袁长青脸色大变,高呼道:“住手……” 那个与落星谷诸人先前见过一面的荀遂晴呆呆的看着伏戈,喃喃说道:“她已经输了啊……” 袁长青顾不得江湖忌讳,飞身跃向苏荼,包不同怪笑一声,长身而起,将袁长青拦了下来,桀桀笑道:“袁十一郎,你这是做什么,晚辈试剑,怎地你落星谷还要依多为胜不成。” “包不同,闪开!”袁长青睚眦俱裂,大吼道。 “偏不让。”包不同笑嘻嘻的拦在袁长青与苏荼之间,一脸玩味。袁长青大急,长剑出鞘,冷冽的剑气先声夺人。 第一千九百四十七章 禁地 包不同不惊反喜,叫道:“好啊,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车轮战么?不讲究,太不讲究了。”包不同啰啰嗦嗦的念念有词,一边手脚不慢,腰间长剑也已出鞘。 袁长青额头渗出冷汗,瞥了一眼台中两人,忽地一滞,讶然相望。包不同一愣,忙不倏回头望去,就见伏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苏荼,脸色犹胜凝重之色,显得有些沉重。包不同离得近,一看之下心中便是一寒,伏戈握剑的手竟然在轻微颤抖,极不寻常。 兔起鹘落,苏荼败阵,伏戈扬言,袁长青插手试剑,再到包不同拦下袁长青,都只在几句话的工夫里,而此刻伏戈静立不动,众人一头雾水,唯有荀遂晴咧嘴一笑,师父就是师父,不会当真为难落星谷的这位师妹。 就在这时,竹林口忽然传来一阵人语声,就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欢快呼道:“公子快看,这竹林背后真的有一座湖泊,真好看,就是这竹子碍眼,砍了最好。”语调娇憨,只闻声音,脑海之中便即浮现出一个精灵古怪的女娃模样,分外讨人怜惜。 伏戈眼皮微微一抖,僵硬的转头望向说话声传来的地方,随着话语,一个身影蹦蹦跳跳的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藏渊剑阁诸人颇是错愕,来人的确是个年轻姑娘,稚气未脱,不过眼生的很,不知怎么跑到藏渊剑阁来了。严知非和娄芷若齐齐惊咦一声,好生惊讶,山前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了,正是梁虚牖身边那个名唤重泉的小丫头。 一行人显出踪迹,梁虚牖、程铁衣皆在其中,苏荼趁机回了几口气,回头一望,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娇呼道:“梁公子,你怎么来了!?” 袁长青眼中异芒一闪即逝,却不曾出声,重逢是喜,不过袁长青却不会想的这么简单。山前一别,自己四人马不停蹄,直奔藏渊剑阁而来,算上在山中过了一夜的时辰,决计没有几刻耽搁,而且这条问道路险峻非常,常人难行,自己前脚刚到,梁虚牖一行后脚便来,倘若不是他们遇到了山里的神仙,那么眼前这些个自称昆江水岸小雅书院的书生就绝非常人。 化名梁虚牖的谷梁泪环目一扫,明媚皓目在伏戈剑上略作停留,便安静的看着苏荼,轻声说道:“你说这里的山水很好看,我们就来看看啊。” 就是这个人,伏戈无声的狂吼,脸色虽然平静,眼底却已显狰狞之色。就在刚才,正当自己要出剑的瞬间,一股奇异绝伦的内息遥遥攀附而来,绕在伏戈身前,轻轻的挡住了苏荼,像极了一头遨游山海的远古巨龙,本来对世间的蝼蚁没有兴趣,就那么随意的瞥了一眼,便让这些蝼蚁动也不敢动,这条巨龙要做什么,蝼蚁当然猜不出来,不过却分分明明的知道,如果动,必死无疑。这只蝼蚁,便是伏戈,怎能不叫心高气傲的藏渊剑阁之主咽下这口气。 但,伏戈还是没有出手。那一眼,那股气息,传递了一个神念口讯,如果伏戈强行出剑,就算这一剑能杀了苏荼,那么他也会是下一个会死的人。 所以伏戈没有试,谁都怕死,藏渊剑阁之主也不例外,壮志未酬,更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淡然自若的神色,却掩盖不了心里的惊骇。 柴夜永皱了皱眉,迎上前去,朗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擅闯藏渊剑阁?” “你这人,没听见我家公子说话么?我们啊是出来游历的,听说这里的山水好看,就来瞧瞧咯。怎么啦,这座山是你们家的么,为什么不让我们看?”重泉争锋相对的不满叱道。 柴夜永倒也没有什么异色,能进得了珠秀峰,还能不惊动山间各处藏渊剑阁值守弟子的耳目,最关键的是他们认得苏荼几人,眼前只是初见,自然不会被眼睛蒙骗,柴夜永一眼便认定这一行八人绝非等闲之辈,江湖上能人异士比比皆是,见多了风尘游侠的浪子,乔装打扮,游戏人间,大概这些人也是如此,唯一让柴夜永疑惑的是眼前几人都很年轻,只有那个形似管家之人看上去年长些。 “这里是藏渊剑阁禁地,你们若是江湖中人,就该知道不投山便登门是为无礼,你们若不是江湖中人,如今知道了,也看过了,就请下山吧。” “禁地?我怎么没瞧见哪里写着禁地两个字?”重泉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一脸懵懂模样。 柴夜永好脾气的接道:“这座珠秀峰百年前就是我们藏渊剑阁立派之地……” “是吗,有地契吗?拿出来瞧瞧。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我倒想看看是谁把大甘朝廷这么大片的山河划归给人了,是武陵州知州大人?要是他做的,公子,咱们回去联名上书,非要参他一本不可。”重泉皱着鼻子刁蛮说道。 柴夜永眉头大皱,这女子纠缠不清,如今搬出大甘朝廷,一时间不知道来头,颇是为难。 “夜永。”伏戈缓缓扬声唤道。 “师父。” “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吧,看一眼也无妨。”伏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柴夜永一愣,记忆中师父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重泉欣喜雀跃,冲柴夜永做了个鬼面,笑道:“还是这个老爷爷好说话,不像你!” 众人皆是呆滞无语,伏戈脸色数变,不惑之龄,号令一派,还从未被人当面叫成老头子,还是一个妙龄女娃的口中说出来的,传出去怕是要笑掉江湖同道的大牙。伏戈强压下心头怒意,挤出一丝笑容,淡淡说道:“诸位是要自己转转,还是老夫让人带你们四处走走?” “不用啦,这里就挺好看的,走了好多路,累了,不愿意动。”重泉拍拍小腿,皱着小脸说道。 柴夜永一脸狐疑,不明白师父今个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不单是柴夜永,藏渊剑阁中人也是同样的心思。 第一千九百四十八章 我们是来找麻烦的 一头雾水的看着重泉几人。 “嘿嘿,这些竹子长的这么高,砍下来做船怎么样?”重泉不知好歹的嚷嚷道。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高声斥责道:“好胆,这是我藏渊剑阁先辈亲手栽种的问道竹,谁敢放肆!” “有证据吗?哼,我还说你脚下踩的路是我修的呢,你是不是要给我买路钱?”重泉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道。 “你......” “家训有示,不可巧言令色,阴阳怪气的说话,不好听,让人听了会说你没家教。”风狸淡淡说道。 重泉吐了吐舌头,看了谷梁泪一眼,没有吭声。 风狸一脸平静的看着伏戈,淡然说道:“我们是来找麻烦的。” 场中猛地一静,转瞬沸反盈天,谁能想到风狸训斥之后,口风竟然如此急转直下,直白的让一众江湖好汉都有点回不过神来,不过有一件事却已明了,那就是来者不善。 伏戈看向袁长青,漠然说道:“这是你落星谷的援手?” 袁长青没有回答,说实话此刻袁长青也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苏荼一脸担忧的看着谷梁泪,暗恨自己随口一言,竟然把梁公子引入火坑,害了他的性命。 堂堂藏渊剑阁,纵横江湖逾百年,虽然比不过那些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深门老宅,但自打木秀剑法扬名江湖之后,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上门来找麻烦,而且还是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伏戈怒极反笑,冷冷说道:“来我藏渊剑阁找麻烦,有胆量,那就让伏某看看这个麻烦有多大。” 谷梁泪看了伏戈一眼,漫步向苏荼走了过去。柴夜永回头望着伏戈,伏戈并无阻拦之意,柴夜永暗自诧异,却也没有拦住谷梁泪的去路,轻轻让了开来。谷梁泪乔装之后俊朗的有些过分,藏渊剑阁不是没有潇洒少侠,诸如江一航之辈,比起谷梁泪化名的梁虚牖,说不上自惭形秽,但也是甘拜下风。这样的人物,气度足以摄人。 谷梁泪走到苏荼身边,苏荼一双美目半是欣喜,半是懊恼,低声说道:“梁公子,快些离开这里。” “你明知非他之敌,还要跑来送死,这个名字就这么重要?” 苏荼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我呀,偷懒怕疼,毛病最多,但人这辈子总得有点事比生死还要重要呢。” “你们苏家的人,怎么都这么傻。”谷梁泪轻轻说道。 苏荼俏脸微微一红,谷梁泪虽是责备,但听在心里,倒有点甜丝丝的感觉。就在苏荼含羞望着谷梁泪的时候,忽然脑海之中一个念头电闪而过,苏荼娇躯一颤,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看着谷梁泪,朱唇微张,俏脸上满是震惊和激动。谷梁泪刚才说了一句苏家的人都这么傻,难道他还见过苏家别的人,这么说伏戈没有骗自己,这世上当真还有苏家遗子在世。 谷梁泪没有和苏荼多说,静静的看着伏戈,问道:“你是罗摩洞传人?” 伏戈一皱眉头,冷声回道:“罗摩洞?没听说过,这里是藏渊剑阁。” 包不同大叫了一声,喝道:“替人出头,找人麻烦,连门道都不知道,娃儿狂的很呐。” 谷梁泪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认得她也只有几天而已,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过你说这里叫藏渊剑阁,那为什么你会罗摩七剑中的招式?” 伏戈眼睛一亮,热切之色一闪而过,怀疑的看着谷梁泪,口中却说道:“胡说八道,伏某剑法在我藏渊剑阁已传承百年,得自一位业已坐化的前辈高人,和你说的罗摩七剑有何关系?” 谷梁泪哦了一声,轻声应道:“罗摩洞绝迹江湖也有一百多年了,你不知道也合情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先说眼前吧。”谷梁泪轻轻一指苏荼,道,“你和她是要分胜负还是决生死?” 伏戈冷冷回道:“那你要问她。” 谷梁泪俯首看着苏荼,苏荼轻咳一声,玉脸微红,低声说道:“分胜负......”说完之后,苏荼又想了想,有点难为情的轻轻接道,“要是能分生死的话,也行。” 谷梁泪皱了皱眉,煞是好看,责道:“你这是自讨苦吃,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苏荼嗯了一声,仰脸笑道:“谁说不是呢!” “我认得一个人曾经告诉过我,他与人相争,若是能依多为胜的时候就绝不单打独斗,如果不是对手,就先避其锋,而后再伺机而动。论胜负,可以比武分高下,论生死,那就是成王败寇,没有半点怜悯可言,再说什么引刀一快,那只是白白糟践了自己一条性命而已。” 苏荼呆了呆,喃喃说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因为有些事比一个人的生死成败还重要啊。” 苏荼娇躯一震,樱口微张,呆滞的望着掌中平安剑,剑名平安,师父当年的意思难道就真的只是要自己平平安安么,恐怕这柄师父赐名的平安剑里还隐藏着另外一层含义。 “荒唐!这是什么无稽之谈,倘若人人都不择手段,那江湖道义要之何用?没有规矩,江湖岂还能称之为江湖?这种人就该诛之,免得祸乱江湖。”伏戈厉颜呵斥道。 谷梁泪微微一笑,道:“他一向远离江湖,算不得江湖人,江湖如果这么容易就乱了,那未免也太不经事了。不过你说的江湖道义,道在前,义在后,区别很大的。” “巧言令色,一派胡言!”伏戈冷哼一声,满脸怒容,正气凛然的看着谷梁泪。 谷梁泪不再纠缠口舌之争,点了点苏荼,和声说道:“这场较量,是她败了。方才她说的也算明白,以切磋为名,实则有分生死之心,不知道你怎么看?” “你想说什么?”伏戈冷着脸平声问道。 “如果你将今日比武当成切磋,胜负已分,那我便带她下山,至于赔礼,”谷梁泪指了指袁长青,淡淡说道,“就让她的长辈代为赔礼。 第一千九百四十九章 避而不战 想来你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如果不呢?” “不是切磋,便是决斗,她打不过你,他们几个多半也不是你的对手,那我便替她应下这一战,你单打独斗也好,多几个人也行,反正是分生死,再说什么公平未免也太掩耳盗铃了,各凭本事吧。” 众人皆是哗然,袁长青四人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与谷梁泪同行数日,从来都是温文谦和,不曾想当下言语虽淡,傲气竟然如此迫人,高山仰止也难及其万一。 苏荼芳心乱撞,连忙低呼道:“梁公子,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快些走吧。” 谷梁泪置若罔闻,平静的看着伏戈。藏渊剑阁群情激奋,斥责的,叫骂的,邀战的,嘲笑的,惋惜的,声音虽说都不大,但听着也是烦人。甘琦猛地长啸一声,啸声如金戈铁马,从天而来,蛮不讲理的将珠秀峰前的山山水水当空撕裂开来,一时诸语皆休,众人齐齐失色,虽说不至于乱了阵脚,但脸上的惊讶之情也是明明白白。 果然有登门架梁子的本事,这一声长笑让藏渊剑阁诸人熄了几分激昂讥笑之意,多了忌惮之色。此子年纪不大,内力精深不说,啸声中还有铿锵兵戈之音,显然已成气候,若是置身江湖,定然是名震一方的高手。 伏戈脸色微沉,谷梁泪云淡风轻,深浅莫测,一旁的这名锐气公子内力深厚,一声长啸之下锋芒毕露,与自己相较也有一战之力,倘若再有点精妙绝招,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半生名声一朝尽毁。 “打还是不打?”甘琦冷冰冰的喝道。 伏戈脸色阴沉,没有应声,倒是有藏渊剑阁年轻一辈的弟子忍不住跳了出来,江一航横剑在手,朗声喝道:“藏渊剑阁归林剑江一航,领教阁下绝艺。” 甘琦一扬眉,清越应道:“分胜负还是分生死?” 江一航气极反笑,道:“随你。” “好。”甘琦断喝一声,反手斩断数步外的一根青竹,运功一抖,竹叶纷纷落地,甘琦稍稍比划了比划,折了一根三尺许的竹枝,随手抖了一个剑花,漠然望着江一航。 江一航大怒,俊脸涨红,见过目中无人之辈,但是像眼前这人如此狂妄的还是头一回,以竹枝为剑,莫非真当自己是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大家宗师。 江一航气在心头,没有留意甘琦抖落竹叶时的异样,伏戈眼睛微微一凝,果然没有猜错,此子内力不单精深,更是精纯,以竹枝为剑,施展起来绝不会比寻常神兵利器差到哪里。 “好得很,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领教领教尊驾的竹剑。”江一航厉喝一声,反手握剑,倒是不曾气急攻心乱了方寸,也学甘琦的模样以竹枝为剑。 “且慢。” “师父?”江一航愕然回望,只见伏戈脸色深幽,不辨喜怒,淡淡说道:“我藏渊剑阁与落星谷有旧,孤城有托于我,晚辈试剑,只为切磋,不分生死,你等不可意气相争,坏了两家的情义。” “师父!” “住口,不要多言。”伏戈冷喝一声,深深看了谷梁泪一眼,转头望着袁长青,平声问道,“长青,你意如何?莫非还要再战?” 袁长青一愣,心思通明,已然猜到伏戈并无胜过眼前这位梁公子的把握,更甚者或许还要逊色一筹,至于归林剑,想必此间不乏眼光毒辣之辈,多半也瞧得出来江一航输多胜少,伏戈避而不战,虽说丢了面子,倒也不至于丢得太多,日后在江湖上稍加润色,大约也能传出宽宏大度的美名来。而更让袁长青吃惊的是这位梁公子,看似文弱,没想到竟能让藏渊剑阁之主退避三分,如此深藏不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妖孽。 袁长青自然识得进退,伏戈服软,自己也便借坡下驴,咄咄逼人反而不美,毕竟震慑藏渊剑阁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来历神秘的书生郎。不过若是求和,怎么说也要听听梁虚牖的意思,免得寒了恩义。 袁长青望向谷梁泪,谷梁泪皓目流盼,轻轻一笑。袁长青心中大定,朗声说道:“伏阁主所言极是,此行拜山本为切磋,袁某来之前师兄亦有嘱托,不可造次,以大局为重,我等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伏阁主与诸位同道海涵。” 伏戈缓缓点了点头,眼睛虽是瞧着袁长青,实则余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凭空冒出来的神秘高手,此刻袁长青出言,那人并无异色,显然也没有打算再出手。伏戈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免亦有嘀咕,猜测谷梁泪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此最好,既然已经试过剑,也算伏某没有辜负孤城的托付。诸位来去匆忙,就请在我藏渊剑阁暂留几日,让伏某人略尽地主之谊,瞧瞧珠秀峰的景色,也好叫门下弟子切磋切磋,互补长短。”伏戈朗笑道,顷刻间,杀意荡然无存。 袁长青连忙说道:“多谢伏阁主美意,只是长青离山已经有些日子了,掌门之命不敢有违,还须得早些带他们回去,只好下回再领受阁主心意了。回去之后,我定将今日阁主盛情原封不动的说与掌门师兄知晓,日后落星谷必有回报。” 袁长青话中有话,软中带硬,伏戈沉默不语,袁长青微微提气,颇是紧张,万一要是伏戈破釜沉舟,只怕今日之事难以善了。 良久之后,伏戈忽然仰天大笑道:“好,那伏某就不强留你们了,日后有缘,江湖再见,我恭候孤城大驾光临。” 袁长青含笑应是,使了个眼色,示意严知非和娄芷若扶起苏荼,速速下山,免得再生枝节。目光在谷梁泪一行诸人身上一闪而过,微微一滞,老脸微红,谷梁泪倒是清雅如故,只是甘琦却已皱起了眉头,显然觉得方才袁长青一番话说的未免太冠冕堂皇了,挂羊头卖狗肉,换言之便是虚伪。 第一千九百五十章 罗摩七剑 袁长青到底是老江湖,武功要越练越深,脸皮自然也得越练越厚,谷梁泪没有说话,就算甘琦心有不满,也不会当面说什么,随即抱拳团团一礼,也不再客套,辞行欲走。临行之前看了包不同一眼,淡淡说道:“包兄,日后江湖再见,再讨一杯酒喝。” 包不同咧嘴一笑,道:“不知道十一郎当时候要喝我的敬酒还是罚酒。” 袁长青微微一笑,也不动气,颔首示意,转身向竹林走去。三子跟在身后,汇入谷梁泪一行当中。苏荼业已醒过滋味,一脸震惊的看着谷梁泪,娄芷若好奇,严知非眼神闪烁,别过头不去看谷梁泪诸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是喜是悲。 “梁公子,多谢,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之后再说吧。”袁长青走到谷梁泪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不知不觉间言语中已含敬意,不像前些日子那般长辈的口吻模样。 谷梁泪哦了一声,想了想,看着伏戈说道:“你用的剑法以后还是不要再练了。” 伏戈眼孔微微一收,心中一紧,道:“你想说什么?” “罗摩七剑威力的确不小,不过并非正道武学,罗摩洞当年算是江湖邪派,这七招剑法诡异精妙,但隐患更大,练得越久,后患就会越大,方才我远观你这一剑,应该只是残招,招式习得罗摩七剑之一的三四分,剑意却差得远,南辕北辙,不过也算因祸得福,没有陷得太深,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胡言乱语!什么罗摩洞,伏某听都没听说过。”伏戈厉叱一声,半信半疑道。 “你当然不会听说过罗摩洞,这个门派当年行事极其隐秘,不显于江湖,但无恶不作,被我师门前辈满门诛杀,兴许是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吧,这才流传下来一招半式。” “休得妄言!”伏戈大怒,师门绝学被人说成邪道武功,而且还如此不堪,这口气如何能忍。 谷梁泪轻轻说道:“每逢月圆,欲念难挡,曲池突跳,心乱如麻,这是入魔初兆。” 伏戈浑身巨震,骇然望着谷梁泪,这一声轻言细语宛如平地惊雷,让伏戈面无人色,一时间竟然忘了反驳谷梁泪,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狂吼大喊,眼前此子真的见过风摧三剑,或者说罗摩七剑。惊惧和害怕涌上伏戈心头,转眼间,又有一股狂喜止不住拨弄起来,风摧三剑威力绝伦,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补足了这三招剑法,还有四招,倘若能凑足七剑,藏渊剑阁说不得也能走出这武陵州,去到中府别州开枝散叶。 “你见过与我藏渊剑阁风摧三剑相似的剑法?”伏戈忍住心中狂喜,淡淡问道。 谷梁泪没有作答,淡然回道:“言尽于此,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不过,”谷梁泪瞥了伏戈一眼,道,“若是再练下去,说不定我会再来珠秀峰。” 一盆冷水将伏戈心头涌起的欲念浇灭了下去,伏戈这才记起谷梁泪方才说的话,当年罗摩洞仗以横行的七剑绝艺,也改不了满门尽诛的结局,若是再来一次,藏渊剑阁是否会落得和这个劳什子的罗摩洞一样的下场。 谷梁泪不再多言,看了看苏荼,微微叹息一声,温颜说道:“走吧。” 一行人旁若无人的穿过竹林下山而去,伏戈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藏渊剑阁诸人不得阁主之令,双目冒火,却也只能眼睁睁瞧着谷梁泪几人扬长而去。 下山的路其实比上山更难走,一行人走的快,却没有仓皇之色,此行有惊无险,着实让袁长青放下了心头大石,不过在瞧了谷梁泪闲庭信步走在山林之中的模样,袁长青的心又提了起来,不自觉的连呼吸声也小了许多。 谷梁泪没有施展什么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一步一步走的很随意,就和常人走路并无两样,大约就是走的更好看,更赏心悦目,走马观花一般。可是就是这种随意让袁长青不寒而栗,这出山的路并非是什么平坦大路,而是崎岖陡峭的山路,但在谷梁泪脚下,好似这山石绝壁就和那些青砖大石铺成的官道没什么分别,抬膝落脚,步伐如一,高低相同,就连每一步的远近也几乎没有分别,如果不是能看着这张俊秀的脸庞,袁长青几乎以为身边走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哪路的妖灵地仙。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谷梁泪似乎着急出山,苏荼欲言又止,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严知非想着心事,神色黯然。娄芷若最是好奇,但袁长青没有说话,只好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来,闷声赶路。 谷梁泪一行八人,除了背俯在甘琦身后的柔月,似乎轻功都不弱,袁长青盘算了盘算,除却深不可测的谷梁泪不说,以一柄竹剑压过江一航的甘琦武功修为与己相较不遑多让,真要过招,说不定自己还非对手。这样来历神秘的一众年轻高手让袁长青着实好奇,搜肠刮肚,猜测会是哪处山门游历江湖的俊杰弟子。 甘琦背负柔月,脚程半点不减,下山时微微见汗,有一股淡淡的奇异体香,颇是旎人,不过袁长青心不在焉,倒是没察觉这股异香从何而来,只当是风狸和重泉女儿家的体香。 出山无阻,月上梢头时众人已到了珠秀峰外,再回到分道扬镳的路口,苏荼怅然,恍若隔世。 谷梁泪停步,看着苏荼,忽然往道旁一处大石后瞧了几眼,柔声说道:“就到这里吧,苏姑娘,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啊,梁公子,你……” “我要走了。”谷梁泪和声说道。 苏荼神色黯淡,依依不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挽留,似乎没什么理由,只是呆呆的看着谷梁泪,满是遗憾的呢喃低语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谷梁泪微笑不语,袁长青轻咳一声,沉声说道:“与其恋恋不舍,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一千九百五十一章 苏家孤女 苏荼,日后倘若有缘,一定会再见梁公子的。” 苏荼哦了一声,悠悠一叹。谷梁泪颇是尴尬,不曾想再见之时苏荼竟然会生出这样依恋的情绪,玉脸微红,轻声说道:“会的。” 苏荼眼睛一亮,抿嘴浅笑,重重的点了点头。谷梁泪向袁长青抱拳一礼,和声说道:“山高水长,诸位请多珍重。” 袁长青急忙一礼,诚颜应道:“梁公子大恩,落星谷没齿难忘,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时再会,但若有用得着我袁长青的地方,只要梁公子传信落星谷,就算刀山火海,袁某也绝不皱眉头。” 谷梁泪轻轻一笑,说了一声好,挥手离别。苏荼见状连忙呼喊道:“梁公子,以后我该去哪里找你?” 话音一落,严知非心碎难平,一阵苦楚,娄芷若嘶了一口凉气,捅了捅苏荼,小声说道:“姐姐,哎呀,你这也太显眼了吧。” 苏荼俏脸飞红,烫的紧,忙不倏叫道:“我是想......我是想......对了,我想问梁公子,你可还见过楚州苏家的人么?”苏荼终于想出一个很是合乎情理的理由,松了一口气,轻轻摸了摸滚烫的脸颊。 谷梁泪驻足片刻,沉吟少顷,清朗回道:“日后你若找我,就去昆江水岸的小雅书院,记得找太叔公子,就说想见梁虚牖,他自会引你来见我。” “哪个太叔公子?” “古公子。” 苏荼几人皆是一愣,这个自称梁虚牖的书生果然认得太叔古,而且言语之中很是平常,绝没有因为太叔古的身份有半点诚惶诚恐之意,要么相交莫逆,要么来头怕是比太叔世家还要大。 谷梁泪一行渐渐远去,苏荼依旧痴痴的望着谷梁泪远去的背影。风狸别过头远远瞧了一眼,低声问道:“二公子,这里还在藏渊剑阁势力范围之内,就不怕藏渊剑阁的人出尔反尔,设伏暗害他们?” “不用了,他们已经有人接应了。” “咦?”风狸惊咦一声,甘琦扫了风狸一眼,淡淡说道:“刚才有人藏在那块大石后面,气息和他们几个如出一撤,而且更加精深,应该是他们门中的长辈暗中保护吧,藏渊剑阁就算言而无信,只要没有一网打尽的把握,他们就不敢轻易动手,别忘了,还有二公子呢。” 风狸点了点头,有些不解的看着谷梁泪,问道:“二公子,为什么一定要救他们?” “我要救的人是苏姑娘。” “她?”风狸满脸狐疑,眼珠子乱转,难不成二小姐看上这个丰腴妖娆的江湖女子,要给府里的王爷再添一房小妾。 谷梁泪看着风狸古怪的神情,便知她没想什么好事,没好气的瞪了风狸一眼,柔声说道:“在弃名楼也有一个姓苏的人,她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可绝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苏姑娘既然是苏家遗骨,我就不能置之不理。” “姓苏?谁呀?府里没有姓苏的人啊。” “溯雪姑娘。”柔月接言答道。 “溯雪姐姐,她不是姓......她姓苏!她是楚州苏家的人?”众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溯雪平日善良可亲,虽说不会武功,可是府里的女子都很喜欢这个温婉随和的大姐姐,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是楚州苏家的孤女。 “嗯,这件事你们知道就好了,日后在溯雪面前莫要提起,说漏了嘴,瞧我怎么罚你们。”谷梁泪叮嘱道。 “知道啦。”诸女答应下来,原来还有这般缘故,只是红尘宫一众女弟子来卓城的日子短,不知道溯雪与李落的渊源,只知道府中诸事溯雪可以一言而决,不过溯雪性子温和,从来都不会弄权,和众人相处的甚是融洽,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谷梁泪离去之后,苏荼还在呆呆的踮脚眺望,袁长青没有催促,儿女情长本就是苏荼这个年纪要经历的事,更别说还有一个黯然神伤的严知非。 良久之后,苏荼依旧没有回头的意思,娄芷若跺了跺脚,正要说话,忽然眼角瞥见方才谷梁泪打量过的那块大石,惊呼道:“掌门师伯,你怎么在这里?” 苏荼娇躯一颤,连忙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清隽修长的中年男子静静的站在石旁,温和宽慰的看着苏荼。苏荼一滞,鼻子一酸,眼眶泛红,险些哭了,委屈唤道:“师父......” 男子走了过来,正是落星谷当代掌门楚孤城。楚孤城蓄着短须,剑眉星目,宽额直鼻,棱角很是分明,鬓间已有少许白丝,却难掩一身锐意锋芒,年轻时必定是一位让江湖女侠魂牵梦绕的英俊男子,岁月虽说留下了痕迹,但更有一番沉淀之后的气韵萦绕。 楚孤城不善言辞,怜惜的看着苏荼,却似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走吧,没事了。” “师父,我输了。”苏荼抽泣道。 楚孤城哦了一声,脸色没有半点起伏,见苏荼越哭越伤心,想了想,道:“我虽然很久没见伏戈,但看过今天他的剑法,此生剑道一途大约就止步于此,将来你的成就远胜于他,而且也会超过我。” “师父你骗人。”苏荼擦了擦眼泪,嘟着嘴说道。 楚孤城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答道:“我没有骗你,一个称雄一州的剑派,终究成不了大气候,等到你剑法大成的时候,他不过就是路边的野草,难登大雅之堂。” “真的?” “真的,如果你眼中只能看到他,那你的剑练的再好,也不会有惊艳动江湖的一天。” “那我该看着谁?师父么?” “你该看着今天帮你挡下**的那个人。” “梁公子?”苏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脆声问道,“师父,他的武功很好么?” “很好。” “有多好?” 楚孤城不厌其烦的答道:“比我还好。” “师父又骗人啦。” 楚孤城绽出一丝笑意,摇摇头道:“师父没有骗你,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远在我之上。 第一千九百五十二章 戴面具的人 就是那个以竹枝为剑的剑客,我也未必敢言一定能胜过他。” “真有这么厉害?”苏荼喜滋滋的追问道。 “的确很厉害,有朝一日,倘若你能与他并肩而行,江湖之大,任你去留。” “好,这次我就信师父啦。”苏荼娇笑,楚孤城宠溺,袁长青宽慰,严知非和娄芷若也不约而同的下定决心,便要有朝一日,也能像梁公子那样只出一言,就息干戈,这样才算不枉此生。 一行人渐行渐远,苏荼也从伤心别离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不时飘来苏荼和娄芷若絮絮不绝的说话声。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掌门师伯一定不放心我师父,偷偷跟在咱们身边,暗中保护我们,师伯,对不对?” “芷若,你,哎,师父不要面子的吗?” “哼,等师父也像梁公子那样厉害的时候,芷若再给师父面子。” “小丫头,出言不逊,看为师怎么教训你......剑骨十要,回去抄一百遍!” “哎呀,师父,芷若知错啦,我再也不敢了,师父就饶了徒儿这一回吧,师伯,师伯,劝劝我师父呗,你是他师兄,你说话,我师父一定得听。” “嗯,那就十遍吧,一百遍有些难为你了。” “十......十遍!”娄芷若惨呼一声。 “再喊一声,多抄十遍!” 倏忽间,娄芷若的哭声就没了踪影,连着五人身影,一同消失在武山山麓旁的花树背后。 官山北麓,避风亭。 算算时辰,刚过酉时不久,入夏的季节,日头离落山还远,不过此刻的避风亭外黑沉沉一片,头顶乌云滚滚,近在咫尺,仿佛就挨着避风亭的尖儿,气象如天崩地裂,隐隐有红龙紫电游走其中,压的人眉心发麻,心头沉甸甸的喘不上气来。 索水翻滚,风卷着浪,宛若千百条恶龙在江上弄水,呼来喝去,好一个肆意无忌的模样。避风亭外的树也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悉数折了腰,呼喇喇作响,免不了几声**惨叫,便见断了的树枝转瞬间就被大风携天而去,远远落在江面上,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又是一阵风,黑云滚似的已遮满了天。地上的热气与凉风搀合起来,夹杂着腥臊,似凉又热;乌云如墨,一如天劫末世大难来临,一切都惊慌失措。又一阵风,风过去,避风亭外的幌子,飞鸟,江上的帆影与行人,仿佛都被风卷走,全不见了,只剩下柳枝随着风狂舞。 时辰没过多久,四周已经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风带着雨,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北边天外一道电芒,把黑云掀开一块,露出一**血红颜色。风越刮越劲,不算快,但利飕有劲,让这岸边百十年的大树一个个打着颤。一阵这样的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好似的,连柳树都惊疑不定的等着点什么。又一阵风,比以前的更厉害,树枝柳条横着飞,绿叶往四下里走,一会飞上天,一会刚落下来便被风呼啸着再赶了回去;风,土,雨,混在一处,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乱成一团,只剩下忽直忽斜的雨道,扯天扯地的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决绝的在地上射起了无数的箭头,只看得叫人发疼。亭子上落下成百条瀑布,几个转眼,天地已分不开,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成了一个灰暗昏黄,有时在电闪过后又惨白透亮的一个水世界。 这般雨天,一道人影静静的站在避风亭中,人在亭子里,却也不得不撑了一把伞,即便是这样,斜风倒雨早就打湿了那人半个身子,亭子这会非但避不了风,连雨也遮不及。 人影立在风雨之中,手持一把竹伞,风动,雨动,就连这亭子也仿佛在跟着摇摇晃晃,唯独这道身影却佁然不动,好似站在这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岁月流光的痕迹。 天外紫龙似慢实疾的游走到了避风亭头顶,闷雷由远及近,也就是几个呼吸的事。一道亮白的闪电倒刺了下来,辟历列缺,吐火施鞭,从避风亭里看,分分明明已经摸着了索水对岸的树梢。霎时间,索水两岸白茫茫一片,映出亭子里那张也略显苍白的脸。 电闪之后,雷鸣接踵而至,亭子里更黑了,像泼了墨似的。又是一道闪电,这一次离避风亭更近了,亮的骇人,水里避风亭的倒影却清晰可辨,没了色彩,只剩下单调的亮白颜色。岸上避风亭和亭中人长长的背影铺了出去,有些扭曲模糊,淡淡的,没了黑的纯粹,竟似透明了一般。忽然,另一道殷实的黑影出现在背影的近处,一步踏了进来。就在这时,天忽然又黑了下去,四周灰蒙蒙的一片,黑白变幻,连同亭中人的背影和刚刚出现的黑影一同消失在了这个水中的纷乱世界。几息之后,又一道闪电,避风亭里外又白了起来,亭子里的人转过了身,就站在亭口石阶上,静静的看着不远处踏雨驾风而来的那道新的身影。 这道闪电似乎待的时间长些,能看清亭中人伞下的那半张脸,轮廓消瘦的下巴,微微有点胡茬的青色,穿着一件素布灰衣,身形颀长,略微清减。亭前那人也撑着一把伞,伞面印着黑白二色,似两条阴阳游鱼,来人身穿赭衣,绣云鹤浪花,站在下首,从微微扬起的雨伞下露出一张冷峻肃穆的脸,正是当朝五殿下慧王李玄泽。 电熄夜至,光阴明暗交错,这一次电光再来的时候已是十息之后,慧王身后显出数道身影,皆带着面具,身穿蓑衣,亦如暗夜里的鬼影,静悄悄的布在四周。亭中之人扬了扬伞,张口说了一句什么,却被雷声淹没,等到慧王细辨时四周又再陷入黑暗之中。 风声里似有劲气交织。 第一千九百五十三章 作茧自缚 冷飕飕,阴恻恻,充斥着寒意,蚀骨诛心。慧王大喝一声:“掌灯!” 随着话音,一道闪电应声而至,这一次却没有熄灭,两盏上好的风灯亮了起来,在电光消逝之后依旧将这避风亭外照出了一个数丈方圆的光晕。 亭中人未动,伞却收了起来,亭子顶上,栏杆外,就在方才明暗之间突如其来的也多了数条影子,幽幽暗暗,飘忽不定的将亭中人护在正中处。亭中那人清秀如昔,淡然自若,却是大甘定天王李落。 雨未歇,风却识相的小了点,柳条树枝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又被这倾盆大雨打的苦不堪言。 “九弟,你来了。”慧王扬声叫道。 “五哥相邀,弟不敢不从。”李落和声应道,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宛如在耳边细语。 慧王看了一眼李落身外的一众影子,瞳孔微微收紧,缓缓说道:“你来的早。” “五哥也不迟。” “没想到今天的风雨这么恶。” “好天气啊。” 慧王莞尔,笑道:“这般天气有什么好。” “月夜风高杀人夜,连月都没了,自然是更好。” 慧王一阵沉默,缓步向亭中走去。慧王一动,身后的一众影子也便悄然掩上前去,不约而同的,李落身边亭子外的那些人影也动了一动,微微靠近了几步。慧王终究没有走进亭子里,站在亭外数丈看着李落,许久之后,慧王淡淡说道:“九弟,可否放我一马?” “五哥此言何意?” “今日相邀,你我心知肚明,你我兄弟一场,打开窗户说亮话,老八的事九弟放手吧。” “我若放手,五哥可否也放我一马?” “投桃报李,五哥绝非要置你于死地,我从来没想过你我兄弟要闹到兵戎相见。” 李落淡淡一笑,环视一眼慧王身侧的众侍卫,和声说道:“我也并非想对五哥如何。” “那九弟愿意放手?” “五哥,邓王之事起因如何,如今再说也矫情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是系铃人。” “你的意思是我作茧自缚?” “是不是作茧自缚我说了不算,想坐上那张龙椅的人不是我,而是五哥吧。” “哈哈,九弟教训的是,如今我再遮掩,未免太矫情了,不错,我的确想争一争太子之位。” “所以五哥才会视我为绊脚石。” “因为我很早就知道在你心里,我李玄泽绝非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五哥言重了,谁坐上太子之位,自有皇上和宗亲叔伯定夺,我何德何能,敢对太子之位指手画脚。” 慧王怫然不悦道:“九弟,五哥说的可是心里话,倒是你言不由衷,怎么,事到如今也看不起五哥吗?” “我说了真话,却从来少人信,或许我说假话的时候才有人信。” 慧王沉吟不语,半晌之后平声接道:“这么说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皇权之争向来只有成败,何来对错之说,这个道理五哥想必很早就知道了。” “好,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推脱什么,说吧,你要如何才肯放手?” “邓王在五哥手中,他说什么,该怎么说,我鞭长莫及,现在五哥要我放手,恐怕早了些吧。” “我不信你不知道父皇已让禁军镇守内卫司的事,如今我想见老八,还得看看霍裁乱答应不答应。” 李落沉默少顷,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五哥为何要约我在避风亭相见?” 慧王古怪的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你想不到?” “想到了,只是……”李落欲言又止,回首看了一眼汹涌不休的江面,大笑道,“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跳出了一个圈子,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另一个圈子的入口。” 慧王眼中精芒四射,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李落。 “她是你的人?” “以前不是,现在是。” “五哥,你这么做是里通外敌,这件事若是张扬出去,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不说,谁知道?你说了,谁信?” “五哥算准了我不能说,此事一旦张扬,宫中必乱,就怕到时皇上也压不住,不过五哥就没想过,你借此得势,事成之后,倘若天南那人以此为要挟,你该怎么应对?” “一个女人而已,最多不过是红颜祸水,能成什么气候。”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你太小瞧他了,只怕到时候他能兵不血刃的让卓城宫闱大乱。” 慧王显然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多,敷衍道:“有劳九弟提醒,我自有分寸。” 李落笑了笑,明白李玄泽不愿多说,也许是自负,也许当真有别的算计,不过有一件事李落此刻足以断言,那就是慧王在福州之时就已和天南宋家有了瓜葛,更或者慧王返回卓城,背后就有宋家的手笔在,只是不知道她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当这枚棋子。在弃名楼待了这么久,李落也还是不明白柔月到底在想什么。 “九弟,你不图美色,却对一个女人百般呵护,乃至纵容,有些时候我是真的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说到怜香惜玉,我自问远不如你。” “在柔月姑娘来我弃名楼前,五哥是她的入幕之宾?” “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我可没九弟你这般定力。”慧王哈哈一笑道,说不出是讥讽还是自嘲的意味。 “柔月姑娘是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能伤己,五哥是不是作茧自缚我不敢说,但五哥却是在玩火自焚。” “所以这个贱人会在最后关头背叛我。”慧王恨声说道,是咬牙切齿刻骨铭心的恨,一招妙棋,数年经营,最后却功亏一篑,被李落抢先了一步,白白坏了一招好棋,如若不然,等到事情捅出来的那一天,李落必将是整个大甘后宫和李氏宗族大逆不道的罪人,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敢替李落说话。 慧王气郁难平,不说自己手段恶毒,只怪自己运气不好。李落看着慧王咬牙切齿的模样,一时间五味杂陈。 第一千九百五十四章 避风亭 苦笑道:“我虽知此事必与五哥有关,但柔月姑娘却从未直言是受何人指示,我也不曾逼迫她说出实情,五哥,操纵人心谈何容易。” 慧王一滞,脸色阵青阵白,难看的很,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不过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反而要将她送出卓城?” 李落脸色一沉,平静的看着慧王。慧王终见李落变色,犹是快意,朗笑道:“九弟,你有一位好夫人啊。” “所以这才是五哥今夜邀我相见的筹码,至于邓王云云,已无紧要,是么?” “哼,老八志大才疏,空有一肚子坏水,行事却小家子气,羞于与这种人为伍。雨花阁是块烫手山芋,九弟代天巡检,我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省得九弟辛苦。” “五哥的一招闲棋,让多少无辜百姓牵连其中,家破人亡不在少数,五哥于心何忍?” “哈哈,皇权之争,向来只论成败,不分对错,这是九弟刚教五哥的。” “既然邓王不足为虑,五哥又何必要我放手?” 慧王沉默,阴晴不定,数息之后才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一定要与我鱼死网破?” 两人对视,谁也没有说话,避风亭外剑拔弩张,果然应了李落一句话,这夜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忽地,李落霁颜笑道:“若要鱼死网破,今夜我便不来了。” “好,你说,五哥听着。” “邓王一事巡检司不会再插手,除非皇上另有圣旨,当然,这点事难不倒五哥,雨花阁的案卷我会交给监法司和内卫司,另外霍将军那里我也会备上一份,至于邓王是生是死,就按五哥的意思办吧。” “哼,拨弄是非,死不足惜。” 李落淡淡一笑,不觉可惜,邓王的所作所为,换成李落也不会手下留情,既然慧王有意卖个人情,背上着弑弟的名声,李落也便领这个情,免得慧王脸上过不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慧王心中一紧,直直盯着李落。 “城南巧夺天工坊田家父子三人遇害一案,五哥需得有个交代。” 慧王一愣,不是此事有多难,而是太容易了,愕然问道:“就这个?” “就这个。” 李落答言,李玄泽却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愣愣的看着李落。李落怅然叹道:“五哥,人命关天,岂能儿戏。” “巡检司查不出来真凶?若是巡检司都查不到凶手,以内卫司的根基耳目只怕就更难了。” “五哥当真要我巡检司一查到底?” 慧王嘴角微微一抖,眼神冷的可怕,漠然问道:“你只要真凶?” “不错,我只要杀人的人。” “几天?” “五哥以为内卫司须得几天?” “十天?” “那就半个月吧。”李落洒然回道。 慧王心中一冷,只觉背心寒毛倒竖,这样写意自在的李落头一次让李玄泽有了那么一丝后悔去争这太子之位。此刻没有别的念头,李玄泽只想转身就走,不愿再看李落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庞。 “好,半月之后,我亲手将此案凶手押解巡检司落案。” “不送。” 李玄泽深深看了李落一眼,忽地转身,大步没入雨中。就在李玄泽走了之后不久,一道人影由远及近投身避风亭,与此同时,方才亭外那些隐晦幽暗的影子竟也消失不见,随同离开的慧王一起融入雨幕之中。 来人正是牧天狼暗子旃蒙,化名肖青侯的男子。旃蒙近身一礼,沉声回道:“大将军,避风亭三里外的高手已经退了。”旃蒙微微一顿,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军中将士阻拦,他们会过来避风亭吧。” “多半会是如此。” “短兵相接,却不想兵戎相见,嘿,掩耳盗铃。” “大将军,要不要……” “不必了,眼下还不到破釜沉舟的时候,传令钟离玺和钱义撤军,回去之后熬些姜汤红水,让军中弟兄都喝上些,今夜雨大风大,莫要染了伤寒。” “属下遵令。”旃蒙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竟然就这么把李落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避风亭。李落一瞬间有点茫然,摸了摸鼻尖,风疾雨大,早知道就不来了。 到了戌时,已是入夜,天色反而比傍晚的时候透了点亮,雨还在下,风倒是和顺了许多,少了横行无忌,不远处的水洼草丛里听得几声蛙鸣,悠扬,姑且算个悦耳。 一架马车,很安静的停在一颗松树下。马是黑马,一共两匹,就算置身这样的天气也很泰然,闻雷声而不惊,纹丝不动,最多就是晃一晃身子,抖落从头顶树上掉下来的雨水,偶尔打个响鼻,再之后就没了声息。车辕上一坐一立有两个身穿蓑衣的人,头上戴着斗笠,没有蒙面,依稀可见坐着那人一头雪发随风轻舞,很是惹眼。 马车颇是宽大,从窗棂缝隙里透出几丝黯淡昏黄的微光,走不了多远就被黑夜侵蚀的干干净净。车里盘坐着两人,一个是方才从避风亭赶往卓城的李落,而另一个鹤发星目,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犹如稚子,其中可见星河倒影,许久不见了,苍洱侯沈向东。 李落哈了一口气,捂了捂手,拎起两人中间木桌上,架在红泥火炉上的茶壶,替沈向东沏了一杯茶,笑道:“沈先生刚到卓城,就让你看见我这落魄样儿,嘿,怪难为情的。” 沈向东捡起桌上的一颗咸水花生丢进嘴里,嚼了嚼,忽然笑道:“大将军这个皇兄胆子怎地这么小,九百死士,我不过布了百余军中将士,他宁是没有狠得下心来,莫非真顾念兄弟之义。” 李落笑了笑,道:“我这位五皇兄杀起人来绝不手软,行事不择手段的很,他若有顾念兄弟之义,也绝不会是我。” “这么说他和大将军不会是一路人?” “难。” “也好,省得藕断丝连,到时候过不了心里这道坎。”沈向东很不在意的说道。 第一千九百五十五章 一对冤家 李落侧目,无奈说道:“沈先生,他可是我兄长,沾亲带故,这样不好吧。” “身居高位,祸国者必将殃民,在百姓眼中,只怕十个里少说也有九个等着你大义灭亲。” “那还有一个?” “候着替你递刀呢。” 李落失笑,摇了摇头,且不去管世人的看法,目光透过马车,看了一眼远处尚在数十里外的卓城方向,平声说道:“九百死士,慧王的实力不弱啊。” “敢和牧天狼巡检司分个高下,多少也该有点本事。” “我五哥在福州的根基果真有这么深?” “慧王在福州的确颇有经营,但要说有多深也不见得,福州还不是慧王的一言堂,他另有借力。” “宋家?” “不止。”沈向东说完之后看了看李落略显苦涩的脸,淡淡接道,“慧王有逐鹿太子之位的野心不稀奇,他背后借力的势力各怀鬼胎,但有一处却是相同的,卓城内外都是如此。” “借刀杀人。”李落愤慨喝道,谁都在借刀,谁也都能为刀,唯独借刀杀人的这个人一直没有变,就是他定天王李落。 “大将军心里有数就好。”沈向东敛眉,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大将军有意英王立太子,他当了太子,就一定会倚重你,不过有朝一日他坐上龙椅,第一个要杀的人也是你。” 李落哂笑,道:“想杀和杀不杀得了是两回事。” “何苦呢。” “我还能怎么办!”李落实在是有些气闷,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冷着脸就差破口大骂,道,“相柳儿堂而皇之的整天在卓城转悠,我还得小心翼翼的帮她掩盖行踪,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又搭上了慧王这条船,虽然没有明说,但她绝没有打算让我靠近储君的位子,我不讨厌她,但我真的很想杀了她。” 沈向东莞尔,笑道:“你和蒙厥拨汗怕是如今这世上最荡气回肠的一对冤家了。” 李落阴沉着脸,半晌颓然一叹,道:“势不如人,她还是比我厉害。” 沈向东忍俊不禁,李落此刻的模样倒是有点小孩子气,像极了龆年黄口时的意气之争,大约是比试谁摔出来的泥巴更圆些。 经年未见,那人依旧,很好。 “慧王手握的这股势力沈先生怎么看?” “明面上的内卫司暂时成不了气候,朝廷衙门权责不清,必然互有倾轧,往日卓城衙门巡检司一家独大,不过大将军克制的好,如今内卫司突然冒出来,各路牛鬼蛇神一定会来凑热闹,雨花阁事了之后,这卓城又该有一段热闹的光景了。” “所以难应付的还是慧**在暗处的人手。” “慧王没有掌兵,这是他的软肋,这些年苦心经营,顾怜影若即若离,顾惜朝似乎也不怎么上心,听说还有意放出口风,许大将军为伯乐。宜州通南大营的展华昭是你父的人,是否偏向多半还要看你父亲的眼色,原本蜀州有个燕丹枫,可惜让纪王这一招昏棋给坏的不能再坏了,裂土称王,只怕这辈子都未必能见着面了。西府自不必说,那是咱们牧天狼的地盘,有刘帅在,沙湖天水岂容他人觊觎。如今就剩下个一盘散沙的定北军,慧王有心,也怕太惹眼,不容易。” “沈先生还忘了两个人。” 沈向东略一沉吟,道:“大将军是说水师统领虞子略和太傅义子凌孤眠。” “不错,正是这两人。虞子略本是南王妃的娘家人,怎么算都不会和我是一路人,至于凌将军,这次南下平乱想来不会轻易返回卓城。” “虞子略统领大甘水师,授意者正是大将军,莫非大将军现在后悔了?”沈向东淡淡说道。 李落看着沈向东,时过境迁,当年的苍洱潜龙龙游浅滩,与宋家脱不了干系,而且十有**正是出自那个名传天下的红颜女子之手,这些年过去,沈向东依旧没有释怀,万余盐帮弟子的性命葬送在一个女人手中,换成是谁也不会厚颜无耻的说一句一笑泯恩仇的话。 “岂止是现在,当年我也后悔,只是别无选择。” “当年之事不怪你,抛开虞子略的出身不说,他的确称得上一员良将,很不错。”沈向东顿了一顿,接道,“至于凌孤眠,大将军倒可放心,他是个聪明人。” “正因为凌将军聪明,所以我才会默许他独领一军南下平乱,他知晓轻重,但愿太傅也明白。” “先不说这些,卓城的事大将军有什么打算?” “先替英王造势吧,留了这么久,也该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沈向东揉了揉眉心,道:“雨花阁被慧王横插一手,如今卓城就剩个地下交易了,好大一块肥肉,白白便宜了英王。” 李落莞尔笑道:“肉的确肥,不过有些地方下得了口,有些地方下不了口,且瞧瞧我那七哥的肚量如何。” 沈向东喟然道:“这样一来,英王可就没回头路了,扫平卓城地下交易,得罪的人绝不会少。” “沈先生此言恕我不敢苟同。” “何解?” “只要给的足够多,就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尤其是在卓城。”李落清朗说道。 沈向东一怔,摇头苦笑道:“是啊,如果英王是天命之人,谁还会自己去送死。” “得空还要去见见相柳儿,她有事无事在卓城晃荡,我总有些不踏实。”李落沉声说道。 沈向东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应声,让一个女人搅得魂牵梦绕,自家这个大将军也算个没出息的。 “沈先生何时入城?” “听莫淮的安排吧,这次他传书要我南下卓城,只怕是他的身子撑不了太久了。”沈向东忧心忡忡的说道。 “先生有言此生不入卓城,为了小子的事累先生破誓,玄楼给先生赔礼了。”李落恭敬一礼,神色谦卑。 沈向东坦然受了一礼,朗声说道:“老夫领受大将军这一礼,此后你我就算扯平了。” “就依先生。”李落诚颜笑道。 第一千九百五十六章 天下人的生死 “时辰不早了,大将军回城吧,我也先去邝将军营中暂时避一避,就不送大将军了,告辞。” “先生慢走。” 马车缓缓驶入雨夜之中,冷冰和李缘夕仍旧守在车前,短暂一会,便是分别。 这场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等到放晴之后,卓城的天,蓝得让人窒息,清亮无比,一尘不染。夏暑还没过,气候倒是凉快了许多,格外舒爽。 雨花阁一案尚未有定论,卓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一次的主角既非李落,也不是慧王,而是英王李玄慈。动手的是卓城三都将士,遭殃的是盘踞卓城百年之久的地下交易。 这一次的动静很大,全城戒备,诸司衙门尽皆震动,唯独巡检司和内卫司衙门安静的有些诡异,而禁军镇守皇城,不进不出,颇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卓城星纪玄枵两街交口的茶摊下,李落闲闲的喝着几文钱的清茶,安静的望着不远处斜角对着一处商号。商号名为斗盛,明面上是个米商,背地里实则是卓城地下交易的一处重要据点,这一次也没落下,门外密密麻麻守着百十个三都将士,刀剑出鞘,神色冷厉,着实骇人。 李落瞧了几眼,收回了目光。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走到李落桌前,不请自来,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李落抬头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抖,垂首不语。 来人戴了顶遮阳的草帽,不伦不类,素面朝天,一点也没有避人耳目的意思,正是李落盼了许多次都还活的活蹦乱跳的相柳儿。 相柳儿转头看了看斗盛商号,秀眉一皱,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拨汗手眼通天,莫非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李落讥讽道。 相柳儿诧异的看着李落,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这是在怨我?” “岂敢,拨汗只手遮天,乃是天女,没看你我虽是生死大敌,你坐在我面前,我非但不敢出手杀你,而且你在卓城一天,我还要费尽心思遮掩你的行迹,免得被人看见,在皇上面前参我一本,治我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相柳儿不说话了,容颜清冷,静静的看着李落。李落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这时候懒得再动心思,索性破罐子破摔,看她相柳儿能如何。 “你如果是怨我那天夜里耽搁你的工夫,直说就好,何必拐弯抹角。” “不敢,那夜虽说耽搁了些工夫,但结局也没差多少,不碍事。” “那你这样阴阳怪气是什么意思?”相柳儿柳眉倒竖,咬牙喝问道。 李落抬眼一扫,放下茶杯,冷冷说道:“离间阳谋皆为制胜之策,本无可厚非,但你堂堂蒙厥拨汗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插手大甘皇权之争,你觉得好玩还是觉得我该陪着你助威呐喊?我还不知道拨汗什么时候和我那五哥这么熟了。” “这就是你恼我的缘由?” “不是?”李落故作讶然,嘲弄道,“那是拨汗身在异乡寂寞了?何必非是我五哥呢,你身边的草海侍卫哪个不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用得着舍近求远?” 相柳儿俏脸发青,猛地一拍桌子,冷叱道:“李落,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一下动静有点大,引得一旁茶客人人侧目,伸长了脖子看了几眼热闹,不一会又被斗盛商号前羁押送审的人犯引去了心神。相柳儿胸口一阵起伏,伸手拉了拉帽檐。李落无所事事的打了个哈欠,仰首看着瓦蓝的晴空,不慌不忙的说道:“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杀了你会怎么样。” 相柳儿怒极,转而气苦,漠声喝道:“无耻!” 李落淡淡一笑,看着相柳儿说道:“与拨汗相较,你我谁更无耻些?” “你不过肩头只担了一个大甘李家,便整日里叫屈喊累,像个没吃奶的娃娃,如果有一天你肩上担着的是天下人的生死,不管是天南还是漠北,西域还是南疆,你这样又能怎么办!” 相柳儿难得出言粗俗,李落甚觉好笑,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相柳儿挺立丰满的胸膛,相柳儿大怒,银牙紧咬,低声骂道:“你看什么!” 李落忙不倏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早些说不就好了,苦大仇深,生怕我看不出来你有心事。” 相柳儿一愣,猛地醒觉过来,俏脸飞红,气急语塞。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拨汗是何时起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相柳儿破颜一笑,又觉不妥,别过头不看李落,只是耳根子却微微染霞,很是诱人。 “无心之语,拨汗莫怪,我不讨厌你,就像将来有一天不是我死在你手上,就是我杀了你一样,大概都是定数了。”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这盆冷水,果然透心凉。 “拨汗这次来卓城待了许久时日,接下来要做什么?” 相柳儿闭口不言,似乎在权衡该不该说给李落知晓。李落洒然一笑道:“不管是飞鹏堡的高手还是拨汗在大甘北府不遗余力替我造势,又或者在卓城插手大甘皇权之争,我仔细想了想,大约猜出点名堂,你不想我当上大甘太子,或者说你不想我被卓城皇权纷争捆住手脚,但又不愿我丢弃如今的权势和地位,也许拨汗更看重的是牧天狼。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拨汗,你到底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当日昆江一别,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点也不愿相信,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信口开河之辈,犹是这等还要在一国一族存亡之上的大事,所以我信了你,其实我一直期盼着有一天拨汗会告诉我这只是你开的一个玩笑,哪怕我会因此被天下人耻笑,被朝廷责骂惩处,我都甘愿。” 相柳儿没有马上接过话,自顾取了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看了几眼又没喝,转头望着街上瞧热闹的大甘百姓。卓城地下交易错综盘结,藏污纳垢肮脏不堪,可是真正知道的人也不多,世人懵懂,苦心奔波求活。 第一千九百五十七章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到底没几个人能看破朝廷编织的这张所谓天网,而大多都是网上挣扎的一条小虫,越挣扎,这线就缠得越紧,直到有一天从哪里爬过去一头蜘蛛,一口吞了小小虫子,连渣都不曾剩下。 “你和我都是可怜人。”相柳儿幽幽说道。 “错!”李落斩钉截铁的说道。 相柳儿一愣,不解的看着李落。李落和颜悦色的答道:“拨汗觉得你我可怜,是因为我们知道的多,手里握着的也多,肩上担着的也不少,能放下的很多,放不下的更多,所以你和我这样的人可悲可叹,但绝不可怜,因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有资格怜悯你我,莫非下次再见,我叹一声拨汗可怜,拨汗再宽慰我几句随其自然么?” 相柳儿呆了呆,绽出一丝笑意,轻轻吁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忽然间心里畅快了许多,和他当对手,果然很累很烦人,但不讨厌。 “鹿野那伽没了。” “什么?”相柳儿说的话音低,李落没有听清楚,问了一声,相柳儿扬起头看着李落,有点日暮西山的悲凉意味,缓缓说道:“鹿野那伽没了。” “没了?鹿野那伽怎么会没了?”李落愕然不解。 “你们天南还是骄阳似火,鸟语蝉鸣的季节,而那里已经飞雪漫天了,雪已经飘过了鹿野那伽,花草都冻死了,树也入了眠,鹿野那伽再也听不到飞鸟的鸣叫和野兽的声音了。” 李落张了张口,良久无语。若是旁人听了多半会骂一声失心疯,但李落亲眼见过六月飞雪,知道山花烂漫与雪舞银蛇夹杂在一起的景象,那是震撼,也是诡谲怪诞。 六月飞雪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雪里的东西,壤驷丹曾经带李落见过的那些东西。相柳儿并不知道李落曾经去过极北荒原,见李落神色凝重,只当是他吃惊诡异天象。 “骨雅的族人呢?” “有些趁着封冻之前已经下山了。” “那些还没来得及下山的人呢?” 相柳儿轻咳一声,吐了一口气,清冷回道:“但愿他们能挨过这场大雪吧。” 李落没有做声,忽然记起了之前和壤驷宝音的一席话,壤驷宝音说过她回不去鹿野那伽了,那时李落还以为是担心路途遥远,来往不便,如今看来并非是李落想的那样。 “雪停之后,从山上下来的,还是人么?” 相柳儿一滞,眼中爆出精芒,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缓缓问道:“你知道?” “我见过。” 相柳儿神色大变,急促的喘息起来,眼中有惊慌和恐惧,削肩轻颤,说不出的无助和害怕。 李落轻轻扣了扣木桌,淡淡说道:“有些时候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对么?” “你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可怕。” “或许是因为我曾经亲手斩杀过其中一个,所以直到今天,我依旧只觉得匪夷所思,再有些恶心厌恶,要说害怕,也有,但还不至于让我自乱阵脚,再者说了,如果害怕有用的话,你我也不会同桌饮茶了吧。” 相柳儿吃惊的看着李落,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 李落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不像你想的知道的那么少,这些年我在大甘四处都曾暗中派人查找蛛丝马迹,只要存在过,就会有痕迹。一朝权贵,有些事做起来的确方便些,也听到了些上古传说,再印证当日你在昆江河畔说的话,大略也推敲了一个轮廓出来,它们,就是你以前告诉我的真正的敌人吧。” 相柳儿嘴唇发青,没有说话。李落自顾说道:“我还有许多疑问未解。” “什么?” “东海鬼船上藏着的那把钥匙,究竟锁的是一扇什么样的门?那个名唤连山的前辈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又要将钥匙藏起来?而你堂堂蒙厥拨汗,又为什么要甘冒奇险去找寻那把钥匙?风浪之后你们又去了哪里?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到底在什么地方,极北荒原么?哪里曾经有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鹿野那伽,到底是何人修筑而成?还有蒙厥王,你的兄长,他到底是人是鬼,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探听到他的只言片语……” “够了!”相柳儿厉叱一声,状若癫狂。 “不够!”李落寸步不让,平声问道,“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蒙厥拨汗,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人。”说罢,李落微微前倾,眼睛定定的看着相柳儿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还是你吗?” 相柳儿的眼神慌乱起来,闪躲着李落咄咄逼人的目光,别过头道:“你疯了吗?” 李落哈哈一笑,收回目光,神色复现温和,和声说道:“我应该还没疯,只是我身边有一个相貌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却迥然有别的人,由不得我怀疑拨汗,偷天换日,几无破绽,厉害!” 李落瞥了相柳儿一眼,苦笑道:“我说了这么多,拨汗就不想说点什么?” “你想我说什么?” “譬如拨汗以前念叨过的那句时日无多是何用意?还有这世上人,如我大甘李家九子李玄楼,到底算什么?是旁人手中的玩物,还是他们圈养的牲畜?”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 李落一叹,自嘲应道:“人为刀俎,我却连鱼肉都算不上,如果不知道也还好,争一争皇权霸业,谈一谈风花雪月也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反而更加放不下。” “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听听也无妨。” “王爷乃是天选之人,命中该有一劫,破而后立,前路迷雾重重,并不是没有机会,若得时机,必将驾风而行,龙腾万里。” 李落忍俊不禁,笑着问道:“这都是些什么词,难为拨汗从哪里听来还费心记下了。” 相柳儿白了李落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不是叫我说嘛。” “是我失言,那拨汗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王爷当哪句是真,那句就是真。” 第一千九百五十八章 最后一位传人 “哈哈,也罢,真真假假的,拨汗不想说那就算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请教拨汗。” “王爷请说。”相柳儿耐着性子回道。 “为什么是我?” 这一次相柳儿倒是没有吞吞吐吐,略一沉吟,直言应道:“因为你是桐城青姬一脉最后一位传人。” “桐城?青姬?”李落摇了摇头,无奈说道,“这又是什么?” “下一次再见时我会告诉你。”相柳儿有些心烦意乱,打断李落追问,起身欲走,忽地想起什么,思量片刻,淡淡说道,“记得看破未必就要说破,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落抬头望着相柳儿,哦了一声,问:“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你别问我!”相柳儿突然发怒叱道。 李落没有异色,平静的看着相柳儿:“还是时日无多么......” 相柳儿转身欲走,李落平和说道:“也许你做了很多事只有我不知道,但愿这下一次不会晚。” 相柳儿身子一顿,快步离去。相柳儿走后不久,万一府从一旁人群外钻了进来,向李落颔首一礼,坐在方才相柳儿坐的凳子上,低声说道:“回禀王爷,属下等按着王爷吩咐,将卓城地下交易的卷宗交给了英王殿下,没有走漏风声,除了几处暗桩撤走之外,没有遗漏。” 李落点了点头,道:“好,剩下的事就交给英王吧。” 万一府看了李落一眼,道:“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为什么是英王?” 李落看着斗盛商号外意气风发的三都将士,嘴角绽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摇摇头没有说话。万一府压下心头疑虑,知机没有再多问。 扫平卓城地下交易的动静不比邓王一案小多少,如今卓城内外人人自危,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谈论最多的就是慧王和英王,始作俑者的李落一时间反而被人遗忘了,除了正当事的两位大甘殿下。 傍晚时分,李落回了弃名楼,殷莫淮早早等在正堂,品着罗佚泡好的茶,甚是悠哉,看到李落走近正堂,微微欠身,打了个哈欠道:“厚礼送出去了?” 李落笑道:“殷兄不会怪我吧。” “怎会,钱财乃是身外物,不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英王要争太子,用钱的地方日后多的是,他那三都衙门不小,说起来也没多少油水,不像王爷把着冢宰府,能取能舍,方为上策,顺便也好瞧瞧英王心性,值不值得王爷为他谋划一番。” “听殷兄一言,怎么我倒成了窃国大盗了。” “嘿,都差不多吧。”殷莫淮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茶,问道,“见过相柳儿了?她怎么说?” “还是吞吞吐吐,不愿开口。” “不等她了。” “我也是这般想。” “王爷早作打算,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里面是什么到时候你我都未必能预料的到。” “相柳儿倒是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鹿野那伽已被飞雪漫过,天堑不在。” “草海变天了,唇亡齿寒,大甘只怕要不了多久也要变天了。”殷莫淮揉了揉心口,淡淡说道,“明个就让沈先生进城吧,我若不在,总得有人替王爷分担点。” 李落欲言又止,看着一脸倦意的殷莫淮,心中五味杂陈。 “邓王一案,王爷和慧王已成反目,慧王这个人王爷不可轻视,他背后隐藏的实力不容小觑。” “嗯,殷兄提醒的是,他举手之间就能调遣近千死士高手,还有一个隐秘莫测的罗网,这些年不动声色,的确不简单。” “你那个妹妹怎么会和慧王走这么近?” 殷莫淮说的是舞阳公主李欹枕,慧王帐下听用的神秘高手,其中有迹可循的一些正是来自舞阳的护天盟,舞阳看似醉心江湖,无心插柳,这护天盟倒也有声有色,网罗了不少江湖高手,说不得便也有舞阳细心栽培的隐秘势力。 “也许因利而聚,又或许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殷莫淮耻笑一声,道:“你的这些兄弟姐妹,怕是没一个善茬。” “谁说不是呢。”说罢,李落遥望卓城东南,怔怔出神。 “惦记谷梁姑娘?” “嗯,我怕我那五哥狗急跳墙。” “嘿,猜出谷梁姑娘送柔月出城不难,不过未必知晓她们会去东海,王爷不必杞人忧天,说到江湖,王爷一向不怎么亲近,比起谷梁姑娘差远了。” “但愿如此。” “王爷善谋,但你身边除了我善谋者不多,沈先生算一个,万一府这个人也还勉强能用,假以时日磨练之后可堪一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王爷不妨多请教请教谷梁姑娘,她性子虽是温婉,但才智不弱于你我,对了,还忘了一个人。” 李落苦笑道:“殷兄该不会是要我去找相柳儿吧。” “哈哈,知我者王爷也,正是相柳儿,你与她联手,世上如果还有你们做不到的事,那就没有人能做得到了。” “难了。” “这便是你的不好,顾虑太多,将来必会束手束脚,王爷还是学学你那些皇兄之流,不择手段,宁要我负天下人,也绝不让天下人负我,这才是枭雄该有的本色。” “我若当真如此,殷兄当年就不会假死脱身,与我重逢了吧。” “不提当年的事,还是看今朝吧。” “英王亮旗之日,便是我北上之时。” “你要再去一次草海?”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随你,你走之后,我剩下的日子会替你经略东海。” “后路?” “王爷以为呢,相柳儿舍弃北府诸州,唯独要了沿海几个没有纵深的州府,未必没有她的打算,既然王爷在东海已有人脉,岂可拱手让人。” “那我便不矫情了,有劳殷兄。” “敌暗我明,你我各自珍重吧。”殷莫淮喝完茶,起身离去。看着殷莫淮略显踉跄的脚步,李落微微一叹,岂止是相柳儿时日无多,自己何尝也不是时日无多了。 第一千九百五十九章 时日无多 卓城夜雨,似乎并没有绵延到武陵州,离开珠秀峰藏渊剑阁之后,谷梁泪一行继续赶路,没遇见阴雨天,除了前几日的那场雨,如今放晴,武山里风和日丽,闲云几朵,绿树成荫,没有入暑的燥热,反而有了点淡淡的秋凉。 山路不好走,除了路不平,夜里的蚊虫着实烦人的紧,搅得几人叫苦连天,不过不管是蚊蚁还是虫蛇,却从来都不近谷梁泪的身,三尺之内,蚊虫绝踪。如此一来,夜里和衣而眠,谷梁泪身侧的位置便格外的惹人眼红。初时谷梁泪并未所觉,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直到有一天不经意间撞破几个人猜拳定输赢,看看夜里谁守在谷梁泪身边,竟然连甘琦也不例外,着实让谷梁泪哭笑不得,而提议的正是风狸,当公证的是柔月,却是因为柔月夜夜会与谷梁泪同睡,由她来做裁定,算是最公道了。 谷梁泪得知之后颇是嗔怒,责备了甘琦诸女几句,倒是没好意思说柔月,打发了诸女各自安歇,谁也不用守在身边。柔月亦是乖乖收拾行囊准备去和甘琦挤一挤,谷梁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拉住柔月,还和柔月同睡。 如此走了半月有余,武山已在身后,转过前面那道山梁就出了武陵州地界。山外比山里更热,犹似蒸笼,重泉小脸皱皱巴巴,脸上的汗渍一道一道画的全是竖条,不时用手呼扇着领口,瘫在马车上活像一条没处遮阴的小花狗,半点没有一个姑娘家该有的模样。 谷梁泪还好些,内力精深,不觉得有多难耐,至于红尘宫门下弟子,热虽热,固然难熬,不过比起小时候练功习武这也算不了什么,谷梁泪唯一担心的是柔月,本来就不会武功,身娇体弱,再加上如今有孕在身,身子更加虚弱,万一中暑,一时半刻更赶不了路了。 谷梁泪扬声让诸女停下来歇一歇,避避日头再走。诸女一阵欢呼,刚才还只是有出气没进气的重泉跑的比谁都快,吆喝着将马车赶到几颗大树底下,虽然也热,但不用晒太阳,怎么也能舒坦点。 栓好了马车,重泉一屁股坐在地上,四仰八叉,十足一个邻村追鸡撵狗的泥丫头,一旦恢复了生龙活虎,嘴巴便停不下来,这会又和风狸争论起来,大热的天,吃什么最解渴。 柔月喘了口气,有些羡慕的看了看风狸几人,手无缚鸡之力,说的不只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还有自己这样借惯了皮囊美色的女子,一旦容颜老去,不知道哪里才是归处。 甘琦解下两只水壶交给谷梁泪和柔月,谷梁泪浅浅抿了一口就不喝了,柔月猛灌了两大口,呛的直咳嗽,不过身上的燥热实实在在的去了些。 午时已过,天气依旧热的骇人,兴许眼见就到了夏末,这日头也争着放肆一番,乌泱泱的吐着热浪,着实恼人的紧。几个姑娘家也没了顾忌,怎么凉爽怎么待着,就连甘琦也耐不住热,伸手拉了拉衣领,透透衫子里的汗意。 从武山过来的路上传来一阵蹄声,不甚响,在午后的山林间格外清晰。倒也不怪这蹄声响亮,只是此际山林间实在是太安静了,鸟兽不见踪影,早早躲到树荫山洞里纳凉去了,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 风狸伸长脖子瞧了一眼,懒得连起身也没有,就那么使劲够着脖子。山路被日头烤的冒了烟,一股股热气看得一清二楚,连带着路上显出踪迹的人影都有点模糊扭曲。十丈开外,众人才看清来人的相貌,两个人,皆是男子,一个步行,长的虎背熊腰,穿着一件开衫大褂,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面如锅底,额挺口阔,方面大耳,瞧着威风凛凛,气势着实不凡;身旁那人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唇边含笑,看似文弱,却有文人雅士的风流之气,剑眉星目,很是俊秀潇洒,骑着一头杂毛的驴子,蹄声正是这头毛驴踩着山路发出的声音。 大汉虽是步行,但跨一步足足抵得上常人三四步的距离,走的风风火火,一点也不比身边这头四只脚的畜生慢,而且那大汉明显没用足脚力,要不然这头驴子撒欢跑也未必能赶得上这彪形大汉。 这人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外门横练的工夫,淫浸的日子不短,颇具火候,至于那驴子上的年轻男子,一时难辨深浅,也许只是结伴而行的寻常书生。 汉子眼尖,早早就看见树下乘凉的谷梁泪诸人,咧嘴一笑,遥遥抱拳一礼,神态颇是和善。甘琦和参天上前一步,回了一礼,却未搭话。那汉子似乎也无意打扰几人乘凉,抬腿要走,一旁的年轻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汉子略一沉吟,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便向着谷梁泪一行走了过来。 甘琦双目微微一收,神色如故,静静的看着向自己这侧走来的两人。大汉走到众人身前十步外便不再靠近,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的看着甘琦,憨厚说道:“打扰几位兄台了。” “有事?”甘琦生硬问道。 大汉呲了呲牙,欲言又止,倒是那书生清朗一笑,略显笨拙的下了毛驴,长揖一礼道:“得罪了,我和左大哥不是歹人,诸位别误会,我们只是错过了宿头,恰巧身上带的水喝完了,天气实在太热,厚颜叨扰,是想借一袋水喝,这个,我们给钱。” “嘻嘻,买水呀,水怎么卖?”夜雨打趣笑道。 书生倒也不怯,笑道:“平常时候,一文钱都嫌多,非常时候,一两银子都嫌少……”话还没有说完,那大汉耿直的推了书生一把,书生没留神,险些被大汉推倒在地上,埋怨道:“左大哥,你推我干嘛?” 大汉脸一红,好在本来就黑,倒也不怎么惹眼。夜雨揶揄道:“他怕我们趁火打劫,一袋水卖你一两银子啊。” 大汉尴尬一笑。 第一千九百六十章 一袋水 让个小丫头戳破心思,着实难堪。书生一愣,愕然说道:“不会真要一两银子这么贵吧?” “不是你说的吗。” “这……”书生一阵迟疑,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衣袖,看样子不是囊中羞涩,就是家底不丰。 “好了,别乱说,一袋水而已,要什么钱。”谷梁泪轻轻一笑,点了点头,甘琦从马车上解下一个水囊扬手丢了过去,冷然喝道:“接着,送你了。” 大汉接在手里,普普通通的一袋水,倒让个粗豪的汉子有点烫手,一时两人面面相觑,尤其书生刚刚才高谈阔论了一句,这会就得舔着脸白拿人家一袋水,让这两个堂堂七尺男儿连厚着脸道谢的勇气都没有。 谷梁泪和声说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们也是赶路,一袋水而已,不妨事,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两位请自便,不必在意的。” 夜雨笑着接道:“我和你们开玩笑的,你们拿着吧,要不然一会公子该骂我了。” “这……那就多谢诸位了。”书生想了想,坦然一礼,目光清朗,不掩感激之情,招呼了大汉一声,牵着毛驴走了十几步之后才爬到驴子背上,回头冲众人挥了挥手,渐行渐远。一来一去,书生和大汉都不曾靠近众人三丈之内,临行之时,也重礼数,看来是个深知礼仪规矩的地地道道的书生郎。 “大热的天赶路,傻。”夜雨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风狸瞥了夜雨一眼,淡淡说道:“你这是在说二公子?” 夜雨一呆,怒道:“风狸,你血口喷口,我什么时候说公子啦。” “哦,我以为你埋怨公子让咱们顶着大太阳赶路呢,原来不是,那是我错怪你了。” 夜雨心虚的看了谷梁泪一眼,低声叱道:“公子才不傻,咱们不是在乘凉呢么。” “万一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后天,咱们要赶时辰,大晌午赶路,到时候可怎么办。” 夜雨一怔,急了,跳起来要和风狸理论,谷梁泪无奈一笑,道:“好啦,别吵了,夜雨,你说不过风狸,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夜雨皱着鼻子告状道:“二公子,她欺负人。” “风狸为什么不敢欺负甘琦呢?” 夜雨看了看甘琦,天真的问道:“为什么呀?” “她怕挨揍。” 夜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乐不可支。风狸一挺胸脯,甘琦斜眼扫了一扫,嘴角微微一扬,手指轻轻敲了敲车辕,似笑非笑的看着风狸。风狸即刻偃旗息鼓,闷闷的坐了回去,嘟囔道:“那是因为你笨。” 夜雨娇声呼道:“二公子你看,风狸又说我。” “风狸也是你叫的,叫师姐。” “偏不叫,我和你同时入门,论时辰我还比你早一炷香呢,应该你叫我师姐。” “我比你大。” “我比你早。” 两个人又开始争论起来,不过声音不大,谷梁泪微微一笑,由着风狸和夜雨斗口,反正要是听烦了,甘琦只要一瞪眼,保证就没了声,比仙丹还灵验。 柔月从马车上探出头,含笑静静的看着夜雨和风狸斗嘴,眼睛里满是羡慕,这样的日子,好像自己从来也没有过,到了弃名楼,原本也该有这样的日子,可惜又从自己手边错过了。 一场唇枪舌剑,赶走了不少酷暑的难耐。天色稍凉,众人又再启程。出了武山,谷梁泪没有继续东行,绕过东炎州萍乡小陵关一途,转道东南,往三章府方向。三章府隶属中府洛州最东北一角,接武陵州,和徽州也有接壤,再往东就是东炎和初阳两州。三章府地理位置颇为特别,洛州官府鞭长莫及,又不属于武陵州和东炎初阳两州辖制,有点三不管的意味,鱼龙混杂,一向多是非,但却是个掩藏行踪的好去处。 众人走走停停,也不着急赶路,就当是领略沿途风光,再加上出门前李落着实给了谷梁泪不少银票,囊中宽裕的很,这一路走的那叫一个舒服。 几日后,武陵州已远在身后,脚下这片土地,便是三章府地界。 三章府这个名字的由来还有一个典故,史书记载,叫呈法三章,发生在残商末年,那个时候甘太祖刚刚从幽州起事,兵不过昆江,勉强算是个割据一方的豪强。北府乱,中府自然跟着也乱,三章府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更是如此,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有揭竿而起的义军,有趁火打劫的山贼流寇,还有手握钱粮兵马的藩王世家,一时间三章府里外风云际会,好不热闹。 天下大乱,不讲究先来先得,谁抢到就是谁的。残商最后一位皇帝号孝先,孝先帝六年,有一支义军攻入三章府,那个时候的三章府还不叫三章府,叫嘉庆府。当年的嘉庆府有山有水,土地肥沃,偏安一隅能自给自足,出尔争锋,便是临近诸州心口的一把刀,进可攻,退可守,占了三章府,就是在中府逐鹿身处上风之地,故而觊觎之辈良多。 残商朝廷并非没有远见之士,孝先帝就曾遣其族弟子钧镇守三章府,挟制中府东南诸州。只可惜子钧在当了五十三天的嘉庆郡王之后,三章府就被义军攻破,子钧降敌,后被义军首领车裂于闹市之中,暴尸三日,算是死无葬身之地。 当年义军大部进入三章府后,部下诸将见到郡王府中的珍奇玩物、金银财宝,不禁眼花缭乱,馋涎欲滴,惊奇之余便肆无忌惮地你争我夺,闹得不可开交。一时间,三章府中混乱不堪,一贯好酒及色的义军首领以征服者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进郡王府,面对不可胜数的帷帐珠玉重宝和数以千百计的美女,也不禁贪婪地想止宫休舍,体验一下做嘉庆郡王的滋味。好在手下诸将中还有头脑清醒的人,不断地提醒。比如,有将领对他说:你是打算将来统一天下,还是打算占有这些财富,只做一个富翁而已? 第一千九百六十一章 呈法三章 珠宝玉器和美人妇女都是残商所以亡天下的原因之一,你怎么能留在郡王府中呢?应该赶快镇守城门,与将士们在一起。有谋士听说之后,也对他说:残商为无道,主公你才得以至此。这和残商有什么两样呢?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希望你能听从将领们的劝告。在手下智士和谋士的苦苦劝说之下,义军首领这才醒悟过来,封子钧重宝财物于府库,整军三章。 义军首领整兵之后,便召集诸县父老豪杰,向他们发布安民告示:父老苦残商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不与残商,当替天行道。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余悉除去苛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治军,秋毫无犯,待天下平定而定约束耳。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这就是史料记载著名的呈法三章,而自残商覆灭之后,原来的嘉庆府也就易名为三章府,起源便是这个典故。 这个呈法三章的安民告示,用意之深,绝非等闲。李落曾经细读过呈法三章的记载,对当年拟定此法的那名谋士深感佩服,只可惜此人在太祖龙兴之后,北府雄兵席卷天下之时就慢慢的销声匿迹了,不见于史书记载,也没有名册案卷留存,只剩下一个名字,叫出云。 在残商末年起义过程中,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的现象屡见不鲜,在百姓眼中是合情合理的。而三章府昭告的呈法三章,如果谁敢于再杀死将尉,斩木为兵,揭竿而起的话,那就要被处死。因此,这是保护了世家大族财产性命的法令。其次,命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实际上是保留了残商的司衙机构和官吏,并使之为自己服务,他们行县乡邑,将呈法三章传达给乡绅百姓,这一作法从本质上讲保护了东南诸州诸家大族的利益。第三,更为直接的是刻意笼络人心,一再表示率军入府城是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便在很大程度上博得了大族和百姓的好感。于是,三章府左近皆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而义军首领则辞让不受,说: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这样一来,百姓就更高兴,终于消除了对义军首领的怀疑和戒备,唯恐义军首领不为嘉庆郡王。没有王的名号,实际上比称王更深入人心。 这是操弄人心的上乘术法,堪称绝妙,看似简单,实则黎民百姓心思本就愚钝,往往越简单,越能收到奇效,反而影响深远。当年这支义军在中府风生水起,并非没有道理,只可惜后来遇见的是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甘太祖李夏。待太祖李夏挥军南下,越过昆江之后,两支各具势力的诸侯王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数次试探之后,这支义军先是被龙侯坚壁清野,挫了锐气,后被无智将军华无心用一招连环计,破军阵于索水河畔,败军退回武陵州。当时的这支义军已然称王,虽先后受挫于龙侯和华无心,但麾下兵多将广,并非没有再战之力。太祖李夏不欲再造杀孽,便与这支义军首领邀谈于索水船上。一席长谈,那义军首领大为赞服,引甘太祖李夏为知己,陈兵卸甲,归顺太祖,免去了数场厮杀。太祖大喜,撮土为香,与那义军首领结为异性兄弟,同富贵,共患难。 当年那位义军首领姓洛,正是大甘六大世家里洛州洛家大甘史记中的第一任家主。改一州名为洛,号洛家,虽是世家,却是洛州真正的无冕之王。 自从甘太祖入主卓城,洛家俯首,大甘朝廷却并没有因为三章府特殊的地理位置而屯兵镇守,反而刻意冷落了这处兵家必争之地,划拨给了更远的洛州,看似有心感怀当年洛家雄踞三章府,又向太祖皇帝义结金兰的一段佳话,实则未必没有敲打训诫之意。所以这百年来洛家经营洛州其余诸府,触手遍及数州,唯独对三章府置之不理,放纵了三章府的乱象,而且还有意无意的扶持三章府各自鱼龙混杂的势力,一时间三章府山头林立,明面上官家做主,实则也不能一家独大,好好的一处兵家必争之地,成了现今这般三不管的田地。以一府之地换取朝廷安心,依洛家行事无可厚非,只是在李落看来,朝廷如此未免太过小气了。 三章府地处南北交界,论真要算起来,还是偏南略多些。进了三章府,沿途所见,有北树杨槐,也有南地的木栾羽杉,绿柳青竹,入目即是,绿润卓州三分,水清沉香半尺,颇有几丝江南烟雨秀水的模样。 乱虽乱,但寻常百姓未必能察觉出有什么乱的,一旦有人持械伤人或者偷盗之类,自有官府出面缉拿贼人,有时候还会有些江湖上的门派出手相助,论迅速还在官衙之上,所以在三章府这块地盘,外面来的若是犯事,找麻烦的不单是官府,还会有绿林道上的江湖好汉,过界的不管是蛇还是龙,约莫都得掂量一二。 自然,这些事与谷梁泪一行无关,游历山水的读书人从来都不是江湖人,如今天下大体上还是太平,总不会有劫道的吧。 进了三章府,谷梁泪和柔月走的不快,倒也不算慢,只要在李落与琮馥约定的日子前到达盟城就好,晚了不好,早了也未必见得就是好。 众人走的不是官道,这条道去往三章府府城要略微远些,比起稍北的官道,大约要多花两天的工夫,不过胜在风景秀丽,沿途几乎处处依山傍水,景色宜人,所以走的人也不少,若是不赶时辰,的确也值得领略一番。 前面是一片树林,树木不浓密,透亮,树荫却也不少,左侧是一片浅湾,芦苇长了半人多高,不时能看见有野鸭水鸟在里面扑腾。 第一千九百六十二章 对驴弹琴 阵阵河风拂面,一身的燥热瞬间就去了三成有余。 重泉和夜雨欢呼一声,站在车辕上一脸期盼的望着左侧小河,若是谷梁泪应允,脱了鞋袜去踩踩水自然最舒爽了。 此处风景俱佳,而且幽静,连喜怒不形于色的谷梁泪也露出笑意,走了不少路,也该歇歇脚,免得应了风狸挤兑夜雨时的话,被这些小丫头当成傻子。 夜雨和参天手脚很快的拴好了马车,取了茶具点心,风狸去取水,杜鹃温水泡茶,甘琦戒备四周,诸女有条不紊,性子虽说脱跳,但手底下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谷梁泪扶了柔月下来,走动走动,免得血行不畅,伤了胎气。柔月温颜示谢,一路走来,除了背井离乡的黯然,这一路上谷梁泪细心照料,当真没话说。 谷梁泪忽地望向树林深处,甘琦耳朵一动,沉声喝道:“有动静,我去看看。” 谷梁泪眉头微皱,聆听片刻,略一沉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去了。” 甘琦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林中隐约有劲气破空的声音,三章府江湖势力一向错综盘结,比斗定胜负分生死的似乎不少,和卓城大不相同,好像更加直白彪悍些,不像卓城,武定三分,谋胜七筹,所以碰上江湖高手过招,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不明情由,自然不好随意架梁子,谷梁泪看似明哲保身,倒也中规中矩,不过谷梁泪没有说的是林中呼啸的劲风内力有些古怪,交手过招的人武功也许不在甘琦之下。这样的江湖高手虽然不少,但也不多,三章府外寻常的一片树林里就有,多少也叫谷梁泪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在谷梁泪不虞惊动柔月,打算喝一口水就走的时候,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有一声响鼻,接着,就在众人注目之下,一个甩着尾巴的驴屁股出现在诸女目光之中,那驴有些眼熟,好像是前些天路上偶遇的那书生骑的那只驴子。 没用多久,众人的猜测就印证了,书生果然在,只是没见那大汉。书生没留意身后有人,和身边那头驴子一个模样,倒着从树林中退了出来,一边半弯着身子,一边哼哧出声,似是拖拽着什么重物。 少顷,众人便看清书生拖的是什么了,早前与书生为伴的大汉双目怒睁,口不能言,一脸羞愤的躺在地上,被书生像拖死尸一般拖了出来。诸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不过却也明了大汉是被人点了穴,如今模样,倒是有些像屠夫刀下的牲口,任人宰割。 书生擦了一把汗,小声埋怨道:“左大哥,叫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下可怎么办是好,你们江湖上怎么说来着,点子扎手了吧。” 大汉羞愧难当,气的险些晕过去。书生自顾拍了拍衣襟,探头往树林里瞧了瞧,道:“他们正打着哩,趁机会咱们先溜,等他们来了就走不了了。”说罢,书生便打算把大汉往驴子背上扛,只可惜大汉孔武有力,书生单薄,累的满脸通红,也只勉强把大汉扶起来离地一尺就失手扔到地上,好巧不巧的大汉的头撞在一块石头上,疼的大汉直冒冷汗,偏生又说不出话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书生连声赔罪,坚持不懈的继续搀扶大汉,岂料这驴子眼尖,平时驮着书生还好,如今要再驮这壮汉,非得要了驴命,死命的向后缩,就是不肯到两人跟前,气得书生破口大骂,训斥着仁义道德,当真应了对驴弹琴一说。 夜雨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这一声笑险些吓得书生丢了三魂六魄,一个踉跄摔了个四脚朝天,惊恐的回头一望,随即一怔,惊喜叫道:“咦,是几位兄台啊,巧了,你们怎么也在这?” 谷梁泪没有出声,夜雨笑道:“路过,路过,兄台继续,继续。” 书生脸红脖子粗,起身拱手一礼,又急急忙忙的拉扯大汉,试了试,还是差点。好不容易扶起来大汉,驴子就躲开了,牵来驴子,大汉又栽倒了,如此反复,书生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委实有趣的很。 末了,实在没有法子,书生看着谷梁泪诸人,张了张口,有心求助,脸皮薄,又开不了口,艾艾期期的甚是可笑。 谷梁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和声说道:“你去帮他一把。” 甘琦应声,刚要上前,便听耳旁传来谷梁泪传音入密的低语:“小心有诈。” 甘琦脚下微微一顿,径自走向书生,漠然说道:“你牵驴,我帮你扶他。” 书生大喜,连声称谢,手忙脚乱的牵来驴子,甘琦一只手扶起大汉,稍作试探,眼中闪过一丝讶色,这封穴的内力极其高明,并非江湖上寻常可见的点穴手法,便是甘琦也不敢说一定解得了,会不会留下后患也不好说,不过谷梁泪似是无意插手,帮一把手也就是了。 甘琦将大汉扶上驴背,驴子不满的叫了一声,书生赶忙喝道:“嘘,别叫,老实的,到了前面给你添上好的草料。”书生迂腐,倒是忘了驴子哪能听得懂人语,惹得夜雨诸女抿嘴偷笑。 书生道了谢,牵着驴正打算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甘琦低声说道:“兄台,你们也快点走,树林子里有恶客,武功很厉害,小心他们对你们不利。” 话音未落,忽地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从树林里传了出来,有女娇笑道:“谁是恶客呀?” 书生脸一白,拉了驴子就打算跑路,谁知驴子不知道怎么犯了倔,拖拉着屁股就是不肯挪步,急的书生满脸冷汗。说话间,一道人影如夜鸟出林,一个起落便到了书生身前三步外,似笑非笑的看着书生。 书生大惊失色:“你,你……你们打完了?” “怎么,小公子舍不得我么?”女子调笑道, 第一千九百六十三章 同行 花枝乱颤,极显魅惑。 书生脑海中嗡响了一声,急急忙忙默念了几句圣贤书,低头回道:“惊扰女侠了,对不住,我们这就走。” “走?走了可就麻烦啦。” “麻烦?什么麻烦?”书生愕然问道。 “你的同伴被我用师门独门秘术点了穴,要是半个时辰内不解开,轻则经脉错乱,一身武功悉数东流,重则血行郁结,落个残废的下场。” 书生一呆,回头看着驴背上的大汉,大汉费尽辛苦的眨了眨眼,示意那女子所说十有八九真有其事。 女子掩口笑道:“要不是这样,我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走他么。” “你想怎么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敢行凶!不怕官府抓你吗?”书生色厉内荏的喝道。 “官府?嘻嘻,这里是三章府呀,江湖事江湖了,我若是杀了你,或许官府会管,我若是杀了他,你猜官府是管还是不管呢。” 书生呆呆的站在当场,进退为难,其实书生也明白,若是眼前此女不想自己走,多半自己两人也是走不了的。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静默无声的谷梁泪一行,美目一亮,面含惊讶,似是有些吃惊这世上竟然有如此俊俏的书生郎,不免多瞧了谷梁泪几眼,神色甚是无礼。甘琦脸色一沉,谷梁泪却无异色,此女目光看似大胆,却无色欲,反而是赞赏多些,只怕心里另有什么打算。 “咦,怎么这么多人。”女子轻轻一笑,目光若即若离的在柔月身上打了一个转,又落在了谷梁泪身上。 谷梁泪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这女子身穿一袭薄纱白衣,很是单薄,衣下透白,不知道是里面穿了件白色的亵衣还是说肌肤胜雪,透出来的白皙,很是大胆,在卓城少有女儿家敢这般穿衣的。一双赤足,片尘不染,秀足小巧精致,玉润珠圆,极显诱惑,最是让人吃惊的是此女一张俏脸极其晶莹剔透,仿佛能看见玉容之下的白骨,妖异非常,很难把这张脸和血肉之躯联系起来,好像是水滴的灵气,秀眉、琼鼻、唇耳、发丝,都透着一股水的气韵,像一滴水珠,又像一片海,有露水的随遇而安,有小溪的温婉秀美,有镜湖的柔媚动人,有江河的锋芒傲气,还有沧海的深沉冷静。一双眸子静中有动,似乎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暗流,容纳百变,一旦展露,就会是怒海波澜,可以摧毁一切。 美占三分,其余七分皆在一个妖字上,格外难言。 若是这书生没说错,那么方才树林深处该有两人交手,来了一个,还有一个。剩下一人没有让众人久等,几丝轻微衣袂破空的声响,从树林中走出两人,看衣着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袭绛紫长裙,胸颈间缝着三枚排扣,露出白皙如雪的柔肌,小巧的锁骨精致绝伦,鹅颈细长,柔润如水,肩臂线条细到了极处,出乎意料地充满女人味,一点都不觉瘦硬棱峭,眉目细致,朱唇樱口,竟是个少见的绝色佳人,此际正软绵绵的斜靠在一旁那个做道士打扮的男子肩头,双目微闭,脸颊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格外诱人。 玉人在侧,那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目不斜视,一只手却有点放肆的挽在女子腰间,颇是亲昵。这道士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举手投足之间韵法自在,宛若行云流水,看似消瘦,却给人一种莫可匹敌的感觉,圆润如一,竟是个内外兼修的绝顶高手,这个人一点也不弱于方才所见的妖异白衣女子。 谷梁泪轻轻吐了一口气,神色如常,心里却不禁有些错愕,如此高手,放眼天下也不多见,怎么这么巧在三章府就碰上了,而且一下子还是两个。 道士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又瞧了瞧谷梁泪和柔月,目光同样也在柔月身上略作停留,眉头微微一皱,不忘颔首一礼,这才落在白衣女子身上,轻声说道:“皖衣姑娘,你我胜负未分,这便要走么?” “嘻嘻,你有你的俏佳人,我有我的小书生,言公子总追着我做什么。”白衣女子笑道。 书生脸色大变,左右瞧了瞧,宛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向甘琦和谷梁泪求救道:“兄台可否带我们一程……” “嘿,薄情郎,你想跑哪去?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书生勉强一笑,恭敬说道:“萍水相逢,就不劳姑娘大驾了,男女有别,有损姑娘清誉,我自己走,日后有缘再见。” “现在就有缘呢。” 书生还是摇头,白衣女子也不着恼,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不用解穴了么?迟了可就解不了了,莫非你想害他?” 书生一愣,硬着头皮说道:“可否请女侠高抬贵手,替我朋友医治。” 白衣女子刮了刮鼻子,做了个鬼脸,书生大窘,刚才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人家同行,这会便厚颜求助,本来脸皮就薄,此际更是不堪,脸红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不住的埋怨大汉,闲着没事打抱什么不平,好了吧,两个人全赔进去了。 “我忘了。” “忘……忘了?” “嗯,忘了怎么解穴了,得好好想想才行。”白衣女子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说道,这脸皮可比书生厚多了,让夜雨和重泉瞧着直翻白眼,人怎么可以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 书生咽了一口唾沫,欲哭无泪,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甘琦冷冷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不同路,诸位请自便。” “兄台……”书生哀求的看着甘琦,惶惶不安。这时,柔月突然插了一句话,“梁公子,不如就让他与我们同行吧。” 甘琦霍然转身,目露寒光,冷冷的盯着柔月。柔月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轻轻垂首,不言不语。谷梁泪若有所思,静静的看着突然出声的柔月,书生见状,忙不倏连连点头。 第一千九百六十四章 奇怪组合 喜极而泣道:“多谢,多谢兄台,到了前面府城我一定重谢诸位的好生之德。” 甘琦踏前一步,刚要喝止,便见谷梁泪轻轻扬手,温颜一笑道:“那就同路吧。” “公子......” 谷梁泪缓缓摇头,神色虽是轻柔,但却有不容置疑之意,甘琦咽下欲吐之言,看了书生一眼,冷冷说道:“好,就到前面的三章府府城。” “多谢,多谢。”书生感激涕零,团团作揖。 “那我呢?”白衣女子笑问道。 “姑娘想怎么走便怎么走,跟着我们也无妨。”谷梁泪和声说道。 白衣女子拍手笑道:“谢谢你啦,公子真是个好人呢。” 甘琦冷哼一声,眼中不掩厌恶之色。就在这时,方才出林的道士淡淡接言:“她中了毒,我带着她行走不便,可否借几位的马车一用,行个方便捎上一程?” 甘琦快要气炸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莫非真当自己好说话。夜雨和重泉自也是不愿,本来就只有两架马车,一会这个要来,一会那个也要挤,马车那么小,怎么乘得下这么多人,小脸皱皱巴巴的很是不情愿,不过谷梁泪没有开口,谁也不敢造次。 谷梁泪忍不住无奈的笑了笑,道:“厚此薄彼,好像也不应该,若是不嫌弃,那就请一起走吧。” “二公子......” “闭嘴,听公子的。”风狸喝了一声,止住重泉的埋怨,重泉不服气的瞪着风狸,被风狸瞅了几眼,偃旗息鼓的不再说话。 白衣女子鼓掌笑道:“正好,人多了热闹,嘻嘻,嘿嘿。” 谷梁泪从马车内取出两只水袋,和声说道:“天气炎热,两位比斗多时,不如喝点水再走吧。”说罢,将水袋一人一个丢给了白衣女子和道士打扮的男子,淡然接道,“放心,水是新水,没有人用过,干净的。” 白衣女子和道士接过水袋,白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转即含笑看着道士打扮的男子,抿嘴浅笑。道士打扮的男子亦是一怔,看了看手中水囊,再瞧了谷梁泪一眼,沉默不语。 “言公子,你不渴么?”白衣女子嘻嘻笑道。 道士打扮的男子没有应声,略一沉吟,和颜说道:“多谢。”说完之后收起了水囊,却不曾喝上一口。白衣女子眼中有玩味之色,举起水囊大喝了一口,娇笑道:“我渴啦,谢谢公子赠水。” 谷梁泪笑而不语,向风狸和重泉说道:“你们去扶她进去车厢,路上好生照顾,留意些。” “是,公子。”风狸和重泉快步上前,从道士打扮的男子手中搀了昏昏欲睡的紫衣女子过来,扶上马车。 书生忙不倏说道:“我们自己走就好,不用劳烦诸位。” 夜雨白了书生一眼,喝道:“想美事呢,哪还有你的地方,走快点,小心被狼叼走。” “是是是,我这毛驴脚程不慢,不会耽搁诸位时辰。”书生连忙应承道。 白衣女子楚楚可怜的看着谷梁泪,弯腰揉了揉雪白的赤足,笑道:“公子心肠好,能不能留个地方给我呀。” “嗯,稍稍挤了点,倒也坐得下。” “就说公子宅心仁厚了,果然是个好人呢。”白衣女子妖娆一笑,竟也不客气,一个闪身便上了另一架马车,弯腰钻了进去,不忘探头看着道士打扮的男子笑道,“我先却之不恭啦,不过喧宾夺主可不好,言公子就辛苦你了,你走路挺快的,追了我数千里,这点路程想必不在话下。” 道士打扮的男子淡淡的嗯了一声,平声说道:“无须理我,我跟得上。” “那就好,铁衣,你随我来。”谷梁泪招呼了柔月一声,上了白衣女子所乘马车。茶没煮成,众人又再启程动身,不过转眼多了五人,彼此各怀心事,诡异的很。 风狸和重泉照料中毒的女子,甘琦驾车,杜鹃坐在车辕另一边。柔月和谷梁泪,连同那个白衣女子同乘一架马车,参天当起了车夫。末了没让道士打扮的男子步行,余下的两匹马,道士打扮的男子骑了一匹,左姓大汉骑了另一匹,白衣女子忽然又会解穴了,大汉手脚能动,书生见状大喜过望,眼珠子微转,便想开溜,不曾想被白衣女子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书生就赶忙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若是这会走,难保那个白衣女子不会阴魂不散的缠上来,到时候避开他人耳目,说不定白衣女子还有什么法子折磨自己和左大哥。 想到这里,书生就觉自己命苦,惹上这么个蛇蝎美人,古人说红颜祸水,果然不假,随即爬上毛驴,有气无力的跟在最后。那大汉倒是洒脱,技不如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会逍遥也不差,反正有美同行,那白衣女子和紫衣女子无须多言,随行的两个侍女瞧着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赏心悦目,何其快哉。 一行人缓缓上路,进了马车,白衣女子刚要说话,谷梁泪却闭上眼睛假寐,不曾看白衣女子,也不曾和柔月说话,安安静静的盘膝养神。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柔月,看的柔月有些窘色,这才轻轻一笑,也闭上了眼睛。 那道士打扮的男子谷梁泪见过的,当年在竹阴州化外山红尘宫外,他,应该说是她就在那里,大隐于市的翘楚传人,言心,此际做了男子的道士打扮,却不曾易容,谷梁泪一眼便认出了言心,只不过言心不曾见过谷梁泪的模样,但方才一瞥,言心了然于心,大概已经知道了柔月的身份,那么自己这些人想必她也猜得出来,只是没有说破而已。至于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谷梁泪却不认得,但能与言心交手而不落下风,还能让言心一路追了这么久,江湖上也不多了,有的只剩下一个魔门。 大隐于市的仙子,魔门的妖女,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书生,一个一根筋的江湖豪客。 第一千九百六十五章 打劫还是买水 还有一个中了淫毒的俏丽女子,这一趟原本平淡无奇的路程看样子要热闹了,源头恐怕还在柔月的一句让他同行这句话中,谷梁泪索性就成人之美,彼此牵制,倒要看看远在朝堂之外,还有什么人在打弃名楼的主意。 那两只水囊是谷梁泪的试探,言心没有喝,小心为上,红尘宫的红尘圣水,就算大隐于市也要戒惧三分,更加印证了谷梁泪的猜测。想到这里,谷梁泪心里就有些发沉,李落的嘱托这才没过多久,就惹来这些个觊觎之辈,往下的路上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人。谷梁泪有些无奈,情不自禁的思索着要是李落遇见这种事他会怎么办,说不定会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听李落说过,他好像和大隐于市没什么交情,以前还有过节,如果有胜算,十有**他会痛下杀手。 白衣女子很痛快的喝了谷梁泪抛给她的水,让谷梁泪有些疑惑,如果李落在这里,自然认得这个白衣女子就是同李落有过数面之缘,而且还曾在漠北秀同城救过李落一命的魔门女子皖衣,与李落似友非敌,但行踪诡秘,真实的目的就连李落也不清楚,不过至少到现在,皖衣和魔门的确不算是李落的敌人,而且还有数次仗义援手之情,很让人费解。 皖衣曾在卓城弃名楼与李落有过一次夜谈,言及蒙厥国师段江,这位出身魔门且还是木萧下师弟的魔门巨擘,自从大甘与草海议和之后似乎销声匿迹了,好久没有再听到段江的消息。 但愿一路平安,抵达盟城。 谷梁泪的这个愿望在刚出树林的时候就被打破了,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一旁言心轻轻吁了一声,勒住马缰。皖衣睁开眼,轻轻哈了一声,话外有音。参天轻声说道:“二公子,前面有人挡路。” 谷梁泪眉头一皱,有些生气了,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三番四次的上门来,莫非真当自己是软柿子,谁也能拿捏。谷梁泪挑开布帘,站在参天身边望着前面拦路之人,沉着脸一言不发。 甘琦止住马车,冷冷看着站在路中央,手持一把长枪,整个人也宛若一柄长枪,锐利,锋芒不可阻挡,而且宁折不弯的年轻男子。男子气宇轩昂,神色有些冷淡,却倒是另有一番气势,比之言心的温润如水和谷梁泪的俊秀绝伦,这男子身上的阳刚气息更重些,不弱于眼前诸人。 男子身后不远处有一张轮椅,上面坐着一位青衣女子,不着粉黛,不配挂饰,很清爽,像山间的花儿,美便是美,不需要人刻意找寻美在何处,又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能说出来的便不是她的美,流于自然,唯有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青衣女子眉宇间与持枪男子有几分相似,倒是给青衣女子的柔美之中添了几丝铿锵兵戈的杀气,分外迷人。 只可惜,老天爷给了青衣女子倾城倾国的容颜,却让她失去了一双腿,只能借助轮椅而行,天道不公,约莫不过如此。 甘琦也不想多废话了,今天诸事不顺,早就有了火气,回头看了谷梁泪一眼,便等谷梁泪一个眼神,先斩了眼前男子再说,管他长的好看难看。 左姓大汉很自然的把自己当成了谷梁泪这一行中人,见没人说话,忍不住扬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拦着路想干什么?” “等你们。” “等我们?”夜雨探出了头,眨了眨眼,脆声问道,“那你是打劫还是买水喝?” “打劫?买水?”男子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夜雨,而那毛驴上的书生脸涨的通红,着实尴尬的很。 男子摇了摇头,倒不觉夜雨调侃自己,平声说道:“都不是,我姐姐腿脚不好,想借你们的马车歇息歇息。” “真不打劫?”夜雨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男子奇怪的看着这个好像有点遗憾的书童,摇摇头回道:“不打劫,我有钱。” 夜雨哦了一声,满是遗憾。甘琦冷冷说道:“要是我不答应呢,你还要拦路?” 男子扬了扬眉梢,淡淡一笑道:“不答应也好,阿姐咱们走。”男子转身正打算推着青衣女子让开去路,就听那青衣女子轻柔喝道:“月钩。” 男子满脸不耐,而且很是不以为然,但忍着没说话,没有拂青衣女子的意思。青衣女子看着站在车辕上的甘琦,朗声说道:“我叫仓央嘉禾,天生残疾,不能走路,可否带我一程呢?” 甘琦有点为难,这要是那名男子挑了枪上前厮杀,甘琦求之不得,但青衣女子温言相求,又是个残疾之人,让甘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谷梁泪看着自称仓央嘉禾的青衣女子,那青衣女子恰恰也正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正要向甘琦传音,忽然耳边传来皖衣细微的传音声:“带上她吧,她很不容易。” 谷梁泪不明白皖衣说的不容易是什么,但绝非是说仓央嘉禾行走不便,而是另有所指。皖衣见谷梁泪沉吟不语,就笑着冲仓央嘉禾招了招手,唤道:“仓央妹妹,这边来。” 仓央嘉禾看了一眼皖衣,又瞧了言心一眼,淡淡说道:“多谢。” 左姓大汉惋惜的看了仓央嘉禾几眼,好好一个大姑娘,却不能走路,当真是造化弄人。 到了马车前,皖衣探手要拉仓央嘉禾,仓央嘉禾淡淡说了一句不用,双手一拍,轻飘飘的上了马车,半空中略有停顿,等着谷梁泪和皖衣让开少许之后,仓央嘉禾才缓缓飘落下来,轻如鸿毛。 谷梁泪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俊的轻功,平生所见,还没有人能在轻功上有这么深的造诣,已经超脱了寻常武林中人所追寻的快慢和多变,而是另一种动与静的极致。 谷梁泪抬眼看了看持枪男子,仓央嘉禾一笑:“他是我弟弟,叫何月钩,月钩,还不谢谢人家。” 何月钩冷哼一声,一脸不忿。 第一千九百六十六章 北上 推着轮椅掉头便走,看也不看仓央嘉禾一眼。仓央嘉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总是长不大,还像个小孩子,单纯天真。” 仓央嘉禾无意之语,让谷梁泪听着有点刺耳,也有点心慌,说到单纯天真,好像家里那位也有,而且有时候还是病入膏肓。 “你要去哪里?” 仓央嘉禾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先往前,再往后。” “往后?往哪里去?” “卓城。” 谷梁泪一愣,说道:“你想跟着我?” “嗯。” 皖衣笑嘻嘻的插言道:“那我也跟着。”见谷梁泪脸色不善,忙接口道,“我可以多喝点水。” 谷梁泪生气了,不是因为这些突如其来,打乱了自己原本计划的不速之客,而是这些人很显然是卓城弃名楼里那人惹来的麻烦。谷梁泪环视诸人,冷淡的说道:“想跟着就跟着吧,随你们。”说完之后,谷梁泪俯身进了马车,再也不理这些人了。 李落起意前往鹿野那伽并非只是心血来潮,而是想看一看那场漫过了鹿野那伽的大雪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雪为天相,非人力能阻,如果雪不停,那雪中迷雾就散不了,一路南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再算尽机关了,趁早及时行乐,一坛美酒入喉,醉死了事。 自从卓城街上一别,李落找了相柳儿好些次,都杳无音讯,一定是相柳儿避而不见,就是不知道她还在卓城亦或是已经人去楼空了。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相柳儿的下落,李落也懒得白费功夫,上书朝廷,言明大甘与草海议和事出突然,未必不是草海诸部之中另有玄虚,再加上草海南下和亲,算是给足了大甘朝廷颜面,如此一来,大甘若无回礼,似乎不甚恰当,说不得会被草海诸部笑话一声莽夫不懂礼数,当遣使团北上,顺便也能趁机一探草海虚实,一举两得。 李落的这纸奏章出现的很突兀,正是卓城皇权之争风云突变的时候,卓城之中许多人觉得费解,不过有心思敏锐之辈业已察觉到了李落这纸奏折背后的盘算。出使草海非同儿戏,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去得,这个人身份名望须得当得起大甘朝廷的颜面才行,而且多多少少还要能镇得住一向勇武彪悍的草海诸部。这样的人大甘本就不多,而在卓城,万隆帝身边看得见的,就只有一个李落,而且李落刚刚还迎娶了壤驷宝音,沾亲带故,倘若真要出使草海,的确是最佳人选。所以这纸奏章,差不多是李落毛遂自荐的折子,就差明着在奏章上写一句让我去的话了。 争权之时,李落避而远之,卓城朝野议论纷纷,不明白李落此举有什么用意,是表明心迹无意太子之位,还是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北上草海为名,实则另有筹谋,这最后一种猜测竟然占了大多数,让李落很是无奈。 这件事合情合理,不觉意外,原本朝廷就有打算回礼,太府司和冢宰府前前后后都已经拟了好几张单子了,只是还没有呈上去让万隆帝过目。探听虚实事小,万一打听到点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还不得又愁死个人,但是决计不能让草海蛮子笑话大甘朝廷不懂礼数,这可是要不得的,丢了礼仪之邦和老祖宗的脸。有这种念头论调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在翰林院,吵的沸沸扬扬,就连李玄悯也压不住。 李落这纸奏章在卓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有人欢喜有人愁,慧王松了一口气,英王却愁眉不展,这才刚刚弄出些声色,李落便要走,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卓城,这是什么道理。当然,就算李落走了人不在卓城,但巡检司尚在,弃名楼也还在,顾忌便也在,轻重而已。李落上书一事事前和英王说了一声,只是说了,并不曾和李玄慈商量什么。李玄慈心有不满,但也明白这其中或多或少是李落刻意为之,看看倘若卓城只剩下英王一人,他能在卓城这潭浑水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呈上奏章之后,剩下的事根本就无须李落操心,有的是人谏言出谋划策,力促此事,李落安安稳稳的等着便是。 此番出使草海,是国事,有少师等重臣拟定章程,容万隆帝过目之后另行择日祭天,选良辰吉日启程,声势不会小,而且还要命朝廷专职司衙联络草海,禀告此事,到那个时候,相柳儿想躲都躲不了。李落暗暗盘算着,倒要看看堂堂蒙厥拨汗还能不见人到几时。 奏章批复的很快,出使草海的人选几乎没有什么争论,李落本就有心北上,卓城中巴不得李落走的人不在少数,不愿李落走的也没法子让李落回心转意,只能徒呼奈何。 很快,宫中圣旨就到了弃名楼,李落接旨入宫面圣,顺带着奏请万隆帝,降旨沈向东暂代巡检司卿一职,待自己北上回返之后再行安置。巡检司是李落执掌的衙门,就算有人想插手,除非万隆帝首肯,若不然只会恶了李落,就连慧王也不敢多言,万隆帝也就依了李落奏请之意,命沈向东暂代巡检司卿一职。 诸事停当之后,李落准备北上草海,此番北上随行之人甚多,李落取道幽州,与云无雁在幽州大营汇合之后,由牧天狼派遣骑兵将士,护送李落北上草海。袁骏自然是不能去的,一个李落就已经够叫草海族民恨之入骨,再加上一个袁骏,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乱子。军中商定的人选是呼察靖和赫连城弦,挑选越骑营和长水营精锐骑兵同行,力保万无一失。 弃名楼。 李落又要走了,溯雪很是不舍,但也没说什么,自家公子血里有风,注定漂泊,这一次算是在卓城留的日子不短了。 李落看着堂中沉默无语的壤驷宝音,心生感慨。李落告诉壤驷宝音自己要出使草海之后,壤驷宝音就一直是这样郁郁寡欢的模样。 第一千九百六十七章 自求多福 李落本想问问壤驷宝音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去草海,看一看鹿野那伽,壤驷宝音却一直没有答复李落,眼睛里有一种李落看不明白的思绪,似愁似怨。 壤驷宝音没有答应随李落回草海,李落也没有勉强,叮嘱了溯雪几句,卓城看似太平了些,不过风声鹤唳,留在卓城未必就比深入草海安稳多少,说不定还要更凶险,不过倘若英王连弃名楼都护不住,那这太子之位不争也罢。 良辰吉日、诸般俗礼不必累述,大甘朝廷的回礼不外乎金银财宝和俏丽女子之类,没什么清新脱俗的玩意,只在多寡轻重而已。把女人当成礼物送给别人,李落一向很反感,如果堂堂一国的安危太平要靠着女儿家的吹拉弹唱和身段模样,这样的太平风一吹就倒,倘若真要用人来换,不用别人,朝廷送了自己的脑袋过去,保管草海诸部载歌载舞,感恩戴德,说不定还要再回上一分重礼,不说别的,飞鹏堡可是还有五万两黄金的悬赏呢。 过了昆江,进入北府地界,李落走的是壶觞州这条道,出了壶觞州就到幽州。壶觞好酒,天下闻名,没进城就能闻到酒香的味道。这路上怎么走,走几日,该什么时候到,少师陆游夏倒是拟了个规程,交给李落的时候,李落拿在手里不说话,陆游夏心凉了半截,试探着问李落是否有不妥之处。李落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这可苦了陆游夏,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办法,此去草海,沿途诸事李落自行决断便好,不用操心什么日子,理由倒也堂而皇之,路途遥远,谁知道会遇见什么事,平安为上。万隆帝稀里糊涂的也就准了,反正是李落亲自去,用不着操心那么多。 所以此番北上李落走的不算快,比起当年那些瞬息千里的骑兵疾行,眼下的脚程约莫慢的似蜗牛一般,这样一来,李落出使草海的消息怎么也能传到相柳儿耳中了。 前面不远是仪狄城,仪狄城不大,使团的人却不少,李落没有入城,不过早早就有府城官吏出城三十里相候,备了应时的瓜果酒水,恭迎钦差李落和朝廷的重臣使节。 一番官场上的繁文缛节,李落倒也没有多少不耐,眼前这些堆满了笑脸的州府官吏只怕没几个是心甘情愿候在路边的,李落自己也觉繁琐,但根深蒂固的规矩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的,如果闭门不见,李落倒是没什么关系,就怕这些个州府官吏要睡不着觉了。 李落没有摆什么架子,与这些官吏客套了几句以示谢意,辞别一副感恩戴德模样的大甘官吏,没有太多逗留,使团随即动身继续北上。仪狄城渐行渐远,李落回头看了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唤来几人,叮嘱了几句。少顷,数骑易装之后离营向仪狄城奔去。 仪狄城还是原来的模样,如果说有什么不同,比起李落上次来时街上的行人多了点,路人脸上的愁容担忧少了点,这日子毕竟算是太平了些。 酒楼还是原来那间酒楼,如今已经挂上了那幅对联,字刻的龙飞凤舞,让人见了便觉得这字也有醉意,颇具意境。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钟离玺抬眼看了看,咋舌道:“这幅对联,好大的气魄,好狂的口气。” 李落摸摸鼻尖,有点难为情的说道:“这幅对联是我写的。”说罢微微一顿,似是解释说,“这家酒楼买的是屠苏酒,酒逢知己,这副对联说的只是屠苏而已。” 钟离玺一愣,看看李落,又瞅瞅正往屋外搬酒坛子的那个掌柜模样的风韵女子,了然于心的哦了一声。女子正值妙龄,相貌算是好看,中上之姿,但如果和弃名楼里的莺莺燕燕相较也就不出奇了。不过这女子却有一股沾染了凡俗市井的风流之气,不见得高贵,但很容易惹人遐想,若是把这女子比作一朵鲜花的话,那现在就是开的最艳的时候。 这就不怨钟离玺眼神里透着古怪了,哪个男儿不风流,而且还是李落这样的人,天天山珍海味,偶尔来一次乡野青菜也别有一番风味,清淡是清淡些,但别有滋味不是。 “写得好,不愧是大将军的手笔,墨沉行云流水,意跃妙笔生花,这气度也就只有大将军才配得上。”钟离玺面不改色的称赞道。 李落很是无语,钟离玺前后的话风转的有些快了,军中分流阵怕也没这么轻车熟路,看样子让中军骑兵将读书认字,研习兵法,军中无白丁,好像也不一定都是好事。 钱义拍了拍钟离玺肩头,叹了一口气道:“钟离,你自求多福吧。” 钟离玺脸颊微微抽搐,倪青倪白两人双手合十,一脸的痛惜,仿佛是钟离玺命不久矣一般。李落似笑非笑的看着钟离玺,钟离玺额头渗出了冷汗,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老规矩,钟离,你上!”曲子墨低喝了一声,诸将鼓舞打气,钟离玺一张脸涨的通红,求饶的看着李落,李落笑道:“虽是玩笑,但这是咱们天狼骑的规矩,你是腾蛇营的将领,不去也行,回营之后你觉得他们几个会守口如瓶?” 钟离玺左右一看,倪青几人一脸坏笑,曲子墨动着嘴,没有声音,但口型明显是说钟离玺软蛋。钟离玺眼皮狂跳,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说到这个规矩,不算牧天狼,只是中军骑将士之间的一个小小玩笑。行军枯燥,如果不打仗就更难熬,军中都是些一腔血勇的年轻人,若说没有躁动那是胡说八道,所以朝廷才会准许官妓存在。对于此事,李落虽说有些不以为然,却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当年纵兵北上草海,李落干出的事未必比草海南下的铁骑强出多少,但凡事有度,拿捏的好便可成事,拿捏的不好就是后患无穷。 第一千九百六十八章 赌局 在大甘四境,凡大甘之百姓,若有军中将士欺辱强暴者,斩立决。这道军令绝非摆设,军中诸将都知道其中的分量。如果不触犯军令,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李落多会一笑置之,不会一味苛严,有时候还会参与其中,无智将军那一套带兵治军的手段,李落自认是学不来的。不过李落也有思量,华无心治军从严,令行禁止,几近苛刻,如果为将,领一军或许可以用这个法子,若是为帅,时间久了多半会出事。 曲子墨说的老规矩是中军骑将士之间一个小游戏,行军途中歇息时若是碰见适龄女子,可以上前搭话,以说话多寡定输赢,五句以下为丁,十句以下为丙,二十句为乙,三十句为甲,如果女子心仪,暗送秋波,那就是通杀!人选由主帅或主将定,一旦定下人选,其余诸将可以下注,甲乙丙丁自选,通杀亦可,有一套变来变去的赔率,得看选的人是谁。如果是云无雁、迟立、赫连城弦之辈,那通杀的机会会很大,除非爆冷,一般不会有人选丙丁,成心想输的另说。不过如果都是甲或者都是乙,那就没无趣了,这个时候丙丁的赔率会很高,万一,只说万一,那姑娘要是眼瞎了呢。 赌注分甲乙丙丁,人选自然也有甲乙丙丁之分,云无雁迟立这样的是甲等,钟离玺还好,算乙等,至于李落,虽说五官周正,也是俊朗,只是清秀的有些过分,若是去烟花之地,多半不乏有人调戏撩拨,但在别处,说实话的确比不上云无雁呼察靖这般锋芒外露的英俊男子更加挑动女儿家的羞涩。至于赌注,牧天狼军中禁止赌钱,赌的是弹脑门。一群征战沙场的将领悍卒玩一个小孩子的把戏的确有点幼稚,不过中军骑将士乐此不疲,弹个脑门就算再疼,总也比不过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有意思的不是弹袍泽弟兄多少次脑门,而是被选那人围着姑娘转时的窘迫模样。 游戏归游戏,却不能没有界限,李落对这游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亦有严令,不可调戏女子,不可侮辱女子,也不可花言巧语欺瞒,如违此三戒,一律军法惩处。 钟离玺深吸了一口气,忽地脸色微微一变,脸色难堪尴尬的看着李落。 “怎么?”李落奇道。 钟离玺哭丧着脸说道:“腿软了……” “呸,窝囊废,我去!”这自告奋勇的人声音很脆,豪气干云。话音一出,诸人大惊,就连李落也变了颜色,几个人瞬间围了过去,拦住说话那人,李落更是一把抓住那人胳膊,不敢松手。 说话之人一脸羞恼,喝道:“你们拦着我干什么?” “郡主身份尊贵,这种事怎么能叫你去,使不得,使不得,再说郡主你去也不合适啊。”众人七嘴八舌的劝道。曲子墨怒视钟离玺,意思叫他快些动身。钟离玺吸了一口凉气,事已至此,还是早点去的好,万一真叫她去,可未必能收得了场。 说话的是呼察冬蝉,这次随李落出使草海,同行的有吉布楚和与达日阿赤,还有那些暂时没有姓名的鬼猿。说到呼察冬蝉,当年北府赫赫有名的十三鬼将也有呼察冬蝉的一席之地,要说与草海结的仇不比袁骏轻多少,就差在男女有别。呼察冬蝉是李落刻意带上的,一来呼察冬蝉留在卓城李落不放心,二则是带上呼察冬蝉,一个胜过草海勇士的女子,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奇效。这个法子不是李落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有人告诉李落的。 说起中军骑的这个赌局,李落身边的人大都听说过,云无雁也是其中之一,听中军骑将士将自己排在甲等,李落不过是个丙等,云无雁颇是好笑,但没有率中军骑将士出过大营,所以不曾一同赌上一局,不过呼察冬蝉却赌过,而且呼察冬蝉的战绩惨不忍睹,最甚一次,呼察冬蝉直勾勾的跑到人家姑娘面前来了一句:“小妞,我看上你了。”把人家姑娘给气哭了,就见他爹拎着柴刀追了呼察冬蝉和中军骑将士好几里地,丢脸丢大了。呼察冬蝉有调戏民女之嫌,回了营,每个人乖乖领了二十军棍,堂堂郡主也没例外。 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倘若还叫呼察冬蝉过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李落也难以幸免,非得挨上几棍不可。 呼察冬蝉一脸不忿,诸将装作忙忙碌碌的样子,谁也不看呼察冬蝉的眼睛,李落亦是眼神飘忽,躲躲闪闪。钟离玺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踏出了第一步。 走了三五步,钟离玺回头一瞧,整个人都呆住了,呼察冬蝉哪里还有忿忿不平的模样,这会正全神贯注的盘点诸将的赌注,忙的不亦乐乎,看也没看钟离玺一眼。钟离玺觉得自己被骗了,但事到如今要是再退回去,日后可就连累着腾蛇营的弟兄也抬不起头了。 钟离玺挺胸抬头,大步流星向酒楼走去。要说钟离玺也是相貌堂堂,英武不凡,虽说不比云无雁的气宇轩昂,但也是很讨女儿家喜欢的男子模样,比起卓城里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和伶仃小厮,不可同日而语。钟离玺归为乙等人选,稍稍差了云无雁半筹,但在乙等之中又属出类拔萃,约莫是乙上甲下,通杀的概率不小,很不好下赌注。钟离玺原是狄杰帐下的征西军步兵卒将士,积功升至翊麾校尉,擅长箭术,一手追魂弧箭在牧天狼军中颇有名气,后被朱智看重,擢升至中军骑腾蛇营。钟离玺为人沉稳多智,在中军骑也是翘楚之辈,后朱智战死沙场,钟离玺便接替了腾蛇营领将之职,如今官至游击将军,算得上年少有为。 诸人看着钟离玺的背影,不住的小声打气,曲子墨赌了通杀,倪青赌了甲等,倪白赌了乙等,呼察冬蝉虽说表面上嗤之以鼻。 第一千九百六十九章 白家小姑子 但也不得不承认钟离玺的那张时常带笑的脸的的确确有点意思,所以赌了一个甲等,惹得诸将连连起哄,被呼察冬蝉一瞪眼,又都噤了声。 李落原本下注是丁,后来想了想改了丙注,诸将大是不解,不知道李落为什么如此不看好钟离玺,不过李落既然早先替这酒楼写过酒联,那么必然深知这间酒楼掌柜的心性,莫非当真钟离玺撑不过十句话。诸将不免忐忑起来,呼察冬蝉没心没肺的低声叫道:“过去了,过去了!说话呀,装什么大尾巴狼!” “说上话了,嘿嘿,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句了吧。”呼察冬蝉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扬了扬嘴角,言下之意李落幸亏没有赌丁等,要不然就快输了。平常答话,三五句太容易了,除非搭话那人是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羞与陌生人交谈,这种酒肆掌柜,做的便是这招揽酒客的营生,不说话那倒出奇了。 李落笑而不语,输赢倒也不曾放在心上,都赌了甲乙,没有丙丁岂不是无趣了。 “接着说,接着说,也别说太多了,够甲等就行。”呼察冬蝉小声念叨着,倪青一脸紧张,还有两个赌了甲等的中军骑将士也是一般模样,全神贯注的看着与酒楼掌柜说话的钟离玺。 “咦,那小娘们是干嘛的?搅什么局?” “她怎么和钟离玺说起来没完了,没吃过狗肉,没见过狗跑吗!”呼察冬蝉柳眉倒竖,一脸怒气,惹得诸将人人侧目,不知道日后钟离玺听到了该作何感想。 “嗯!?那四个人是干嘛的?莫非是护花使者?”呼察冬蝉阴阴一笑,偷看了李落一眼,意思是你看上的黄花菜已经被别人给热了。 “不太对劲啊,怎么看着有点找茬的意思,钟离怎么有点动气了,不应该啊……”前面酒楼的局面有些乱,呼察冬蝉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忽地,呼察冬蝉柳眉一振,啐了一口,骂道,“大爷的,打起来了!” 诸将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前是呼察冬蝉惹出来过乱子,还没动手,就领了二十军棍,这下可好动起手来了,不知道回去还要挨多少下。众将士谁也没存着李落在这里就会免了军法惩处的心思,李落治军向来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狠起来连自己都打,最少二十军棍,只会多,不会少。倪白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屁股,一脸苦相,呼察冬蝉也是微微变色,倒不是怕疼,只是被打军棍怎么着都是件丢人的事,马上要回去幽州大营了,万一碰上呼察靖,他那张臭嘴,呼察冬蝉都恨不得给自家哥哥缝起来。 “九句。”李落伸出手指在呼察冬蝉眼前比划了比划。 “什么?”呼察冬蝉一滞,一时没反应过来。 “钟离玺和酒楼掌柜说了九句,我赢了。” “都这个时候了,大将军你怎么还有心思管输赢呢。”呼察冬蝉不满说道。 “有始有终,你不是想赖账吧?” “输了那么多次,我赖过账吗!”呼察冬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李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呼察冬蝉逢赌必输,但赌品极好,愿赌服输,用翟廖语的话说,呼察冬蝉是道上千术老手眼里顶顶好的小肥羊。呼察冬蝉连声催促道:“再不过去就迟啦。娘的!四打一就算了,还抄家伙,丢不丢人!”呼察冬蝉破口大骂道,这时候曲子墨诸将倒是真有点急了,不是怕钟离玺吃亏,是怕万一钟离玺收不住拳脚,打伤人可就不好办了。 李落眉头微微皱了一皱,挥了挥手道:“过去看看。”诸将哗啦一声散开掩了过去,李落一愣,哭笑不得,寻常的街边对峙,手下这些袍泽弟兄竟然连军中兵阵都用上了,而且还是九宫三奇变化里的月轮之法,忒地小题大做了。 “你不过去?”李落身后有人生硬的说了一句,是随同吉布楚和而来的草海地底鬼市高手达日阿赤。 “去。”李落轻轻回了一个字,然后有些感慨的接道,“世事无常,岁月易改啊。” 到了近处,钟离玺尚且克制,不过脸上依然显露怒容,几名打手模样的男子围着钟离玺,一脸阴鸷,不怀好意的瞅着,有一人不知道从哪里拎起来一根棍子,虎视眈眈的盯着钟离玺。李落瞧了几眼,倒觉得其中一人颇是面熟,好像是很早以前自己出手教训过的那个地痞。 一名女子站在钟离玺和酒楼掌柜中间,口若悬河的训斥着钟离玺。李落听了两句,眉头便是大皱,女子出言很是尖酸,而且很不好听,喊爹骂娘,大意是钟离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当街调戏民女,便要送官云云,言辞犀利不说,颇有点城中衙门是她坐堂一般,想怎样便怎样。 李落怔怔无语,眼前喋喋不休的女子怎么也和记忆中那个温婉害羞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这一别说久不久,说近不近,再见时已经判若两人。 身边有看热闹的路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白家小姑子又发飙了。” “怎么回事?” “嘿,能怎么回事,那个年轻人就问了白掌柜几句话,哪样酒好喝,都有什么说道,估摸是个外乡客,就被白家小姑子一顿骂,说是对她姨娘图谋不轨,哎。”说话之人连连摇头,显然看不过女子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 “白掌柜怎么不管管?” “管什么管,听说两个人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相依为命,哪舍得管教她!再说了,官府都不敢管,谁敢管?” “瞎吹吧,官府都不敢?”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人家背后靠山大着呢,咱们知县老爷连提鞋都不配。有一回这白家小姑子在金凤楼吵吵闹闹,被知县老爷的公子训斥了几句,结果被人家给骂的狗血淋头,愣是没敢回嘴,灰溜溜的跑了,你说靠山大不大!” “哎,可惜了白掌柜。 第一千九百七十章 我买那坛酒 模样俊,人也好,摊上这么个小姑子。”那人摇摇头叹气道,接着你一言我一语,明显的话风就走错了地,不知不觉的扯到酒楼掌柜身上去了。年纪不大,才貌俱佳,手有余财,而且还是个寡妇,好像真的挺能引人动心的。 李落听了几句便将耳力收了回来,看着酒楼前不可一世的尤家孤女尤小汐和一旁脸色黯淡、欲言又止的白新晴,还有那几个面目可憎,狐假虎威的地痞之流,这一次,虎成了尤小汐,狐反倒是那几个地痞恶匪。 “呸,人模狗样的,也不撒泡尿照一照,敢调戏我姨娘,我告诉你,我姨娘已经有心上人了,人家在卓城做官,巡检司的大官,你配么?”尤小汐睁着眼珠子,一脸戾气的叫道。 钟离玺忍气吞声,好言回道:“我没有调戏阁下姨娘,若是问哪种酒好喝也算调戏,那你这酒楼不开也罢。” “强词夺理,我说你调戏你就是调戏了。”尤小汐叫嚣道,身边的地痞连声起哄,气焰着实嚣张。 “小汐,你……” “姨娘你别管,有我在,不会再让人欺负你。”尤小汐冷笑着,抱臂看着钟离玺。钟离玺摇了摇头,拱了拱手道:“是我冒昧了,多有得罪,告辞。” “慢着!” “你还要怎样?” “来了酒楼,调戏我姨娘几句就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钟离玺眉头大皱,道:“若不然?” “那坛酒,你买了,我就让你走。”尤小汐趾高气昂的喝道。 钟离玺沉默片刻,沉声回道:“好,多少钱?” “今天我心情好,往常都卖一百两银子,今天便宜点,卖你十两银子吧。”尤小汐冷冷笑道。 钟离玺蓦然抬头,双目冷电四射,目不转睛的盯着尤小汐,若是方才,最多就是个牙尖嘴利,尖酸刻薄而已,但如眼下这般,那就是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这是有违大甘律法的。 白新晴脸色微变,上前一步拉住尤小汐,低喝道:“好了,小汐,别闹了。”说完转头看着钟离玺歉然说道,“对不住了公子,妾身妹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了……” “什么不懂事!?”尤小汐从白新晴手中挣脱了出来,脸色有些狰狞的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嫌我是个累赘,想不管我,想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是不是?是不是!” “小汐,你太放肆了。”白新晴俏脸一红,语气严厉起来,喝道,“进屋去!” “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做贼心虚了吧。”尤小汐脸色猛然一沉,瞪着钟离玺恶狠狠的叫道,“姑奶奶心情又不好了,这坛酒一百两银子,少一个子都别想走!三哥,数好了,少一两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一个泼皮笑嘻嘻的看着钟离玺,道:“打断腿容易,就是不知道小汐姑娘要他断哪条腿?是左边的,右边的,还是中间的?”地痞哄然大笑,尤小汐脸一红,白了说话的地痞一眼,喝道:“都行!” “小汐!” “白掌柜,小汐姑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要是天天有这些苍蝇蚊子围着你转,就算白掌柜不觉得害臊,但保不齐人家巡检司那位大人心里不痛快啊,这要日后问起来,白掌柜可怎么给那位大人交代啊。”泼皮刘三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和他没关系!”白新晴斩钉截铁的说道,一脸懊悔的看着尤小汐,脆声喝道,“小汐,以后不许你再拿恩公的名号出来为非作歹,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恩公!” “我怎么就为非作歹了,我怎么就为非作歹了!”尤小汐脸色大变,歇斯底里的叫道,“如果他早一些,我爹我娘就不会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这是他欠我的!” 白新晴气得嘴唇发青,刚要说话,便听人群中有人清朗接言道:“我不欠你什么。”众人回头,李落静静的站在人群之中,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所谓失望和遗憾之色,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尤小汐脸色一变,白新晴亦是娇躯一颤,欣喜唤道:“恩公……”话刚一出口,白新晴俏脸便是一暗,很是尴尬和窘迫。 李落上前几步,达日阿赤亦步亦趋的跟在李落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同样身子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却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子。 李落看了白新晴一眼,温和一笑,转头望着尤小汐,平声说道:“我欠了你爹娘的命,但我未曾欠过你什么。”说完之后,李落看着方才还气焰嚣张,此际却噤若寒蝉的几名泼皮无赖,淡淡一笑道,“你还记得我?” 刘三身边那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叫了一声大人。 “聚众斗殴,欺压百姓,以不法手段谋利,这都是有违大甘律法的,但罪不至死,你们自去府衙投案吧,我便饶你们这一回。” “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小人这就去投案。”刘三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哪还不知道惹来了真神,连连磕头作揖,起身拽着几个发呆的泼皮直奔府衙而去。李落无奈一笑,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自己倒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了。 李落看着白新晴,两人相视无语,围观诸人瞬间来了兴致,莫非这尤家寡妇当真和这个年轻人有私情?而且这个年轻人似乎来头不小,至少能一句话就把刘三这样的地痞无赖吓得屁滚尿流的人仪狄城还没有。呼察冬蝉也在垫着脚张望,脸上不掩那份好奇和闲得发慌的猎奇意味,看了着实烦人的很。 李落看着钟离玺笑道:“他是我帐下将领,原本许久不见,还想与白姑娘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个玩笑开大了。” “我……” 李落哈哈一笑,没等白新晴说完,一指方才尤小汐强卖的那坛酒,道:“我买那坛酒。” 第一千九百七十一章 恩公留步 “什么?恩公,你……” “一百两是么。”李落和颜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抛在桌上,“钟离,取酒来。” 钟离玺拿了那坛酒过来,伸手拍开泥封,酒香飘了出来,味道却不纯,不是假酒,但也不是好酒,最多值一两银子。李落示意钟离玺倒酒,倒了三碗,李落给达日阿赤递了一碗,达日阿赤扫了一眼,摇了摇头。李落洒然一笑,也不勉强,举起碗一饮而尽,细细品了品,轻轻一叹道:“酒还是屠苏,味道却变了,白姑娘珍重,后会无期。” “恩公,等等!”白新晴急忙叫道,一张俏脸满是惶恐和焦急,眼睛红红的,等到李落回头的时候,却只能张口结舌,连说了几个我字,急的快要哭了,“恩公,我不能收你的酒钱”。 李落温颜一笑道:“这一百两是我替他向你赔礼,是我冒昧了,你我缘尽于此,就此别过。是了,我还从未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姓李名落,字玄楼,御赐定天王,大甘的九殿下。” 李落招呼了钟离玺一声,转身向城外走去,这座仪狄城,此刻也便没什么值得李落再留恋的了。 酒楼前鸦雀无声,所有的人,连同白新晴和尤小汐在内都愣愣的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定天王这个名字,北府的百姓没有人不知道,白新晴以前也曾猜测过那个救了自己,又派人将自己送去清川县的恩公应该是军中一位职权不低的将军,而且很有可能就在高高在上的当朝皇子帐下效命,但白新晴从来也没想过恩公就是那个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甘定天王。 等到李落走后过了很久,人群中才发出一声掺杂了无数情绪的叹息声,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这不是做梦吧。 呼察冬蝉从后面追了上来,诸将也围了过来,呼察冬蝉看了李落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道:“大将军干嘛还要告诉你的名字呢,哼,她也配!?” “气不过。” “气不过?”呼察冬蝉一愣,没心没肺的嘿嘿笑了起来,道,“就是,让她们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人,后悔去吧。” 李落有点怀疑的问道:“她们真的会后悔?” “那当然了,大将军你是不知道当初你把我赶回牧州的时候我多难过了,哭了好多次呐。”呼察冬蝉大咧咧的说着,一点没觉得丢人,倒是李落脸皮发烫,诸将人人侧目,话的确如此,但让呼察冬蝉这么一说怎么有点被人始乱终弃的意思,很别扭。 曲子墨知机的岔开话题道:“嘿,话说回来,这次是大将军赢了啊。” 呼察冬蝉一愣,啐了一口,低声叱道:“钟离,你真笨,还不如让我去。” 钟离玺苦笑不得,不过也得虚心受教,不敢造次。李落洒然一笑,道:“我赢了赌约,输了人心,其实还是我输了,走吧,到了酒泉我请你们喝酒。” 众人说说笑笑着往城门外走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喘息的娇呼:“恩公,请留步。” 众人颇是惊讶,回头望去,却见白新晴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一路追赶了过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很是辛苦。李落怔了怔,停下脚步,默默的看着白新晴。 到了众人跟前,白新晴弯腰喘了几口气,勉强稳了稳呼吸,脸上全是汗意,却娇笑嫣然,像极了那时初见的时候。白新晴将怀里的包裹往李落身前一送,微笑着说道:“在这里恩公就是恩公,出了城,这世上就再没有民女的恩公啦。这是上次民女答应恩公的酒,就是民女娘家的屠苏酒,也许恩公喝过比它好千百倍的好酒,额,肯定喝过的,但这是民女能找到的最好的酒了,送给恩公,就当是还了恩公的情分。” 白新晴笑着说完这番话,泪珠却似那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滴了下来。诸将皆都静默无语,此刻也唯有呼察冬蝉敢说话,反正也被李落赶了一回了,大不了再被赶一回。呼察冬蝉悄悄拉了拉李落衣襟,接还是不接也没说,谁知道呼察冬蝉是什么意思。 李落沉吟数息,将这小小包裹接在手中,包裹里是有一个小酒坛,不大,最多也就能装八两酒,还有几张触感似乎是纸笺的东西。李落揭开包裹瞧了一眼,愕然道:“这是?” 白新晴擦了一把眼泪,微笑道:“这是上次恩公写给我的那幅对联,民女还给恩公,回去之后酒楼的那幅民女会摘下来的,恩公保重,后会无期。”说完,白新晴深深的长揖及地,这才慢慢的转身离去。白新晴的背影很单薄,曾几何时李落的背影也就是这个孤零零的模样。 李落嘴角绽出一丝笑意,低头看了看,这副对联里还夹着方才那张银票,收了,了了,便无遗憾,也无须再让白新晴背负枷锁,缘尽于此,总是无奈。李落没有问白新晴对尤小汐打算怎么办,也许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压垮了尤小汐心里最后一根支撑着的救命稻草,尤小汐遭遇了许许多多她不该遭遇的事,说老天不公平吧,又遇见了牧天狼留了一命,在北府有多少人都已尸骨无存。如果不是白新晴,没有几个姑娘家能从那场劫难中活下来,但在李落看来,白新晴背负的并不比尤小汐少,而且还有许多是替尤小汐在背负着,努力的在活下去。正因为如此,尤小汐就更该努力的活着,而不是这样变得面目全非,相依为命的不单单只是一口饭,还有活下去的勇气。那个时候,尤小汐是白新晴活下去的理由,相依为命,而如今,白新晴却成了尤小汐怨恨折磨的人,不知道尤小汐能从自暴自弃和折磨白新晴中得到多少快感,但离去时白新晴眼睛里的那点决然和心碎李落也看得出来,当勉强不能凑合的时候,就到了最后结局的时候。 第一千九百七十二章 酩酊大醉 李落没有打算再帮白新晴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说无情也好,冷血也罢,管的再多,帮的再多,无奈其实会更多。好在白新晴依旧还是白新晴,没有变。 “大将军你笑什么?”呼察冬蝉奇道。 李落扬了扬手中的一百两银票,笑道:“刚才是心疼银子,现在失而复得,高兴啊,能不笑么?” 诸将尽皆莞尔,呼察冬蝉偷偷瞪了李落一眼,真想现在就躲回牧州去,自家将军真是太没出息了。 过酒泉,州府郡县的大甘臣子皆重礼迎接,若是往日的朝廷钦差,阿谀奉承一定多过诚心实意,这次却稍有不同,犹是壶觞,如果没有李落和牧天狼,当初草海铁骑必将马踏昆江之北,到时候这整个壶觞州会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而且李落代天巡检,权重北府数州,过往党同伐异、欺上瞒下的州府官吏悉数收敛了起来,不敢胡作非为,稍有不慎,抄家灭族的也不在少数。巡检司执法虽有松弛,但一旦追查,就少有半途而废的时候,惩处之严,的的确确让这些个鱼目混珠之辈吓寒了胆子,一个个全都勤政爱民起来,事事躬亲,生怕被巡检司盯上。 此番李落北上出使草海,沿途郡县府衙的官吏和不少的大甘百姓无论晴天雨天,皆都夹道相迎,礼遇之重,冠绝数十载,随行的朝中重臣尽都感慨万千,近些年来何时朝廷恩泽有过这般得民心的时候。 使团走的不快,先头探马传令各府司衙迎接一事尽皆从简,免得劳民伤财。不过话虽如此,各州府府衙该备的厚礼却还备着,该来的官吏一个不少,还多了许许多多黎民百姓,犹是安置在壶觞州的数州流民更是感恩戴德,使团过处,都是跪拜答礼的大甘百姓,拖儿带女,白发苍苍的老人,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比比皆是。望着山呼海啸般口呼圣恩的大甘百姓,不曾经历过北府之战的大甘朝臣大都是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甚是开怀,也有自得,但随同李落北上的牧天狼将士却都是一脸凝重,沉默少语,还有将士面露惭色,颇显落寞。 每每如此,李落会在人前答谢州府官吏和自发而来的黎民百姓,神色谦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什么感慨热切之色,也没有太多的遗憾和自责,诸般种种,只是寻常而已。 民心这种东西,说轻则轻,说重则重,但得民心的若是大甘朝廷也就罢了,如果是李落,未必是一件好事。 在酒泉,李落稍作停留,命钱义和曲子墨入城买酒,钱货两讫,但酒要好酒,不必吝啬,反正朝廷总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也好尝一尝和那些卓城富家公子屋中的一炉添香或是千金小姐手里的一只锦帕值一样银子的美酒是个什么滋味。喝了的便喝了,那些喝不到的,兴许这会骨头都已经化成灰了,只能到了九泉之下再给他们说一说这壶觞美酒的味道。 军中待久了,粗俗的,高雅的,带荤腥的,反正话里话外总也离不开美酒和美人。 刚出酒泉不久,李落就喝得酩酊大醉,说是喝酒,不如说是灌来得更贴切些,李落与军中袍泽通宵达旦,高语喧哗,让同行的朝中使节人人侧目,直吸凉气。 醉了便睡,这一睡就到了次日日上三竿的时候。李落呻吟一声,喝酒助兴,的确是一剂解千愁的良药,但喝醉之后不醒还好,醒来之后这脑袋便似要炸开一样,难受的很。李落半睡半醒的翻了个身,衣不解带,此际揉的皱皱巴巴,半点也没有往日清雅淡然的定天王模样。 李落睁了睁睡意惺忪的眼睛,床头似有一个人影,李落闭了闭眼,又再睁开,眼眶火烧般的疼,着实难受,不过好歹看得清床前之人的模样。 那人似是坐了很久,一脸清冷,带着怒色,看见李落醒转,呼吸微微一重,勉强压下心口怒火,刚要说话,就见李落打了个哈欠,然后卷着锦被翻了一个身,将屁股对着床前那人,竟然就这样施施然的再睡了回去。 那人大怒,是怒不可遏的怒,抓起床边的枕头,恨恨的砸了过去,边打边叱道:“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李落充耳不闻,任凭枕头雨点似的砸在自己身上,隔靴搔痒,不疼不说,还有点舒服,便即慵懒的哼了几声,好不自在。那人气的脸色都变了,却也知道单凭一只枕头决计叫不醒李落,随即丢下枕头,从一旁桌几上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没头没脸的泼了过去。李落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挺身坐了起来,嘶了一口凉气,忙道:“好了,好了,醒了,醒了。” 那人手不停,拎起茶壶浇了过去,结结实实的拍在李落脸上。李落没有躲,脸上沾的全是水渍和茶叶,用手抹了一把,揉了揉眼睛,而后又眨了眨,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人影。 “睡醒了?酒好喝吗?” “不怎么醒,头有些疼。”说罢,李落身子便有歪倒之相,那人手一抖,茶壶蠢蠢欲动,李落连忙坐直,吐了一口气,道,“这次是真醒了。” 李落的怠惰让那人气不打一处来,不过终还是忍下来没有再往李落脸上泼水。 李落揉了揉脸颊,捻起脸上的一片茶叶,一脸倦意的说道:“这茶水忒地凉了些。” 那人冷笑一声道:“刚好解解王爷的宿醉。” 李落哈哈一笑道:“大甘壶觞美酒天下闻名,不知道拨汗有没有尝过,我这里还有几坛没来得及开封的,不如请拨汗品尝品尝。” 那人果然是相柳儿,俏脸生寒,冷冷说道:“王爷是打算醉死么?” “酒难醉人,心事才醉人啊。”李落微微一笑,接道,“想见拨汗一面当真不易。” “你!?” “好了,不说了。 第一千九百七十三章 另类知己 拨汗既然来了,那这酒我便暂且不喝了,如何?” “无耻!” “哈哈,拨汗不是头一回说我无耻了,说不得日后还有更无耻的时候。” 相柳儿一愣,不明所以,忽见李落一把掀开被子,作势就要起身。相柳儿俏脸生霞,忙不倏别过头,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沐浴更衣啊,拨汗远道而来,我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你真是越来越无耻了。”相柳儿火冒三丈,偏生又拿李落没有办法。 李落眨了眨眼,看着咬牙切齿的相柳儿,笑道:“拨汗与我同处一室,不怕我酒后乱性,有损拨汗清誉么。” 相柳儿回过头冷笑着盯着李落,不言不语。李落摸了摸鼻尖,也知再这般孟浪就有些不合时宜了,随即一整衣衫,正颜一礼道:“情非得已,还望拨汗莫怪。” “你搅得天下皆知,要我怎么办?” “若非如此,拨汗避而不见,我也只好出此下策。”李落见相柳儿脸色又有发寒之色,告罪道,“的确是无耻了些,拨汗大人有大量,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相柳儿气归气,但两人亦敌亦友,算得上一对另类的知己,却也知道李落此举的用意,无非是逼自己现身。相柳儿吐了一口气,清冷说道:“你当真想去鹿野那伽?” “不想去。”李落和颜一笑,缓缓说道,“不想去却不得不去,前路漫漫,若没有拨汗相伴,这一路我怕是走的不会安稳。” “她不去?” 李落明白相柳儿口中所说的她是指壤驷宝音,回道:“我问了,她不想去。” “嗯,能不去,最好。” “你我二人不在此列,对么?” 相柳儿沉默半晌,淡淡说道:“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迟一些早一些没多少分别。” “拨汗总是话留三分,我实在不明白拨汗为什么不想我去鹿野那伽。” 相柳儿抿嘴不语,李落笑了笑,随口说道:“拨汗应该不是怕我看见什么,莫非是怕我看到什么之后我会让拨汗失望么?还是说当年有一个如我这般的人让拨汗失望过,拨汗担心重蹈覆辙呢。” 相柳儿一滞,惊讶喝道:“你怎么……”话还没有说完,相柳儿猛地收口。李落也是一愣,方才只是随口一言,莫非误打误撞,说到了相柳儿的痛处。 “咦?当真如此?”李落一脸惊讶的看着相柳儿,相柳儿有些烦乱,霍然起身,一言不发的离帐而去。李落怔怔的看着相柳儿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叱咤草海的奇女子身上背负的怕是不比自己少几分。 李落出了大帐,日头已在当头,晒的人暖洋洋的。李落伸了伸懒腰,头是有些疼,不过神清气爽,好久没有这么闲散的光景了。 帐外站着几人,钱义几将拦在帐外,达日阿赤也在,一手握着剑柄,冷漠的望着身前两人。李落定睛一看,哑然一笑,也是熟人,草海年青一代的绝顶高手,斛律封寒和泊肃叶。 第一千九百七十四章 同往幽州 比起钱义诸人的冷眼,斛律封寒倒是洒脱的很,抱臂含笑,腰间长刀松松垮垮的摆在一旁,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泊肃叶斜斜靠在旗杆下闭目养神,听到李落出来的声音,只是微微睁眼瞥了一眼,便也不再留意,倒是斛律封寒抱拳一礼,笑道:“王爷,许久不见了。” “还好,不算太久。拨汗呢?” “去那边了。”斛律封寒一指左侧一处营帐,笑道,“能让拨汗这么生气的,天底下怕是只有王爷一人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回道:“这是称赞?” “反正不是什么坏话。” “又要北上草海,这一次你我是敌是友?” “我只是一把刀,不分敌友,王爷与拨汗是友,那我便也是友。” 李落展颜一笑,道:“看来你我很难是朋友了。” 泊肃叶猛然睁眼,冷冷的看着李落。李落微微一笑,看着钱义说道:“酒没有喝完吧,取两坛来,送给斛律将军他们。” “属下遵令。” “却之不恭,那就多谢王爷美意。”斛律封寒笑道。 “好说,请告诉拨汗一声,歇息半个时辰,我们往幽州去。” “王爷不多歇歇?” “不了,人都齐了,早些去,早些回,再者说了,不是时日无多了么。”李落微微一笑,看了看微微变色的斛律封寒,自去朝中使臣的营帐商议北上诸事。 下一处停留之地,幽州,华海。 —— 去三章府的这一路谷梁泪走的很不痛快,身边莫名其妙的多了这些人,虽说她们好似都很有眼力,规规矩矩,有事无事的也不会在谷梁泪眼前晃荡碍眼,但总归是心里的一根刺,拔也拔不得,留也留不得,格外叫人心烦。 到三章府的这段路程多丘陵,地势起伏不定,没有险山,没有恶水,田垅分明,层层叠叠的,水清山绿,花红鸟鸣,再添上几头黄牛和几个蓑笠翁,确确实实是一副顶好的田家小憩图。到了这里,谷梁泪的心绪才好了些,脸色渐柔,微露喜色。 一行诸人各怀心思,谷梁泪心思聪慧,虽然没有挑破,但也能猜个八八九九,归根就里都在柔月身上,让谷梁泪好奇的是便是到了如今之时,柔月依旧没有完全信任李落,向李落隐瞒着什么事,或者身在一个更大而且更加隐晦的棋局当中,柔月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谷梁泪暂且没有想明白。说谷梁泪没有想明白,倒不如说谷梁泪不愿多想,前日,柔月不该让那书生和左姓大汉留下来的,便是这一留,在谷梁泪与柔月之间生了芥蒂。谷梁泪偶尔会多瞧一眼那个看样子已经忘了身处困境,只会对着美景摇头晃脑,吟诗赞美的书生,源在柔月,结在书生。 柔月的心思谷梁泪并不想知道,只是李落让她将柔月平安的送到盟城交给琮馥,谷梁泪便送了,至于言心和那个自称皖衣的姑娘,谷梁泪固然吃惊,却也无惧,相处的好当然最好,交恶也没什么关系,总不能强求什么人都是友非敌。这般心思本是寻常,但面对着江湖上最顶尖最神秘的两个地方出来的传人,实则很少有人能如谷梁泪这样淡然处之。谷梁泪自己没有觉得什么异样,却是仓央嘉禾心细如发,多会留意一举一动自然而然的谷梁泪,这才肯定谷梁泪当真未曾将言心和皖衣放在心上,仓央嘉禾不免暗自诧异,这位出身红尘宫的大甘王妃,如果不是目空一切,那就的的确确不能等闲视之了。 言心救下的紫衣女子业已醒转,醒来之后脸上的迷离之色一扫而空,整日沉默寡言,冷若冰霜,只有言心和她说话的时候才会稍解脸上的戒备之色。重泉好奇心很重,偷偷跑到左姓大汉和书生那里打听了几次,刚开始两个人闭口不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实在耐不住重泉的孜孜不倦和旁敲侧击,左姓大汉只好告诉了重泉始末。原来这紫衣女子近三年来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被江湖中人称之为雪神仙子,与天一堡景余琼并列为好事之徒列出的江湖七美当中,排名犹胜景余琼,位列第三。这位雪神仙子名叫古丽苏如,出身西域大雪山,似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至少重泉就没有听说过,难怪那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重泉就觉得这个古丽苏如好看是好看,模样怪怪的,直到此刻才明白古丽苏如不是大甘人氏,而是有着西域异族血统的外乡人。 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还是个单身漂亮的妙龄女侠,不用想就能知道这一路上会碰到多少觊觎的眼光,尤其是三章府这样有天无法的地方。古丽苏如一向谨慎,自己这幅容颜是自己行走江湖的一件利器,称之神兵也不为过,但是很多时候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很大的麻烦,所以古丽苏如一向很小心,但是再小心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等到古丽苏如察觉出来之后中毒已深,而且中的还是历来被江湖中人最不齿的淫毒,下毒之人其心不言而喻,就是为了劫色而来。 古丽苏如一边御敌,一边伺机逃走,不过下毒的人是个中老手,封住了古丽苏如逃往三章府的方向,慢条斯理的将古丽苏如赶往深山之中。进了山,失身事小,能否再活着出山也难以预料,别看江湖上这些淫徒之辈贪花好色,更有甚者还以怜花自居,一旦发泄了兽性,下手狠毒犹胜旁的凶徒大盗,在他们兽欲之后,这些美丽的皮囊还不如鸡犬诸物,至少还能果腹驱寒。 就在古丽苏如迷失在淫毒之中,万事皆休之际,书生和左姓大汉从天而降,确切的说是左姓大汉从天而降,解古丽苏如之危于倒悬之中,拦住两个正要淫辱古丽苏如的歹人。一番争斗,古丽苏如神智已失,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应该是左姓大汉,而那大汉也没打算说出来。 第一千九百七十五章 天韬奇书 外表看上去粗鲁,心思倒也体贴。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有些巧合了,两位大甘武林中名声知道的人不多,却属绝峰山巅之上,新仇不多,却有宿怨,不知道从哪里来,一路打打停停,很巧的撞见了行凶的两个色魔和渐渐落了下风的左姓大汉,然后皖衣随手点了左姓大汉的穴道,言心出手驱走了两个摧花凶徒,腾出了一片地方,接着又争斗起来。 言心有心拦住行凶两人,只是皖衣出手咄咄逼人,不给言心喘息的机会,无奈只好放任两人逃走。如果不是皖衣无心旁顾,书生决计难以从皖衣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将左姓大汉拽出来;如果不是古丽苏如梦呓般呻吟声,言心和皖衣的交手过招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停手,也便见不到密林外的谷梁泪和柔月了。 诸般巧合,看似合情合理,只是谷梁泪在听重泉说过之后有一丝疑虑,就算都是巧合,这个行走不便的仓央嘉禾莫非也是巧合,不过从她刚来之时的言语业已表明她就是为了谷梁泪而来,至于皖衣和言心,多半两者兼顾吧。 左姓大汉名叫左右棠,江湖诨号横练太保,一身外门功夫颇有造诣。谷梁泪自然是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四剑侍中杜鹃和参天熟悉大甘江湖过往事,听说过左右棠,风评不差,至于算不算正人君子不好说,但最少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江湖豪侠。书生的名字很怪,叫风憾林,姓不多见,名字也不多见,念上几遍,便觉得连同书生这个人也变得怪怪的。 只身闯荡江湖,遇上摧花恶徒,中招不敌,姑且算是英雄救美吧,这是戏文里的桥段,听得夜雨长吁短叹,怎么自己就没有碰上,好叫自己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回。当然这些夜雨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谷梁泪会不会训斥不一定,但风狸一定会冷言冷语的笑话自己。 左右棠和古丽苏如都是去三章府,这倒不是巧合,而是因为三天之后,在三章府城外的杏子林有一场武林大会,广邀天下英豪,共襄盛举。话是左右棠说的,当夜雨问什么人办的武林大会,左右棠摇头不知,都是什么人去,左右棠还是不知,去了共襄什么盛举,左右棠依旧摇摇头一脸茫然,不知道夜雨问这些干什么,让去就去了,打听那么仔细做什么,气得夜雨小声骂左右棠是个笨蛋。左右棠哈哈一笑,没有动怒,说是小时候自个爹娘和师父都说自己笨,不开窍,而且自己的确是笨,不懂别人心里的花花肠子,被人骗了很多次,有陌生人,有知交,有好友,但倒是没有仇家骗自己,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夜雨听了就不说话了,眨了眨眼,看了看一脸坦然的左右棠,出奇的安安静静的没有反驳。 最后还是甘琦从古丽苏如口中得知了些消息,这一次三章府武林大会的声势比起当初在壶觞忘忧谷中的武林大会要小不少,那一次事关天子剑,又有护天盟替天行道,匡扶正义诸般种种,所以靠山很大,声势自然想小都小不了。而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就没那么多官面上的曲曲折折,发乎江湖,止于江湖,气势不足,不过更纯粹,也更热闹些。缘起之因,是一本秘笈,名为天韬。 说起天韬这个名字,谷梁泪或许不甚在意,但李落却知之甚详。说到天韬,就不能不提地略,合起来就是天韬地略,天韬重势,攻敌致胜于无形;地略重谋,穷尽变化之术,后世中的兵家奇书六韬三略都是借鉴天韬地略的部分精髓而已,所以这两卷兵家绝学可称得上是绝世奇物。当年有名有姓记载的天韬地略,一在素骥广陌,另一在清游龙山,怀璧其罪,广龙两家都已烟消云散,龙家勉强留了一支,改姓为庞,便是当年李落在秀川县遇见的程家夫人庞婉茨。李落从庞婉茨手中得地略一卷,那个形似补天的龟甲,至于天韬却下落不明。当年北上草海之际,李落曾在号称万物可藏的草海地底鬼市中问过孛日帖赤那,未见其踪,年前倒是从卓城地下交易中风闻有天韬卷隐隐约约的只言片语,不等李落辨明真假,就又石沉大海。这一次再出现,就是洛州的三章府。 倘若三章府的天韬奇书就是兵家天韬地略中的一卷,那么卓城地下交易中的消息十有八九确有其事。不过如果真的是兵家天韬一卷,必然会震动整个朝野,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江湖上闻风而动,很多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大约都觉得此天韬非彼天韬。而且一卷天韬,固然如雷贯耳,但江湖并不是兵家扬名立万的地方,天韬扬威,终究还是要在沙场一展所长,此番能引得江湖中人趋之若鹜,除了一卷不知底细的天韬,据说还有一套惊世骇俗的剑法和一把神兵,这才是令江湖中人真正动心之物。 古丽苏如听到的消息远比左右棠要细致许多,这也不算意外,一个粗豪单纯,一个冷艳动人,换成是谁,恐怕都愿意给古丽苏如多说几句。 对古丽苏如行恶之人十有八九也是为了那本武林秘笈和神兵利器而来,古丽苏如只是他们见猎心喜,临时起了色心,而左右棠和古丽苏如本就是为了此次武林大会而来,此番过罢,古丽苏如便又多了一个必然要赴此次武林大会的理由。至于谷梁泪一行,自然是能避就避,若是天韬,谷梁泪还有些兴趣,如果是什么武学秘笈和神兵利器,谷梁泪委实没什么兴致,要是能夺下那卷天韬送给李落也还不差,不过此际一卷天韬,似乎不如柔月的安危来得重要些。 言心和皖衣同样可有可无,几个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谷梁泪瞧的分明,大概是自己去哪,她们会跟着去哪,形影不离。 第一千九百七十六章 凝露 谷梁泪定了定神,抛开这些烦人的念头,先到三章府府城再说,依之前所言,到了三章府,众人就各自离别,倒要瞧瞧她们还怎么厚着脸皮跟在自己身边。 马车走的比往日快些了,显然谷梁泪是想早些到三章府,虽说谷梁泪暗自盘算着到了三章府她们肯定会找别的借口,但只要不到三章府府城,她们总能心安理得的跟在一旁。 脚程快了,三章府很快就到,官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很显眼的多了许多佩剑伏刀的江湖客,风驰电掣,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扬起地上的尘土,气得重泉柳眉倒竖,小声咒骂个不停。几次呼啸,等着皖衣似是无意的掀开帘子惊鸿一瞥,也不知道是冲哪位俊彦英杰抿嘴一笑,短短半日,身前身后就多了不少闻风而来的江湖中人,若即若离的围着马车打转,让重泉夜雨嘟着嘴很是不高兴。等到过一间茶棚,众人喝茶歇脚,古丽苏如也下了马车,白衣妩媚,紫衣清丽,皆是万中无一的绝色女子,秋菊冬梅,白衣似乎更胜一筹,几乎就在眨眼间三章府府城外一片哗然,有女绝色的消息不胫而走,闻风而动的浪客公子如过江之鲫,当真是比嗅到香气的蝴蝶蜜蜂还多,指指点点,好不恼人。也是万幸仓央嘉禾行走不便,只叫何月钩送了些清水便好,自然也有谷梁泪言心柔月诸人做了男子打扮的缘故,不至于那么显眼,若不然,只怕到时候三章府万人空巷,再要掩盖行踪可就难了。 不过福祸相依,殊不知男儿俊秀,一样容易让别人嫉妒,也能叫那些侠女夫人们留恋不舍,不见这一盏茶的工夫,尾随诸人中便又多了些姑娘家的面容。 谷梁泪不胜其扰,往日清冷的性子愈发见了恼意,不假辞色,虽说不会冷言冷语,但也不会强颜欢笑,不过只要过了三章府,少了皖衣和古丽苏如,想来这些跟着的人也该走个七七八八了。 匆匆用了些清茶淡饭,众人刚要动身,从旁而过一架华丽的马车,车前车后有十余人护卫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锦衣彩带,做同样的服饰打扮,看上去孔武不凡,极有气势。 这样的马车自然看不上路旁区区一家简陋茶店,虽然没有趾高气昂,不过的的确确不曾正眼看上茶棚一眼,就这样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谷梁泪一行诸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路修了就是人走的,自己走得,旁人也走得。 就在众人刚要各自上马车的时候,忽然那架奢华绮丽的马车停了下来,从侧窗探出一张似颦似笑的如花玉颜,一脸吃惊,呆呆的看着风狸搀扶的柔月,好似不敢相信一般,扬声叫道:“姐姐!?” 柔月一怔,寻声望去,也是一愣,颇是有些难以置信,朱唇微张,良久无言。 “停车!”那艳丽女子娇呼一声,马车便即停了下来,有一侍卫上前刚唤了一声“少夫人”,就见马车镂空雕香的小门从里被人推了开来,一名身穿彩衣宫装的女子钻了出来,小巧莲足,一双宝蓝绣鞋,鞋面上以五彩丝金银线绣了“鱼戏莲”的图样,小得差堪盈握,更显主人秀气,指如葱白,面似桃花,清丽与风情两者兼顾,竟是个绝佳女子。 那女子看着柔月,眼中再无旁人,飞身便跳下马车,唬得一众侍卫一大跳,连忙围上前去。女子落地一个踉跄,秀眉微蹙,似是崴了脚,却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拨开身前侍卫,朝着柔月小跑了过来,到了近处,定定的望着柔月,美目晶莹,哽咽着说道:“姐姐,是你吗?是你!我不会认错人的。” 柔月心中一慌,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那女子泪眼婆娑,带着些许哭音,轻声唤道:“姐姐,是我啊,我是凝露呀,你不认我了么?” 柔月张口欲言,千头万绪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谷梁泪静静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俏丽女子和面露紧张的柔月,半是无奈,半是苦笑,李落嘱托避人耳目显然只是妄想了,先是皖衣和言心,再是这个行走不便,轻功却已登峰造极的仓央嘉禾,如今又有一个不知姓名的拦路女子,显然业已认出柔月,只怕要不了多久,自己这一行便将无处藏身。谷梁泪轻轻吐了一口气,胸中意气渐盛,既然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索性便如此,倒要瞧瞧这世上有什么人能挡得住红尘宫和自己。 “他乡遇故知,也是喜事,没关系的。”谷梁泪轻轻一笑,颔首示意。 柔月哦了一声,百感交集的看着眼前一脸殷切的凝露,微微一叹道:“好久不见了,凝露妹妹。” 昔日的月下春江,过往的花魁,柔月流落,紫盈香消玉殒,眼前江船前代之主凝露也早已嫁为人妇,不过看上去颇受夫家恩宠,还算富贵。 “姐姐,真的是你!”凝露娇呼一声,一把抓起柔月素手,一边笑一边哭,仿佛劫后余生,恍如昨日。 一众侍卫原本吃惊于自家夫人与一个俊秀男子卿卿我我,面露寒色,听了几句大约也明白眼前男子是个女扮男装之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奇的打量着柔月,皆露讶色,若是这俊秀模样的人儿换回女装,想必也是位倾城倾国的佳人。 风憾林一脸茫然,小声嘀咕道:“不是程公子么,怎么变成姐姐了?” 风狸白了风憾林一眼,没眼力也就算了,连点眼力见也没有,真是难为行走江湖还能活这么久了。 柔月轻轻拂了拂凝露泪珠,慨然道:“你不是去天南了么,怎么会在三章府?” 凝露脸色一红,颇显羞赧,嚅嗫道:“姐姐,我……哎,你不会怪我吧。” 柔月心思通明,稍作思量便已明白过来,都是无根浮萍,空有一副皮囊,可是谁又敢说年老色衰之后还能安度余年呢。 第一千九百七十七章 再填一位丽人 想必当初分别之时凝露的一句自去天南也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免得柔月日后记挂,今日能在道旁相认,单此一处,便知凝露的的确确也还记得她这个名分上的姐姐。 凝露擦了擦眼泪,笑道:“让姐姐看笑话了。”说罢,美目瞟了谷梁泪一眼,抿嘴浅笑道,“这位莫不成是我那姐夫?” 柔月俏脸飞红,轻轻拍了凝露一记,轻喝道:“乱说!” 凝露微微一笑,面露揶揄,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让一众侍卫面面相觑,往日自家这位夫人待人接物颇有风度,难得见这般天性童真的模样,看来必是闺中至交了。 谷梁泪微笑摇头不语,凝露抓着柔月的手不愿松开,疾声说道:“姐姐,我夫家就在前面的三章府,近来说是有个什么武林大会,我家相公就在不远处的杏子林,姐姐随我同去吧,可算见到姐姐了,让妹妹好好陪陪姐姐,好么?”凝露央求着,一脸期盼。 柔月左右为难,如今身处境地不是不知道,可是连番几次变故,柔月也知道自己怕是早已暴露行踪,再是遮掩,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柔月回头为难的看了谷梁泪一眼,凝露见状吐了吐香舌,笑道:“公子,把柔月姐姐借我几天可好?” 谷梁泪微微一笑,亦无不可,凝露高兴的牵手就要拉着柔月上去自己所乘的马车,谷梁泪示意风狸跟过去,就听皖衣娇笑道:“我们两个陪你们一起吧,她身子不甚爽利,也得有人照顾。” 凝露微微吃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柔月轻轻摇头,并未多言,谷梁泪略一沉吟,看了皖衣一眼,皖衣轻轻颔首,大略的意思是叫谷梁泪放心。谷梁泪暗自咋舌,一路牛鬼蛇神,哪个能叫自己放心的,不过事已至此,也便由得柔月。 四人向那架华丽的马车走了过去,边走凝露边状若无心的问道:“姐姐你不是一直在卓城么?这次是去哪里呀?” 柔月含糊没有应答,推说了几句。谷梁泪若有所思,言心走到谷梁泪身边,轻声说道:“她是当年卓城月下春江的花魁之一,江船凝露,算是相识,不过当真有这么姐妹情深么?” 谷梁泪看了言心一眼,言心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彼此皆是才智高绝之辈,闻弦知雅意,一个红尘女子,长袖善舞,见到女扮男装面有难色的故人,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莫非当真瞧不出柔月有难言之隐,只怕未必吧。 众人又再启程动身,同行再添一位丽人,一众登徒浪子便又多了几个,不过瞧着这些面露凶芒的英武护卫,大概也知道眼前之人不好想与,远远吊着,不敢近前。 马车刚走不久,夜雨就从一旁钻进了马车,小脸红扑扑的看着谷梁泪,低声说道:“二公子,打听清楚了,那女人是三章府胡家的少夫人,胡家在三章府名头不小,好像叫什么断三门,门下有弟子近千,染指黑白两道,很有实力,听说是个跺跺脚三章府也要颤三颤的大门大户。” “不是断三门,应该是断山门,门主的确姓胡,门中绝学叫断马刀,你听岔了吧。”杜鹃纠正道。 夜雨一呆,小脸通红通红的,呸了一口,低骂道:“榆木脑袋,连个名字都记不住。” 谷梁泪莞尔,笑道:“左右棠告诉你的?” 夜雨莫名其妙的脸皮一烫,难为情的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谷梁泪怔怔出神,忽然想起不久前李落曾经问过她一件事,这世上可有什么人能将一件件一桩桩的小事积在一起,促成一个理所应当,结果却截然不同的事么。 “你觉得巧么?”车厢里一直很少出声的仓央嘉禾忽然问道。 “很巧啊。”谷梁泪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时也看不透的宛若冬雪梅花的女子,淡淡回道。 “她们都很巧合,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那你是巧合么?” 仓央嘉禾沉默不语,谷梁泪也不多问,相处几日,约莫也能看出仓央嘉禾的性子,她若愿说自然会说,若不愿说,问也没用,来历最是神秘,不过谷梁泪隐隐却有一种感觉,这群人里,除了红尘宫诸女之外,怕是唯有这姐弟二人最让人心安。谷梁泪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回去卓城,当要好好问一问李落,到底有多少人是自己不知道的。 杏子林就在三章府北城六里外的一座山丘下,漫山遍野尽是杏树,这个季节杏子早就熟过了,只剩下满山墨绿,风一吹沙沙作响,倒也清爽,不过最美的时候该当是初春时节,杏花团簇,蜂鸣蝶舞,美不胜收。 没了杏子,不过此刻这杏子林里的人却不少,三五成群,皆是江湖豪客,难得见上一个踏青游赏的寻常人家,谷梁泪也是好奇,若是异宝现世,怎地这武林大会倒像是卓城城南庙会一般,松松散散,到处都是口若悬河的高谈阔论,好不逍遥。 群雄没有章法,左一堆,右一撮,乱七八糟,林中搭了几间简单的帐篷,纯白颜色,在杏子林里格外乍眼,凝露所乘的那架马车便是朝着帐篷一路直行,群豪尽皆让开去路,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到了三章府,就算再是了得,多多少少也要给三章府三足鼎立之一的断山门些颜面。 进了人群,听着马车外熙熙攘攘的议论声,谷梁泪才明白过来,这秘笈神兵虽有消息,却未真正显露踪迹,正是如此,这些闻风而来的江湖豪客大都翘首以待,非得关头,自然是养精蓄锐的好,这个时候就喊打喊杀,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渔翁得利之辈。 马车到了帐篷前停了下来,数人迎上前来,正中是个身形矮胖的年轻男子,满脸红光,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将眼睛挤成了一道缝,偶尔睁大眼睛时,就见精芒时隐时现,颇显戾气,绝非是外表看上去的敦厚老实。 第一千九百七十八章 断山门 “相公,我回来啦。”凝露挑开车帘,笑颜如花,向着矮胖男子娇声呼道。 矮胖男子哈哈大笑道:“玉儿,你可算回来,想死我了。” 凝露俏脸一红,啐了一口,笑骂道:“不知羞,有人呢。” “哈哈,怕什么,想自家媳妇还犯法不成,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凝露俏脸飞红,固然羞赧,却似也是甜在心头,白了矮胖男子一眼,笑道:“相公,你猜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谁了?” “谁?”矮胖男子一愣,挠了挠头,问道。 “姐姐快来,他是妹妹相公,断山门的少门主胡不群。” 凝露盛情,柔月不便推辞,跟着凝露下了马车,胡不群眼睛一亮,讶声问道:“这位是?” “她是我姐姐,以前的时候很照顾我,这次刚巧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我就邀她来府里小住几日,相公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既然是内子旧识,那也是我胡不群的贵客,别说小住几日,想住多久都好,让玉儿陪你在三章府好好玩上些日子。”胡不群大笑说道,“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柔月刚要说话,凝露便抢着说道:“她叫柔月,以前在卓城很有名呢。” 胡不群一怔,眼中有异芒一闪而逝,神色如常道:“原来是柔月姑娘,里面请,别在外边站着了。”说话间,皖衣和风狸也下了马车,风狸还好,乍见皖衣,胡不群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美艳的丽人,先前以为自家夫人已是世上少见的绝色,此刻见了皖衣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胡不群咽了一口唾沫,惊声问道:“这两位是?” 皖衣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道:“妾身见过胡门主,我们是她的朋友,一同外出游历的,叨扰胡门主,还望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哪里话,哪里话!哈哈,有朋自远方,高兴,高兴的很。”胡不群眯着眼睛大声笑道,凝露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没有做声,只是引着柔月进了女眷休息的帐篷,没有再理会谷梁泪诸人。不过当然也有人上前招呼,堂堂三章府地界的翘楚门派,又是少门主夫人的故友,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自然不能太寒酸了。 谷梁泪看了一眼柔月的背影,若有所思,皖衣和风狸亦步亦趋的跟了过去,言心走到谷梁泪身旁淡淡说道:“皖衣若是去了,她就无须梁公子挂念,出了差池,她比你更难受。” 谷梁泪眉头一皱,颇有些反感言心此言,先不论皖衣品性如何,这般说话,言外之意自然与卓城那位有关了,岂不是有挑拨谷梁泪与李落夫妻关系之嫌。谷梁泪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命甘琦照看诸人,莫要生事。甘琦自然应下,这位断山门的少门主倒是多留了片刻,给足了谷梁泪几人面子,不过想来多半还是看在引得诸人惊呼连连的古丽苏如和仓央嘉禾身上,只是胡不群看去仓央嘉禾的眼神里多了惋惜,也不知道是惋惜如此佳人竟然是个残疾之人,还是别有用意。仓央嘉禾见怪不怪,淡漠如昔,何月钩颇显恼色,冷哼一声,眼中电芒刺骨,胡不群微微一惊,讪讪一笑,抱拳一礼请了诸人进去歇息。 这帐篷外头看着简单朴素,进了里间才知别有乾坤,一应诸物俱是齐备,倒似个大巧若拙的行宫一般,瞧得出这断山门的财力的确不凡,而且很会享乐。风憾林原也想跟进去,被夜雨瞪了一眼,尴尬连声告罪,和左右棠蹲在帐篷外,不一会,两人便有说有笑的谈论起这场武林大会来,很是激动,好似忘了被皖衣胁迫一事,反正在哪也是待着,还不如跟着谷梁泪几人自在些。 进了帐篷,有断山门弟子奉茶,送来瓜果点心,手脚很勤快,不过进去之后一双眼睛大都会瞟上古丽苏如和仓央嘉禾一眼,着实叫何月钩没有好脸色。 过了半个时辰,皖衣三人从外走了回来,进来之后皖衣一脸喜色,柔月似有呆滞,风狸满脸古怪,欲言又止。谷梁泪微微诧异,问道:“怎么?” 皖衣嘿嘿一笑,道:“托铁衣公子的福,刚刚知道了这桩异宝的夺法。” “怎么夺?”甘琦问了一句。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江湖上的东西,到了最后自然还得靠武力分个高下。” “比武?”甘琦皱了皱眉,果然俗套的很。 皖衣点了点头,回道:“不错,比武,以武论高下,能者得之。” “谁胜了就能得宝?”甘琦有点不相信,若是这么简单,何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谁说不是呢。” “既然是异宝奇珍,无价之宝,究竟是什么人愿意拿出来与天下人共享之?” “嘻嘻,当然没有这么好心的人,宝物现世,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只不过这一回有点棘手。” “怎么棘手了?” “没有宝物,只有宝物的消息。” 甘琦淡淡哦了一声,早些时候就知道了,要是异宝已然出世,杏子林里的群豪还能这么悠哉的谈笑说话,十有八九早就争的血流成河了。 “消息从何而来?”谷梁泪问了一句,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 “一位江湖上成名已久,如今隐居山野的奇人异士,寒江翁杜酌。” 言心轻轻咦了一声,颇是惊讶,皖衣口中所说的寒江翁杜酌并非江湖上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是一位鼎鼎有名的武林前辈,与大隐于市琴棋书画的天涯四友相识已久,而且与棋先生更是相交莫逆,言心少年时曾见过几次,后来见的次数便不多了。言心听棋先生说过,此老性喜山野,多会流连大甘的名山胜水,行踪不定,时常在江边湖畔结庐而居,江湖人便送了一个绰号寒江翁,成名的兵刃是一把啄鱼索,在大甘武林奇功绝艺榜上显赫有名,不同凡响。 此老年纪不小了,若是和棋先生相差无几。 第一千九百七十九章 比武 想来也有古稀上下,半生游历大甘山水,倘若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什么奇珍异宝倒也不无可能。虽说此等之物多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凡事总有万一,只是这万一之后,这位江湖前辈将这个消息传扬天下,人尽皆知,这样的举动颇让人费解,是本意如此还是另有玄机,眼下却还不得而知。 “据说这秘笈神兵的消息就是从寒江翁处流传开来的,曾有宵小之辈觊觎窥视,杜酌不胜其扰,索性传言中府诸州地界上的数个名门大派,同为见证,以武定高下,胜者可得神兵秘笈的消息,然后能者得之,所以说这老头子现在卖的只是个消息,还不知道真假。”皖衣笑嘻嘻的说道,看着言心问道,“喂,你听说过这老头吗?他说的话真假几成?” 言心看了皖衣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只是听说,这些年不曾见过真人,怎知真假?” “嘻嘻,你们那不是号称天下大事无所不知么?你不知道?” “岂敢,天下诸事,不入耳者十有八九,如何敢说无所不知。倒是听闻迷情圣女知交红颜遍布天下,若想知道些什么,应该容易的很。” 皖衣脸上一恼,有点心虚的瞥了看不出喜怒的谷梁泪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彼此彼此,说到知交满天下,我还得甘拜下风。” 谷梁泪悠悠一叹,道:“咱们说正经事?” 皖衣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件。” “什么两件?” “两件正经事。” 谷梁泪吐了一口气,好脾气的问道:“哪两件?” “第一,这回比武不是单打独斗,较量的两方以五人为数,五局三胜,胜者便可以拿到寒江翁的消息,一共取五支,入得宝山,是不是空手而归就要看各自的本事。第二,”皖衣笑嘻嘻的望着谷梁泪,接道,“我刚刚给我们也登了名册。” “我?们?我们是谁?”谷梁泪一脸错愕道。 “梁公子你呀,还有她,”皖衣指了指言心,又瞧了瞧仓央嘉禾姐弟,努了努嘴道,“还有他们。” 谷梁泪朱唇轻启,半晌无语,良久才有些头疼的说道:“我无意什么奇珍异宝,皖衣姑娘若是喜欢,还是另找他人吧。” 皖衣一脸幽怨的看着谷梁泪,问道:“梁公子不想看看这件事背后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吗?” “不想。”谷梁泪一口回绝,很是决然。皖衣张口结舌,千般说辞,对着谷梁泪看似温柔,实则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的面庞却不知道从何开口,看似已经知道就算开口,谷梁泪也不会回心转意的念头。 皖衣有苦难言,这才刚刚信誓旦旦的要去夺宝,转眼就被谷梁泪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着实丧气,不过话说回来,这天底下什么宝物是魔门没有的,所谓奇珍异宝,固然不入谷梁泪的眼,多半也未必会叫皖衣另眼相看。 皖衣求助的看着言心和仓央嘉禾,言心似有思索,倒是不觉得皖衣只是在任性胡闹。仓央嘉禾忽地轻轻插言道:“其实去看看未必是一件坏事。”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看上去最是清冷的仓央嘉禾头一个有意夺宝。谷梁泪看着仓央嘉禾,沉吟少顷,问道:“仓央姑娘何出此言?” “路途还远,今个有武林大会,明个怕不是又冒出来个武林小会,总归不会叫人安生,与其猜测明日会遇到什么,还不如且看看眼前这件到底如何。” 谷梁泪沉默不语,到了此刻哪还不知道这一趟路上的艰难,就算眼前诸人,怕也是各怀心思。 “是极是极,仓央妹妹说的极是,嘿嘿,送上门来的,去瞧瞧也没坏处。” “你怎知道这异宝就一定是我们的。”谷梁泪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说道。 皖衣哈哈一笑,道:“我随便起了个名字,咱们呢从今日起就叫三分楼,卓城三分楼,梁公子是楼主,言大公子是左护法,仓央妹妹是右护法,何公子是外堂堂主,区区不才,内堂堂主,刚好凑足五人之数,嘻嘻,拿一份也该是天经地义了吧。” 谷梁泪哑口无言,皖衣好算计,如今这五人若是夺宝,此地只怕还真找不出有什么人能胜过这五个人,放眼天下,恐怕稳言敢胜的也不多了。 “那我呢?”夜雨指着自己鼻子不服气的问道。 皖衣刚要揉揉夜雨的脑袋,夜雨一脸嫌弃的躲了开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发丝都要立起来了。 皖衣眯着眼睛笑道:“当然少不了你,不知道要斗多少场呢,总有你出手的时候。” “这还差不多……”夜雨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甘琦当头一个暴栗,叱道:“话多,要你丢人现眼!” 夜雨捂着头,偷偷看了谷梁泪一眼,冲着甘琦做鬼脸,终究没敢再说话。 “这是何苦呢。”谷梁泪悠悠一叹,神色怅然。 言心看着谷梁泪,平静说道:“听说大甘朝廷派遣使团北上草海,奉上回礼,以示议和之心。” 谷梁泪秀眉一扬,静静的看着言心。场中众人皆是一静,言心神色如故,淡淡接道:“是九皇子率使团北上,算算脚程,如今已过幽州了吧。” “这两件事有关系?” “或许只是巧合,但若是他还在大甘,想来这江湖上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三分楼……皖衣姑娘好大的气魄。” “嘻嘻,嘿嘿,哪里哪里,这点气魄只小不大,卓城有半分楼,咱们是三分楼,刚好比他们多一点,反正有人问起了,释楼主多半也不会说破。” “比武几时开始?” “后天。” “那就多留几日吧。”谷梁泪揉了揉眉心,没来由的一阵心烦,倒不是眼前之事怎么棘手,而是念起方才言心的一番话,他已经去了草海么,不知道路上可还太平。 言心所料八九不离十,就在谷梁泪诸人停留三章府的时候,大甘朝廷的使团刚过幽州华海大营。 第一千九百八十章 令狐丹 过江北上的大甘使团出城时就有三千之众,到了牧天狼大营,李落与军中诸将商议过后,再添了一万之数,皆是军中精锐骑兵将士,领军之将正是呼察靖与赫连城弦,连同迟立和呼察冬蝉,此去草海,也算是兵强马壮了。便是如此,云无雁还是不放心,亲率六万精兵一路护送使团北上雁沉州,直到州境才驻守不前,没有撤军,留在边关,倘若草海有变,即刻挥军北入草海。只是这一次略有不同,李落无意再兴战事,而草海也该不会轻易撕破刚不久前的议和,而且相柳儿就隐身大甘使团当中。 此番北上,没有经过掖凉州,自然没有走立马关这条道,时过境迁,被大甘朝廷上下口诛笔伐将有归塞的李落皇叔如今不知道人在哪里,也许再见,也许再也不见,只盼他和素娘母子安好。 不走秀同城,但还是要走白盐海,这片海子变化无常,说是瞬息万变有些夸张,但数年间地貌巨变那是常有的事,据说头年还在,次年再去,白盐海就已经不知所踪,有穷极无聊之辈探究去向,竟然已在百里之外。 白盐海的沙子据说是白色的,很好看,但白盐海中寸草不生,别说走兽飞鸟,连只虫子都不一定找得到,一旦不小心踏入白盐海,能不能活着出去就要看草海的长生天想一想留那人一命,也就是大甘所说的听天由命。 斛律封寒说过,进了白盐海,别说万余人,就算十万二十万之众,也一样能被这片沙海吞噬的连渣都不剩下。斛律封寒刚说完,李落便即传令诸将安营扎寨,美其名曰前路不明,有凶险,万一出师不捷身先死,岂不是有负朝廷重托,气得相柳儿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李落厚着脸皮油盐不进,相柳儿气不过,骂了斛律封寒好些天,骂的斛律封寒脸都青了,见着相柳儿躲着走,都不敢照面。 这一停,足足停了七天,直到那边有人来了,李落才慢悠悠的传令众人动身。来的是李落的熟人,也是仇人,帝圣九彩盖束颦和姬地韩豹,还有一人,正是当初在秀同城设伏,围杀李落的瑶庭悍将令狐丹。他乡遇故知,大约彼此都恨的牙根直痒。 当年在掖凉州涧北城外的板田府,李落率军与草海铁骑周旋,草海的领军之将其中就有盖束颦和韩豹,那时候有三个,还有落云的一位头贲,唤作苏乍尔木,被李落用计斩杀于折江江畔,破草海联军大营,止住了大甘守军的颓势。直到事后李落才知道被自己斩杀的苏乍尔木不过是相柳儿的弃子,相柳儿借刀杀人,自己实则被相柳儿当了枪使。 那一战,只能用惨烈来形容,成就了大甘北征大军十三鬼将的威名,却似流星,转瞬即逝。等到相柳儿南下鄞州,腾出了手脚,沐子城和攀城,再加上白鹿坡一战,班仲战死攀城,习尤洪战死白鹿坡,杜渐死在了一处叫不上名字的山涧之中,李落和凌孤眠败走荒山,如果不是时危几将冒险驰援,那一次李落多半也活不成。 每每与相柳儿相见,李落总是刻意的暂且遗忘当年在战场上的厮杀,多想些刚认识相柳儿时的情形,李落很怕自己会忍不住杀心,那是一条条性命和一个个破碎流离的百姓家,大甘如此,草海亦如此。 李落面对相柳儿的时候心情很矛盾,相柳儿或许也是一般模样。两个人谈不上私仇,但国仇家恨,彼此手上都沾满了对方身旁亲友袍泽的鲜血,而这个仇这个怨,是那种所谓一笑也泯不了的恩仇,只剩下血债血偿。李落不讨厌相柳儿,相柳儿应该也不会太厌恶李落,两个人都曾千方百计的想置彼此于死地,也曾不少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对方手中,本是最好两不相见的敌手,如今同处一室,每每看着相柳儿那张带着一道血痕的俏脸,李落都忍不住想出手行凶,心里奇痒难忍,像有成百上千只猫在挠。相柳儿心知肚明,最是气恼,但每次都敢只身入虎穴,将自己的命交给李落。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不一定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是自己的敌人。不管李落有多想杀了相柳儿,但相柳儿知道李落不会这么做,非但如此,李落还要掩盖相柳儿身在军中的消息,若是被麾下将士知晓,轻则哗变,重则兵谏,相柳儿在大甘将士心中,死百次亦不足惜。 军中知道相柳儿身份的寥寥无几,云无雁知道,李落告诉云无雁的时候他很沉默,沉思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他相信李落,然后问李落,是否相信相柳儿。李落点了点头,云无雁便驻军边关,牧天狼的骑兵将士不曾踏入草海半步。 这一次,李落把自己的命交给了相柳儿。 入了秋的时节,早过了草长鹰飞的时候,鹰倒是还在飞,草却不长了,青黄交接,像手艺不佳的工匠染出来的碎布。 相柳儿已被斛律封寒和泊肃叶护送回了草海那边,随即音讯全无。草海三人执礼迎接大甘中人,彼此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李落只是依照礼节见面问候了几句。盖束颦还好,神色平淡,没太多的情绪,本就是各为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有胜便有败,技不如人罢了,领军作战,无非是个你死我活。韩豹却不一样,一双眼睛杀意盎然,凶芒外露,看上去和李落势不两立,让人瞧了格外觉得太着痕迹,反而不如一见面就嘘寒问暖的令狐丹叫人忌惮。 令狐丹算是此行草海诸人当中和李落交手次数最多的人了,先前的秀同之盟,令狐丹便在此列,图穷匕见,追杀李落数千里,巧的是后来的北府战事,淳亲王麾下定北军猛将关悦奉命阻敌,在蜗田府就是被令狐丹所破,身受重伤,险些不治。随后令狐丹率瑶庭精兵趁势南下。 第一千九百八十一章 旧相识 直逼涧北城,被李落的一计火烧连营阻了去路。不过要说令狐丹的运气好,火烧起来没多久老天就开始下雨,那一次,李落又被令狐丹追了数百里。再之后的鄞州一战,李落以时危为饵,相柳儿以令狐丹为饵,先是在阳关府,后是赤眉山,令狐丹先后与呼察靖和时危交手,直到最后才被牧天狼围攻惨败,还差了一点就死在云无雁手中,拼尽了力气逃回六盘城。这一战令狐丹虽败犹荣,李落不也差点死在相柳儿手中。相柳儿没有责罚令狐丹,反而有赏,伤好之后,这位瑶庭悍将性子大变,锋芒内敛,不似往日外露,磨了意气之后的令狐丹愈发深不可测,在草海诸部将领中也属翘楚。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惜是敌非友。 令狐丹再见李落之时,脸上丝毫看不见有什么敌意,谈笑自如,以国礼相待,恭迎大甘使团北上草海。 脚下的这片草场是蒙厥的疆域,但属边陲,当真要算起来也不过只是深入草海百里上下,不算腹地。安营之地就在一座背风**的山坡下,李落几人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搭建了数以千计的房舍,有大甘州府常见的楼阁,亦有草海部落游牧四处的帐篷,整齐如一,虽说制式不同,但一眼望去却不凌乱,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草海礼重,大甘使团中的朝臣颇是欣慰,可见草海的的确确是有议和之心,唯有李落只瞧了一眼,心中便是一寒,草海如此模样,怕是没有打算让大甘使团走的太远,换言之,就是不想让李落重回草海。倘若换成以前,如此处置该是万无一失,毕竟两国还是世仇,短短数年间就握手言和实在是太容易了些,彼此提防应该更合乎情理,不远不近,草海若有异动,大甘使团也能及时返回雁沉州,不虞被草海铁骑围杀于草海之中。但时至今日,重回草海,李落意在鹿野那伽,才有早前重重逼迫,迫使相柳儿不得不答应下来,如今再看,只怕这草海的局势未必会比卓城的皇权之争简单到哪里去,波谲云诡犹有过之,而相柳儿对于草海诸部的斡旋权衡,也许到了一个连李落都心惊肉跳的地步。 草海慢慢开始失控了,这是最让李落难以安心的地方,从相柳儿回返草海军中,杳无音讯之日起,这个念头就越来越清晰。李落暗自思量,草海现今的模样,或许和相柳儿久在卓城,离开草海太久有关,如此说来,还是李落误了相柳儿。 有人欢喜有人愁,不用深入草海腹地,使团诸臣都松了一口气,身旁有牧天狼精锐骑兵护佑,草海来人虽说不少,但骑兵不多,真要反目未必能讨得到好,赏着漠北大漠孤烟直的景色,尝着草海的美酒佳肴,不说乐不思蜀,也相差无几了。 这一留,便是半月有余,陆陆续续有草海权重之人赶来与会,曾在秀同之盟时现身一见的蒙厥王叔旗尔丹,身旁跟着几个草海高手,李落瞧着好几个都是旧相识,其中就有布下犹节候阵围杀李落的草海高手格日勒图。还有瑶庭雄库鲁主帅篾儿干,见到李落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瞧得赫连城弦几将横眉冷眼,很是不满。李落倒是暗呼侥幸,那年北上,坏了瑶庭祖陵的风水,除却深不可测的令狐丹不说,篾儿干没有一见面就打得头破血流就已经给足大甘面子了。不过倒是有一个人颇叫李落惊讶,那个瑶庭王室的小姑娘卓娜竟然也跟在篾儿干身边,远远瞅了李落一眼就躲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惊鸿一瞥,那年的黄毛丫头竟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变成了草海上的雌鹰。 篾儿干见面之后与大甘诸将的火药味很浓,麾下雄库鲁一支当年草海一战在温水河被李落伤了元气,这些年痛定思痛,篾儿干没少操练麾下将士,就想着有朝一日一雪前耻,没想到不等篾儿干踏上大甘的土地,草海就和大甘议和了,而且还是出自蒙厥拨汗的手笔,着实让篾儿干气闷不已。此番前来,叙旧是假,给李落一个下马威才是真,刚来三日,就和牧天狼诸将斗了七场。草海勇士好战,牧天狼中也没有善茬,彼此瞧着都不顺眼,每日餐前饭后必有争斗,夜里亦有,各有胜负,倒不好说谁能稳占上风。 这日,便又争斗起来。有议和在前,面上的和气总得照料着,说是不伤和气,但刀剑无眼,挂彩也是常事。此地比不了沙场争锋,只比单打独斗,好不热闹,草海中人,大甘来客,一个个瞧的分外起劲,摇旗呐喊声不绝于耳。 山坡上,李落静静的看着不远处欲将下场的两人,大甘这侧是中军骑悍卒钱义,草海那侧也是雄库鲁军中一员悍将,前日刚胜一回,有点趾高气昂,这不是钱义便出手想争回些颜面。 下场争斗的都是军中勇武兵将,领头的都在盘算着,没有轻易邀战,篾儿干干脆避而不见,大甘这侧,除了赫连城弦砍瓜切菜的胜了一场之外,呼察靖和迟立几人也都没有出手,眼下还只是试探,不到见真章的时候。 就在李落独处之际,一人远远走了过来,李落看了一眼,是令狐丹。令狐丹走到李落身边站定,看着已经交手的两将,笑问道:“此战输赢王爷怎么看?” “钱义稍胜半筹。” “哈哈,王爷过谦了,篾儿干的爱将查勇固然了得,不过还不是王爷帐下勇士的对手,而且他还有留手。” 李落微微扬眉,轻轻一笑,没有应声。 “这几日争也争了,斗也斗了,单凭一个雄库鲁就想试出王爷帐下牧天狼的虚实,用你们大甘的话说是痴人说梦,如果不是王爷麾下勇将留了余地,恐怕篾儿干会输的很难看。” 李落奇道:“令狐将军,你与他同出瑶庭,似乎并不在乎他的输赢。” 第一千九百八十二章 飞鹞军 令狐丹笑道:“瑶庭不大,但也不小,能以十禽十兽为名的在瑶庭除了鹧应矛隼,就还有一个青熊了。篾儿干执掌雄库鲁鹧应矛隼多年,是瑶庭的砥柱之将,我还只是后起,连秀都未必能算得上,他的输赢还轮不到我去操心。” “这么说你和他不是一路?” 令狐丹朗笑道:“王爷多想了,草海和你们大甘不一样,在这里,刀枪和力气能解决很多事,但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我们信奉的东西和你们大甘信奉的不同,王爷身为南人,草海上的有些事在王爷眼中也许很不合情理,但在这里却合情合理,日子长了,王爷自然会明白。” 李落没有再追问下去,点到即止,再多说就是挑拨瑶庭将领之间的关系,有没有用先不说,多半会惹得这个眼下看上去还算友善的瑶庭将领令狐丹的反感。 两个人静静的看着钱义和査勇的比武,若是徒手,査勇应该不输钱义,不过加上兵刃,査勇就要逊色三分,但见钱义持刀进退有序,大开大合,査勇再是势大力沉,也难以突入钱义周身三尺之内。 胜负已定。令狐丹笑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惋惜瑶庭又输了这一场,随口说道:“飞鹞军也要来了。” “飞鹞军?” “帝圣九彩的飞鹞军,王爷不记得了?” 李落想了想,有点耳熟,只是一时半刻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哈哈,当年王爷在草海搅得天翻地覆,除了瑶庭,帝圣九彩也派出精锐骑兵追击王爷,其中就有这支飞鹞军,与王爷有没有交手我不知道,不过没交手的可能性更大,要不然王爷应该不会这么陌生。飞鹞军以兵行疾速名扬草海,当年在王爷手下可是丢了脸的,王爷要小心啊。” 李落吐了一口气,道:“还有坏消息吗?” “王爷真想听?” 李落张了张口,无奈说道:“算了吧。” “当年王爷北上草海,坏了我瑶庭王祖陵,挟持妇孺,为草海诸部不齿,但终究只是事关瑶庭,有人看热闹,有人冷嘲热讽。再到王爷纵兵牧马,灭族逞凶,激起草海诸部同仇敌忾,杀心自然不会少,但争雄之心更重,灭族的事在草海见得多了,不稀奇。但坏就坏在王爷不该毁了鹿野那伽,那是整个草海的圣地,王爷这一招虽然作用很大,但得罪了整个草海,这些年把王爷挂在嘴边心头的人决计不少。” 这个结果李落早有预料,自嘲一笑道:“所以这次来的人都是见过我的人。” “嗯,借王爷威名,遏制草海群豪的杀心,这是下策,也是情非得已。” “我不该来?” “王爷的确不该来。” 李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草海与大甘议和,我执意北上,拨汗没有说半个不字,那么在草海,她因为我背负的压力很大,千夫所指也不为过,是这样吗?” “拨汗的事我不便说。” “我要见她。” 令狐丹沉默不语,这个结局李落早有预料,相柳儿如果能见早就见了,也用不着李落在这里等这么久。良久之后,令狐丹才和声说道:“王爷,你们大甘回礼,我们草海以国礼相待,不如就回去吧,对你我都好。” “这句话是你的意思还是相柳儿的意思?” 令狐丹并没有因为李落直呼其名而有什么不满之色,似乎有些无奈和遗憾,叹息一声道:“谁的意思不重要,要紧的是拨汗现如今的处境很难,王爷执意如此,只会让拨汗难上加难。”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清冷如昔,平声说道:“拨汗实要比我更胜一筹。” “什么?” “她智计过人,帐下兵强马壮,将士用命,大甘北府一战,我处处受制于她,如果不是最后的议和,或许我已经败了。” 令狐丹不太明白李落话中之意,只好含糊的应了一声,既然是夸相柳儿厉害,总不能说李落有眼无珠吧。 “我在大甘的身份和她在蒙厥的身份相若,都算是王族中人,她是蒙厥王的亲妹,我还要差点,只是个旁枝还算受宠的皇子。” “王爷和拨汗都是贵人……” “议和之后,她在大甘可任意去留,大甘的皇城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我大甘当真积弱到可以让一个草海统帅自由自在到这般的地步了么。” 令狐丹脸色微变,没有接言。李落哈哈一笑道:“拨汗死了,这个脆弱的议和转瞬间就会分崩离析,说我势利也好,冠冕堂皇也罢,我不是不想她死,实则是不敢让她死,所以我便要护她周全,在大甘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知道的人却不敢说半个不字,这便也是我的气量。如今到了草海,我欲一见,拨汗闭门不出,令狐将军所言拨汗有难处,我信,但若难到拨汗都不愿当面一见的地步,那这样的蒙厥拨汗倒是叫我失望的很。” 令狐丹沉默半晌,才凝重说道:“我可以把王爷的意思告诉拨汗,拨汗若是方便,或许私下见王爷一面……”令狐丹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看见李落脸上的表情,令狐丹一怔,自嘲一笑,这后半句话就怎也难以出口。如果只是私下一会,何必要在漠北,李落见的是那个群豪身前,一指定江山的蒙厥拨汗,而不是那个叫李落即佩服又恨之入骨的草海女子。 令狐丹涩声说道:“若是这样,王爷也就不必亲自跑一趟了。”说完之后,令狐丹略一沉吟,“王爷的话我会想办法告诉拨汗,至于拨汗的打算我猜不到,也许见,也许不见,就不是我能妄下断言的,不过来这里之前,拨汗曾经给我传过一句话,事关王爷。” “什么话?” “王爷如果有什么好歹,拨汗会让我赔上自己的脑袋。”令狐丹大笑道。 “拨汗有心了。” “王爷这句言不由衷啊。” 李落看着令狐丹,忽然邪邪一笑,让令狐丹心头一跳。 第一千九百八十三章 骑虎难下 不知道李落转了什么念头。就见李落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分胜负了。” 令狐丹虽然已知结局,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査勇败退,大甘诸将高声喝彩,瑶庭将士自然丧气,骂骂咧咧,査勇更是灰头土脸,像霜打了的茄子。令狐丹回头时李落已经慢悠悠的往营中去了,令狐丹后颈有些微凉,总觉得李落临行之前的最后一笑有些不怀好意,随即摇了摇头,将这个有点骇人的念头抛了开来。 令狐丹的猜测应验了,或者说令狐丹根本没料到李落会用这个办法来迫使相柳儿现身。当晚,用过晚膳,点了篝火,有草海的女子载歌载舞,亦有大甘的歌舞。草海的舞看重动作,灵动欢快,而大甘的舞重意境,欢快灵动或有不及,但一舒一展都有用意,各有千秋。营前天为穹庐,以星为灯;地为华席,以草为被,众人欢笑一堂,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的确是一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景象。听说外面还有些行走的两国边境缝隙之间的商团闻风而来,不知道是想趁机生财还是瞧瞧大甘和草海诸部这一回盟约的结果,该不会又是第二个秀同之盟,在这之后,这行商的生意可就得换条路走了。 草海除了瑶庭令狐丹和篾儿干,有蒙厥王叔旗尔丹,帝圣九彩的盖束颦,还有飞鹞军,据说也是不日将至,领将叫布格,在草海这个名字有恶魔的意思,是帝圣九彩乃至整个草海七部八十三族有数的高手,而飞鹞军也是草海之中敢以十禽十兽命名的一支虎狼之师,不容小觑。姬地韩豹,是李落的熟人了。落云没有人到此,或许是因为李落伏杀落云头贲苏乍尔木的缘故。胡丹司来了百余人,领头的是个年迈老者,和大甘使团见了一面之后就很少再走动,听营中探子回报,此老一日里诵经的时辰比吃饭睡觉花的时间都长,瞧着很虔诚,对大甘来客不冷不热,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仇视和敌意,身份似乎也不低,就连霸道的篾儿干见了都要躬身行礼。除此之外,好些草海部落也派了人前来,名字千奇百怪,不用心都未必记得住。这些人里有三个人颇让李落留意,一个是渠勒的一位壮年男子,叫图们若,阔口方脸,天庭饱满,身长七尺,差不多有武塔高矮,比武塔瘦些,衣裳下的躯体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毁灭力量,隐隐有一种凶险的气息。还有一个是乌孙部落的年轻男子,名字叫牧仁,相貌很英俊,也很爱笑,就连李落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看见大甘使团的一行众人很好奇,又有点腼腆的克制着不去问东问西,不过却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大甘诸人的一举一动,从李落这些人的行止间去描绘想象天南的模样。这个人眼下赤诚之心犹在,但一旦为敌,有朝一日必将是不逊色迟立几人的劲敌。最后一个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刀客,独来独往,不过人缘似乎很不错,时常能看见有草海的姑娘上前攀谈,从这些姑娘羞红的脸色里大约能猜出来应该不单只是害臊吧。这个刀客相貌瞧着很沧桑,眉梢鬓角似乎都是风霜,很有些云山万重归路遐,疾风千里扬尘沙的意味,胡茬写意,颇显不羁。这名刀客让李落另眼相看是因为他的刀,李落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刀客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刀法很强,也许足以和大罗刀决平分秋色,但李落却没有从这人身上看见过真正的刀。没有刀,只有刀客,还有刀意,而且刀意强到远远一瞥,就让当关中的鸣鸿按捺不住低鸣起来的地步。 这个人,很强。 大甘使团自当以李落为主,有禁军将士护送,统领将领正是霍裁乱的心腹汪文远,另外摊上这件苦差的还有少师陆游夏。路途遥远,除了禁军护佑,万隆帝还特意将宫中九卫中的一叶障目胡小一和新晋的九卫高手,四大皆空蒙忘白派了出来,添为护卫,除此之外,还有下逅王李承渡。李落麾下牧天狼,有悍将呼察靖,勇将赫连城弦,迟立和呼察冬蝉一路从卓城跟了过来,高手也是不少,中军骑诸营就不说了,冷冰和李缘夕都在,姑苏小娘也在,少了翟廖语和楚影儿,多了几位翟廖语从江湖上搜刮来的高手。李落北上,谷梁泪南下,卓城弃名楼着实有些空虚,虽说留了英王为后手,不过殷莫淮身子日渐虚弱,李落总有些放心不下,好在如今卓城有沈向东坐镇,北府有云无雁,让李落勉强安心些。 当晚,草海诸部和大甘使团之间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而打破这个局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落。 李落邀战,相邀的对手正是瑶庭雄库鲁的领军之将篾儿干。此言一出,不单是草海,就连牧天狼诸将也是一脸诧异,先前还是李落暗中传令行事莫要张扬,静观其变,没想到首先打破僵局的会是李落。 这一战非同小可,草海之中想和李落一决高下的高手不在少数,篾儿干也是其中之一,都铆足了劲想要折辱李落一番,只是顾及草海与大甘议和一事,再加上一个蒙厥拨汗,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些日子只能捡大甘将士探探虚实,舞刀弄枪的虽然多,眼睛却都在李落身上,想逼李落出手,却没料到李落竟似第一个沉不住气,扬言邀战篾儿干。 篾儿干听闻这个消息,先是一愣,后是一喜,再是疑惑,当年和李落曾有交手,知道这个大甘皇子绝非等闲之辈,若说沉不住气恐怕未必,这其中定然有诈。不过即便是有诈,李落邀战,篾儿干不能不应,倘若高挂免战牌,只怕日后这草海上的鹧应矛隼就得易主了。骑虎难下的滋味,的确也不算好受。 消息传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整个营地人尽皆知。 第一千九百八十四章 比试拳脚 都知道大甘定天王李落要与瑶庭篾儿干比武分胜负。令狐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半晌合不拢嘴,终于知道离别之际李落那抹诡异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篾儿干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今夜是篾儿干,到了明日会是谁?令狐丹背心一阵发凉,只怕自己也在李落的名单上了。 灯火燎原,宛如白昼。 篾儿干早早来了,一言不发的盘踞在篝火旁,解了铁甲,露出宛若岩石的臂膀,草海的夜里已经很凉了,但篾儿干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急不可耐的热。 如果此战避无可避,篾儿干便不会再瞻前顾后,索性放手一战,胜败各凭本事。这样最好,少了那些花花肠子,这样的比斗其实更合篾儿干的胃口。人群中令狐丹暗自叹息,篾儿干的的确确是瑶庭难得一见的勇士,但对上大甘的定天王,令狐丹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总觉得篾儿干不是李落的对手。篾儿干胜了自然最好,李落多半无颜再留在草海,输了,正中李落下怀。令狐丹盼着篾儿干赢,但实在没有多少信心,如果结局是输,那么这一战不如不战。不过这句话令狐丹却说不出口,说了篾儿干也未必会听,除非是相柳儿才有可能。 人群外传来一阵嘈杂,令狐丹暗呼一声,来了! 人群两分,李落排众而出,身后跟着牧天狼几将,不说意满志得,也是潇洒自如,看得草海诸人着实来气。令狐丹眼皮一跳,哪里还不知道李落这是诚心的。 篾儿干站起身来,冷冷的盯着李落,李落毫不示弱的回望篾儿干。篾儿干用鼻子哼了一声:“有胆量!” 李落展颜一笑道:“当年在草海,我借兵马之利,胜之不武,这一回再领教将军绝艺。” “正合我意!”篾儿干大喝一声,也不啰嗦,大步流星的朝着李落走了过来,气势骇人,让一旁牧天狼诸将微微失色。李落纹丝不动,静静的看着篾儿干,直到篾儿干走到自己身前三尺外站定。篾儿干咧开嘴一笑道:“王爷瞧着比我们草海的娘们还细皮嫩肉,没想到是真的有种。”草海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竟然还有草海那些热情奔放的女子娇笑声音,混杂在一起,听了着实刺耳。 李落挑了挑眉头,淡淡回道:“如果没有种,想来我也不会在草海见到你。”说完之后,李落的目光划过篾儿干,落在人群前端目不转睛盯着场中两人的一个俏丽女子身上,女子出落的高挑娉婷,身材饱满,虽说还略有稚嫩之色,但全身上下无不充斥着一股野性的力量和美感,和呼察冬蝉有些相似,只是不如呼察冬蝉的成熟风情。 李落看着这女子,忽地一笑,朗声说道:“在你们瑶庭,居次是公主的意思吧,可惜了,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拿居次去换区区一千匹战马。” 那俏丽女子正是卓娜,先前见李落望着自己,心中一跳,莫名有些异样的情绪,等听到李落说话,卓娜眼前一黑,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气得娇躯微颤,怒视着李落。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其实大甘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就算知道,也只是牧天狼军中的将士,李落回返之后就没有再宣扬过这件事,所以当初李落率军闯入草海,挟持瑶庭人质一事大甘知晓此事的寥寥无几。但草海不同,尤其在瑶庭,这件事是奇耻大辱,更是篾儿干心头的一根刺,被一个南人,擒获瑶庭阏氏和瑶庭王的一子一女,进出瑶庭如无人之境,这是篾儿干和雄库鲁身上去不掉的一块污点,沦为草海诸族的笑柄。在草海,名声有时候比命更重要,因为名声比战马和刀剑更有用。 篾儿干喉咙里咕咕作响,双目泛赤,死死的瞪着李落,如果说方才篾儿干只是打算与李落一较高下,顺便羞辱李落一番,那么此刻篾儿干只想将李落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李落仿佛没有看见篾儿干和瑶庭勇士眼里的怒火,不知死活的接了一句:“早知道居次如此动人,当初就该要一万匹战马的,一千匹太少了。” “你!?”卓娜气的嘴唇发青,恨不得上前撕烂李落的这张嘴,那时候被李落所擒,心中有恐惧和屈辱,但记忆里的那位大甘将军神色和悦,温文如玉,没有因为彼此敌对的处境就对自己恶言恶语,反而讲了一番关于善恶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以至于以后的日子里,卓娜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记起那位大甘的将军以及在他身边的日子。所以这一次听说他也会来,卓娜就执拗的一定要跟来,来了,也见了他,卓娜又有些心虚,躲起来不见。直到今夜,事关瑶庭和大甘的颜面,卓娜不得不来,原本带着几分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的期许来到这里的卓娜,万万没有想到李落会当着草海众人的面用这样轻佻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 卓娜恼羞成怒,心里却是一片死寂般的寒冷。大甘诸人多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而草海这侧议论纷纷,耐着瑶庭和雄库鲁的锋芒不好放肆,但指指点点也是免不了的。 篾儿干大怒,狂吼道:“休得猖狂,欺辱妇孺算什么英雄好汉,少说废话,且与我战三百回合。” 李落轻轻摇头,淡淡说道:“三百太多,三招吧。” “三招?好,好得很,好啊!”篾儿干仰天狂笑,怒不可遏,这是***的挑衅和看不起,这口气,比当年温水河畔战败更让人咽不下去。篾儿干断喝一声:“那就三招分生死,来!” “比试兵刃还是拳脚功夫?” “哼,用你最拿手的,免得让人笑话我们草海小气。” 李落笑了笑,道:“我擅使刀,不过用刀有些伤和气,还是比试拳脚吧。” 篾儿干闷哼一声,强忍着没有破口大骂。 第一千九百八十五章 三招 倘若真怕伤了和气,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瑶庭。篾儿干大喝一声,道:“拳脚就拳脚,看拳!” 拳出,如流星,直来直去,崩山裂海,声势极为骇人,能执掌草海雄库鲁一军的统帅绝对不是酒囊饭袋。李落看着眼前渐渐变大的拳头,还有余暇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拳,不如地底鬼市贺楼岱钦击杀呼延烽堂的那一拳。 令狐丹看着大动肝火、怒气冲冲的篾儿干挥出势大力沉的一拳,有些不忍心的微微闭上了眼睛。卓娜瞥见令狐丹怪异的脸色,眼中有异色闪过,轻移两步到了令狐丹身边,问道:“令狐曲跋。” “居次。”令狐丹恭敬一礼,低低答应了一声。 “篾儿干能赢吗?” 令狐丹没有应声,卓娜有些不死心的问道:“那他能接下他三招吗?” 令狐丹还是不吭声,卓娜深吸了一口气,倒不是有心要责怪令狐丹不回话,而是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堂堂瑶庭猛将,雄库鲁的统领,在瑶庭另外一个将领眼中,竟然不是那个南人王爷的三招之敌。 卓娜有些气馁,转头不再理睬令狐丹,双拳紧握,暗自祈祷,篾儿干一定要为瑶庭争一口气。但卓娜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期盼已经不知不觉从赢了他变成了撑过他的三招。 令狐丹看了身前的瑶庭居次一眼,低声说道:“他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卓娜回头不解的看着令狐丹。 “他故意羞辱居次,为的是激怒篾儿干将军。” “我知道,可是……”卓娜气急,鼻子发酸,恨意难消。 “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瑶庭对他的敌意,当年亡帐的屈辱,在咱们瑶庭人眼中并不比他炸毁鹿野那伽的祭坛能让人好受些,他知道的很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要和瑶庭摒弃前嫌。” 卓娜一怔,虽然有些失落,但也知道令狐丹说的并没有错,当年的他就有这样善恶有别的说辞。 “那篾儿干看不出来南人使诈吗?”卓娜俏脸一寒,盯了李落一眼,果然是个坏人。 “看得出来。”令狐丹微微一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看出来,一样忍不了啊。” 卓娜还要再问,就听令狐丹带着一丝苦涩,怅然说道:“分胜负了。” 卓娜连忙望了过去,场中两人相持而立,篾儿干面罩寒霜,李落不温不火,负手而立。李落背对着草海诸人,众人借着火光看得真切,李落的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枚铜彩的配饰,像一个小巧的月牙,而另外一枚此刻还在篾儿干脖子上的彩绳上轻轻的晃着。 卓娜张口结舌,半晌才问道:“不到三招吗?” 令狐丹苦笑,心道,就算过了三招,难道这还是什么值得长脸的事吗,篾儿干就算再怎么脸皮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问不出这句话来。 李落将铜彩月牙拎在身前晃了晃,淡淡一笑:“已经过了三招,这一战算你赢吧。” 令狐丹猛咳一声,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个大甘王爷,说话当真歹毒的很。篾儿干脸红成了猪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死死的瞪着李落。良久之后,大甘的人群里才爆出一声惊叹。冷冰面带讥笑的看着篾儿干,要是没有兵器,近身相搏,就算是自己也不是李落习得道门绝学斗转星移之后的对手,牧天狼中,也只有极擅擒拿的翟廖语才能与李落过上几招,比试近身拳脚,篾儿干这是自取其辱。 篾儿干仰天狂吼,状若癫狂,大吼道:“取刀来!” 令狐丹脸色一变,高声叫道:“曲跋且慢。”话音未落,令狐丹快步而出,走到李落身前,脸色不善,冷声道,“王爷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李落脸上没有喜怒,和声说道:“总要选一个。” 令狐丹怒极反笑,大笑道:“好好好,大甘的王爷,令狐丹佩服,曲跋,接下来这一场就让给我怎么样。” 不等篾儿干说话,大甘这侧呼察冬蝉脆声呼道:“车轮战么,丢不丢人。” 令狐丹眼皮一跳,怒气越来越盛,管他什么议和不议和,把眼前这些碍眼的南人杀个干净才好。忽地,令狐丹瞧见李落眼中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猛地一凉,醒过神来,连连吸了几口气,果然,就算早知道李落有意为之,这该动气的时候一样会动气。 令狐丹压低声音,忍着怒意喝道:“王爷,非要闹到这般地步吗?日后你见了拨汗,怎么向她交代!” “那也要见到她之后再说。” “你这是强人所难。” “当年你们拨汗逼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也是强人所难。” “王爷,你们大甘有句话叫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所求之事,只是去看一眼鹿野那伽,不难。” “令狐,让开!”不等令狐丹回话,身后传来篾儿干含忿怒吼,李落眉梢微微一挑,轻笑道:“刀来了。” 令狐丹心中大寒,眼前的大甘皇子是铁了心要掀起风波,纵然草海与大甘反目也在所不惜。就在这时,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一道人影破空而至,是多日不见的草海高手斛律封寒,长刀在手,身上有风尘奔波之相,颇显疲倦,不过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如昔,看着李落笑道:“王爷好雅兴,既然是试刀,不如就让我来领教王爷的刀法吧。” 李落静静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斛律封寒,似乎在思索什么。篾儿干刚要说话,斛律封寒就含笑截道:“曲跋,封寒不擅长领兵作战,不过这刀法跟着师尊倒是学了点皮毛,术有专攻嘛,这一场就请曲跋让给我如何?” 篾儿干一滞,一个斛律封寒篾儿干倒是无惧,不过斛律封寒搬出了他师父,草海武尊,这可是草海之上如日中天的大宗师,地位超然,七部八十三族,没人不敢不给草海武尊面子,篾儿干就算手握瑶庭精兵雄库鲁也一样惹不起。 第一千九百八十六章 妖孽 篾儿干狠狠的瞪了李落一眼,收刀后退,十足的心不甘情不愿。斛律封寒看着李落,眼中亦有不满,淡淡唤道:“王爷?” 李落和颜一笑,轻声说道:“斛律将军奔波辛苦,这一战难免太不公平了,今夜就算了吧,等你养足了精神再说。” 草海人群中传出嘘声,嘲讽声此起彼伏,李落神色如常,鸣鸿突跳入手,雀跃不已,李落挥刀一斩,刀风不显,直直斩在身旁不远处的篝火上。众人不解其意,莫名其妙的看着李落,这是打不过要拿火光撒气的意思么。不过人群中却有几人面露凝重,斛律封寒和令狐丹是,那个沧桑落魄的刀客亦如此。不等草海中人出言嘲讽,场中篝火忽地从中两分,一半烈火如昔,另外一半竟然灭了,整整齐齐的一道线,自高而低,宛若尺量。数息之后,才有火苗小心翼翼的爬了过去。 这神乎其神的一刀让场中众人鸦雀无声,篾儿干更是心惊肉跳,背上瞬间渗出冷汗,幸亏是斛律封寒挡下了这一战,这样的刀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鬼莫测,真要比试起来,只怕比方才拳脚比试输的更惨烈。 李落环目一扫,平声说道:“漠北雄豪,天南积弱,李落不才,候教诸位草海豪杰。”说罢,李落飘然而去,牧天狼诸将亦是风轻云淡的簇拥着李落远远离去,陆游夏小跑着跟上前去,不知道在李落耳边说着什么。 斛律封寒和令狐丹面面相觑,斛律封寒撇了撇嘴,吸了一口凉气,低喝道:“这个妖孽!” 令狐丹侧目扫了斛律封寒一眼,忖道,说别人是妖孽,自己不也是个妖孽么。 “这下麻烦了。”斛律封寒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拨汗呢?” “一时半刻还脱不了身,哎,大甘定天王凶焰滔天,你我尽人事听天命吧。”斛律封寒看似悲凉的说道。 令狐丹一愣,道:“就这样?” “那你说怎么办?”斛律封寒没好气的看了令狐丹一眼,“真没料到临走了还来这么一手,啧啧,他的刀法又长进了,不知道我师兄敌不敌的过。” “不会坏事吧?” “嘿,这你放心,他不傻,心里有分寸,只是如今咱们这些人里啊没一个能压制得了他,除非是拨汗亲至。他算准了这一点,现在的情形和当初在卓城差不多,四处找麻烦,然后要你我善后,果然像的很。” “什么像的很?” “没什么。”斛律封寒左右瞧了瞧,草海诸豪还没有从刚才的一刀之威中回过神来,神色各异,震惊有之,战意更胜,草海从来不缺满腔血勇的猛士,“今晚别睡了,多留点神,万一出事,拨汗的心血就白费了。” “好,曲跋那里……” “放心,我会安抚篾儿干,至少今夜不会生事,到了明个,哎,你和我说了都不算。” 令狐丹直叫一个憋屈,李落耀了武扬了威,拍拍屁股走人,还要自己跟着受罪,这是个什么道理。 李落这一刀,在草海和大甘原本微妙的和睦表面斩出了一道裂痕。翌日清晨,营地中已经悄然的泾渭分明起来,擦肩而过,不掩彼此眼中的敌意。 李落当然没有袖手的意思,比武较量比前几日更多了,而且这回出手也不再只是试探,呼察靖、赫连城弦、迟立几人连番邀战,冷冰更是不落人后,连胜了六场,每一次都不过十招,杀的草海群豪寒了心。接下来的两天里草海和大甘高手一共对决十三场,大甘十一胜一平一负,稳占上风,平的一场是乌孙年轻高手牧仁对赫连城弦,输的一场是渠勒图们若对迟立,迟立虽说输了,但此地高手却也看得出来迟立未尽全力,图们若也有留手,两个人打的很不精彩,远不如大甘那个叫冷冰的剑客好看。格日勒图也出手了,只可惜碰到了冷冰,被冷冰一式化剑无形的影剑绝学差点削掉了半个脑袋,吓的格日勒图脸白了好几个时辰才缓过劲来,那还不知道冷冰这是在报当年自己追杀李落的旧恨。 不过草海武功最高的两个人都没有轻易出手,一个是斛律封寒,一个是那个沧桑刀客。斛律封寒似乎忘了那夜与李落之约,不提试刀的事,而李落也没再提,很默契的也忘记了。 令狐丹也输了,输给了呼察冬蝉,不过输的很漂亮,很有怜花惜香的风流意,潇洒倜傥,不知道还以为是情郎故意相让,气得呼察冬蝉歪了鼻子,回去营帐还喋喋不休的破口大骂,直呼晦气。这一战,令狐丹虽败犹荣,倒是替草海争回了不少颜面。 营地外面的一处小山坡上,有三间很大的帐篷,外表看上去简单朴素,只是内里却别有乾坤,不比营地正中那些华丽的琼楼玉阁寒酸多少。正中的那间帐篷里生了火,这篷布也是草海特殊的技法,风雨不侵,不易透光,也不易散热,而且还很结实,足堪承受数箭之力,在草海等闲人家决计用不起这么奢侈的篷布,寻常数尺就是一匹骏马的价格,唯有权贵或是富甲一方的人才能用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帐篷里的那个人,满脸红光,矮矮胖胖,一脸的和气,简直就是照着卓城和气会关七侯的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矮了些,也更黑了点。漠北丹吉,号称能在白盐海里刮出油水的草海巨贾。 除了丹吉,帐篷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头上扎着惹眼熟悉的红巾,英俊潇洒,正是许久不见踪影的漠北狂鹰,还有一个是个女子,俏丽温婉,含情自若,只是眼角稍稍多了些成熟的风韵,不减姿色,更添撩人。此女也是李落旧识,缘起西域鹰愁峡外,那个神秘美丽的女人,蜂后青桑。 丹吉从身前案几的盘子里取出一颗这个时节不该有的脆梨,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叹了一口气,将梨子丢回盘子。 第一千九百八十七章 相柳儿归营 抬眼望着斜斜靠在毡毯上的狂鹰,凝声问道:“狂鹰老弟,你给哥哥交个底,这事能不能成?” 狂鹰失笑道:“交底?交什么底!我连底在哪都不知道,怎么给丹兄交底?” “你这……不是在拨汗身边待了些日子吗?难道拨汗什么话也没说?” 狂鹰摇了摇头,青桑轻轻哼了一声,道:“这算怎么回事,用人的时候怎么都好,有事的时候只字不提,这也太不相信人了吧。” 狂鹰面无异色,无喜无悲,和声说道:“我在拨汗身边的日子不短,她做事不屑于对旁人解释,不单是我,很多事斛律封寒和段江也都不知道,而且拨汗虽然没有明说,但摆明了就是要告诉我们,她有事瞒着我们,谁也别问,问了后果自负。” “这也太看不起人了。”青桑不忿叱道。 狂鹰哈哈一笑:“看不起倒也未必,谁叫她是天下唯一的蒙厥拨汗呢。” 青桑不出声了,脸上还有点不乐意的模样。丹吉轻咳一声,打断两人再去谈论相柳儿,有些牙疼的说道:“你们说这个大甘王爷是不是疯了,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和漠北草海再开战吗?大甘有这个本钱吗?” “他有没有疯我不知道,但是他再这样下去,有人肯定会疯。”狂鹰哈哈大笑道。 丹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试探着问道:“狂鹰老弟,你说如果我……” “丹兄,”狂鹰已经猜到丹吉想说什么,打断丹吉说话,淡淡接道,“看在你我相识的份上,我有一句话,丹兄听也好,不听也好,都由你。” “老弟见外了,你说,老哥听着。” “我劝你最好别想着替草海出头,输了丢人,赢了,眼下是能叫草海诸部念你的好,不过日后会怎么样可就不好说了,而且不是我看不起丹兄,如果你当真要出手,结果也差不多。” 丹吉有些不服,说道:“我看过他帐下那几个高手出手,的确不弱,但花点心思大有可为啊,除了那个叫冷冰的剑客我没有把握,其他的人就算赢不了,至少也能不输。” 狂鹰哈哈一笑,道:“你以为他手下就这么几个高手吗?” 丹吉一怔,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还有隐藏的高手?” “如果我告诉你他帐下最少有五个飞鹏堡天字杀手,丹兄认为你还有胜算吗?” 丹吉脸色一变,就连青桑也玉容失色,低低惊呼一声,面露惧色。真到了和飞鹏堡的天字杀手比武较量的时候,如果没有一招毙敌的把握,那就最好别赢,赢了,这后半辈子能不能睡得着觉还须得两说。 丹吉咽了一口唾沫,惊疑问道:“我听说飞鹏堡不是要取他的性命么?怎么会这样?” “取他性命又不是不能接他的生意,两不耽误啊,飞鹏堡能把杀人这个买卖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不佩服都不行。”狂鹰连声赞道,竟是心悦诚服。 “如果真像狂鹰老弟说的这样,那我还是忍忍吧。”丹吉打了退堂鼓,飞鹏堡名扬西域,在漠北倒是没那么大的威风,但对于丹吉这种行走于天下各处的行商而言,飞鹏堡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丹吉比旁人知晓的更清楚。 当年也有一位贯通西域漠北的商人,身家之丰,手下高手之众,丝毫不比如今号称漠北活佛的丹吉差,每每出入都有少说几十个高手保护,其中还有三位顶尖好手,或许不及冷冰和斛律封寒这样的妖孽,但也相差无几。就是这样一位富可敌国的商人却横死街头,死在了飞鹏堡刺客手中。事后人们才知道竟然是一个飞鹏堡的刺客藏身马腹之中,而且还是活马的马腹。那匹马只是商人数十良驹中的一匹,不知道商人的心腹车夫要到几时才能用上这匹马,等了多久,那名飞鹏堡的刺客就在马腹之中藏了多久。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那匹马又是怎么活下去的,一切都是个谜,但死的人却是真的。 这件事漠北知道底细的人不多,丹吉恰是其中之一,因为飞鹏堡的刺客就是丹吉花了真金白银雇来的,而且当年的那名刺客还只是个地字一等的杀手,如果李落帐下当真有五个天字杀手,哪怕只是天字三等,丹吉背心也是一阵发凉,想着是不是应该避开这个是非之地。 狂鹰看了一眼脸色阵青阵白的丹吉,自然明白丹吉在想什么,莞尔一笑,道:“当年秀同之盟,丹兄可是助了拨汗一臂之力,险些要了他的命。如今草海和大甘议和,他和拨汗的旧怨这是暂且搁置了,可没说化干戈为玉帛。不过要是丹兄出手,他会不会趁机新账旧账一块算可就说不好了……” “好了,好了。”丹吉连忙摇手,一脸的晦气道,“狂鹰老弟,别说了,老哥哥知道轻重,不会胡乱惹事。” 狂鹰哈哈一笑,不再多言。青桑插言说道:“既然这样,咱们是不是暂时避一避会好些。” 丹吉露出思索的神色,万一李落狂性大发,把这里变成第二个秀同城也不一定。狂鹰没有说话,心里暗笑,丹吉怕是太瞧得起自己了,大甘定天王如果要杀人,轮也还轮不到他一个漠北活佛,但要特意去碍眼,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丹吉最终还是决定多留几天,看看局势再做计议,富贵险中求,怎么说这里也有这么多草海精锐将士,就算李落是个饕餮,也不能一口吞下。不过丹吉的担心多余了,三天后,相柳儿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脸憔悴,身旁有百余人相随,有男有女,有年纪大些的,也有年纪小些的,不过最多的还是而立之下落冠之上的青年男子。 相柳儿入营,原本渐渐鼓噪起来的敌意瞬间就冰消瓦解,安静的仿佛连流年划过的声音都听得见。相柳儿没有多问,没有多说,径直去了大甘营帐。李落已经得知相柳儿归营的消息。 第一千九百八十八章 雪漫满山 出外相迎,看见相柳儿和她身边的这些人,李落脸色一僵,有些难看,也有些忌惮。 相柳儿讥讽的看着李落,冷声说道:“走吧。” “哪里?” “鹿野那伽,你不是一直想去么。”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我以为你还会问呢。” “问什么?”李落有些错愕不解。 “没什么,明日一早就出发,快下雪了,一旦下雪,路就越难走了。”相柳儿丢下一句,转身离去。 李落望着相柳儿的背影,轻轻一笑,这才是那个惊才绝艳的蒙厥拨汗。 牧天狼中军大帐,众将争论不休,李落含笑不语,主位上的下逅王李承渡一脸凝重,少师陆游夏神色忐忑,看着李落欲言又止。 “大将军,北上路途遥远,草海诸部人心叵测,不能不防,单凭蒙厥拨汗的一人之言,末将担心会生变故。”赫连城弦沉声说道。 “是啊,大将军,前次你们在草海搅得天翻地覆,这些漠北蛮夷肯定心怀怨恨,再说了大甘和草海议和,别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这里面的虚虚实实,新仇旧恨,这一次深入虎穴,身边都是些虎狼之辈,军中弟兄只嫌少不嫌多,万一出点什么变故,大将军身边有自己人总能放心些。”呼察靖也劝说道。 呼察冬蝉眼珠子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抿着嘴不说话,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瞧瞧那个,好没个正形。 李落只是嗯了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好像在等什么。 下逅王李承渡轻咳一声,微微倾了倾身子,沉声说道:“玄楼,草海诸部在此地立营迎接大甘使团,也算是诚心了,你何故非要深入草海腹地?就算你当真要去,退一万步讲,也该多带点兵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身边没点帮衬的人手,万一出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可如何是好。方才呼察将军和赫连将军说的也在理,就说依你的意思,朝廷使臣可以返回卓城复命,本王觉得也不是不行,但你还要让军中将士也回去,你跟蒙厥拨汗北上,去那个叫什么鹿野那伽的地方,这可是送羊入虎口啊,说句不好听的,草海里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的人好少得了么,就她一个女流之辈,当真能镇得住这些人蛮夷草莽?” 下逅王出言,李落不好再沉默不应,笑道:“皇叔说的是,这样吧,眼前之事分论有三,其一,朝廷回礼已到,钦差使臣就此返回卓城,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皇叔,陆大人,你们没有异议吧。” 李承渡看了一眼陆游夏,两人点了点头,示意应允,实则陆游夏和李承渡心里都巴不得早点回去,草海景色虽说不差,但这天气是越来越冷,怎也不如卓城舒坦,而且身边还有这么多草海兵将虎视眈眈,如果说没有半点惧色,那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好,此事议定,那就不说了。”李落顿了一顿,接道,“其二,此次北上,我须得去一趟鹿野那伽,一来怎么说也娶了壤驷宝音,这一次她没有来,我却不能不去,过门不入,礼数一道确有不妥;另有一处,我有不得不去鹿野那伽的情由,缘由请恕我此际不便多说,待我回来之后再禀告皇叔和陆大人。” 李落说完,抬头望去,帐中诸人沉默不语,牧天狼几将还好,李承渡和陆游夏都是一脸疑虑,不解李落为何执意北上,倘若真要出点什么事,李承渡估摸着算上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再加上陆游夏少师的乌纱帽,多半也担不下万隆帝的迁怒。 “王爷,微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哈哈,陆大人过谦了,但说无妨。” “俗话说千金之体不坐垂堂,朝野内外众说纷纭,咱们不管那些,但有一处,草海能和朝廷议和,功在王爷和牧天狼,王爷若是身处险境,就算蒙厥拨汗能保王爷性命无忧,但他们要是将王爷困在草海,软禁也好,扣留也罢,一旦到了那个时候牧天狼群龙无首,动摇的可是大甘朝廷的根基啊。” 李承渡连连点头,接道:“陆大人言之有理,玄楼你可要三思再三思。” 李落沉吟少顷,洒然一笑,颔首应道:“陆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如果我说当初议和是草海主动退让,不知道皇叔和陆大人怎么想?” “什么!?”李承渡和陆游夏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望着李落,一旁禁军将领汪文远也是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落。 “北府之战,牧天狼看似与草海势均力敌,但是经历过那场鏖战的将士都知道,实则占上风的并非牧天狼而是草海铁骑。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胜是惨胜,草海铁骑未曾伤及筋骨,一旦等他们稳定军心,徐徐图之,北府能不能守得住我并无把握。”李落看着帐中几将,有些歉疚的说道,“牧天狼的袍泽弟兄就那么些,战一场少一些,而草海铁骑到底有多少兵马,当年南下北府的肯定不是草海所有的兵力,究竟能占几成,我实无定论。此前我能率军闯入草海,多半的缘故是因为草海没想到有人敢闯进来,事后我曾推敲过一二,自始至终草海诸部都没有尽全力,说到底只有瑶庭一族派兵追讨,其他的做样子的多,真正交手的不多。” 陆游夏瞠目结舌,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当年议和一事,就是蒙厥拨汗的意思,这也是我这一次想北上的原因,不亲眼看一看,解了心中疑惑,这个议和我总觉得不踏实,只怕日后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李承渡和陆游夏相顾无言,倘若此次议和当真是李落说的这样,那么的确有蹊跷,是该刺探虚实。 第一千九百八十九章 龙潭虎穴 但让李落亲自前往,总归还是凶险了些。这个说辞忧国忧民,李承渡两人不好反驳,皆都陷入沉吟之中。 “那也未必一定要大将军亲自去吧。”赫连城弦插言道。 “一定是我。”李落淡淡一笑道,“早前蒙厥拨汗有言,换了别人,她不会管,在草海若是没有她相助,走不了多远。” 陆游夏吸了一口凉气,道:“要真这么说,那王爷就得更加当心了,谁知道蒙厥拨汗有没有杀人之心。” “暂且没有吧,北上草海腹地本就是我求了她许多次才答应的,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个险我觉得值得。”李落看了帐中诸人一眼,和声说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如果有一天当真到了草海铁骑兵临卓城城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这一次若是我回不来,朝廷也知道要早作准备了,免得日后猝不及防。”李落连哄带骗了说道,心里暗暗给相柳儿告罪,若不是搬出蒙厥拨汗这块金字招牌,下逅王和陆游夏绝难答应。 李承渡和陆游夏面面相觑,倘若阻了李落北上,将来真有一天草海与大甘反目,朝廷疏于防备,草海铁骑兵临城下,这份罪责掉脑袋都是轻的,非得要五马分尸不可。 “既然如此,那这第二件事也就这么定了。”李落和颜一笑,“剩下第三件事。” “大将军……” 李落哈哈一笑:“怎么,你们觉得我是自寻死路么?” “末将不敢。” “若非不得已,我不会去鹿野那伽。朝中有人传言我与蒙厥拨汗有私通之心,图谋天下,倘若我真有这个念头,泉下袍泽有知,不用朝廷动手,我当自绝于北府孤冢外。” “大将军!” “王爷!” “玄楼……” 帐中诸人齐声呼道,李落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说远了,还是说眼下吧。” 李承渡唉声叹气,也知李落是定要走这一趟了,无奈的瞧了瞧帐中诸将,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也要从长计议,多带些将士啊,明日就走,太仓促了。” 陆游夏连连点头,劝说李落三思。李落并未反驳,诚颜应下,想了想,看着迟立问道:“迟将军,你怎么看?” 迟立应了一声,环目四顾,沉声说道:“北上之后,大将军带三千将士和带三万将士并无不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蒙厥拨汗愿意大将军率牧天狼三十万将士北入草海,否则,一旦生事,结果都是一样。” “这怎么可能!”陆游夏连连摇头,就算蒙厥拨汗答应,这草海诸部也绝不会眼睁睁瞧着李落带三十万骑兵将士大摇大摆的进入草海。 迟立看着李落,清朗说道:“如今之计,不在大将军带多少将士北上,而是在蒙厥拨汗是否能信守承诺,除此之外,她有无实力守得住这个承诺。” “漠北蛮夷的狼子野心,当然不能相信啊。”陆游夏劝说道,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公义,实在不愿看到李落犯险。 “大将军,你信得过相柳儿么?”迟立沉声问道。 李落暗暗点头,果然还要迟立解开这个结。李落一整神色,仔细思索片刻,缓缓点头道:“现今之时,我信。若是有什么变故,我被困在草海,她保我一命不难。” “我也信。”迟立朗声应道。 “迟将军!”李承渡喝了一声,有些不满的看着迟立。迟立告罪一声,道:“末将不相信蒙厥拨汗,但末将相信大将军,从西府到北府,末将跟在大将军身边的日子不短,大将军要做的事必有缘由,也极少有看错人的时候,此行若是必去,末将愿追随大将军。” “末将愿往。”诸将齐声请命,顾虑虽有,但迟立一席话却惊醒了呼察靖诸将,李落犯险必有情由,该力谏时力谏,该舍命陪君子时就舍命,无论如何也不是兵谏的时候,没道理李落闲的发慌跑去草海送死。 “嘿嘿,我是不能回去了,我还是朝廷钦犯呢,如今在王爷和陆大人面前露了相,万一回到大甘,肯定会被陆大人派人抓起来,不回去,不回去。”呼察冬蝉笑嘻嘻的说道。 陆游夏和李承渡相视一眼,颇显尴尬。李落凑近呼察冬蝉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公文已消,郡主如今不是朝廷钦犯了。” 呼察冬蝉一愣,嘶了一口凉气,暗骂了一声多事,不用说,肯定又是李落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徇私枉法了,眼下只能硬着脖子脆声喝道:“反正不回去,大不了我自己走。” “然后跟在后面……”曲子墨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呼察冬蝉阴恻恻的问道。 曲子墨心头一寒,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郡主听岔了。” 呼察冬蝉冷哼一声,瞪了曲子墨一眼,言下之意就是还算识相。诸人哭笑不得,天狼骑诸将最怕见到的绝对不是李落,而是这位身份显赫的牧蝉郡主。 “那我也得去。”呼察靖大声说道,扫了自家妹子一眼,道,“她是钦犯,我是朝廷钦犯的哥哥,跟着两位钦差大人名不正言不顺,实在碍眼,要不然我也晚点走。” 赫连城弦瞠目结舌的看着呼察靖,缓缓伸出大拇指,赞叹道:“靖哥,以前是我看走眼了。” 呼察靖嘿嘿一乐,自得的看着自家妹子,呼察冬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榆木脑袋也开窍了吗。” 迟立没有说话,神色平静,李落只瞧一眼,就知迟立的心思,那是同阵多年彼此之间的默契,答应李落北上的底线便是一路同行,生死与共。 牧天狼诸将谁也不会回去,是生是死,便和李落走这一遭。 这时,禁军将领汪文远开口道:“王爷。” “哦,汪将军?” 汪文远起身恭敬一礼,神色复杂的看着李落,叹了一口气道:“末将恨不入牧天狼,我辈男儿,从军当如此,这一次末将便不陪王爷闯这趟龙潭虎穴了。” 第一千九百九十章 后悔麽 呼察靖不屑冷笑一声,以为汪文远贪生怕死,呼察冬蝉皱了皱眉头,小声念叨了一句胆小鬼,唯有李落和迟立嘴角带笑,迟立微微点了点头,这禁军之中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之辈。 汪文远脸色涨红,大声说道:“王爷若是放心,末将愿护送钦差大人回返卓城,若有闪失,末将提头来见!” 呼察靖兄妹一愣,这才明白汪文远一句不能陪李落同行的含义。李落哈哈大笑道:“我自然放心。” 汪文远重重抱拳,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呼察冬蝉呼扇着亮晶晶的眼睛,笑道:“嘿,是条汉子。” 汪文远面红耳赤,嚅嗫道:“比起王爷北上,南下之路要容易的多,末将讨巧,并非是贪生怕死,末将虽在禁军领兵,但说到底没经过北府之战,对草海铁骑并不熟悉,不如诸位与王爷齐心合力,去了帮不帮得上忙不好说,就怕给王爷添乱……” “汪将军,你能护送皇叔和陆大人回返卓城,也是大功一件。虽说南下一路看似平坦,但也未必,草海诸部若是心怀歹念,到时候你们比我更危险,要知道我身边有蒙厥拨汗,她怎么说也有一部拨汗的气度,别人可就不好说了,这些日子观草海诸部行至,未必没有异心之人,如果有人不满蒙厥拨汗议和之举,挑拨是非,你等南下最是恰当不过,回返一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汪文远深吸了一口气,道:“末将只要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回雁沉州。” “哈哈,那倒不必,怎也要堂堂正正走回去,这只是我猜测之言,未必是真,想来我和蒙厥拨汗不死,等闲也该掂量一二。”李落神色和悦的看着汪文远,随即望向下逅王和陆游夏,展颜笑道,“皇叔,那就这么定了?” 李承渡张了张口,苦笑道:“玄楼啊,你一日不回,皇兄非得拔了本王的皮不可,哎,劝也劝不住你,还能怎么办。” “累皇叔替玄楼担着了,我会休书一封,皇叔带回卓城,若是皇上问起来,皇叔不必多言,呈上书信便好,别的就等我回来再给皇叔赔罪吧。” “这都是小事,但是玄楼啊,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李承渡忧心忡忡的说道。 李落点点头,诚颜应是,接道:“时日不多,明早我就随蒙厥拨汗北上,你们也尽快动身,此地不宜久留,莫要耽搁了,呼察将军,迟将军。” “末将在。”呼察靖和迟立起身接令,李落朗声说道:“点齐三千弟兄,随我北上,余下的人由钟离玺暂领将军一职,归汪将军麾下,护送使团返回大甘,到了雁沉州之后,剩下的事就由云将军定夺。” 呼察靖和迟立领命离帐而去,李落看着赫连城弦,赫连城弦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大将军,我可不回去,前次就没我,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去。” 李落莞尔,道:“这次不是打仗。” “那末将也要去。”赫连城弦铁了心要留,李落也不多言,看了看呼察冬蝉,呼察冬蝉睁着眼睛,一副快问我的神情,李落嘴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长身而起,道:“我去趟草海大营,皇叔,陆大人,你们也早作准备吧。” “哎,我呢。”呼察冬蝉一把拉住李落衣襟,不死心的问道。 “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李落丢下一句,笑着离开了中军大帐,呼察冬蝉嘟了嘟嘴,碎碎念了一句:“真没意思!” 翌日清晨,阳光洒满了草海之上,溅起万道金光,仿佛前路之上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格外绚丽。 营帐外,李落点齐了军中将士,除了身边的近卫,余下皆是牧天狼营中骑兵,陈兵带甲,气势不弱于草海铁骑半分。下逅王李承渡和陆游夏站在营门前目视李落和军中诸将,一脸憔悴,昨夜彻夜未眠,不知道李落这次执意北上是福是祸。 相柳儿打马而来,扫了大甘诸人一眼,目光落在李落身上,淡淡说道:“就这些?” 李落含笑回道:“就这些。” “我还以为你会再领着千军万马呢。” “哈哈,拨汗一人,足抵千军万马。” “哼,你可别后悔。” “拨汗后悔了?” 相柳儿遥望北方,注目良久,缓缓说道:“后不后悔,等到了鹿野那伽再说。”说罢,相柳儿娇喝一声,“传令,起兵!” 草海诸将奔走呼喝,声贯长虹,便似能裂开这一方天地一般。呼察冬蝉看着马上相柳儿耀眼的身姿,喃喃自语道:“好厉害。” 呼察靖凑了过来,瞥了呼察冬蝉一眼,道:“怕了?” 呼察冬蝉瞪了呼察靖一眼,像瞧着白痴一般看着自家哥哥,大咧咧的说道:“怕?草海我早就去过,我去的时候,哼,你还躲在墙后边玩泥巴呢。” 呼察靖自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身前李落眼皮直跳,这一路上跟着这对冤家兄妹,十有八九耳根子就没个清静的时候了。 —— 三章府外,杏子林中。 皖衣扇着不知道哪个公子送的折扇,依着一棵杏树,美目流盼,盈盈浅笑,当真一副树下美人痴的慵懒模样,不时飞眉眺望,瞧着哪家俊俏公子,抿嘴一笑,风情万种,不用说话,就是这个模样就能叫人流连忘返,不知归处了。 甘琦额头微微渗出细汗,走远处走了过来,瞧了一眼场中比武的两人,脸上难得的显出些许不服气的佩服。皖衣挑了挑好看的眉毛,问道:“第几场了?” “第七场。”甘琦呼了一口气,“何月钩的枪法果然了得。” “嘻嘻,仓央妹子的弟弟,能差到哪里去。”皖衣回头看了一眼谷梁泪和柔月推着的仓央嘉禾,似是惋惜,似是惊叹,轻声说道,“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她出手。” 甘琦回头瞧了一眼,颇有疑惑,仓央嘉禾的确轻功不凡,似乎到了一个不同于武林中人的境界。 第一千九百九十一章 连胜八场 但如果只是轻功,应该不会叫这位足以力敌大隐于市亲传的妖艳女子如此忌惮。几日相处,仓央嘉禾性喜清静,平时的时候很安静,有些不善言辞,甚少见到喜怒之色,虽说不是冷着脸,但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是一种和冷冰截然不同冷漠,让人望而生畏,不能靠近。但也只是如此而已,至少甘琦未曾看出仓央嘉禾身上有什么能让皖衣这般忌惮的缘由。 “你若向她出手,她自然会对你出手,不就见着了。”甘琦淡淡说道。 皖衣眨了眨眼睛,抿嘴笑道:“你这是要借刀杀人么。” 甘琦惊咦一声,心中有那么微微一动,若是这两人同归于尽,应该也算不错,“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一旦出手,我也没有把握接下来呀。” 甘琦虽说很愿意瞧着皖衣吃哑巴亏,但要说皖衣没有把握接下仓央嘉禾出手,甘琦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怎么,不相信?嘻嘻,那你可就小瞧她咯。”皖衣赞叹一声,回首瞧着甘琦,“如果她出手,你家公子也未必接得住。” 甘琦不由自主的打量着柔柔弱弱的仓央嘉禾,实在想不出这样一具娇柔的躯体之中蕴含着怎样的力量。察觉到甘琦怪异的目光,仓央嘉禾转头看了甘琦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似是不堪旁人注目般轻轻将头垂了下去。 “莫非仓央姑娘是个用毒的大行家?” “毒?天下用毒,七分在温家,说到诡异多端,这大甘武林可没人敢说比温家的人用毒用的还好,就像温三公子的软玉温香,呸,沽名钓誉。话说回来,仓央姑娘可和温家那些人八竿子也打不着,你再猜。” 甘琦摇了摇头,示意猜不出来,行走不便,出手有叫皖衣此等人物都退避三舍的本事,除了毒,甘琦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 皖衣遥遥看着仓央嘉禾,缓缓说道:“暗器啊……不,该算明器才对。”说罢不等变了脸色的甘琦追问,笑道,“她的琴艺独步天下,可惜咱们是没耳福了,不过,呃……你家公子的公子应该听过。” 甘琦让皖衣天马行空的说辞弄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皖衣忽地娇喝一声,喊道:“漂亮!”说完之后,啪啪鼓掌欢呼起来。甘琦回头望去,不出所料,何月钩又胜了一名江湖高手,算上之前七场,已经连胜八场了。 皖衣笑嘻嘻的说道:“难为何公子了,这一回可算走了十招,不容易。” 甘琦轻轻一笑,微微点了点头,前几次每逢何月钩出手,就没有超过三合之将,杀的林中群豪一片哗然,对这个异军突起的卓城三分楼格外留意,这不皖衣央求了好些次,最后还是仓央嘉禾略略提了一句,才有如今的场面,至少也要让江湖上这些薄有名望的江湖好手过上几招,要不然传扬出去这一张老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皖衣眼睛一亮,笑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甘琦脸色一僵,瞬间板了起来,冷哼一声,转头去了谷梁泪身边。皖衣笑嘻嘻的看着甘琦的背影,又瞅瞅何月钩,玩味一笑,很是不怀好意。 何月钩终于退场了,不是力竭不敌,委实是没有人敢上前邀战,杏子林中并非没有成名已久的高手,只是此次取五之数,用不着非要捡一块最硬的石头撞。 高处,十余人簇拥着断山门少门主胡不群,凝露小鸟依人般依偎在胡不群身侧,柔弱无骨的挂在胡不群半个身子上。香气扑鼻,胡不群脸上却没有半点色授魂与的模样,一脸冷色,漠然问道:“卓城三分楼,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个名号的门派。” “属下也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卓城有个半分楼,名声不小。” “废话,半分楼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这个三分楼。”胡不群寒声喝骂道。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应声。胡不群略觉烦躁,不耐烦的将凝露拉进怀里,上下其手,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在凝露身上一阵捏揉。凝露皱着眉头,樱口微张,细微的呻吟着,五分痛,五分缠绵,格外让人心潮澎湃。 “你那姐姐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 “妾身……嘤,夫君,你轻点……” “快说!” 凝露定了定心神,拉了拉衣服,避开断山门众人火辣的眼神,垂首低语道:“妾身问过姐姐,她没有明言,只说是从卓城一起来的,要去哪里她也没说,大概是会往东走吧,这些人应该是卓城里哪个大人物派来保护她。” “保护她?” “嗯,姐姐当年是月下春江的花魁,艳冠京都,结交的权贵王侯多不胜数,有人保护她也不足为奇。” “花魁……”胡不群嘿嘿一笑,低头看着怀中的美人儿,笑道,“你不也是吗。” “相公。”凝露含羞带臊,将头埋进胡不群身子里。胡不群哈哈一笑,淡淡说道:“我爹要来了。” 怀里的凝露身子猛然一颤,那股燥热的火焰也瞬间冷却了下去。胡不群似未所觉,平声说道:“你去换件衣裳吧,晚点随我去迎接我爹爹。” “相公,妾身身子不爽利,能不能……”凝露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胡不群不含一丝感情的目光,心中一冷,急忙说道,“妾身这就去,夫君稍等片刻。” 胡不群微微一笑,拍了拍凝露的脸,柔声说道:“这才乖嘛,去吧。”等凝露离去之后,胡不群脸上笑意尽失,一脸寒色,道,“他们当真不是少夫人请来的援手?” 一名劲装男子瞧了瞧远处的谷梁泪诸人,凝声说道:“应该不是吧,要是少夫人……呃……” “吞吞吐吐。”胡不群瞪了说话的男子一眼,冷冷说道,“如果是少夫人请来的帮手,以他的武功,断山门无人能敌,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男子一惊,忙不倏赔罪道:“少门主海涵,属下绝无此意。” 第一千九百九十二章 杏子林 “哼,屁话,是个人就能看的出来,要不然老头子会眼巴巴从府城跑来这杏子林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好好的攀个什么亲,白白多了一个对手。” “少门主,要不要属下……”男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一脸狠色。胡不群眼中异芒一闪,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杏子林里并非断山门一家独大,万一惹出什么风波,伤筋动骨还算好的,只怕断山门就要在三章府除名了。 “卓城有消息吗?” “还没有,不过属下听说半分楼有人不日将至。” “咦,来的是谁?” “虎啸堂项青鹭和白虎堂冯震鸣。” 胡不群脸色微变,凝重说道:“木落归本,冯震鸣,他怎么也来了,三章府是谁家接的人?” “回少门主,是韩家的人。” “又是韩瑜这个小浪蹄子,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尝尝我的厉害。”胡不群一脸戾气的喝道。 “少门主,既然是半分楼的人,咱们断山门的拜帖……” “递上去,见与不见再说,正好有事问问他们呢,对了,事情安排的怎么样?” “少门主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这一次一定要逼出他们的真实实力。” “属下明白,不过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少夫人的这些朋友武功深不可测,为什么咱们不和他们联手呢?” 胡不群眼角一抖,没有做声,联手之心胡不群不是没有,但除了与众人初见时的殷切,垂涎了数日皖衣和古丽苏如诸女的美色,献了些殷勤之外,等见过甘琦的剑和何月钩的枪之后,胡不群的龌龊心思就散了大半,多了别的顾虑。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也不是没有猛龙过江,不知道底细之前胡不群也不敢轻举妄动,断山门虽说不小,但江湖之大,岂是小小三章府就能坐井观天的,这点自知之明胡不群还有些分寸。再者,断山门的少夫人柳如玉,当年月下春江的花魁凝露,美艳之名在如今的三章府如雷贯耳,与韩家姑娘韩瑜并称双姝,一个是待嫁处子,一个是断山门的少夫人,已为人妻,说起来凝露差了韩家姑娘半筹,不过就算如此,在三章府的地界断山门的少夫人也一样是浪子游侠留恋叹息的梦中人。但,当数年前断山门门主,胡不群的亲父胡辑从卓州带回凝露,化名柳如玉,不说缘由,不容分说,将凝露嫁给胡不群为妾的那天起,胡不群就知道这个女子绝不会是自己一人独享之物,其中的龌龊,非言语足以道尽。 胡不群对凝露又爱又恨,爱她的美和缠绵,恨她从来都不只属于自己一人,对自己的父亲,胡不群有与生俱来的畏惧,胡不群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忤逆自己的父亲,别说忤逆,就连顶撞也不敢。每每当凝露露出那种神情的时候,胡不群的心就好像有千百把刀子在扎着,未必全是对凝露刻骨铭心的不舍,但难过总是有些,胡不群便只能硬着心肠,做出一副冰冷的面孔,然后在心里臆想千百次有朝一日自己坐上断山门门主之位的光景。而眼下凝露的朋友,当年同为卓城花魁,胡不群不知道当他们知道了凝露的事之后会怎么样,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还是同生共死的刎颈之交,胡不群不敢冒险,那天之后胡不群就不着痕迹的刻意隔开了凝露和柔月,免得凝露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柔月这个名字胡不群听说过,凝露也曾告诉过他,只知是个名气还要略胜凝露一筹的绝美女子,但凝露离开之后卓城发生的事她不知道,也就不知道柔月后来去了弃名楼,更加不会知道如今柔月肚子里有了天子的骨肉。 杏子林中,场下又有人争斗,皖衣扫了一眼便不再留意,小鸡啄米,不足为虑的很。 何月钩坐在一块木头上闭目养神,身后不远处夜雨和重泉窃窃私语,不知道在争论什么。半晌之后,重泉小心翼翼的走到何月钩身边,先是探头瞧了一眼,何月钩没有睁眼,重泉回头望着夜雨,撇了撇嘴,正要往回走,一转头,就看见何月钩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淡淡的看着重泉。 重泉吃了一惊,小脸一白,艾艾期期说不上话来。 “有事?”何月钩皱了皱眉头,平声问道。 “我……我有事想问何公子。”重泉鼓足勇气说道。 “什么事?”何月钩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小姑娘,搜遍了记忆中神色和悦的模样,勉强换了一副不那么冰冷的样子,和缓了几分语气的说道。 “仓央姐姐复姓仓央,你是她弟弟,为什么姓何呀?”重泉怯生生的问道。 何月钩面色一僵,原是这么个无聊的问题,不过出奇的何月钩心中并无恼色,嘴角微微一动,淡淡说道:“你也可以叫我仓央月钩。” 重泉哦了一声,乖巧一礼,急匆匆跑了回去,拉着夜雨一溜烟去了别处。何月钩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脸颊,莫非当真自己有这么凶神恶煞。 还没等何月钩琢磨明白,忽听场下有人高声叫道:“在下入云龙张顺,领教三分楼诸位江湖同道的绝艺。” 何月钩眉梢一挑,来得正好,探手握住身侧长枪,长身而起,朗声喝道:“好!” 何月钩再度出手,是意外也不是意外,不意外的是这一战多半就是这个异军突起的三分楼枪法高手赢的理所当然,意外的是不知道扬声邀战的入云龙是何方神圣,胆子不小,就是不知道手底下的功夫如何。 何月钩下了场,这么快就有人邀战,让谷梁泪几人都有些诧异,谷梁泪更是有点后悔,不该信了仓央嘉禾,来趟这趟浑水。不过仓央嘉禾倒是淡然的很,也不算给谷梁泪添太多麻烦,除了甘琦应付过去的几场比武,其余数场都是自己的弟弟出手应敌。 场中,何月钩一摆长枪。 一千九百九十三章 皖衣 也不废话,淡淡说道:“请!” 自号入云龙张顺的男子年逾三十,约莫快到不惑之龄的年纪,面容黝黑,手臂很长,几可过膝,双臂摆动之际孔武有力,看似精于上盘功夫,虽说不知深浅,倒也有些斤两。不过比着对面持枪傲立的何月钩,似乎,好像,还是有点不够看。 张顺盯着何月钩手中长枪,咽了一口唾沫,前些日子站在远处瞧是一回事,这当真下了场面对面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觉,长枪似利刃倒悬,脚踏流火,倍感煎熬。 谷梁泪看着闲庭信步般的何月钩,再瞧瞧鼻尖已经开始冒冷汗的张顺,诧异问道:“他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活腻了也许,想叫何公子送他一程。”皖衣笑嘻嘻的说道。仓央嘉禾抬眼瞧了瞧四下高处、冷眼旁观的一众人,其中有些便是此行去往寒江翁杜酌处的有力人选,俱是艺业不凡,虽说不如何月钩这般耀眼,但暗藏不露,武功也不容小觑。仓央嘉禾收回目光,心中了然,皖衣的三分楼锋芒毕现,观望了几日,想来也该到了试探的时候。 果然,场中张顺并没有出手,张顺没有动,何月钩也便没有动,倒是有人说话了。皖衣不等那人话说完,就掩口笑了出声:“仓央妹妹的弟弟可真是个好人呐。” 仓央嘉禾微微垂了垂眼角,当然听的出来皖衣的言外之音,换成是她,十有八九不会等有人鼓噪生事,手起刀落的将邀战之人扫出场外最是省时省事了,何月钩天资的确不凡,只是比起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妖孽历练还是稍稍差了些。 张顺身后有人高声叫道:“打来打去,你们三分楼就他一个人吗?” 甘琦啧了一声,刚要说话,就听那人极快的接道:“和他两个人吗?” 言心莞尔,皖衣啐了一口,骂道:“真不要脸。” 何月钩没有应声,略觉不耐,漠然望着说话的半百老者。老者慢条斯理的踱着步子走了出来,四面团团一礼,轻咳一声,这才慢悠悠的说道:“这次有幸得杜老前辈恩泽,逢异宝出世,又有三章府三大门派鼎力相助,定下这个既不伤和气,又算是咱们武林中人行事之风的办法。此间有老夫同道,也有老夫的晚辈,更有老夫秉承晚辈之礼的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同为见证,取五战三胜,本意就是异宝有缘者得之,不论武功高低,只要来此就都有机会看看是否是这异宝之主,算是各大门派和众前辈提携后辈的一个机会,你们三分楼倒好,一两个人从头打到尾,胜是他,输也是他,要是这样,这杏子林中不少了单打独斗了得的江湖高手,何苦凑这五人之数,找几只鸡犬充数,不也一样够得上取五之意么。” 群豪议论纷纷,有人沉默不语,有人高声叫好。沉默不语的自然是觉得老者这番话有点牵强,定下五局三胜的时候可没说不能连战,常理而言,一个人武功再高,总也有力竭之时,没道理自找车轮战,怪只怪三分楼的何月钩武功太高,着实出人意料。所以说三分楼的几人看上去似乎有点赖皮,但的的确确是在规矩之中。而那些高声叫好的江湖中人,多半都是眼看着无望入前五之列,起哄叫嚣,其中不乏别有用心之辈。 乍闻此言,何月钩愣了一愣,嘴角按捺不住的抽搐了一下,这老头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何月钩收枪,看了看说话的老者,漠然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换个人?” “不错,老夫正有……”老者话还没有说完,何月钩掉头就走,将老者一个人晾在了场中。何月钩边走边抬头望着场外站着的皖衣谷梁泪几人,哼了一声,言下之意不是我不打,是别人不愿和我打。 老者一头雾水,不解何月钩此意何故,不过瞧着场外三分楼那些个俊男美女脸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神情,老者心头微微一颤,隐隐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何月钩旁若无人的去了别处,再不曾看场中邀战的那人一眼。皖衣眨了眨眼睛,有些冷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分楼怕了呢。谷梁泪也觉头疼,身边高手不少,但好像没哪个是自己能使唤的动的,甘琦又是三分楼那一两个人之一,不好再出战,说不得要让参天和杜鹃出手了,胜过场中两人应该不难。 谷梁泪刚要说话,就听皖衣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皖衣美目流盼,巧笑嫣然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领教前辈的绝艺吧。” 众人哗然,三分楼有美倾城,皖衣的名声早已传遍了整个杏子林,群豪都知这女子美的不似人间之物,却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女儿家竟然也会武功。 皖衣话音刚落,就有人大笑着叫道:“曹老头,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你下得去手么?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万一要是失手伤了这位姑娘,嘿,你曹老头满身的几斤几两肉都不够赔的,走着进来,抬着出去,哈哈。” 众人哄笑,老者一脸苦笑,连连作揖,倒也没有生恼,笑道:“齐兄弟说的极是,老夫半截入土,是没什么念想了,不过这里这么多才俊少侠,这要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老夫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 “哈哈,曹兄,你认怂了?”又有人取笑道。 “不是认怂,是服输,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老夫怎么也下不了手啊。”老者一脸的为难,摇头晃脑,频频和林中群豪笑谈议论,只道是皖衣的一句话,好似一下子就把整个杏子林都点燃了。 皖衣笑眯眯的看着曹姓老者,眼睛微闭,有一丝冷冽的寒芒一闪而过,皖衣缓缓张口,淡然说道:“前辈下不了手,我能呀……”声音很轻,但场外诸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千九百九十四章 四个一起来吧 就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的那一瞬间,白衣飘忽,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出现的时候,已是老者身前一臂之遥。 老者不知道还在和谁说着话,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张美轮美奂的俏脸,老者一呆,那张玉容的主人轻轻一笑,老者背心冷汗瞬间涌了上来,根本来不及做出半点应对,一股阴柔令人窒息的气劲攀上老者喉间,然后老者只觉身子一轻,宛若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起来,脑海中轰鸣一响,便不省人事了。 杏子林里鸦雀无声,群豪眼中,只看见了皖衣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曹姓老者身前,然后打开了那扇不知道哪家公子送的精美折扇,轻轻一扇,曹姓老者就腾空飞起,撞在一棵杏树上,落地生死不知。 夜雨和重泉齐齐咽了一口唾沫,头皮一麻,平日里兴许是离得近,只觉得这个姐姐长得又好看,人还很和气,说话也风趣,没想到出手如此狠辣无情。谷梁泪低哼一声,暗暗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几日相处,皖衣随和可亲,差一点就忘了她是与言心为敌的魔门传人,武功高低不说,狠厉无情才是她的本性。 皖衣舔了舔嘴唇,将目光落在张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媚笑道:“该你了。” 张顺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的叫道:“你……妖女,你施了什么妖法!” “妖法,嘻嘻,听起来不错呢,怎么啦,不敢出招了吗?刚才不是你们一定要我们三分楼换个人么,我来了呀。”皖衣眨眨眼,媚态横生,却叫张顺牙齿打颤,连连后退,惊惧之色显于颜表。 “少了一个,还有四个,算啦,本姑娘便宜你们了,你们四个一起来吧,省得费工夫。” 杏子林里静的落针可闻,其中不乏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自诩也能一招败了这位曹姓老者,但是像皖衣这般轻松的就好比弹去衣裳上沾染的一粒灰尘,却没有几个人自认能做得到,而且方才谁也没有看清皖衣是如何落入场中的,身法快如鬼魅。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莫名的这杏子林中阴气阵阵,叫人不寒而栗。 皖衣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张顺,轻声说道:“你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 张顺惨叫一声,再也没有勇气叫阵,连滚带爬的往场外逃去。忽地,耳边传来一个宛如追魂魔音般的旖旎声音:“你要去哪啊……”呢喃轻语,近的好像是在说悄悄话,然后一只柔滑冰凉的手握住了张顺左腕,张顺一惊,来不及做出半点应对,半个身子骤然麻木,好似空了一半,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这时,耳旁忽然传来一个清朗叱声:“够了!”话音未落,右臂肩头一股温润醇厚的热气窜进了太阴心肺经脉,抵住了堪堪就要漫过心房的酥麻冰凉之气。张顺茫然,抬头望去,刚一睁眼,只觉有万根银针倒刺进了眼孔当中,疼的张顺面容扭曲,惨嚎不已。方才救了张顺一名的声音又道:“闭上眼睛!”张顺忙不倏闭上眼睛,只求身边的这些瘟神早些离开。 救了张顺一命的自然是言心,皖衣一招败曹姓老者,出手太过突然,没有半点征兆,就算是同为一代翘楚的言心也始料不及,更遑论援手,不过此番皖衣再对张顺狠下毒手,言心却早有提防,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半只脚已经踩进鬼门关的张顺。 不过,护住张顺不死似乎不难,但要救他却也不易。皖衣牵着手腕的玉手并不曾松开,见言心出手,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嘿了一声,没有松开张顺的打算,折扇并拢成竖,迅如急电,没有丝毫停顿的点向言心咽喉,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言心出手救下张顺一般。 言心神色淡然,不温不火,右手探出,迎向折扇。扇子到了半途,忽地皖衣诡异一笑,折扇倒转朝下,直直刺向张顺头顶百会。这一下无须刺实了,只要摸着点张顺的头皮,不死既伤,重则送命,轻则多半也会变成个白痴。言心玉容一冷,素手去势不变,切向皖衣手腕,以不变应万变,若是皖衣舍得自己的一只手,言心倒也舍得张顺的一条命。皖衣自然舍不得用一只手腕去换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娇笑一声,折扇端处突跳而起,后发先至,点向言心手臂要穴。眼看这扇子就要刺中言心手臂,言心探出的素手快如移形换位一般缩了回来,大拇指不偏不倚的点在扇端。 指和扇端一触既分,言心皱了皱眉头,皖衣抿嘴一笑,却还没有松开张顺的打算。这几招变化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林子里眼力稍稍差些的便只能看见阵阵残影,不明所以,不过也能猜出来是后来那人救了张顺一命。 被两人拦在正中的张顺摇摇晃晃,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既是哭,也是笑,提线木偶也不过如此,尤其是胸口处从中而分,右边是热浪,左边是寒冰,彼此泾渭分明,却又犬牙交错,蚕食着对方的地盘。此刻的张顺,只觉得有人用了一把锯子,将自己从头顶直直而下剖了开来,然后再粘起来,记得以前听过说书先生的评书,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当中就有这么个刑罚,张顺试着想回忆起来这个刑罚的名字,只可惜脑子里的混沌越来越浓,便连胯下一热湿了裤子也不知道。 言心有些动气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张顺活下来也成了一个废人,冷叱道:“还不放手?” 皖衣脸不红心不跳,漠然应道:“不放又怎样。” “你们都住手!”一道身影兔起鹘落,快是极快,且不乏轻灵飘逸,很是赏心悦目。人影到了张顺身前,没有向言心或是皖衣出手,而是伸手按住张顺的膻中穴。皖衣惊呼一声,言心亦是脸色微变,这膻中穴正处两股劲气交错争斗之地,两道气劲犹如高墙垒筑的堤坝。 第一千九百九十五章 认输 背后就是汹涌洪流,区别只是一冷一热,一个醇厚,一个诡异难测,但凶险之处却难分轩轾。此刻膻中穴有外力侵入,本是争的不可开交的仇家敌手忽然间有一瞬的同仇敌忾,齐齐向从膻中穴涌入的外力扑了过去。那道外力也不恋战,轻巧的沿着张顺的膻中穴倒流了回去,冰火而成的堤坝背后的洪流猛水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通路,争先恐后的向外涌了出去,即使言心和皖衣神色一变,赶忙收回内劲,却还是有不少内力沿着膻中穴冲了出去,随着那人的手臂直直窜了过去。 这一触,几乎就是皖衣和言心的联手一击。人影倒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似有痛楚,轻轻的哼了一声。 此间能接下言心和皖衣联手一击的绝无仅有,宁可负伤,也没有向这两人中任意一人出手的就更少了,唯有谷梁泪一人。 言心眼中闪过一丝关切,皖衣沉默不语,神情清冷,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谷梁泪看了一眼浑然不知身处何地的张顺,清冷说道:“你们还要争?” “是她要争吧。”皖衣看着言心,笑意盎然,却杀机尽露。 “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何故下此毒手?”言心淡淡喝道。 “普通人?来了这杏子林里的有几个是普通人?普通人会跑过来刺探我们的虚实吗?” “你不愿放人?” “他该死,身在江湖,生生死死的倒是普通事,他死了,就能省了不少咱们的麻烦。你想阻我?” “人命关天岂容儿戏。” “好啊,那就看你就不救得了他了。”皖衣冷笑一声,却没急着动手,因为一旁的谷梁泪真的生气了,脸上布满愠色,看了看言心,又看了看皖衣,轻声说道:“也好,不如就在这里分个胜负,我赢了,你们以后休得再跟着我了。” 言心和皖衣齐齐望向谷梁泪,言心不以为意,皖衣哑然失笑,轻笑不语。谷梁泪脸上恼色一闪,两指并指成刃,指着地轻轻的画着圈,而后,在此间九成九的江湖群豪不曾察觉的腿边,一个虚空涡流缓缓转动,带起几丝尘土,在地上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旋风。 言心和皖衣呼吸一滞,神色微变,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忌惮。 红尘宫,玉手点将。 场外群豪屏息静气,场中三人一言不发,皆静立不动,只有张顺颤着身子,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 就在这时,三人围着的空处,从空中飘下来一枚杏树叶子,绿绿的,宛如新芽,打着转儿,就这么施施然的落在三人眼前。半空中,杏叶有一丝停顿,数息之后才缓缓落地。 这个变化在杏子林里毫不出奇,前几日就有江湖高手交手争胜,扫的林子里落叶尘飞,呛人的很,而今只是一枚叶子,平平常常,谁也没有在意,除了场中对峙的三人。 皖衣挑眉一笑,淡淡说道:“右护法也要插手?”说完之后,皖衣遥望树下静静看着场中三人的仓央嘉禾。几息沉默,皖衣娇笑出声,瞪了言心一眼,眼中杀意如雪融般消失殆尽,吐了吐舌头,娇憨说道:“都怪你,惹得楼主不高兴了吧。”说完,也不理睬言心怪异的眼神,揉身贴在了谷梁泪身上,嘻嘻笑道,“生气了?”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处子模样。 谷梁泪吸了一口气,若是还有人相信眼前玉人是个人畜无害的姑娘,恐怕坟头青草该有三尺高了。 皖衣靠的太近,谷梁泪有些嫌弃的躲了半步,清冷说道:“你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收拾。” 皖衣哭丧着脸,满脸的不情愿,冲言心做了个鬼脸,这便才松开了张顺的手腕。谷梁泪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待了。皖衣回头看着张顺其余三个面无人色的同伴,甜甜一笑道:“还比么?” 三人齐齐摇头,仿佛见了鬼一般。皖衣甚觉无趣,打了个哈欠,接着问道:“认输?” 三人相视一眼,没人说话,忽地,张顺身躯一阵颤抖,踉跄坐倒在地上,哇一声吐了起来,隔夜的饭菜,胃里的苦水悉数吐了出来,吐着吐着连发黄的胆汁也吐了出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模样。三人脸色大变,齐齐点头,异口同声的叫道:“认输!” 皖衣捂着鼻子嫌弃的跳开两步,随即用手扇了扇场中酸臭的味道,皱着鼻子娇喝道:“没出息!还有人要战我们三分楼吗?”等了片刻,林中无人应声,皖衣轻哼一声,“那我可走了啊,嘻嘻,下次再战,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咯。”说完,也不理言心,施施然似是有点没羞没臊的凑到了谷梁泪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黏人的姑娘舍不得自家郎君呢。 言心看了张顺一眼,总算是保住了张顺的一条命,若不妄动真气,休养半年也该能痊愈。言心抬眼看了看噤若寒蝉的三人,淡淡说道:“行走江湖,凡事量力而为,有些事不是你们能做的,切莫强出头,我救得了他一次,未必能救第二次,带他走吧,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之后,言心又看了一眼生死不知的曹姓老者,暗暗一叹,皖衣若想出手杀人,就算是自己出手也一样来得及。 这一战,不够精彩,简直有些乏味,不过却着实寒了林中群豪的心,早前不乏有人心存与这曹姓老者一样的念头,猜测这不知底细的三分楼或许就三两人武艺不弱,但没想到随随便便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妖艳女子手底下的武功如此了得,而且出手之狠辣,丝毫不逊色于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巨枭,而且方才一战,与其说是邀战三分楼,还不如说是三分楼自己的内斗纷争,两个不遑多让的妖孽高手,一个坐着轮椅难知深浅的清丽佳人,再加上早前那柄横扫杏子林的长枪,三分楼无须再战,已然抢了这五之一数了。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章 韩瑜求见 此战过罢,杏子林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群雄好似一瞬间熄了争胜之心,寥寥几场比斗,不痛不痒,俱都草草收场。 没有人再来烦三分楼,皖衣百无聊赖的和夜雨重泉聊着天,指点着大甘的武林,口若悬河,三分真有其事,七分夸大其词,听的夜雨重泉眼冒金星,一脸佩服和羡慕,皖衣更有得色,说的愈发不靠谱起来。谷梁泪听了几句,暗自摇头,皖衣这个模样哪里还像是那处高门孤楼里出来的传人,十足是个吟游臆想的浪荡子。 日头渐斜,谷梁泪和柔月进了断山门送给几人的帐篷里歇息,算算日子,在这杏子林里已停留了好几日,谷梁泪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异宝云云不看也罢,还是早去盟城为好,如今外面的还是江湖中人,再留几日,会来些什么人谷梁泪也难以预料。想着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李落,谷梁泪伸手摸了摸怀中那枚天子令符,微觉有些烫手。谷梁泪叹了一口气,家中那位也是个甩手的掌柜,这枚天子令符,只要不在卓城,大甘四境皇权所在之地生杀予夺,就算裂地称王也无不可,只是自从李落将天子令符交给谷梁泪之后,好像早就忘了万隆帝还赐过这枚足以让朝野震动的令符。 柔月轻声问道:“有心事?” 谷梁泪轻轻摇了摇头。 “想他了?” 谷梁泪俏脸微红,没好气的说道:“想他做什么。” 柔月扑哧一笑,暗忖谷梁泪嘴硬心软,不过和谷梁泪待在一起的日子不短,知道这位大甘王妃虽然神秘,但脸皮很薄,只怕恼了她,连忙一整神色,幽幽说道:“他真的很不容易呢。” 谷梁泪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柔月轻笑道:“不过这个时候我可就不羡慕王妃啦。”耳旁传来帐篷外面皖衣怪异的笑声和夜雨重泉的惊叹声,谷梁泪一脸不快,早知是这样,就不该答应他的。 “和皖衣姑娘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究竟哪个样子才是真的她。” “那你呢,哪一副才是柔月姑娘的真正模样呢?” 柔月一怔,神情黯然,谷梁泪心生歉然,刚要说话,忽然帐篷外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隔远呼道:“三章府长春府韩瑜求见三分楼梁楼主。” 谷梁泪一愣,柔月也是错愕,此刻杏子林里群豪对三分楼避之不及,竟然还有人登门求见,而且这个长春府谷梁泪亦有所耳闻,和断山门同为三章府地界的江湖势力,与断山门不分伯仲,是三章府当仁不让的地头蛇。按说这三分楼和断山门多少有些纠葛,长春府来人贸然求见,颇显有些突兀。 谷梁泪没有应声,帐篷外甘琦传音入密,低声说道:“二小姐,一起来的还有卓城半分楼的人。” 谷梁泪心中一动,方才试探不成,莫非又是换了个法子么。 “谁?” “老头我不认得,年轻的我见过,是半分楼的冯震鸣。” “咦?” “以前听公子说起过他,风评尚可,公子说过值得一交。” 谷梁泪略一沉吟,向柔月轻声说道:“你先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柔月点了点头,没有异色。谷梁泪起身正要出去,柔月忽然说道:“梁公子。” “怎么了?”谷梁泪回头问道。 柔月垂目轻语:“离开卓城之后,你是大甘王土最有权势的人。” 谷梁泪一怔,不由自主的按住了怀中的天子令符,眼中异芒微闪,笑道:“我知道啦,谢谢你。” 柔月低低嗯了一声,谷梁泪随即挑开帐帘走了出去,环目一望,数步外有三人同行而来,正中是位老者年逾半百,华发丛生,面容慈祥随和,左侧是个英挺大汉,剑眉入鬓,仪表堂堂,右侧却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眉目很是精致,不施粉黛,做着男儿打扮,一身劲装,身形挺拔,略显单薄了点,倒是被这贴身的衣裳裹得玲珑有致,犹似玉兰孤芳,卓尔不群,别有一番动人模样。 谷梁泪再瞧瞧自家这松松散散的三分楼,有人登门,皖衣眼皮也没抬上一下,没点正形的逗弄着树下的虫蚁。言心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椅子上,手中捧着一卷书,专心致志的看着。何月钩不知道去了哪里,仓央嘉禾倒是在,不过人在帐篷后,背对着众人,坐在轮椅上看着远山发呆出神。唯有左右棠和风憾林守在外头,一个恭敬,一个好奇的打量着登门拜访的三人。 一盘散沙,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必生气,都是些厚颜无耻之辈,何苦来哉给自己找气受。 谷梁泪看着眼前来人,轻轻一礼,道:“梁虚牖见过三位,不知诸位有什么事么?” 右侧的俊俏人儿见到谷梁泪,眼睛一亮,惊讶之色一闪即逝,又似留恋的多看了几眼,才脆声应道:“是梁楼主,在下长春府韩瑜, 冒昧求见,还望莫要见怪。” “韩......呃,登门便是客,何来冒昧之说,说起来我等才是三章府的外人,不必客气。”谷梁泪和声说道。 韩瑜抿嘴轻笑道:“这些天总听他们说起三分楼,一直未得机缘一见,没想到梁楼主你这么年轻呀。” 谷梁泪没有应声,看了一眼卓城半分楼的两人,老者应该就是项青鹭了,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李落口中值得一交的冯震鸣,此刻与韩瑜联袂而来,多半也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凭空出现的三分楼到底是些什么人。 项青鹭和冯震鸣相视一眼,彼此脸上皆有惊容,谷梁泪心中一动,暗自苦笑,忘了冯震鸣在卓城时见过甘琦的,兴许不认得自己,但猜也能猜个**不离十。 韩瑜见谷梁泪看着项青鹭和冯震鸣,笑道:“这两位是我长春府的贵客,巧了,也是从卓城而来,半分楼项前辈和冯大哥,梁楼主可识得他们?” “项堂主和冯堂主在卓城武林声名显赫。 第一千九百九十七 品梅会旧事 人尽皆知,我自然也不例外。” 项青鹭哈哈一笑,竟然行了一个平辈之礼,和颜回道:“声名显赫可万万担不起啊,梁楼主过谦了,要说声名显赫,三分楼稳胜半分楼一筹,就算鄙楼释楼主在此,怕也称不得梁楼主的一句声名显赫。” 谷梁泪神色如常,项青鹭谦和,冯震鸣脸上微显敬意,几人交谈,并无什么波澜,只是看在一旁的韩瑜眼中却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此前听人说过这个莫名其妙的三分楼,来历不明,但楼中那个使枪的男子一身武功已然登堂入室,极是了得,就在数刻之前,又听闻三分楼换了一个人出手,武功之高,已有冠绝此间杏子林中之势,而且还不是一个,竟有三个之多,韩瑜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正巧半分楼项青鹭和冯震鸣远道而来,这便拉了两人过来,明面上拜会武林同道,实则是想叫项青鹭两人瞧瞧这个胆敢自称三分的梁虚牖是何方神圣,如今一见,韩瑜这才明白这三分楼来头大的惊人,至少也须得是和半分楼释楼主平起平坐的一方豪杰。 韩瑜惊道:“项前辈,他们真的是卓城江湖上的同道?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项青鹭笑道:“大甘武林藏龙卧虎,有名声不显但行卧龙之风的同道不知凡几,半分楼得江湖同道抬爱,略有薄名,不过名气大可也未必能专美称尊啊。” 韩瑜眨着眼睛,直吸凉气,隐隐觉得自己多半踢到了一块大石头上,疼还好,可千万别给长春府惹来祸事。 项青鹭这般谦和,谷梁泪自然也不好不近人情,回了一礼,轻声说道:“我与项堂主素昧蒙面,倒是冯堂主,哎,好像也没见过吧。” 冯震鸣展颜笑道:“的确不曾拜见过梁楼主,不过在下和贵楼门人倒是见过几面。”说罢,冯震鸣望着甘琦朗声说道,“甘少侠,好久不见了。” 甘琦默默的点了点头,韩瑜微觉奇怪,这人好似有点木讷,架子却大的很,冯震鸣怎么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声寒暄,竟然只是敷衍的点头了事。不过冯震鸣倒是知道甘琦心性,大约是个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物,能颔首示意也属不易了。冯震鸣没猜错,若不是早前李落曾闲谈说了一句半分楼冯震鸣值得一交,恐怕连这点颔首示意的打算都没有。 “你们这是?” “半分楼与长春府素有交情,这一次是韩掌柜传信相邀,老朽和冯堂主跑了这一趟,没想到竟然会遇见梁楼主,也算不虚此行。” “为了那件异宝?” “算是吧。”项青鹭哈哈一笑,并未隐瞒,倒是有些好奇卓城弃名楼中的人为何也会卷入这场江湖纷争之中。 谷梁泪没有多做解释,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项堂主是要和长春府联手?” “的确有这个打算。” 韩瑜眼珠微转,笑道:“你们一个三分楼,一个半分楼,不如……”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皖衣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人满啦。” 韩瑜撇了撇嘴,很是气馁,项青鹭示意韩瑜不必多言,和声说道:“今日只是拜会,并无他意,那我们就稍后再见。”言语虽轻,气度自在,这五之一数已是囊中之物,卓城半分楼也该有这样的自信。 谷梁泪轻轻一笑,道:“好。” “不叨扰诸位了,告辞。” “项堂主。” “梁楼主还有事?” 谷梁泪轻轻一礼,歉然说道:“得罪之处还请项堂主莫怪。” 项青鹭回了一礼,笑道:“应该的。”说完之后招呼韩瑜和冯震鸣告辞离去。 一言一语,皆在不言中,唯有韩瑜一头雾水,原本想探一探三分楼的底,不曾想见过之后反而更加迷惑了,唯一知道的便是这个三分楼的的确确深不可测。 谷梁泪的一句得罪虽然没有说缘由,但项青鹭和冯震鸣却都明了其意,以三分楼为名,自然是压了半分楼一头,同在卓城,而且半分楼和弃名楼素有渊源,确属冒失了,不过项青鹭早已有言在先,就算释纤巧在此间杏子林里,怕是也不会说什么。那个地方,虽说不是禁地,但在朝野之中的名望绝非半分楼能及,倘若有朝一日有人知道了三分楼的来历,恐怕还要羡慕半分楼了。 三人刚走,皖衣就凑到了谷梁泪身边,皱了皱鼻子说道:“干嘛给他们道歉,哼,叫三分楼是给他们面子,还以为谁都能跟咱们扯上关系呢。” 谷梁泪没好气的瞪了皖衣一眼,叱道:“都是你惹来的麻烦,你还说。” “楼主教训的是,下次不敢啦。”皖衣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谷梁泪也是实在没法子对付皖衣这般厚脸皮油盐不进的人,干脆不理,转身进了帐篷。少顷,便又听着皖衣开始信口开河了,自然少不了两个眼巴巴捧场的人。 韩瑜走远之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顶断山门送给三分楼的帐篷,小声问道:“项前辈,他们是什么来头,卓城真有一个三分楼么?” 项青鹭温颜回道:“韩姑娘,听我一句劝,莫问他们的来历,日后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时候切莫强求。” 韩瑜容颜一整,虽有疑虑,但没有再追问,重重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冯震鸣忽地低声说道:“那个读书人有点眼熟。” “嗯,轮椅上的姑娘呢?” “和传闻中那个人有些相似,不过使枪的男子如果我所料无错,应该出自万梅园,方才没有碰上,如果见到,我应该能认得出来。” “万梅园啊。”项青鹭悠悠一叹,“她怎么会和卓城那处三宝殿有牵连?” “项叔忘了么,当年他是进过万梅园的。” 项青鹭恍然,自嘲一笑道:“嘿,老了老了,记性差了,震鸣不说我都忘了当年品梅会的旧事了。” 韩瑜伸长耳朵仔细听着。 第一千九百九十八章 门主胡刑天 万梅园,品梅会,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他,回去之后偷偷问爹爹去。 断山门,营帐之中。 胡不群和凝露陪在下首,诚惶诚恐,大气也不敢出,上首处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紫膛白面,面蓄三髯,双目狭长,开合之际似有紫电环绕,极具威势。 “爹,杜酌那边境况如何?”胡不群小心翼翼的问道。 中年男子正是断山门门主胡刑天,也是胡不群的生父,素来威严,不苟言笑,就算是在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前也很少显露笑容,胡不群从小就战战兢兢,生怕惹得父亲发怒,一旦胡刑天动怒,简直可以说是六亲不认,想起年少时吃的那些苦头,胡不群就心里发凉,背心一股股的冒冷汗。 胡刑天嗯了一声,没有回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问道:“三分楼是怎么回事?” 胡不群一颤,连忙说道:“爹,孩儿无能,眼下还不知道三分楼的来历,不过他们中有一个人是凝露旧识,凝露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的,好意相邀做客,没想到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胡刑天漠然无语,胡不群心中更是忐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额头冷汗瞬间渗了出来。 “他们如果有意,凝露邀或是不邀他们都会来。” 胡不群心头大石落地,松了一口气,问道:“爹可有听说过这个三分楼么?” 胡刑天摇了摇头:“我也是头次听说卓城有个三分楼,对了,你说他们中有人是凝露旧识,是谁?” 凝露轻声细语的答道:“回禀爹爹,她是凝露以前在卓城时的一位姐姐,叫柔月。” “柔月?当年的月船花魁?” “就是她。” “自从月下春江花魁更迭之后,就很少再听到她的消息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凝露问过她,她说是出门游历山水,不过凝露觉得应该不是实话。” “游历山水?哼,什么时候一个芳华渐去的花魁身边也有这么多绝顶高手了。” 凝露听罢,心中一伤,原来在旁人眼中,一个容颜渐老的月下春江的花魁什么也不算,那自己是否也是如此,等到年华逝去之时,便是一捧黄土埋身的时候。 凝露的伤感自然逃不过胡刑天的眼睛,不过胡刑天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问道:“当年之后,你可知道她的下落去处?” “凝露走的早,走之前听姐姐说起过,她好像打算要在卓城开一间酒楼,之后的事凝露就不知道了。” “卓城有消息传回来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就这几天吧。” “好,这几日莫要打草惊蛇,如今看来这个三分楼深不可测,切莫招惹,顺其自然吧,怎么说他们和凝露还有点香火缘分,不必太过殷勤,也别露出什么马脚。” “孩儿记下了,对了,爹,半分楼的人到了。” “哼,韩公瑾这个老狐狸,没出息,只知道搬救兵,靠着半分楼和走苦帮,一向不把我们断山门放在眼里,日后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断山门也不是好惹的。”胡刑天面露怒意,含恨喝道。 胡不群自然知道长春府才是断山门的心腹大地,日思夜想有朝一日能将长春府踩在脚下。想着想着,胡不群便想起了韩瑜,那个姿色不逊于凝露的绝美女子,若有一日能让她在自己脚下婉啼奉迎,何其快哉。 胡不群心中一热,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这幅丑态落在胡刑天眼中,胡刑天眼中一冷,只觉一阵心烦,枭雄一世,怎么生出这么个废物。胡刑天一阵厌烦,挥了挥手,喝道:“出去吧,没什么事莫来烦我。” 胡不群赶忙说道:“爹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孩儿告退。”说罢,见凝露似是也想走,瞪了凝露一眼,低喝道,“爹一路风尘,你留下来侍奉。” 凝露心中一颤,垂首轻轻应了一声。胡不群离帐之后,胡刑天一言不发,凝露惶恐不安,像只受惊了的兔子。 胡刑天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平声说道:“你在害怕?” 凝露一惊,忙道:“没有,凝露不敢。” “是没有,还是不敢?” 凝露花容失色,疾声说道:“没有!” “你怕什么?” 凝露娇躯轻颤,双目泛红,楚楚可怜也难形容其万一。 “过来替我斟茶。” 凝露连忙轻移莲步,快步走到胡刑天身旁,小心翼翼的捧起茶壶斟茶。胡刑天盯着凝露捧着茶壶的一双玉手,沉吟数息,淡淡说道:“你有私心?” 凝露一惊,茶壶脱手掉了下去,胡刑天探手一抓,将茶壶接在手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凝露。凝露惶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跪倒在胡刑天膝旁,惶恐回道:“门主,凝露绝无私心,日月可鉴。” 胡刑天伸手轻轻揉捏着凝露秀发,一言不发。凝露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了起来,此刻的胡刑天好似逗弄着一只家养的猫儿,但谁能断言他不会在下一刻就扭断这只猫儿的脖子。 “说吧。” 凝露强忍着秀气白皙的脖子上传来的阵阵凉气,带着七分惊惧,三分委屈的说道:“凝露那姐姐相貌出众,当年在卓城的时候艳色就要胜过凝露一筹,凝露原想着带她来府里,能得门主宠幸,一同侍奉门主,哪知道她身边竟然有这些江湖高手,反而给咱们断山门惹来麻烦,凝露该死,请门主降罪,但凝露真的没有私心,请门主明鉴。” “是么?” 凝露抬眼看着胡刑天,眼含雾气,两滴清泪我见犹怜的滑落下来,沿着如玉似雪的肌肤一路滴进了葱白玉颈中。胡刑天神色漠然,忽地笑了笑,探手擦去了凝露脸上的泪痕,托起凝露下巴,缓缓说道:“如此说来,你倒是费心了。” “凝露不敢,是凝露该做的。”凝露微微眯着眼睛,似是很享受胡刑天的抚摸,不过心里怎么想,却从微微发抖的娇躯上可窥一二。 “这次就算了,下一次可别再自作主张,听到了吗?”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章 偷听的小妖女 胡刑天的声音很温柔,凝露喜极落泪,泣不成声,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 胡刑天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邪气,手指划过凝露嘴唇,淡然说道:“上来。” 凝露俏脸一红,低低呻吟一声,顺从的起身,而后,便是一片旖旎春色。 帐中春色满园,殊不知这帐篷外的树顶上有人听得津津有味。皖衣换了一身夜行衣,从一株茂盛的杏树上探下来一颗脑袋,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一会吃惊,一会怪异,一会偷笑,一会摇头晃脑,似乎在评头品足的审量着什么。 忽地,身旁近处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不睡么?” “嘘,小点声,你听。”皖衣将一根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言心仔细听帐篷里的动静。言心皱了皱眉头,轻如微风,轻轻飘落到皖衣身边三尺外的一根两指粗细的杏树树枝上,树枝纹丝不动,好似落在上面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小鸟。 言心拨开眼前几片杏叶,刚听了几息,俏脸一红,瞪了皖衣一眼,低喝道:“堂堂迷情圣女,偷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不嫌害臊么?” “嘻嘻,我可不是什么圣女,你们不都叫我妖女么,妖女听这些当然不害臊,不过有人害不害羞就不好说了。” “无聊。”言心低哼一声,收回了内力,不再听帐篷里淫靡肉欲的呻吟娇喘,平声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怎么,言大小姐也这么在乎么?” “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在乎?” “我喜欢她呀。” “她还是他?” 皖衣眨了眨眼睛,盯着言心,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道:“都喜欢,不行么?” “我劝你莫要自作多情。” “就算是我自作多情,你又是为什么?难道也是自作多情?” “无稽之谈。” “呵呵,是吗?红尘宫与我圣门渊源由来已久,当年笑天前辈曾有遗命,凡圣门弟子如遇红尘宫门人,当礼敬三分,我倒是不知道红尘宫和你们大隐于市有什么交情。” 言心沉默不语,皖衣轻轻一笑,没有再多说,淡淡接道:“都说戏子无义,咱家那姑娘还念着旧情,谁知道人家存心是想送她入虎口,要不是那尊活菩萨,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田地呢。” 言心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低头看着脚下的帐篷,皖衣笑道:“人家郎情妾意,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言大小姐可别煞了风景。” “你不走?” “睡不着,再听会。” 言心吸了一口气,恨不得一脚将皖衣从树上踹下去,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听得身后皖衣悠悠问道:“在陷空岛上,他和你说了什么?” 言心一震,回头看着皖衣,眼中有风卷云漫,极是惊人。皖衣面不改色,轻轻一笑,轻呢低语道:“不能说吗?” “那你呢,他又给你说了什么?” “早忘啦。”皖衣打了个哈欠,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的记性可真好。” “所以我才问你呀,你若提个醒,没准我能记起来。” “那你该去问问蒙厥拨汗,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 皖衣饶有兴趣的看着言心,不怀好意的笑道:“嫉妒了?” 言心眼中闪过一丝恼色,哼了一声,冷冷的看着皖衣。皖衣忽地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我最想知道卓城那位王爷见了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可惜错过了,遗憾的很。” 言心心中一动,沉吟思索。皖衣一脸肃穆,指了指脚下的帐篷,沉声说道:“他是个高手。” 言心一愣,狐疑的看着皖衣,这个他自然是断山门门主,能得皖衣口称高手,难不成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湖异人,连自己都看走眼了。 “他的武功很高么?” 皖衣一脸古怪的盯着言心,瞧得言心有些惊讶,莫非真的看走眼了。 “武功嘛……”皖衣掉了掉胃口,慢条斯理的说道,“也就那么回事,不过他御女的本事当真了得,嘿嘿,这会工夫,都好些个回合了。” 言心眼前一黑,气息紊乱,再也听不得皖衣的胡言乱语,头也不回的决然离去,隐隐传来皖衣一声听不出意味的轻笑声,瞬间就被林子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掩盖的干干净净。 等言心离去,皖衣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殆尽,玉容转冷,自言自语道:“时辰不早了,若是意在定天王,异宝也该出世了。”说完之后,皖衣冷冷的打量了一眼脚下帐篷,寒声低语,“就让你的狗命多留几日。”说罢一个闪身,身形消失在林间。来去无踪,树下四周那些断山门的门人弟子,谁也没有发现。 断山门门主胡刑天出现在杏子林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议论,不过却还及不上半分楼项青鹭和冯震鸣的声势,就当项青鹭和冯震鸣现身之时,杏子林中的争斗也到了尾声。 第二天夕阳西斜之时,这五支人马便已尘埃落定,和皖衣所料分毫不差。三分楼当仁不让,再无人敢有非议,尤其是看到同在卓城的半分楼中成名的江湖前辈项青鹭执意以平辈之礼相待三分楼诸人,林中群豪已然明了,这三分楼的根基怕是深不可测,有人暗中猜测,莫非这三分楼和卓城护天盟有什么关联。 其余四支,半分楼和长春府占其一,寒山小碧湖游家合纵连横,携手几个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也占了其一,慕容世家,连同洛州洛家,榭州林家,高手如云,声势极大,不是江湖中人敢轻易得罪,就算自诩武功不差,也要顾及这些世家门阀的羽翼,这五之一数几乎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就收入囊中,着实叫皖衣诽谤不已。最后一支,颇显庞杂,有太平门梁家中人,也有温家和藏剑山庄的高手,断山门胡刑天亦在此列,当真要说起来,该是这一支最像江湖。 第二千章 女儿家的心事 人数既定,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往寒江翁隐居之地,杏子林里的江湖中人却没有散,流连此地,一来有人心存侥幸,说不定还能捡了漏,二来更多的江湖中人是想瞧瞧这异宝到底是真是假,最后花落谁家,也算是不虚此行。 谷梁泪困在三章府的时候,李落也没有闲着,大军继而北上,沿途景色如一,目之所及都是秋草飞鹰,心旷神怡了几日,这日子便显枯燥了些,好在这一路上不时就有草海部族的勇士汇入其中,带来了些生气。而且声势越来越大,人数也越来越多,李落粗略的数了数,不下十万之众,俱是草海豪雄,策马奔走如履平地,牧天狼这点兵马混在其中格外的不显眼。李落暗自嘀咕,此刻要是相柳儿突然翻脸,不用草海将士动手,自行了断了事。 大军穿过了蒙厥境内,路途之上都有蒙厥所辖部族迎接,礼遇之重,犹胜李落行走大甘诸府之时,想来这相柳儿在蒙厥的声望较之李落于大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除了最初迎接大甘使团时蒙厥派遣的王室中人,这一路上竟然再没有一个蒙厥王族前来,那位蒙厥王更是杳无音讯,别说见到人,连传闻李落也没有听到一两句,着实让李落很是诧异,惊疑之余,就有思索,这蒙厥王室里恐怕也不见得就是父慈子孝的光景。 李落授意牧天狼诸将旁敲侧击,想从这些日子相熟的草海兵将口中探得点消息,哪知道前一刻还有说有笑,只要提起蒙厥王,这些草海将士瞬间就变成了哑巴,不但说不了话,似乎耳朵也聋了,任凭再如何打听,没有一个人说出一个字来。李落也曾直言问过令狐丹,令狐丹倒是没有装聋作哑,回了李落几个字:没见过,不熟,不认识,没听见过什么传闻。一问三不知,问了还不如不问,让李落愈加摸不着头脑。 过了蒙厥就是帝圣九彩和姬地的疆域,相柳儿率众从两部相接之处穿行北上。这地方李落说起来还有点渊源,当然算不上好,当年独闯草海之时,先破危须和高昌两族,而后在帝圣九彩的北屯旗和姬地辛集都留了点痕迹,犹是辛集,李落率军干的事不比草海联军南下北府时造的孽小多少,再之后,就是屠灭姑墨一族了。 一踏入此地,军中气氛很明显的低沉了下去,不时有杀气和怒意掠过牧天狼诸军将士,前些日子还算轻松融洽的气氛也渐渐消散了七七八八,草海将士瞧着牧天狼诸将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像一群狼盯着碗里的肉,好在没有人按捺不住动手,狼群虽大,但领头的还有一只老虎,草海之中声名最隆的母老虎,她没说话,杀意再盛暂且也只能忍着。 相柳儿自从见了李落之后就没有好脸色,出了蒙厥,到了帝圣九彩和姬地之后,相柳儿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看着李落的目光着实不善,多半也是强忍着新仇旧恨,咬紧了牙根告诉李落和牧天狼诸将莫要随意走动,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便是应了两个字,活该! 话很是不中听,李落却听得神色自若,不曾因为当初祸乱草海而有内疚之意,也并没有什么意气用事的愤慨和不屑,更加不会有轻狂得意之情,只是听着,相柳儿说什么,便答应什么,照做就是。相柳儿脸色不好看归不好看,但这些日子绕着牧天狼诸军将士走的次数却更勤了,大约是告诫这营中群狼,碗里的这块肉已经有主了,最好别惦记。 一日,相柳儿孤身前来,入营来见李落,李落甚是好奇,往日相柳儿虽说偶有来到牧天狼,但极少有一个人的时候,而且似乎刻意与李落独处,李落心知肚明,当年自己在草海做的事,用罄竹难书形容最是恰当,如果相柳儿与李落过从甚密,免不了让草海诸部将士心生猜忌,乱了军心。 相柳儿见到李落之后,这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半点和缓,依旧阴气沉沉,盯着李落瞧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李落好奇问道。 相柳儿很是不耐烦的喝道:“去了就知道了,怎么那么多废话!”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一声,看起来今天相柳儿的心情着实不怎么好,大清早的杀气就这么重。 李落倒也没有推辞,起身就要跟随相柳儿出去,帐外几将,呼察靖兄妹和赫连城弦忙不倏迎了上来,赫连城弦忌惮的瞧了相柳儿一眼,沉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带人跟着。” 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笑道:“不用了,我去去就回。” 诸将自是劝阻,身在敌营,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相柳儿冷着脸说道:“我要想杀你们,你们早死了,磨磨蹭蹭,像个娘们!” 牧天狼几将脸色骤变,神色很是不善,不过也知道相柳儿所言非虚,十余万众草海精兵强将,混进去三千大甘骑兵,就好比滴水入海,别说涟漪了,保准连点动静也不会有。 李落含笑劝住诸将,也不曾让冷冰和李缘夕跟来,留下诸人提心吊胆的随着相柳儿离营而去。呼察靖看了两人背影,回头眨了眨眼睛,瞧着赫连城弦和迟立,道:“这草海娘们今早吃火药了?脾气这么大。” 赫连城弦白了呼察靖一眼,心道,要是草海诸将跟着李落进了大甘,保管你还不如人家这般大度。 吉布楚和从营帐里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打量,抿嘴笑道:“蒙厥拨汗怕不是喜欢上咱们的大将军了吧。” 诸将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察靖嘿嘿一笑,舔着脸凑到吉布楚和身边,虚心求教吉布楚和是怎么看出来的。吉布楚和风情万种的瞥了呼察靖一眼,偷笑道:“女儿家的心思,将军最好别猜哦。”说完之后,娉婷妖娆的去了别处溜达。 第二千零一章 王爷的故人 约莫是饿了,找东西吃,身后传来呼察靖半懂不懂的惊叹声和呼察冬蝉的呵斥声,教训了自家哥哥半天,呼察靖憋到最后来了句你也算女人,惹得众将尽皆莞尔,当然少不了呼察冬蝉的一顿好揍。 吉布楚和没有回头,唇角含笑,就算是身处险境,只要有他在,就能让这些勇武悍将这般安心么,这种信任,只怕已经算得上盲目了。 离营的路上,如果眼神能杀人,李落怕不是死了成千上万次了,纵然李落一向风轻云淡,也免不了背心发凉,微有汗意。 出了营,相柳儿也没有要人跟随,只有斛律封寒在营门外闲散无事的斜在马背上闭目养神,身旁有两匹空马,备好了马鞍,等着相柳儿和李落。 相柳儿一言不发,翻身上马,李落摸了摸鼻尖,看了斛律封寒一眼,斛律封寒颔首一笑,有点高深莫测的意味。李落接过马缰,还没等上马,就听相柳儿娇喝一声,两腿一夹马背,战马呼啸一声,向西南疾驰而去。李落愕然,愈加不知道相柳儿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斛律封寒倒是催促了李落一句,让李落跟上,李落只得先压下心头疑惑,纵马跟上前去。 离营之后,李落很快就追上了相柳儿,倒不是相柳儿骑术不精,而是略略放缓了脚步,等了等李落。相柳儿依旧不言不语,李落打量着相柳儿的侧脸,兴许是昨夜睡的不好,相柳儿玉容颇显暗沉,以往淡漠清澈的眼神也微微有些倦意。 相柳儿不开口,气氛有点僵硬,李落打破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息,歉然说道:“这些天是我连累拨汗了。” 相柳儿猛然勒住马缰,娇声叱道:“你也想逼死我吗?” 李落一怔,随即敏锐的察觉到相柳儿话中破绽,她说了一个也字,除了李落之外,还有什么人也叫相柳儿烦心不已。相柳儿自知失言,冷哼一声,别过话头道:“王爷多威风,当年率军北上,先后破普米,白水,髂合,蒲犁,乌孙车迟,危须和高昌七部,毁了帝圣九彩的北屯旗,残杀帝圣九彩小飞鹞军近万将士,还把姬地边昌王的头颅挂在辛集城门前,草海诸部,有哪个是你没得罪的?” 李落哑口无言,想了半晌才说道:“飞鹞军不是还在么?” 相柳儿瞪了李落一眼,气得俏脸发白,恨声说道:“飞鹞军有大小之分,上次你把帝圣九彩的小飞鹞军杀的一败涂地,怎么,还打算叫帝圣九彩感激你不成?对了,还有瑶庭的篾儿干,温水河畔,就是你险些斩断他的一支胳膊吧,前些日子你又当众羞辱他,还嫌你在草海的仇家不够多?” 李落板着指头算了算,自己都有点暗自咋舌,果然得罪的人不少,难为草海将士还能容他活这么久。李落心虚的看了相柳儿一眼,小声说道:“我还炸了鹿野那伽......” “你还说!”相柳儿柳眉倒竖,气的娇躯发颤,眼前发黑,真恨不得就把眼前的李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只怕这样也未必能解心头之恨。 “不说了。”李落连忙诚颜应道,颇有内疚的看着相柳儿。相柳儿转过头去,平复烦躁的心绪。片刻之后,相柳儿又再打马前行,李落亦步亦趋的跟上前去,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我很佩服拨汗。”李落轻声说道。 相柳儿嗯了一声,不是谦逊,也不是应承,只是象征性的敷衍了一声,这会怕是气还没有消。 “草海不同大甘,在大甘,繁文缛节的确是多了些,朝廷派系**,如果有一天拨汗南下卓城,就算没有我,依拨汗的才智自保不难。但在草海,如果没有拨汗在我身边,我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拨汗能以女子之身遏制这些草海虎狼之辈的豪杰英雄,在一个以武为尊,又是男子当权的地方,简直是匪夷所思,换做是我,难及拨汗万一。” “王爷如果想恭维我,不如省点力气。”相柳儿冷冰冰的说道。 “不是恭维,拨汗和我有前仇旧怨,恭维拨汗有什么用处?我有杀拨汗之心,难道拨汗没有取我性命之意么?虽说你我是敌非友,但我却是真心实意佩服拨汗,这天下间能当我对手,让我捉摸不透的人不少,但能让我真正佩服的人却不多,拨汗当属其一。” “哼,让你佩服很了不起么!”相柳儿语含讥讽,不过脸上的冰冷容颜却稍稍化解了少许。 “哈哈,自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想着有拨汗这样的知己,此生也算不孤单了。”李落展颜笑道。 相柳儿呼吸微微一乱,寒声说道:“将来我杀你的时候,但愿你还这么想。” “就怕我等不到拨汗动手杀我的时候了,话说拨汗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相柳儿很不耐烦的叱道:“跟着就是了,你怎么这么没耐心?”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这会没耐心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相柳儿吧,不过这话可以想,但不能说,说了,免不了又是一番斥责。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相柳儿一路上沉默寡言,心事很重,李落偶尔闲谈几句,也多是嗯啊了事,显得心不在焉,李落也就只好闷闷的跟在相柳儿身后。 不远处有几座小山孤峰,其中一座峰顶缺了一块,远处看去形似弯月。相柳儿纵马上了一处坡地,李落定睛望去,这里算是个小小的盆地,数里方圆,山间有小河流入,在盆地中堆集了几个池塘,而后再落入山后,不见了踪影。 秋风时节,这山谷盆地里的草还有青色,有几十头牛羊散布谷中,很是惬意自在,不同于大甘乡间鸡鸣犬吠,倒也别有一副安宁祥和的意味。 谷中的一处池塘边上搭建了两顶帐篷,近处还有牛羊马圈,几条黄狗撒了欢的飞奔着跑老跑去,就是没见到人。 “这里是?” “王爷的故人。” 第二千零二章 木将军与素娘 “我的故人?”李落很是诧异,草海上算是自己故人的倒也有些,就不知道这处山谷里住着的人是谁。 “大甘的故人。” “大甘?”李落又是一怔,忽地脸色微变,沉声问道,“是木将军?” “嗯,他们隐居在这里。”相柳儿淡淡说道。 李落望着谷中景色,半晌无语,原来这里是木归塞和素娘的隐居之地,不知道沫儿如今还好么,待在这样一个少有人来的地方,怕是也会觉得孤单吧。 相柳儿正要策马前行,李落忽地伸手拉住相柳儿胳膊,轻轻摇了摇头。相柳儿奇道:“都到这里了,你不去看看?” 李落沉默片刻,淡淡说道:“算了,别去打扰他们了。” “为什么?” “素娘和木将军半生为情所困,难得有这样安稳平静的日子,你我若去,免不了他们又会多想,还是算了吧。” 相柳儿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依你。”说完之后,相柳儿看了一眼山谷中,接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亏待他们,来这里隐居,是他们自己的打算。” “嗯,他们在这里安全吗?” “安全,比在蒙厥还要安全些。” 李落哦了一声,与相柳儿并肩而立,良久,李落心中生出一丝羡慕,轻轻叹了一口气。相柳儿看着李落,神色有点怪异。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四境之中可有我一处这样的隐居之地么?” “王爷想和谁隐居山野?” “哈哈,终归不是拨汗吧。” 相柳儿俏脸一红,责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王爷非要无时无刻念着你我是仇人,或是要这样戏弄我才好?” 李落一愣,正颜一礼,道:“是我说错了,还请拨汗见谅。” 李落认错的态度很诚恳,而且致歉很快,让相柳儿生气不是,不生气似乎也不是,只好岔开话题道:“你会不会觉得木将军是个叛徒?” “不是我觉得,整个大甘朝野都觉得他是叛徒。”李落转头看着相柳儿,和颜问道,“我却是未曾有机会当面一问,拨汗是怎么叫木将军背弃大甘朝廷的?” “素娘。” “素娘?是她?”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难不成是素娘心怀怨恨,想要报复大甘朝廷。 相柳儿轻轻吐了一口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素娘她还有一个孩子,当年在立马关,蒙厥国师段江探知木将军与素娘之间的关系,暗中掳走素娘儿子,又给素娘下了毒,传信木将军,逼他就范,降敌一事其实并非是他们的本意。” 李落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相柳儿有些生气,清冷说道:“怎么了,难道就要为你们大甘粉身碎骨才可以吗?” 李落摇了摇头,和声说道:“拨汗应当不知道当年木将军在卓城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管不了旁人怎么看,但于我而言,大甘李氏实没有颜面叫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只是愧对了朝廷和百姓,却没有再负素娘的心,世人看来轻重有别,但人心一物,怎么能简简单单以轻重大小来分呐,只可惜了龙象营那些追随他的将士,立马关破,龙象营虽有他手下留情保全了下来,不过一个降将的嫡系,就算回到大甘北府,也再难有他们的立锥之地了。” “哼,少在这里怨天尤人,龙象营不是已经归到你的牧天狼了吗?” 李落尴尬一笑,道:“拨汗明察秋毫,早知道这点事一定瞒不过你,这点事我还担得起。” “你不怪他?” “怪自然会怪,但没有多少恨意,立马关终究是守不住的,他降与不降,都一样难以阻挡草海铁骑南下,只是迟早而已。不过,”李落看着相柳儿,“他对大甘朝廷心怀恨意,当初也曾随拨汗南下,我曾在拨汗军中见过,只是后来就没了消息,没想到他们会隐居在这个地方。” “也是素娘。” 李落转念,随即明白过来,定是素娘不愿木归塞与大甘为敌,借草海铁骑之力为自己报仇,这样一来,就算报了仇,这双手也会沾满大甘无辜百姓的鲜血。 李落慨然一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女人很厉害,当了娘的女人就更厉害了。” 李落随口的一句话却叫相柳儿脸色一变,问道:“王爷为何有此感慨?” “女人隐忍,能做很多事,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谁也不知道她为了孩子能做出何等的牺牲和忍耐,有些是我们男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相柳儿一皱眉头,不满道:“你看不起女人?” “哈哈,拨汗怎么会这么想。”李落好奇的看了相柳儿一眼。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这样想最好不过,王爷可要记得,你还欠了素娘一剑。” “嗯?什么意思?” “当年你夜闯草海军营,是那次见过素娘吧?” 李落点了点头,应了这件事,反正依着相柳儿的聪明才智,事后她定然猜得出来,就看如今素娘和木归塞能隐居草海,也就知道相柳儿并没有深究。 “你走之后,她自己刺了自己一剑,险些送了命。” 李落一怔,百感交集,喃喃低语道:“她这是何苦呢。”忽地,李落神情古怪起来,定定的看着相柳儿,直瞧的相柳儿玉容泛红,才恍然喝道,“你料到我会劫营!” “劫营?哼,区区三人也敢称劫营?王爷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李落愣了半晌,才苦笑道:“原来你是故意让我抢走太叔大人的遗体。” “人是我杀的,我自然会认,但若不是我杀的,我又何必做这个替罪羊,你们大甘自己的龌龊事难道还要算在我的头上。” 李落沉默许久没有说话,相柳儿耻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想来王爷也还没有替大甘少师讨回公道吧,堂堂大甘定天王也不过如此。” 李落语塞,怅然无语。相柳儿倒也没有再挖苦李落几句,既然李落不想打扰他们的清静,那就不见也罢。 第二千零三章 我有一个孩子 淡淡说道:“走吧,回去了。”说罢,当先调转马头,往来路走去。 李落多看了几眼这个静谧安详的山谷,嘴角轻轻一弯,在心中自语道:别了,素娘,沫儿,来生再见。 就在李落转身离去的刹那间,帐篷里跑出来一个孩子,身上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衣,眼角余光看到了李落离去的背影,再看的时候,山坡上已经没有踪影了。 帐帘一动,一张清丽绝伦的俏脸露了出来,正是素娘,那个孩子就是沫儿。素娘见沫儿呆呆的望着山坡,瞅了一眼,问道:“看什么呢?” “娘,刚才那里好像有人。” “有人?是你穆大叔他们吗?” 沫儿摇了摇头,回头看着娘亲,一脸迟疑和不解,道:“不是穆大叔。” “人呢?” “走了。” “走了呀,那没准是你穆大叔族里的人吧。”素娘不以为意道,接着就要去忙碌,忽然沫儿叫了一声:“娘。” “嗯?” “那个人有点像哥哥。” “哥哥?”素娘回头,一头的雾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哪里又冒出来个哥哥,“是你小昭哥哥?” 沫儿摇了摇头,看了素娘一眼,低声说道:“像诸葛哥哥。” “诸葛哥哥?”素娘一愣,绞尽脑汁想了想,忽地脸色大变,嘴唇微颤,疾声问道,“真的是他!?” 沫儿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敢肯定,毕竟只是惊鸿一别,只瞧见了个背影而已。素娘松了一口气,不过不知道怎地,这心里总是有点七上八下,强颜笑道:“你看错了吧,这里离大甘很远呢,他怎么会来。” 沫儿也觉有理,乖巧的说道:“嗯,娘,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娘,我去打水了。” “去吧。”素娘宠溺的看着沫儿,这几年又长高了。素娘拢了拢发丝,轻轻摸了摸小腹,俏脸含羞,等到给沫儿添了弟弟或是妹妹,他也不会一个人孤单了。素娘便又想起了那个清秀单薄,总是一脸暖色,年纪不大,但总睁着一双好像能看透世情的眼睛,别提有多让人烦的毛头小子了,不知道这些过去他成家了没有,有没有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孤孤单单的,让自己这个当婶娘的瞧了心疼。想着想着,素娘的眼睛里罩上了一层水雾,随即揉了揉眼睛,定了定心神,想这些用不着的干嘛,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回来的路上,李落和相柳儿更加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李落回忆着一马川时在素娘茶棚里的点点滴滴,她的尖酸刻薄,她的温柔善良,她的痴心,她的悲伤,还有她和龙象营黄韬他们一起编排挖苦木归塞时的模样,仿佛是个挖到宝贝的小贼,双眼放光,转而又矜持的对木归塞爱理不理,着实有趣。想着想着,那段日子里的记忆一一浮现,有那么一瞬间让李落觉得好像那样的日子才是真实,而脑海中其他的记忆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大营在望,旌旗招展,营门前有不少草海将士驻足张望,显然是在等相柳儿归营。 李落轻轻吁了一口气,这一趟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岁月静好,就让素娘和木归塞远离这些朝堂纷争吧,苦了半生,也须得留些日子让他们舔舐彼此的伤口。 就在营前有骑兵将士迎上前来的时候,相柳儿忽然驻足,李落也勒住战马,转头问道:“拨汗?” 相柳儿看着不远处的草海军营,呼吸骤然凌乱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绯红,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话到嘴边,却重逾千斤,欲吐未吐。 李落甚是好奇,不由自主的微微策马离开几步,难不成相柳儿又打算想什么法子暗算自己。相柳儿瞧了一眼惊疑不定的李落,着实让人没好气。相柳儿看着越来越近的草海将士,咬着嘴唇,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有一个孩子。” “什么!?”李落失声叫道,又忙不倏收口,一脸吃惊和难以置信的看着相柳儿,瞠目结舌,状若见了鬼一般。 李落的惊呼声吓了相柳儿一跳,相柳儿满脸羞色,低呼道:“你鬼叫什么!” “你……你……你有个孩子?”李落张着嘴,还是不敢相信。 “我怎么就不能有个孩子了?”相柳儿气道。 李落上下打量着马背上的相柳儿,怎么看相柳儿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模样。李落直吸凉气,这一句听似寻常的话落在李落耳中宛如平地惊雷,过往种种,李落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在生死边缘也都徘徊过数次,但还从来没有一个消息能让李落这么吃惊的。 话说回来,相柳儿说的有道理,她也是个女人,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李落定了定神,用一种怪异的语调问道:“他爹是谁?” 相柳儿俏脸一白,玉容转冷,漠然问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李落挠了挠鼻尖,嘿了一声,道:“是没关系,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你有什么不甘心的?” “这个,怎么说呢,就是身边有一个很好看的女子,突然听到她和别人孕有一子,心里总有点遗憾吧。”说完之后,李落似是自己给自己找了借口,“男人不都是这样么?” “好看?”相柳儿摸了摸脸颊上的伤痕,清冷说道,“我宁愿没有这张脸。” “相由天生,是父母给的,好看与不好看,也不是你我能选择的,这倒不是什么坏事。” “是吗……”相柳儿自嘲一笑,神色萧索。 李落看着相柳儿,问道:“拨汗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相柳儿猛然盯着李落,李落心头一紧,暗呼不妙,难道听完相柳儿的秘密,她就要杀人灭口了。 “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蒙厥王的消息么?” 李落讪讪一笑,果然逃不过这个智计胜妖的女人眼睛。 第两千零四章 孩子的父亲 “他就是我的孩子的父亲。” “哦……嗯?啊!”李落呆呆的看着相柳儿,这句话蕴含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一时间李落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半晌才问道,“蒙厥王不是你的兄长么?怎么会……” 相柳儿神色凄然,抓住马缰的手用力之下已无血色,胸口一阵起伏,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我的兄长,也是当年侮辱我,强迫我为他生下孩子的人。”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这种事有违人伦,为礼法不容,但李落生在大甘皇室,那里的藏污纳垢李落就算没亲眼见过,但听也听到过,固然吃惊,都不足以让李落失神,唯有眼前丽人,执掌草海雄豪,一言可定人生死,没想到在她身上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 草海将士已经很近了,再走些就能听到两人说话。相柳儿面无表情,轻声低语道:“我和他同父异母,他长我十岁,当年我父亲病死之后,他就接替了蒙厥王帐,我母亲是蒙厥最好看的女人,比他大不了多少,等他登上王位,他占有了我母亲,一个还不够,在我还小的时候他强暴了我,然后强迫我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现在也该有八岁了,这八年里,我从未见过我女儿一面。” 李落张口无语,愣愣的看着相柳儿,没想到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这就是你一直想打听的蒙厥王,如果有一天你能杀了他,我会很感激你。” 李落陷入沉默,先不说发生在相柳儿身上这些人神共愤的事,如果相柳儿所说为真,那么以相柳儿如今的权势威望,若蒙厥王只是个寻常的蒙厥王,相柳儿应该早就自己动手报仇了,何必假借自己这个外人的手,相柳儿一声令下,草海有的是愿意为她赴死的高手豪杰,除非蒙厥王别有手段,如果是这样,那么相柳儿现今的权势和地位会不会只是镜花水月,欲取欲夺只在蒙厥王一念之间,若是如此,那自己这一趟鹿野那伽之行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你就这么轻易不相信我了吗?”相柳儿讥笑着看着李落,“男人果然都一样。” “我……”李落一滞,相柳儿竟然这么轻易的猜到了自己心思,那么那个不见其面的蒙厥王只怕更难对付了。 不等李落说话,草海骑兵将士疾驰而至,斛律封寒隔远瞧着面无表情的相柳儿,又再瞧瞧眉头紧锁,一脸古怪的李落,很是诧异,笑道:“拨汗,你们回来了。” “嗯,回营。”相柳儿淡淡应了一声,丢下李落向营门走去。众将簇拥着相柳儿归营,临走之前大都神色不善的瞪了李落一眼,一半是警告,一半是不屑,只有斛律封寒留下来等着李落。李落分神旁顾,没有留意到草海诸将眼中的异样,斛律封寒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王爷,你怎么又把拨汗弄哭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千零五章 近处瞧瞧 惊讶的看着斛律封寒,弄哭她,李落自忖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随即又是一皱眉头,道:“又?” 斛律封寒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道:“王爷回吧,他们也该着急了。”说完之后,飞快的纵马驰去。 李落浑浑噩噩的回了军营,等看到牧天狼诸将脸上的担忧化为安心时才定下心神。 李落和相柳儿回营之后不久,大军又再启程,直奔鹿野那伽,经后数天,相柳儿再也没有见李落一面,李落也没有再刻意打听蒙厥王的消息。 一月之后,大军穿过了姬地和帝圣九彩,再往前走,就是骨雅界了。 此刻秋尽冬至,天上飘了雪花,很冷,牧天狼将士大都没有带冬衣来,这般天气着实有些吃力。斛律封寒和令狐丹送来了数千套棉衣,解了燃眉之急,换了衣裳之后,牧天狼军中将士和草海骑兵将士乍一看也分不出什么区别,或许正是如此,往日营中肃杀之气竟似莫名其妙的淡了好些。 落了雪,大军行进不如前些日子快,不过也不慢,李落算着脚程,应该快到鹿野那伽了。这日,终日不见的相柳儿终于现身了,命斛律封寒唤了李落和牧天狼诸将到营前来。李落和迟立几将跟着斛律封寒到了营前,一望之下,众人皆是心惊。远处,一团迷雾,自西向东横跨整个骨雅,从天而降,与地相接,仿佛一块灰色的帘子,将天和地束在了一起,看不见地,看不见天,也看不见雾里的情形,就好像是另外一个混沌世界的边界,吞噬了鹿野那伽,也在缓缓的蚕食着骨雅。 遮天蔽日的云气李落和呼察靖诸将也不是没有见过,李落还曾见过海上倒卷的龙吸水和黑云压顶的天海一色,但和眼前所见都不一样。如果说以前见过的黑云迷雾是破灭和毁坏,那么此刻所见的迷雾就是压抑和窒息。这块灰色的帘子,论色泽,不如暴风骤雨黑云压城时,看上去就好似一块脏了的抹布,了无生气,让人不由自主的缓了呼吸,更甚者是忘了呼吸一般,慢慢僵死在这片天地之下。 这片迷雾,是死寂,没有生机,所有的生命和时间在这片迷雾变得苍凉惨白起来,吞噬的不仅仅是鹿野那伽的疆域,更有这片土地赖以存在于世的意义,还有它的名字。李落莫名间心头泛上一股悲凉,哪怕有自己这些人也还记着鹿野那伽,或许过不了多久,世人就会遗忘这个地方,而遗忘的时间和空间才是这世上真正的终点。 相柳儿早已知晓这里的情形,眼中有忧色,但神色却也如故。而牧天狼诸将皆是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李落的目光穿不透这片迷雾,也看不清迷雾里的鹿野那伽,好像那座雄伟辽阔的鹿野那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李落只得将目光移了下去,在迷雾还没有完全吞噬的地面,有一道黑色和白色混杂的界限,远远望去,大约只有数指宽窄,但久在行伍,自然知道远近有别,这道线,到了近处少说有数十丈了。 看到这条线的不单是只有李落,还有草海中尚且没见过这番景象,同样吃惊的人。卓娜不知道从哪里凑上前来,站在相柳儿身侧,低声问道:“师父,那是什么呀?” 相柳儿不及答话,李落讶然相望,朗笑道:“你是她师父?”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应声,卓娜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打定主意不理李落,不过转眼就被李落的一句话给激怒了。 “哈哈,当初战马一千匹果然要的少了。” “你!?”卓娜大怒,气的俏脸泛红。相柳儿轻轻安抚了安抚卓娜,瞪了李落一眼,叱道:“好大的人了,非要欺负小孩子。” 李落轻轻一笑,平声说道:“迷雾之下,再无大小了,从现在开始,还是早作准备吧。”说罢,李落清啸一声,握了握马背上的疚疯长枪,朗喝道,“走,去近处瞧瞧。” 一马当先绝尘而去,身后牧天狼千余将士齐齐呼啸一声,跟着李落冲下山丘,向远处那道线疾驰而去。千余之众,在这片天地间显得格外的不起眼,不过就是这么一冲和一声呼啸,千余之众竟然凝聚出一股可以踏破这方天地的气势,一往无前,纵死无憾。 在牧天狼诸将策马之时,草海诸部铁骑兵将都没有动,整齐如一的望着阵前的相柳儿。相柳儿望着李落绝尘而去的背影,嘴角浅浅带笑。斛律封寒上前一步,笑道:“拨汗,或许让他来是对的。” “嗯?” “这场雾,可不就是要一个心怀赤血的人来荡一荡么。” 相柳儿美目流彩,心头莫名一松,绷紧了多年的心绪,就在李落纵马一冲之际,竟然让相柳儿生出一丝就这么躲在他身后的感觉,随即轻笑道:“怎么,让南人骑兵挡了锐气么?” “怎么会!我们可是草海铁骑啊。”斛律封寒大笑一声,回望营中诸将士,大喝道,“草海的曲跋儿,别叫南人的王爷小瞧了咱们。” 众将齐声呼啸,声如狼吟,响彻了整个骨雅。李落回头,看着如潮水一般倾泻而下的草海铁骑,微微一笑,世上纵有难事,但在这一刻,却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些人了。 呼察靖弄着马,与李落并肩而行,赫连城弦、迟立和呼察冬蝉也抢上前来,眉宇间飞扬的意气盖过了这片迷雾,就算明日就死又能如何。 李落纵马飞驰,难得的放肆了一回,想起了当年年少轻狂时偷偷读过的一本不入学堂的流本小传,扬声唱道:“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我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 我要这世间神佛,都烟消云散; 我要这万世沉浮,独留我一人!” 诸将嬉笑,高谈阔论,有人大叫一声:“大将军,不如你娶了蒙厥拨汗那娘们吧。” 李落不怒反笑,没有回头,朗声传音道:“拨汗,你可愿嫁我们南人儿郎吗?” 第二千零六章 失踪了很多人 众将哄笑,草海诸将连声大骂,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李落和牧天狼将士已经冲出去了很远,但这句话透过两营将士的马蹄声却还是清晰的传到了相柳儿耳中。相柳儿一滞,俏脸娇艳欲滴,恨声低语道:“不知死活!”只是眉梢含情,怎么也不是当真着恼的样子。 卓娜小心的瞧了瞧相柳儿的脸色,嘟囔道:“他不是好人,但好像真配得上师父呢。” 相柳儿瞪了卓娜一眼,清叱道:“好,赶明我就去他跟前提亲。” “这么快!”卓娜大吃一惊道。 “把你许给他!” “师父,不要呀,我还小……” “要你多嘴!” 卓娜吐了吐舌头,乖巧一笑,黏在相柳儿身边。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涟漪,朗喝道:“走!” 马蹄声疾,很快就到了迷雾前,远观的那道线众人到了近处也看得清楚,原是无数营帐战马兵将列阵而成,左右不见尽头,粗略盘算怕不是有百万之众。李落呼了一口寒气,这或许才是草海真正的底蕴所在。 营中有兵将迎上前来,李落和牧天狼诸将放缓了马蹄,身后草海诸将也跟了过来,再望着李落的时候,并没有迟立几将猜测的恼怒和不满,反而在挑衅的眼神里有一丝赞赏之色。 就在迟立诸人茫然不解之时,有一将大喝一声道:“南人的将军,你想娶我们拨汗,须得先过我们这一关。” 迟立瞠目结舌,与赫连城弦面面相觑,想着本该有一场呵斥责难,没想到竟然是眼下这般模样,眼前这些草海武勇之辈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气愤,反而是在审视李落有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这倒也不怪迟立几将惊诧,草海风俗与大甘相去甚远,男女情爱一事向来不是大甘那样讲究个什么含蓄内敛,而是喜欢谁家姑娘就会说出来,就算是生死对头也无不可,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长生天的意思了。所以李落一句略带调侃的无心之言,在这些草海悍卒听起来也没什么稀奇,话可以说,有没有本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相柳儿从后排众而出,扫了李落一眼,脸上微有愠怒之色,轻哼一声,喝道:“我嫁不嫁人,要你们操心!” 草海诸将噤若寒蝉,顷刻间骚动就平息的点滴不剩,牧天狼诸将士同样倒吸凉气,好重的威势,好大的杀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躲避过相柳儿欲将择人而噬的眼神,望着从营中出来的一行人。百余人中,李落大半都不认得,不过也有几个熟人,骨雅王子壤驷寒山,壤驷葵和壤驷阙姐妹也在,几人脸上神情各异,壤驷寒山百感交集,看着李落苦笑道:“九殿下,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寒山兄别来无恙。”李落无喜无悲的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壤驷葵和壤驷阙,固然性子清冷,也止不住一阵唏嘘,当年在掖凉州,李落未尝没有对壤驷寒山动过杀心,兜兜转转,却又回来了这个地方,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 “拨汗。” “前面怎么样?” “不太妙。” 相柳儿心中一沉,沉吟数息,沉声说道:“去看看。” 没有寒暄,诸人簇拥着相柳儿向营中走去,刚走两步,相柳儿回头看着李落,皱了皱眉头,叱道:“还不过来。” 李落忙不倏点了点头,狐假虎威,倒是尝到了一遭被草海将士簇拥的感觉。 众人边走边说,相柳儿问道:“雾又往前了?” “嗯,这半个月近了三十多丈,先前还能隐约看见鹿野那伽,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还有人出来吗?” 壤驷寒山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摇头。相柳儿吐了一口浊气,问道:“有多少人不见了?” “十四五万。” “十四万还是十五万?” 壤驷寒山听出相柳儿话语中的怒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旁壤驷阙闻言接道:“拨汗,雾漫过鹿野那伽的时候,还有二十多万族民没有下山,前些日子陆续有人出山归来,这个时候差不多还有十五万人下落不明,不过他们可能还被困在山上,一时找不到下山的路。” 相柳儿没有说话,困了数月有余,能下山的早就下山了,找不到下山的路只是自己这些人一厢情愿的借口罢了。 李落看着近在咫尺的漫天迷雾,很是疑惑,不过见相柳儿凝重的神色,此刻不是追问缘由的时机,只得先压下心头不解,打算过一会没人的时候再问情由。 相柳儿似乎察觉到李落和牧天狼诸将心中的疑惑,平声说道:“六个月前,极北荒原起了一场大雾,三个月过去,雾非但没有散,反而离鹿野那伽越来越近,我们曾派人去查探过,结果派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消失了一样,直到两个月前,雾从山北漫过了鹿野那伽,而如今已经笼罩了整座山。”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相柳儿没有直言应答,平声回道:“我第一次见到。” “雾里有什么?” “不知道。” “那骨雅族人为什么下山?”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有些时候,畜生比人更能察觉到凶兆,如果有一天,你身边的猫狗家禽都忙着四散逃命,任凭你怎么拉也拉不回来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李落没有回答,相柳儿似乎说了答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映照当年在昆江河畔相柳儿说的那个惊世骇俗的故事,李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曾经无数次想起,又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只是个荒唐的故事的事,慢慢的变成了真实。那张笼罩了整个天下的网,似乎有了脉络,而鹿野那伽就是这张网其中的一根线,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凶险的那一根。 相柳儿再没有多说,径自入营,入营之后让令狐丹照应牧天狼诸将,自去别处找人问话,到了掌灯的时候也没回来。 第二千零七章 六月飞雪 帐中,诸将挑灯围坐一团,呼察冬蝉率先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大将军,难不成这场大雾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这雾有什么玄机?” 李落看着帐中诸将,事到如今,也不该再遮遮掩掩了,李落略作沉吟,轻声回道:“算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其中之一,此行之前,我听闻有雪漫过了这座山,所以就想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会是雾先一步过了鹿野那伽。” “下个雪有什么奇怪的。”呼察冬蝉挠挠头,这场雾瞧着是有些阴沉,但说值得李落不远万里跑一趟,似乎也还到不了这般地步。 “因为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大甘春暖花开的时候。”李落怅然一叹,“六月飞雪,怎能不奇怪。”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书上的确有记载六月飞雪的奇闻异事,但要说当真,十有八九都是不信的,李落只说是他听到这个消息,也有可能只是谣传而已,未必是真。 李落当然看得出来诸将心中的怀疑,不过李落并未多做解释,说这句话的人一个是相柳儿,一个是吞吞吐吐的壤驷宝音,李落也觉得六月飞雪很荒谬,但见过鹿野那伽外一水之隔却迥然有别的异境,似乎这六月飞雪也就没那么难以置信了。 “我去过这座山的背后。” “啊?什么时候!”呼察冬蝉嘶了一口凉气,忽地想起来当年李落消失的那段日子,下落不明了很久,之后从西域返回了大甘,那也就是说李落炸毁鹿野那伽的祭坛之后,是从鹿野那伽山麓以北,一路向西,折返转道而回。这条路也说得通,并不稀奇,最紧要的是李落在鹿野那伽山以北到底看见了什么,这应该才是李落执意要来到这个地方最主要的原因。 呼察冬蝉没有再问,众人都在屏息静气的等着李落开口,李落虽然话还没有开口,但一股沉重的气氛萦绕在帐中,压的诸将心头沉甸甸的。 就在李落正要开口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令狐丹的声音:“王爷,你们在里面吗?” 李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和声应道:“在,令狐将军请进。” 帐帘一动,令狐丹从外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进来,上头还冒着热腾腾的气,香气扑鼻,是一头烤的金黄流油的羊羔,火候十足,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令狐丹笑道:“诸位饿了吧,拨汗有吩咐,请诸位今晚先歇一歇,明早她会过来,有什么事明早见了面再说。” 迟立起身道谢,接过来放在桌上,令狐丹又从身边随从手上接过一坛草海的烈酒,递给了呼察靖,天色渐寒,喝点酒驱驱寒气。酒只有一坛,略显小气,不过诸将大约猜得出来,定是那位蒙厥拨汗交代的,只是驱寒,并非宴请,如此看来到了明日定然有事。 迟立随口问了令狐丹一句:“令狐将军,这场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令狐将军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令狐丹陷入沉吟,似乎有什么难决之事。呼察冬蝉心中一动,招手笑道:“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反正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这一路上承蒙你照顾,我们该敬你一杯,顺便我们还想从你嘴里打探点这里的虚实呢。” 令狐丹一愣,鲜有把自己的盘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不加掩饰的,偏生呼察冬蝉的性子犹像草海里的姑娘,不做作,不作伪,很叫令狐丹瞧的顺眼,虽说上次祸乱草海就有呼察冬蝉一份,但在此行大甘诸人里,呼察冬蝉的恨意当还要排在末尾。令狐丹略作思索,看了李落一眼,道:“不会打扰王爷吧。” 李落含笑摇头,回道:“求之不得。” 令狐丹洒然一笑,挥手示意侍卫先行离开,告罪一声,在迟立和呼察靖两人身边坐了下来。呼察冬蝉眼疾手快的添了碗筷,倒满酒,令狐丹也不客套,与众人同饮一杯,抹了一把嘴,道:“我知道王爷和诸位想问什么,不过如果我说我对眼前这片雾也一样糊涂,王爷你相信么?” “信。”李落展颜一笑,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令狐丹点了点头,呼察冬蝉替令狐丹添了一碗酒,不死心的问道:“你不是草海族人么?就算不知道,也该听说过吧。” “我生在瑶庭,很小的时候的确来过骨雅,也去过鹿野那伽,不过也就只有一两次,鹿野那伽虽然是草海圣地,但路途遥远,就算是日行千里的马匹,昼夜兼程也要花数月工夫,有些脚程不快的或者部落离得远的,数年前就动身上路也不是没有,来回耗费的日子太长,除非必要,尤其是我和你们一样有权责在身,等闲不会来鹿野那伽。”说完之后,令狐丹稍稍一顿,神色颇显凝重,接道,“但就像郡主说的,我虽然不知道这场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族中长辈曾经对我说过,鹿野那伽的雪和鹿野那伽的雾,都不是好事。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也就没有问鹿野那伽的雪雾有什么不好,入冬之后,草海没有不下雪的地方,我也就当只是老人家说的闲话,没有放在心上,回想起来,不好的事恐怕就是现在了。” “令狐将军长辈口中所说的雪雾应该不是常见的雪雾。” “是啊,非得要到眼下境地,也才算不祥之兆吧。” 众人边吃边聊,李落和声问道:“令狐将军没有去过鹿野那伽以北?” “极北之地?”令狐丹摇摇头,道,“没去过。” “我去过一次。” 令狐丹一怔,倒也不是怎么吃惊,嗯了一声,回道:“当初王爷行踪不定,有人说王爷也许死在山崩之下,不过拨汗断言你一定没有死,我们就猜王爷或许是借道圣山以北,沿着西边回了大甘,果然如此。王爷在山那边见到了什么?” “的确看到了些……算是东西吧。 第二千零八章 管中窥豹 管中窥豹,不知真容,只能猜测一二。” “哦,令狐能听王爷说一说吗?” 李落淡淡一笑,道:“这有何不可,本来就是你们草海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名字不得不提,令狐将军听说过那钦人,或者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吗?” 令狐丹脸色微变,正在琢磨该不该应的时候,李落和颜轻笑道:“我先说说我知道的关于那钦人以及黄金圣坛的事吧,说到这件事,也有一个名字,与我机缘巧合相识,正是他的缘故,我才第一次听说了那钦人和黄金圣坛,后来才慢慢知道了些事。” “谁?” “孛日帖赤那。” “孛……这是个什么人?”令狐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孛日帖赤那是何许人也。李落微微一笑道:“他在草海还有一个名号,听说叫草海苍狼,不知道令狐将军可有听闻?” 令狐丹一滞,猛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数变,数息之后才缓缓吐了一口气,道:“草海苍狼!?那个横行草海的悍匪,王爷怎会认得他?” “你还记得当初我用卓娜换取篾儿干的战马是在什么地方吧。” 令狐丹神情一动,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道:“地底鬼市。” “正是那里,当年我进鬼市,碰巧遇到了草海苍狼,与他有过一段交情。” 令狐丹吁了一口气,想了想,洒然回道:“不瞒王爷说,草海苍狼这个名字在草海真的是声名远播,不仅仅因为他横行无忌,几乎没有人能阻挡苍狼脚步,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正是这个原因,才让草海诸族对他念念不忘,虽然他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但依旧是一个禁忌,没想到他竟然藏在地底鬼市,更没想到他会和王爷相识,今日之前,我怎么也想不到王爷会和他扯上关系,这件事,怕是拨汗也会吃惊的很。” “另外一个原因应该就是那钦人的宝藏吧,黄金圣坛就是其中之一。” 令狐丹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个时候再瞒王爷就显得太小人了,的确如此。”说罢,令狐丹见牧天狼诸将脸上流露出些许不满,歉然回道,“对不住了,不是我小气,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传说中那钦人的宝藏攸关整个草海的兴衰和生死,如果有人得到了这个宝藏,那么他就可以统治整个草海,而这个宝藏倘若有别的变故,也会叫整个草海遭受灭顶之灾,这个传说的来历和鹿野那伽一样古老,但知道那钦宝藏的人却远比鹿野那伽要少得多,在草海,鹿野那伽是圣地,而那钦人是一个禁忌,哪怕泄露出一点消息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李落点了点头,道:“当年他曾告诉过我,正是因为世人怀疑他知道那钦宝藏的下落,才让他困于地底,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怀疑,才能叫他活下来,福祸相依,皆缘起一因。” “那……他可有告诉王爷宝藏的下落么?”令狐丹带着期许,小心翼翼的问道。 众人见令狐丹谨慎小心的模样都不禁好笑,李落亦是莞尔,摇摇头道:“没有,当初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只是听过便罢,不曾追问过。”话音刚落,便见令狐丹一脸失望和遗憾,李落歉然回道,“那个时候我的确不知道那钦人的宝藏对草海而言如此重要,只道是些寻常的宝藏,取之能让人富甲天下而已,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令狐丹也觉自己失态,惭愧笑道:“是我贪心了,就算王爷不知道那钦宝藏的珍贵,他也应该知道,就算王爷问了他也一样未必会说,不过只要知道了他的消息,日后自然能探听到宝藏的下落。” “难了。” “为什么?” “他死了。”李落略显萧索的说道。 “什么!?”令狐丹赫然变色,猛地站起身来,直直盯着李落,失望之余,竟也有些怀疑李落言语的真伪之意,很叫牧天狼诸将脸色不善。呼察冬蝉哼了一声,叱道:“区区一个宝藏,先不说真假,能找到自然最好,找不到又能怎么样,你们草海没找到这个宝藏不也好好活了这么久吗?真没出息!” 令狐丹强忍着烦乱的心绪,颓然坐了下来,李落多半不会说假话来骗自己,他若有意隐瞒,大不了不说就是,何苦替自己惹来这些风波,如此看来,这个草海苍狼可能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落示意呼察冬蝉稍安勿躁,和声说道:“那钦宝藏的珍贵之处我们不敢断言,不过有一样东西很有可能是出自那钦宝藏或者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你们听了,或许会明白令狐将军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了。” “咦,是什么呀?”呼察冬蝉好奇问道。 “补天龟甲。” 帐中一静,诸将面露骇然,就连清冷如冷冰和李缘夕也稍有失神,只是因为补天龟甲的名气太大了,差不多足以撼动整个天下。令狐丹也是吃惊不已,补天龟甲在草海同样如雷贯耳,只不过在草海不叫这个名字。 迟立斟酌半晌,轻声问道:“大将军,难道补天龟甲和那钦宝藏有关联?” 李落看了令狐丹一眼,道:“我见过三片龟甲。” “嘶……”诸将齐齐吸气,呼察冬蝉眼冒金星,一脸痴迷的看着李落,这个痴迷,绝非男女之间的痴迷,而是一种饿了半个月,突然见到一头肥的流油的烧鹅烤鸭时的那种痴迷,着实叫李落寒毛倒竖。呼察靖和赫连城弦一脸呆相,福缘这个东西,真的是因人而异。迟立好些,不过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惊容。 补天龟甲,得其一可取一方,得其二可连日月,得其三可定乾坤。这是流传在大甘朝野的一句话,意思是能得到一块补天龟甲就可以雄霸一方,有两块则可以纵横天下,如果有了三块,那么当是人间称王称帝的福泽。 而李落就见过三块。 第二千零九章 三枚补天龟甲 此间帐中,除了李落,还没有人见过补天龟甲。 “第一块已经不在我手中了,当年秀同之盟,大甘朝廷送出的结盟之礼,其中就有补天龟甲,后秀同事变,我祭出补天龟甲借此逃生,想来这枚补天龟甲应该还在拨汗手上。” 令狐丹讪讪一笑,当年秀同之盟草海突然反目,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助力。好在李落并无深究之意,接着说道:“第二枚是我自一位故人手中得来,其上据说刻着一本兵书,这件事迟将军知道。” 迟立点了点头,赫连城弦和呼察靖高呼一声,齐声说道:“地略奇书!”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应道:“不错,正是地略兵书,我只叫术营将士破解书上的秘密,这件事你们几个都知道,但这本兵书是刻在补天龟甲上的事却鲜有人知,在术营,除了蒋浦几人之外,没有人见过地略兵书的真面目。” 诸将连连点头,也都明白其中轻重,没有因为李落的隐瞒有什么不满。 “第三块,就是孛日帖赤那送给我的一块,据他所说,那块龟甲就是从黄金圣坛得来。” “真有那钦宝藏!”令狐丹猛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道。 呼察靖瞪了令狐丹一眼,道:“感情你也才知道真有个那钦宝藏啊,那你刚才激动个啥!” 令狐丹脸色一红,颇是尴尬,慨然叹道:“从我小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听过那钦宝藏和黄金圣坛的传说,好像存在,好像又不存在,你们南人怎么说来着,对,魂牵梦绕,我不止一次的在梦里梦见过那个地方,而且我敢说在草海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有很多人也在追寻着那钦人的踪迹,可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直到今天,我才算是头一次听到了那钦人真正的消息。”令狐丹平复下激动的心情,百感交集的说道,“如果他没有欺骗王爷,那么这个传说就是真的。” “也许吧,我倒是觉得苍狼前辈骗我的可能性不大,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将那钦人的宝藏和黄金圣坛太放在心上,不过我见过补天龟甲,知晓龟甲的奇异不凡之处,就像令狐将军所说,也许那个源头的地方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 “可是,这和大将军在鹿野那伽以北有什么关系呢?”赫连城弦疑惑不解道。众人也有同样的心思,在等着李落解答。 “苍狼前辈告诉过我,那钦人的族落就在极北荒原。” 令狐丹咽了一口唾沫,心中释然,难怪这么多年无数草海勇士的追寻,踏遍了整个草海的角落都没有发现那钦人的踪迹,原来是在极北荒原,这也就说得通了。令狐丹五味杂陈,草海诸族追寻了无数载的东西,竟然还是从一个南人的皇子口中才得知消息,缘字一词,果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在你的记忆里,你可曾听说过形如活死人这样的传说吗?”李落忽然问道。 令狐丹一愣,脑袋有点转不过来,茫然问道:“什么是活死人?” “就是活着的死人。” 此语一出,不单是令狐丹,就连迟立众将也是一脸愕然,不知道李落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呼察冬蝉眼珠微转,问道:“大将军,难道你见过活死人?” “我……或许见过。” “这怎么可能。”众人哗然,就连冷冰和李缘夕也来了兴致,仔细聆听。 李落接道:“当年我流落极北之地,见识了一个不同于天下四境的奇景,一河之隔,一边是春暖花开,一边是飞雪连天,还有雾,对了,那个雾像极了此刻笼罩在鹿野那伽的这片迷雾。我曾经踏足那片雾林之中,朗朗白日,一旦身陷其中,竟然难辨东西,而且还有一种能让人心智错乱的异物,我怀疑那雾中有毒,能够迷失人的神智,就在那片林子里,我见到了一处被遗弃的村落,已经没有人烟活物,而在附近的一处雪坑里有许多具干尸,面目犹在,只不过一看就是僵死多时了。” “这些干尸活过来了?”呼察冬蝉惊呼道。 “那倒没有。”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李落说道,“但干尸少了一具,巧的是前一天夜里,我曾斩杀过一个影子。” 诸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冷冰皱眉道:“影子如何杀?” “影子只是我的比喻,实则形如人形冰雕,而我并没有察觉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浑然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而这个人形冰雕,就在我眼前化成了一滩黑冰黑水,只留下了一件破烂不堪的衣裳,天明之后,等我再去查点尸坑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具干尸不翼而飞,其余干尸的面目与我前夜所见那具如出一辙。” 李落隐去了那时就在自己身边的壤驷阙,事关草海隐秘,此刻不知深浅,李落不想牵连到壤驷阙身上,免得为她惹来非议,那条名叫灵河的河流,还有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李落也是一掠而过,自然不会告诉令狐丹这两处地方的名字,想来相柳儿想叫他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说,眼下不是自己越俎代庖的时候。 说完之后,李落微微闭上眼睛,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栖身的山洞外,天色阴沉,雾蒙蒙、灰沉沉,雪花飘舞,却没有风声,雾凝滞不动,将雪也藏了起来。远处影影绰绰,有怪影虬枝,狰狞中带着窥视,隐身在漫天迷雾当中,不着浓墨,只点缀着淡淡的灰白,宛若失了色的山水画卷,没有晨曦,不得破晓,悉数笼罩在茫茫雪海中。一河之隔的那边,以碧蓝天穹为背,天边的云彩似乎垂到了这片宽广到无边无际的土地,没有冰雪,纯净的溪流在这片花海之中时隐时现,浸润着大片如茵的草场,穿过密不透风的草丛,偶尔探头张望一眼,形成一个个蓝宝石般的水塘,再漫溢而出,越过几片低矮的灌木丛、乱石和枯木,汇成条条小河,一条条溪流旁百花齐放。 第二千零一十章 认得他么 艳红、金黄、浅绿的各色枝叶缤纷飘动,构成的一道绝美的画卷。 那就是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还有,极北之地,有异族。 令狐丹咽了一口唾沫,艰难问道:“王爷是说那雾里有活死人?” “你若不知,我如何得知。”李落轻轻一笑,却难掩忧色。话音刚落,李落和迟立两人脸色同时微变,今日早些时候,相柳儿营前生怒,便是因为壤驷寒山没有算准有多少人被困在雾中,到底是相柳儿担心这些人的生死,还是说……想到这里,李落和迟立额头皆渗出冷汗,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结局,这些人会不会变成李落当初见到的那具活死人。李落回想起壤驷阙初入迷雾雪原时的异状,形如厉鬼,那么这个猜测或许真的有可能。 令狐丹听完之后再也坐不住了,拱手一礼,心神不宁的说道:“王爷,我要去找拨汗了,对了,草海苍狼和那钦部落的事我会告诉拨汗,王爷可会怪罪?” “令狐将军但说无妨,我也没想隐瞒这件事,只是未得机会告诉拨汗罢了。”李落微微一笑,开了个玩笑道,“说不得请令狐将军替我讨回那枚补天龟甲。” 令狐丹勉强一笑,虽知李落有打趣开解之意,但此时此刻却怎么也轻松不下来,诚颜一礼,匆忙离开了营帐。 令狐丹离去之后,呼察靖低声问道:“大将军,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故意吓唬他吧。” 李落缓缓摇头,挑眉望着营帐之外,平声说道:“天黑了。” 诸将不解,李落神色冷幽,缓缓说道:“但这片雾还是白的。” 众将蓦然回头,齐齐望向远处,的确,从方才开始,营中已亮起了火把,但没有人留意到近在咫尺的那片迷雾竟然还能瞧得见白茫茫一片,好似光变了颜色,透出一抹让人心惊肉跳的惨白色泽。 翌日清晨,李落也才刚醒不久,相柳儿不由分说的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吓了李落一跳,忙不倏披上外衣,惊讶的看着相柳儿。相柳儿双目发红,布满了血丝,发丝也有些散乱,看似昨夜一宿未眠,进来之后从怀中取出一物丢给李落,李落接在手中,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块遗失在秀同城的补天龟甲。李落愕然抬头,相柳儿开口说道:“我有话问你。”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跟进来的中军骑将士自去梳洗吃饭,颔首一礼,拉过来一张兽毛垫子,让相柳儿坐下,又再从温好的茶壶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相柳儿,和声说道:“拨汗请先喝杯热茶,你问什么,我知道的自会答你。” 相柳儿端过茶杯一饮而尽,火燎般的嗓子也略微好受些,随即放下茶杯,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凝声问道:“你见过灵河和成天花圃?” 李落微微一愣,正要搜刮记忆有没有曾经那次告诉过相柳儿,就是这么小小的犹豫,相柳儿眼中便有了然之色一闪而过,李落暗呼奸诈,谁能想到大清早大家伙都还睡意惺忪的时候,相柳儿会突然使诈。不等李落找借口解释,就听相柳儿冷哼一声:“在鹿野那伽外果然是她和你在一起,可恶,她竟然瞒着我。” “拨汗……” “你不用说了,跟我来,去见一个人。”相柳儿霍然起身,也不等李落应不应,就当先离了营帐,雷厉风行,留下李落哭笑不得,只得快步几步,赶上相柳儿。 沿途早起的将士已有不少,见到相柳儿俱都行礼问好,神色恭敬,只是看李落的时候,敌意不减,这次有多了点暧昧和玩味,很叫李落浑身不自在。相柳儿心无旁骛,对身外事充耳不闻,七绕八绕,到了一处营帐前,也没等帐前侍从通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闯了进去。李落不明所以,在几名草海护卫张口结舌的怪异眼神中愣愣的跟着相柳儿走了进去。 进了这间帐篷,比李落那顶暖和多了,只是不如那间大,帐篷的花纹也要精美细致许多,空气中还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带着点乳香气,很叫人平心定神。忽地,李落脸色一变,这才记起这种味道在哪里闻到过,谷梁泪身上就有,虽是不同,但却有相通之处,李落很爱这个味道,比起宫中所赐的什么龙涎香之类犹胜千百倍,脑中念头飞转,这哪是什么香的味道,分明是女儿家的体香。 李落眼皮一跳,暗骂了相柳儿一声,也不早些告诉一声,这要传出去,擅闯女子营帐,在草海儿郎眼中,就形如大甘的淫贼之属,人人皆可诛之。李落忙不倏转身就要往外走,便听得帐中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声:“你们是谁!快出去!我……我……我没穿衣服!” 李落眼一黑,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好在帐篷里没掌灯,就此出去,推说什么也没看见,应当也说的过去。就在李落转身欲走之际,相柳儿低喝一声:“别叫了,是我。” “咦?拨汗?” 嗤一声响,帐篷里亮了起来,厚厚的兽皮被子里坐起来一个睡中美人,秀发团团松散,如飞瀑而下,既有柔顺,也有飞溅而起的写意水花。美人微闭着眼睛,尚还没有清醒过来,揉揉眼睛,手一松,胸前一凉,被子便贴着冰肌玉肤滑落了下来。相柳儿瞧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么冷的天,睡觉也不穿衣服,不怕着凉。” “还好……嗯……嗯?哎!什么人!”女子低声惊呼,神色大变,忙不倏拉起被子盖住身子,只将白皙的锁骨留在了外边。 相柳儿回头,李落早已背身而立,看不清李落脸上的神色,想来也不会太好看。相柳儿暗恨,漠然看着女子,问道:“壤驷阙,认得他么?” 壤驷阙当然听得出来相柳儿言辞不善,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不消说,定然是李落说漏了嘴,让相柳儿知道了当年在鹿野那伽山麓以北的事。 第二千零一十一章 极北荒原 壤驷阙含忿瞪了李落一眼,眼角瞥见相柳儿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心中一惊,道:“自然认得他。” “认得就好,说吧,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 “别站在那里像个木头,过来坐吧,她穿上衣服了。”相柳儿冲李落冷叱一声。李落顿了一顿,这才轻轻扫了一眼,壤驷阙已经从旁拿了件熊皮披风裹在了身上,的确像相柳儿说的,衣服是穿上了,但这件衣服着实宽大了些,缝隙之间春色犹在,比之裸露还要诱惑三分。李落定了定神,眼前女子芙蓉双带,垂杨娇髻,弦索初调处,约莫就是这个映秋波、艳云近睫的光景,极是考验定力。 壤驷阙拢了一下耳旁秀发,偷偷瞧了李落一眼,没有应声。 “还要我提醒你?那好,就从他炸毁鹰鸣角,你们在山的北边相遇时说起吧。” “拨汗,我……”壤驷阙欲言又止,很是为难,想骗相柳儿不是,想说也不是,玉脸绯红,却是急的。 “拨汗清晨拉我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李落皱眉问道。 相柳儿冷哼一声,道:“我有那么无聊吗?我是恼你们,但我不是生气你们谁救了谁,相反你们活着其实我很高兴。”话一出口,相柳儿脸颊就不由自主的红了一下,然后极快的接道:“我是恼你们事到如今还瞒着我,雾现在只是漫过了鹿野那伽,倘若有一天这片迷雾笼罩了整个草海,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知道你是去过极北荒原的,但直到今日,当我察觉原来你早就知道灵河,知道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我才明白当初在山下,你们两个一定在一起,要不然你不会知道这个只有骨雅少数族人才知道的名字。” “所以,当初你们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都说给我听。”说罢,相柳儿恶狠狠的瞪了壤驷阙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知道为什么一个骨雅的圣女要三番四次的告诉我,让我去找一个南人的皇子,还告诉我他有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你真不生气?”壤驷阙跪起身子,凑近前笑道。 相柳儿没好气的白了壤驷阙一眼,虽说年纪与壤驷葵相仿,不过在骨雅三女之中,算上那个和自己沾亲带故的嫂嫂壤驷星,相柳儿实则还是要和壤驷阙更亲近些。相柳儿不耐烦的叱道:“不生气,说吧。”说完之后,又接了一句,“捡能说的说。”话音刚落,相柳儿就一愣神,脸骤然滚烫发红起来。李落没看见相柳儿脸上的异样,只道是要解开两女之间的僵硬气氛,画蛇添足的插了一句:“哈哈,那能说的就不多了。”说完之后,李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能说和不能说,岂不是壤驷阙自己说了算,如果想隐瞒,那么能说的当然就不多了。 但,相柳儿却早一步察觉话里的歧义,孤男寡女,同处荒郊野岭,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换上浪荡子的心思,不能说的当然也就是男女情爱那点事了,所以相柳儿才羞红了脸,正巧这个时候李落又好死不死的多此一举加了一句,能说的不多,岂不是没干别的,就只做了那些羞人的事。 相柳儿忍着笑,肩头轻颤,壤驷阙愣愣的看着一脸坏笑忍俊不禁的相柳儿,这才明白过来,瞬间俏脸生霞,红的很,嗔怒道:“相柳儿,你!” 李落此刻还是一头雾水,没明白眼前两个姑娘在笑什么,不过看起来已经重归于好了。 相柳儿好不容易忍住笑,辛苦说道:“当真没什么能说的?” 壤驷阙羞红了脸,轻声责备道:“堂堂蒙厥拨汗,好没个正形。” 相柳儿在李落茫然不解中收起笑,深吸了一口气,正襟危坐,道:“这次不要有隐瞒了,从前到后,都说给我听。” 壤驷阙也知道事关重大,不再隐瞒,将当年与李落在极北荒原的迷雾中所见所闻细细道来,连同孛日帖赤那的潦草坟墓都告诉了相柳儿,事无巨细。听完之后,相柳儿眉头紧锁,入神的思索着什么。 李落和壤驷阙都没有说话,没有打扰相柳儿的思绪。半晌过罢,相柳儿才吐气抬头,看着壤驷阙平声说道:“我知道你小时候差不多寻遍了鹿野那伽所有的石碑壁画和文字,知道几乎所有关于极北之地的传说,你是怎么想的?” 壤驷阙神色也凝重起来,缓缓答道:“传说中极北之地有异族,应该是真的。” “这些异人……异鬼,就是极北荒原的异族?” “我猜是的,很早以前,极北荒原是有人烟的,他们留下了足迹,也曾经和鹿野那伽有过联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几百年前,也许是千年以前,就再也没有这些人的行踪消息了。慢慢的,我们能看见的极北荒原就被那片迷雾笼罩了起来,而成天花圃看似绚烂多彩的背后,也和迷雾雪原一样危险恶毒。”壤驷阙看了一眼李落和相柳儿,“鹿野那伽与其说像一座山,还不如说是一道绵延千里的城墙,它隔开了草海与极北荒原,更有可能是在挡着草海以北极北荒原中的危险,而骨雅一族,也极有可能是很久以前看守城墙的人的后代,只是到了现在,许多传承都断了,我虽然看过许多许多的碑文和壁画,但是那里面多一半都被毁了,要么就是被风雪侵蚀的看不清了,我实在没有法子将那些断断续续的字和画连在一起,但极北荒原那里一定藏着很多秘密,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大。” “你让我一定要找到他,就是因为他曾经亲手杀死过一只异鬼吗?” “在我的记忆里,游魂异鬼是杀不死的。” 相柳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难怪壤驷阙当初就一直言辞隐晦的告诉自己,李落有可能是破局的人,相柳儿当初也有怀疑,不过壤驷阙神秘兮兮的说是借助一枚石碑壁画推算出来的。 第二千零一十二章 出口伤人 说的煞有其事,而且相柳儿怎么也不会想到壤驷阙和李落之间有些莫名的纠葛,这件事也便被相柳儿压在心底,之后又逢多事之秋,相柳儿决意与李落议和,虽说是权衡之后的度量,但未尝没有壤驷阙早前的谆谆诱导。直到令狐丹匆忙而来,告诉相柳儿李落知道那钦宝藏,去过极北荒原,相柳儿这才猛然想起壤驷阙的话,几番思索,大致已经理出了其中脉络,稍加试探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你是怎么杀死异鬼的?” 李落没有回答相柳儿的疑问,问道:“在雾林里,你做的那些事,还有那些忌讳,也是从碑文壁画上知道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 “极北荒原很早以前有人烟,至少那钦人还在极北荒原,而游魂异鬼同样由来已久,极有可能那个时候的极北荒原有异鬼也有生人,要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些忌讳,只有活生生的人才能留下那些痕迹。不过不知道从哪天起,极北荒原发生了变故,活人变成了死人,死人又变成了异鬼,然后就是今天这个模样。” 相柳儿和壤驷阙看着李落,静候下文。李落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不大,色泽颇为暗沉,看上去有些类似生铁之物铸成,打开之后,里面装着一粒珠子,壤驷阙看了一眼,低呼道:“那枚珠子!” “什么珠子?” “这是当年人形冰雕留下来的东西,一共两枚,这是其中之一。” 相柳儿仔细看着这枚珠子,幽蓝而且深邃,仿佛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 “这枚珠子是什么?” “眼下还未得知。”李落嘴角泛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平声接道,“我曾命我营中奇人异士破解这枚珠子,几经波折,到最后还是没能解开这枚珠子的秘密,不过机缘巧合,他们从这枚珠子里取出点东西,量极少,随之喂了些给从山中抓来的寻常猴子,仅仅过了一夜,这些猴子悉数发生异变,有一只木化,身上长出根须,头顶也有类似蘑菇一般的异物,而这只猴子却还没有死,能叫能看能听;另有一只不见了踪影,怀疑是被化成了血水之类,只是笼子里却没有半点血迹;还有一只背上生了肉状突起,形如蝙蝠之翼;还有一只身上长满了脓包,里面似有蛊虫游动,境况极惨;而最后一只却和寻常猴子没什么两样,直到一天夜里,那只猴子用一根碎骨,撬开了笼子上的锁头,然后避开了营中将士的耳目,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他们又试过几次,每一次症状都不相同,有些猴子身上会生异变,或生或死,有些会变得极其聪慧,不逊色于人的心智,但唯独没有出现过像冰雕那样的情形。” 相柳儿和壤驷阙愣愣的瞧着李落,李落说的事,不亚于壤驷阙小时候看见石碑上刻着的文字时的心情,稀奇、古怪,让人难以置信。 “鹿野那伽如果是一道城墙,它挡得住这些游魂异鬼,却挡不住雾,一旦过了鹿野那伽,那雾里的东西十有八九也会跟着越过鹿野那伽。” “你是说雾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雾的源头。” “你想进山?”相柳儿脱口而出,震惊的看着李落。壤驷阙亦是满脸惊容,劝道:“先前我们已经派人进山了,可是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再出来,你千万别冲动。”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不过多半没有听进去劝,问道:“你还记得在迷雾雪原看见的那些村落房屋门前的奇怪图案吗?” “记得。” “骨雅可有记载?”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大甘的一处古墓中见到了同样的图案。”李落平静说道,神思悠远,“天南海北,两处隔着千万里而且没有丝毫关联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呢。” 相柳儿和壤驷阙沉默不语,相柳儿眼神闪动,原来李落已经追寻了这么多,或许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在寻找答案了。 “这张网,不只是草海,大甘也在其中,追溯起源,也许比文字记载的还要久远,所以我一定要再去一次迷雾雪原。”李落笑着望着相柳儿两人,道,“总要有人去的,你们说呢。” 相柳儿张了张朱唇,想说什么,不过话到了嘴边却似有千斤巨石堵在唇口,良久说不出那句藏在心间很久的话。 “你有把握能回来?”壤驷阙担忧的问道。 “我最善剑走偏锋,这一点拨汗应该很清楚吧。”李落故作淡然的笑道。 “我和你去。”相柳儿突然断喝道。 “拨汗……”壤驷阙连忙劝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难道李落舍得一条性命,草海中人反而要惜命不成。 “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那里的。”相柳儿眼神坚定,没有半分退让的看着李落。 李落倒是不急,慢条斯理的揉了揉眉心,和声说道:“我虽无万全把握,但既然我决意要去,自然有所依仗,至于拨汗你留在这里的用处远比随我同行要大得多,你我二人,只能去一个,再者不客气的说,如果你去了,会成我的累赘。” 相柳儿大恼,满脸怒容的盯着李落。壤驷阙拍了一下脑门,这对冤家,是比谁更气人么。 李落理所当然的无视了相柳儿的恼色,平声说道:“我只能带四个人去,拨汗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答应草海两人同行,不能再多了。” 相柳儿忍着心头怒火,没有吭声。壤驷阙看了看李落,又瞧了瞧相柳儿,无奈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我一个吧,我知道很多关于极北荒原的记载和传说,或许能派上用场。” “最好不过。” 壤驷阙嗯了一声,轻声向相柳儿说道:“我和他去,你放心吧,王爷说的有道理,这里不能没有你。” 相柳儿有些泄气,虽是气愤李落出口伤人。 第二千零一十三章 草海武尊 但也知道他没有坏心,直言而已,向来都不怎么中听,神色放缓,轻声问道:“你军中将士能答应?” “我来这里的本意并非只是看一眼漫过鹿野那伽的大雾,如果真如我猜测,有一只手网罗天下,那么大甘自然不能独善其身,佛家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李落朗笑一声,潇洒自若,“再者说我这条命想要拿走,却也不容易。” 相柳儿看着李落纯澈洒脱的眼神,忽然生出一股疲倦的依赖,原来身边有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相柳儿微微躲闪开李落的眼神,轻声说道:“但这次不一样……对不起。” 李落微微一笑,神色清朗如昔,温颜笑道:“拨汗有事瞒着我。” 相柳儿脸色骤变,慌乱的不知该如何自处,就像相柳儿猜得到李落的心思,李落同样也能看穿相柳儿的一些心思,两人是对手,又何尝不是知己。 “等我回来,拨汗若是愿意就告诉我吧。”李落展颜一笑,长身而起,“我该回去了。” 出了营帐,天色才渐渐放亮,不过这个亮却浑浊的很,还不如阴着天让人舒服些。 “你打算几时走?” “先等我安顿好了军中袍泽,稍后我会叫令狐将军传信于你。”李落看着相柳儿和壤驷阙,两女俏然而立,难掩愁容忧色。李落莞尔,看着壤驷阙笑道:“如果按大甘的习俗礼数,你该叫我姑父,下次记得。”说完,留下凌乱错愕的壤驷阙快步离去。 壤驷阙吐了一口气,抿嘴浅笑:“这个人啊,当真叫人安心呢。” 相柳儿和壤驷阙站在营帐前目送李落离去,相柳儿有些发痴的看着李落的背影,这幅模样被草海将士看在眼里,免不了一番猜测,难不成这个南人的将军真的收了草海如日中天的蒙厥拨汗,非但如此,莫非还要再搭上一个骨雅的前任圣女。 “你哭了?”壤驷阙吃惊说道。 相柳儿擦了擦眼睛,倔强应道:“没有!” “你啊。”壤驷阙轻轻靠在相柳儿身边,柔声说道,“就是嘴硬,等他回来,好叫他尝尝欺负我们蒙厥拨汗的下场,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李落回去之后,告诉诸将欲图入山一事,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并没有人出言反对,比之当初阻拦李落北上之时实有天渊之别。说到底,这些牧天狼军中悍将都不相信鬼神之说,终日与生死为伴,见过的死人和活人一样多,就算有活死人又能如何,杀了就是。 天色不到正午的时候,令狐丹就去禀告了相柳儿,相柳儿很是诧异,没料到李落这么快,也这么急。相柳儿沉吟片刻,没有答应,只叫令狐丹回去告诉李落,再多等一天。李落听到令狐丹的回话有些不解,不过答应了下来,一天的工夫李落却也等得了。 又过了一天,李落已经备好行囊,这一次不是沙场交锋,谋略次之,应变武功为先,所以李落带了冷冰,另外一个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是天狼骑中诸如李缘夕这样的绝顶高手,也并非暗部不显山不漏水的隐杀好手,而是一个黑布遮体,宛若肉团的侏儒,如果不是因为黑巾下露出的一双昏黄的眼珠子,险些能让人错眼看成一滩黏土。这块黑布给这个侏儒添了几分神秘,草海有人议论,自然也就有人取笑大甘无人,要拿侏儒充数,不过更多的人都在猜测这个被黑巾遮的严严实实的侏儒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相柳儿在见到李落身边那个黑衣侏儒之后也有些惊奇,不过并没有太多异色。李落有言在先,只能带四人入山,大甘两人,草海也是两人,虽说此刻还不知道李落有什么依仗,但相柳儿还是相信了李落,从草海众豪杰中挑选了两人出来,一个是壤驷阙,另外一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年人,相貌不怎么出众,不过倒也好看,最少也是顺眼,脸上没有倨傲神情,也没有慷慨赴死的意气,很自然的站在相柳儿和壤驷阙身后,如同旁人一般好奇的看了看李落三人,随即就收回了目光。如果不是相柳儿说起,李落还以为是草海诸部当中是一名权贵或者祭司长老之类,形如大甘史官之流。简而言之,在李落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人。 但,普通人是决计进不了这片迷雾和鹿野那伽的,更不用说还是一个就连相柳儿也要面带尊敬和谦卑的普通人。李落对这名中年人的好奇丝毫不亚于草海众将士对黑衣侏儒的好奇,能让相柳儿露出这样慎之又慎的模样,李落自讨自己多半都该没有这个资格。 没有多余的客套,李落颔首示意,道:“人齐了,那就准备动身吧。” “等等。”相柳儿连忙唤了一声,瞥了李落一眼,沉声说道,“这位是我们草海武尊前辈,入山之后,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多听武尊前辈的。” 李落脸色微变,相柳儿身后的中年男子倒是随和的笑了笑,不温不火,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平常普通,看不到丝毫杀气和高手风范的中年人竟然会是享誉草海的武尊,斛律封寒和泊肃叶的师父,可以一手教出两个武功绝顶,但招式心法迥然有异的徒弟,在这世上也找不出几人了。授徒之道,贵在因材施教,说的容易,做起来极难,不分文武皆是如此。 李落敛去脸上惊容,此人初看普普通通,不见起眼,再看时就隐约觉得有些岳峙渊渟的味道,看到最后竟然生出海岳高深的感触,仿佛一道巍峨高山,纵然仰望也难及项背,唯有山巅那一轮朗日,或许才可与此山争锋。李落扪心自问,其实在相柳儿说出他是草海武尊之前,李落并没有太多异样,不过在听完这个名字之后就生出这些接踵而来的别样心绪,而那中年男子,前后并无分别。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 第二千零一十四章 返璞归真 人的名树的影,想要脱俗,岂是那么容易的。 这样返璞归真的绝顶宗师李落也曾经有见过的,儒道大家雍大先生便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李落隐隐有一种感觉,倘若分生死,雍大先生或许会输给眼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看着李落和战意时隐时现的冷冰,眼中闪过一丝淡然,平声说道:“我是草海苏德,入山之后不可擅自行事,遇事莫慌,我会带你们活着出来。” 李落没吭声,冷冰漠然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李落只当作没有看见壤驷阙的眼色,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前辈之名我略有耳闻,在草海更是声名遐迩,是草海的天之骄子,此行若有前辈相助,想来会是事半功倍,不过前辈若是为声名所累,依我之见,你们草海还是换个人吧。” 相柳儿和壤驷阙齐齐倒抽了一口寒气,尤其是相柳儿,气得眼前发黑,李落说的轻描淡写,好不意气,很有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可是谁又知道自己为了求武尊出山,耗费了多少人情心血,才换来武尊的点头,没曾想人家还瞧不在眼里,直叫相柳儿血气上涌,差点就发了狂。 苏德惊咦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不急不躁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前辈的成见和泥古会影响我们的判断。” “不知者无畏,你是这个意思?” “正是。” “你可曾想过,不知者无畏,不辨者无断,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做出对的判断?” “前辈对这片雾知道的足够多吗?依我看只怕未必,在这片迷雾面前,你们草海流传下来的孤本残卷恐怕还差得远了,若非如此,想来你们也不会在这里严阵以待。” “定天王!”相柳儿低呼一声,大概就是恨铁不成钢或者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苏德眼中精芒一闪,眼睛里在一瞬间好似埋进去了一颗太阳,耀眼刺目,李落不由自主的闭了眼睛,减弱些痛意,心中一凛,大日金轮,草海武尊果然名不虚传。 苏德霸气外露,只是一瞬,随即便平复如初,缓缓吐字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算我去,也要听你号令,对吗?” 相柳儿急了,连连向李落摆手,李落似未所觉,淡淡一笑,相柳儿心中一沉,李落的这个表情最是熟悉不过,就是他打定了主意犯浑时的模样,然后在相柳儿和壤驷阙惊骇欲绝中平声说道:“对,前辈的武功已入化境,若去我求之不得,但若前辈自持武功身份,扰我决断,此事我断不能容,还请另择他人,若是为难,我大甘自行前去也无不可。” 苏德哈哈一笑,看不出喜怒,转身飘然离去。相柳儿和壤驷阙面面相觑,壤驷阙无奈的看了李落一眼,相柳儿气急,俏脸煞白,正要说话,就见李落眉头一皱,沉声责备道:“这个时候,你添的什么乱!” “我……” “难道不是?如果单凭武功高低就能进出如今的鹿野那伽,那你我何须这般小心?武功再高,胜得过十人百人,那如果是千人万人呢?倘若真是这样,索性率军中将士一起进山算了,我何苦费这些心思,胡闹!” 相柳儿涨红了脸,被李落训斥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壤驷阙失语偷笑,相柳儿或许是关心则乱,但远不是李落说的那么严重,本是李落理亏在先,反被他一顿抢白,变成了相柳儿画蛇添足的胡闹,最要命的是往日智计胜妖的相柳儿竟然没察觉出来李落的小心机,果然是动了心的女人,有些地方堪比天机玄妙,有些地方却也迟钝的惊天动地。 李落见好就收,轻咳一声:“武尊前辈若是不愿去,拨汗就请另选高明,从我军中挑选亦无不可,我等与壤驷姑娘并无仇怨,入山之后我自当一视同仁,还请拨汗宽心。” 相柳儿哦了一声,一时间有些晕头转向,刚要去找武尊苏德,刚走两步就碰上了斛律封寒,斛律封寒也是一脸古怪,瞧着相柳儿,挠挠头,闷声说道:“师尊让我过来听拨汗调遣,代他进山。” 相柳儿一怔,着实烦闷的很,武尊既然已经开了口,那么他就决计不会食言入山,至少不会和李落同去了。瞧着半点也不在乎的李落,相柳儿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恨意难消,唯有暗暗告诫自己,倘若李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省得自己日后动手。 进山的人选定了下来,大甘三人,李落,冷冰,还有一个不知道来历的黑袍侏儒,草海两人,壤驷阙和斛律封寒。入山的动静不大,相柳儿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不过知道的人也不算太多。五人都是决断之辈,生死之事就算看不透,总归比常人看得轻些,没有儿女情长、挥泪辞别的戏文,带上干粮清水和火石草药诸物,动身进山。 相柳儿送五人离营,壤驷寒山与壤驷葵也在,壤驷寒山叮嘱壤驷阙千万当心,壤驷阙连连点头,听的很仔细,神情自若,时不时笑颜宽慰壤驷寒山和一脸担忧的壤驷葵。壤驷葵偷偷看着李落,数次欲言又止,李落看在眼里,心如明镜,那是想叫李落照料壤驷阙,只是有早前诸事,壤驷兄妹也该是恩将仇报,实在是无法厚颜说出这句话。李落笑了笑,插言让两人放心,自己会照应壤驷阙。壤驷葵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感激的颔首一礼。 “拨汗,我军中儿郎就托付给你了。” 相柳儿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大将军。”迟立几将齐齐望着李落和冷冰,迟立低声说道:“大将军,千万小心,我们等大将军回来。” “好,一言为定,不过,”李落展颜一笑,道,“倘若我这次又要取道西域,你们就先行返回雁沉州,这里有一封书信,到时候交给云将军。” 迟立接在手中。 第二千零一十五章 一把小刀 虽然不知道李落在信中写了什么,但必有预料不测之后的遗命。李落见诸将神色凝重,轻轻一笑,拍了拍迟立肩头,笑道:“我几时叫你们失望过。” 迟立神色一振,重重点了点头,沉喝一声,答应了下来。 李落挥手示意,钱义从旁捧上来一个方形长盒,盒子只是寻常木盒,不过靠近之后有缕缕凉意,不怎么冷,倒是有些清冽之气。李落掀开木盒,里面一字排开盛着五柄黑鞘短刀,李落抽出其中一把,刀身长盈尺,形如弯月,刀身暗哑,其上有银丝游走,仿佛是月圆之夜那琼楼玉宫旁的桂树,线条粗细不一,看似凌乱,不过多看几眼,好像也有点浑然天成的韵味。 相柳儿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这柄断刃,良久才说道:“一把小刀?这就是你的凭借?” 壤驷阙上前捧出一把短刀,仔细端详了端详,线条弧度皆是上等,除了刀身不知是何物打造而成,有些暗哑之外,其余并无瑕疵,犹是刀身上那些游动的银丝,更添了几分神秘。壤驷阙试着挥了挥短刀,看上去刀刃也算锋利,不过倒也不出奇,刀身有些沉,入手有些分量,带着清凉之气。壤驷阙讶然问道:“这是?” 李落笑而不语,卖了个关子,淡淡回道:“一人一把,或许有用处,倘若真有用处,无论是谁出山之后就去找牧天狼迟将军,迟立。” “末将在。” “其余的事我已嘱托灵雀姑娘,她自有定夺,非不得已,切莫强人所难。” “末将遵命。”迟立沉声应道。草海诸人满脸不解,不明白李落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这个灵雀又是何方神圣。 斛律封寒瞧着壤驷阙手上的短刀,失神道:“原来王爷也不知道这短刀有没有用啊……” “哼,你要是不敢去,早些说,我们牧天狼有的是愿意追随大将军共赴刀山火海的弟兄。”呼察靖冷喝一声,很不客气的说道。 斛律封寒倒是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依旧浑噩茫然,叹了一口气道:“倒也不是敢不敢,只是有点犯晕,大清早的被师尊叫过去,交代的不清不楚,眼下也是不明白,不过我多听王爷的,应该不会有错吧。” 李落展颜一笑道:“多谢了。” 斛律封寒摇摇头,回道:“王爷客气了,王爷以南人之身,探鹿野那伽凶吉,草海群豪如果畏首畏尾,连在王爷身边的胆量都没有,那还不如死了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李落微微一笑,没有明言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眼见为实只是其一,另有一个原因,就是李落吞食吞天兽的丹液之后的百毒不侵之体,如果这片雾真的有毒,与上次和壤驷阙所遇情形相似,那么深入雾海的重任多半还要落在李落头上。至于这柄银丝短刀,则是李落命军中奇工巧匠用孛日帖赤那当年赠予的那枚寒玉地髓打造而成,刀身为丹铁铸成,丹铁的材质不如打造神兵利器的玄冰寒铁一类,但却有可纳万物,避百邪的神效,也是罕见,若非如此,以李落和冢宰府的财力,断然不会只打造出来这样五柄颇显寒酸的短刀来。当年入林无碍,李落也不敢断言到底是因为寒玉地髓还是吞天兽丹液的缘故,不过寒玉地髓的确可以克制这迷雾中的东西,入山之后,一旦其余人受不住雾中奇毒,李落大可叫他们先行出山,这也是此行李落必要令出如山的缘由之一。 不过李落倒觉得寒玉地髓能克制迷雾的把握更大,此物得自地底鬼市,恰巧是在李落去鹿野那伽之前,以前李落很少有这么疑神疑鬼,但有过与邓王的一席话,所谓巧合,如今再看时,哪一分是巧,哪一分是必然,李落也分不清楚了。 几个人各自道了珍重,李落五人向鹿野那伽走去,也不用挑什么时辰,此刻的鹿野那伽白夜已然没有太多分别。战马只走了数里就嘶鸣不前,任凭几人怎么呵斥只是在原地打转,如果不是几人拉着马缰,早就四散逃开了。李落只好翻身下马,解了马缰,战马识路,自会跑回营中。五人聚在一处,看着离得很近的大雾边缘,斛律封寒嘿了一声,道:“畜生胆小,剩下的路咱们走着去吧。” “就怕不是马的胆子小,是它们察觉到了危险。”壤驷阙轻轻说道。 李落俯身捻了捻一根枯草叶上沾着的雪霜,有些涩,不甚冷,却阴的很。 —— 三章府外,杏子林中。 杏子林很大,当地人把杏子林算作北城六里外,实则成片的杏林从出城就开始一直绵延,越过杏子林的小山丘,到了山脚才停。山名朝瑶,又名招摇,只是招摇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久而久之便被朝瑶替代。据记载朝瑶山多桂,多金玉,也许百年前这朝瑶山的确产金石玉物,但到了大甘年间,山上的桂树还在,金玉倒是没见着多少,风景上佳,朝气蓬勃的朝字倒也知味,只是这个瑶字就差得远了。瑶古字中是玉的一种,瑶庭玉楼,说的就是瑶玉。不过朝瑶山上桂树繁盛,到了季节的桂花也香,就是看不见瑶玉。 虽说朝瑶山上不见玉,但满山遍野的桂花也是不输给这些金石之物,曲角深帘隐洞房,正嫌玉骨易愁黄,好花偏占一秋香,朝瑶山上的桂花景致也是美轮美奂,堪称人间仙境。 眼下季节,桂花大多已经开过了,到了花谢时分,山林草野之间时常可见尚且不曾来得及化成来年春泥的花瓣,零星有晚秋的桂花,合着微凉秋风,送去阵阵花香,少了浓厚,多了淡雅,焉知非是另一种滋味呢。 沿着山路往上走,路上的桂树触手可及,物之美者,招摇之桂,自古就有美誉。朝瑶山上的桂树林不仅数量极多,而且种目繁多,并非只是单一,走了不过数里的山路。 第二千零一十六章 百年桂树 就看见路旁有叶成椭圆,边缘波状起伏波叶金桂;叶卵状椭圆形,花淡香,花冠深红色,花瓣圆形的朱砂丹桂;叶椭圆形或椭圆状披针形,形如锯齿,边缘波状的硬叶丹桂;叶椭圆形,花页早已谢落的早银桂;叶缘微波曲,全缘偶先端有粗尖锯齿,叶面微凹,叶先端短尖,基部宽楔形的晚银桂,此时还有数株花开正茂,白色的花冠很是显眼;叶椭圆形,叶缘微波状,花常下垂或散乱,花瓣椭圆形,花冠柠檬黄色的小叶苏桂,堪称秀气绝伦;还有行踪罕见的桂中隐者紫云桂,花瓣近圆形,据说花冠初始带蓝紫色,后为银白色,盛开时淡黄色,直至花谢;醉肌红和白洁桂,红羽白花,若在一处,绝是争艳奇观。 高处有桂,低处亦有桂,不经意间的草丛树下,有柳叶桂、玉帘银丝桂、四季桂、佛顶珠、日香桂诸般种种低矮的小乔木灌,花瓣大多是黄白颜色,散清香,不甚起眼,比不得那些高树大花的色香,只是花开惊艳,惊鸿一瞥间在这黑山白石下瞧见一株,的确能叫人心旷神怡,忍不住赞美一句。 桂花有很多别称,因为叶子像圭而称“桂”;纹理如犀,又叫木犀;其清雅高洁,香飘四溢,被称为“仙友”;桂花又被称为“仙树”、“花中月老”。桂花通常生长在岩岭上,也叫“岩桂”;桂花开花时浓香致远,其香气具有清浓两兼的特点,清可荡涤,浓可致远,因此有“九里香”的美称;黄花细如粟,故又有“金粟”之名;桂花为“仙客”;花开于秋,旧说秋之神主西方,所以也称“西香”或“秋香”;桂花树是崇高、贞洁、荣誉、友好和吉祥的象征,凡仕途得志,飞黄腾达者谓之“折桂”。 在卓城城南的社夫子庙前有一株百年老桂,树冠如巨伞,虬枝盘旋,叶可遮天,差不多比得上西狩城麒麟盘口那株五百年的重瓣樱花树了,每逢花开时节,这株桂花的清香岂止能飘九里,少半个城南兴许都闻得到。语含折桂的寓意,城南又一向多寒门,这株桂树也便算应了景,每每离别,或有应试之前,都有人折枝相赠,赠的多是这株桂树上的树枝,久而久之,城南那株桂树靠下些的树干都被人折秃了。也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无稽之谈,说是那株桂树有诸千万学子之诚心熏陶,已有神性,除了可以保佑折桂高中之外,还能驱邪避灾、治病救人,亦或是送子求福好像也管。每逢花开,城南簇拥打花的百姓比之城南庙会也不遑多让,往常那些读书人好歹还矜持些,这换成寻常百姓,只恨不得把那株桂树都搬回家中。万幸这株桂树命不该绝,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请了官衙出面,这才保全了桂树一命,若是去的晚些,这株桂树多半也就粉身碎骨了。不过满目疮痍的凋零模样,也是花费了数年光景才修补了回来,以后这株桂树旁围了篱笆,有了社夫子庙里的专人看守,虽说也有人夜里偷偷攀上那株桂树折桂,但总好过明目张胆,这便也才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卓城不少人喜好桂树,清贫书香和权贵富商都是如此,一株老桂,动辄十两几十两银子也是有的,逢一些罕见的异株,价钱更高,往往都是有价无市。不过弃名楼里没有桂树,秋吉不怎么喜欢桂树,嫌弃桂花的花瓣太小太秀气,以前倒是为了赚银子养过几株金叶天香和天香台阁,养活之后也就转手卖了赚钱了事,而卓城庆王府那株火炼金丹据说就是出自秋吉的手笔,很是值钱,到底值多少,秋吉多半也都忘了。 朝瑶山山势挺秀,算不得巍峨,山涧清奇,有袖珍纳巧之相,峰回路转处,便有曲径通幽的秘境,景色宜人,着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上山的路有些陡峭,众人都有轻功在身,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仓央嘉禾行走不便,谷梁泪几人虽知仓央嘉禾在轻功一道到了另外一种境界,不过平常步行总不好施展轻功,再者说仓央嘉禾下身脉络不通,轻功固然绝巧,但十有八九不能久持,此刻就施展轻功,上了山十有八九该累的喘不上来气了。 左右棠和风憾林借了早相识几日的情面,也不知道是谁对还没有现世的异宝生了兴趣,想跟上去朝瑶山瞧瞧,谷梁泪看似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此刻见仓央嘉禾行动不便,左右棠主动请缨,便要背着仓央嘉禾上山,被何月钩瞪了一眼,就见何月钩从树林中砍了一根粗如儿臂的树干,一手拿着树干,一手持枪,插在了仓央嘉禾轮椅下面,树干和长枪交错,轻喝一声,将仓央嘉禾连同身下轮椅扛在肩上,稳稳朝山上走去。 群豪见状有些诧异,不过也都没多说什么,最多流露出几丝对这清丽女子的怜悯之色,倒是仓央嘉禾俏脸羞红,颇有些难为情。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上了山,秋意渐浓,这山间依旧处处有花香,三章府地处南北交界,气候适宜,大甘南北的花这里好些都能见到,眼下的朝瑶山上就开了不少,除了晚秋的桂花,还有迷迭香、羊蹄甲、金花茶、木芙蓉、花烟草、大花蕙兰、番红花等等,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走了大半天,一行众人没有攀上山顶,到了半山腰,断山门胡辑在前引路,别了樵夫猎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从一片桂树林弯腰钻了进去。其余诸人也跟着胡辑钻进了桂树林,唯独苦了仓央嘉禾,挑着轮椅的何月钩再小心,也免不了有树枝刮到仓央嘉禾。这片林子不算大,出来的时候,却也叫仓央嘉禾很是狼狈,裙角挂着桂树叶子,好生生的一件滚水青萝裙也散了边儿,被树枝挂出来了几根丝线。 第二千零一十七章 洞口 出了桂树林,往前便是一处悬崖,有云雾缭绕,宛若仙梯,搭着悬崖峭壁,云海翻腾,斜斜登天而上。胡辑道了一声当心,沿着悬崖峭壁往里走了过去,悬崖边的小路勉强有三尺宽窄,一侧是云雾遮掩深不见底的幽谷,一侧是青黑发暗的岩石,间或有几株在绝壁扎根的桂花树,极有意境,临风而立有衣袂飘飘羽化登仙之感,不过倘若真要脚下一滑,说不得也就当真登了仙。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光景,脚下这条小路到了尽头,再往前走是一块凸起的大石,横在了绝壁半腰,往外是万丈悬崖,往里则是崖壁,崖壁上挂着几株藤蔓,这里背风,藤蔓上的叶子依旧还是郁郁葱葱,很是茂盛。藤蔓下方的崖壁外有一株桂花树,不过三指粗细,一人高矮,眼下时分桂花还没有凋零,树上挂满了数百朵白色的小花,很是好看,若是喜好桂花的雅客当也认得出这一株银盏碧珠桂树,很是少有,而这株岩桂虽说只有三指粗细,但此地只是山石绝壁,能长这般粗细,至少也得有十余年光阴了。 皖衣眼珠子微转,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笑道:“这个地方当真不错,杀人之后都省得挖坑,往悬崖外一丢,保准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未必无心,有人高声喝问道:“此处前路断绝,无路可去,究竟这寒江翁人在何处?” 胡刑天朗笑一声,不慌不忙的说道:“诸位莫慌,杜老前辈乃是世外高人,隐居之地自然不是凡俗之人就能轻易找到,若是如此,岂不是扰了清静。” 胡刑天在三章府举足轻重,只不过放眼整个大甘,断山门却也算不得登堂入室,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占了个地主之谊。有人讲道理,不愿欺主,自然会敬断山门和胡刑天三分,有人不喜欢讲道理,或者干脆不屑和胡刑天讲道理,听了胡刑天说话之后便即很不客气的喝道:“我等前来是为异宝,敬寒江翁三分也是应该,取宝之后我们自然会离开,不必担心扰了什么清静,时辰无多,正事要紧,胡门主还是快些说接下来怎么走吧。” 胡刑天尴尬一笑,说话那人是榭州林家的一位供奉长老,江湖人称横练神将鲁四言,一身横练绝学很是不弱,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望。早年间行走江湖,行事不正不邪,看得过眼的什么都做,看不过眼的什么都不做,不过有个乖僻,杀人之前要问被杀之人四个问题,若是回答颇合心意,就会手下留情留其一命,所以江湖上才会称之为鲁四言,至于真名,除了他自己,多半已经没人知道了。 鲁四言善恶不忌,免不了得罪人,犯了大甘律法的事也有不少,人过中年,难免力不从心,这才稍稍熄了凶焰,摇身一变,成了林家的供奉长老,权重不敢说,但身份的确不一样了,据说还领着一个朝廷造册的六品武官的衔儿,等闲大理司和官府司衙刑捕房的捕快可就得掂量着点了,不消说,大理司的海捕公文早就化成飞灰,不见踪影了。至于江湖上,打狗还得看主人,先不说这个鲁四言很不好杀,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万一真要杀了,惹出来榭州林家,到时候怎么收场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即便是鲁四言说话很不客气,也很不耐烦,胡刑天也得听之任之,不敢有丝毫怨言,断山门对于大甘林家,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胡刑天吸了一口气,也就不再吊人胃口,一指这倒垂而下的藤蔓,沉声喝道:“路在这里。” 此行之中已经有人猜到或许路就在这些藤蔓之后,听胡刑天一说,也不由得赞叹一声,这天地造化之功,果然还要胜过世人的猜测。胡刑天当先挑开藤蔓,露出一个背阴黝黑的洞口,有些狭窄,何月钩侧头打量了一下,勉强够仓央嘉禾的轮椅进去。 胡刑天招呼一声,当先进了石洞,余下诸人鱼贯而入,但凡进去之前都要伸手拂开藤蔓,倒也没人觉得麻烦,只不过到了鲁四言这里,就见他黑着脸,抬头瞅了瞅,嘿了一声,伸手抓住那根粗如儿臂的主藤,外运横力,手臂骤然爆粗一倍有余,低吼一声,只听一阵噼啪声响,头顶碎石晃动,那根不知道在这断崖前长了多少年的老藤眼看要被鲁四言徒手扯了下来,发出一声声让人牙酸的吱咯声。鲁四言功聚七成,还欲再发力,忽地只觉手中一松,老藤从中而断,一时间用错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硌疼了屁股不说,许是劲用的足了,还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屁。 鲁四言脸红成了猪肝色,咒骂了一声道:“挨千刀的草叶子,这么不结实。”正说着话,鲁四言将断了的老藤拽到眼前,瞧了一眼,脸色骤变,怒不可遏的吼道,“哪个不开眼的敢耍老子,活的不耐烦了吗!”鲁四言眼露凶光,霍然起身,一双豆大的眼珠子在身后诸人身上扫来扫去,泛着绿光,不说威风,倒也吓人的很。 身后诸人先是不解,等瞧了鲁四言拎在手里的老藤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老藤断口平滑如镜,决计不是被鲁四言扯断,而是有人用了暗器生生斩断的。鲁四言一时不查,泄了力,丢了脸,如何能叫这位当年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凶人咽的下这口气来。 鲁四言堵在洞口怒视身后众人,身后几人却是一脸茫然,没人瞧见有暗器掠顶而过,更没人听到有破空的声响,只见着鲁四言的独角戏,还有人暗自猜测,莫非是鲁四言借了憨傻的模样,挡着不让众人进去。不过话说回来,鲁四言当年凶名在外,倒是的的确确没听说他脑子有问题,这么拙劣的把戏也不嫌丢人么。 拦在洞口的除了鲁四言身在的世家这一支之外。 第二千零一十八章 老藤 尚有长春府和半分楼,谷梁泪的三分楼,还有小碧湖游家只进去了三人,游家大公子落在了后边,此刻呆呆的看着鲁四言手中老藤,脸上挂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鲁四言盛怒,外面的几人多半觉得无语,要说害怕这位林家的供奉倒也不见得,若不是看在林家和其余几个世家豪族的面子上,只怕此刻就已经有人不耐烦的呵斥起来了。鲁四言还欲叫骂,忽然一旁慕容世家一个面白无须,剑眉凤目的男子轻轻拉了拉鲁四言,鲁四言一回头,粗声粗气的低喝道:“怎么?” 男子没有多言,使了个眼色,示意鲁四言往上看。鲁四言不解其意,抬头望去,往上看就是这片断崖,离崖顶还有七八十丈,头顶三四丈处有一道裂缝,宽两尺有余,这两株老藤就是从这道裂缝中生根,存活的日子怕不是已近百年之久,才能长到现今之时的儿臂粗细。除了两根主藤之外,还有数百细枝,挑着叶,绿油油一片,宛若布帘,将洞口挡的严严实实。此际这帘子缺了一大片,就倒提在鲁四言手中,像缺了一颗门牙一般,极为丑陋,断了的老藤犹是刺眼,让人徒呼可惜,如果不是这根老藤断的及时,恐怕连根都要被鲁四言拔出来了。 鲁四言眨了眨眼,狐疑的瞪着提醒自己的慕容族人,男子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你看老藤断口,不是被寻常飞刀之类的暗器斩断的。” “那还能是什么?”鲁四言不以为然,定睛又再瞧了一眼,忽地呼吸一滞,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没有敢大喘气。 老藤临渊倒挂,微微摇晃,就在老藤断口下方,有一片桂树叶片,薄如蝉翼,数寸见方,一侧叶缘儿还在山风里轻轻颤动,而另一侧却好似生了根,入土石一寸,与山石相连,而那处不见裂缝孔洞,只是一块略显平滑但却完整如一的山岩而已。 老藤的确是被人存心斩断的,只不过用的法子有些惊世骇俗了点,以一叶飞花断粗如儿臂的老藤几乎不可能,唯有借助鲁四言的拉扯,在老藤最难吃力的地方断其脉络,此举固然是有借力打力,但更能昭显出手之人高明至极的眼力,再加上摘叶飞花的暗器本事,放眼天下都称得上是宗师之流了。 鲁四言骑虎难下,这次的脸色又变了,红中带青,嘴角轻颤,嚅嗫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出手的人自然是手下留情了,鲁四言自讨自己的脖子可未必就比这根老藤结实多少,若是那人心怀杀心,约莫这会拎在手里的就该是自己的脑袋。 慕容世家的男子见状只好上前打个圆场,这样的高手已经超脱于世俗之外,等闲世家豪族也不愿开罪,更不会因为一个区区族中供奉的异姓长老就强自出头交恶于人。不过此行几个世家豪族同气连枝,慕容世家作为领头,不能置之不理,弱了世家名声不说,还会泄了锐气,被他人耻笑。 “不知道是哪位江湖同道出的手,在下慕容通,在这里替鲁兄赔个不是,若有冒犯尊驾之处,不妨说出来,我慕容世家和榭州林家必会给尊驾一个满意的交代。”慕容通言辞不卑不亢,一番话看似服软,又暗藏峥嵘之意,这交代的意思当然有好有坏,就看是个什么样子的冒犯了。 一阵清风吹过,云雾翻腾,在空阔的绝壁前呼啸了几个起落,非但不觉得吵闹,反而愈发显得安静了。 等了几息,慕容通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要是出手那人不想吭声,方才之事也就只能吃个哑巴亏,还能当真要人家交代不成。其实场中诸人俱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名声在外,大略的艺业高低多少都有耳闻,世家当中自然不会有人找自己人的麻烦,剩下长春府半分楼和神秘莫测的三分楼相比而言,却还是三分楼更有可能,至于游大公子,一来他与世家素有亲近之意,二来只怕游少知还没有这么了得的功夫。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慕容通多半时候都瞧着三分楼谷梁泪诸人,只可惜那群人除了在藤枝断的时候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剩下的时候就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竟然还带了一个不会武功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女子上路。有人拼了命的贴在崖壁上,埋着头看也不敢看山崖外一眼,只恨不得把自个的身子都揉进石头里去,还有的趴在陡峭山道的边上探头往下瞧着,满脸好奇,还有人愁眉苦脸,扶着山石,娇呼喘气,看似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没见脸上有一滴汗水,还有的淡漠不语,两耳不闻身外事……总归是闲闲散散,夺宝是假,游山玩水才是真,换个说法就是乌合之众。 但就是这群看似不能再乌合之众的乌合之众,却让慕容通心中微微发寒,似有苍龙猛虎,打着盹游戏人间。 没人应,那就是说不愿理睬,慕容通自嘲一笑,正要盘算着怎么替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在这时,便听那个弱不禁风,此刻脸色煞白,双手无力的半残女子轻咳几声,断断续续的说道:“枯藤碍事,断了就好,来年它还能再生,长了这些年也不容易,就给它一条生路吧。” 慕容通脸色微变,既然有人说话,那么十有八九斩断老藤的就是三分楼这个行走不便的娇弱女子,眉眼如画,却不想手底下这般妖孽。说实话,慕容通有些不相信是仓央嘉禾出手,当日杏子林中三分楼内讧,唯独没人见过仓央嘉禾出手,正要如此才最可怕,因为依着那日皖衣的说话和模样,仓央嘉禾分明是出过手的,只是除了场中角力的三人之外,没有人见到仓央嘉禾究竟是什么时候出手,又是怎般出的手。 慕容通看着脸色难看的仓央嘉禾,仓央嘉禾的脸色倒不是不悦,只是有些不适。 第二千零一十九章 寒江翁 不知道是山风太烈还是被何月钩悠来荡去的有些恶心了,俏脸煞白,轻蹙娥眉,病弱西子胜三分,好一个我见犹怜的人儿。 鲁四言的怒气在看见仓央嘉禾的模样之后转瞬减了三分,方才在瞧了那枚摘叶之后又少了六分,最后一分,本就是个面子,如今仓央嘉禾温颜求情,瞬间最后的一分也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与这山涧的秋风一道化于无形。鲁四言瓮声瓮气的说道:“早说啊,不就是一根老藤嘛,不能吃不能用的。” 仓央嘉禾颔首一礼,轻轻一笑,谢过鲁四言。鲁四言与慕容通相视一眼,鲁四言抱了抱拳,慕容通寒暄一句,此事便揭过了。长春府韩瑜几人一脸震惊,项青鹭和冯震鸣笑而不语,如此结局也在意料之中,未见谷梁泪几人自始至终脸色都不曾变上一变。 进了山洞,转过一条狭长的石隙甬道,眼前豁然一亮,头顶有光斜斜照了进来,两侧崖壁有苔藓斑驳,痕迹久远,似是经过了无穷无尽的岁月沉淀,不觉苍凉,只是遥远。这一条山中裂缝有百余丈长短,不似早前的山洞甬道那般狭窄,足够三人并肩而行,两侧山崖陡峭笔立,脚下这条石道倒是平坦,对于行走其间的众人而言,差不多就是如履平地的模样。 出了石道,眼前光线大亮,清风拂面,花香扑鼻,漫山遍野映入眼帘的竟然都是苍翠碧色,一时间让人忘了山外已是深秋时节,好一个四季如春的妙地。 皖衣眼中讶色一闪,笑道:“这个寒江翁倒是真会找地方。” 言心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隐世妙地,世外桃源与之相较怕也不过如此了。 胡辑不是头一次来,最先收敛神色,朗笑道:“胡某早前来过这里,那时便震惊于眼前美景,如今再看,依然是难掩羡慕之情,哈哈,怕是来几次也都是这样了,可笑胡某生于斯长于斯,竟然从不知道三章府外有这样一处仙境妙地。” 小碧湖游家长公子游少知高声问道:“胡门主,此处可有名目?” “惭愧,胡某没来此地之前都不知道朝瑶山上有这样一处隐世之所,更不用说名目了,不过杜老前辈倒是替这山谷起了个名字,叫猿外谷。” “员外谷?杜前辈这是打算当这山谷的员外郎不成?” “哈哈,非也,这个猿外是猿猴的猿字,非是世俗的员外郎,我猜杜老前辈的意思大概是说猿猴也找不到这里吧。” “猴子都找不到,他是怎么找到的。”鲁四言闷声哼道。 “世所罕至,方外之地,才更有可能孕育异宝吧,诸位,随我来。”胡辑朗声说道,当先率众而去。 石道出口就在谷底,众人进了山谷,脚下是不知道留在此地多少载的枯叶,踩上去极为松软,绿树红花触手可及,散发出醉人的芬芳香气,头顶树冠遮天,有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落在地上,但凡光之所及,就有几株白黄小花逍遥绽放,无视了季节,随意盛开。林间没有路,却有动静,该是也有不知道怎么流落到此地的山间小兽飞鸟,许是怕人,只能听见动静,却难睹真容。 胡刑天对这里也不算怎么熟悉,走走停停,不时要停下来查看一番,有眼力高明之辈已然能瞧见这林子里有一条前人走过的痕迹,很细微,若非精于此道的老手,多半也要被这些繁盛的花草迷了眼,丧失了方向。 繁花绿树让人目不暇接,不过朝瑶山上的桂花树在这里却不算多,有青竹绿松,阔叶大乔,秀气小乔,一眼望去,彼此融融恰恰,平静安详的很。 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众人出了这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小溪,溪水潺潺,绕着石头,从树下花边写意的流淌出去。顺着溪流往前,有一个大些的池塘,六七丈方圆,宛若明镜。水塘边有一间茅庐,虽说略微突兀了些许,不过倒也算和这山谷相得益彰。胡辑指着茅庐向身边众人说道:“诸位请看,那里就是杜老前辈的住所了。” “就那个草房子?快过去瞧瞧,这杂草破树有什么好瞧的。”鲁四言催促道。 皖衣一皱鼻子,不满的哼了一声,转头对仓央嘉禾脆声说道:“对牛弹琴,仓央妹妹,在外边就该瞎了他的眼,你就是心肠太软。” 鲁四言大怒,恶狠狠的瞪着皖衣,皖衣不甘示弱,同样恶狠狠的瞪了回去。谷梁泪微微抿嘴,在心里默念着,打起来,打起来……不过鲁四言看了皖衣好半天,又瞧了垂着头轻轻闭目假寐的仓央嘉禾一眼,毅然决然的将头转了回去,只当作没有听见皖衣说话。 鲁四言窝囊的泄了气,谷梁泪和皖衣不约而同的齐齐叹息了一声,然后两人极快的互视一眼,讪讪然一笑,而后又齐整的别过头,也只当作没有看见彼此脸上尴尬的神情。言心见状只是无奈苦笑,三分楼这个名字起的当真没有错。 一行众人到了茅庐前,茅庐外有一株老榕树,枝干斜生,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水塘上,塘中水清见底,倒影着榕树,好似这水底也长了一株一模一样的榕树。 榕树下端坐着一个身穿蓑衣的老翁,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只看见半白的胡须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脚边搁着一只竹篓,手里挑着一根鱼竿,鱼线倒垂在水塘里,纹丝不动,老翁也一动不动,形如石雕。 胡辑上前恭敬一礼,诚颜唤道:“杜老。” 老翁没有应声,数息之后,忽然手腕一抖,鱼线甩了一个半圆,一条半尺长的小鱼从水塘中跃了出来,不偏不倚的落在竹篓里。 皖衣目不转睛的盯着老翁挑着鱼竿的那只干枯黑褐的手,低声道:“好精纯的内劲,寒江翁?” 身边诸人里见过寒江翁的只有言心,皖衣此问自然也是问言心。 第二千零二十章 异宝 言心打量了几眼,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也许多年没有见过杜前辈了。” 皖衣白了言心一眼,道:“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言心没好气的看着皖衣,道:“我见他的时候还只是年幼之时,后来便也只是听人说起过,他未必认得我,我也不能断定就是他,毕竟多年未见了,不过相貌和当年的确有七分相似的,再者说了,是与不是,与你并无分别吧。” 皖衣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嗯,管他是谁呢。” 胡辑见老翁对自己视若无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杜老前辈……” 老翁这才嗯了一声,慢慢放下手中鱼竿,看着胡辑和众人,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这么多。” “前辈……这,已经很少了。” 老翁哦了一声,拎起竹篓,留恋的看了一眼远山和近水,慢腾腾的进了茅庐,老态龙钟,和方才起鱼钩的模样判若两人。老翁进了茅庐,将胡辑和众人晾在了屋外,世家中人何曾受过这般冷遇,耐着江湖同道的辈分没有发作,不过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胡辑急的满头大汗,搓了搓手,正要进屋,忽然惊咦问道:“他们呢?” “谁?” “留在此间的王大人,大昭寺的德尚大师,排教罗教主,还有,长春府的韩大掌柜。”说罢,胡辑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长春府和半分楼诸人,目光在韩瑜身上略有停顿,又再收了回去。 韩瑜娇哼一声,此刻有半分楼撑腰,就算乃父韩公瑾不在,也不怕胡辑仗势压人。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声长笑,一人身如流星,几个起落到了茅庐前,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身穿百结葛衣,脚穿草鞋,敞着胸膛,看了一眼杜酌丢在榕树下的鱼竿,笑道:“杜老又心疼他的花花草草了这是。” 胡辑眉毛一挑,淡淡说道:“罗教主,怎么不见德尚大师他们?” “哦,我们几个去水口看了看。” 胡辑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呵,辛苦罗教主了,不知道可瞧出什么了?” “没有,就等你们来了。”大汉哈哈一笑,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看到三分楼诸人时有些诧异,略显好奇,不过却也没有多问,颔首说道,“诸位同道一路辛苦了,在下三章府排教教主罗睺,恭候多时了。”说完之后,罗睺的目光在半分楼项青鹭和冯震鸣身上略一停顿,微微点了点头。项青鹭颔首回礼,排教是三章府三大江湖势力之一,究其根源,当年也算是走苦帮的分支之一,后来自立门户,近些年与走苦帮几乎再无瓜葛,独树一帜。走苦帮帮主青帝夏侯霄与半分楼释纤巧相交莫逆,在三章府与半分楼有交情的反倒是长春府而非排教,罗睺颔首示意,只是看在过往渊源的情分上寒暄而已,并非是和半分楼有什么渊源。 “罗教主,敢问这水口是怎么回事?”游少知抱拳一礼,朗声问道。方才罗睺提及水口,胡辑脸色有变,此行众人皆是心思敏锐之辈,察觉有异,游少知才有疑问。 罗睺脸色不变,大约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再说眼前这些江湖上的成名高手齐聚此地,想瞒也是瞒不住了,略作沉吟,沉声说道:“事关水口,还是让罗某请杜老费神再为诸位解惑吧,免得诸位再有疑虑。”说罢,罗睺走到茅庐前躬身一礼,恭敬说道,“杜老,晚辈罗睺,可否请杜老将此事始末再说一遍给远道而来的江湖同道。” 茅庐中半晌无声,众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鲁四言更甚,便要开口呵斥,就听茅庐中传来杜酌极不耐烦的斥责:“还要老夫说几遍!” 罗睺笑了笑,神色和悦道:“晚辈实不敢厚颜再劳烦前辈,实在是晚辈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怎也不及前辈说话的分量啊,而且这回来的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准还有杜老的后辈呢,这,嘿,杜老说了旁人也才会信啊。” “废物!” “是是是,晚辈的确废物,杜老骂的极是。”罗睺脸不红心不跳的应道。 屋中又是一阵安静,趁着当口,罗睺极快的说道:“罗某厚颜,称一声同道了,此事起于三个月前,八月初七,罗某人宴请大昭寺德尚大师,同席有三章府同知王大人王贺章,席间杜老前辈突然闯入,抛下半块龟甲,说是从此地水塘中钓上来的,杜老前辈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晚辈不疑于他,而且这半块龟甲事关重大,罗某不敢专美,即刻邀了胡门主和韩大掌柜,连同德尚大师与王大人同来朝瑶山猿外谷,一番查勘,再有杜老指点,我等怀疑此地有异宝存世,而且不是凭借我等区区几人之力就能解开异宝藏身之处的,德尚大师有感杜老前辈大义,提议广邀天下英杰一同来此破解异宝存世的秘密,之后的事诸位也都知道,罗某就不废话了。” 罗睺这番话听起来很大气,与胡辑相较自然更能笼络人心,只不过在场诸人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这番话。大体上也说得通,不过也有不尽不实之处,所谓不敢专美云云,怕是韩公瑾和胡刑天听到了风声,赶过来分一杯羹,而排教虽说实力不弱,但在三章府毕竟还不能只手遮天,再者还有一个三章府同知的王贺章,当然懂得权衡之计,这样的大事也一定不会就让罗睺一人独享,拉长春府与断山门下水,未必没有牵制排教的意思,毕竟在三章府地界,官府的势力终究还是要差一些的,不过就看王贺章不曾上报朝廷,或者说故意延误消息,便可瞧出此人多少也存了私心。还有外头风传的大昭寺德尚大师大义如何,恐怕还要落在罗睺的一句单凭他们几人,解不开异宝隐藏之地秘密的因由上。 第二千零二十一章 地略奇书 罗睺寥寥几句,看似句句赞赏,捧了杜酌,却也将此间众人的勾心斗角点到即止,这个排教教主的心思绝非是他给人初见时的草莽模样,能为一教之主,当也有过人之处。 此事疑点重重,杜酌在江湖上的名望确也不算小,并非没有知交的高手,别的不说,单凭和天涯四友的交情,如果猿外谷当真有异宝,他大可传信天涯四友,而天涯四友又与大隐于市过从甚密,若是大隐于市出面,想来比起眼下这些乌合之众强出百倍,为何偏偏要将异宝的消息公之于众,而且还选了三章府的排教,无论是江湖地位还是实力,三章府地界所有的江湖门派加起来也及不上大隐于市的一根汗毛。不过这番话众人大约只是想想,不会说出来,毕竟若非杜酌昏了头,也就没有他们染指异宝的机会了。 另外一个疑点,冯震鸣问了出来:“罗教主,既然诸位还不曾破解异宝存世的秘密,为何有人说此间异宝事关天韬密卷和一把神兵?而且言之凿凿,形如亲眼所见呢?” “这事就还要请杜老为大家解惑……” 茅庐屋门一动,杜酌从里走了出来,斗笠已经摘了下来,露出真容,鹤发童颜,很有仙风道骨的模样,的确颇像隐世的高人,不过此刻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微微沉着脸,从怀中取出一物甩给罗睺,漠然说道:“此物便是老夫从这水塘中钓出来的,沿着水流往上,陆续发现了三块碎片,是什么你们自己看,至于天韬和神兵不是老夫说的,去了水口,老和尚会给你们说,信也罢,不信也罢,早早了事,早早离去,哼。”说完之后,杜酌转身进了屋,一刻也不愿多待的模样,脾气当真古怪,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过城府倒也都有,像鲁四言这般的毕竟只是少数,事有轻重缓急,没有人会数落杜酌的不是。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在罗睺手中之物的时候,皖衣秀眉一挑,小声问道:“他脾气一直这么差?” 言心似有思索,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回道:“小时候见他的时候慈眉善目,很平易近人呢。” 风狸插言道:“那得分是什么人,有人见了,他得跪着。” “风狸。”谷梁泪责怪的看着风狸,风狸看似茫然的回道:“他要是见了道祖白川,难道不跪?” 言心笑道:“灵神子前辈在道门的确地位崇尊,但道家不兴跪礼,除了天地三清祖师之外,跪与不跪倒是没什么说道,再者说了,杜前辈与道门虽有渊源,但细说起来其实也不算道家中人。” 风狸哦了一声,看似明白过来,不过谷梁泪又怎能不知风狸心性,她看似懵懂,有些时候还有点傻,实则内秀的很,一向最擅长扮猪吃老虎,要不然重泉夜雨斗口从来都不是风狸的对手。谷梁泪瞪了风狸一眼,风狸吐了吐舌头,低头偷偷一笑,那是不知道道家不兴跪礼,分明就是看不惯杜酌装腔作势而已。 “这是什么?碎龟壳?”鲁四言定睛瞅了半天,大声嚷道。 罗睺手上的东西是个残片,看似是从老龟龟甲上裂下来的一块,颜色暗黑,有些年头了。场中众人没有人说话,彼此眼中皆有惊意,若说能扯上异宝的龟甲,整个天下间就唯有一物。 补天龟甲。 慕容通看着洛家高手洛放晚,投去询问的眼神。补天龟甲号称事关国运,等闲非寻常人家能得一见,六大世家之中林家、太叔世家和顾陆两家称雄立族的年岁都不算太长,只能算是后起之秀,而唐宋两家不在此地,就唯有一个洛家或许见过补天龟甲。洛放晚年岁未及不惑,生的丰神俊朗,论辈分比洛家的洛声亭要矮一辈,是洛家年轻一辈人中的翘楚人物,称得上是洛家砥柱之流,见慕容通询问,洛放晚却苦笑摇头,也不曾见过补天龟甲。 鲁四言耐不住在场众人打哑谜,大声问道:“这劳什子的玩意是什么?” 慕容通轻咳一声,低声说道:“这片龟甲和传说中的补天龟甲有几分相似。” 鲁四言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问道:“你家有吗?” 慕容通一怔,苦笑道:“此等珍宝,我慕容家怎么可能会有。” “那你怎么知道和补天龟甲有些像?” 慕容通语塞,暗骂这个憨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为林家怎么就收留了这么个憨货。就在这时,茅庐中传出杜酌冷冰冰的声音:“这块龟甲得自天韬,是它的残片,别的要你们自己找。” “敢问杜老前辈如何断定此物出自天韬古书?”游少知连忙问道。 “哼,天韬地略,天韬匿迹,地略现世,奇书地略就在当今皇子定天王手上,就是一块龟甲,天韬刻在龟甲上也没什么稀奇。” “什么!”众人齐齐惊呼出声,朝野之上还从未传言大甘定天王李落手上有地略奇书,倘若当真如此,那这个定天王可是好严的口风。 皖衣眨了眨眼,望着谷梁泪低声问道:“真的?”言心和仓央嘉禾也看着谷梁泪,这件事非同小可,地略奇书除了是兵书之外,本身还隐藏着一个千古秘密,这个秘密在大隐于市的卷藏中有隐晦的记载,而仓央嘉禾更是知道地略奇书,不由得两人都仔细聆听。 谷梁泪并未回答皖衣的疑问,而是皱了皱眉头,清冷自语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无异坐实了李落手握地略奇书的消息,言心目露异芒,这个定天王身上的秘密当真不少。皖衣只是哦了一声,显然心思不在地略奇书上,喜滋滋的说道:“那你见过补天龟甲咯,快瞧瞧那块是真的还是假的。” 谷梁泪瞥了皖衣一眼,淡淡说道:“就算定天王有补天龟甲,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未必能见着。” “嘿,楼主,你这就没意思了呀。” 谷梁泪瞪了皖衣一眼。 第二千零二十二章 闯入的五人 皖衣打了个哈哈,道:“不说了,没相干,嘿嘿。”言心莞尔,这位大甘王妃,似乎也不像传言中那般不近人间烟火。 “可是就算定天王手中的地略奇书是刻在龟甲上,又如何断言这一块是出自天韬古书上的残片?”有人提出异议,众人纷纷点头,补天龟甲世所罕见,但并非没有,若是单凭地略就断定这枚龟甲出自天韬,的确有些牵强。 “是与不是,与老夫何干,你们自去吧,莫要扰我清静。”屋中传来杜酌不耐烦的冷言冷语,之后便再无声息。 罗睺环视众人,此际手上的龟甲碎片有些烫手,众人虎视眈眈,不过是彼此警惕,要不然怕是早就有人出手抢夺了。罗睺不敢怠慢,连忙说道:“诸位同道,咱们还是去水口那边吧,到了那里,一切就都有答案了。”说罢,作势请众人往溪水上游去。 场中诸人艺高人胆大,也不怕有人设埋伏,随着罗睺向上游走去。谷梁泪几人正欲动身,忽地柔月轻声说道:“我就不过去了,去了也是添乱,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谷梁泪回头看着柔月,柔月话虽没有错,但这里荒郊野岭,留她在这里委实难以心安。谷梁泪沉吟少顷,刚要说话,忽听仓央嘉禾说道:“那我也留在这里吧,此去都是山路,我腿脚不便,也不去了。” 谷梁泪暗暗生恼,来寻这异宝的就有仓央嘉禾,如今来了,不去的也是她,若非仓央嘉禾,谷梁泪未必愿意趟这趟浑水。 “既然如此我也不去了,你们去吧,早去早回,不回来也行。”谷梁泪看着皖衣和言心淡淡说道。 皖衣笑了笑,不置可否,言心对山中异宝倒是的确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不知道会否真有天韬古书的下落,既然来了,当然要去一探究竟,若是谷梁泪和仓央嘉禾不愿去,言心自信也是无惧,只不过身边倘若跟着皖衣,难免还有多加几分小心。 仓央嘉禾看着谷梁泪歉然说道:“我留下来就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让她们几个陪我吧。天韬源自上古,蕴藏着一个秘密,据说若是能和地略合而为一,就有扭转乾坤的威力,不去太可惜了,万一真的有天韬的下落呢。” 谷梁泪看着仓央嘉禾没有应声,仓央嘉禾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她,不过如果我在这里依然护不住她的周全,再多了谁也一样于事无补。” 夜雨呲了呲牙,好单薄的一个姑娘家,好大的口气,这么听来,皖衣前些日子吹的牛还不如人家仓央姑娘区区一句话呢。皖衣一脸佩服,要说气派,人家敢在号称大甘第一王妃的红尘宫嫡传弟子谷梁泪面前这般说话,可比自己强多了。 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果然讨喜的人各不相同,讨人厌的却都有相似之处,弃名楼里的他也是这般模样。谷梁泪几人说话之际,山谷中心急的已经走了好远,长春府和半分楼随众而去,冯震鸣走了十余丈,见谷梁泪几人没有跟上来,回头望去,和声唤道:“梁楼主,有事?” “没事,这就来。”谷梁泪回了一声,看了看仓央嘉禾,道,“甘琦,你和夜雨重泉留在这里。”说罢,谷梁泪望着何月钩,问道,“你也要留在这里?” 何月钩没应声,低头看着仓央嘉禾,仓央嘉禾掩口轻咳一声,说道:“不用了,让月钩和你们去吧,应该能帮上忙。” 何月钩也不多问,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谷梁泪沉默数息,点了点头:“好,你们自己当心,我去去就回。” 仓央嘉禾难得微露笑颜,微微垂首:“当心。” 谷梁泪嗯了一声,扫了一眼茅庐,快步离去。柔月和仓央嘉禾留在水塘边,一旁的左右棠和风憾林面面相觑,本来到了猿外谷已经算走的远了,一路上谷梁泪几人好似忘了身边还跟着他们两人,异宝就在眼前,不去瞧一瞧着实有些心痒难耐,不过能到此地已属不易,再往前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虽说谷梁泪没说什么,但难保人家心里愿不愿意呢。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叹了一口气,还是乖乖留在这里的好,就算异宝出世,场中这么多江湖高手,除非死绝了,要不然怎也轮不到自己,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不定还会白白丢了性命。不过这次倒是左右棠和风憾林看错了,就算去了,谷梁泪也懒得理会二人。古丽苏如也留了下来,却是言心叮嘱了一句,让她莫要跟来,小心提防。 风憾林百无聊赖的向水塘里丢着石头,回头看着左右棠和古丽苏如,问道:“真有异宝么?” “我哪知道,兴许有吧。”左右棠闷闷回了一句。左右棠无趣,风憾林略觉乏味,正要和古丽苏如说话,哪知道古丽苏如头也不回的去了一边发呆,风憾林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卷书,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柔月垂首坐在一块山石上揉着发酸的腿脚,仓央嘉禾神游物外,看似心不在焉,甘琦素来不爱说话,夜雨重泉倒是性子脱跳,不过这会也没话说,安静的待在仓央嘉禾身边,四只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山谷内外。 风轻云淡,谷外秋高气爽,谷中温润如春,异宝显迹,却有一股难言的味道悄然弥漫在猿外谷中。 灰白色的雾弥漫了天和地,掩盖了丈许外原本能看见的一切,伸出手,迷雾似纱,就绕着指尖盘旋,没有了雾本该有的轻灵,变得厚重黏稠起来。运足了目力,却也难以及远,雾里影影绰绰,似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游来荡去,似苍狼,似恶虎,变幻着模样,从左及右,又从右到左,间或停留数息,仿佛打量了一眼突然闯进来的五人,然后又再消失不见。 静,很静,静的足以让李落几人听见雾扫过枯叶的声音。 第二千零二十三章 似色彩单调的画 再之后,就是迷雾深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仔细聆听的时候却只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若说这场雾很浓,李落倒也见过与之相较亦在伯仲之间的大雾,只是这场雾透出的诡异和死寂却是李落从未见过的。 壤驷阙走在最前面带路,说是带路,不过是凭借脚边的枯草乱石,分辨大致的方位而已,就在五人踏入迷雾之后不久便迷失在了大雾之中,初时还能分辨东南西北,不过一炷香的光景就再也分辨不出了。不过李落和斛律封寒都有行军的历练,不看天色,单凭树枝长势和石上青苔的痕迹也能粗略分辨南北,再加上壤驷阙熟悉鹿野那伽,这才勉强走了直线,往鹿野那伽山上行去。 骨雅扎营之地离鹿野那伽不远,不过步行也须得耗费不少时辰,不过在迷雾中连方向都难以分辨,时辰就更难了,反正白天和黑夜的差别不甚大,只要没有走错,总归会到山边。 壤驷阙走在前面如芒在背,虽说带路,但不止一次的走错了方向,每每如此,身后那三个讨人厌的就会很不客气的说出来,尤其是大甘那边那个阴着脸,像是都欠了他钱一样的年轻剑客,竟然会毫不留情的质问自己到底认不认得路,让壤驷阙很是不满,但却不好说什么,毕竟的的确确是自己走错了方向。 终于到了山边,看着熟悉的草木和台阶,壤驷阙差点喜极而泣,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只是引路就能让人这般难受的。壤驷阙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山,忽然李落低喝一声:“留步!”说完之后,冷冰和斛律封寒电闪而出,闯入了迷雾之中,就连那个黑衣蒙面的侏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壤驷阙轻呼一声,一脸茫然,片刻之后,冷冰三人从迷雾中走了出来,斛律封寒一脸凝重,道:“雾太大,没敢走太远,没看到。” 冷冰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自然也是无果而终的意思,而那个黑衣侏儒也在前后脚的工夫悄然出现在众人身边,李落投去询问的眼神,黑衣一动,一物被侏儒轻轻抛了出来,李落伸手接了过来,是一块黑色的看不出质地形如石块一般模样的东西。李落看了看,探手举到冷冰和斛律封寒眼前,两个人仔细瞧了瞧,齐齐摇头,显然不曾认出此物。 壤驷阙一头雾水,看着眼前打哑谜的四人,很不高兴,哼了一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冷冰冷冷的瞥了壤驷阙一眼,漠然说道:“蠢就算了,好奇心还这么重。” 壤驷阙大怒,这个南人果真讨厌的很。李落连忙挡在两人中间,和声问道:“壤驷姑娘,你们有觉得什么不一样么,呃……就像烦闷、心慌、易怒、心绪不定……” “我易怒!”壤驷阙冷冷说道。 李落莞尔,道:“你这个不算。” “为什么不算?” 李落笑而不语,斛律封寒见状也赶忙劝道:“其实刚才也没什么,只是进山前我们走的路是一条有记号的路,惯有军中暗记,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时常能纠正前行方向的缘由之一。这种印记只有在军中待过的人才会知道,草海大甘皆有异曲同工之处,壤驷姑娘不在军中,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就在方才,这些暗记突然不见了,我们几个去找,但除了这块黑色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前后左右十余丈再没有其他线索,这一队进山的将士,不见了。” 壤驷阙俏脸一变,暗暗吸了一口气,斛律封寒总不会帮着几个南人骗自己吧,那么看来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李落神色深幽,平静的看了一眼眼前,展颜笑道:“壤驷姑娘分辨路途的本事很好。” 壤驷阙以为李落笑话自己,脸色不悦,不过看李落和斛律封寒都没有打趣取笑的意思,这才狐疑的看了冷冰一眼,问道:“真的?” 冷冰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勉强有用。” “好了,好了。”李落连连摆手,免得壤驷阙再动怒,宽言笑道,“接下来的路就要借壤驷姑娘之力了。” 短暂的停顿之后,五人又再登山而去,到了这里,壤驷阙已经熟悉起来,脚步越来越快,路越来越陡,山越走越高,头顶的雾犹如浓墨,从山顶倒泼了下来,李落五人亦是越走心中越冷。 往日的鹿野那伽,山高树俏,树屋草庐,还有石砌的小屋和依山而凿的洞穴,一座连着一座,像是鹿野那伽结出来的果实,好看,惬意,舒坦。现在能看见的和曾经并无分别,山依旧是山,树依旧是树,就连那些树屋草庐石屋山洞也都原原本本完好无损的留在那里,只不过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色泽,唯独剩下灰白二色,满是孤寂和绝望,多看几眼,就叫人心烦意乱,几欲癫狂。 李落呼了一口气,心中一凛,只怕这雾里有什么东西,万物色泽不可能凭空消失,多半是有什么让人看不见而已,而且这种心烦意乱也不对劲。不过好在此行众人皆是内力深厚之辈,壤驷阙稍弱,却有过少说一次踏足迷雾的经历,早就防备,至于那个黑衣侏儒,李落扫了一眼,隐隐觉得他该比自己活的命长。 不辨天色,不计时辰,壤驷阙左右打量,言道此地差不多是鹿野那伽半山腰的模样。李落挥手让几人停下来,众人留神四顾,小心打量着左右。这里的雾不比山脚下浓,也未必有山顶的淡,就只是阴魂不散的围在众人身边。 鹿野那伽太安静了,没有活死人,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让人魂飞魄散的厉鬼妖魔,宛若置身在一幅色彩单调的画的面前,看得见,听不见,也没有丝毫活的迹象。那些困在鹿野那伽的骨雅族人全都下落不明,目之所及不见打斗,没有残肢血迹,没有尸体。 第二千零二十四章 诡异的灰 像是被什么诡异之力抹去了有人曾经在这里活着的痕迹,格外的让人心惊肉跳。 若都是这般模样,走的越高,李落不能预料会遇到什么,只怕万一迷失在大雾当中,再无回不去,出不来了。 “先到这里,我们四下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李落一顿,接道,“不可落单,莫要走远。斛律将军,你和壤驷姑娘一起,我们大甘三人一起,若有事,以啸声为号。” 斛律封寒和壤驷阙相视一眼,斛律封寒沉声问道:“这鹿野那伽,王爷可熟悉?” 李落摇了摇头,道:“并不熟悉。” 斛律封寒看了壤驷阙一眼,道:“那还是让壤驷姑娘与王爷一起吧,鹿野那伽山路多有变化,极易迷路,如果是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的这场雾,嘿,不祥的很,让冷兄弟和我一起吧,我虽说不如壤驷姑娘熟悉这里,毕竟来过几次,应该不会迷路。” 不等李落回话,冷冰就淡淡应了一声:“好。” 李落未有异议,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搜一搜这里,切记刀莫离身,如果我没有料错,这把刀应该对这片迷雾有克制之效,如果遇上什么诡异之物,可用刀斩之。” “活死人?”冷冰扬眉问道。 李落嗯了一声:“小心了。” 冷冰点了点头,和斛律封寒沿着一侧小路一路搜寻而去,不过几步远,就看不清两人的背影了。李落三人也没有耽搁,依旧是壤驷阙在前带路,李落居左,黑衣侏儒居右,将壤驷阙护在中间,往一处有数个人家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间石屋,不大,前半是石块砌成,后半是凿山而入,形如嵌入山腰一般,修筑的颇是灵巧。屋门紧闭,窗户倒是开着,好像是有人离开之前忘记随手关上了。壤驷阙推门而入,屋子里满是灰土的味道,有些呛人,壤驷阙咳嗽几声,伸手扇了扇,环目一扫,屋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尸体或是异常,一应家用诸物都还好好的留在屋子里,连个失手打碎的破瓷碗也没有。李落跟了进来,仔细瞧着屋中情形,按照早前壤驷寒山说的雾起之时和大雾漫过鹿野那伽的时间,再到今日五人闯山,其实时间隔的不能算太久。李落俯身瞧了瞧桌面,上面积灰看似已有寸许,李落随口问道:“鹿野那伽风沙大么?” 壤驷阙摇了摇头:“初春时会有风沙,秋冬两季有些风沙,但都不大。” “灰有些多了。” 壤驷阙伸手刚要摸一摸桌面,李落出手如电,拦住壤驷阙,沉喝道:“小心!” “怎么了?” “这些积灰或许会有问题。” “什么问题?” “可能有毒。” “有毒?不会吧。”壤驷阙有些不相信,就听侏儒的黑衣下发出一阵忽远忽近,飘忽不定,不辨男女老幼的声音:“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碰它。” “会毒死人?” “桀桀,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壤驷阙咽了一口唾沫,不是没见过极北荒原里那些活死人的模样,若是有朝一日……壤驷阙打了个冷战,连忙把这个骇人的念头抛了出去。 李落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轻轻用手帕从桌上刮了些尘土,封好了盖子收回囊中,也不知道相柳儿麾下会否有形如牧天狼术营这样的衙门,若是没有,说不得还要送回北府。李落想了想,略觉一瓶约莫也不够用,随即又拿出一个瓷瓶,装满之后收了起来。 三个人仔仔细细的将屋前屋后,屋里屋外都找了一遍,就只差掘地三尺,莫说蛛丝马迹,就连点滴可供李落和壤驷阙推测的痕迹都没有,这些人就这么离奇消失了,不见匆忙,没有慌张,便似出门寻人拉家常,随手关了门,半刻之后就要回来一样。 “人去了哪里?”壤驷阙呆呆问道。 “这……兴许是先行下山的族民……” “怎会……如果是下山的人家,他们一定会收拾行囊的,不会像这样……”壤驷阙喃喃自语道。 李落一滞,确是如此,不过是宽慰壤驷阙的一句自欺欺人的话语罢了。壤驷阙沉默下来,接着三人又再找了五户人家,与方才最早那家几乎没有分别,有一家桌子上还有变了味的饭菜,碗筷齐整,只是不见了人。 出了屋子,李落抬头望天,雾没有散,举目无星无月,想当年在鹿野那伽的时候,一抬头,天上的繁星近的仿佛触手可及,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而现在,大吼大叫只怕也未必能有人应。 想到星月,李落心中一动,天上若无星月,那么地上的星月会否有用。念及此处,李落眼中异芒一闪,低声说道:“点灯?” “点灯……”壤驷阙一怔,忽然想起当初在极北荒原的那夜,入屋之后就是李落和壤驷阙点了火,屋外才有那位不速之客。不好说那晚的异鬼是因为火光还是李落和壤驷阙而来,但觅光而来也不无可能。想起迷雾雪原的夜,壤驷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也许是雾已经漫过了鹿野那伽,如今壤驷阙不像当初那么害怕,但只要想起极北荒原的夜,总能叫人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迷雾雪原有白夜之分,但在鹿野那伽,好似这场雾已经淡化了白天和黑夜的分别,一切都是白茫茫一片,忽暗忽明。 “试试吧,看看会否引什么出来。”李落平声说道。 壤驷阙有些辛苦的点了点头,道:“我们先躲起来。” 李落环目四顾,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猜我们踏入迷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藏与不藏分别不大,你们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彼此还有照应。”李落看着一脸担忧的壤驷阙,霁颜一笑,“这个时候,怕的不是有什么来,而是什么都没有,大甘有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如果连对手的面都见不到,这才是最可怕的。” 第二千零二十五章 寒号渡鸦 壤驷阙哦了一声,李落看着两人,张了张口,实在分辨不出黑衣侏儒的眼睛在什么地方,只好颔首示意,独自一人进了一路走来的树屋房舍之中。一盏盏灯火亮了起来,每一盏都被李落放在了窗前,不甚亮,但在这漫天迷雾之中也很是乍眼,能否及远就不好说了。 一连点了九盏灯,李落闪身回来壤驷阙身边,两个人抬头看着眼前的九家灯火,至于黑衣侏儒有没有看李落就不得而知了。那人从上到下都罩在一块黑布之下,根本不知道眼睛在什么地方,自打飞鹏堡受雇于李落,李落见过这侏儒一面之后,依李落的心性竟然也不想再看第二眼了,在那之前,李落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老态能腐朽到那般地步,而他的名讳神秘至极,其他的几个飞鹏堡天字杀手对此人来历也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的样子,那个麻衣中年人也不例外。 灯火亮了许久,雾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动静。壤驷阙刚要说话,忽然身旁左侧一株树梢头转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咯吱,似有什么踩断了树枝一般。 壤驷阙和李落齐齐抬头望去,迷雾遮了天,树梢头也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就在这时,一旁的黑衣侏儒突然发出一阵阵意喻不明的呵呼声,音节极为拗口,调不成音,字不成句,在这片本就诡异的迷雾中又添了三分阴森,吓了壤驷阙一大跳,忙不倏离黑衣侏儒远了几步,便是李落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声音着实渗人的很。 就在李落和壤驷阙不明所以之际,头顶树上忽然传出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似有什么东西沿着树梢爬了下来。李落和壤驷阙抬头望去,一株寒柏,其上绕着白雾,犹如缠着轻纱白幔,一圈一圈的绕着树干。不多时,便见树干上的轻纱白幔动了一动,有一物堂而皇之的从树梢溜了下来,行动颇显笨拙,将原本成圈的白雾给撞出了一个缺口,然后出现在李落和壤驷阙眼前。 此物,李落和壤驷阙茫然相视一眼,算是只猴子?姑且算是吧,不过没有哪里的猴子会长着四条腿和四只手,李落还好些,从此物稍显僵硬的关节处隐约猜到应该是机关兽,术营之中也有,但深浅有别,做工精良,技艺精湛的机关兽能去一些人去不到的地方,做一些常人难做之事,而那些疏浅些的机关兽也就不过能逗小孩子一笑罢了。机关一道,分门别类的很多,机关兽只是其中极小的一支,而且剑走偏锋,很是极端,对精研机关兽的人而言可能穷其一生也未能有寸进,极耗天分,等闲非天赋异禀之人不敢轻易涉足。牧天狼术营之中也有几人善机关兽,但据他们所言,自己造的这些所谓的机关兽只能算是下乘,在大甘有一个古老隐秘的门派据传说极其擅长机关兽,传说能造出人形机关,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而且奔行如风,刀枪不入,不像凡人还要吃饭睡觉,自然也无须呼吸,有造化再生之能,极其了得,每一尊差不多就是一个顶尖的宗师高手。但是此物太过骇人,有天妒之嫌,所以传世的极少,只在一些边边角角的野史中偶有提及一两句,大多时候也只当是被人编撰出来的故事而已。 机关兽有深浅之别,不过即便是精巧玄妙的机关兽功用素来也是单一,极大的制约了机关兽,这也是机关一道中机关兽不曾发扬光大的缘由之一,至于说形如大甘那个隐秘家族中可以创出与人无异的机关兽,谣言多过事实,就算有,毕竟也只是凤毛麟角罢了,若是当真这么容易,岂非有生人再造的欺天手段了。 与机关兽相辅相成的还有一门技艺,名曰傀儡术,此术与机关兽先后之别难以分辨,说是相辅相成,却又能独自而存,说不好谁先谁后,便也有人将傀儡术归于机关一道。傀儡术李落略有耳闻,年前小西山还阴寺有暗部密报,飞鹏堡这位老态龙钟的高手精擅傀儡术,如今看来,头顶这只猴子该是以傀儡术催动的一只机关兽了,就是不知道这只机关兽是黑衣侏儒什么时候放了上去的。 机关兽缓慢的往下爬,虽说不如真正的猴子那么灵巧,但也没有磕磕绊绊,实属难得。到了半途,那只机关兽忽地一顿,往上升了半尺,好似被头顶树梢的什么东西拉扯着提了起来。黑衣侏儒口中晦涩难明的呼喝声越来越疾,声音却越来越低,语调也越来越隐晦。李落摸了摸鼻尖,要说是自己,宁信灵异,不信鬼神,若是单凭咒语能驱动一只机关兽,李落自己是不信的,眼下黑衣侏儒口中念念有词,怕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至于那只机关兽到底是怎么动的,黑衣侏儒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机关兽猛地扣紧树干,止住被拉扯提起的颓势,手脚并用,紧紧抱着树干一步一步倒爬了下来。终于,机关兽下了寒柏,就见黑衣一动,那团黑影电闪而去,大袖一摆,机关兽不知所踪,借着灯火,李落和壤驷阙才看清有几条细如发丝的线,一头连着黑衣侏儒,一头没入了头顶树梢上萦绕的迷雾当中。 李落与壤驷阙屏息静气的看着黑衣侏儒,只见他慢慢的收紧着丝线,丝线不知道为何物所制,看起来很是牢固,不比军中术营所制的相思差多少。丝线越收越紧,听得树梢头一阵枝叶晃动的扑腾声,黑衣侏儒猛地一拉,一个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地挣扎着,扫起来几片寒霜枯叶。李落二人定睛望去,略微惊诧,竟然是一只寒号渡鸦。 “乌鸦?”壤驷阙走近一看,惊讶问道。 若只是寻常乌鸦,此鸟遍布天南海北,犹是北方足迹更广,倒也不出奇,但在这片迷雾之中,人烟绝迹,鸟兽隐形。 第二千零二十六章 消失的骨雅族人 忽然出现一只乌鸦,难保不叫人疑神疑鬼。 壤驷阙蹲下身子,仔细的打量着细网中挣扎着想要逃出来的乌鸦,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乌鸦,迷雾,还有消失不见的骨雅族人,不知道这些中间可有什么联系。 就在壤驷阙出神之际,那只乌鸦翻了一个身,露出鸟头,冲着壤驷阙张嘴嘶鸣一声。壤驷阙一惊,低头一看,原本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壤驷阙便觉身上冒起了阵阵寒气,低吟一声,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是李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将壤驷阙拉到了身后。 乌鸦还在挣扎着想要破网而出,鸟头上原本长着一对黄豆大小的眼珠子的地方此刻被什么给塞进去了两团不规整的冰块,而且还崎岖不平,比那些稚童捏出来的雪团还要不如。鸟喙往上,鼻梁一侧,鸟毛脱落了不说,竟然烂出一个拇指肚大小的孔洞,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和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丝线。 李落看着乌鸦,乌鸦也仰着白茫的眼珠子盯着李落三人,壤驷阙怯生生的问道:“它不是活的吧?” 李落沉吟少顷,莞尔一笑道:“既然有活死人,那么有这样的鸟似乎也不足为奇,怎么,壤驷姑娘不怕活死人,难道还怕这一只半死不活的乌鸦?” 壤驷阙哼了一声,躲在李落身后,想了又想,没有逞强的点点头道:“怕!” 就在这时,乌鸦在三人众目睽睽之下从网中挣脱了出来,黑衣侏儒的网看似可以网罗天下,所以这只乌鸦虽然挣扎了出来,却把那只脚留了下来。鸟无足,在雪地里像个没头的苍蝇,爬来爬去,断处不见有血流出来,这倒也在李落和壤驷阙预料之中。 乌鸦挣扎了半天,终于飞了起来。李落和壤驷阙目视着这只乌鸦,谁也没有打算出手阻拦的意思。这时,一道流光破空而来,将刚刚飞起的乌鸦钉在了一株寒柏树干上。两人如影随形,从迷雾中显出踪迹,飞身而来,正是冷冰和斛律封寒。 流光轻颤,正是冷冰的那把青幽长剑。斛律封寒远远问道:“什么东西……咦,这是……乌鸦吗?”斛律封寒走到树下,一脸惊讶的看着尚在扭动的乌鸦,喃喃自语道,“这鸟,长的真难看……” 冷冰探手拔出长剑,剑芒斩断了乌鸦一只翅膀,鸟无力再飞,就只在地上团着圈,不时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叫声。 五个人围了一个圈,十只眼睛静静的看着地上翻爬的乌鸦,谁也不曾说话。如果这是一只有血有肉的鸟,先不说黑衣侏儒的网,冷冰方才那一剑足够杀它十几个来回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苟延残喘着。 乌鸦的叫声越来越凄厉,挣扎的也越来越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几个人眼花了,那处断了翅膀的地方竟似生了一个突起。斛律封寒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再有片刻,这只乌鸦会再生一只翅膀出来。 李落蹲下身子,抽出那柄圆月短刀,就在弯短刀离开刀鞘的一瞬间,那只断翅乌鸦猛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激烈的挣扎起来,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叫声,听的人心烦意乱。李落端详了几眼短刀,又在瞧着躲着短刀的断翅乌鸦,平声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有人透过这只乌鸦正在看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短刀疾刺而出,将乌鸦钉在了地上。就在五人目视之下,这只乌鸦忽然碎成了一团粉末,被风一吹,散的满地都是,只有那柄短刀还在孤零零的立在地上。 斛律封寒一震,喝道:“这刀果然能克制它!” 忽地,一阵寒风穿林而过,就在风掠过林子的刹那,李落刚刚点亮的九盏灯火齐齐熄灭,一阵阴气顺着风掠过的地方一闪即逝,而后消散不见,不知道是蛰伏了起来,还是说它只是路过而已。 李落和壤驷阙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这股阴气很熟悉,分明就是当日在极北荒原的迷雾雪原中感受到的阴气,阴森如昔,只是不如那时的浓稠。 “怎么办?”斛律封寒问了一句。 李落凝神思索,除了一只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的乌鸦,此行鹿野那伽竟然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发现,那些消失的不慌不忙的骨雅族人到底去了哪里,李落不得而知。这迷雾当中,除了形如活死人的异鬼,究竟还有什么,而这些异象背后,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更是一无所获。所有的猜测都没有实证,草海将士虽勇,但面对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只怕也没有用武之地。 李落抬起头望着山顶,大雾笼罩,有一种咫尺天涯的错觉,好像山脊就在一步之外。 “这里离你们骨雅那座祭坛还有多远?” “鹰鸣角?那可不近,不是同一条上山的路,从这里过去,恐怕还需多半个月。”壤驷阙答道,猛地一怔,骇然问道,“你莫非是想翻过鹿野那伽?” “有这个打算。”李落沉声说道,“骨雅族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找到他们,才能解开这场大雾的秘密。” “去哪里找?”冷冰冷漠问道。 李落看了一眼地上乌鸦破灭之后留下来的黑灰,似有权衡,壤驷阙眼皮一跳,呻吟道:“如果找不到他们,那就让他们来找我们,是这个意思么?” 斛律封寒咧嘴一笑,只是比哭好看不了多少,只要眼睛不瞎,瞧过了那只姑且算是乌鸦的鸟,大约也能猜得出来再找上门来的会是什么妖魔鬼怪了,斛律封寒并非怕死,不过若是半死不活的变成那般模样出现在草海族人面前,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们曾派人入山,这些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或许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消失了,连同没来得及下山的人,不过我不信鬼神之说,这些人只要存在过,必然会有痕迹,我不相信这么多人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且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除非……” 第二千零二十七章 雾中有活物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已经中毒了。”李落呼了一口寒气,闭上眼睛,听着林中,除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那阵寒风,林子里安静的很,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能听见的,就只有雾拂过树叶的声音了。 “中毒?”斛律封寒吃了一惊,若是这雾里当真有什么无色无味的阴毒,能让人迷失了眼耳鼻舌身意,那么的确可以在五个人眼皮子底下玩弄一场袖里乾坤的把戏。 “诸般猜测,便只有看到消失的人才能破解其中的秘密,若是找不到,就逼他们出来。” “放火。” “烧山!” 冷冰和斛律封寒异口同声的喝道,壤驷阙一愣,叫道:“不行!” “除了放火烧山,敌暗我明,只怕没有别的办法。”斛律封寒和声说道。 壤驷阙咬着嘴唇,有些落寞和愧疚,呢喃自语道:“这是鹿野那伽呀……” “未必须得烧山。”李落插言说道,“方才我看这些房舍之中都存有油脂之类,取油点燃,如果左右有没有来得及下山的,尚且无碍的骨雅族人,或许会过来查看,若是遇见别的,形如这只乌鸦的,那就最好不过。”李落脸上厉色一闪,言辞之中饱含杀伐之气。 “嘿,要是来一群这样稀奇古怪的玩意,那这个玩笑咱们可就开大了。”斛律封寒笑嘻嘻的说道,只是脸上却没有多少惧色。鹿野那伽山势陡峭,山道崎岖盘绕,最不适宜群战,反而人数越少,武功越高才最为有利,这也是李落敢将自己暴露在火光之下的缘由之一,就算那些异鬼现身,李落自信也有一战之力,最多不过落荒而逃罢了,万一要是跑不了,那些异鬼一个个都形如鬼魅,兼又皮糙肉厚,力大无穷之类,早死晚死似乎分别也不算大了。 斛律封寒和壤驷阙、黑衣侏儒留在外面戒备四周,李落和冷冰闯入房屋之中,拎出来一罐一罐骨雅族人藏之用以过冬的油脂,大大小小百十来坛。斛律封寒也没闲着,在一处空地上堆起了小山大小的一堆枯柴,三人将李落两人从屋中搜刮出来的油脂丢了过去。少时,等李落和冷冰回来,斛律封寒问道:“点火?” “点火,宜早不宜迟。”李落沉声说道。 冷冰上前,打着一支火折子丢了过去。大雾弥漫,湿气浓郁,枯柴烧起来着实不容易,就算有油脂相助,刚开始也不见什么起色,火苗发出浅浅的幽蓝颜色,好似下一瞬就要熄灭了一般,摇摇欲坠。不过好在这些油脂终于有了用处,火势渐渐大了起来,一旦成势,几乎就在几个眨眼的工夫,熊熊烈火便将这柴山吞没了。烈焰冲天而起,仿佛发了疯似的撕咬着头顶够到的一切,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赤红的火焰也仿佛是一个恶魔,将这左右丈许之地都烧个精光,连林中迷雾也不放过。 迷雾似乎受不得暴虐的烈焰,忙忙退开了几步远,火光闪烁,映得林子里一片通红,里里外外数十丈都大亮了起来。五个人稍稍站远了些,扑面而来的热气有些烫人,连这些雾都耐不住热气,更不消说是活生生的人了。 火光乱了林子和大雾里的寂静,除了光亮之外,枯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也传了出去,就是不知道会否有人看见听见。 火势由盛转衰,不过火光依旧不小,看似还能再烧上半柱香的光景。忽地,壤驷阙脸色一变,小声说道:“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李落三人不解问道。 “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 李落三人面面相觑,斛律封寒左右打量着稍稍退开的迷雾,仔细分辨了分辨,除了枯柴难堪烈火焚身发出的呻吟,没什么特别的声音。 “不是那里,是这里。”壤驷阙指了指耳旁。 三人一头雾水,李落看了看壤驷阙白皙的耳垂,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常。壤驷阙俏脸一红,压低了声音,加重了语气道:“是雾在叫。” “雾?”三个人更是糊涂,雾会叫,难道鹿野那伽的雾也变活了不成。 “就是……就是,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不会吧。”斛律封寒伸手一抓,一缕迷雾从指间划过,若说这雾中有什么活物,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她没听错,这雾里的确有东西。”就在几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黑衣侏儒突然插了一句,用他一贯极其难听的声音说道,“不但有东西,而且还是活的。” 李落三人齐齐失色,斛律封寒忙不倏捂上口鼻,随即惨呼一声,这会才被人提起,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不知道有多少所谓活物顺着呼吸进了五脏六腑。 就在黑衣侏儒说完之后,斛律封寒哭丧着脸,道:“我好像也能听见了。” 李落的脸色也不好看,如果雾中当真有细微到目不可视的活物,那么身陷迷雾当中,的的确确是防不胜防,任凭武功再高也一样无济于事。若有活物,这些活物究竟是什么,与那些消失的人有无关联,最紧要的,是此行五人是否已经中了蛊毒。 李落看着黑衣侏儒沉声问道:“你有何见解?” “见解谈不上,此物为何,我也不知,不过你进山前给的那把刀应该对雾中之物有克制的作用,不过只是克制而已,方才你有说或许我们已经中毒了,所以才有什么痕迹我们看不见听不着,这话我信。这把刀能保心智不失,不过未必能挡得了五感之毒,依我之见,趁着中毒不深,早些下山最好。” 李落沉默不语,上山之前的确没有料到雾中竟然会有活物,莫非是传说中南疆十万大山之中的蛊虫之类,李落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在哪本书上记载过这么小的蛊虫。 “下山之后,再如何应对?”斛律封寒一脸凝重,倘若是真,那么百万草海儿郎面对肉眼难辨的毒虫,多半也只能坐以待毙。 第二千零二十八章 捉活的 黑衣侏儒桀桀怪笑道:“这种东西应该离不开大雾,如果不是这样,山那边的人也用不着将将赶着一片雾翻过鹿野那伽,离雾不活,也没那么可怕,而且我不信这漫山的雾中都有这种看不见的活物,如果真是这样,我奉劝诸位一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李落点了点头,看了看就快熄灭的火焰,疾声说道:“如果火能御敌,此战大有可为,下山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走。” “有人。”冷冰低叱一声,众人脸色微变,齐齐向冷冰目光所向之处看了过去。那是一块寻常山岩,有两人多高,就在众人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似有一个人影一晃,消失在山岩背后。 冷冰剑眉一扬,李落没有犹豫,沉喝一声:“追!” 五道人影如苍隼入林,迅若奔雷,向那块大石掩了过去。就在几人腾身而起的刹那,身旁的野火突然熄灭了,林中一暗,雾如风卷,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不知道是李落几人的错觉还是如何,这卷土重来的雾似乎多了几分怒意,无声的嘶吼着迫向五人。 李落身不停,鸣鸿出鞘,一声脆鸣响彻了整个山林。红芒乍现,血红云雀跃然伏在刀身上,扫亮了刀芒所向之地,带着李落一往无前的投向那块大石。 石后空无一物,五个人神色不变,李落断喝:“纠声!” 冷冰清啸一声,与李落同时扬手,打出数十枚牧天狼术营杀器纠声,几乎就在一个眨眼之后,十余声平地惊雷的爆炸声连成一线,伴着山崩地裂和火光硝烟,将死寂的山林搅成了炼狱一般,地动山摇,碎石如雨,倾泻而下。壤驷阙心疼的看着被碎石砸的千疮百孔的族人房屋,只不过来不及让壤驷阙心疼太久,脚下一阵摇晃,壤驷阙站立不稳,竟是山崩之下,脚踩的山道也跟着晃动起来。壤驷阙俏脸煞白,几乎呕吐,此情此景,让壤驷阙想起了当年随相柳儿跟随李落和琮馥出海在摩朗滩前海浪中船上的情形,也是这般摇来晃去,那些日子险些叫壤驷阙把胆汁都吐尽了,怎能不叫人心有余悸。 李落顾不得壤驷阙的心思,目如冷电,凝神望着火光碎石之间,就在斛律封寒低喝:“那里!”的前一瞬,李落身如离弦之箭,电闪而出,身前鸣鸿破开了乱石和迷烟,将狼藉的飞扬尘土一分为二,带着李落刺向一根断裂的树干背后扭曲蠕动的人形之物。冷冰居左,黑衣侏儒居右,并不比李落慢多少,三个人成品字型将那人形之物围了起来。斛律封寒脚下一动,身子一晃,想起李落叮嘱不可落单一事,略作停顿,向壤驷阙沉声说道:“小心些,跟我来。” 被李落三人围在正中的人形之物停止了扭动,仿佛没有了生机,如果不是先前被纠声逼出来,此刻和一桩木头没什么分别。 斛律封寒和壤驷阙晚到了三息,定睛瞧了瞧人形之物,恍然道:“没有呼吸,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听不到动静。” “活死人?”冷冰冷冷问道。 李落打量了眼前的人形之物几眼,总觉得和那晚在迷雾雪原的荒村里遇见的那个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一个古旧,一个做旧。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壤驷阙,那晚的异鬼壤驷阙也看见了,不知道壤驷阙可有瞧出什么分别。 壤驷阙眨了眨眼睛,那晚夜遇异鬼登门,吓得壤驷阙魂飞魄散,如今倒好,好不容易发现的这只异鬼倒有些窝囊了,被李落三人围着,像是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物一般。壤驷阙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一时半刻也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 李落抽出短刀,原本犹如死物的异鬼忽然动了一下,向外挪了半寸,李落讶然,淡淡说道:“原来你也会怕。” 斛律封寒挠了挠头,笑道:“莫不是害羞,哈哈,还挺可爱。” 壤驷阙听了直翻白眼,它要是可爱,那这世上再无丑陋之物了。 “怎么办?” “擒住它,带它下山。”李落话音刚落,就见这人形异鬼忽然暴躁发狂起来,李落几人齐齐显出惊疑神色,莫非它还能听得懂众人说话。不过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一切等下了山再说。 说到擒拿,此间大约以李落为最,变化自道观天书的斗转星移乃当世绝学,当年在东海时,有雷门弟子雷小山曾言乐裳凭借斗转星移前两层的心法就能够在道观岁试中独占鳌头,一鸣惊人,只是李落曾担心过乐裳的处境或许不妙,怎奈身不由己,一直没有机会去往柳州一行。这是后话,暂且不说,李落当先纵身而出,抓向人形异鬼的胳膊,李落这一抓并不快,本意是想后发制人,哪知道这人形异鬼根本没有理睬李落这一抓,几乎是将自己的一条手臂送入了李落手中。入手极是冰凉,李落一怔,下意识的轻轻一拉,异鬼的手臂竟就离体断裂,非但如此,这只手臂就在离开异鬼的同一刻碎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和方才那只乌鸦一个模样。 李落一顿,就是这一息的光景,这只人形异鬼向黑衣侏儒猛冲了过去,大概是柿子也要捡软的捏。黑衣侏儒怪笑一声,只见身上罩着的黑布轻轻一颤,那只人形异鬼骤然停了下来,然后用一个极其诡异怪异的姿势左右晃动,犹似大甘乡间庙会时夜里不入流的皮影戏,呆滞、生疏、刻板。李落忙不倏喝道:“留它一命……” 话刚说完,那人形异鬼忽然碎了,这次碎的更彻底,连黑灰也没有留下,只有一件说不上穿了多久的碎布。眼前变故黑衣侏儒显然也没有料到,很是明显的呆了一呆,然后斛律封寒惋惜的摇摇头道:“可惜了,下手太狠了。” 黑布下的身影微微一颤,传来侏儒隐含怒意的冷叱:“与我无关。” 李落轻咳一声。 第二千零二十九章 魔音入耳 插言说道:“看来想抓一只也不容易,古怪……” “王爷……”壤驷阙颤声低吟道。 “怎么了?” “你们看那边。” 李落四人顺着壤驷阙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处山梁,不长不短,大约有百十来丈,此刻山梁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形异鬼,看不清样貌,身上垂着不知为何物丝丝线线,蓬头垢面,像极了从土里爬出来的厉鬼僵尸。 “这么多!”斛律封寒吸了一口气寒气,冷冰也微微露出凝重神色。 李落默然,半晌之后才缓缓说道:“它们从哪里来……” “抓吗?” “谁抓谁?”冷冰扫了斛律封寒一眼,这个草海汉子武功高强,只是脑子似乎不怎么好用。 “杀几个,留几个,抓剩下的……” “后边还有。”李落也觉棘手,环视一眼林中,除了壤驷阙留意到的山梁之外,坡下的一处密林中也有人影时隐时现,宛如孤魂野鬼,前后左右,就在瞬息之间,都有了异状。斛律封寒不说话了,如果说方才还能大言不惭的说杀几个,留几个,眼下瞧着林中前后左右的鬼影,约莫近千,只少不多,当下谁杀谁还不一定。 李落脸色微变,不敢迟疑,低喝一声:“走,无须分辨方向,先行下山再说。” 五道身影腾空而起,向山下而去。就在李落五人刚刚施展身法的刹那,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叫声,有点像夜枭,又有点像漏风的哨子,不但刺耳,而且这声音能贯着耳膜直直钻到人心里去。五人腾空的瞬间就齐齐落地,李落脸色苍白,斛律封寒一脸震惊,冷冰脸色亦是很不好看,壤驷阙更加不济,被这魔音灌耳,震的玉容失色,气血翻滚不休。 “这是什么?”斛律封寒心中大寒,低声问道。 李落看了冷冰一眼,冷冰握住剑柄,寒声说道:“装神弄鬼,杀出去!” 壤驷阙心有余悸,惊恐的看了李落一眼,李落断喝一声:“再闯!”说罢,冷冰四人又再腾身而起,而李落却慢了一步。就在这时,魔音接踵而至,比之方才更加刺耳也更加尖利。冷冰四人先后落地,这一次音灌入耳,不单是壤驷阙,冷冰和斛律封寒同样气血翻涌不已,齐声低哼一声。 李落施施然从身后走了过来,脸色如常,竟然半点没有被魔音所摄。斛律封寒愕然不解,李落平声说道:“果然如我所料,这个声音对常人无用,唯有运功行气之时会震散内息,方才还是轻的,再试几次,恐怕我们都没有一战之力了。” 斛律封寒张了张嘴,道:“王爷早就知道了?” “刚知道。” 斛律封寒呼了一口气,不满说道:“王爷,你这也太奸诈了吧。”壤驷阙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就算试探,也该给自己说一声呀。 李落歉然赔罪,斛律封寒无暇顾及此事,低声说道:“若是不能运气,这一回恐怕不妙了。” “在大甘江湖中也有音攻之术,很难防备,不过如果用之于高手过招,则掣肘颇多,小心防备总有破解之法,所以一向不怎么入流,就算是擅长音攻之法的宗师之流,若想困住我等五人也不容易,依我看,多半还是这雾中另有玄机,除了那个活物,应该还有别的。” 几人极快的互视一眼,不用言语,皆知眼下的当务之急,找到魔音源头。 李落低喝一声:“我先。”说罢,一声清啸,身形拔地而起,从上及下,右手鸣鸿,左手短刀,义无反顾的杀向林中鬼影。冷冰稍后半步,斛律封寒与壤驷阙和黑衣侏儒没有施展轻功,借着常人的步子,顺着李落和冷冰前进的方向跟了过去,同时侧耳聆听,仔细分辨魔音传出的方位。 魔音如约而至,就在魔音响起的刹那,李落的啸声骤然抬高,硬生生将魔音压了过去。魔音恼羞,一瞬低沉之后,也变得高亢起来,李落更加笃定这是有人暗中弄鬼,事事异常,只不过是还没有找到解释而已。 这一次,李落和冷冰比方才多坚持了三个呼吸,气息错乱,无奈落地。两人刚一落地,魔音便消失不见。斛律封寒没有迟疑,越过李落和冷冰,身化长虹,后发先至,迫向林中鬼影。壤驷阙也要诱敌,被李落拦了下来,壤驷阙内力终究要比其余四人弱上一分,而且是个女儿身,天生性阴,此刻还不到壤驷阙犯险的时候。一旁黑衣侏儒发出一阵阵稀奇古怪的音符,除了不会散了内息之外,单说难听,比之林中魔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叫李落眼皮直跳。听林间那个,最多叫人走不动,黑衣侏儒的声音,多听几次是会要人命的。 李落无暇他顾,斛律封寒落地的瞬间,便再腾身,如此反复几次,林中鬼影近在咫尺。这些鬼影就藏在树后,没有退,没有进,静静的看着李落五人,等着他们送上门来。鬼影触手可及,李落鸣鸿一引,出手再无留情,不管这些鬼影会否是骨雅那些消失不见的族民,眼前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李落只当作没看见壤驷阙欲言又止的神情,怎也要活着将她带回给相柳儿。 李落和斛律封寒的刀,冷冰的剑,如猛龙出海,虽说只有三个人,但却有不逊于千军万马的声势,极是骇人。而那黑衣侏儒就游走在三人身后,若隐若现,更加难测。 刀光剑芒亮起的同时,那阵魔音如约而至,缠绵的如胶似漆,阴魂不散。三人清啸此起彼伏,单凭一口真气,压制魔音入耳,只是人力有穷尽之时,这魔音却似无穷无尽,丝毫不给李落几人喘息的机会。 树后,异鬼如草木,草木皆兵,一眼望去不知道多寡,只见那些不像人的人形异鬼一团拥着一团,雾的尽头,也有它们的身影。刀光剑芒璀璨夺目,但在这漫山的大雾和异鬼群中却显得格外凄凉。 第二千零三十章 突围 斛律封寒倒是有心思胡思乱想,油灯在熄灭之前,总是会突然迸亮一下,形如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眼前诸人,会否也是这个境地。 李落忍着阵阵头疼欲裂,鸣鸿一割一引,将一个木讷的异鬼一斩而断。断成两段的异鬼躺在地上,不知道疼,没有喊叫,那两段断了的躯体忽然扭动起来,然后一正一反,前后颠倒的拼凑起来,身上那些看上去衰败不堪又极其肮脏的丝线将断处笨拙的连了起来,然后就见这本该只剩下抽搐将死的异鬼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模样丑陋不说,这举止姿势别扭的能叫人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说不出的恐怖和恶寒,只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不忍再看第二眼。 李落脚下一个踉跄,右手有些发麻,从一开始到现在,李落大约还记得“死”在自己手上的异鬼应该有一百七十三具,有的一刀两断,有的身首异处,但好像没有一个在被鸣鸿割引之后就安安稳稳的尘归尘土归土,满地的残肢断手,还有那些碎了的躯体,一块块,一团团,就在五人眼前拼凑起来,不管好看与否,不管对错,便是一个躯体接上三只手一条腿也是常有之事,只要能动,便会一个一个或爬或走,围向几人。 李落换了一口气,左手的寒玉短刀也对眼前这些异鬼失了效用,远不如鸣鸿锋锐。李落一刀枭首,断了一具异鬼头颅,趁着异鬼复生的工夫跃上一块大石,环目四顾,还好,人都在,不曾走远失散。冷冰掌中剑芒清亮如初,剑芒过处,就有异鬼身首异处,护住丈许方圆之地,也将壤驷阙护在其中。 斛律封寒从一侧靠了过来,与李落背心相抵,吐了一口浊气,喘着气说道:“这东西这么多,怎么杀都杀不完,还能起死回生,王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 “壤驷姑娘怎么说?” “问了,她也不知道。” 李落沉默,斛律封寒言外之意是分头破围,依几人的武功,怎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只是这样一来,吸引异鬼注意的人定然凶多吉少,只怕会落得早先进山的草海将士一样的结局。 “嘿,你身边那个黑衣人什么来头,果然厉害!”斛律封寒挥手用刀鞘磕在一个异鬼头顶,入耳的声音没有骨裂的松脆声响,反而是一种如击皮革的闷响,异鬼一个倒栽葱落下了大石,当然没有死,几息之后,又再蠕动起来。 李落看了看身前不远处的黑衣侏儒,此刻站在一块断木上,黑衣下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么,好似有无数条蛇形之物在黑衣下游动,望之生寒。黑衣下,时而瘪,时而饱满,起伏不定,那侏儒却是好半天才会挪上半步,身前一丈外一群异鬼围了一个圈,将黑衣侏儒和这个圈子外的异鬼隔了开,自相残杀,每每有圈中异鬼身躯残破不全的时候,黑衣之下就有异物游动,顷刻间便再从圈外的异鬼中抓来一只填补缺口。登峰造极的傀儡术,李落暗自庆幸,万幸是友非敌,倘若这群异鬼中多出一两个这样的高手,此行命将不久矣。 黑衣侏儒看似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但李落也知道凡世间武学,一经施展必将损力,就算是道家绝学最擅长借力打力的斗转星移也不例外,只是快慢难易的分别而已。黑衣侏儒武功绝顶,一样有力竭之时,而且飞鹏堡的天字杀手,李落很难断定这黑衣侏儒就一定会为自己卖命,若是性命攸关,说不得也会抛下诸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魔音又一次响了起来,斛律封寒闷哼一声,冷冰的剑也顿了一顿,被两只异鬼闯了进来,好在壤驷阙眼疾手快,将异鬼扫落出去。 “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斛律封寒大恨,只想把藏在暗处那人揪出来碎尸万段,只是那人心思歹毒,操弄着不计其数的异鬼上前送命,自己却躲在暗处,不露半点破绽。 声音飘忽不定,前后左右,就连头顶李落几人也没有放过,却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就好像这声音是凭空出现的。李落也曾怀疑眼前异鬼当中可能混入异人,数番试探,也不曾发现有什么异常,再之后,不过盏茶工夫,就已身处如此困境。 不能再拖下去了,等到众人力竭,再想突围难于登天。李落清啸一声,将魔音压了下去,朗声说道:“斛律将军,你和冷兄,壤驷姑娘先走一步。”说罢,李落一个纵身,到了黑衣侏儒身侧,沉喝道,“我们替他们引开这些异鬼。” 黑衣侏儒没应声,嘿嘿怪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难听,却也不掩笑声中的不屑和冷漠。 李落一滞,闷声说道:“我加银子。” “多少?” 李落气闷,喝道:“你说,若是不离谱,我绝无二话。” “嘿,那就出去之后再说,让他们快走,我撑不了太久。”说完之后,黑衣猛然一鼓,又再一缩,连番三次之后,黑衣如伞一般扬了起来,不等李落看清黑衣下的真容,一阵尖利至极的叫声响了起来,震的李落眼前阵阵发黑,失神之际,黑衣飘落下来,将侏儒罩了起来,而后场中局势骤然一变,数不清的异鬼忽然发狂的撕咬向身边的同胞异鬼,少说也有数百上千之多,林中一时混乱不堪,这些异鬼再也无暇顾及李落五人。斛律封寒也不恋战,飞身跃到冷冰和壤驷阙身侧,低喝道:“走!” 冷冰抬眼看了看李落,李落点了点头,冷冰颔首示意,冷声喝道:“带好她,跟紧我!”说罢,剑气如虹,将挡在下山路上的异鬼一一挑开,如烛龙出世,蛮不讲理的将剑芒所及诸物悉数撞开。 斛律封寒与壤驷阙也不再迟疑,紧紧跟着冷冰往山下而去。壤驷阙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李落返身跃回异鬼群中的背影。 第二千零三十一章 小心地下 不过一个呼吸,就被淹没在大雾之中。 这些异鬼怕是也没有想到会遇上黑衣侏儒这样一位天性相克的高手,异鬼悍不畏死,或者说本就没有生死的分别,恰恰成了黑衣侏儒手中的利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无惧生死,到最后只看谁操控的异鬼更多。 林中异鬼乱了阵脚,再难以成阵,想围住李落和黑衣侏儒不过是痴人说梦。李落暗自惊叹,只怕这一回飞鹏堡开价不会低了。李落身如游龙,到了黑衣侏儒身边,较之黑衣侏儒精妙诡异的傀儡术,他的轻功身法却要差上一些,说不得还要李落借力,才能摆脱异鬼的围困。李落心念电转,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讨价还价,这黑衣侏儒会不会答应。 黑衣侏儒的声音连绵不绝,不过李落听出已有颓势,再有几息光景就压制不住雾中魔音了。李落当机立断,断喝一声:“走!” 尖利刺耳的啸声戛然而止,黑衣侏儒的呼吸略显杂乱,喘息了几声。两人刚要提气,忽然一阵近的仿佛就在两人耳边的魔音响了起来,从涌泉贯通百会,震的李落浑身发麻,硬生生将两人才刚聚起的真气打断。李落双腿一软,一手杵地,额头斗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滴到了地上。黑衣侏儒也是身形散乱,连声厉啸,勉强挡住围上前来的异鬼,疾声怪叫道:“还不快走!地上有洞吗!”李落一震,却没有起身,黑衣侏儒见李落还是那副跪在地上的模样,怒斥道,“废物!你不走我走……” “地下!” “你发什么疯?” “地下!魔音从地下而来。”李落长身而起,遥遥传音道,“小心地下……”话还没有说完,李落和黑衣侏儒脚下猛然一陷,地底犹如土龙翻身,泥土夹杂着雪霜,像滚开的热水一般翻腾起来。李落和黑衣侏儒站立不稳,被脚下变故搅得东倒西歪,无处落脚。李落处变不惊,没有运劲,任凭脚下陷沉,当土没过膝盖时,身旁斜斜飞来一块大石,李落扬手一抓,施出擒龙引凤的绝学,借大石横飞的力道将身子从泥土中拔了起来,一只手已然抓住大石棱角,只要另一只脚能借力踩在这块大石上,便可逃离这流沙陷阱。就在这时,眼见着李落就要攀上那块大石,一只脚离大石只剩下不到三寸,忽地,从底下伸出来一只手,好巧不巧的抓住李落脚踝。半空中李落无处借力,眼瞧着那块大石飞了出去,落入土中,打了一个抖,便沉了下去,如同泥牛入海,不知所踪。再看抓住李落脚踝的那只手,触感好似颇为细长,李落低头一看,险些乱了内息,竟然是黑衣侏儒,不知何时落在了李落下方,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泥土之中。 李落怒极无语,若是脱困,自然有法子拉黑衣侏儒出来,眼下境地,非要叫两人都死在这里不可。不等李落脸上浮出怒容,转瞬之间就被惊骇替代,那土中伸出十余只手臂,青白,似有浮霜一般,扯着侏儒黑衣,向地底拽了下去,难怪黑衣侏儒慌不择路,断了李落的生机。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李落错过那块大石,身子骤然下沉,就在扬起的沙土中,李落分不清有多少只手抓住了自己双腿,但绝非黑衣侏儒先前抓住自己的那一只,触感极其冰凉阴湿。李落沉喝一声,功聚千斤坠,双腿猛然向下踩,巧了,正中黑衣侏儒头顶,李落面不改色,鸣鸿翻转,一股狂绝的杀气破开泥土,直取那些抓住自己和黑衣侏儒的手臂,正是大罗刀决中李落最擅长的生死一决。 刀气纵横,就连自顾不暇的黑衣侏儒也吃了一惊,这样的刀法,的确有让飞鹏堡另眼相看的资格。抓住两人的众多手臂没有躲,或者说来不及躲,刀锋过处,如摧枯拉朽般几乎在同一瞬斩断了十几只手,冰心诀再无留力,沿着断臂倒逼而下,若不能将地底异鬼一刀斩之,这一次就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冰心诀狂涌而出的瞬间,李落心中一沉,并非事出有异,而是太过顺利了些,这些异鬼,除了很不好死之外,并不比寻常草海大甘的军中将士难对付多少,若是如此,这场漫过鹿野那伽的大雾似乎有些太过虎头蛇尾了。 李落的念头刚起,场中异变突生,两人身处之地左右方圆十丈之地,地上的泥土,土中草木山石,仿佛在一瞬间倒转了过来,扬沙漫天,好似当初李落在东海见识过的风暴,龙吸海水,遮了天,再从天而降,将海面上的一切都吞噬的干干净净,此刻情形便与那夜一般无二,只是海水换成了泥沙,不如海上风暴那样动辄百里,却多了泥土中那些不知死活的异鬼。 扬起的沙土如落雨,渐而成幕,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鸣鸿刀芒纵横闪烁,却也斩不断这些泥沙,倒扣而下的泥沙有不逊于万钧的力道,血红的云雀也只能昙花一现,便被泥沙倾覆遮掩的无影无踪。就算是这样的生死关口,黑衣侏儒却还紧紧的抓着李落的脚踝,李落暗叹一声,这是做鬼也不打算放过自己的意思了。念头还没有落,眼前便是一暗,耳旁轰鸣作响,有些像摩朗滩前暗流之下的模样,李落生出一股错觉,仿佛这鹿野那伽也变成了汪洋,只是不知道会否这次还有人渡那一口气。 远处冷冰三人脚下不停,眼看就要破围而出,身后传来李落半句传音,斛律封寒一愣,忙碌应变中问了一句:“小心地下?小心什么地下?” 壤驷阙心思敏锐,恍然间明白李落话中之意,惊叫道:“地下!那声音是从地底传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冷冰就已快人一步,长啸一声,青幽剑芒倒转朝下,狠狠的刺入脚下泥土之中。凭着剑身传来的动静。 第二千零三十二章 生死离别 似有什么东西被剑芒惊到,分开泥土远远游走。冷冰脸色一沉,一股寒意缠上后心,脚下是实实在在的土石山野,不是东海的海面,泥土中游走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好似也不比海中游鱼笨拙多少。 这一剑之后,本该阴魂不散的魔音果然没有再响起来,斛律封寒大喜,终于找到了魔音的源头,此行破围再添了几分成算。 “冷兄弟,厉害!我们……咦,你在看什么?”斛律封寒顺着冷冰的目光回头看去,身后密林安安静静,迷雾遍布其间,和方才几人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斛律封寒打了个寒颤,使劲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后林中还是那副模样,迷雾飘飘洒洒,如丝如带,不知道是吞噬还是掩盖了之前几人来过的痕迹,自然也没了李落和黑衣侏儒踪影。 壤驷阙惊呼一声,从身后李落遥遥传音,到冷冰逼走魔音,众人再回头,前后不过十余个呼吸的工夫,便是这须臾弹指的光景,身后李落二人便不知所踪,而那些异鬼倒是还在,冷眼旁观。 冷冰厉喝一声,不顾一切的从原路冲了上去,异鬼似乎没有阻拦,等冷冰回了原处,这便才将三人又围了起来。冷冰凝神望去,哪里还有李落的踪影,就连那些异鬼的残肢也不见了,山还是山,树也还是树,只有地上新翻的土石还残留着少许证据,如若不然,只看眼前诸物,还以为刚才发生的事只是黄粱一梦。 冷冰面罩寒霜,握剑的手竟在轻微发抖,斛律封寒望着四下雾中窥视聚集的异鬼,吐了一口气,自艾自怜的忖道:这回是真的完了……随即一振,朗笑一声,道:“我挡着它们,你们快找。”说罢,斛律封寒再无哀怨神色,横刀在手,将冷冰和壤驷阙挡在身后。看着渐渐靠拢过来的异鬼,斛律封寒竟有工夫出神,今日之前,只怕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一个南人皇子而死,时也命也,也算有趣。 无处可找,眼前林间方圆之地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人迹,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地底,冷冰搬开地上的石块和树根,却哪里还有李落和黑衣侏儒的踪迹。壤驷阙跪在地上,那把短刀被壤驷阙当成了锄头,泥土飞溅,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冷冰和壤驷阙开始搜寻地底的时候,林中异鬼也不再冷眼旁观,慢慢的围上前来。斛律封寒长笑一声,纵身迎了上去,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莫论草海大甘,地北天南,若为同行,大丈夫当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斛律封寒记不清自己挥出了多少刀,冷冰从来都是冷漠寡言,壤驷阙梨花带雨,还是李落洒脱些,合自己的性子,这一次没有李落在身旁不时闲谈几句,倒是真有些想他了,也不知道李落在地底过的还好,嘿。 土石松软,但要翻找一遍也是不易,时辰拖的越久,只怕李落和黑衣侏儒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小。壤驷阙心无外物,拼命的想从地底找出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只可惜事与愿违,李落和黑衣侏儒就好像那些先前进山的草海将士,再无踪影可寻了。 壤驷阙全神贯注的盯着地面,不理会林中情形,不知不觉离斛律封寒越来越远,离异鬼却只剩下半步之遥。斛律封寒挑飞一只异鬼,眼角瞥见壤驷阙的处境,微微一惊,这女人真是放心的很,莫非真当自己有三头六臂不成。想归想,救还是要救,先不说此番五人同生共死,就说壤驷阙与相柳儿交情甚笃,若是自己下山,把壤驷阙丢在山上,斛律封寒琢磨着到时候恐怕师尊出马都未必能保得住自己。 斛律封寒一脚踢翻一只异鬼,借力飞身闪到壤驷阙身后,手起刀落,将两只靠近壤驷阙的异鬼斩断。壤驷阙头也没抬,还在仔细的找着地上的线索,忽地脸颊一热,壤驷阙伸手一摸,黏黏的,带点温热。壤驷阙这才抬头,看见挡在自己身前的斛律封寒,略显错愕,道:“你受伤了?” 斛律封寒朗笑一声,回头看了壤驷阙一眼,不瞧还好,瞧过之后忍不住一乐,笑道:“壤驷姑娘,你还是小心些,你这个模样,可是不比这些玩意好看多少,小心我收不住刀,把你当成它们。” 壤驷阙没好气的白了斛律封寒一眼,大概也猜到现在自己的模样应该狼狈的很,灰头土脸,的确不会比异鬼好看多少。斛律封寒大发神威,将众多异鬼扫出丈许之外,势不可挡,不过壤驷阙也知道这只是强弩之末,不能久持。 壤驷阙环目四顾,斛律封寒慷慨而战,面无惧色,笑语如昔,似这眼前林中异鬼,山间迷雾就是那些琼肴佳酿,饮一口独醉,笑一声自在。那个南人的剑客却还是冷冷冰冰的模样,当年在盟城初见的时候就是那样,转瞬经年,却还是没改过,面冷心热,成天装出这个模样,不累么?壤驷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蹭的脸上更脏了,脆声喝道:“走吧,不找了。” 冷冰怒吼一声,握剑的手青筋盘结。斛律封寒喘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叹了一口气,笑道:“冷兄弟,你们那王爷害人不浅啊,这会想走也走不了,帮帮忙,你我二人送壤驷阙姑娘破围如何?” 冷冰脸沉似水,想也没想,断喝一声:“好!” “爽快,我交你这个朋友了。”斛律封寒大笑。 冷冰一怔,少见的向外人点了点头,神色稍暖。壤驷阙怔怔无语,莫非已经到了生离死别的境地了么。冷冰仗剑而立,清喝一声:“我若不死,必会再来鹿野那伽,你等着我。”说罢,望向斛律封寒和壤驷阙,道,“走,送她出去。” 斛律封寒大笑,也不废话,眼中厉芒如电,分辨林中异鬼稀少的破绽之处。 第二千零三十三章 地底之下 万幸有方才冷冰一剑之功,好半天那个恼人的魔音也没有再响起来。冷冰和斛律封寒选在了同一处,取道往山上去,破围之后再调转方向下山,绕开这些林中异鬼。两人相视一眼,尽在不言中,这一战胜算最多只有三成,如果那个要命的魔音又再出现,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至于能否送壤驷阙出去,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就看今个长生天还看不看得见迷雾罩下的鹿野那伽。冷冰和斛律封寒不约而同的看向壤驷阙,只见壤驷阙蹲坐在地上,稀奇从她脏兮兮的脸上瞧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惊愕和失神。斛律封寒眉头一皱,喝道:“壤驷阙!” 壤驷阙回过神来,看着斛律封寒和冷冰,欲言又止,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过来。斛律封寒和冷冰不疑于她,纵身抢到壤驷阙身边,壤驷阙伸出双手,一只手牵着斛律封寒,一只手牵着冷冰,低语传音道:“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慌,也别乱动。” 斛律封寒看了冷冰一眼,眼中隐有悲意,壤驷阙该不会是吓傻了吧。冷冰也有疑虑,不知道壤驷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在这时,三人脚下忽然一陷,一股大力拉扯着冷冰三人往地底沉去。斛律封寒低喝一声,正欲运功,便听壤驷阙疾声叱道:“别乱动!” 斛律封寒一怔,就在犹豫的刹那间,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沉到了地底之下,没有料想的窒息和冰冷,全身上下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裹了起来,很是暖和,略微有些硬,鼻间有一股很浓的土腥气味。斛律封寒极是惊讶,伸手摸了摸,那东西似如活物一般扭了扭,然后就在斛律封寒天旋地转中一头钻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斛律封寒睡的正沉,脸上忽然觉得湿漉漉的,斛律封寒慢慢睁开眼睛,身旁有火光,还有一个人影背对着自己坐在火堆前翻烤着什么。斛律封寒暗自运气,内力尚在,略有损耗,眼下似乎恢复的差不多了。斛律封寒动了动手脚,万幸没有缺胳膊少腿,除了有些恶心头晕之外,似乎没什么大碍。就在斛律封寒刚要起身的时候,忽然从身后一侧凑过来一张大脸,好大好大的一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大号的包子模样的肉团聚在正中央,一左一右,两颗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漆黑眼珠子,斛律封寒很怀疑这两颗眼珠子还能不能看得见东西。包子的褶子下边咧着一张嘴,差不多有斛律封寒半个脑袋大小,伸着一条厚厚的,满是口水的猩红舌头,那味道,比旱了三个月的泥土地上突然砸下来一场暴雨的味道还要腥。斛律封寒一抹脸,终于知道脸上湿漉漉的感觉从何而来,胃里一阵翻滚,差点把上个月的饭菜都吐出来了。 斛律封寒噌一声腾空而起,身法快绝的绕到了火堆另一边,远远避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大脸包子怪物。怪物有些遗憾,呆了呆,然后百无聊赖的又趴了回去。斛律封寒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身躯一震,好歹是草海武尊的得意弟子,这才勉强忍住没有将收在腰间的另一柄刀斩出去。 火堆那一面,分分明明坐着一只异鬼,穿着模样与林间那些异鬼没有一丝分别,若不是斛律封寒瞥见那人灵动有神的眼睛,虽说不是黑白分明,但也是蓝白分明的异域中人,这一刀早就砍过去了。 斛律封寒定神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余光扫向身处之地,这里是个洞穴,洞口不知道在哪里,只是觉得这个洞穴应该很深,前后都看不到头。洞穴不算宽敞,不过也不算窄小,有些气闷,倒是没有窒息之意,该是有通风的道口。洞穴中除了那只怪物,再加上斛律封寒和那个形似异鬼的人,再没有第四个人了,不知道冷冰和壤驷阙此刻身在何处。 斛律封寒收回目光,刚要问话,就见火堆前的那人从火堆底下拨出个烧黑了的土疙瘩,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很烫,那人吹了几口气,勉强等着能攥住的时候就飞快的将黑乎乎的外皮扯了下来,斛律封寒凝神一瞧,也是错愕,竟然是个甘薯,却被那人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模样,饿死鬼投胎也不过如此。 斛律封寒愣愣的看着那人三两口将一个滚烫的甘薯下了肚,抹了抹嘴,很显然意犹未尽。吃了甘薯,那人仿佛才想起来斛律封寒,站起身子,向斛律封寒招了招手,口中发出一阵断断续续意味不明的声音,好像是在说话,不过却不是斛律封寒听过和听得懂的语言。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斛律封寒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那人又说了一句,斛律封寒还是不明白,只得摇摇头,这个意思想必那人应该能明白。果然,鸡同鸭讲,那人闭口不再说话,思索片刻,向斛律封寒指了指洞穴一端,这个意思斛律封寒看明白了,那人是叫自己跟他过去。斛律封寒没有迟疑的点头答应下来,若是那人心有歹意,方才自己熟睡的时候早就能下手了,不必等到现在。 那人走在前面,斛律封寒跟在那人身后,洞穴中的包子脸怪物没有跟来,懒洋洋的趴在地上呼呼大睡,不一会就发出了呼噜声,如地牛吐息,很是厚重。 洞穴很深,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越往深处去,气息流转越不通畅,渐渐有了气闷之感,步伐稍稍大些,便觉心跳的很快,有耳鸣之音,再看身前那人,习以为常的很,没有半点异状。 终于到了洞穴尽处,那里空阔了许多,像是在山腹之中埋进去了一枚硕大的葫芦,虽然气息流转依旧不甚通畅,但好在大了许多,气闷之感稍减,比在洞穴甬道中好受些。 刚踏进这块葫芦状的空阔之地,斛律封寒心神便是一紧。 第二千三百三十四章 传说中的古族人 在这里斛律封寒竟然听到了许多长短不一,深浅不同的呼吸声,好似有数百人藏身于此。斛律封寒一只手悄然扶上刀柄,若有异变,先斩了身前这人再说。 这时,洞穴空处传来一个声音,虽有回音,但斛律封寒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斛律将军,是你么?” “壤驷阙!你在哪里?” “我在这。”壤驷阙惊喜的叫了一声,随之一道亮光从洞穴一处展了出去,是一块发着温润荧光的石头,正是当年东海一行,房千千搜刮来的异宝阳月石。在卓城,李落曾帮着房千千出售了一半,得钱无数,房千千也是大方,将剩下的阳月石硬塞给了李落几块,这一次北上草海,李落带了两块,临行上山前给了冷冰一枚,自己留了一枚,不想还当真用上了。阳月石与夜明珠各有优劣,若说光亮及远,还是阳月石稍胜一筹。 借着亮光,斛律封寒看清了洞穴中的情形,壤驷阙和冷冰离得不远,都在洞穴一端,而洞穴之中的境况,斛律封寒只看了一眼呼吸就是一滞,良久无语,半晌才缓缓吐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洞穴的地上或坐或躺,有数百人之多,皆都饿得面黄肌瘦,气若游丝,看衣着竟都是骨雅的族民!斛律封寒缓步而行,分开人群慢慢的走向壤驷阙和冷冰,心有恻隐,这个时候却也有心无力。 壤驷阙看着洞穴里的骨雅族民,面露哀切,轻声说道:“他们都是侥幸未死的我族族人,最久的困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 “吃喝用度……” 壤驷阙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几个月里有多少人活活饿死在了鹿野那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斛律封寒隐晦的指了指带着自己进来此间,形如异鬼的那个人,问道,“他是谁?” “他们可能是属于极北荒原中的一个隐秘的远古族落,名字叫镇,以前我在一本残卷里看见过这个名字,我以为他们只是传说,或者早就湮灭在岁月里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族人留存于世。” “这个镇族的族人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和外面的那些东西有什么关系?还是说那些东西是他们带来的?”斛律封寒眼中厉芒一闪,杀意微露,漠然扫了一眼那个蜷缩在一旁一动不动的镇族族人。 “这个,我勉强能听懂他们说的几个字,但实在是隔的太久远了,好些话我都听不明白,只能猜测他们说话的意思。”壤驷阙微微一顿,接道,“外面那些异鬼应该和他们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的话,应该也是他们的敌人,而且那些异鬼有可能是一个和他们敌对的部落驱使而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是跟着这场大雾过来鹿野那伽,这些族人就是在异鬼吞噬掉他们前被这些镇族族人救下来的,不过只有很少数,大部分骨雅族人都被吃了。” 斛律封寒神色一黯,宽慰了壤驷阙几句,壤驷阙笑了笑,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洞穴中的骨雅族人,轻声说道:“我真的有些心疼,但这一次总算发现了点什么,所以我们一定要活着出去,我也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些族人带出去。” 斛律封寒拍了拍壤驷阙肩头,温颜说道:“放心吧,我和冷兄弟会帮你一起把他们带下山,是不是,冷兄弟?” 冷冰哼了一声,没有拒绝,便是答应了。斛律封寒打量着洞穴四处,凝声问道:“我们是怎么下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和他们身边那头奇形怪状的大虫子有关吧。”壤驷阙似还有点心有余悸,摸了摸脸颊,看似有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忽地,斛律封寒眼睛一亮,疾声说道:“那这么说大甘王爷他们两个也有可能是被这些镇族族人带到地底的,可有看到他们?” 壤驷阙摇了摇头,道:“方才我与冷公子已经想到了,请了他们找寻王爷他们的下落,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不过看上去他们对操控异鬼之人颇为畏惧,这一次如果不是冷公子他们打出的火药暗器,惊动了他们,他们也不会靠近这里的。” “生要见人,死……哎,总能找到点什么吧。”斛律封寒握了握拳头,一脸懊恼,和李落相识已久,大半时间是敌非友,但总是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若是这般死法,着实委屈了大甘定天王,“还有,你刚才说吞噬和吃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从他们比划的动作猜的,他们做了个吞咬的模样,大概是吃人的意思吧。”壤驷阙打了个寒颤,斛律封寒咧了咧嘴,还好刚才见着那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一个甘薯,要不然吃不吃人还真不好说。 “眼下先弄清楚这个洞穴到底在什么地方,离山下有多远,还有,”斛律封寒看了看洞穴中的骨雅族民,凝重说道,“想办法找些吃的,水还好说,吃的东西最难找,我和冷兄弟想想办法吧,你去找人问问,这场大雾漫过鹿野那伽的时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会失踪?还有咱们走过的屋子为什么都还是整整齐齐的,没有慌乱的迹象?最好……算了,日后再说吧。” 壤驷阙明白斛律封寒的未尽之言,如果能与这些镇族族人交谈,自然最易弄清楚鹿野那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壤驷阙费尽心思也只能和这些镇族族民交谈只言片语,词不达意还算好些,就怕南辕北辙,反而坏事。斛律封寒和冷冰商量了片刻,自去找先前那个带斛律封寒过来的镇族族人,看看能否带他们出去,想办法找一条下山的路。壤驷阙打起精神,轻轻吐了一口气,这一次不知道大甘的王爷还能不能逢凶化吉。 被活埋的感觉着实不好受,李落这是第二次了,想想也还算有些经验。 第二千零三十五章 活埋 比起当初在屏山埋在地底的时候,这一次好歹一身武功还在,冰心诀还在慢条斯理的运转着,上回边上是乐裳,昏迷不醒,这回换成了飞鹏堡的天字高手,如果不是他使劲拽着李落脚踝,李落的心情应该比当初在屏山时还要好些。 扬起的泥沙如海潮大浪将李落和黑衣侏儒淹没的时候,有一块如毡似布的东西将李落和黑衣侏儒裹了起来,李落虽是诧异,但他没有动,因为在这块略微带着温热之气的毡布上李落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恶意,而且当时的情形,泥沙铺天盖地,也由不得李落动什么心思,比起活埋地底,屈死异乡,说不定这还是一条意外之喜的生路。所以李落非但没有乱动,而且还收了鸣鸿刀,顺道叮嘱了黑衣侏儒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 四周陷入黑暗的时候,李落并没有昏过去,神智很清楚,地底下,这裹着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如入水的游鱼,沉沙破土,游走在地底之下,固然不比真正的海中游鱼那么迅捷,但也不慢,让李落吃惊不已。 走了大约三分之一柱香的时辰,忽然有一股从腰间传来的冲撞力道袭来,力气很大,只觉得这块毡布扭动起来,挤得李落险些透不过气,跟着毡布翻滚摇摆,左支右绌,若是在外看,约莫狼狈的很。 李落虽说不至于昏过去,但也好不到哪里,五脏六腑都赶趟的颠来倒去,着实难受的很。就在李落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的时候,身外那块毡布猛然甩了一个半圈,接着漆黑的毡布破了一个口子,将李落和黑衣侏儒从破口丢了出去,不给两人半点反应的机会,就这么打了一个摆子,然后消失不见了,自始至终也不曾叫李落和黑衣侏儒瞧见那东西的真面目。 不过这个时候李落也顾不上什么好奇之心,眼下可是当真被丢在了地底,而且深不知几许,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只是想要两个人的性命,这般阵势也有些太过夸张了。 被那块莫名毡布甩开之后,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压抑窒息起来,根本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皆是一个模样,或者说一个感觉,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耳边有细沙流淌,不知道沙流大小,只是听在耳中丝毫不逊色于奔雷惊鸣,震耳欲聋。纵然是李落也很慌乱,勉强维持灵台清明实属不易,还说什么随机应变那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不过两个呼吸的工夫,这周身各处的力越来越沉,李落能听见身上骨头发出的咯咯声响,而且还不是错觉。死在这里,就连尸骨也找不到了。 气息越来越稀薄,地底没有气,单凭冰心诀撑不了太久,到时候不是被泥沙压死就是被活活憋死,不知道哪个来的更快些。李落忍着痛,脚踝处还牢牢挂了一个黑衣侏儒,抓着李落越来越紧,再紧三分李落觉得自己的脚都得被黑衣侏儒给捏断了,不过在这里的无边黑暗中,脚踝上这只只知道惊慌发力的手倒是给了李落些许暖意,让李落稍稍平静了些许,然后,李落便想到了还在耳旁响个不停的流沙声。 不管是泥土还是沙石,只要有流动的迹象,要么是死路,要么是生路,留在这里是等死,随流沙而去至少有一半活命的机会,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苟延残喘片刻,但比起等死,总会好些。 李落不敢再有迟疑耽搁,分辨着流沙声响传来的方向拼命爬了过去,趁着周身四处的泥沙没有落实填埋的片刻光景,一定要赶上这道地底暗流。 李落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不过知道自己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背上的当关也早被李落丢在一旁,只剩下鸣鸿刀和那把寒玉地髓打造的短刀。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只有不过百余弹指的工夫,只是对度日如年、不知道生和死的李落与黑衣侏儒而言,这百余弹指比过往几十年的时间加起来还要久。若说这黑衣侏儒,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李落和他断后,银子没赚到不说,眼看着还要把命搭上。李落能感觉到黑衣侏儒握着自己脚踝的手在渐渐施力,如果出不去,李落知道黑衣侏儒一定会在死前扭断自己的一只脚出一口恶气。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赔上一只脚李落也觉得对不住他,如果不是自己在地面上的时候自作主张,叮嘱黑衣侏儒莫要乱动,被无名怪物卷入地底,就算是死,也不至于这么窝囊。 就将力竭之时,忽然身前的泥沙蓬松发软起来,李落急忙伸手一抓,泥沙从指缝间滑落流走,李落心神猛地一振,是那条流沙暗道了。李落低吼了一声小心,也不知道身后的黑衣侏儒有没有听得到,而后便一头栽了进去。 细滚的流沙碎石,带着李落和黑衣侏儒走了没多久,就在李落一口气眼看换不上来的时候,忽然身下一空,两人从半空中直直坠了下去,摔的七荤八素,好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流沙还在向下倾倒,很快就把李落和黑衣侏儒埋了起来,李落实在不想动,但再这样躺着,那就和躺在上面被泥沙活埋没什么分别了。李落挣扎着坐起身子,从后背上拔出一块菱形碎石,皱了皱眉头,随手丢在一旁,抬了抬脚,将黑衣侏儒从流沙中带了出来,甚好,不用再去沙土中翻来覆去的找人了。 李落步履蹒跚着向侧旁走了几步,让开头顶倒灌而下的流沙,从怀中取出阳月石,明黄的光铺了出去,将地底景象映在两人眼前。这是一处山腹裂痕模样的洞穴,不大,棱棱角角的没有规则,一看就是天然形成,没有人工开凿的迹象。头顶是一条丈许长短的缝隙,流沙就是带着李落两人从那处落入此地,而眼下头顶流沙还在不停的倾泻,不见少,仿佛无穷无尽。 第二千零三十六章 流沙 李落心中一凛,若是这样的流沙倒灌,用不了多久这处勉强栖身的山腹裂缝就会被流沙灌满,到时候还是个活埋屈死的下场。这时,脚边的黑衣侏儒呻吟一声,李落微微一呆,那黑衣侏儒的呻吟声有点怪,不过此刻没什么心思分辨这些,匆匆沉喝一声:“快醒来!” 等了片刻,黑衣侏儒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似乎有些晕头转向,有点不胜酒力的模样,晃了晃才站稳身形,没有出声,借着李落掌中光亮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遭,再瞧着从头顶淌下来的流沙,黑衣侏儒冷笑一声,干涩刺耳的说道:“从马上死变成等会死,王爷的运气倒是好的很。” 李落脸皮一烫,怎敢动怒,黑衣侏儒没有破口大骂就已经很难得可贵了,约莫也是明白就算把李落生吞活剥也没有用处了。 黑衣侏儒说完之后就再也不吭声了,李落盘算着头顶流沙落下来的速度,此处最多能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若是还找不到出路,那么让黑衣侏儒下手泄愤早死一步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李落四下查看有无出路,黑衣侏儒一动不动的靠着裂缝岩壁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形如认命了一般。李落将山腹裂缝仔细找了一遍,说实话,李落其实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找或者去哪里找,只是总要做点什么,什么都不做只是等死,的确有些难熬。 流沙落的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变弱的迹象,几刻前这道流沙是李落和黑衣侏儒的救命稻草,这会就成了两个人的催命符。李落呆呆的看着从头顶落下的流沙,说起流沙,以前在西府狄州的时候也曾见识过,人或是牛羊一旦陷入,几乎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就算身边有人相助,也极难脱身。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流沙仿佛有一种难言的魔力,能吸引住任何落入其中的东西,单凭蛮力,曾有牧天狼军中将士发力扯断了一只落入流沙的马匹腰身,却没能将战马的下半身从流沙中拽上来。后来有狄州牧民指点,遇上流沙,切记不要慌乱和挣扎,而是要轻柔地移动两脚,让水和沙尽量渗入挤出来的区域,这样就能缓解受困者所受的吸力,同时让沙子慢慢变得松散,与此同时四肢尽量分开,有足够耐心、动作足够轻缓,就能慢慢地脱困,从流沙中浮出来。此法听着极为大胆,李落也觉不可思议,倒是未曾有机会试上一试。 沙石寻常可见,但并不是什么沙子都能变成流沙,而且还是这样的山腹之中,李落记得当年狄州那个牧民说过一句话,沙无水不流,但凡流沙,必有水。李落精神一震,如果当年那个牧民说的没有错,那么这道流沙的尽头,或者说这条山腹缝隙的下面应该有一条暗河,上涨的暗河减小了沙粒之间的力道,沙子开始“流动”,就成了流沙。 一片散沙中的水充满时,普通沙子就会翻滚起来,如果被沙子捕获的水无法从中脱离,就会形成液化河,流动的地下暗河会使沙粒更易漂浮流动,这样才能在山腹中形成流沙,而流沙流动的通道,应该就是这条地下暗河在山腹中数万年间冲刷而成的。 李落抑不住心中一阵狂喜,如果料想的没有错,那么脚下这片细沙之下一定有出口,正是这个出口改变了细沙中的水分多寡,若非如此,李落和黑衣侏儒必定无法立足在这些细沙之上,应该也会被细沙吞进去。李落赶忙摸索岩壁找寻起来,不时用鸣鸿刀敲一敲山石,试探背后会否有空旷之音。黑衣侏儒冷眼看着李落忙忙碌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李落将狄州牧民告诉关于流沙的奥秘极快的说了一遍,再加上自己的判断,得出流沙之下有暗河出口的结论。黑衣侏儒听完之后冷哼一声,很是不屑,问道:“找到出口又能如何?不等你挖开这些沙子,就会被头顶流下来的沙子活埋。” “我身上还有三枚军中特制的火器惊雷,倘若能炸开出口,最不济也能让这些沙子再流出去。” “哼,就算你找到暗河,你怎知道暗河就一定会连通地面,西域也有不少地下暗河,却极少有连通地面的,像且末那样的城池少之又少。” 李落愣了一愣,叹了一口气道:“试试看吧,总不能坐以待毙。”说完微微一顿,接道,“对不住你了。” “哼,这点事,早说啊。” “早说?什么意思?” 就在李落错愕不解中,黑衣侏儒身上忽然发出一阵很低沉的嗡鸣声响,一团团细小的黑影一闪即逝,少顷,黑衣侏儒一指狭缝一角,冷淡的说道:“那里有条缝,通往外面。” “嘿,你有这般手段,怎么不早说……”李落话没有说完,就觉山腹中的气氛有点阴寒,忙不倏闭口不言,讪讪一笑,快步走了过去,趴在地上用鸣鸿刀掏出了一个沙坑,果然,岩壁上有一条数寸宽的裂痕,用手一摸,微微有些潮湿,比身下的沙石要湿润许多,沙子流到这里,凝结成块,堵住了裂缝,没有再往外流。 李落仔细看了看裂痕四周的岩石,是寻常可见的花岗岩和砂岩,花岗岩坚固,为山之骨,砂岩松散,为山之肉身,而这些地下暗河就形似血行的通路,如果照这么看来,这座鹿野那伽山倒和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几分相似。李落用鸣鸿刀刮了刮裂痕壁上的浮沙,又试了试软硬,尝试着找出惊雷能发出最大威力的地方。原来在牧天狼军中也有用到火器开山之类,讲究以点破面,在术营中精于此道的好手不在少数,和算术有关,李落虽说在算术上有些淫浸,但计算破点这样的事李落也只是听过一两句,从来没有亲自试过,果然应了那句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第二千零三十七章 地下暗河 李落搜肠刮肚,实在记不起来当初术营中那些攻于算计的奇人异士是怎么个算法,这一回,还是靠运气吧。李落填埋好惊雷,惊雷只有三枚,纠声倒还有五颗,但纠声的杀伤长于溅射,用作开山还是惊雷更胜一筹,而且李落也不敢放的太多,万一这地底的路还没有炸开,反而把头顶的山给炸塌了,可不正是自寻死路么。 李落放好了惊雷,一回头,黑衣侏儒就静悄悄的站在李落身后不足三尺的地方,形如鬼魅,吓了李落一跳,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黑衣侏儒这才慢慢移开两步,那股子隔着黑衣也掩盖不住的遗憾和不舍着实让李落一阵心寒,不过想想也便释然了,一块价值五万两黄金的人形宝库,唾手可得,如果不是忌惮此行前路不明,换成李落,也得想想忍不忍得住。 李落只当作没有看到黑衣侏儒的怪异模样,示意退开几步,深吸一口气,取出一颗纠声当引子,打向那道裂痕之中。暗哑的火光闪了一闪,洞中细沙骤然跳了起来,洞壁之上有岩石砸落而下,四散乱飞,李落和黑衣侏儒急忙闪躲,脚下更是连连摇晃,山体之中发出一声声似乎不堪痛楚的呻吟声,闻之惊心。 过了半晌,细沙渐渐平稳下来,也没有乱石飞舞,就连这山腹洞穴也不再摇晃,唯有头顶那道流沙口的沙流变得更大了。李落哑口无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黑衣侏儒厉声嘟囔了一句,不是大甘的言语,不知道是西域那个部族王城的话,不过想想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感恩戴德的好话。 就在李落呆住的时候,忽然洞穴中猛地一晃,是地动山摇的晃,李落和黑衣侏儒站立不稳,齐齐倒在地上,就在这时,脚下细沙裂出一张巨口,丝毫不给李落和黑衣侏儒喘息的机会,一口将两人和山腹中的流沙吞了进去。掉下去之前,李落听见黑衣侏儒尖叫了一声,声音听上去颇显年轻,好像不是那张满是肉褶的人脸能发出的叫声。 这一次,李落在流沙中待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也就随着流沙下沉了七八丈,然后身下骤然一空,李落后背一紧,便已知道此刻身后已空,极有可能是那条地下暗河的河道。但山腹中难辨深浅,倘若掉下去的地方是暗河还好,如果是嶙峋乱石,这一摔非死即伤。李落忙不倏亮出阳月石,想要看看左右境况,哪知不等李落看清,就一头栽进了沙堆里,嘴、鼻子、耳朵里灌的全是沙子,呛的李落连声咳嗽,手忙脚乱的从沙堆里爬了出去,往上一看,带着李落下来暗河河道的流沙口距离地面不足三丈。李落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自嘲一笑,丢人丢大了,幸亏没有旁人看见。说起旁人,李落连忙四下打量,一同坠入此间的还有黑衣侏儒,莫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摔得七荤八素。李落刚要扬声呼喊,只听耳旁传来一声冷笑,李落回头望去,就在自己身后三步外,黑衣侏儒悬在半空,黑衣下伸出数根黑索,很像蜘蛛的腿,连在周围的岩壁石笋上,黑衣侏儒就端坐在黑索正中,像罗网正中的那只蛛王。 李落心头一冷,黑衣侏儒的这个模样让李落想起了远在卓城根脚不明的杀手组织罗网,飞鹏堡这位天字一等的杀手,卸下黑衣,戴上面具,会不会就是罗网中的顶尖高手。 “接下来该怎么办?”黑衣侏儒收起黑索,慢条斯理的从网中走了下来,闲庭信步,与李落的狼狈判若云泥,也就不怪人家会耻笑李落摔的四脚朝天。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将脑海中的杂念抛开,沉声说道:“我们沿着河道找一找,这里气息不畅,但并没有憋闷的感觉,多半会有连通地面的暗道。” 黑衣侏儒没说什么,这种事凭运气,就算有暗道与地面相连,大到一头牛能钻出去和小到一只老鼠能钻出去都有可能,找到了也未必能出去,但,黑衣侏儒不得不承认,今天的确是气运上佳的日子。 山腹中露出来的河道不长,不足一里就又再没入地底之中。李落寻着水声,暗河时隐时现,这个季节外头刚是隆冬,地底暗河的水位不高,若是换成夏秋季节,恐怕这里早就被暗河水充满,与其被水淹死,那倒还不如在山上被异鬼吃了痛快。 很快,李落找到了地底暗河流出去的洞口,水位低了些,水面之上还露着一半,约莫有一人高,甚显宽敞,黑乎乎的看不到里面。暗河入口在地底深潭之中,李落试了试,暗河水冰凉刺骨,入水极耗内力,未必能游远,只好作罢,先探明暗河出口这里再做打算。 李落和黑衣侏儒到了水边,李落指着平静的暗河水面道:“这里是暗河出口,我欲下水一探,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找得到出口,我再来寻你出去。” “不行!”黑衣侏儒断然拒绝。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问道:“这是为何?” 黑衣侏儒沉默片刻,尖声叫道:“要走一起走。” 李落听完哭笑不得,原来是怕自己丢下他一个人先行离开这里,且不说暗河是否真有出口通往地面,单是这猜疑的心思,果然很合飞鹏堡杀手的名头。李落没有不允,地底暗河波谲云诡,一旦进去未必能出来,就算上了岸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一个人和两个人实则没什么太大的分别,既然黑衣人不愿独自留在此地,一同入水也无不可,反正在黑衣侏儒眼中,李落定然不会是他值得托付生死之人,聊胜于无,就当壮胆了。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沉声回道:“这里的暗河水流很冰凉,入水之后切莫冻僵了手脚,最多半个时辰,须得上岸歇息片刻,若不然撑不了太久。” 黑衣侏儒不置可否,李落的告诫言语大约是听进去了。 第二千零三十八章 暗河遇险 李落看了看侏儒臃肿的黑衣,再想起黑衣下那副尊容,还未进水,就先打了个冷战,忙不倏收敛心神,入水向暗河出口走去。 暗河不深,刚刚到李落的腰部,但对黑衣侏儒而言,这时的水已经是灭顶之灾了。不过这黑衣侏儒也有法子,也不知道黑衣下究竟有什么,就见黑衣胀开形如木盆,歪歪扭扭的飘在水面上,打着转,很是笨拙,不过却也沉不了。李落暗自松了一口气,加紧了步子,黑衣侏儒既然能飘在水面上,那么水里的寒意一时半刻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但换做自己可就不好说了。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头顶岩壁越来越低,伸手可及,好在河道中的水流不曾变深,还是及腰的深浅,只是水流比方才急了许多,李落须得脚下用劲才能不被暗流冲走。黑衣侏儒就要狼狈些,被暗流冲的晕头转向,好些次还是李落眼疾手快抓住黑衣,若不然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前面是一道岩壁,水面之上是一块大石横断去路,但水流速度不减,这出口自然是在水下。李落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就在这里了。”李落举着阳月石好生打量了几眼断壁大石,这石后是生路还是死路,眼下实难预料,一场豪赌,且只能赌一次,输了,命就没了。 李落有些茫然,以一朝殿下的身份,这些年似乎赌命的次数有些多,远的像含苍府镜水之下的古墓,近的像东海摩朗滩前的一线天,这些都赌赢了,但终归会有输的一天,李落遍体生寒,莫非这些年自己都是在一心寻死不成。 直到身旁黑衣侏儒催促起来,李落才回过神来,和声说道:“出口之后祸福难料……” “哼,废话真多,到了这里还能回去?”黑衣侏儒不耐烦的冷喝一声,“你先还是我先?” 李落一怔,苦笑道:“还是一起走?” “你如果死在里面,我还能去哪。” 李落笑了笑,摸了摸鼻尖,这次若是能活着出去,说不得日后这种赌命的事还是少做为妙。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摸着石壁当先沉入水底,往暗河出口游去。身后有破水声响,黑衣侏儒也跟了过来,一前一后,顺着水流往暗河下游而去。李落没敢游的太快,若是暗流有异,也好退回去再做计议,不过也不能太慢,终归不是水中游鱼,换不了气迟早会被淹死。 李落暗暗计算着入水的时间和水下的路程,还要小心不能被暗流冲走,着实辛苦。暗河水流时而清澈,时而浑浊,不过还是清澈多些,混入泥沙的只是少数,水下景致在阳月石映照下纤毫毕现,李落顾不得惊叹这样一处光怪陆离的地底水中世界,寻路找出口才是要紧。游着游着,忽然李落察觉身前的水流有异,似乎有两道横流一左一右的混入其中,水流很小,如果不是仔细分辨,几乎察觉不到异状。李落放缓了速度,伸手抓住岩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稳住身形,刚要再试探前方水流是否有异常,身后黑衣侏儒就随着水流飘了过来,从李落身边堂而皇之的滑了过去。李落一惊,连忙伸手拉住黑衣,往后一拽,哪知岩壁上的石块不知道被暗河河水冲刷了多少年,滑不留手,就在李落运劲想要将黑衣侏儒拽回来的时候,岩壁上的手不慎滑落,非但没有把黑衣侏儒拽回来,自己也被带着跌了出去。那细微暗流就在前方,触手可及,不过李落倒是没怎么惊惧,方才借着光亮细细瞧过,水流并无异常,也不见有什么涡流,应该还是在往下游去。李落往黑衣侏儒身边凑了凑,打算寻一处空处换一口气之后再往前游。 诸般思绪,在李落脑海中打了一个转,最多三息光景,那两道横流异向的水流就从旁汇聚了过来,然后,在看上去风平浪静的水中,黑衣侏儒和李落牵着黑衣的一只手臂猛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了一般,一股绝强的蛮不讲理的吸力拉扯着黑衣侏儒和李落往水渊深处卷了过去,李落大惊失色,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暗流卷起,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李落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是没想到在水中竟然也有形似流沙的杀机,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李落被滴水声惊醒,醒来之后,李落没有着急起身,琢磨了好半天自己到底是生是死,最后才咳嗽一声,忍着胸口的剧痛,大概猜到这一次赌命差不多又捡回了一条小命。 李落摸了摸身上,肋骨差不多断了三根,左肩肩骨负伤,一条左臂几乎不能动,若说不幸中的大幸,腿没断,还能站得起来,受的内伤不算太重,除了恶心欲吐和喉咙里的血腥气,倒是没觉出有什么内脏剧痛。鸣鸿刀还牢牢系在地缚草刀鞘中,不过那只寒玉短刀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阳月石不在身上,不过十步外的乱石中有荧光,运气着实不差,没丢了这块阳月石。 李落蹒跚着走到乱石滩,捡起阳月石,定了定神,看了看左右四处的情形。脚边不远处就是暗河,水声哗哗作响,比在山腹之中的水流大了许多,应该是被暗河冲到此地,万幸有一段浅滩,这才活了一命,不过被暗河托载走了多远李落不知道,浑浑噩噩里分辨不出白天黑夜,也许过了半个时辰,也许过了半天,也许三天三夜也不得而知。 李落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有些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纵然有冰心诀护体也免不了一阵阵发寒,祸不单行的是这会工夫腹中传来阵阵饥饿感,身上的干粮早就丢的无影无踪,这个地方委实也不像是能找到食物的样子,至于暗河,多半没有鱼虾可以食用,就算有,十有八九都带着剧毒,等吃饱肚子的时候约莫也是一命呜呼的时候。 第二千零三十九章 一扇巨门 李落拧了拧衣衫上的水,忍着痛将左臂肩骨正位,左手勉强能动了,不过若想痊愈,少说也得月余光景。李落歇了片刻,等着手脚的麻木散去了些,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搜寻黑衣侏儒的下落。这里也是暗河地下的一段河滩,不过李落没想到的是此地竟然很空旷,暗河河道弯弯曲曲,阳月石难以及远,看不见暗河河道的尽头,除此之外,前后左右皆无岩壁山石,仿佛置身于一个空处,抬头不见顶,如果没有脚下的乱石滩,的确有些让人心中发虚。 李落叫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左右四处都没有黑衣侏儒的踪迹,洞中有回音,隔了半晌才传回来,而且颇为清晰。李落听过之后脸色微微一变,这里的空旷也许还要超出自己的预料,难道整座鹿野那伽的山腹都是中空的不成。 李落挑拣了一个方向,用碎石当作路标,不疾不徐的往黑暗中走去。这个黑,很像当年李落和吉布楚和、孛日帖赤那闯过的黑山大狱,都是浓郁到了极处的黑暗,一样都有一条暗河,黑山大狱前的那条叫冥河,而这一条暗河没有名字。有相似,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冥河河畔的黑是让人发狂的死寂和寂寞,仿佛连时间都冻住了,在这里,李落缓步而行,并未觉得压抑和窒息,更没有心神错乱如癫如狂的征兆,反而觉得很安心,这里的黑有一种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稳重和厚实,自然也有它的大度和坦然,不会让人害怕、恐惧,只会让人在心底深处泛起一阵无力的渺小感觉。 一个人,一块发光的石头,一个不知道多高多远的虚空,李落走了很远之后,才被山岩挡住了去路。岩壁笔直陡峭,高耸没入头顶的黑暗之中。李落略作打量,就熄了往上找寻出路的打算,这样的山岩石壁,别说人,虫子都未必爬的上去。 李落沿着岩壁向一侧继续寻找出口,边走边呼唤着黑衣侏儒,不过李落知道这不过是寥尽人事而已,暗河汹涌,地底河道曲折隐蔽,两人再见的机会微乎其微,黑衣侏儒此刻是死是活也很难预料,也许还活着,也许……李落微微一叹,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这一条人命,多半还要落在自己头上。 走着走着,李落忽然一震,身旁的岩壁出乎意料的直,岩壁表面虽说凹凸不平,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但从前到后,走过的这条路几乎是一条直道,绵延穿梭在黑暗之中。 李落压下心头疑惑,慢慢数着自己的步子,当数到一万三千步的时候,李落断定这山岩的的确确是一块直立的岩壁,从刚才到现在,脚下走过的路必为一条直道。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忍着腹中火燎一般的饥饿,加紧了步子,一定要在力竭之前找到出口。 李落运起轻功身法,身形如电,掠起阵阵残影,忽地,李落在半空中急急坠了下来,发呆了片刻,这才慢慢转头向里望去。 那里,有一道门。 李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道门,之所以断定这是一道门,正是因为这道门有一扇没有掩实了,留了一个对于这道门而言很狭小的缝隙,但对于李落而言,这条缝隙足够让他横着进去。 李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门,卓城皇城前连着青龙朱雀两条街道的城门都远不如眼前看到的这一扇巨门,就算更大些的卓城北城城门,与之相较,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李落屏住呼吸,举起阳月石,光照不到的地方,依旧看不见这扇门的顶,只是隐约有了收起的弧线,如果按这个大小来估算,这扇门少说也有三五十丈高,单是一扇门就比卓城城门,再算上城门楼还要高。李落骇然失神,到底是什么人才须得用这样的一扇巨门,莫非上古传说中记载为夸父的巨人当真存在过? 石门宽阔,上面没有多余的雕饰,如果有,也被掩盖在了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石斑岩层下面。李落收起震撼,从石门缝隙中走了进去,石门后的情形在进去之前李落早有猜测,只是等真正看到的时候,李落还是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怕自己还在梦里。 一个石雕异兽,大概是镇门的灵兽,足有三人多高;盛刀的架子虽已腐朽,但看高矮轮廓亦有丈余大小;门后的石阶,一层就有李落半人高,往常是提脚下楼台,如今须得跳着才能下去;再往前走是个平场,形似大甘边关驻守将士的瓮城,青砖自然是看不见的,但偶尔见到的石墩和大鼎,一个便有牌楼的尺寸。李落怔怔无语,莫不是自己跌进了巨人国,这每一处的每一件东西都大的离谱,而且摸上去真真切切,并非是自己被鹿野那伽山的大雾迷了眼睛。 吃惊归吃惊,李落没察觉有什么凶险,这座城墙和城门,或许已经埋在鹿野那伽数万年之久。很早以前李落就觉得骨雅圣山鹿野那伽外形奇特,形似一堵连贯东西的城墙,如今看来的的确确是一座城墙。如果整座鹿野那伽山下都有这样的城墙,李落很难想象当年这座城墙雄踞草海时是何等的壮阔和巍峨,又是什么人神仙魔才能有这样气吞山河的手笔和气魄。走在平场之中,让李落有了一种走在山外旷野中的错觉,只不过是天不清云不淡,偏逢了阴雨多云的天气,遮住了头顶的疏星朗月。 前方是一座大殿,或许在这城墙背后这只是一间小小厢房,但落在李落眼中,与长明宫相较也不过是稍逊一筹。大殿倒塌了一半,还有一半立于危墙之下。李落没敢推门而入,寻了一处破口跳了进去,里面到处都是残砖断瓦,一片狼藉。李落无暇分辨这里的杂乱是人为还是日久天长屋梁坍塌之后的模样,意图找一些刻字或是壁画之物瞧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二千零四十章 好巧,是你啊…… 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大殿中没有书卷,也没有甲骨文言,一应诸物上刻画寥寥无几,即便是有些线条也极为粗糙,根本分辨不出寓意何为。 李落愣愣的看着殿中诸物,这里不管是有人建造出来只为了博君一笑的玩意,还是当真屹立在草海疆域之中的一道城墙,必定都会有渊源,只是遗忘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如果没有鹿野那伽的漫天迷雾,李落没有上山,没有遇到异鬼,不曾落入地底,也没有遇见那个李落尚无头绪的土中怪物,没有那道流沙和地底暗河,这城墙和这道门也许就在岁月中尘封了下去,再也不会被人记得,直到有一天天翻地覆,日月倒转,这里的城墙巨门才会和鹿野那伽一起化为尘埃。 李落出了大殿,忽然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疲倦,坐在殿前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腹中响起一声声咕噜声,才将李落从空洞失神中惊醒过来。命赌赢了,还是想方设法离开这里为好,既然有人修筑城墙和巨门,那么有路连通山外的可能极大,就算没有,找一条水路出山的把握也比之前要高得多。李落重提精神,没有再往里走,倘若心神陷入这未名的城郭石墙,兴许这辈子便也出不去了。李落原路折返了回去,出了巨门,李落深深看了一眼,决然往前走去。 这一次走了很久,累只是其次,最难熬的是饿,这样难熬的饿,算上前几次乱了的时辰,李落猜测自己困在山中最少已经有三四天了,困了便睡,睡醒了接着走,如此极耗心神,饿的也就比平时更快些,不过好在山腹之中不缺水,要不然饿死之前肯定会先被渴死。 这段城墙极长,李落不停的走,若非有一口气撑着,李落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上一觉,哪怕不再醒来也无所谓。好在前头传来水声,李落急赶了几步到了近前,眼前是一条小河,河面有五丈宽,看不到深浅,河水幽静,只有淌过岸边山石的棱角时才会发出几声声响,别的时候都只会安安静静的从这里流到那里。 这里有河李落并不意外,北地少水,但如果这座城墙是有人刻意修筑而成,依当年这些人的神通,再挪来一条护城河易如反掌,就是不知道眼前这条河和将李落带来此地的暗河是不是同一条。 暗河沿城墙流淌,李落沿河岸而行,这条暗河的流向和排布与后世州府大城的护城河有些相似,不过也有不尽然之处,大处相差无几,细微处却不尽相同,不同于李落见过的任何一处护城河。 沿河走了差不多三里之遥,城墙上有一个窟窿,离地有一丈高,三丈方圆,这个形状李落曾在古卷中见过,名为狼洞,到现在为止李落也不知道古人修筑狼洞的目的是什么,不过现今的大甘四境中李落倒是没听说有哪个古城池城墙上开凿狼洞。 李落仰头瞧了瞧狼洞,踌躇再三,决定上去瞧瞧古时的狼洞到底是做什么用途的,日后怕是未必能有机会再见一座狼洞了。李落纵身跃上狼洞,这座狼洞甚是宽敞,可以并排放下五匹战马,有顶上城墙遮风挡雨,洞中倒是比外头整齐得多。李落打量着狼洞中的景象,着实没瞧出什么,空空如也,简陋的可怜。李落摇了摇头,不打算深究,转身往外走,忽然,脚下厚重的灰尘猛然塌陷了下去,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李落轻呼一声,万万没想到这狼洞中竟然会有陷坑机关,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机关竟然还能用。尘土飞扬,迷的李落看不清身外之物,眼见身子下沉,李落忙不倏伸手抓向陷坑边缘,入手之物颇为坚硬,李落猜测是山中岩石一类,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借力便好。李落刚刚运劲,欲图借力翻上陷坑,哪知这手里的坚硬之物竟然应声而碎,不是断成了两截,而是碎成了粉末。李落一惊,顾不得分辨是山石年久风化还是别的缘故,借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又再往边处一抓,这次又抓到了,而且质感与方才如出一撤,然后不等李落疑心尽去,手中之物又一次碎成了粉末,接连三次,李落每抓一次,这陷坑边缘就碎一次,直到李落力竭,眼睁睁的掉进了陷坑之中。半空中,李落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狼洞,狼洞,引狼入室,所谓狼洞,十有八九就是诱敌的意思。 可惜,猜到的太晚了。 陷坑上窄下宽,形如一个倒着的漏斗,除非能御空而立,要不然极难逃出生天。以前背上当关在的时候李落还可以用擒龙爪试试运气,只是现在当关早就丢在鹿野那伽地底不知道什么地方了,身无长物,束手无策。 陷坑嘛,本来就是这样,能让人逃出去的陷坑就没有建造的必要了。李落直直掉往地底深处,半空中倒是有心思赌一赌这地底之下有没有倒竖的兵刃利器,自己会不会变成上面的一只串儿。 下坠的速度很快,陷坑也不会深不见底,李落在空中拧了个腰,脸朝下,寻找万分之一的脱身机会。这时,在阳月石光晕的边缘忽然出现了一团黑影,蠕动着往上缓慢的移动着。李落夹杂着风声从天而降,那团黑影似乎吃了一惊,动了动,没看见眼眉五官,只有一个罩着头的黑布黑衣。 李落一怔,大笑道:“好巧,是你啊……” 然后,便和在鹿野那伽山上时的情形分毫无差,李落再一次踩到了黑衣侏儒头顶,这一次,黑衣侏儒也再没有忍着,满含愤怒和郁气,低吼道:“你大爷……” “我大爷……”李落琢磨着,说的应该是当今的大甘天子,万隆帝李承德。 好不容易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爬到半腰的黑衣侏儒被李落再一次砸向地底,所谓劫后重逢,如果当真有那么一丝喜悦的话。 第二千零四十一章 机关套机关 也早就被李落砸的烟消云散,唯独剩下的只有几欲发狂的愤怒和无望。 一声刺耳的尖叫,李落和黑衣侏儒双双跌入陷坑之下,头顶陷坑的入口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从上到下,李落略作盘算,约有十丈高,而且陷坑之中都是上窄下宽的模样,从地底很难攀附岩壁爬上去,的确难为黑衣侏儒了,也就不怪黑衣侏儒如此激愤。 好在这陷坑地底并无倒竖的利刃暗桩,只有厚厚的一层细沙,掉在上面很软很绵,不但不疼,还有点舒服,如果不是身子下面硌着的黑衣侏儒,李落倒是想稍事歇息之后再起来。 李落连忙起身,低头一看,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强忍着没笑出来。那黑衣侏儒被李落和下坠之势合力镶入了细沙中,此刻黑衣下没有章法的抖动着,想来是这黑衣侏儒手舞足蹈的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怎奈腿短手短,活像一只翻了身的老王八。 苦中作乐,却也不能拿别人的苦作甜,李落连忙将黑衣侏儒拽了起来,不等黑衣侏儒破口大骂,就见他仿佛是火烧了屁股的兔子,一站起来就拼了命的从李落身边窜出去往陷坑边上跑,急模怪样吓了李落一跳。鬼使神差的,李落一把抓住黑衣侏儒,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黑衣侏儒似有一瞬呆滞,然后用一种无助和无力的口吻呻吟道:“挨千刀的混蛋……” 李落一愣,先是问候自家大爷,这会连自己都骂上了,混蛋就混蛋,还得再加上千刀万剐。不过,李落很快就知道黑衣侏儒为什么这么骂人了,换成李落,别说骂人,杀人的心都有了。 就在黑衣侏儒被李落拽住的刹那间,这地底陷坑又再塌了下去,李落悲呼一声,这狼洞里的机关到底有多少,一环接一环,怎么就还没完没了。只是不论李落和黑衣侏儒再如何诽谤咒怨,却还是没有丝毫转寰的跌了下去。 两人磕磕绊绊的又从陷坑底下的机关中掉了下来,随手能抓住的只有流沙,根本无法阻止下落的势头,李落只得护着头胸要害,伺机找寻借力之处。陷坑下的陷阱不深,约莫只有三丈高低,就在李落和黑衣侏儒掉下来之后,头顶翻板一声脆响,极快的合了起来,将两人困在了里面。 李落踩着松软的细沙打量着这间密室,四周皆是石头打磨而成,看上去很光滑,要用壁虎功游上去也不容易,不过就算游到陷阱的入口也没用处,这种翻板的机关李落知之甚深,从外打开不算太难,寻常两个军中将士就能拉开,但如果从里往外,非九牛二虎之力不足以撼动机关,除非能将石门机括破坏才有可能。但翻板都是悬空,无处立足,哪怕有神兵在手,想破开机关也一样几乎不可能。 莫非赌命时将运气都用光了,如今霉运连连,喝水都呛人。李落止住心中闷气,转头看着身边静默无语的黑衣侏儒,歉然说道:“这,哎,我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实在是对不住……” 黑衣侏儒没出声,就在头顶翻板合上之后不久,封牢密室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就在李落惊骇失神中,一侧墙壁竟然缓缓逼近了过来。李落脸色大变,飞身跃到缓缓滑过来的石壁前,石壁很光滑,看不到任何有机关的迹象,机括定是在这堵石墙之后,至于驱使石墙滑动的手段,光李落就知道不下三五种,不过就算知道,也没法子叫眼前石壁停下来。 李落抽出鸣鸿刀,仗刀纵横天下,鸣鸿还从来没有让李落失望过。李落运起内力,一刀斩在了石壁上,石屑四溅,刀痕深数寸有余,李落甚喜,石壁背后如无意外必是中空,如果能断开石壁,就能破解这个机关。不过还没等李落脸上的喜色显露无疑,便凝固在了脸上,石屑之后露出黑沉的暗色,鸣鸿斩在其上竟然冒出了火星。李落心中一沉,忙不倏上前一摸,神色一僵,半是惊叹半是无语,谁能想到这石墙背后竟然是一块百炼精铁,在大甘军中被用来打制将士利刃的百炼精铁在这里竟被铸造成了一堵墙,暴殄天物不说,当初建造这座城墙的人,财力之雄,李落只能叹为观止。 李落又斩了数刀,石层背后无一例外皆是精铁,而且冶炼的手段似乎很高明,就算锋利如鸣鸿刀也不过只是留下几个浅浅的痕迹罢了。 石墙慢条斯理的缓缓压了过来,李落试了试能否推得动,结果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只得一步一步退了回去,直到退无可退。李落找遍了这里能找的所有墙面和地面,连脚下细沙都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李落怅然靠在身后那面还好没有动的石墙上,早些时候还在暗暗告诫,日后莫要总做这样赌命的事,不曾想,草海的长生天看上去并不打算再给李落改过的机会了。 两面墙离的越来越近,再有半刻,李落和黑衣侏儒就将成为这狼洞陷阱里的一堆肉泥。黑衣侏儒早就不说话了,不过看着无风自动的黑衣,亦能想象黑衣下他的怒不可遏。李落稍稍让开了几步,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很近了,近得能闻到对面墙上尘土的味道。李落用手抵着逼近的石墙,虽知无用,但人总是有那么点临死前的挣扎,黑衣侏儒也在死命推着石墙,错觉中,这堵石墙似乎移动的慢了些,李落苦笑一声,白日做梦莫过于此。 就在李落想着要不然在墙上刻上一个名字做记号的时候,这堵墙,停了! 李落一怔,看了黑衣侏儒一眼,如无意外,黑衣侏儒也正在瞧着李落,两个人劫后余生,都有难以置信的狂喜。李落慢慢的缩回了手臂,深怕收的快了之后这堵石墙又再动起来。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暗忖莫非运气还不曾用光。 第二千零四十二章 断龙石 一时间倒是忘了眼下境地,虽是半死,但也不活。 黑衣侏儒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呻吟一声,李落心头一缓,刚要说话,忽然,一个追命的声音响了起来,李落脸色骤变,忙不倏向右侧望去,只见一道尺许宽的石墙从侧旁冒了出来,施施然向两人靠了过来。 李落欲哭无泪,原本以为活了下来,谁曾想不过是让两人多喘了一口气而已。没有例外,石墙后还是百炼精铁,李落看着将自己和黑衣侏儒逼到一处的石墙,大约也明白了当初建造狼洞之人的心思,猫捉老鼠,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已。等到自己和黑衣侏儒挤成一团的时候,想必头顶也会落下来一块断龙石吧。 和李落猜测的一样,当两人被困在一个三尺见方的井中时,头顶的催魂魔音如约而至,一块方石缓缓落了下来,这次没有留给两人多喘一口气的机会,就这么迫不及待的碾压而下。 黑衣侏儒再也忍耐不住,怨毒的咒骂起来,说的话多半是西域言语,还夹杂着些大甘的官话,听的李落如芒在背,连回头看黑衣侏儒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堂堂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一个纵横天下,手握雄兵百万的一朝殿下,竟然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屈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而更叫李落毛骨悚然的是一想到自己要和黑衣之下垂暮犹胜人老珠黄,还不辨男女的侏儒被压成一滩肉泥,就能让李落万念俱灰。 李落背对黑衣侏儒而立,嘴角轻颤,李落很想开口让黑衣侏儒先行了断了自己,稍解心中愤恨之情,但这样的话委实难以说出口。细沙漫过了脚踝,以沙为被,也只是最后的慰藉了。李落缓缓闭上眼睛,一息之后,李落猛地睁开眼睛,跪在地上拼命挖起了沙子! 满地的细沙,如果这里密不透风,那些细沙去了哪里?如果细沙无处可去,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漫过脚踝,换言之,这里必有细沙流出去的通道。 李落手脚并用,疯了似的在地上摸索着,黑衣侏儒不明所以,一边躲着李落,一边猜测李落是不是当真疯了。 “在这里!”李落颤声低喝,肩头轻轻颤抖。黑衣侏儒凑过去一看,挖开的沙子下面有一条条裂纹一般的痕迹,不少细沙便是从这些裂纹中漏了下去。黑衣侏儒也是精神大震,叫道:“快凿开!” 李落没等黑衣侏儒说完就取出了鸣鸿刀,好好的一把绝世魔兵,竟然被李落当成了开山斧,鸣鸿刀中有灵,只怕气的不起。李落举起鸣鸿就要砍下去,忽然双目一凝,硬生生收住了扬起的鸣鸿刀,吃惊的看着地上那些裂纹。黑衣侏儒催促道:“你还等什么!快点啊!”说完见李落纹丝不动,黑衣侏儒大急,就要抢过鸣鸿刀自己动手,却听李落沉喝一声:“这是机关,刀砍无用,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黑衣侏儒尖叫道。 李落没有答言,看着地上的裂纹痕迹,又抬头瞧了一眼头顶压下的断龙石,沉声说道:“我须得半柱香。”说完之后,将鸣鸿刀丢给黑衣侏儒,趴在裂纹痕迹上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不时用手比划着什么。如果不是李落沉静的表情,黑衣侏儒一定会捡起地上的鸣鸿刀,然后先把李落剁成肉泥。 黑衣侏儒抬头看了看缓缓落下的断龙石,黑衣下的嘴角一阵抽搐,半柱香,说的轻巧,凭人力怎么可能挡得住断龙石。绝境石室中,李落静静不动,黑衣侏儒蹦来跳去,试图阻挡断龙石落下的速度,一动一静,在不紧不慢的断龙石面前显得格外苍白。黑衣侏儒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依旧无法阻止断龙石半分,大石一点一点压了下来,此刻李落起身,定然已经直不起身子了。 “好了没有?”黑衣侏儒厉声叫道,李落心无旁骛,没听见黑衣侏儒已经变了调的声音,虽是尖锐,不过听上去似乎不见了老态。 李落没吭声,黑衣侏儒更气,但又不敢造次,万一乱了他的思绪,功亏一篑,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断龙石已经摸到了黑衣侏儒头顶,李落只能趴俯在地上,埋头苦算。黑衣侏儒差不多已经动不了了,忍了片刻,大吼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闭嘴!”李落冷叱一声,喝道,“再挡半刻!” “我去你……”黑衣侏儒破口大骂,终于将这些天的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李落充耳不闻,一心算计着地上古怪痕迹。断龙石压住了黑衣侏儒,缓缓而下,半尺之后,忽地,黑衣中发出一个奇怪的脆响,然后这块断龙石竟然停住了! 一息,两息,三息……石室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只能听到黑衣侏儒急促的呼吸声,也不知道黑衣下有什么乾坤,竟然能抵得住这万斤巨石。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黑衣终还是挡不住断龙石的重压,发出了一个像小鸡破壳的细微声响,石墙表面浮着的细沙簌簌而落,这块追命夺魂的断龙石在几息犹豫之后,又再慢慢的压了下来。 “挡不住了!”黑衣侏儒满是痛楚的涩声叫道。 “刀!”李落断喝一声。黑衣侏儒忙将鸣鸿刀递了过去,李落接过鸣鸿刀,手握刀脊,倒转刀柄,冲着裂纹一处敲了下去,一声比一声大,六七声之后,断龙石依旧在缓慢落下,如今李落只能爬着,稍一抬头就会撞到断龙石。黑衣已经扭曲变形,发出难听的吱咛声音,李落这也才明白侏儒的黑衣下原来有不少的机关,难怪能挡住断龙石下落。 李落一声接着一声的敲着石室地面同一个地方,不知疲倦,就在黑衣侏儒放弃了希望的时候,地面正中忽然裂开一道可供人侧身挤进去的缝隙,有飕飕冷风从裂缝灌了进来,李落大喜,忍不住低低呻吟一声。 第二千零四十三章 出来了 猛然想起这道缝隙太过狭窄,自己也只能勉强钻进去,黑衣侏儒的身形怕是难了。 就在这时,李落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腰间游了进去,很滑,有些软,眨眼就从缝隙中消失不见了。李落一怔,顾不得多想,收腰吐气,在断龙石与地底石面咬住的前一瞬躲进了缝隙。听着耳边传来断龙石撞上地面的轰响,李落心底泛起阵阵寒意,千钧一发莫过于此。 这道救命的缝隙倾斜而下,几近竖直,李落免不了提心吊胆,莫非又是再一个陷阱。天公作怜,这一次没有机关陷阱摧残疲惫不堪的李落,除了罅隙暗道里坑坑洼洼的石块突起让李落吃了不少苦头,其余诸事安好,让李落自己都不敢相信。 甬道不算太长,约莫四五十丈,很快就到了出口。出口外漆黑一片,但风却比上头的更足,有风,必有出路。李落心中一宽,落地一个踉跄,左右晃了晃,脚下一软,身子往左侧栽了下去。李落下意识的往外跨了一步,这一步不跨还好,跨了出去之后李落一个激灵,魂飞魄散,这身子左外竟然是空的。李落忙不倏提气定身,没想到方才心力耗损甚巨,一口气竟然换不上来,宛若无根的稻草倒了下去。这时,李落后颈一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李落脖子,然后很不客气的将李落提了起来,甩到了一边。李落长吁了一口气,此间除了自己就只有飞鹏堡的杀手了,李落转过身刚要言谢,就听身后有人带着羞愤的焦急喝道:“转过去!” 李落一滞,忙不倏回过身,脑海中一片混乱,心中默默连问了自己好几遍刚才看见了什么,那副景象,让李落思绪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息。 过了半晌,李落将阳月石掩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回头了?” 没人应声,李落慢慢转过身来,眼前一片黑暗,不过风吹来的方向有一抹浅白,那里必是出口。李落心中大定,和声说道:“我走前面,你跟在后面。”说罢,李落慢慢向出口走了过去,借着从指缝洒出来的微光缓步而行。 一炷香之后,白光由浅及深,略有朦胧之感。李落大笑道:“终于出来了!”说完,向前疾走了两步,随即脚下一顿,身后的飞鹏堡杀手并未跟来,李落不解,回头一望,便见那飞鹏堡杀手急退两步,躲进了黑暗之中,却有一缕赤裸的削肩留在了李落眼中。李落暗骂了自己一声,告了一声罪,解下长袍丢了过去,和声说道:“这件衣裳先给你,出去之后我再想别的办法。”说完,李落先行一步,免得气氛尴尬,只是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又想起方才自己被他拉上来时转过身去的惊鸿一瞥。 到了光与风进来的地方,李落看着眼前的景色,出口是一个不规则的山洞,应该已在山下,外面有雾,鹿野那伽的雾,罩住了山洞洞口,比山上的雾略白些,透过雾,隐约有了别的景物。 李落呆呆无语,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走过来一个李落看着陌生,实则有过命交情的人。李落看着身旁与自己一样高,如果不算鞋子,其实还要比自己高些的人,挺立消瘦的身子,高挺的脖颈,白皙的皮肤,还有光洁的犹如鹅蛋的头顶,五官清秀。在这人脸上能看见诸如大甘、西域、草海诸部各地族人的特征,好似将阴柔和俊朗都捏在了一起,很是不同凡俗,但却很难用美和丑来形容,最重要的是,除了年龄,李落竟然真的看不出眼前这人是男是女,对照当初那副老态龙钟的尊容,也是不辨男女,不过比起那副满是褶子松松垮垮的脸,这张脸让人瞧着舒服多了,至少李落很想看第二眼,然后仔细找找这人是男是女的证据。 “你看够了吗?”那人压抑着怒气,低声喝道。声音略带沙哑,颇有异域的味道,不过还是难辨雌雄。 李落收回目光,歉然一笑,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就见那人的怒气已渐忍耐不住,忙不倏轻咳一声,道:“我们找到出口了。”说完之后,李落快走几步,蹲在洞口前透过迷雾遥遥望着远方。 看着看着,李落忽然一怔,口中干涩发苦,头皮阵阵发紧,呼吸也变得散乱起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攥着李落。那人察觉李落的异状,皱眉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李落身躯一震,猛地大口大口喘气,像一只离岸的鱼,良久之后才艰难说道:“花,我看见了花……” 洞口大雾中,有一朵花,色泽艳丽,煞是好看。 成天花圃,那些遍野的花。 猿外谷不大,罗睺所说的水口也就不远,一盏茶的工夫,一行诸人便来到了山脚之下。这里是一处隐在茂盛树林藤木后的秘境,草木繁盛,郁郁葱葱,即便到了秋尽冬来的季节依旧满目苍翠,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 林间有一条小溪,溪流水量充沛,正是杜酌门前那座池塘的水源。沿着溪流一路向密林深处,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林中树木稍见稀疏,树冠枝叶不再遮天蔽日,透过树叶,能看见青黛的山脊断崖,高逾千仞,挡了北地的寒风酷雪,深秋时节,也能叫猿外谷中温润如春。 出了林子,眼前景物开阔起来,最先看见的是一块一丈高的石碑,被风雨侵蚀的已经没了棱角,摇摇欲坠,立在猿外谷中怕不是已有千年之久。石碑前有三个人或坐或站,其中一个双手背后,仰头望着石碑上斑驳的碑文,身上穿了一件窄袖青云衫,头戴鎏金碧水帽,腰间系着一条宽纹鹤蟒腰带,方面大耳,很有威严,颇像富甲一方的大族之主,不过脚上穿的一双官靴却也表明了此人的身份,如此模样,除了三章府同知王贺章之外再无旁人,可惜了这幅皮囊。 第二千零四十四章 石碑 若是叫言心说,有点傲世轻物,如果叫皖衣说,那就是哈巴狗蹲墙头,硬装坐地虎。 还有一个和尚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诵经,口中念念有词,有些得道高人的模样,应该是罗睺所说大昭寺的德尚大师。 另有一人,笑对从林中而来的诸人,身形颀长,蓄着长髯,从与韩瑜有六分相似的脸上就能猜出此人名讳,长春府韩公瑾。身上披了件儒衣,不乍眼,不寒酸,很是得体,面带轻笑,无论说话就能让人如沐春风,果然应了长春两个字。 韩公瑾望着在前头领路的罗睺,朗笑一声道:“罗教主辛苦了,也辛苦诸位江湖同道,在下长春府韩公瑾,幸会诸位英豪。” 罗睺哈哈一笑,道:“韩府主太客气了,这有什么辛苦,再辛苦能有胡门主下山一趟苦么,哈哈。”罗睺只当作没看见胡辑隐含杀气的眼神,笑呵呵的接道,“不过远道而来的各位尊客倒是真的辛苦,韩府主交游甚广,就不用我再画蛇添足一一介绍了吧。” 韩公瑾微微一笑,无论长幼,皆以礼相待,而且没有一个人认错,除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三分楼。韩瑜一脸喜色,笑嘻嘻的跑到韩公瑾身边,脆声说道:“爹。” 韩公瑾瞪了韩瑜一眼,大概的意思是莫要叫她在江湖前辈面前没了分寸,不过眼中的溺爱却已显露无疑。韩公瑾看着项青鹭和冯震鸣,喜形于色,诚颜说道:“项老哥,冯堂主,你们可算来了啊,小女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爹……”韩瑜不满的娇哼道。 项青鹭莞尔一笑,道:“虎父无犬女,韩老弟教了一个好女儿啊,不错,很不错。” “项老哥过誉了,小娃娃何德何能能当项老哥如此赞誉,折煞愚弟了。” “爹,人家才不小呢。”韩瑜忿忿不平的说道。 谷梁泪几人和长春府半分楼的人离得近,听到韩瑜娇嗔,谷梁泪和言心并未有什么异色,就是皖衣好看的眉毛扬了一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瑜一愣,和韩公瑾望着皖衣,就见皖衣目不斜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挺了挺腰肢,昭显着无限美好的娇躯。韩瑜看着皖衣胸前层峦起伏的壮阔秀色,低头再瞧了瞧,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项青鹭和韩公瑾面面相觑,冯震鸣早就在皖衣伸懒腰的时候先一步垂首闭目,似在调养内息的模样。言心扶额苦笑,虽是生死之敌,但总能叫这个异想天开的魔门圣女弄的哭笑不得。谷梁泪的脸色阵青阵白,嘴角微颤,握拳的手指咯咯作响,强忍着没有一指头点死这个祸害。 韩公瑾轻咳一声,化解尴尬道:“请恕老夫眼拙,不知道诸位同道小友怎么称呼?” 谷梁泪瞪了皖衣一眼,皖衣嘻嘻一笑,收了身姿。谷梁泪抱拳一礼,和颜回道:“晚辈梁虚牖,见过韩府主。” 韩公瑾回了一礼,笑道:“江湖一脉,不论先后,对了,听小女说诸位也在卓城开宗立派?” “正是。” “这么说诸位小友和项兄也算是有渊源了啊。”韩公瑾朗笑道。 谷梁泪微微一笑:“不止渊源,晚辈家……楼中有人与冯堂主颇有交情,不算外人。” 韩公瑾眼中闪过一丝异芒,笑道:“如此甚好,哈哈。”韩公瑾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了,罗睺一句交游甚广的赞誉只少不多,很有分寸的没有探听三分楼的根脚来历,既然与半分楼有旧,那么此行夺宝一事又添了一分成算。 “韩府主,先别急着叙旧,替我们说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境况?”洛放晚扬声问道。 韩公瑾举目望去,石碑前众生百相,罗睺身在绿林,近草莽多,所以表面上和小碧湖游家公子游少知走的近些,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半分楼就不用说了,与长春府同气连枝,摆明了就是一个鼻孔出气,这一支虽说是长春府的名头,但韩公瑾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实则还是半分楼两人说了算,当然了,以项青鹭的老于世故和冯震鸣的稳重,自然不会让场面难看,十有八九宾主尽欢,其乐融融;至于这里最深不可测的三分楼,场中群豪无不侧目,就在刚刚,竟然还将两个顶尖高手留在了密林之外,换言之,那就是三分楼来的几个人足够应付眼前局面,或者说应付这里的一众江湖高手,另一个忌惮的缘由则是三分楼似乎与半分楼有点渊源,倘若三分楼与半分楼联手,恐怕到时候唯有在场的所有人齐心协力才有可能抗衡,当然这只是后话,眼下倒还到不了这般地步。 剩下还有世家这一支,慕容世家的慕容通,洛家洛放晚,林家鲁四言,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按道理该和三章府同知王贺章能攀上交情,不过王贺章自持身份,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一方大员,不同于江湖草莽,论身份地位,如果不算改头换面的谷梁泪,猿外谷中明面上到底还是王贺章为尊,代表的是大甘官府的力量。却不知世家中人最不在乎的就是王贺章这般不上不下的朝廷命官,洛林俱是豪族,别说区区三章府同知,就算三章府知府亲自前来,也未必能让世家中人如何。一个自持身份,一个不屑一顾,反倒别扭起来,干脆谁也不理谁,所以洛放晚才会扬声询问有过一面之缘的韩公瑾。 至于最后一支,龙蛇混杂,太平门梁不言梁不语兄弟,温家高手温虹,藏剑山庄追花留声谢平安,再加上一个断山门门主胡辑胡刑天,乍一眼看去颇显凌乱,却又更像江湖。如果分十份心思,项青鹭倒是将五份用在了最后这一支高手身上,这五人看着沉默寡言,不显山不漏水,有点格格不入的意思,但此行之中变数最大的多半就是他们。 第二千零四十五章 德尚大师 至少三分楼,项青鹭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念想,倘若真是天韬,说不得也要做个顺水人情助她们一臂之力,于公于私,皆是上上之策,只是可惜的是三分楼的楼主似乎不怎么在意,来了半天了,连石碑上的碑文都懒得看。 韩公瑾略略一瞧,心中明了,含笑说道:“洛少侠,慕容公,鲁大侠,此事说来话长,前因后果想必罗教主早有提及,不才就不耽搁诸位的工夫了,且随我这边来。”韩公瑾一指那块石碑,边走边沉声说道,“除了杜老前辈钓起的半块龟甲,其余猜测大都是因为这石碑上的碑文,诸位请看。” 一行人围到了石碑前,韩公瑾含笑向王贺章打了声招呼,王贺章神色颇显不自然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不料洛放晚慕容通几人竟然对王贺章视而不见,干脆就当没瞧见,着实让王贺章和难看,一脸阴霾,颇为羞恼。韩公瑾暗叹不已,以王贺章的心性,日后怕不是连自己也要怪罪上了,虽说长春府还不至于会害怕三章府的同知大人,但毕竟披了那件官服,秋后算账也是麻烦的紧,还得想方设法解开这个结。当然了,若是王贺章不识抬举,韩公瑾也不会一味委曲求全,在三章府的朝廷官衙里毕竟还不是他王贺章说了算的。 谷梁泪是没打算凑热闹,皖衣也满不在乎,其实以皖衣的性子,寻不寻宝的先不说,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谁找到宝贝,杀人夺宝才最省力,费尽心思破解什么秘密,何苦呢。谷梁泪懒散,风狸自然得过且过,巴不得能偷懒。其实论心智风狸并不逊色甘琦多少,只是着实懒的很,自从被谷梁泪从红尘宫那些老古董的师叔祖手里讨过来之后,风狸就彻彻底底的颓废懒散起来,成天不是和夜雨重泉斗斗嘴,欺负欺负她们两个,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活的那叫一个惬意。谷梁泪向来不怎么管她们,但看见了一定会说,说了风狸一定听,听完就忘,周而复始,也难为谷梁泪好脾气。以前谷梁泪和风狸陪李落南下掖州,拿着任重留下的那枚霸下钱去找麒麟盘口的时候,闲谈中谷梁泪风轻云淡的提过一句,风狸习得的武功名字叫春风十里,是刺客杀人的手段,谷梁泪当日只说了这个春风十里如果放在大甘江湖的奇功绝艺榜,当在前三五十之列,李落曾惊讶不已,但没有太多的感触,不过谷梁泪没有说的是红尘宫自从收录了春风十里这门绝学之后,数百年间风狸是第一个练成的人,而且造诣深浅就连谷梁泪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太懒,风狸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寂寂无名。除了武功,红尘宫那些个千年老妖怪亲自调教出来的暗杀好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只是寻常,博览群书也不在少数,单以杂学论,风狸在弃名楼里也是首屈一指。只可惜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偏生没什么出手的机会,怪只怪红尘宫兵太多将太广,连李落瞧了都眼红。 原本如果谷梁泪有意瞧瞧碑文,风狸也就勉为其难试着分辨分辨真假,如今看谷梁泪兴致乏乏,风狸高兴都来不及,躲在谷梁泪身后打起了瞌睡。就剩下言心了,言心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总觉得是上了一条贼船,心太累。 言心站在人群最后,抬头望着石碑上的碑文,目光闪烁,似有不解,亦有惊讶。鲁四言只看了几眼就不看了,歪歪扭扭,满石碑的蚯蚓,瞅着眼睛疼,瓮声喝道:“这玩意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看得懂!” 韩公瑾微微一笑,看不懂碑文的十有八九,包括自己在内,其实第一次看,甚至第二次,第三次,韩公瑾自忖自己的模样较之鲁四言也强不了多少,石碑碑文如同天书一般,根本瞧不出什么名堂。 “这碑文在下也不识得,不过德尚大师却认得这碑文上的字迹,就请德尚大师为大家解惑吧。”韩公瑾说完之后略微停顿,向着大昭寺的老和尚诚颜一礼,“此番广邀天下群豪,共襄盛举,便也是德尚大师的提议,大师胸怀宽广,在下着实钦佩的很。” 众人见状,装模作样也好,真心实意也罢,也都跟着韩公瑾一道向这位须眉皆白,一脸慈色,形如枯松,意却如冬去春来之木的老和尚行了一礼。石碑下闭目诵经的老和尚睁开眼睛,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口诵佛号,道:“大昭寺德尚和尚,见过诸位施主。” “大师,这石碑上刻的到底是什么,你给说说?”鲁四言急不可耐的问道。不远处游少知和温家高手温虹几人也聚了过来,听听德尚大师解一解这石碑上的玄妙。 和尚没什么架子,一脸慈祥,一掌立于胸前,另一掌以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做了一个说法印,指着石碑开口吐言道:“这石碑上的碑文老衲如果没有认错,应该是五百年前一个名字叫汤的国家的文字,这个国家很小,大概在现如今徽州和洛州交界一带,存世的时间很短,从立国到被其余列强诸侯吞并,前后大约不足六十年,鲜有记载留存于世,老衲也是机缘巧合,得到过一个破败人家的族谱和传记,这才知道世上曾有过这样一个小国,而传记上记载国祚兴衰的文字就和石碑上的文字一模一样,老衲才敢相互推敲印证,如果有什么老衲解错的地方,还请诸位施主见谅。” “大师父,你先说说看,不说我们怎知道对错。” “阿弥陀佛,且听老衲道来。”和尚微微一顿,徐徐道来,“靖二十三年,国危将至,邿国、鄅国、郕国兵齐,欺人号樊粮仓,意指成天阁,心如鬼,形胜白,然盟大小邾国信去无音,无兵,少粮草,锁国境,虎狼之心,弃百年之盟莫如天阁之宝。 第二千零四十六章 汤国秘宝 以贪心为祟,某知其不长,怎奈时不待我,遂藏异宝于招摇之山,待后人之用,凭此两物可镇一方,逐天下,一为武之韬,二为韬之武,汤后人慎用之,若无怀璧之能,遗招摇不出。这石碑上的碑文约莫就是这样,有些字老衲见过,有些是老衲推测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对错各有五成。” 游少知扬声问道:“敢问德尚大师,这些字中哪些是大师确信无异的?” 不等老和尚说话,慕容通微微一笑道:“若是这天阁之宝,武之韬和韬之武都是大师猜出来的,游公子莫非会就此转身下山?” 游少知一怔,慕容通话中略有讥讽之意,人已至此,就算知道了哪些字是老和尚认得的,哪些又是老和尚瞎蒙的,就像碑文上所刻,以贪心作祟,难道还能舍得下心里的欲望,就此下山不成。 游少知吸了一口气,和颜一笑,淡淡说道:“慕容公提醒的是,少知着相了。” 慕容通微微一笑,面无异色,只是心里却也有讶然之意,这位小碧湖游家大公子在江湖上的名望一向不怎么显,说起寒山小碧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名声在外的游家二公子游玉箫,至于这位大公子的确人如其名,少人知道的很,但如果只凭名声断吉凶,那慕容世家早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说,这里藏着两件宝物,一个是武之韬,一个叫韬之武,是这个名字叫汤的古国留下来的宝藏?倘若真是如此,晚辈倒是有几个疑问请教大师。”洛放晚沉声说道。 “请教不敢当,彼此印证吧。” “江湖传言,此地的异宝一为上古奇书天韬,另一个则是一把绝世神兵,大师如何能断定这武之韬和韬之武代表的就是天韬和神兵?还是此处既然是汤国埋葬秘宝的地方,前后数百年,我们又如何能确信这异宝还在,不会被汤国后人取走?” 众人窃窃私语,微微点头,洛放晚问的恰是众人心中所想。德尚和尚也点了点头,道:“这位少侠说的极是,老衲其实和施主有一样的疑虑,奇书天韬和神兵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猜测,老衲不敢断言这个猜测就不会出错,不过先有这碑文上刻的字迹,武之韬,凭借此物可以镇守一方,逐鹿天下,这样的异宝应该不会多了,恰恰还有一个韬字。另外一点则是杜施主偶然钓起来的龟甲残片,极像传说中的补天龟甲,而杜施主刚好知道奇书地略就是刻在龟甲之上。天韬奇书历经千年不曾现世,来龙去脉一向神秘,虽然总有历朝历代的古卷记载描述一二,但却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出现过,不像地略有迹可循,上一代地略之主就是素骥广陌和清游龙山两家共掌,到了这一代,据说就是大甘朝廷的九殿下。天韬地略,虽说来历不可说,但世人常常将二者并称,那么同起渊源亦有可能,地略如果是刻在龟甲上的,那么天韬也刻在龟甲上的可能性极大。” “此龟甲就是彼龟甲么?”冯震鸣沉声问道。 “以上只是牵强附会的猜测,其实我们几人,包括老衲在内敢将这个异宝武之韬与上古奇书天韬联系起来,缘由还因我们在这里找到的第二枚龟甲碎片。” “第二枚?在哪里?”众人齐呼道。 “正由王大人保管。”老和尚微笑道。 见众人齐齐注目看了过来,王贺章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韩公瑾朗笑道:“王大人,不如就将这片龟甲让诸位同道过过目吧。” 这一次王贺章倒是没有什么异色,脸色和悦的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比方才杜酌丢给罗睺的龟甲略微大些的甲片,断口古旧沧桑,看上去的的确确有些年头了。王贺章将残破的龟甲面朝众人,轻轻一翻,露出龟甲上斑驳陆离的痕迹,表面浮伤之下依稀有两个字,笔画清晰,此间众人里不认得这两个字的不少,但认得这两个字的人也不少,慕容通和洛放晚都认得,游少知也认得,那是两枚古字,一个是天,一个是韬。 老和尚没有卖关子,和声接道:“在这块碎了的龟甲上刻的两个字就是上古字迹天韬,所以前汤藏在这里的秘宝就算不是天韬,也必与天韬有关。”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再有怀疑只怕是说不过去了,种种迹象,就差将天韬摆在眼前叫人看。洛放晚也不再多说,颔首示谢,问了第二个疑问:异宝安在? 老和尚回头望着身后,忽然问道:“你们相信神兵有灵吗?” “啥玩意?灵?什么模样?男的女的?”鲁四言大声问道,倒不是有意取笑,看样子的确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神兵之灵,通灵的灵,能辨日月,分得清夏雨秋霜的灵。” 鲁四言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大和尚……师傅,你说的不是灵,是妖怪吧?” “老衲是个和尚,从小就信佛祖菩萨,自然也信鬼神,诸位施主不一样,敬鬼神者有之,但信鬼神的却不多,老衲说的没错吧。” “难道有剑灵托梦,告诉大师这里藏着异宝?”藏剑山庄追花留声谢平安皱眉问道。 “老衲没有梦到。”老和尚庄严肃穆,一字一句的说道,“老衲看到了,而且不是老衲一个人看到,韩施主、罗施主、王大人,还有胡施主都看到了。” “你们看到什么了?”众人各自望向身边先前已来到此地的几人。 韩公瑾扫了一眼身边诸人,没有隐瞒,沉声说道:“此事说起来真有点邪门,先前我们几个人来猿外谷的时候还是盛夏时节,大约两个多月以前,这里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山涧显彩虹景观,倒影在山崖之下的深潭潭水之中,然后就在我们五人眼前,一道流光,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竟然出现在潭水倒影的彩虹上,翩翩起舞。 第二千零四十七章 流光异景 舞了一套我们几个谁都没有见过,但精妙绝伦的刀剑绝学,前后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彩虹散去之后,那道流光才又沉入了潭底深处,不见了踪影。” 众人皆都称奇,项青鹭疑声问道:“在这之后,这异景是否还有出现过?” “项兄,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第一次看见流光的时候我们几个也不相信,都以为是天边彩虹和大雨过后一些不知缘由的景观叠出来的奇景,偶然而已,岂料自从那次之后,接连三次,每逢雨后都会出现这道流光,我们这才察觉有异。” “凡流光出现的时候,必有彩虹?”言心插言问道。 韩公瑾苦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想,前三次的确有彩虹为伴,但到了第四次,只是落了雨,没有晴天,那道流光还是出现了,只不过舞剑的时间短了些,只有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游回了潭底。” 言心美目亦有流光一闪,嘴角微微一翘,倒真是稀奇。石碑前的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到石碑后的崖下幽潭前,指点打量,似想看透这座不算大的潭水虚实。 言心向德尚老和尚躬身一礼,老和尚微微一怔,听他说话的人不少,但除了先前跟着韩公瑾一道行礼之外,话说完了,便再没有人向他行礼示谢了。 老和尚看着言心,很认真的回了一礼,笑道:“小施主请自便,说不定施主就是这潭中异宝的有缘人呐。” 言心微微一笑,告罪一声,缓步到了石碑后的幽潭水边。谷梁泪和皖衣早早过来了岸边,皖衣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也亏得是进山,这才好不容易穿了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若是赤着秀足,看她还踢不踢得了石子。言心目不斜视,将方才众人在石碑前的话简略说了一遍,皖衣很是好奇的蹲了下去,双手捧着脸颊,透过潭水水面往潭底瞅,似要瞧瞧那道流光藏在什么地方。 谷梁泪也觉好奇,神兵通灵这样的记载很多,诸如鸣金示敌,凡异宝现世必有异兆等等,远的不说,就说弃名楼里李落的那把鸣鸿刀,谷梁泪可是清清楚楚的记着李落以前没话找话的时候,献宝似的在自己眼前施展过鸣鸿刀,刀身里跃将出来的血红云雀看上去就灵动非常,说是通灵也不为过。只可惜了传言中的鸣鸿魔刀,刀出见血,若是魔刀有灵,知道自己给人拿来逗佳人一笑,指不定还要气成什么样子呢。所以李落沾沾自喜的那天谷梁泪便觉着鸣鸿刀中的血色云雀有些萎靡不振,很不情愿。但说像眼前潭底水中这样逢雨舞剑,经久不散,且还能有始有终,这已经超出神兵通灵的范畴了,差不多是小说异志里陆地神仙的手段。 纵然有人亲眼所见,谷梁泪也并未全然相信,非但谷梁泪如此,言心和皖衣皆是如此。 眼前的幽潭就立于断崖之下,横渡方圆不过百丈远近,着实不算大。潭水近处清澈见底,往外两丈再往潭心去的水色碧中泛黑,看起来潭水很深,目力难断深浅。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潭水中那一根根石柱,有些像漳州镜水湖面的模样,只不过这些石柱粗细均匀,有高有矮,高的出水丈余,矮的却还在水面之下,只能透过潭水看见石柱的轮廓。这些石柱看似立于此地的年头不短了,表面青苔斑驳,瞧着倒的确有百年之龄的意思,早已没了棱角,看着很像天然而成,不过一潭碧水莫名其妙的出现这么多石柱石笋,换成谁也不会把它们当成天然之物,恐怕也是出自当年刻下碑文的汤国族人之手。 “这些柱子,有稀奇?”皖衣歪着脑袋看着水面上的石柱问道。 “碑文上没有提及任何与此地机关有关联的线索,不过这些石笋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蹊跷,或许与石碑上刻写的汤国宝藏有关。” “他们有没有查看过这些石柱?”谷梁泪问道。 “嘿,在这荒山野岭的待上几个月,又没有琼楼玉宇,也没有嫦娥仙子的,要说没把这里里三遍外三遍的翻个遍,鬼才信哩。” 言心出奇的应和皖衣道:“嗯,若非翻遍此地没有找到线索,依我看他们也未必会广邀天下群豪来此,重宝当前,人岂能没有私心。” “还有一个原因。”皖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杜酌。”言心淡淡说道,神色中有些古怪,道,“这件事毕竟是杜前辈透露给他们知晓,三章府的江湖势力错综复杂,相互牵制且又相互制衡,很难齐心,只怕彼此也难相信别人,让他们共同守一个秘密的风险很大,谁也不敢担此风险,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也免了日后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皖衣眯着眼睛接道,“寒江翁选的三章府武林道眼光真的不错呢,而且他还知道地略的下落,嘿嘿,楼主不说,我们都不知道,真是把我们当外人呢。”皖衣可怜兮兮的说道。 谷梁泪当然忽视了我见犹怜的皖衣,凝神望着潭中石柱,石柱排列似乎没什么章法,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些石柱当真是汤国族人立在此处,想来他们也不会穷极无聊到给后人开个玩笑。 岸上围了不少人,皆都望着水中石柱指点议论,看来众人都将心思放在了这些不明来历的石笋身上。有人欢喜有人忧,至少世家诸人便是恼怒的很,当初三章府几家势力传信于江湖之上,只说了此地玄妙,当要智计高绝之辈才有机会得宝,但没有人说过须得擅长阵法,要不然以慕容林洛三家的实力,找一个阵道大家也非难事,不会像现在这样聚起的人武功倒都不弱,但若是论精研阵法可就差得远了,至少慕容通自讨阵法一道远不如慕容世家嫡长的大公子慕容溟胧。慕容世家独步江湖的七十二路摘星手其中九式便有阵法阵意蕴含其中。 第二千零四十八章 各怀心思 慕容世家这套绝学包罗万象,入野可草莽争锋,进爵可提刀跃马,纵横沙场,很是不凡。慕容溟胧在摘星手和扮月心法上的造诣在整个慕容世家年轻一代中无人能出其右,若是他在,把握自然会大些。洛放晚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倘若要破阵,慕容通或许略知一二,鲁四言十有八九没什么用处了,到时候这担子怕是还要落在自己肩上。 慕容通略显忌惮的看了长春府诸人一眼,项青鹭此人于阵法机关一道造诣在江湖上闻名已久,据说半分楼中很多机关都是出自项青鹭之手,就连释纤巧也赞不绝口,有半分小楼,十全青鹭的美誉,长春府找他来自然是有的放矢,看着意满志得的韩公瑾,慕容通暗自生恨,但也无话可说。 王贺章见此行众人心思都落在幽潭深水连同这些石笋身上,再无人理会此间真正的地主,三章府的地头蛇。王贺章向罗睺使了个眼色,罗睺咧嘴一笑,心里暗骂,柿子捡软的捏,怎么不让他们几个出头。但王贺章的示意罗睺可不能置之不理,排教是走水的买卖,大甘各州各府都有,听说以前的排教是一家,不过现在都散了,虽说天南海北各不相同,却有一处相通,少了官府撑腰,这排教的日子还真就不好过。在三章府,如果没有朝廷有意无意的暗助,罗睺还真不敢说能与断山门和长春府分庭抗争。 罗睺长笑一声,将众人的心思暂且引了回来:“王大人,这里这么多人,不如请你调度一二,也叫咱们齐心协力,破解这个宝藏的秘密,免得到时候起了纷争,反而辜负了杜老和德尚大师的一片苦心,诸位意下如何?” 罗睺说完,一时间没有人应声,要说德高望重,似乎怎样都轮不到区区一个三章府同知大人,如果不是因为顾及大甘朝廷的颜面,只怕早就有人对王贺章冷言冷语了。 场面有些冷,罗睺摸了摸脑袋,尴尬不已,至于王贺章的脸色,青红交加,难看的很。这时,项青鹭忽然开口接道:“罗教主所说确有几分道理,这水潭便这么大,如果谁都去,这些石柱上恐怕站不了多少人,若生罅隙反而误事,不如就依罗教主之意,让王大人拟个章程出来,是先后有别还是怎么都好,总比一哄而上强些吧。” 韩公瑾听罢连连点头,看着王贺章笑道:“在下亦有此意,王大人乃朝廷命官,说到规矩,想来在场诸位也挑不出什么理来,韩某人虽说人微言轻,不过倒也觉得王大人最合适不过。” 其实场中诸人都知道罗睺说的有道理,定个规矩,至少在异宝现世之前不会有人迫不及待的出手逞凶,面上至少过得去。至于异宝现世之后的事,众人心知肚明,所谓规矩到那个时候不过是一句空谈,谁的本事大,自然就是异宝的有缘人。不过就算罗睺说的有道理,但让王贺章来定规矩的确牵强了些,不过既然项青鹭都开了口,这点面子多多少少还是要给半分楼的,至于规矩谁来定,实则众人大都不怎么在意,所谓规矩,只是这里的人彼此忌惮和牵制的结果而已。 王贺章的脸色好看了些,再望向韩公瑾时眼神明显和善了许多。项青鹭不等有人提出疑虑,率先问向游少知:“游少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游少知一愣,连忙回道:“晚辈自当听候前辈吩咐。” 项青鹭又瞧了谷梁泪一眼,谷梁泪微微一笑,颔首应道:“但凭前辈吩咐。” “好,慕容公,洛少侠,鲁大侠,还有胡门主你们意下如何?” 慕容通笑了笑,些许小事而已,五过其三,用不着节外生枝,随即点了点头道:“我们并无异议,就按项堂主说的办。” 胡辑自然也无不允,项青鹭看着王贺章,朗声说道:“王大人,请。” 王贺章轻咳一声,踱了踱官家的四方步,抱拳一礼,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勉为其难立个规矩,除了潭心这些石柱,这里其余的碑文密林诸位都可以随意探寻,凡物所见者为其主,切莫争抢,更不可暗下杀手、巧取豪夺,若有违规矩者,本官当以律法而论逐出此地。潭心之石,这里共五支,每次皆去一支,居石上不可超过两个时辰,周而复返,能否破解异宝的秘密,诸位就各凭手段吧。” 慕容通笑了笑道:“王大人言之有理。”说罢,慕容通瞧了瞧场中诸人,笑道,“韩府主和胡门主各自为主,罗教主看来是打算和游公子携手一试了,三分楼有女眷,这么看来,王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就与我等试试机缘,不知道王大人可否赏脸?” 王贺章眼角抽搐,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好说,只要尊驾不笑话本官就行。” “岂敢,王大人言重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慕容通见无人提出异议,朗声喝道,“那就定下先后吧。” 这又是好一番争论,白天和夜晚当然不一样,夜里不好下水,下水之后也未必能有所发现,自然都想着白天的时辰,不愿轮到夜里,不过三分楼却是例外,谷梁泪对白天黑夜实无所求,唯一可虑的就是在这里要耽搁多久。 谷梁泪不争不抢,皖衣可不答应,早早看出半分楼与谷梁泪有旧,随即扯上半分楼的虎皮,仗着自己模样妖艳动人,再加上一身妖孽的功夫漫天要价,人人侧目,数番争论,到头来竟然还是三分楼的时辰最好,就算这样,皖衣犹自在那里忿忿不平,小声嘟囔着就该洒一滴水,全叫这些烦人碍眼的统统消失。这样的水自然只有红尘宫的红尘圣水才能办到,当然也就是说给谷梁泪听,只听得谷梁泪眉头大皱,很是不满,皖衣这才收敛了些。 第一支上前破解猿外谷秘密的是断山门胡辑连同四名江湖高手。 第二千零四十九章 成天花圃 胡辑这五人入山之后极为低调,只可惜场中诸客眼光毒辣,当然能瞧出胡辑一行诸人暗藏的威胁,索性心照不宣,联手先送了他们上去。 皖衣撇撇嘴,嗔道:“勾心斗角,这宝贝还没有找到呢就这样,到时候异宝现世,肯定会争的头破血流。” “如果是你的话怎么办?”风狸问了一声。 皖衣抿嘴笑道:“找呀,找不到的话就等。” “等什么?” “等有人找到啊。” “到时候抢过来?” “抢什么,嘿,君子动口不动手,兴许人家心肠好送给我们呢。” 风狸咧了咧嘴,好一个动听的心肠好,到时候想变成坏心肠只怕都不容易。 胡辑几人登台查勘石柱虚实,其余众人很有默契的散了开,一眼看去倒似没有人在盯着胡辑诸人,不过暗中留意自然是免不了的,一丝一毫的异状都会收于有心之人的眼中。不过这个有心人与三分楼一行实在是相差太远,众人皆忙,唯有三分楼几人无所事事,风狸没怎么留意石碑和幽潭,反倒盯着密林中几株挂果的大树瞅个不停,偷闲问了谷梁泪一声,谷梁泪应允,风狸便一溜烟去了林子里摘了不少果子回来,然后这猿外谷中就有了一副奇异的景象,众人皆在忙碌,而三分楼诸人席地而坐,围成一团,分着果子。不苟言笑的仓央月钩也似吃的津津有味,而皖衣更是狼吞虎咽,吃的不亦乐乎,就差与风狸争抢起来。还是言心吃相好看许多,斯文尔雅,还记得给老和尚送去了几枚果子。 猿外谷中暂且一派和睦,水面平静,未见波澜,谷中风和日丽,还是一副好景致。 —— 北地,鹿野那伽,早已秋尽冬来。 出了洞口,李落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劫后余生的喜色,喜色有三分的话,忧色就有七成。山洞外迷雾遮天,除了雾色更白一些,并不比山上的淡些。李落回身望去,身后便是鹿野那伽高逾千丈的绝峰,此刻也被大雾遮掩,唯见绝壁上的嶙峋山石,再往上就都什么也看不见了。 洞口就在鹿野那伽北麓,这里差不多快到山脚之下了,李落从雾中看到的那朵花就在离洞口不远的一块大石旁,花茎修长细弱,色泽却是鲜艳的很,迎风轻摆,看似惬意的很,但,这个时候的鹿野那伽可不是春夏的季节。 看着这朵自在小花,李落怔怔无语,如坠冰窖,就连飞鹏堡杀手走到身后也没有察觉。 “你受伤了。” 李落嗯了一声,良久便再无声息。飞鹏堡的杀手看看李落,又看看那朵小花,虽知冬日野地突然出现一朵花固然让人吃惊,但似乎还不至于让大甘的定天王震惊到这般地步。 李落没有将心中疑虑隐忧说出来,上山之前壤驷阙曾经说过登山那条道一路往东离鹰鸣角还有半月有余的路程,两者之间相去甚远。而当年李落炸毁骨雅祭坛,掉到山底被壤驷阙救起的地方应该就在鹰鸣角下的不远处,在那里李落见识了六月飞雪和百里花廊,便在那一河之隔的东西两岸。其实李落对秋霜降雪下的一朵鲜花没有半点吃惊,远的不说,单说埋在鹿野那伽山下的那座擎天巨城就远远比这朵小花更让人震惊,真正让李落惊疑不定的是倘若这朵花源自成天花圃,那么脚下之地已在灵河之东,从陷入地底,借道流沙河道,最后重见天日,从当初上山的地方来到灵河东西两界的这里,李落猜测在山腹之中耗费了四五日,相比壤驷阙决计不会说错的半月有余,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偷走了这段十余日的时间。李落二人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连同山里的那座雄伟巨大的城池也都是一个迷。 李落脸上的异色没有维持太久,便长身而起,和声说道:“先四处看看我们在什么地方,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洞口前的迷雾走了出去,飞鹏堡的杀手原本以为再往前走也会是和山上一样,处处迷雾遮天,哪知道山洞前的迷雾竟然不深,两人走了不过半刻光景就穿过了这片迷雾,眼前豁然开朗,天清气爽,日在当头。飞鹏堡杀手惊讶的合不拢嘴,李落倒早有预料,虽说吃惊,却也不算进退失据。身后的雾宛若白纱,自山巅倒悬而下,将鹿野那伽罩在了里头。这层纱,厚不及百丈,而且与迷雾之外的界域泾渭分明,就似被人织成了帘子挂在了鹿野那伽,极是罕见。 飞鹏堡杀手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嘘了一口气,目光往远处去,猛地呻吟了一声,颤声低语:“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眼前,坡下,无边花海、绿树、镜湖,交相呼应,便是这世上最了得的丹青大师也用不好这样的色彩和如此绚烂的格调,美的让人遍体生寒,不能呼吸。 这是李落第二次看见成天花圃,依旧难掩心中的震惊和骇然,这里不该是世间之物,只应该是仙家的妙笔生花。 飞鹏堡的杀手还在痴痴的看着漫天遍野的山花烂漫,早已忘了季节,忘了身后的鹿野那伽。李落没有去打扰他,就像第一次看见成天花圃时壤驷阙也是这样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这里是成天花圃,应该离灵河不远,李落环目四顾,果然,那条灵河就在西侧不远处,遥遥相望,差不多三四里的路程,近的很。如果所料不错,鹿野那伽的山中暗河河水就该汇入灵河之中,不过鹿野那伽南麓小溪小河不少,但却没有见过大江大河,以山中那般宽阔的河道计算,如果到了夏秋之季,水量充沛,鹿野那伽南麓的溪流肯定来不及泄流,唯一的可能就是还有一条地底暗河,贯通整座鹿野那伽。想到这里,李落忽然记起往生崖下的那条冥河,说不定会是这条灵河的枝叶。 等到飞鹏堡杀手收敛惊讶神色,恢复了几分清明。 第二千零五十章 芥子身 李落轻咳一声,一指灵河,和声说道:“我们先去那边,寻路返回骨雅。” 飞鹏堡的杀手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走了半晌,才低沉问道:“这是哪里?” 李落没有隐瞒,平声说道:“这里在鹿野那伽以北,前面那条河叫灵河,那里,”李落侧目扫了一眼,“叫成天花圃。” “花圃?何人所为?” “不知道,我只是第二次见。”李落叹了一口气,鹿野那伽挡住了太多极北荒原的秘密,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只是李落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却不知道还有多少。 到了灵河河岸,两个人又一次被眼前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条宽阔的灵河河面上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分为二,靠近迷雾雪原的一侧满是浮冰,靠近成天花圃这侧却是一江春水。在河面之上,雾也在,依旧从中而分,有浮冰的那侧就有雾,盘旋在浮冰之上,只是未曾向没有浮冰的那侧雷池一步,似是这里的河面有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而河面以上的虚空之中亦有一般无二的一堵墙。就见有西边迷雾分出小团投石问路,偷偷飘了过去,然后就在眨眼间如冰雪消融般消失不见,运气好些的,尚还能逃回去。 飞鹏堡的杀手已经有些麻木了,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苦笑道:“别问我了,这里的景物没有一个是我说得出来历渊源的。” 李落从灵河对岸收回目光,河岸边有浅浅的几处水洼,李落蹲在一个水洼旁,道:“先收拾一下伤口吧,后面的路还有的走。” 飞鹏堡的杀手看了李落一眼,转身去了别处,看似不惯在人前裸露身子。李落暗自狐疑,莫非这飞鹏堡的杀手是个女子。 这次李落受的伤不少,不过还好都不算要命的伤,最重的伤一个是后背被石片刺进去的伤口,伤口有些大,颇为棘手,剩下的还有肩伤和断了的肋骨,都是须得耗日子将养的伤势,其余小伤林林总总十余处,倒没什么大碍。 后背的伤口血块都已结痂,李落忍痛将血痂揭开,用水洗了干净,再用贴身藏着的军中秘制伤药,撒上之后扯了布条包扎起来,疼的李落冷汗直冒,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等收拾好了伤口,李落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手里还余了点伤药,药量很少,但药效极为霸道,不知道飞鹏堡那人可还能用。李落刚要开口询问,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就在这时,忽听绿草丛后传来飞鹏堡杀手的一声惊呼,是魂飞魄散的那种惊呼,李落一惊,身形如电,闪身掠过草丛,就见飞鹏堡杀手摔倒在水边,一条蛇形之物紧紧的缠着他的双腿,好似将他缓缓往灵河深处拽了进去。 李落脸色微变,未及分辨腿上的蛇形之物是什么,鸣鸿出鞘,划过一道流光,那蛇形绳索应刀而断,落入水中几个眨眼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水底搅起泥沙遮住了视线,还是混入水底淤泥中偷偷溜走了。 束缚已去,飞鹏堡杀手手忙脚乱的慌张挣扎起来,李落眼角余光瞥见一丝非礼勿视的景象,忽地一滞,忙不倏回过头去,低声说道:“我去那边等你。”说完之后,李落就急匆匆先行离去。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李落等了等,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已披上李落的外衣,李落张口结舌,闷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嗯……” 那人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你看见了?” “没看见!”李落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敢发誓?如果骗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不至于吧……” 那人哼了一声,靠近李落几步坐了下来,低头抖弄着袖口。李落不矮,但身形消瘦,这件外衣不算宽大,没想到穿在飞鹏堡杀手身上竟然还有盈余,足见那人身材纤细,不过若非如此,也塞不进去那黑布之下,不知道黑衣罩着的究竟是什么,似乎是个桶,但抵得住断龙石万斤之力,就算是桶也绝非等闲人家的桶。这些让李落惊讶惊讶也就罢了,而叫李落失魂落魄的是方才看见的一幕,小小池塘里,那人白皙的身子不着片缕,从上身看瘦骨嶙峋,与男子无异,不过就是那在水下时隐时现的下半身,李落好似看到了雌雄皆有的特征,让李落好半天没缓过神来,莫非是水花的缘故,自己看走了眼。 李落还在发呆,那人倒是神色平静如昔,甩了甩衣袖,淡淡说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语气很平静,好像在告诉李落今天是个晴天一样,但李落却听得出来那人言语之中的决断,倘若李落真的说了出去,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就一定不会放过李落,无论杀不杀得了,会不会失手。如果常人说这样的话,很多人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换成一个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就不一样了,即便是李落也免不了心寒,若是被这样一个杀手不计生死的惦念着,想来日后能闭眼睡觉的日子也就没多少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重重应声,心念一转,那人说的这么郑重其事,难不成自己刚才看见的确有其事?李落自然不好求证,说不准他会暴起发难也未可知。 李落在纠结是他还是她的时候,那人抬头看着李落,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末了终化为无言,转头看着鹿野那伽,脸上有说不出的箫索。 李落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生硬的回了一句,想了想,接道,“那座芥子身是我门中代代相传的至宝信物,师父在七年前传给我,现在,毁了……” 李落一怔,那人所说的芥子身应该就是黑衣下罩着之物,能挡住断龙石那么久,说是至宝半点不为过,说是信物恐怕就更是了。 第二千零五十一章 灵河 要不然那人也不会落个赤条条的下场。 那人回头盯着李落,一字一句的说道:“那里是我所有的东西,都得算在你的头上。” 李落一阵牙疼,讪讪问道:“很贵吧?” “哼,大甘的定天王,出得起价。” 李落很是窘迫,早前在山上请那人断后的时候就答应过要加钱的,如今再加上山腹中毁了的这件芥子身,还不知道得赔人多少银子。 “该赔,事出有因,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只是你师门信物代代相传,一朝尽毁,总是有些遗憾吧。” 那人脸上杀气尽显,咬牙切齿的说道:“那里有我养了十几年的寻引蜂,化血蛛,六翅蜈蚣,还有吞天蚁,全都和芥子身丢在了山底,你说呢!” 李落听罢脸都绿了,虽说猜到这件芥子身定然另有乾坤,但想到一个人赤裸着缩在里面,身子上爬满了形色各异的毒虫,那副模样着实可怖,一想起来就能叫人毛骨悚然。 “只要赔得起,我绝不会推脱。”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心有余悸的说道。 看见李落这般诚恳模样,那人脸色略微好了些,淡淡说道:“你大可放心,在山腹中你救我一命,机关下虽是被你连累,但如果不自救,我也活不了,飞鹏堡做事一向公平,我不会随口要价。” 李落笑了笑,颔首示意,其实李落很想问问那人的傀儡术到底有什么玄妙,如今衣衫尽去,是否还能施展那鬼神莫测的傀儡术,不过李落还是忍住了,免得恼了人家,到时候狮子大开口可就不好了。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李落岔言问道。 那人不应声,李落自讨了个没趣,复又听那人淡淡说道:“叫我灵河吧,没有名字好像也不方便。” 灵河,好敷衍的名字,李落摸了摸鼻尖,开口试着唤道:“灵河……嗯……” 自称灵河的飞鹏堡杀手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当然听得出来李落话语中的犹豫,是不知道该叫自己是姑娘还是公子。 “哈哈,灵河,这名字倒也不错,贵门是有削发的习惯么?” “你是想问我是尼姑还是和尚?”灵河冷冷说道。 李落尴尬一笑,问当然想问,不过问不问的出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李落装糊涂,只当作没听明白,起身看着眼前这条灵河,思索该如何越过鹿野那伽返回草海。 看着看着,李落并未察觉到异状,但在此灵河的眼中,就看见李落一步一步向彼灵河河心走去。灵河初时颇觉惊讶,不过在李落身边有些日子了,大概知道点李落的本事,也便没怎么在意,直到李落越走越深,渐到河水没过了腰间,竟还没有停步的意思,更甚者竟也没有回头的意思,灵河这才知晓事有反常,连呼三声,李落充耳不闻,灵河霍然起身,也不见身子怎么动,挥了挥手,水中李落身躯忽然僵硬起来,一举一动格外生硬,像极了提线的木偶,不过依旧还是在往河心去,直到水没了胸口这才勉强站住。此灵河脸上显出一抹异样的红晕,看似格外吃力,待李落站定之后,低喝一声,水中的李落仿佛被人揪着背心抓了回来,直挺挺落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灵河大口喘气,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竟将这位飞鹏堡的绝顶刺客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当初被异鬼围困时也没这么筋疲力尽。 落地之后,李落一声闷哼,醒转了过来,喉咙里含着痛楚疾声喝道:“不要看那条河!” 李落狰狞的表情吓了灵河一跳,下意识想要看一眼,忽然记起李落的告诫,忙不倏将头低了下去,心跳加速,砰砰直响,恍惚间似乎眼前那条河里有什么东西在细语呢喃的呼唤着,要将这个灵河也纳进那个灵河里。 过了半晌,李落才挣扎着坐起身来,吐了一口浊气,开口就说道:“你这名字起的当真能要人命。” 灵河一皱眉头,救人不说,怎么反倒埋怨起自己起的名字不好了。李落只是抱怨一声而已,道了一声谢,缓缓说道:“我听到那条河底有什么东西在叫我的名字,明知有异,我能察觉到你在我身后的一举一动,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那种感觉很奇妙,现在想想当真让人毛骨悚然,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你救我上来,大约我会把自己活活淹死在这条河里。” 灵河没说话,就在方才,他也隐约听到了河底的呼唤声。李落没有歇太久,勉强爬了起来,水渍未干,大汗业已淋漓,沉声道:“河边不是善地,不宜久留,先避开这里。” 灵河应了一声,两个人后退了几十丈,攀上一块大石。李落遥望灵河,河水幽幽,深不见底,从这边看着灵河,好似那条河水面之下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岸上,有一种隔绝了时空的凝视的错觉。 河古怪,山凶险,花难解,李落茫然四顾,却发觉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天大地大,竟无出路。 “我们可能被困在这里了。”李落喃喃低语道。 灵河沉默不语,半刻之后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解石牢机关的秘密?” 灵河问的是断龙石下那些杂乱无章的裂纹,李落一怔,明白灵河的话中之意,这是在怀疑李落,换成是李落自己,恐怕一样也会怀疑。谁能料到在鹿野那伽山腹中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擎天巨城的城墙狼洞陷阱中竟然会出现奇变十九数,设下这道谜题的人,题意和当初东海鬼船上的十九个黑影有相似之处,题解却暗合道观天书的算术,隔了千山万水十万里,这些牵引着李落的东西竟然又出现了。 当巧合太多的时候,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谜题虽说解了,但留给李落的是一个更大的谜题,是否会像邓王李玄嗣曾经向李落的告诫,本以为只是巧合,却不知道所有种种都只是一张无形大手一步步的算计。 第二千零五十二章 大衍之数 猿外谷中。 轮到三分楼搜寻潭中石柱的秘密,说实话,谷梁泪几人兴致的确不高,皖衣嫌麻烦,一心等着有人解了秘密之后她再出手打劫,仓央月钩最单纯,姐姐让他来帮忙他就来了,让打就打,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让他动脑子?那要看仓央月钩乐意不乐意,如果不乐意,就算他能瞧出什么虚实秘密也不会说出来,算来算去,也就言心会动心思破解这些潭中石柱的秘密。 所以当言心跃上潭中石柱时,身旁空无一人,等着言心回头,却发现谷梁泪和皖衣一行众人整整齐齐的在岸边站了一排,目光灼灼的看着言心。皖衣压低了声音,却没有刻意功聚成线,偷偷问风狸:“你猜她能解开这些石头的秘密吗?” 风狸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你觉得她解不开?” 风狸又摇头。 皖衣翻了个白眼,喝道:“你是拨浪鼓吗?就知道摇头!” 风狸指了指水潭一侧的一块山岩,疑惑问道:“把那里炸开,泄了水不是更容易看么,干嘛非要这么麻烦?” 皖衣愣了愣,讶然说道:“你不傻啊。” 风狸木呆呆的回道:“还行,谢谢你心疼我。” 皖衣一愣,让风狸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道谢弄的有点骑虎难下,连忙轻咳一声,也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五行里说了水藏金,前些日子他们不是在水底看见一道会舞剑的流光吗,怀疑是神兵之灵,如果潭水干涸,兵灵说不准会逃之夭夭,一把没了灵气的神兵只能是凡兵,不算神兵,这些人可舍不得呢,当然要先找找看,如果还是找不到,到时候说不定就有人要炸开这岸堤了,不过这样一来,”皖衣坏笑一声,“老头的茅屋十有八九保不住了。” 风狸一脸敬佩的看着皖衣,然后一溜烟跑去了另外一边。皖衣伸了伸懒腰,笑嘻嘻的看着潭水正中啼笑皆非的言心,忽地,脸上笑容一僵,转头盯着身边不知为何嘴角带笑的谷梁泪,吸了一口气道:“我心疼她!?你家那丫头话里藏话,取笑我比她还傻呢!” 谷梁泪忍不住轻笑出声,皖衣这才回过味来,堂堂魔门圣女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给捉弄了。皖衣脸色数变,很是不忿,然后竟就可怜兮兮的往谷梁泪身边凑,楚楚可怜的撒娇嗔道:“楼主……”声音软腻绵长,能让男子销魂,也能让女子断魂。 仓央月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略带惊恐的看了皖衣一眼,头也不回的去了水潭另外一端。谷梁泪也免不了一阵恶寒,使劲将黏上来的皖衣往外推了推,皱眉轻语道:“人前闲言碎语,你就……” “嘻嘻,我才不怕。”皖衣我行我素,很是叫谷梁泪头疼,干脆躲去了潭中石台上,皖衣像道影子,也跟了过去,若不是石台小了点,皖衣一定会再凑到谷梁泪身边。谷梁泪暗叹,就不能给皖衣好脸色,怎知她这般黏人。 一番波折,谷梁泪三人都去了潭中石台,风狸见状一屁股坐在岸边石块上,双手托腮,困倦迷离的打哈欠。不过比起仓央月钩,如此模样的风狸倒也还算好,仓央月钩双手枕在头下,就这样躺在岸上,抬头望天,好半天也不动一下。 三分楼众人的模样着实叫其余众人大为不忿,若是不想好好破解这潭中石台的秘密,刚才争论先后的时候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暴殄天物莫过于此。 石台上言心仔细看着露出水面和隐在水下的石柱,每一根都只有尺许粗细,而且几乎一模一样,言心断定这些石笋必属人为而成,但是将这些石柱立在这里的用意是什么,一时半刻却也没有头绪。 上了石台,谷梁泪也就不好再得过且过,定神仔细查看四周,石柱一共有四十九根,有高有矮,彼此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看似凌乱,不过却有些莫名的韵味,好像是什么轨迹,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在听过了异宝传说之后的臆想猜测。 时辰到了,言心眉头紧锁,不像是看透了这里的秘密,也不像方才鲁四言那般浑浑噩噩、全然不知的样子,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不知道该往哪处去才能解开这个秘密。谷梁泪轻呼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隐隐有了几分好胜之心。谷梁泪抬头看了一眼岸边等着上台的游少知几人,没好气的向一旁坐在石台上脱了鞋子戏水的皖衣唤道:“走了。” 皖衣拎着鞋子,也不穿上,就这样赤着脚,笑嘻嘻的点点头跟着谷梁泪上了岸,那般慵懒的风情,就连小碧湖游家的大公子也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被皖衣一个含情脉脉的飞眼撩的面红耳赤,险些一脚踩进水里。 众人离开了岸边,谷梁泪看着言心问道:“方才你可有瞧出什么吗?” “好像是个阵。” “石柱一共有四十九根。” “会不会是?” “大衍之数。” 言心露出思索神色,轻声低吟:“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故留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里会暗合道家鸿蒙紫气之说吗?” “如果是,有一个人倒是可以问一问。” “德尚大师。” “嗯,早前他说得过一本关于汤国的传记,如果五百年前的汤国立道为国教,那么这本传记中应该会有记载。” “哎呀,你们别忘了一件事。”皖衣忽然在一旁插言说道。 “什么事?” “这人心啊可比什么天道五十,遁去其一复杂的多,你们问是可以问,问完了该想想接下来的事,要我说啊,还是用几滴水,把他们都打发了最好。” 谷梁泪和言心不约而同的忽略了皖衣的后半句话,但前半句却提醒了谷梁泪和言心,只要有人,就会有恩怨,人之悲哀,就在于江湖。江湖人都说自己是江湖走马,风里来,雨里去,正因为身不由己。 第二千零五十三章 九宫阵 所以才会有人心如鬼,恶如悲风的意思。钱财美人权势名望,总有一样是江湖人要争的,山外如此,山中亦如此,更遑论是传言可以定天下的奇宝天韬,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天韬,一把神兵,一本绝世秘笈,也足够一人称雄一方,富贵一世了。当五个人聚在谷中整整数月,忽然广邀天下英豪,看似是技穷之后的无奈之举,但究竟有没有暗算谁也不知道。从一开始,皖衣就根本没相信过这个所谓的武林盛会,魔门圣子,见多了那些尔虞我诈,诡计阴谋虽说不是家常便饭那种程度,也是信手拈来,比起自小在白道牛耳的大隐于市和方外之地的红尘宫长大的两人,皖衣的江湖历练是要胜过谷梁泪和言心的,无关才智,只是那一分警觉和怀疑。如果阴沟里翻船,中了暗算,不管是大隐于市的传人还是大甘王妃都已经不重要了,到时候只是两个女流之辈,一旦被人知道了身份,恶从胆边生,恐怕还会引来更甚的悲剧。 所以,皖衣能杀人的时候一向不废话,这一次身边有言心和谷梁泪,马上就变得束手束脚,很不方便。 谷梁泪看着说完之后就笑嘻嘻一言不发的皖衣,心中微动,轻轻点了点头。言心自然不会道谢,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去到石碑前,找了德尚和尚请教关于汤国的事。 言心不在,皖衣不知道去了哪里,风狸悄悄走了过来,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二小姐,那些柱子我好像在哪见过。” “咦?在哪里见过?” “在咱们楼里。” “楼里?”谷梁泪一怔,皱眉看着风狸,柔声责道,“你又乱翻人家东西了。” 风狸吐了吐舌头,娇憨说道:“不是咱家嘛。” “那也不许乱碰,尤其是竹林旁的小楼。”谷梁泪凝声叮嘱道。 “知道啦,那竹楼除了二小姐,旁人都不许进呢,公子可小气了。” “哎,你啊,没大没小,先说在哪里见到的柱子吧。” “呃,也不是柱子,就是柱子排列的形状我好像见过,可不是我乱翻东西看见的呢,就是前些时候,公子军中钱将军他们在的时候推演过一个阵法,既能打仗,也能用在江湖争斗上,一点也不比咱们宫里的剑阵简单,我瞧着好奇,就多看了几眼,他们几个人倒是挺热心的,也不避着我,还和我讲解了其中的奥妙之处,阵法好像是叫九宫阵,有什么三奇六仪九宫八门,里头那个叫开八门的变化里好像有一副和水潭里柱子的排列很像。” “九宫阵!”谷梁泪眼中异芒闪烁,九宫阵除了九位六仪和三奇,的的确确还有八门的变化,如果风狸说的对,那么八门变化源自八卦,同属道家,倒也说得通。 “二小姐知道九宫阵?” 谷梁泪白了风狸一眼,许钱义知道不避讳你,难道就不许李落不知道避讳自己的发妻。不过转眼谷梁泪就有些发愁了,李落倒是的确和自己提过军中有一套源自上古的阵法九宫,连来历谷梁泪都知道,可惜的是唯独没听李落讲过九宫阵里的诸般变化,哪知道今天会碰上呢。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这是将天道变化的,如果以天道变化,藏八卦于其中,魄力不可谓不大,但若没有惊世造化之能,说不得也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就在谷梁泪沉吟思索之际,言心问完回来,沉声说道:“道家存世远比汤国久远的多,据德尚大师所言,汤国将立之时未必有佛,但道家定是有的,是不是国教就不好说了。” “如果这个地方是按照道家道经的寓意设计也有可能。” “的确有这个可能。” “你觉得会是八卦么?” 言心眼睛一亮,问道:“你看出来了?” “暂且没有,只是风狸觉得潭水中的石柱或许是八卦。” “八卦藏周天,隐去其一,这倒也是个主意。” “你觉得太简单?” 言心微微一笑道:“怎会,八卦卦说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八卦集诸天变化于其中,任一处变化里都可以藏着遁去的一,对于布阵之人来说不难,但对破阵之人来说就要耗费数倍的心力和工夫,若是能找到门所在的位置,破阵水到渠成,如果找不到,单凭运气破阵的话数年时间也未必能得其门而入。” “聊什么呢?”皖衣突然冒了出来。 “你去哪了?” “嘿嘿,闲着无聊,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玩的。” “什么是好玩的?” “那就多了,这里山清水秀的,看看有没有上好的风水宝地,有没有野狗叼食……” 皖衣越说越离谱,言心眉头大皱,只觉得自从见了谷梁泪之后,皖衣整个人就变了,一点也不像原来的迷情圣女。 谷梁泪叹了一口气,也是头疼的很,柔声说道:“你觉得这潭中石柱会是八卦么?” “八卦?”皖衣眨了眨眼,看也没看水潭一眼,就开始扳着指头数了起来,“如果是八卦的话,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艮为山,兑为泽,坎为水,离为火,八个经卦中的两个为一组,则构成六十四卦,爻有阴、阳两类,每卦又有三爻,表天、地、人三才,然后有天文、地部、人事,这里是潭中水,立水之柱,就先不说八卦图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单说变化,八卦还能连洛河九宫数、先五行和后五行,再有五音逆行之理,祖还易象之意,听说还有什么先天八卦图和后天八卦图,先天八卦图中,乾兑居首属金,次以离属火;又次震巽属木,又次之以坎属水;终于艮坤属土。后天八卦图中,也是乾居首而逆转。 第二千零五十四章 石柱的秘密 自乾兑之金旺于西方,次转为离火旺于南方,又次转为震巽之木旺于东方,再次转为坎水旺于北方,而土旺于四季,所以退艮坤以后终;这里头又是方位,又是变化,错一个都错,太费时费力了,还有就是,万一五百年前布阵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懂,瞎摆一通,那就有意思啦。” 谷梁泪和言心吃惊的看着皖衣,像是头一次见她,看得皖衣都似有些羞赧,难为情的转过头去,就见一旁风狸张大了嘴巴,眼睛里分明写着:原来你不是个傻瓜啊几个字。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言心虚心请教道。 “其实也简单。” “哦?” 皖衣深吸了一口气,提气娇声问道:“项堂主,潭中那些石柱是八卦图吗?” 谷中骤然一静,言心与谷梁泪相视一笑,皆是莞尔,果然还是要皖衣这样的人才更易解开眼前的局面,便叫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再无龌龊可藏。 远处项青鹭一怔,愕然不解,却不想是冯震鸣头一个明白过来,朗声笑道:“形似八卦,未得其门而入,你们已经解开了?” “没有,下次再找找看。”皖衣挥了挥手,笑道。冯震鸣抱拳一礼,哈哈大笑。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已开始琢磨这幅似是而非的八卦图。此行猿外谷中最大的变数就在三分楼,而三分楼里的变数,不在谷梁泪也不在言心,而是皖衣。 慕容通和洛放晚也开始思索起来,一半是思索潭中石柱蕴含的秘密,而另一半则是惊疑三分楼的那个绝世尤物为何会突然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损人利己的事常有,损己利人的事少见,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色渐暗,这里早有火把,不过毕竟还是不如白昼,皖衣更是嚷嚷着要去睡觉。谷梁泪和言心商量了商量,告辞众人出了林子,有先前进山的三章府诸人搭建好的草屋,虽是简陋,但也比风餐露宿好得多。柔月和仓央嘉禾也被安置在了林子外的草屋之中,见众人回来歇息,打了个招呼便各自睡了。 翌日清晨,就属三分楼里的人起的最晚,梳洗吃饭过后日已上三竿。谷梁泪望着谷口,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理由下山赶路,对汤国的宝藏昨日才刚兴起了点的兴趣,一夜之后似乎又不剩下多少了。皖衣却似兴致还浓,催促着几人快些去到崖底那边,隔了一夜,说不定有人已经解开了汤国宝藏的秘密。 谷梁泪定了定神,看着仓央嘉禾似乎并没有动身下山的意思,柔月在谷中倒也自在,脸上多了几分笑容,隐约还有些羡慕,大约隐居在这样一处四季如春的妙境也算不错。皖衣和言心已经先走一步,谷梁泪看着仓央嘉禾和声说道:“不管能不能破解异宝藏处的秘密,三日后我会离开这里,不能再耽搁了。” 仓央嘉禾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谷梁泪瞧着单薄的仓央嘉禾,有点说不出意味的心酸,暗自一叹,转身刚要走,忽然衣摆被人轻轻扯了一下,不等谷梁泪回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传音入密的细微声音:“如果我不见了,月钩就先烦请你带在身边,日后我会去寻他。” 谷梁泪一怔,仓央嘉禾这句话没头没脑,很让人费解,谷梁泪刚想问明白,就听身后轮椅微微一动,仓央嘉禾径自去了一旁,好似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一样。 谷梁泪没有回头,身子也只是微微一顿,一息之后,便已举步往密林而去。走了两步,谷梁泪停了下来,轻蹙娥眉,瞧着躲在草屋一角的风狸,喝道:“还不快走。” 风狸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磨蹭了出来,被甘琦锐利的目光一扫,这才加紧了步子,跟上了谷梁泪。 崖下幽潭边还是那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不过都比三分楼里的诸人来的要早得多,先后有序,倒也没有人坏了规矩。人聚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岸边和石碑下,或有议论,大多时候都在窃窃私语,极少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推断说与旁人知晓。 昨日皖衣有意告诉众人潭中石柱形如八卦图,今个场中诸人皆都仔细推敲起来,气氛陡然有了一丝紧张,朝乾夕惕,唯恐比他人晚了一步。皖衣东瞅瞅,西逛逛,不务正事,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言心还在,碑文上有些字迹已被风雨侵蚀的看不清楚了,言心看了半晌,试图将消失的字迹推断出来,不过时隔久远,对于汤国言心也所知不多,想凭借一篇孤立的碑文很难推断出什么,绝非一日之功。 风狸还是那副模样,闲闲的待在岸边,要么丢着石子,要么将岸边的石块堆起来,越堆越高,塌了之后再重新堆一个,乐此不彼,幼稚的很。 如此过了两天,言心终于能断定碑文上应该没有玄机,若有异宝,线索一定在潭中石柱身上。但是即便皖衣说了有可能与八卦有关,但数天间哪怕是绞尽脑汁,依旧无法分辨八门的位置。 再过多半天就满三天之数了,时辰一到,谷梁泪便决意出谷,不多留片刻。自然,谷梁泪也仔细琢磨过潭底石柱排布的图案,与八卦图似是而非,确没什么头绪,尽力便是了,结果好坏,谷梁泪实不怎么在意,到时候言心和皖衣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最好还是愿意留,省得路上麻烦。 不过让谷梁泪没想到的是没等三天到了,麻烦就先一步上了门,这回还不是外人,而是风狸。谷梁泪闭目养神的时候,风狸悄悄走了过来,凑近谷梁泪耳旁低声说道:“二小姐,我解开了。” 谷梁泪睁开眼睛看了看风狸,风狸又说了一遍:“二小姐,我解开潭中石柱的秘密了。” 谷梁泪定定的看着风狸,风狸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谷梁泪一阵无语,实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 第二千零五十五章 再等一天 眼看就要离开猿外谷,风狸这个时候解开宝藏之谜,这个消息那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让谷梁泪好一阵子的犹豫。 “如何解?”谷梁泪强提精神,若是风狸解开潭中石柱的秘密,谷梁泪倒也想听一听。 风狸没说话,蹲在地上画了起来,以一根石柱为轴,以水为面,分八方界域,先将潭底的石柱倒影在天上,后将这八方中已存在于潭水中的石柱折叠过去,这个折叠也不是简单对折,而是用一种形如梯形有减有增的折法,每一个方界中空缺的一块里还有小半是折叠重合,之后才补全每一方中的另外一半,这整个周天就完整起来,最后形成了一个似圆形的苍穹八卦图。 谷梁泪心思敏锐,在风狸画出第一个方界的时候就明白了过来,当年设下机关谜题的人的确是依照八卦图布阵,而且如果风狸没有画错,那么应该是后天八卦图中的一副,只不过不是简单的后天八卦图,而是一副经纬空间的八卦图。此图分前后上下左右,面非面,点非点,破阵的关键就在于破阵的人怎么看,非异想天开之辈极难明白这种经纬空间的图形,而且常有人就算知道的破阵之法,依旧看不出这经纬空间里的图形。除此之外,还要能补上缺失的八块,每一方界都有残缺,如果不知道填补的办法,眼前所见也只是一张残缺不全的图案,眼力、想象力、对八卦图的了解和天元算术的淫浸缺一不可,说难极难,说不难,倘若灵犀一点,就像风狸这样的,说解开也就解开了,同样对于谷梁泪而言亦是一点就通。 风狸说完之后伸手将地上的图案擦了个干净,然后迷迷糊糊的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怔怔无语,风狸得要聪明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人看着这么傻。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解开了八卦图的秘密,再找八门就容易多了,但凡知道八卦图的都不算太难。 谷梁泪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疼,若是解得开又不告诉言心和皖衣,似乎有点不妥,如此做法稍显不够地道,若是说了,必会多事,谷梁泪又不愿耽搁,颇有点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皖衣不知道从哪里游荡了回来,左右看了看神色古怪的谷梁泪和风狸,再瞅瞅风狸脚下明显被抹去的痕迹,微微一愣,吃惊的说道:“你解开了?” 风狸茫然看着皖衣,愣愣说道:“解开什么了?” 皖衣左看右看,风狸怎么也不像是那个能解开幽潭秘密的人,随即转头盯着谷梁泪,低喝道:“那就是你了,楼主大人,你真的解开这个秘密了?” 谷梁泪摇摇头,淡淡说道:“没有。” “没有解开?” “不是我解开的。”谷梁泪想了想,还是打算据实相告。 皖衣愣了愣神,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风狸,好半天才说:“我真是看走眼了。” 风狸看上去傻乎乎的笑了笑,皖衣眼皮一跳,风狸这个模样说不出的奸猾狡诈,十成十被她卖了还要帮着她数银子。 “你打算怎么办?” “一会也告诉她吧。”谷梁泪淡然说道,这个她是指言心,皖衣撇了撇嘴,颇是不以为然,看着石碑左近与冯震鸣交谈的言心,压低声音道:“告诉她干嘛,她那人太刻板,没意思。” 谷梁泪挑眉看着皖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还用说,再简单不过了。”皖衣嘻嘻一笑,提气扬声刚要说话,忽然一股劲风压着舌尖窜进了喉咙,呛的皖衣直咳嗽,边咳边抹着眼泪委屈道,“你想杀了我吗?” 谷梁泪一怔,连声致歉,没曾想皖衣竟然真的没有防备自己,任凭自己的内劲压住喉舌,差点没背过气去。谷梁泪歉然一笑,拍了拍皖衣后心,轻声说道:“再等等。” “等?为什么要等?”皖衣止住咳嗽,不解问道。 谷梁泪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要等多久?” “不用太久,就等一天吧。” 皖衣狐疑的看了看谷梁泪,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也没有再问,点点头不再多事。 谷梁泪当然不会等太久,三天之约转眼就到了,谷梁泪告诉仓央嘉禾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猿外谷中的人,三日之内若无变故,谷梁泪就会离开猿外谷,再不管什么异宝天韬,如果这场所谓的武林大会当真是有人刻意安排,为的就是拦住谷梁泪,亦或者是为了拦住柔月,那么最后这不到一天的时辰里,这里必有事发生,所以谷梁泪才叫皖衣等。 等到图穷匕见时,自然就有人原形毕露。 谷梁泪闭目凝神,轮到三分楼上前查看时,这一次谷梁泪和皖衣都没有动静,皖衣守在谷梁泪身边,不说寸步不离,但也没有再四处乱跑。去到潭中的是风狸,风狸极快的走了一圈,前后不足两刻就返回到了谷梁泪的身边,隐晦的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刚才的推测没有错。 仓央月钩也察觉到谷梁泪和皖衣两人有些异样,静静的坐在一块大石上,擦拭着手中银枪。 下一个是游少知一行诸人,而他们的两个时辰用完之后,天色将晚,也便到了三日之期。 皖衣瞧了瞧登上石台的几人,随意看了几眼便似不再留意,不过却因为谷梁泪刻意的等待变得多疑起来,而此刻登上石台的几人,有心之下,皖衣也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寒山小碧湖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也算是武林名门,游家二公子游玉箫在江湖上号称公子多情,替小碧湖扬名不少,这样的名门之后却和几个江湖散人联手,武功虽然好似都不弱,不过大多是江湖上的独行侠客,皆有杂艺傍身,知道的人多,见过的人少,就好比是密林之外草庐之中的寒江翁杜酌,名扬江湖,其实连言心都不敢确定这个杜酌还是不是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杜酌。 第二千零五十六章 异变突起 谷梁泪轻轻敲着手指,心念电转,思索着自从藏渊剑阁出来之后路上所遇的人和事,突然想到了仓央嘉禾,她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不过她既然可以将仓央月钩托付给自己,表面看起来是友非敌,只是眼前这些看上去巧合,听起来诡异的事,似乎不是简单的友或者敌能分得清楚的。 谷梁泪开始怀疑起仓央嘉禾,连同皖衣和言心都忽然变得陌生起来,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此等异状并非是说她们三个人一定是坏人,而是先天高手对凶险逼近的预感和征兆。谷梁泪双目一收,决定不等了,即刻下山。就在这时,潭中传来一个要命的机括声响,那些石台石笋的秘密不知道被谁无意间碰到了还是被人破解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潭底深处发出一阵阵轰鸣声响,水面溅起了水花,如珠落玉盘,跳个不停,紧接着,整座山连同脚下石滩也摇晃起来,然后潭底有流光一闪即逝,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聚到了水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潭水之下,游少知几人站在石台上左摇右晃,大惊失色,却没有人愿意轻易离去,而岸边诸人也是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看着潭中石柱和水底的动静。 异宝出世,地动山摇。 谷梁泪没有凑上前去,神色凝重的看着场中异变,心里涌起阵阵寒意。忽地,谷梁泪脸色一变,眉心一疼,谷梁泪再无迟疑,唤了一声风狸,人如离弦之箭,电闪没入密林当中,人影不在之后,林中才遥遥传来一句叮嘱:“留住他们!” 谷梁泪的异样引得场中诸人皆是一惊,项青鹭和冯震鸣面露惊容,而皖衣冷笑一声,脸上再没有前些日子的闲散和妩媚,满是杀气。言心轻轻吐了一口气,从身后取出一杆碧青的长箫,放在手上轻轻摩挲。仓央月钩横枪而立,不知道是人比枪锐,还是枪比人寒。 慕容通见状大是不安,喝道:“你们想留住谁?” 皖衣一改平日之风,冷若冰霜,沉默寡言,言心却知晓皖衣的性子,一旦皖衣动了魔心,就会是眼前模样,虽然皖衣也会笑着杀人,但当她漠言冷心的时候,确能称得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留住该留之人。”言心淡淡一笑,美目一转,道,“比如说,太平门的梁家兄弟。” 众人皆是一愣,慕容通几人蓦然回头,齐齐盯着太平门相貌酷肖的不言不语兄弟二人。 “留住我们?” “为什么?” 梁家兄弟是一对双胞胎,除了相貌酷似之外,心思也极为相近,一个说完之后另一个便接上了话,神色古怪的望着言心问道。 “两位可认得古丽苏如么?” “雪神仙子?” “你身边的那位姑娘?”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言心淡淡回道,“来三章府的路上,她受奸人暗算,险些失了清白。” “哦?奸人可恨!” “不过和我们兄弟有什么关系?” “你的意思莫非是我们暗算的她?” “证据呢?” “没有证据的话,你这是血口喷人!” 言心嗯了一声,说道:“自然,若无证据,当然不该信口开河,两位以为这件事做的隐蔽,却不知早有蛛丝马迹留下。古丽苏如中的毒是一种淫毒,毒性不算太烈,强在无色无味,常人很难察觉,而且不论内力深浅皆能被此毒迷失心智。这种毒本是三十年前江湖上有名的采花淫贼花鼓道人仗以成名的手段,后来朝廷大理司缉拿的紧,此贼销声匿迹,躲藏了起来,已经是十余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了。” “花鼓道人?没听说过。” “就算你说的对,这个淫贼和他的毒与我们有什么关联?” 场中诸人听过花鼓道人的不多,项青鹭恰是其中之一,此贼当年恶迹斑斑,据说长相颇为英俊潇洒,很得女儿家欢心,不过可恨的是此子性喜淫毒,凭借一身不俗的轻功和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坏了不少女子清白,手段令人发指,据大理司记载此贼常在淫辱女子之后,在女子私密处画上一个色彩鲜艳的花鼓,而且很难洗去,有女子不堪其辱自尽身亡的也不在少数,也有人为了隐去花鼓印记不惜自残身子,惨不忍睹。后来此贼窜入卓城,做了几件恶事,胆大妄为,激起卓城武林道愤慨,齐力擒拿,再加上大理司发下的海捕公文,一时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当初项青鹭就是卓城搜捕花鼓道人的江湖侠士之一,不过当初花鼓道人见势不妙,溜之大吉,自此之后便绝迹江湖,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行踪。 今日突逢言心说起,项青鹭自然记得当年的这桩公案,诧异问道:“难道是花间蜜?” “项堂主见多识广,确是花间蜜。” 项青鹭脸色微微一沉,看着梁氏兄弟二人,若是花间蜜,那是花鼓道人的独门迷药,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下毒的人是?”项青鹭凝声问道,如果太平门梁家兄弟真是下毒之人,说不得半分楼也该了结当年的这桩公案。 “就算她中了这个叫什么花间蜜的毒……” “难道就是我们兄弟下的毒吗……” “你看见了?” 言心摇摇头,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皖衣,若非皖衣纠缠,当时下毒之人插翅难飞。 “那你凭什么将这件事赖在我们弟兄头上?” “因为我恰巧知道花间蜜就在你们身上,而且江湖上极有可能找不出第二份花间蜜了。”言心淡淡说道。 “胡说八道……” “含血喷人……” “你们还记得十三年前一个叫荔浦的小镇么……”言心话刚说完,梁家兄弟脸色一变,没有丝毫征兆的突然往谷外窜去,吓了众人一跳,却见言心微微一笑,没怎么提气纵身,人已到了梁氏兄弟身前,青箫一点,一支箫化为两个影子,左右点向梁氏兄弟咽喉,一边风轻云淡的接道。 第二千零五十七章 出事了 “当年花鼓道人逃出卓城也并非全身而退,被大理司一位聂姓高手震伤心脉,侥幸未死,不过一身武功十去其八,仓皇南下,隐居在镜州荔浦镇。十三年前,你们兄弟二人路过荔浦,机缘巧合之下识破花鼓道人的身份,设计将他擒住,百般折磨,从他口中逼问出花间蜜的配制之法,之后再断其四肢,将他丢弃在麻头蚁穴前,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却不料天留一线,碰巧有位江湖中人路过那里,从只剩下一口气的花鼓道人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才知道花间蜜重现人间,而且就落在你们手中。不过花间蜜的调制之法应该很不容易吧,所以你们花了十三年之久才配成花间蜜,就迫不及待的做了第二个和第三个花鼓道人,定州安阳府曹姓粮商的妾室是第几个被你们祸害的女子呢?先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然后再觊觎江湖女侠,你们兄弟二人比起当年的花鼓道人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言心每说一句,梁氏兄弟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仿佛能滴出水来。两人手下没有闲着,出手狠辣绝情,招招不离言心周身要害。这兄弟二人心有灵犀,擅长一套合击之术,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单一人不足为虑,但倘若两人同时出手,威力数以倍增,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都饮恨在了这套合击之术下。不过这一次百试不爽的联手合击却不灵验了,言心身如流水,每每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妙到巅峰的从梁氏兄弟二人的杀招下轻而易举的脱困而出,非但如此,手中青箫随着身形上下翻飞,气流进进出出,没有人弄箫,但箫声却已跃然而出,悠扬动听,无须指法就自成调子,仿佛有看不见的箫音成丝,将梁家兄弟两个人束缚在了界域之中,形似提线木偶,处境却还不如。 言心似乎并不急着下杀手,箫音不停,淡然接道:“太平门梁家原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门派,自从梁家家主梁行宽之后,其弟梁泽宽继位太平门之主,这太平门就一日不如一日,门中良莠不齐,有豪侠之辈,也有作奸犯科之流,声誉如江河日下,凋零的很,近十余年间,梁家倒是出了一个不被你们太平门认可,反被逐出家门的梁庄,不过在他死后太平门似乎连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但要说旁门左道太平门倒是人才济济,也不知道你们祖上的太平道士知道了会作何想。” 话刚说完,一曲也将终了,言心青箫一摆,箫声轻轻上扬,让人忍不住心神颤动,而后随着那尾音绕梁,青箫化身小巧灵龙,倏忽一闪,梁不言梁不语两人便一左一右直直倒了下去。 言心收了箫,低头看着梁氏兄弟,轻描淡写的说道:“支左屈右,善射法者也,太平门这一套左支右绌拳也算精妙,很少有能像你们兄弟两人练的这么纯熟的,不过心不正,拳法再好也不过如此。”说罢,言心便再也不理怒目而视的梁氏兄弟,平静的看着岸边神色各异的众人,清朗说道,“打扰诸位了,还望海涵。”说完之后,言心又看了一眼胡辑身边的温家高手温虹,和声接道,“温故还好吗?” 温虹一怔,目光闪烁的看着言心,言心淡淡一笑,道:“不知道她养的小画眉白羽长出来了没有?” 温虹脸色一变,神色骤然恭敬起来,和声说道:“姑娘的画眉好些了,这些日子姑娘也安稳多了,要不然我们可有得罪受。” “那就好。”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在下回去之后也好告诉姑娘。” 言心扬了扬手中青箫,笑道:“你把我的箫告诉她就好。” 温虹颔首又再一礼,诚颜退后。言心环视众人,清冷说道:“诸位请便,莫要因为我的私怨惊扰了诸位探寻异宝的兴致。” 慕容通几人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言心的身手,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搅的七零八落。 且说谷梁泪丢下言心和皖衣三人,带着风狸赶回了密林外,天色将暗,谷中暮霭弥漫,谷梁泪心急如焚,几个起落赶到了草屋前,谷中有秋风轻拂,忽地,谷梁泪抽了抽鼻子,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不远处飘了过来,谷梁泪心中一沉,闪身进了草屋。屋子里还没有点灯,不过还不算太黑,刚一进屋,谷梁泪就看见甘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谷梁泪一惊,心中猛地跳了一下,慌忙到了甘琦身边,伸手抓住甘琦手腕脉门,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脉象平稳,只是有些羸弱,不是中了迷药就是被人点了穴道,不过没有生命危险。 但,这间屋子的里间还有两个人,柔月和仓央嘉禾,此刻却不见了。 差不多前后脚的工夫,风狸也赶了回来,没有进来,在屋外沉声唤道:“公子,出事了!” 谷梁泪出了草屋,风狸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音有些冷:“公子,参天和杜鹃昏迷不醒,夜雨下落不明,那边死了很多人。” “甘琦也昏迷了,中了迷药之后还被人点了穴,不过没有性命之危,柔月和仓央嘉禾不见了,别的人在哪里?” “公子随我来。” 风狸带着谷梁泪去到一边的草屋之中,几乎每一间都有死尸,谷梁泪暗暗清点着人数,那些留在猿外谷的有些是仆从,有些是暗子高手,竟然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活口。十余间草屋,不到半刻就看完了,谷梁泪的脸色很不好看,同行而来的那个性子粗豪的大汉左右棠也死了,身首异处,脑袋端端正正的被摆在桌上,身子倒在门口。那间屋子是夜雨重泉还有古丽苏如几人住的屋子,夜雨和重泉都失踪了,而那个名满天下的绝色女子雪神仙子就平躺在床上,也是一动不动,只不过已经香消玉殒。 第二千零五十八章 陷阱 谷梁泪留意到古丽苏如身上那件袍子是被人盖上去的,袍子下面谷梁泪没有看,不过不用看便也知道是什么境况。 谷梁泪脸色铁青,很是罕见的起了杀心,喝道:“留在这里,保护她们几个。”说完之后,快若流星的掠向池塘边杜酌的那间小小茅庐。人未至,清脆的啸声震天而起,传到了谭边。言心和皖衣脸色皆是一变,言心略有犹豫,皖衣却一声不吭的向密林外驰去,一息之后,仓央月钩也跟了过去,只将言心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慕容通大为诧异,看着言心淡淡说道:“你们三分楼的人都走了啊,出事了?” “我一人足矣。” 慕容通一怔,哈哈大笑道:“公子武功的确不凡,不过我们可不是梁家兄弟……” “慕容公。”项青鹭忽然插言道。 “项堂主?” “项某与诸位交浅言深,此事确有蹊跷,项某以半分楼担保,诸位若助三分楼一臂之力有百利而无一害,对我半分楼如此,对诸位世家中人犹胜。” 项青鹭这番话说的很重,慕容通脸色阴晴不定,听项青鹭的语气,绝非无的放矢,而且项青鹭江湖风评一向颇佳,拿半分楼担保,等闲他绝不会这么儿戏。 这潭里潭外忽然间分成了两派,一派以言心为首,有长春府和世家诸人相助,而另一派则只剩下一个藏剑山庄的谢平安和胡辑,还有此刻已经登上潭中石台的游少知一行,再有三章府同知的王贺章与大昭寺德尚大师,左右打量着,却不知道该站哪一边。 密林外,皖衣来的很快,人在远处,这血腥味就已经先一步飘进了鼻子。死了人,而且人数不少,也才刚死不久,血腥气才刚刚飘出来,闻着还很新鲜。皖衣很快绕着几间草屋走了一遍,除了脸色有些发沉之外再没什么变化,镇静之中带着叫人心寒的冷血,看见古丽苏如和左右棠的尸体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最边上的那间屋子,风狸守在门中,皖衣想进去看看,风狸没有动。皖衣微微一顿,空气骤然凝滞,一股冷冽的杀意从皖衣身上涌了过去,到了风狸身前似有停顿,而后呼啸而过,扬起了风狸的发梢和裙摆。风狸闷哼一声,身子轻轻一晃,却没有退后半步。皖衣轻咦一声,收回了劲气,淡淡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屋子里是谁?” “我们的三个人。” “怎样?” “昏迷不醒。” “其他的人呢?” “除了看到的,其他的人都不见踪影。” “失踪?”皖衣皱了皱眉头,“仓央嘉禾也失踪了?” “谁失踪了!?”仓央月钩如流星坠地,急闪而至,厉声喝问道。 风狸头也没抬,回道:“你姐姐不见了,还有我们的程铁衣,夜雨和重泉也不见了,剩下的都死了,哦,那个书生也不在。” 仓央月钩目露厉色,深深看了风狸几眼,闪身离去,竟然也是去往杜酌那间茅庐的方向。皖衣看着仓央月钩的背影,若有所思,冷静问道:“你是在怀疑我?” 风狸没应声,但从寸步不让的神态之中当也知道她的心思。皖衣转身背对着风狸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神色冷幽,看不出在想什么。 少顷,杜酌的草庐前谷梁泪与仓央月钩一左一右分开,仓央月钩去了谷口,谷梁泪返回草屋这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皖衣起身迎上前去,谷梁泪看着皖衣清冷说道:“寒江翁不见了,在那里找到了重泉,受了重伤。” 皖衣目光微微一凝,并未贸然凑到近处,看着谷梁泪将重泉交给风狸之后才沉声说道:“这是个陷阱。” “我低估他了。” 皖衣自嘲一笑,道:“是我高估仓央嘉禾了。” 谷梁泪奇怪的看着皖衣,平声说道:“如果你没有高估她呢?” “如果我没有高估她,怎么会发生……你的意思是眼前这一切是她刻意为之!?”皖衣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谷梁泪。 “下山的路应该不止一条。”谷梁泪喃喃说道。密林中,有人影一闪,如夜鸟出林,几个起落到了谷梁泪和皖衣身边,正是半分楼白虎堂堂主冯震鸣。冯震鸣察觉到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脸色一变,沉声问道:“梁楼主,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谷梁泪寥寥几句道出始末,冯震鸣神色一紧,道:“梁楼主,可有差遣,冯某愿意效劳。” “多谢你了,仓央公子去了谷口查看有无可疑之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这里的人屠戮一空,除了诡计,武功定也不弱,我担心仓央公子会有危险,还请冯堂主相助走一趟。” “好说。”冯震鸣抱了抱拳,闪身往谷口去。 皖衣拍了拍手,淡淡说道:“那我去告诉他们一声,顺便把他们叫过来,放心,一个不会少……还有,如果能算准你的时间,下手如此果断,想必他们早就计划多时了,仓央嘉禾也不见了,我总觉得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人算计,这朝瑶山里必有线索。” 谷梁泪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顿饭的工夫,密林中传来衣袂破空的声音,还有人的说话声,略显嘈杂。几息之后,潭边诸人悉数到了草屋这里,果然如皖衣所言,一个不少,算上项青鹭和言心、洛放晚手里各自提着的一个人。 皖衣过去传信,众人听罢吃惊不已,不过若要舍了已见端倪的异宝秘藏,便也有人颇有微词,不愿离去。皖衣也没有多费口舌劝说,而是向石台上一个冷嘲热讽的半百老者暴起发难,身在半空之中时周身上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十余根绸带,老者措手不及,被绸带绑了个结实,然后在游少知几人眼睁睁的目光下,皖衣捏碎了老者身上几十根骨头,丢在岸上的时候,那半百老者除了能呼气,连手指尖都动不了了,一招便毁了一个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第二千零五十九章 天子令符 这一次,言心没有出手阻拦,皖衣也没有要了那人的命,之后只说了一个字:“请!” 项青鹭和长春府诸人是第一个走的,慕容通也没有多留,和洛放晚鲁四言几人出了密林,断山门那一支梁氏兄弟已经躺在了地上,胡辑独力难支,而且温家高手温虹已然离心,只剩下藏剑山庄的谢平安,委实掀不起什么波澜,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跟着离开这里。剩下游少知四人,看着躺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过江叟毕百川,若是还待推三阻四,恐怕下场就和过江叟一般无二,而且看皖衣漠然冷冽的眼神,下一次出手能否留人一命难说的很。 虽是不情不愿,但等众人出了林子看见草屋前的惨状,俱都大惊失色,各自怀疑起来,就连密林背后的那块汤国石碑和潭中秘宝也都开始生出疑虑之心。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么说此间已无活口?”老和尚悲悯天人的说道。 “有活口。”言心回道,“三分楼此行众人里有四人昏迷不醒,两人下落不明,嗯,应该是三人下落不明,还有一个惨遭毒手。” “咦?敢问是何人遭此大难?” “左右棠。” “左施主?这,老衲糊涂了,左施主虽然与诸位同行,但他应该不算三分楼的人吧,如此说来,这里除了三分楼有人侥幸活命之外,其他人都死于非命……” “大师是在怀疑三分楼?”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的确有怀疑,这件事的确太巧合了。” 德尚大师提醒之后,场中诸人皆露出思索神色,的确如德尚大师所言,除了一个在众人眼里无关紧要的左右棠身首异处外,三分楼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昏迷,却没有一个人惨遭毒手,而其他人都已命归黄泉,连名动天下的雪神仙子也不例外,着实叫人唏嘘心寒。 谷梁泪对众人怀疑的眼神视若无睹,思索沉吟着什么,言心脸色不变,既无惶急,也没有忿然委屈,皖衣还是那般冷漠的样子,此刻与其让她开口辩解什么,还不如让她出手将场中诸人屠杀一空更容易些。 韩公瑾也有怀疑,目光闪烁,轻轻在项青鹭耳边说道:“项兄,你看?” 项青鹭没有应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韩公瑾莫要轻举妄动。韩公瑾压下心头疑虑,瞧着项青鹭的神色似乎并不怀疑三分楼的人。 言心看着引起众人猜忌的德尚大师,和声问道:“大师与我们只是初见,何以断定左右棠不是三分楼的人呢?还有一事倒请大师解惑,前日大师不在潭边,敢问大师去了哪里?” 德尚口宣佛号,淡淡回道:“小施主好一招含沙射影的招式,只可惜老衲对这身外物并无兴趣,如果老衲贪图异宝,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又何苦广邀天下英豪,做这等自讨苦吃之事呢?”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德尚言辞有据,的确不像是残害江湖同道之人,而且老和尚一向与世无争,说他杀人求财的确有些牵强。 言心清朗回道:“因为还有比异宝更能动人心的东西,异宝未必是在潭底,也有可能在别处。” “你到底知道什么,不妨说出来让我等分辨一二,这样云山雾里,由不得我们怀疑你们三分楼。”慕容通沉声喝道。 言心看了一眼谷梁泪,谷梁泪沉默数息,平静的看着场中众人,朗声说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而这件事也须得有个交代,报官吧。” “报官?”场中诸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的望向三章府同知王贺章,王贺章揪着胡子,眼皮直跳,若说凶杀的案子报官也没错,但这里是江湖,不是寻常老百姓,报了官府,这案子接了是该查还是不该查,查得到还是查不到,查到了抓不抓得到,都是要人命的事。谷梁泪起意报官,非但场中诸人惊诧,就连言心和皖衣也不免侧目,不知道谷梁泪作何打算。 “人命关天,岂能儿戏,理该交由官府处置。” 王贺章一阵牙疼,要这么说也没错,可是这一旦报了官,后面的事可就麻烦了。 “报官的话本官倒无不可,只不过这是江湖中的事,报官之后只怕会惹来更大的不便吧,诸位有何见解不妨直说。”王贺章以退为进,将难题踢给了场中诸人,先不说这些人被何人所杀,一旦报官,官府介入此地,想染指潭中异宝可就难了,说不得最后还是王贺章会得了天时地利。 果然不出王贺章所料,除了沉默不语的几人,其余众人皆无意报官,议论纷纷,言道江湖中的事自然还是该江湖中人出面,岂有官府插手的道理,丢人不说,还会坏了规矩。 谷梁泪不知道所谓的规矩是什么,也不想说服眼前这些各怀私心的人,就算言心和皖衣,怕也不会赞同谷梁泪报官的心思,至多不会反驳罢了。 谷梁泪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示于王贺章眼前,平静说道:“至少要派捕快衙役搜索朝瑶山,人不能凭空消失,总会有线索留下。” 王贺章看着谷梁泪手中令牌,花纹样式瞧着叫人惊心动魄,但平生为官,倒是不曾见过这样的令符。王贺章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是?” “大甘,天子令符。” “天……天……天子令符!”王贺章结结巴巴的叫道,实不亚于见了鬼一般,骇然道,“这真的是天子令符!?” 场中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卓城,知道天子令符在李落手上的人寥寥无几,而且俱是朝中重臣和皇亲国戚,等闲算得上非富即贵的人家都不知晓这桩事,更遑论在江湖上。但王贺章是听说过天子令符的,整个大甘天下只有一枚,若万隆帝不在,此令符可代天行事,号令整个大甘朝廷,比之一般的尚方宝剑或是钦差令符威重百倍,号称可斩天子之下所有重臣大将。 第二千零六十章 锦囊 且一言可决生死,无须三堂会审,称得上是天子化身。在三章府的朝廷衙门,自上到下,没有天子令符斩不了的人,区区三章府同知,在天子令符面前比之阿猫阿狗不会强上多少,这便也是柔月当日告诉谷梁泪的话,卓城之外,皇权之下,谷梁泪就是这当今世上最有权势的人。 王贺章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什么异宝,统统都抛之脑后,这如果是天子令符,那么除非是自己想要造反,若不然持天子令符之人让自己死,王贺章都不敢不从。 “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人伪造得出第二枚天子令符。”谷梁泪平静说道。 “你……你是什么人?”王贺章抑制不住的恐慌问道。 “我来自卓城弃名楼。” “弃名……”王贺章倒吸了一口寒气,叫道,“你是定天王府的人!” 此语一出,除了早已猜到谷梁泪身份的数人之外,其余诸人都大吃一惊,震惊万分的看着谷梁泪,心中止不住泛起一个念头,莫非定天王府已经看中了猿外谷里这件尚未出世的异宝,而早前听闻杜酌所言,定天王手握地略,再寻天韬,便也合情合理。 “令符真假,三章府一问便知。”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下山去,秉明知府大人,即刻遣人上山,就算把朝瑶山倒过来,下官也定要找到公子身边人的下落。”王贺章再不敢有半点官威迟疑,恭恭敬敬一礼,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只是暂且不好断定令符真假,待到验明真假,这三叩六拜的大礼还是免不了的。 谷梁泪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朝廷的礼节,轻轻点了点头,王贺章告罪一声,如同那尾巴着了火的兔子,火急火燎的往谷外而去。 场中鸦雀无声,堂堂州府同知,在那块令符面前不过是个马前卒子,诸般世家,除了唐宋两家之外,其他的大甘世家谁又敢樱其锋,而且还是先别说那个叫天下群雄侧目的卓城弃名楼。 慕容通看了洛放晚一眼,要说场中诸人,洛家与卓城弃名楼颇有渊源,沾亲带故,要当真论起来,洛放晚还是李落的表兄长。洛放晚不认得谷梁泪,但知道些卓城里的事,压低声音说道:“天子令符的确在弃名楼。” 洛放晚传音入密,功聚成线,却没能逃过谷梁泪的耳朵。谷梁泪看着洛放晚微微一笑,洛放晚心中一凛,轻轻颔首。 等着王贺章的身影也再看不见了,谷梁泪轻声说道:“风狸。” “嗯,在呢。” “传信回去卓城,告诉他们我把她弄丢了。” “哦。”风狸应了声,却没有看见皖衣和言心眼中的吃惊之意,谷梁泪此举几乎是要告诉全天下的有心人,弃名楼丢了柔月,卓城里的那些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会似跗骨之蛆的再闻风而动,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事出有异,汤国宝藏眼见是不能再探了,谁也不能擅自离开,谁也不敢擅自离开,长春府、断山门和排教是三章府的地头蛇,更加不能抽身事外,韩公瑾自告奋勇,守了崖前幽潭,怕众人怀疑长春府监守自盗,项青鹭也去了。其余人都留在草屋左近,慕容通几人已经若有若无的站到了三分楼一边,监视着游少知和胡辑几人,而皖衣却若即若离的跟在老和尚身边,如果不是谷梁泪不愿意,此刻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了。 仓央月钩和冯震鸣还没有回来,不过谷前有啸声传音,两人无碍,只是未找到除了告辞离去的王贺章之外有人下山的痕迹。 洛放晚点了火把,和罗睺几人一一清点了草屋中的尸体,但都不曾挪动,等到明日仵作上山之后,验过了尸再入殓。最叫众人唏嘘感慨的就是雪神仙子,好端端的一个绝色佳人却遭此凌辱毒手,实在令人愤慨不已。 屋子里,谷梁泪照看着甘琦几人,甘琦三人呼吸平稳,经络已解,迷药的药力再有几个时辰当能自行散去,没什么大碍,不过重泉的伤不轻,须得将养些日子。 谷梁泪神色清幽,沉默寡言,让屋外几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屋子里的谷梁泪却在想着怀中那枚锦囊。这枚锦囊是李落大婚那天的夜里,谷梁泪带着柔月离开卓城前李落交给她的,言及若遇变故,柔月出了意外之时再打开。方才谷梁泪打开了锦囊,锦囊里话语不多,寥寥的几行字,写着:吾妻谷梁,见信如面,此去盟城路途多舛,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切莫强求。若柔月逢难,姝想留,救之,不欲留,随之,生死一事由天及人,若人不活,非你我之过,平安归返!夫玄楼留字。 在离开卓城前,李落就猜到了柔月可能会有的另外一个心思,那就是她也许不想留,更不想去东海。如果她想留在谷梁泪身边,则忠人之事不可不为,倘若遇上什么劫难,自当全力相救;如果若是她想走,那就让她走,自此之后,柔月便和弃名楼再无半点瓜葛。至于生死,也再不是李落或者谷梁泪的过失,下次重逢,或分生死,或定亲疏,就不是肚子里的一个孩子能左右得了的。 谷梁泪想着锦囊,也想着李落,心头有一丝甜意,锦囊里李落刻意的昭显着自己身为丈夫的些许霸道,但也显得拘谨内敛,又生怕惹了谷梁泪不高兴。但谷梁泪却也不得不佩服,论识人心,李落的确要比自己更胜一筹。 灵河断了西去之路,鹿野那伽横贯东西,分南北,可是山上经久不散的迷雾和迷雾中那些异鬼却也叫人望而却步,剩下的路要么东进,要么北上,北上只会越走越远,唯一能选的路就只有一条沿鹿野那伽北麓一路往东,直到鹿野那伽的尽头或者迷雾不曾掩盖的山脉,择路翻过鹿野那伽,重回草海。 但是,这条路恐怕也不好走的很。 第二千零六十一章 一路向东 李落挠着头,看看四周,再瞧瞧起了名字叫灵河的飞鹏堡杀手,相顾无言。 “往哪里走?”灵河生硬的问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一时踌躇,微微叹了一口气。 “住在这里?”灵河又语带讥讽的问道。 李落尴尬一笑,但说住在这里等山上的雾散未尝不是一个法子,只要饿不死,这雾总归有散的一天,只是这样一来,便要和灵河相依为命了。李落小心翼翼的偷瞄了灵河一眼,心里总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尴尬意味。 “你是堂堂大甘皇子,出身显赫,和我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同处一室,一两天还好,日子久了,你怕是心里厌恶的很。”灵河语出惊人,自嘲之中不免有些愤世嫉俗之意,很叫李落惊讶,一愣之后眉头微皱,一半责备,一半诚颜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灵河沉默不语,冷冷的看着李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是我大甘流传的一句话,人之美丑雌雄皆由天定,若选不了,便也不是要怨天尤人,这世上并无公平之事,就以你我而论,我生而为大甘皇子,位高权重,可定人对错,立律法以诫百民,而你身为飞鹏堡杀手,可凭己意决旁人生死,在那些因我定错,因你决死的人心里我们皆非公平可言,而旁人或可言公平,实则这也便是不公平之处。这是在你我身处之地俯身而望,倘若你我仰头,看一看这鹿野那伽,在它眼里,何尝又有什么公平施舍给我们两人?” 灵河抬头看着李落,耻笑道:“说的好听,你敢说你不在乎我的样子?” 李落眨了眨眼睛,靠近半步,满是好奇的问道:“这,说实话,刚才我到底有没有看错?” “哼,你不是什么都没看见么?” 李落一怔,为难的说道:“就是因为好像看见了,所以才觉得好像没看见。” 灵河叱道:“绕什么口花花舌!” 李落笑了笑,和声说道:“若说好奇确也有之,但说厌恶算不上的,以你我的经历,早该知道这世上最丑的是人心,而非一个人的样子。” 灵河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李落展颜一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了开来,商议接下来两人的下一步去留。言谈之中,灵河似乎对鹿野那伽山下埋藏的那座参天城池一无所知,被地底暗河卷走之后,醒来的时候已在狼洞左近,并未见到李落亲眼所见的那扇巨大城门和城门之中的景象。虽然灵河也有惊讶,但也只是因为没有料到鹿野那伽山腹之中竟然会有残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建筑,而城墙陷阱灵河倒不是怎么惊讶,以往天下四境之中有的是地底埋葬的古建筑,有天灾沉降,亦有人祸,刻意修筑的地宫就更多了,不足为奇。李落听罢便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日后再告诉灵河那座巨大无比的地底城池。 两人商议过后,往北去自然是不行,往回走,说心里话,纵然两个人艺高人胆大,但也忍不住嘀咕那条诡异的灵河,而且过河之后还是迷雾雪原终年不散的大雾,那里的异鬼未必就比鹿野那伽山上的少。翻山而过,李落和灵河两人皆心有余悸,重来一次,怕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算来算去,也就只剩下往东这一条路了,毕竟灵河这侧的山麓之下是成天花圃,并非迷雾雪原,没有源源不绝的极北迷雾,虽说鹿野那伽的山峦山脊已被迷雾笼罩,不过李落猜测鹿野那伽东段山上的迷雾应该要比西侧山上的少一些,再往东去,雾若淡了,再寻路越过鹿野那伽,返回草海。 议定之后,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沿着山脚,在山上迷雾和山底朗朗晴空白日的界限之间,一路往东而去。隆冬时节,鹿野那伽北麓气候宜人,只觉凉爽,不觉丝毫寒意,但倘若不小心踏入迷雾之中,便是如坠冰窖,冷的叫人呼气成冰。一墙之隔,一边温润如春,一边天寒地冻,天下奇观莫过于此。 二人走的不慢,但也不快,须得小心戒备着四周异状,虽然成天花圃美不胜收,但谁也不敢说这片花海仙境里会不会有什么凶险。李落算计着若是遇上什么危险,如果是从鹿野那伽而来,便可先躲入成天花圃,反之则藏身迷雾,瞧着灵河河面当空迷雾雪原与成天花圃泾渭分明的模样,这两处极北荒原的禁地应该水火不容,如果借力恰当,当有一线生机。 李落盘算着时辰,走了很久,天色不见暗,一如两人刚刚从迷雾之中出来时候的模样。青天白日,李落抬头,却不见朗日所在,天清气爽,却不见树阴,仿佛在成天花圃之中没有暗夜存在,看着五光十色色彩斑斓,却有一股叫李落和灵河不敢喘气的压抑和窒息。时间和光线在成天花圃这里似乎失去了效用,也不知道是哪位仙魔在这片万紫千红里留下的手笔,走的越远,这股诡异的寒气就越浓,与气候无关,渐渐的笼罩在李落和灵河身上,只是赶路而已,已叫两人大汗淋漓,着实辛苦的很。 而且走了这么远,李落没有从成天花圃之中见到一个活物,大到飞鸟游鱼,小到蚊虫鼠蚁,什么都没有,好似这方天地中只余色彩,再无其他。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灵河,灵河业已察觉异样,小声说道:“这个地方有古怪。” 李落点了点头,没打算理会灵河的这句废话,而在盘算着该不该再往前走了。李落扫了一眼身侧的鹿野那伽,不知道是李落眼花还是疲倦困顿,只觉得鹿野那伽似乎比刚才更黑,不是一般的黑,而是泼墨的黑。 李落停了下来,灵河也亦步亦趋的停了下来,李落沉吟不语,灵河也不吭声,过了片刻,灵河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 “如果我们从这里翻过鹿野那伽,你觉得成算几何?” 第二千零六十二章 危机重重 灵河扫了李落一眼,李落神色凝重,并非只是随口说说,而是真有这个打算,灵河诧异问道:“不走了?” “再往前走或许会有危险,而且我猜这个危险该不会比身后那条河更容易应付。” 灵河沉默数息,身为飞鹏堡有数的天字一等的杀手,自然能察觉到危险临近时的征兆,心不定,神不安,绝非吉兆。灵河凝神思索,沉声回道:“如果芥子身还在,有五六成把握,现在,只有三成。” “加上我呢?” 灵河眼皮都没抬,淡淡回道:“如果没加上你,应该有四成机会翻过鹿野那伽。” 李落张了张口,苦笑无语,不曾想自己竟然成了累赘,不过三成左右的成算和李落自己的判断差不多,若是三成,当可一试。 “你打算从这里翻山?” “你意下如何?” 灵河想了想,一头扎进了迷雾之中,漠然应道:“那就别废话了。” 李落哑然一笑,跟着灵河进了近山一侧的迷雾当中,几息之后,两个人的背影就已被迷雾掩盖的无影无踪。鹿野那伽和成天花圃又变得安静起来,花香,色盈,风不动,叶不摇,形如陆地仙魔兴之所至的挥毫佳作,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似乎这一方天地的时空被静滞了一般。不过很快,还未等成天花圃再慢悠悠闭上眼睛,就见迷雾一吞一吐,李落和灵河又再走了出来,扰了成天花圃的清静不说,两个人脸上的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灵河沉着脸一言不发,李落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只能往前走了。”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又再启程沿着鹿野那伽北坡山麓一路往东,欲图再闯鹿野那伽的豪气干云被山脚拔地而起、高逾千仞的绝壁孤峰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摔了回去。李落两人沿着山崖走了许久,原本是想瞧瞧有没有上山的小路或是缓坡,怎料这鹿野那伽北麓竟似刀斧劈砍的一般模样,别说小路缓坡,就连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飞鸟难渡。末了,两个人只能灰溜溜的回去成天花圃,老老实实的沿路东去。 路还长,李落和灵河不约而同的察觉到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没有粮食。李落带在身上的干粮早就丢在了鹿野那伽,至于灵河,脱身时身无寸缕,更是一清二白,就连身上这件外衫还是暂借李落的衣裳。 原本这样一处荒原野地,对于久经行伍的李落和飞鹏堡天字杀手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山珍野味,草木花果,应有尽有,只是在这极北荒原之中,往日的历练和阅历竟然丝毫排不上用场,花未见,草不知,就连想逮只蚂蚱果腹都是妄想,如何能不叫李落和灵河心惊肉跳。成天花圃中的安逸和绚烂,却有不逊于迷雾雪原的凶险杀机,更甚者,李落倒是有些想念起迷雾雪原中的那些骇人异鬼,比起异鬼,这里的安静更让李落心神不宁。 “你饿么?” 李落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带着些许希冀的问道:“你有吃的?” 灵河没说话,但眼里那股邪邪的欲火着实吓了李落一跳,那不是瞧着活人的眼神,而是饿极了的人看着一道山珍海味时的表情。李落浑身一冷,忙不倏走开两步,骇然说道:“你莫不是想吃人!?” 灵河冷哼一声,道:“放心,我不吃活人。” 李落刚松了一口气,忽地背心就是一凉,不吃活人,那这言下之意就是死人便没什么大碍了么。李落有些震惊的看着灵河,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分辨出是危言耸听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你吃过人肉?” “饿的狠了,只要能吃就百无禁忌,王爷出身显赫,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不过我以前尝过几样吃的,若是说出来,王爷怕是会觉得还不如人肉好吃。” 李落讪讪一笑,不由自主的稍稍离开了灵河远些。灵河面不改色,平淡接道:“如果我死了,王爷记得千万别浪费了这一身皮肉,也无须有什么忌讳,因为如果先死的是你,我会很仔细很仔细的吃完王爷身上的每一块肉。” 李落脸色微微发白,这话听起来着实有些恶心,但灵河却说的郑重其事,不似有半点恫吓或是玩笑的意思,让李落好一阵子的心寒,看来若想活命,不单是要提防着极北荒原中的种种危机凶险,还要小心身边之人。 李落望着漫山遍野的烂漫山花,想分辨出来那些可以用来果腹充饥,只是瞧了好半天,竟然没有一株认得的花草,倒有几株李落似曾相识,大处相近,细微处略有不同,不过李落说不好是淮南为橘淮北为枳,还是干脆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花草,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毒死人。 灵河自然明白李落的心思,一路走来也有留心,只是瞧的越多,心底深处的寒意就越浓。此间这个名字叫做成天花圃的地方,林林总总的花花草草应接不暇,怕不是有成千上万种,但没有一株是自己以前见过或认识的。单论形状,大抵上都是那些细条柳、圆叶阔、弯月媚、齿锋锐的诸般模样,没什么惊世骇俗的样子,有大有小罢了。和以往所见不一样的是颜色,灵河从来没想过这个世上的色彩会如此丰富,叫得上来名字的,叫不上来名字的,但凡世间有的和没有的颜色,在这里应有尽有,亲眼所见,却也似假非真。 李落和灵河的脸色都不甚好看,走着走着,非是李落刻意,落脚之处也躲开了这些鲜丽的花草。两个人约莫走了多半个时辰,忽然,李落身躯一震,猛地停住了脚步。灵河微微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 李落并未答话,快步绕过几株花草,到了一株细腰红叶的绿草前蹲了下来,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然后一言不发的抽出鸣鸿刀,手起刀落,将这株花草连根带叶拔了出来,然后丢给了灵河。 第二千零六十三章 地朱果 灵河手忙脚乱的接在手里,先是古怪的瞧了李落一眼,然后再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株红叶草。这株花草高尺半,拇指粗细,茎上有细小的绒毛,摸上去很绵软,略带些潮气。相比拇指粗细的腰肢,这株花草的叶子却要大出许多,形如缩小了数倍有余的芭蕉叶,颇为宽阔,叶上纹路清晰,有形如经络的丝线游走在叶面之上,却比那醒目的红叶还要更艳三分,仿佛这些丝线中有流火行走,很是好看。花居顶,不多,三两朵,细长重瓣,一拳大小,倒也显得团簇好看。 花是好花,但李落想让灵河看的决计不是这朵花。灵河将这株花草提了起来,抖落上面的泥土,在花草的根茎上生着十余颗龙眼大小的圆球,色泽青黑,若是颜色再淡些,倒是有些形似葡萄,不过长在了泥地之中而已。 “这是?”灵河狐疑问道。 “地朱果。” “能吃?” “能吃。” 灵河撇撇嘴,莫不是李落怕了自己打他的主意,这才随便找了个借口骗自己吃这个稀奇古怪的玩意。 “你怎知道?” “地朱之果,根茎花实,凡品难同;清净济用,群美兼得。生叶,生花,生果。其果始而黄,黄而青,青而绿,绿而黑,中含白肉,内隐青心。地朱之果坚刚,可历永久。薏藏生意,复萌芽,展转生生,造化不息。故释氏用为引譬,妙理具存;医家取为服食,百病可却。盖之味甘气温而性啬,禀清芳之气,得稼穑之味,乃脾之果也。脾者,黄宫,所以**水、火,会合木、金者也。土为元气之母,母气既和,津液相成,神乃自生,久视耐老,此其权舆也。昔人治心肾不交,劳伤白浊,有清心饮;补心肾,益精血,皆得此理。”李落喃喃自语道。 灵河听得眉头大皱,问道:“你唠叨什么呢?” 李落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眼神里略有闪烁,朗声说道:“这是地朱果的药解,可以吃的。” 灵河抿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一刻前李落还瞧着漫山遍野的花草兴叹,不过转个念头的光景,就能认出这株花草,非但能认出来,还能说出那么一大段听来叫人头昏脑胀的话,若说李落和这个成天花圃没有因果,灵河打死也不相信。 李落走了过来,从根茎上摘了一颗果子,擦去了上面的泥沙,丢进嘴里嚼了嚼,入口生津,很是甘甜,李落笑道:“的确能吃,该比我的肉好吃的多。” 灵河看着李落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试试这地朱果能否入口的打算,只是默然望着李落。李落将根茎上挂着的十几颗地朱果摘了下来收入怀中,轻声说道:“走吧,吃的东西应该不用愁了。” 灵河看着李落的背影,嘴角微动,却不曾问出什么,只是李落脸上那抹让灵河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凝重,也让灵河明白了此行的凶险。 随后的一段路途中,在成天花圃中李落不止认出了地朱果,还认出了许许多多李落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认得也没有见过的草木,见的确不曾见过,但李落却认得,非但认得,且还知晓草木药理药性,能否食用诸般之用。多年前,李落曾琢磨过一件事,不过后来世事沉浮,李落没有再多想,而且直到今日之前,李落差不多已经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是该遇上的还是会遇上,哪怕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缘字一词,最是难料。 李落一身武功传自枯寂岭大罗刀端木沉舟,自创枪法恨别离,破解道观天书奥秘,得道家祖师灵神子白川留下的道家绝学斗转星移,除了武功,李落的医术也不弱,虽说不如武功那般有独创之能,但照猫画虎也深得真传,不外乎是传授李落武功的端木沉舟不敢说自己是大甘武林第一人,但传授李落医术的人若是自认当世第二,那世上便无人敢自承第一。 鬼谷老人和他的万里闲云。 万里闲云李落早在南府之时就已交给了鬼谷老人的孙女素儿,有南王照拂,想必无须多久也能造就一位女神医,李落偶有听闻,在天南诸府名气似也不小,渐有了小鬼谷之称。不过万里闲云虽是鬼谷老人的毕生心血,但只是一本医书,绝非是鬼谷老人医道的止途。鬼谷老人真正独步天下的盖世医术不曾留下过半点笔墨,便是李落听过而且用过的瞒天十术。 瞒天十术李落用过两次,一次在余州的扬南城,宋家姑娘走火入魔,李落就是用封穴引脉之法救了宋碧游一命;另一次则是在往生崖下,李落见到了鬼谷老人口述过的倒置阴阳术,凭鬼老的手段,救了黑山崖底吉布楚和诸人。在这之外,李落就再没有用过瞒天十术,而瞒天十术中的其余八术至今不曾现世。 这剩下的八术当中,有惊世骇俗的医法,有匪夷所思的病症,生死之间,亦有瞒天过海的神通,但其中有一术,当初李落听到的时候就倍感好奇。那一术名为续命,听着口气大的不得了,不过等鬼谷老人说给李落听的时候却叫李落大失所望,只因鬼谷老人讲了一百一十三种草木本以及四十七种虫兽的形貌用途,外加几个粗浅的药方,且没有渊源记载,还不如万里闲云中草木虫鳞几部描述的清晰,仅有口述,并无文字。那时李落很是不解,也曾问过鬼谷老人此术的含义,只记得鬼谷老人和悦的脸色中透着一股李落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绪,说了一句直至今日李落才明白的话:用则续命,不用则废。 果然,瞒天十术中续命一术,用则当真续了李落和灵河的命,但是留给李落的却是更多的疑惑和不解,为何成天花圃之中的草木会出现在鬼谷老人的瞒天十术当中,当年的鬼谷老人是否来过成天花圃,或者他知道许多李落事到如今尚且云山雾里的真相和秘密。 第二千零六十四章 僰族人 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李落,又或者当年鬼谷老人并不知道李落日后也会再走一次当初他走过的路,所以才有不用则废的叮嘱。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既然续命,便要先活命才是,命如果没了,世上再多的秘密也就都与自己无关了。 吃的不用发愁,穿的也便先凑合着,大不了形如野人也没什么,眼下让李落和灵河又再提起了心的是天色。从山腹中出来,河边惊魂一别,再到两人决意择路东进,前前后后少说也有好几个时辰了,这头顶的天色就没有变过,不单是明暗的分别,似乎连方位都不曾变过,影子还在两个人脚下,好似头顶之上就有一轮明日,只是任凭李落和灵河搜遍了整片天也没有看见日头的一丝踪影。 李落想起了一首古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而自己和灵河二人成了画中人,被禁锢在了这一方天地之中。 走了很久,渐渐的李落淡漠了时间,灵河也好不了多少,远处的鹿野那伽一片雾蒙蒙的样子,看着没有分别,如果不是两个人各自留在地上的暗记,只怕都要以为是在一个走不出的界域中不知疲倦的绕着圈。 路的确在往远处去,只是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走的累了,两个人停下来歇息片刻,一个人调息养神,另有一人戒备四周,免生变故。李落记不得走了多少个时辰,只隐隐记得自己说了很多话,每过一段时间,李落便要与灵河闲谈几句,不管灵河有无回应,若非如此,在这样原本是诗情画意的秘境之中,这般静谧死寂的气氛着实能让人失心狂乱。 “我们走了多久了?” 李落抬头看看天色,张了张口,然后摇了摇头。 “那走了多远?” 李落再回头瞧瞧早就不见了踪影的灵河和迷雾雪原,吸了一口气,赧然回道:“很远了吧。” 灵河嘴角一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再吐了出去。两个人已经无数次的闯进了鹿野那伽北麓的迷雾之中,只不过每一次都铩羽而归,山麓之下无一不是陡峭耸立的绝壁,除非插翅,要不然就算是猿猴也攀不上这座山,更别说越过鹿野那伽南下草海。 若说有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李落又认出了好几种成天花圃里的草木,可食用之物取之不竭,倒不至于让两个人饿死在极北荒原,又或者觊觎彼此身上的那点血肉。 李落走在前面,灵河跟在后面,不至于摇摇欲坠,但怎么瞧着都有点垂暮老矣的颓势。 “你听说过西域有一个僰族吗?”这次换了灵河,突然问了李落一句。 李落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过。” “我就是僰族人。” “哦。”李落应了一声,笑道,“西域我去的地方不多,当初领兵作战大都在平沙河一带,与西戎交手的次数最多,后来有拜火、回蒙,还有回錾也算熟悉,最西去过木括古道,不过据说离落日山还远得很,其他的诸如大月、楼兰、龟兹、云梓诸国我都只是听说而已,不曾亲身到过,对了,就连你们飞鹏堡我也只是听说,到底在什么地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以前威胁她的时候说过有朝一日我未尝不能踏平飞鹏堡,哈哈,现在想来也是一句笑话。不过我听说西域诸侯林立,与大甘草海大不相同,有过往商旅说起西域百里之地就有一国一君,是这样么?” 灵河嗯了一声,回道:“差不多吧,西域地广人稀,虽也有绿洲湖泊河流,但也多风沙,还有很多人一旦进去了就再也走不出来的险地,流沙、风暴、毒虫、火山、毒瘴等等,多不胜数,有些地方隔的不远,但中间就横着一片绝境,就算有人兵强马壮,想要吞并别国也不容易,如果强行穿过绝境,几乎没有人能生还,所以就会有百里一国这样的情形,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僰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就有五个小国,终年征战不休,不是为了粮食就是为了牲畜,要么就是为了抢好看的女人。” 李落轻轻一笑,倒也没有什么唏嘘感慨的意思,世间多事,若是看客,多看多听就好,再说了这样的事在大甘也不少,只不过换了个体面些的皮囊而已。 “你们僰族在哪里?” 灵河沉默片刻,淡淡回道:“高山之上。” “高山?”李落哑然,西域的高山好像不少,灵河这句话说了和没说也差不多。 “我出生的村子和我师门数代人所居住的村落就隐匿于高山之巅,村子四周怪石嶙峋,满目都是石崖石屋,僰族人爬坡上坎,才能进入择高而居的寨子。那里不仅高而寒,而且石头特别多。抬头是石头,低头也是石头,房前屋后有石头,就连堂屋中间也还有石头。在屋子里的石头,可以雕成石桌、石凳、石床之类,极少见木材,我就是在那样的村子里生活,直到我师父把我带下山来到飞鹏堡,我才离开了我祖辈生活的高山之巅。” 李落很是惊讶,这样的习俗倒是闻所未闻,听来颇具神秘的色彩。择高而居,离太阳很近,离星辰也近,往常是抬头见云聚云散,而对于僰族人来说,却是俯身低头见云海潮生。但人是血肉而成,又不是一块石头,不能风餐露宿,依旧得靠着五谷杂粮才能活,如此一来,登高望远的意境就被上山下山的辛苦冲淡了不少,日子若说过得去,只怕也不会太安逸。 “这样也好,山顶风急,固然能躲避些豺狼虎豹,不过毕竟还是不易生活,若能在山下安居,倒也未必一定要居于山顶……” “临死之前都要回去。”灵河生硬接道。 李落一怔,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落叶归根,看似不单是大甘,西域也是如此。 “我们僰族人死后不像别处落地安葬,而是会打一副石棺。 第二千零六十五章 不分男女 在山顶找避风的地方悬空而盛,自此之后就再也不用打理,直到石棺风化损毁,换成后来死人的石棺。” “僰人悬棺?”李落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习俗听上去很耳熟,似乎在哪本山川异志中见到过类似的记载,只是一时半刻有些想不起来了。 “僰人悬棺?呵,听起来也不错。”灵河平淡的应了一声,道,“僰族居于高山之巅,躲避虎狼战乱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才是我们僰族人不得不远离世人目光的缘由。” 李落目光微微一紧,隐约猜到或许和灵河河岸的惊魂一瞥有关联。果然,就听灵河淡淡接道:“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在我们僰族,刚出生的孩子不分男女,就像你看到的我的样子,到了成年的时候,所有的僰族人都可以选择成为男人或是女人,一旦择定,从成年之礼后一直到死去,就不能再变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瞠目结舌的看着灵河,灵河脸色平淡,说不上来是疲惫还是嘲讽,总归有点意兴阑珊的意思。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纵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这般造化之功我还是首次得闻。”李落赞叹道。 “造化之功?天下间能这么看待僰族的人少之又少,都将僰人视为异类,更有甚者不把僰人当成人,反而在许多年前围捕猎杀,视之为洪水猛兽,几乎将僰人赶尽杀绝,如果不是僰人先祖弃了故地,藏身于高山之巅,如今这世上哪里还会有僰人存在。”灵河冷冷说道。 李落赧然无语,当日河畔所见未尝没有恶心惊诧之意,不过转瞬就被李落压了下去,再之后很快李落便已释然,但众生百相,李落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总归不少了别人将诸如灵河这样的僰人视为异类,流言蜚语只是平常,围捕猎杀也不出奇,而且李落很明白的知道自己的释然未尝不是因为灵河的显赫身份和那一张清秀好看的脸庞,换个人,李落自忖绝难这么容易就释怀。 李落见灵河神色略显低落,随即岔言问道:“你……还未成年?” 灵河瞟了李落一眼,冷冷说道:“怎么,不像?” “那倒不是。”李落展颜一笑,接道,“你们僰族人多少岁才算成年?” 灵河脸上闪过一丝怒容,李落打了个哈哈,转言问道:“这到了成人之礼,恕我孤陋寡闻,你们僰人如何定夺雌雄呢?” “哼,不难,你们大甘不是有宫刑阉割和幽闭吗,想当男人的受幽闭之苦,想当女人也简单,割了就是。” 灵河说的轻描淡写,但李落却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尤其是下半身,突觉冰凉刺骨,好似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李落打了个寒颤,没有问灵河打算到了成年之时择人为男还是为女,但不免心中有些奇怪,按理李落与灵河并无深交,飞鹏堡受雇于李落,那便是灵河的金主,除此之外就万幸悬在李落头上的五万两黄金悬赏不是灵河的生意,虽说早前在鹿野那伽两个人也算有过命的交情,但前后不过数日,远远还到不了推心置腹的地步,这般秘闻,如果李落没有猜错,就是飞鹏堡中同来大甘的天字高手也不知道,但,灵河却将这件事告诉给了李落,由不得李落不心生怀疑。 无论如何,事关僰人的千古奇闻的的确确引去了李落大半心神,一时间忘了身外的成天花圃和鹿野那伽。 吃了几枚地朱果,李落凝神思索,想的最多的是鬼谷老人当年口述的续命一术。位列瞒天十术之一,尽是些草木虫蚁的药性,所以当初李落听的时候最疏忽的就该算这续命一术,虽说李落的记性不差,可惜没有用功,倒是记得有草木本一百一十三种,虫兽四十七种,名目大致能记起来些,究竟是哪个恐怕要等见了实物才能回忆起来。除了这些,鬼谷老人应该还讲了什么,印证眼下境况,该是很重要的事,但李落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这倒也不怪李落,当初口述瞒天十术的时候,就连鬼谷老人对续命一术也没有怎么在意,恐怕在鬼谷老人心中,李落位尊权重,日后用到续命一术的机会微乎其微,不曾想竟然当真用上了,而且还是眼下这般要命的时候。 就在李落苦思冥想的时候,忽然灵河拍了拍李落肩头,压低声音说道:“有动静。” 李落一震,忙不倏抬头问道:“哪里?” 灵河轻轻吸了一口气,指了指身侧的迷雾,李落定睛望去,不由自主的呼吸一重,就见鹿野那伽山下的迷雾之中出现了一双眼睛,白茫茫的眼珠子,似降了霜一般,死气沉沉的看着李落二人。就在李落和灵河盯着那双眼睛的时候,雾忽地卷了一下,从那双眼睛前呼啸而过,等散去了些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不见了。 李落和灵河心中皆是一冷,再无二话,接着赶路,而且都用上了轻功身法。如果这些迷雾都源自雪原那侧,李落不信这片雾能罩得住整座鹿野那伽山。 奔行了不知几个时辰,李落和灵河皆已额头见汗,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错觉,靠近鹿野那伽一侧的雾虽然没有变浓,但似乎流转的更快了,变幻不定,好似这雾气竟也变得暴躁起来。李落心中一沉,大抵上也猜到了极北荒原不会任凭两人如闲庭信步般游赏其中,只是没料到率先发难的竟然会是鹿野那伽的雾。 就在鹿野那伽的雾开始急躁翻滚的时候,已经久到李落和灵河忘记了时辰,头顶那一成不变的天色忽然暗了一暗,没有征兆,没有丝毫转寰,就在两个人肉眼可辨的目力之下,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如此迅捷,最多不过半刻,这里就会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李落和灵河止步,心头大寒,如此突兀的变化叫两人都有些难以招架。 第二千零六十六章 百鬼夜行 只不过相顾无言的对视了几眼,天色便就又暗了一分。 雾里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的咆哮,李落转头望去,迷雾那侧如同沸水一般翻滚不休,似有许多只凶兽恶鬼藏身迷雾背后,不停的吞吐着,而下一刻便要冲将出来。李落猛然惊醒,雾中怪物没有现身,只是因为成天花圃的天还没有黑。 “怎办?”灵河疾声喝问道。 李落眼前一黑,我怎知道,若是凶鬼恶神,大不了拼死一战,但若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见不曾见,听不曾听过,李落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过李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看似平静的成天花圃,极有可能孕育着比鹿野那伽的雾中怪物还要可怕的异类凶物。 不知战,不可战,李落擅兵法,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的道理,眼下境况,勉强算是不知彼而知己,虽说把握不大,但并非全然没有胜算,不过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坐以待毙,就算两人有再精深的武功也无济于事。 一定要在雾中怪物冲出来之前做点什么,李落心念飞转,上天无路,入地无……李落吸了一口气,心一横,眼前境地,只好赌一赌了。一念至此,李落飞身往一簇繁花灌木后掠了过去,不忘沉喝一声:“过来!” 灵河不敢怠慢,急匆匆跟了过去,不知道李落想起了什么,不过得见数日前李落认出数株此地人可以食用的草木果实,便也对李落有几分期许。哪知等灵河绕过花丛一看,只见李落翻开花丛下的泥土,露出一个土坑,正自比划着能否躺的进去。灵河眼皮一阵狂跳,愣了半晌才缓缓问道:“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李落没理睬灵河,率先躺了下去,身边还留着一个足够灵河躺下去的空处,极快的说道:“你若不下来,烦劳你帮我覆上泥土,露着口鼻就好。”说完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天快黑了,请君珍重。” 灵河气极,冷笑一声,躺在李落身边冷冷说道:“要死一起死。” 李落哑然失笑,念叨了一句:“榖则异室,死则同穴……” “什么?” 李落脸色微变,干咳一声,回道:“没什么,随口一说。”说罢,便和灵河极快的将附近的泥土落叶树枝盖在身上,只露出口鼻和眼睛。刚藏好不久,最多不过几个眨眼,天色猛地就黑了下去,不见星辰的夜,墨色愈深了三分,黑的纯粹至极,李落使劲眨了眨眼睛,就连头顶数尺外闻着的淡淡花香的花草枝叶都看不见,若不是还能听到灵河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李落几乎以为这片天地中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你这个办法,哼,不就是掩耳盗铃么?能有什么用处!” “嘘……”李落低语传音道,“你听……” 夜幕突然降临之后,数丈外,靠近鹿野那伽的一侧忽然有了声音,似有什么发出低沉的呼啸声,压抑的蓄着力气,咆哮低吟,便等卸去阻拦的那一刻。 “那是什么?”灵河吃了一惊,传音问道。 “不知道,不像是山上的异鬼。”李落也不免心惊肉跳,话音刚落,忽地,一股阴冷的狂风紧贴着地面一扫而过,刮的两人口鼻生疼。李落心中一沉,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也能大致猜到鹿野那伽与成天花圃那道壁垒瞬间破碎,雾和雾中按捺不住的那些说不上是什么的凶神厉鬼争先恐后的争抢而出时的模样。 天地失色,百鬼夜行。 白日里的温润在夜幕罩下的成天花圃消散的无影无踪,李落只觉刺骨的阴寒,就连身边微微靠近了些的灵河身子上也没有感觉出丝毫的暖意,一般无二的僵硬生冷。壁垒破,百鬼出,李落仿佛能听到有什么东西踩在地上的声音,咚咚作响,若仔细分辨,却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太急,还是灵河离自己太近。 两个人一动不动,不敢出声,小心翼翼的呼着气,试图从耳边纷乱的气流中分辨出成天花圃夜里的黑暗之中藏着什么,又有什么会从鹿野那伽的迷雾中走下山来。 风声时大时小,掀起地上的灰尘,迷的李落和灵河睁不开眼睛,不过就算睁开了,一尺之外,一样什么也看不到。 相较鹿野那伽一侧的狂乱,成天花圃的深处却透着一股截然相反的安静,如沧海深渊,包容了暗流涌动,远观风平浪静,如果踏入其中顷刻间就会被搅得粉身碎骨。所以那藏身雾里的凶神恶鬼固然暴虐压抑,但似乎还在忌惮着成天花圃的静谧,于无声处,却有惊天雷音,一旦施展,必将是毁天灭地的结局。 李落和灵河就似怒涛中的浮萍小舟,随波逐流,却不知道会在哪一刻舟覆人亡。转念间,李落想起了一句俗语,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往常在大甘黎民百姓眼中,自己又何尝不是高高在上宛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列国纷争,不也凡人最是遭殃么,不过这一次风水轮流转,轮到了自己罢了。 不过再是忌惮,那雾中物终究会踏进成天花圃,迟早而已,而且不会太久。就在李落和灵河提心吊胆的时候,忽然从地底传来一声沉闷的状若擂鼓的声音,遥遥从地底深处来,似有万钧之重,震的李落和灵河二人气血翻滚不止,险些吐血。李落大惊,藏身地底只是逼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如今不知这沉闷巨响是何方神圣所为,但再有几次,就算震不死两人,也要身受重伤不可。 就在沉闷巨响传来的瞬间,鹿野那伽一侧的咆哮声骤然小了下去,好似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李落再无迟疑,低喝一声:“走!”说罢掀开身上的泥土,一跃而起,略略辨明方向,朝着正北急掠而去。 灵河一愣神的工夫,李落就已在三丈开外。 第二千零六十七章 远古荒兽 遥遥传来李落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低喝:“这里又没有悬棺,躺着等死么!” 灵河一怔,着实气的不轻,不过也顾不得寻李落的麻烦,连忙跟着李落破空的方向疾驰而去。就在两人显露身形的刹那,鹿野那伽的漫天迷雾中传来一声声嘶吼低鸣,如果先前灵河还不敢断定雾中有异物藏身,这一下再无迟疑,不知多寡,一旦那物跃过壁垒出来,自己和李落必定是众矢之的。就在这时,那声沉闷巨响很合事宜的响了起来,声音似又响了一分,但不如方才两人在地底时的震撼人心,略微好受些。巨声响起的刹那,鹿野那伽迷雾中低沉的嗥叫声又一次弱了下来,不过这一次并未完全消失,而似在窃窃私语一般,虽有些敬畏忌惮,不过却也不再退缩,似乎是在试探着走出那道界线。 灵河再也顾不得气恼暗恨,平息定神,施展出平生所学的最顶尖轻功,欲图离开鹿野那伽越远越好。 夜里,伸手不见五指,耳旁风声飕飕,不知道那个沉重的巨响惊醒了什么,白日里安安静静的成天花圃忽然变了一个样子,不时有风掠过,仔细分辨时,那些风声并没有离李落和灵河太远,而似是绕着两个人打转,只是成天花圃深处那个沉闷的巨响由远及近而来,这才没有靠的太近。 灵河心底发沉,如此分辨,非但是鹿野那伽迷雾中暗藏之物,就连成天花圃夜里醒来的东西也都在觊觎着自己和李落,四周漆黑一片,不知道该往何处逃,也不知道能逃多久。 灵河师门武学功法诡异,擅长傀儡术之类的暗杀秘术,但不长于轻功,此行入山,灵河的轻功实属最末,比之壤驷阙尚且略有不如,不过如果论起杂学,那可就远胜壤驷阙十倍不止了,但眼下一身刺客暗杀的手段却没有用武之地,最不擅长的轻功反而成了救命的稻草。前后左右皆不闻李落的声息,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灵河一阵气苦,心绪杂乱不已,就连不知不觉中迎向那个沉闷的巨响声都没有发觉。如果李落在身边当然会大吃一惊,堂堂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竟然如此易乱心智,着实不应当。不过灵河没有告诉李落一件事,飞鹏堡天字一等这个名号并不是自己闯出来的,而是她的师父,前代芥子身的主人闯出来偌大的名号,威震西域,而当年灵河的师父又是从她师祖手中接过的芥子身,代代相传,所谓天字一等,缘起师祖,大成于师父,传于灵河。此番南下大甘,实则是灵河头一次以芥子身掩去真容,化身飞鹏堡绝顶杀手行事,当初在还阴寺小试身手,就是牧天狼暗部将士见罢也暗自忌惮不已,灵河一身所学,用她师父的话说,已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只是定力心境差得远,莫说是天字一等,恐怕连地字三等都未必够得上。出师未捷,没扬飞鹏堡天字一等的名头不说,还把师门里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芥子身给毁了。每每想起,灵河都恨不得将李落千刀万剐,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责罚等着自己。若是这样也就算了,竟然还被李落看见了不该看的模样,叫灵河更加羞恼,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当年师父就说自己不适合当个杀手,更适合当一个游侠,灵河不信,如今再看还是师父看得准,如果这次能回去,灵河发誓,以后再也不来大甘了。 就在灵河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脚踝一紧,被什么硬生生拽了下去。灵河大惊,正要还击,就听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是我!” 灵河心里一宽,有点委屈,低叱一声:“你去哪了!?” 李落一怔,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实际上是冒牌的飞鹏堡天字一等高手,只是觉得灵河说话有些奇怪,没来得及多想,将灵河拉到自己身边,俯身趴在地上,喝道:“你是想寻死么?” 灵河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心里腾空窜起一股邪火,忽然,一声沉重的巨响传来,已不足百丈远,声响之后,身下整个大地都要沸腾翻动起来,如果有光亮,灵河和李落该能瞧见彼此脸上惊骇苍白的颜色。灵河脸色一僵,闷哼一声,将心间的邪火硬生生压了下去,如果不是李落半途拦下自己,数息之后,自己就该和这个发出巨响的怪物撞到了一起,能发出如此沉闷巨响的怪物该有多大,不用李落说,灵河大致也猜得到,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面前,就算不是蝼蚁也差不了多少。 李落沉声轻语道:“来得好快,会是什么东西?” 灵河咽了一口唾沫,道:“远古荒兽?” “呃……我有留意,这声巨响从远处来,每响一次差不多能近数十丈乃至数百丈,间隔约莫三十至五十弹指,在这其中并无其他杂音,若是什么远古巨兽,难道它是跳着走的不成?” 灵河甚是气馁,问道:“那你说是什么?” “是什么不好说,但这样的气势,我们在它面前大约连无足轻重都算不上,只能寄希望它瞧不上我等蝼蚁,放我们一条生路。” 李落不说还好,说了之后灵河更觉气馁,堂堂飞鹏堡天字一等的高手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不过虽说窝囊,若叫灵河出去,她也不傻,白白再寻死一回么。 两声巨响之后,那庞然大物近在咫尺,夜幕深沉,李落两人难辨真容,不过黑暗中却有一股如山岳倒垂般的威压从头顶袭来,李落头皮一阵阵发麻,身不由己的低下了头,似有臣服,亦或屈从,一旁灵河闷哼一声,只听脖颈一阵吱咯作响,却是骄傲如昔不愿低头,正在抵御无边黑暗里传来的那股威压。李落嘶了一口气,骄傲能当饭吃的话,自己两人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第二千零六十八章 夔龙现世 李落嘶了一口气,骄傲能当饭吃的话,自己两人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李落很不客气的伸出手按住灵河光溜溜的脑袋,一使劲,将灵河那颗高傲的头颅摁了下去,非但如此,余势不减,更是将灵河的脸粗鲁至极的埋进了土里。灵河猝不及防,呛的直咳嗽。李落暗暗诽谤一声,刚要说话,猛然间,身子便是一颤,头顶上的黑夜中不知道是什么慢慢的靠近了李落和灵河二人,李落听得见半空中宛若雷鸣般的鼻息声,带着阵阵潮湿的腥气,压的李落喘不上气来。身下的灵河业已察觉到了头顶异状,不再挣扎,很有眼色的装死不动。 一息,两息……前后不过十息,李落却觉得仿佛过去了整月,整个身子都被汗水浸湿,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的模样。 巨响声越过了李落和灵河,在两人身后十余丈外响了起来,在这之后的动静李落无暇顾及,呻吟一声,大口喘了一声,身子微微一软,轻轻倒在了灵河身边。 灵河这时才抬起头来,听着身边李落形似上岸游鱼的喘气声,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李落苦笑一声,自己这个模样可是还好的样子么。 “你看见什么了?” “一只眼睛。” “眼睛?” “对,一只眼睛。”李落惨笑一声,叹道,“这漠北深处的极北荒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灵河愕然不解,实在想不出一只怎样的眼睛能让李落黯然失神如斯。李落轻轻用手背盖着眼睛,良久无语,就在刚刚,半空夜色里突然亮起了一盏青黄的烛灯,大逾一拳,漠然、无情、没有怜悯的看了李落十息,十息之后,眼闭,身子远去,一步数十丈。李落虽然没有窥其真容,但在方才匆匆一别后,李落想到了一个流传于上古神话异志中的异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称之为夔牛,又有夔者神魅也,如龙一足,故名夔龙。那看了李落一眼,将李落视为蝼蚁尘埃的庞然大物虽说没有出入伴风带雨,但其余诸般特征却也像极了上古时期的异兽夔龙。 本来,那些流传于孤本残卷中的奇兽异物李落都是不信的,可是当年出使东海,半途上遇见了一只如小山大的吞天蛤蟆,自此之后,李落就算不信也要多一分敬畏。再到草海流传可以延年益寿,取自上古神兽烛龙之血炼制而成的偷天丹,据传草海中时有记载捕猎神兽烛龙,言之确凿。烛龙此兽不单是在草海,大甘也有记载,只是多在书卷之中,没听说在哪里有见过神兽烛龙的,不同于草海。李落也便将信将疑,今夜之后,李落不信也该信了,夔龙现世,再多一只烛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落强打精神,半跪在地上盘算接下来该往哪里去。灵河吐了几口口水,瞥了李落一眼,奇道:“你还会害怕?” 李落眼皮一跳,后槽牙一阵疼,自己只是个俗人,怎么就不能害怕了。 忽地,李落和灵河皆是一震,相视一眼,李落低喝道:“我能看见你了!” 灵河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四下张望了几眼,俯身趴在地上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你快看,这些花草的下面有光!”说罢,灵河轻轻拂开一株草木的叶子,根茎靠近地面的地方,有零星几点淡淡的蓝色荧光缓缓漂浮着。少顷,又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淡蓝荧光从地底漂浮了起来,美轮美奂,一如虚境。 好看的未必安全,较之白日所见的成天花圃,越是好看的地方就越凶险,李落和灵河深有所感。李落又拂开一株花草,果不其然,地面以上数寸的空处也飘着几粒荧光,有些像万坟堆的鬼火,神光兮熲熲,鬼火兮荧荧。李落看着这些淡蓝荧光,有些眼熟,只是光亮太过微弱,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随即轻轻拍了拍灵河肩头,低声说道:“走,先离开这里。” “往哪边走?” 李落略一沉吟,道:“从它来的那条路往北去,观其威势,就算不是成天花圃的王,等闲也没有什么敢逆其缨。” 灵河嗯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衫子上的尘土,李落脸上又有些古怪,灵河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总觉得你不像飞鹏堡的杀手。” 灵河心中一惊,脸色不变,淡淡回道:“是么,如果有朝一日我摘走你的人头时但愿你也能这么说。” 李落展颜一笑道:“若是如此,便算我没说。”说话间,两人脚下不停,沿着那头庞然大物来的方向往成天花圃深处行去。会到哪里李落不得而知,但眼下却只能避凶就吉,走一步看一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蛮荒之地,过往的阅历历练都已无用,三分运气,三分应变,其余四分,还是留给草海的长生天吧。 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李落二人就停步不前,这一回,不用拨开花草叶子,从草叶花瓣的缝隙中就有点点荧光漏了出来,头顶无月色,地下含幽光,给整个夜空涂抹了一层令人迷醉的色彩,只不过就在这些让人流连忘返的湛蓝荧光背后,出现了十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冰冷、残忍、一闪即逝,阻止了李落和灵河沿路北上的脚步。 李落握紧了鸣鸿刀,比起那一只压的李落喘不上来气的眼睛,蓝色荧光背后的眼睛就要小上许多,虽也叫人心惊,但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只是李落无法断定黑暗之中有多少只这样的眼睛,而斩出鸣鸿刀之后会有怎样的变故。 看着蓝光里越来越密集的冷冰眼神,很像嗜血的豺狼虎豹,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还有被野兽围困当成口粮的一天。 李落轻轻抽出鸣鸿刀,冰心诀缓缓流转,正打算先下手为强。 第二千零六十九章 从天而降的黑影 忽然,灵河一扯李落衣袖,低声说道:“它们好像很害怕刚才过去的那东西。” “但说无妨。” “我们回去。” 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灵河此举说是玩火一点也不为过,这是要借巨兽凶威以震宵小,计是好计,不过前提是那头巨兽不想像踩死两只蚂蚁一样踩死李落和灵河。 “前面路上有什么你我都不得而知,与其冒险往前,不如回去搏一线生机,我猜测往前走十有八九还会碰上什么毒虫凶兽。” 李落沉吟不语,灵河所说有几分道理,夜才刚黑,就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凶物现身,再过几刻,还不好说会有什么出现在成天花圃。若是野兽之类也就罢了,李落最担心的是毒虫诸物,如果李落没有猜错,灵河应该极怕长虫毒蛇,而且,倘若李落的推测没有错,成天花圃之中必有毒物,如若不然,鬼谷老人留下的续命一术不会光是解毒就有十一种之多,这怕还只是冰山一角。 灵河见李落没有言语,轻轻一叹,正要说话,就听李落沉声说道:“回去。”说完急速往巨兽那方赶了过去。 灵河一怔,不知道李落怎会转了念头,不过既然李落答应了回去,自然有他的算计,随即定了定神,跟了过去。 等李落和灵河回到刚才遇上巨兽的地方,那头巨兽早已不见了踪影,左右皆无声响,连鹿野那伽一侧迷雾中的低沉咆哮声都已不可闻。灵河愣愣的左右打量,愕然问道:“它去哪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亦是有些狐疑,那头巨兽眼睛比之寺庙的铜铃还要大,再加上沉重的脚步声响,粗略判断身躯恐怕不比山丘小多少。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想藏匿身形比登天还难,可不曾想一来一回不过一顿饭的工夫,竟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两个人面面相觑,本想狐假虎威,没想到老虎不见了,留下两只小狐狸自生自灭,灵河很是气馁的冷哼道:“它还能飞上天不成。” 李落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神情一振,喝道:“它在天上!” “天上?”灵河一愣,心思急转,明白过来,叫道,“鹿野那伽!它去那里干什么?” 李落记起当日在海上遇见的吞天兽,仰首望月,似有吐纳之意,会否这些蛮荒异兽都有此等习性,只是今夜鹿野那伽没有星月,看起来那头形似夔龙的巨兽要空跑一趟了。 李落想着想着,忽然神色一紧,沉喝一声:“快跟上它!” 灵河这时也明白过来,那只巨兽若是要攀上鹿野那伽,必然会从雾中过,如果两个人能跟在它后面,就一定能攀上鹿野那伽,说不定还能趁着山上异鬼被那头洪荒异兽震慑的当口,翻过鹿野那伽,折返回草海。 李落和灵河再无迟疑,身如急电,没入鹿野那伽那侧渐有扩散之相的迷雾之中,不多时就到了山崖之下,映目所见,还是陡峭耸立的悬崖峭壁,并没有路可通往山顶。李落和灵河都呆住了,只猜到了开头,却忘了相比那头异兽的脚力,一跃而上不费吹灰之力的断崖在凡人眼中无异于天堑沟壑,可望而不可及。 李落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只得盘算是不是要在这里等它下来。灵河丧气无力的说道:“果然能飞上天。” 两个人眼睁睁的抬头看着绝壁之上,望眼欲穿也不过如此。看着看着,脖子有些酸了,头顶浓雾中好似有声音传来,灵河一指,问道:“你听,什么声音?” 李落哦了一声,也听到了簌簌而落的声响,突地脸色大变,一伸手揽住灵河往外猛退了出去,未等两人落地,身后的地面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锤击声,咚咚咚响个不停。李落两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十几丈远,摔的七荤八素,灰头土脸,彼此心有余悸,倘若再慢片刻,就要变成落石下的一堆肉泥了。李落刚要说话,脸色又是一变,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拽着灵河往来路飞奔回去,火急火燎,比起尾巴着火的兔子还要惶急。百忙中,灵河回头望了一眼,就看见天空上有一大团比别处略微黑些,而且还发出青幽苍色的巨大影子从天而降,落脚的地方正是方才李落和灵河的藏身之处。 不等灵河看清,那团黑影急坠而下,猛地踩在地上,一声震耳欲馈的巨响,夹杂着呼啸而过的气浪,将李落和灵河生生掀飞了出去,犹如怒涛之中的无根浮萍,颠沛失守。 灵河惨呼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李落也好不了多少,喉间发甜,气血左突右冲,很是杂乱。不过还好躲开了那团从天而降的黑影,如若不然,此刻这世上已再无李落和灵河二人,而只有一滩护花血泥。 李落勉强稳住身形,落地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灵河亦是气喘吁吁,靠着李落轻轻颤抖。 终于,那个熟悉的鼻息又一次在李落耳边响了起来,这一次比前次更近。李落抑住心中的恐惧,抬头看了一眼,还是那只眼睛,冷漠无情,却似乎又有些李落读不懂的沧桑世情,而李落也终于看清楚了这只蛮荒异兽的真容。 此兽高逾五丈,背有隆起,形如驼峰,如果对照上古异志中的异兽夔龙,此兽的确是苍青色,只是上古夔龙没有角,而此兽生有两角,像两面旗帜,其上有流光浮动,极具威势,口阔鼻方,倒也与青牛有几分相似,只是大了千百倍。 异兽腹下生有两足,并非单足,腋下生翅,不过这样庞大的躯体想飞起来不容易的很,所谓两翅多半只能起到辅助之用,奔行还是得靠这腹下双足,不过一跃就有三五十丈,想来这对翅膀也添力不少。 此兽形似夔龙,不过与夔龙相较又有不同,没有夔龙现世都会有的狂风暴雨,而且传说夔龙身上闪耀着光芒,似日月之光。 第二千零七十章 记得你身上的味道 但眼前这头异兽只有苍青颜色,并没有什么异芒,若有,也是那两只角上游动的流光,含蓄内敛,半点没有要和日月争辉的意思。不过不管眼前这只异兽是不是夔龙,它若发起怒来,踩死李落也不会太费吹灰之力。 异兽看着李落,李落也望着异兽,李落并无慌张之意,神色平静,只是另外一只闲着的手却紧紧握着鸣鸿刀,至于另一只手,被灵河死死攥住,捏的李落几乎能听见指骨发出的吱咯声响。 时辰很难熬,起意闯山之前,李落决计想不到鹿野那伽和极北荒原的时辰如此难熬,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 不过万幸的是这头异兽似乎没打算发怒,也不打算吃了李落和灵河,缓缓抬起了头,双足发力,双翅一展,身躯腾空而起,看似笨重,实则奔行极速,一眨眼便已在数十丈之外了。 李落松了一口气,这一次比前次有出息的多,至少全身没有被冷汗浸透。李落擦了擦额头冷汗,还不等卸下来的这口气吐完了,身后鹿野那伽的迷雾中又传来早前的咆哮和嘶鸣,这一回,也许是看到异兽转头往成天花圃深处去了,雾中那些咆哮声嘶鸣声愈发显得急躁起来,再无忌惮。李落嘴角发苦,从天黑算起,来来回回怕是还没过多久,就已经遇到了这么多叫人疲于奔命的险境,再有几次,李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狐假虎威,老虎刚走,这次狐狸可不能再丢了老虎。李落和灵河相视一眼,提气沿着异兽北返之路疾奔了出去,先不管会不会离鹿野那伽越来越远,总归要先活下来,再谋别的事。 李落不记得自己跟在异兽身后多久,是一炷香?一个时辰?或者十个时辰?那头异兽不知疲倦的一路北上,初时李落和灵河还能勉强跟上,地底淡蓝荧光越飘越高,越来越多,黏在花上,浮在半空,似有无数星辰碎裂之后洒在了极北荒原之上,美的让人窒息,可惜了那头异兽过处踩坏了不少花花草草。 的确如灵河所料,但凡这头异兽过处,那些隐身藏在成天花圃中的妖兽鬼影都不敢露面,生恐惹怒了这头凶兽,被它一脚踩成肉泥。不过异兽过去之后,这些妖兽鬼影便从花丛树后慢慢围上前来,数目之多,怕不是有成百上千之数,而且行迹诡异,皆以花草藏身,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真面目。若是这般也还算好,最叫李落和灵河心惊的是花叶地底时闻沙沙声响,似乎有什么爬虫在花下觅食,听起来很像蜈蚣蚰蜒,而且个头还不小,至于有没有毒蛇李落就不知道了,反正灵河发青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时间缓缓流逝,李落渐感疲倦,身旁灵河的脚步已经慢了下来,如果没有李落从旁拉扯,恐怕早已被异兽甩开了。灵河喘着气,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决定,原来以为借异兽之威能躲过这里的危险,没想到非但没有躲过,反而越陷越深了。灵河看了一眼李落的侧脸,李落呼吸也已急促起来,不过脸上的神情却没有慌乱,抓着灵河的手坚稳如初,没有一丝一毫要抛下灵河不管不顾的意思。 灵河鼻子微微发酸,张口说道:“我又欠你一条命了……”刚一开口,气息骤然一乱,脚下一软,一个蹒跚摔倒在地上,也将李落带着倒了下去。 灵河吃痛,闷哼一声,歉疚的看着李落,小声说道:“是我连累你了。” 李落喘了一口气,起身看了一眼远处,侧耳聆听,异兽的巨大蹄声已经越来越远,渐渐模糊起来。 灵河见李落不说话,以为李落怀恨在心,有些难受的垂首不语。李落见状展颜笑道:“你别多想,我已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就算你没有气息散乱,最多一刻我也必将力竭,此事怨不得你,切莫多心。”说完之后,李落清朗一笑道,“这样也好,多多少少留了点力气,尚能一战,不至于死的太窝囊。” 灵河抿嘴看着李落,半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回去,我还你一条命。” 李落笑了笑,道:“命是自己的,没什么还不还的,不过你若真这么想,倒也不枉你我同生共死一场,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更不像是个杀手了。” 灵河轻轻呵了一声,低声说道:“来了。” 李落嗯了一声,望着四周幽蓝荧光下时隐时现的眼睛,还有野兽掠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响,无一不在拨弄着两人的心弦。鸣鸿出鞘,李落缓缓说道:“此番九死一生,不过我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此一战,好叫漠北深处知道天南之地亦有豪杰。” 灵河展颜一笑,李落目视前方,没看见灵河的笑,很好看。灵河懒洋洋的说道:“好啊,只不过都是些畜生,它们该不知道什么是豪杰,什么是狗熊吧。” “随它,杀到它们害怕的时候,就知道何为豪杰,何为狗熊。”李落一摆鸣鸿刀,传音耳语道,“过会一旦厮杀,你寻机会从原路回去,异兽不知所踪,眼下唯一的生机就是盼着鹿野那伽迷雾中的异鬼怪物冲入成天花圃,鹬蚌相争,你再趁乱逃走。” 灵河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 “我也走,放心,我还没打算自寻短见,运气好的话,你我草海再见。” 灵河没有再说什么,眼前境况,分则生,合则死,李落言语轻松,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是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这场恶战的辛苦,能否绝处逢生,七分要看天意。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哦?什么事?” “那天夜里你先走之后,四周漆黑一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落一怔,轻笑一声,回道:“恕我无礼,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灵河狐疑问道。 第二千零七十一章 杀身成仁 “你还记得当初在卓城时,你们替我拦下大甘暗杀组织罗网中的高手,返回城东秘宅,当日有我军中几将也在场,其中有一个是大甘徽州香市名家之后,世代做香粉的生意,对于味道十分精通,在我闻来差不多一种的味道,他能分辨出三五十种浓淡不一的味道来,鼻子比狗还灵。当初你与他擦肩而过,他便闻到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与你当日的乔装模样相去甚远,后来他告诉了我,我也便留了意,从鹿野那伽出来之后,我也察觉到了他所说的那股很淡很淡,不同于花香的味道,闻香识人,哈哈,亏得蒙对了,要不然,啧啧。” 灵河轻轻一笑,李落唠唠叨叨,不似个领军的将军,为了平稳心绪,倒也难为他了。 “与其坐等,不如求战,你准备好了?” 灵河深吸了一口气,清朗说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的傀儡术么,今夜我就让你瞧个痛快。” 李落转头看着灵河,面带轻笑,伸出手轻轻抓住灵河肩头,在灵河尚来不及反应前和声说道:“下次吧。”而后,就在灵河错愕的眼神中猛地将灵河推向一旁,鸣鸿骤然爆出一道璀璨炫目的血红刀芒,宛如流星,一招夜战八方,将左右那些草丛中窥视觊觎的眼睛悉数拢了进去。 “定天王!”灵河怒吼一声。 “哈哈,我这个人最不爱欠人情,你将这里的所见所闻说给蒙厥拨汗听,如此,你我就两清了。” 灵河心如刀绞,知道李落杀身成仁的用意,如果没有人吸引这些暗夜凶兽,另外一个人也很难逃得出去,而这其中,未尝没有顾念自己不善轻功的意思。灵河虽然不是真正的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但毕竟也算耳濡目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不走,李落的苦心终将付之东流。 灵河决然回头,趁着左近没有野兽凶物留意,往鹿野那伽夺路而去,临走前,灵河回头望了一下,只见那道红芒如燎原的星星之火,虽不大,但格外醒目,惊起了无数飞蛾扑火而来。灵河几乎就可以断定李落必无生还的可能,这条命,只有来世再还。 就在灵河转头的刹那间,天空中有一道巨大无比的身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落在了地上,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整个地,连着天,都似晃动起来,地上的花草虫兽一个个东倒西歪,站立不稳,余波所过之处犹如地龙翻身,骇人至极。灵河也被震的眼前发黑,手脚发软,正想回头看一看究竟,忽然,一声宛若九霄雷霆的巨响响彻了整个极北荒野,灵河首当其冲,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喉间一甜,整个人便被这声音震的昏死了过去。在灵河失去知觉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气势惊天动地,可是,为什么是苍青色的?再之后灵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声巨响不止漫过了成天花圃,也传到了鹿野那伽。 山腹洞穴中,壤驷阙正将搜集来的食物分发给未及下山的骨雅族民,这处洞穴里挤满了人,密密麻麻怕是有数千之多,比起失踪的十余万众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总是有些事能做,有些人能救。 水不用愁,吃的却捉襟见肘,头顶的雾依旧没有散,而且越来越有漫过鹿野那伽,侵蚀草海的意思。常人一旦离开地底,在山上待的久些,就会被异鬼觅到踪迹,蜂拥而至。直到此刻,壤驷阙和斛律封寒冷冰两人依旧没有查到这些异鬼藏身何处,似乎迷雾笼罩之地,都是它们的栖身之处,只要有雾,便有这些异鬼的影子。 冷冰和斛律封寒都离开过山腹洞穴,找寻食物和残存的骨雅族人,当然不是一个人去,且也没有穿山卸岭的本事,而是镇族中人相助,借助那头名曰地猪龙的包子脸怪物。此兽生性温良,个头不小,腹部有一个袋囊,成年的地猪龙袋囊可容纳两到三人,生有两足两爪,足很小,紧贴着臃肿庞大的躯体,若不细看很不易察觉。相比双足,爪子就要锋利的多,单是指甲就有半尺多长,幽黑颜色,还泛着青幽寒芒,很是锐利。外皮极为坚韧,刀枪不入,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凸起,着实丑陋,不过一张包子形状的脸倒是添了几分憨色,除了刚见时的惊讶,没过几天,斛律封寒就和这洞中的几头地猪龙混熟了。此兽嗜睡、好吃、好奇,再有点胆小,但性子的确温顺,腼腼腆腆的,甚是讨喜。 此兽如其名,算是地龙的一种,极善在地底穿行,壤驷阙瞧见过几次,每逢钻入地面之前,地猪龙身上的那些凸起就会极快的颤抖起来,然后地面便似融化了一般,土如水流,泛起阵阵涟漪,而后这地猪龙就会沉入土中,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高山不比江河湖泊,土石也不比真正的水流,地猪龙虽能行走于地底之下,但土行的速度确实不如水中游鱼,而且逢石避让,不可穿石,在地底掣肘良多。不过无论如何能在地底行走也是世所罕见,此番上山前,莫说壤驷阙三人,只怕整个草海也没人知道天下间会有如此神奇的通灵异兽。 和壤驷阙心在骨雅不同,冷冰最是惦念李落的安危,这些日子将李落和灵河消失的地方方圆三里掘地三尺的找了一遍,地面以上,地面之下,冷冰都让镇族人驱使地猪龙仔仔细细的找了好些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每日里冷冰早出晚归,除了寻些吃喝用度之外,对于骨雅族人漠不关心,只叫壤驷阙与镇族族人论说,借一头地猪龙漫山搜寻李落的下落。壤驷阙和斛律封寒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李落是因为草海和鹿野那伽才会下落不明,壤驷阙只得求着镇族族人出手相助,说尽好话,兼之言语不通,着实辛苦的很。 第二千零七十二章 下落不明 而冷冰从来都是一脸漠然,不曾向壤驷阙道过半声谢。 隔膜就在不经意间产生了,在壤驷阙心中,鹿野那伽和骨雅的族人都是要比李落重的,而在斛律封寒眼里,草海与相柳儿才是首要,但于冷冰,李落是唯一叫自己留在鹿野那伽的理由。 一连十余日,镇族族人有些不耐烦了,很不情愿陪着冷冰四处瞎撞,本就人手不足,眼下还有这么多骨雅族民,一应吃穿用度都得有人在地上搜寻,忙的连闭眼歇歇的时辰都极少。壤驷阙和斛律封寒大都是在地猪龙的袋囊里才能勉强睡上一会,而且最主要的,在地底之下也有什么能威胁到镇族族人的性命。镇族族人对此讳莫如深,不愿多说,但壤驷阙和斛律封寒皆是心思敏锐之辈,从镇族族人的神色中大致也能分辨出来,毕竟能在地底通行无阻的也不会多,恐怕与镇族早有渊源。 这一天,壤驷阙又是赔笑,又是请求,好说歹说才请动一位镇族族人答应和冷冰进山,冷冰见此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颇让壤驷阙气馁。 斛律封寒走到壤驷阙身边看了冷冰一眼,低声问道:“他还要进山?” “嗯。” “一旦把这个消息带回去,不好说那些大甘的将士会怎么样。” “拨汗如果出事,你会如何?” 斛律封寒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定天王吉人天相吧。” 壤驷阙眼皮一跳,时至今日,只怕自己和斛律封寒都会以为李落凶多吉少。将李落与灵河卷入地底的也是一名镇族族人,只不过那天之后,这名镇族族人和那头地猪龙就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不知,同样下落不明的还有李落。 “我担心镇族族人不愿再和冷兄弟出去了。” “他们有他们的担心,这地底之下除了镇族人还有别人,尽力而为。”说完之后,壤驷阙似乎有意说服自己,加重了语气道,“这是我们欠他的。” 斛律封寒苦笑一声,叹道:“谁说不是呢,这笔账不好还……”话音未落,忽然一声雷鸣轰响从遥远的北地传了过来,声音极大,穿透力极强,整个鹿野那伽都颤抖起来,洞穴中泥沙簌簌掉落,斛律封寒脸色一变,低呼道:“这是什么声音?地龙翻身?” 壤驷阙也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忽然听见洞中几名镇族族人纷乱的叫嚷起来,而那些地猪龙一个个都抱团打着哆嗦,盘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斛律封寒吃惊的看着那些紧张的镇族族民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神色惶恐,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斛律封寒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壤驷阙留神分辨了分辨,一脸迷茫,呆呆说道:“太白神……什么东西?” 斛律封寒嘿了一声,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不过看样子好像是个狠角色,要不然他们不会害怕成这个样子。” 壤驷阙点了点头,有些歉然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冷冰,地猪龙怕成这样,今日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出去了。 与此同时,鹿野那伽以南,草海诸部联军大营中。 呼察冬蝉眯着眼睛细细瞅着眼前连天入云的大雾,似乎想从这片迷雾中分辨出来点什么。赫连城弦从后面营帐中走了出来,凑到呼察冬蝉身边,抬头看了半天,然后挠了挠头,问道:“郡主,看什么呢?” 呼察冬蝉收回眼睛,白了赫连城弦一眼,道:“能看什么,看看这片大雾里头有什么妖魔鬼怪!” “那郡主看出什么了吗?”赫连城弦孜孜不倦的追问道。 呼察冬蝉咬了咬牙,叱道:“我要能看出来还会在这!” “那倒也是……” “什么意思!?”呼察冬蝉柳眉倒竖,寒着脸喝道。 赫连城弦连忙摆手道:“没意思,没意思,郡主千万别多想。” 呼察冬蝉哼了一声,倒也没难为赫连城弦,随即悠悠一叹,道:“大将军走了已经十七天了吧,怎么还不见回来?” “这,末将可不好说,兴许大将军被什么绊住了手脚,耽搁了几天,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世上没什么能留得住大将军,就算是漠北深处的异鬼也不行。”赫连城弦眼中精芒闪现,笃定的说道。 呼察冬蝉一乐,拍了赫连城弦胳膊一下,笑道:“你这一点对我的脾气,不过当初上山前大将军说了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现在的时间也不短了,我总有些担心。” “进了山,能不能分清几天是几天还不一定呢,我听迟将军说蒙厥拨汗这些日子都有想办法探查雾中虚实,听说人进去后只要过了百丈就已经无法分辨南北,而且头顶日月不明,很快会失去对时辰的概念,错估时日的可能性极大,大将军也有可能算错了时辰。” 呼察冬蝉哦了一声,神色略略放松了些,忽地,呼察冬蝉眉头一皱,愕然问道:“那是什么声音?”说罢一指鹿野那伽,道,“在山那边?” 说话间,迟立和呼察靖也走了出来,都已听到从鹿野那伽北麓传来的沉闷轰鸣声,到了这里,声音已经弱了许多,气势不再,意境犹存,诸将自然能想象的出在鹿野那伽北麓,这道声音惊天动地的威势。 “打雷?是要下雨了吗?”呼察冬蝉愣愣的问道。 “下雨?这还没到下雨的季节吧。”赫连城弦苦着脸,吸着凉气,满脸的不可思议。迟立与呼察靖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这声巨响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成,只不过心里却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离大甘牧天狼诸将营帐不远就是蒙厥拨汗相柳儿的中军大帐,声音响起的时候,相柳儿也听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手忽然没了力气,握在手里的笔轻轻落在地上,等相柳儿捡起掉在地上的毛笔之后,猛地心里有一阵说不出的烦乱,这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相柳儿扔下笔,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第二千零七十三章 小溪里的大蛇 帐外有将士窃窃私语,显然都已听到了这一声不同寻常的巨响,看到相柳儿离帐,忙忙行礼问安,相柳儿似未所觉,怔怔的望着鹿野那伽的方向,一看就是半个时辰,一动未动。 离那声巨响最近的本该是灵河,可惜在看清楚之前就已经昏死了过去。这一晕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灵河半睡半醒间似乎有几次苏醒了些许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嘴里湿湿的,有点腥味,然后便又疲倦的昏睡了过去。如此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有一次,当灵河睁开眼睛的时候,天亮了。 灵河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过了许久,灵河动了动手和脚,还好,手脚都在,没有被什么野兽趁着夜色啃掉了。耳旁有水流的声音,不急,很缓,轻灵悦耳。灵河转了转头,就在左侧一步外有一条三尺宽的浅浅溪流,从灵河身边绕了一个圈,隐入了花草丛中。河水清澈见底,晶莹剔透,忍不住就想喝一口。 灵河呻吟着坐起了身子,打量了打量四周景象,身下是一块丈许大小的草甸子,青草厚逾一尺,软绵绵的,比之锦绣棉被也不遑多让,更有琼楼玉阁里没有的芳香和清新味道。映目所见,花还是花,草还是草,茂盛的一如昨日。灵河愣了半晌,忽地心中一寒,挣扎着站起身,惊骇欲绝的打量起四周。那夜,漫天的幽蓝荧光,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眼睛,两个人一路走过的痕迹,还有那头蛮荒异兽一脚踏出五尺见方的足迹,都没了,花是新花,水是新水,仿佛那夜里发生的事只是槐南一梦。 灵河神色大变,四下搜寻起来,一边找一边叫喊着李落的名字,没有人应,只有漫山遍野的花草轻摇曼舞,似是在提醒着什么。找了很久,灵河口渴难耐,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苏醒的那条小溪旁。灵河呆呆的颓然坐倒在地上,搜刮着那夜的记忆,试图从脑海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与李落有关的线索,只是思前想后却都只是徒劳无功。 喉间似有火燎,灵河俯身在溪流边捧起溪水喝了一口,水很凉,带着少许寒气,很是解暑,虽说漠北的天气尚且还不到阳春三月的时候,但在成天花圃,这里似乎与鹿野那伽以南的天时四季没什么干系了。灵河烦乱的心绪稍稍疏解了些,灵河洗了洗手,捂着脸,欲图驱走脑海中的躁意。忽然,水里出现了一只眼睛,拇指大小,眼睑昏黄,中间有一道褐色的竖纹,极其冰冷。这般模样的眼睛灵河不陌生,非但不陌生,而且从小到大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噩梦之中,大小迥异,不过神似的很。 灵河闷哼一声,急急往后倒了出去,手也不曾闲着,但凡手边能抓得到的,悉数被灵河贯以十二成内力打了出去,钉向溪流中的那只眼睛。 那是一只蛇眼,而且依蛇眼的大小判断,这条蛇决计不会小。难怪在喝水的时候觉得溪水冰寒,原来是盘踞着一条巨蟒。蟒蛇喜阴,冷血,周围的气温要比别处低些,灵河一阵后怕,如果刚才在自己喝水的时候,这条巨蛇突然袭击,恐怕自己难逃蛇口。 灵河掠出很远,等了半晌,没瞧见那溪水之中有什么动静,两岸的草丛也没有晃动,安静的像是一幅画卷。灵河犹是怕蛇,从小都是,冷不丁这睡了不知道多久,而且离自己只有一步远的小溪中就有这么一条巨蛇,想起刚才还喝了小溪里的水,灵河就忍不住一阵恶心,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不容易定了定神,灵河便又犹豫起来,要不要近前看上一眼。 巨蛇一旦吃饱,等闲不愿意动,会睡很久。这样一条大蛇,若想饱餐一顿,少说也要填一个人进去。想到这里,灵河打了个寒颤,莫不是这条大蛇吞进腹中的会是李落?若不然为什么自己找遍了这里也没有发现李落的踪迹。想到这里,灵河再也忍不住了,决然踏了出去,抑住心中恐惧,悄然到了水边。 那条大蛇果然还在,一动不动,那只眼睛依旧还在阴冷的盯着水面上的灵河。灵河轻轻吐了一口气,随身没有了兵器,只有手中拿着的一根从身旁低矮灌木下捡来的坚硬木条,刺破蛇皮有些勉强,不过刺瞎蛇眼倒还可以一试。 大蛇没有动,灵河也没有动,如此过了半刻,灵河忽然身子一震,瞧出一丝不同寻常来。大蛇会水,但它不是鱼,在水中不管待多久都一定会浮出水面换气,这是以前灵河的师父教给她的。现如今的这条大蛇趴在水底,连同刚才的时辰,已经过去很久了,大蛇非但没有动,更没有游出水面换气的意思。没有蛇能在水底待这么久,除非这是一条已经死了的蛇。 灵河定定神,壮了壮胆,打出一枚石子,大蛇果然没有动,灵河接连打出十余枚石子,有半数都打中了蛇头,那条大蛇纹丝不动,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灵河再无怀疑,水底这条蛇果然是条死去多时的蛇。蛇是死蛇,灵河踌躇再三,暗暗下定了数次决心,最后才寻到蛇尾,将这条大蛇拉出了水面。 果然是条大蛇,身长过三丈,最粗的地方犹如水桶,但腹部没有隆起,还未进食就已经死了。灵河忍着恶心摸了摸蛇身,却发现这条蛇身上所有的蛇骨都断了,怪不得往上拉的时候就觉得这条蛇软绵绵的。究竟是什么才能让如此一条大蛇死的这般干脆,灵河猜不出来,兴许那天夜里见到的蛮荒异兽可以,不过以它如山岳般的巨大身躯,十成十会把这条蛇踩成一堆肉泥,不会像现在这样,还留一个全尸。 李落没有变成大蛇的点心,灵河稍稍松了一口气。灵河怕蛇,更多是怕活着的蛇,看着眼前这条大蛇的尸体。 第二千零七十四章 坐看日出日落 灵河知道至少自己不会饿死,那天夜里在成天花圃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不会是自己和李落同时产生的幻觉,只是不知道李落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三天后,灵河找遍了方圆数十里也没有发现李落的踪迹,比起伤心,更多的遗憾,不知何故,灵河总觉得李落就在成天花圃深处,他还没有死。灵河决定返回草海,将自己和李落在成天花圃所见所闻告诉蒙厥拨汗,这是灵河先前答应的事,在这之后,这件事总归要有个了断。 就在灵河折返鹿野那伽的时候,漠北的深处,确切的说是在成天花圃的尽头,那里有一片山,山的背后还是山,连绵不绝,到底有多少山,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目光所及的尽头有一座高耸的雪山,很高,直入九霄,与天齐,俯视着整个漠北。 早年间,李落初掌西府之兵,去过一次西戎都城朔夕,后被西戎高手追杀,借道走过一段十万大山的边缘,领略过绵延大甘西南和天南两地的十万大山波澜壮阔的景色。那一次,李落实则只是走了十万大山一个极小的边,并不曾深入十万大山腹地,即便如此,沿途所见也让李落记忆犹新,洞天福地、险山恶水比比皆是,而且还遇见过几处前辈高人隐居的痕迹,让李落暗自称奇。从那条道往南看,山峦不绝,高矮不一,直到目力看不见的地方依旧有山。就像如今,李落站在山顶望着极北的尽头,如果没有那座高的不像样的山,穷极目力,也看不到极北荒原深处这些山的尽头在哪里。 这是一片不逊色于十万大山的山峦绝峰。 李落振臂,但是没有高呼,只是打了个好大的哈欠。山腰上的一块平台边缘,一头巨兽躺在那里埋头大睡,打鼾的声音几如雷鸣,将地上的沙石卷起扬的到处都是,看上去腾云驾雾,颇有声势,正是那头形似夔龙的蛮荒异兽。 那天夜里,从天而降的巨大身影就是这头夔龙异兽,李落也被它震的昏了过去,不过昏迷之前,李落倒是多忍了几息,看见了异兽头顶那两只角迸出的璀璨夺目电光,在那之后,李落就不省人事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不在成天花圃,而是这片未名群山之中。 李落脚下这座山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低,在这片群山之中只算中等,不过贵在风景秀丽,满目苍翠,奇峰沟壑点缀的都颇具意境。有丹崖怪石,削壁奇峰。崖上有形色各异的彩凤飞鸟,绝壁前也有小兽随意走动,好似都不怎么害怕这头蛮荒异兽。山腰处的林子最密,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树下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还有一条密密藤萝的涧壑,旁边有一条三尺宽的飞流瀑布,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不说洞天,也是福地。 若以那座高耸连天的孤峰雪山为中心,李落脚下这座山所在的位置当要算这片山脉靠外一些,相比去往那座连天高的雪山,其实出山去成天花圃反而更近些。 往南眺望,看得见成天花圃,但鹿野那伽已经看不见了,地平线那里倒是有一条黑线,不过是不是鹿野那伽就不好说了,反正李落自认分辨不出来,换言之,从这里回去鹿野那伽要走多久李落实无把握,除非那头将李落带来此地的异兽能开口说话。 时至今日,李落也还不明白那头巨兽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大约也没有要吃李落的意思,将李落丢在山上之后就开始呼呼大睡,眼皮子睁开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任凭李落自生自灭。李落甚是诧异,不过此山飞禽走兽比比皆是,就算不知道异兽喜好,不好轻易开杀戒,但山上的果子也不少,潭中有鱼,吃喝不愁,倒也逍遥自在。直到有一日李落走的远了些,路上遇见了水边石旁盘踞的一条花斑巨蟒,眯着眼睛贪婪的盯着李落,李落便毅然决然的打道回府,再也不轻易远离这头蛮荒巨兽。 像今天这样,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腰,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李落登峰眺望,如果不是天上总有比人还大的鹰隼盘旋觊觎,李落倒也很能装一会羽化登仙的模样。 鹿野那伽北麓那条灵河的源头应该就在这片群山之中,或许就是那座连天雪山,不过在这里看不到灵河,也看不到灵河以西的迷雾雪原。 李落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往好处说,没死,往坏处说,生不如死,难不成要孤老在这里,也不知道灵河怎么样了。李落瞄了几眼头顶上不怀好意的苍鹰,下了峰顶,到那只苍青色的巨兽身边十丈外坐了下来,异兽眼皮也没抬一下,鼾声如雷,如果闭上眼睛还以为天要打雷下雨了。 一人一兽,坐看日出日落,说不出的别扭……话说这片群山之中与成天花圃一样,天色亮的很久,黑的也很久,天亮的时候不见日头,天黑的时候不见疏星朗月,着实古怪。 巨兽这一睡就是三个白昼与黑夜,李落粗略的算了算,黑白交替一次,差不多是一个月的光景,这头异兽一觉便睡去了三个月。瞧着巨兽有醒来的迹象,李落思量再三,决定先躲起来,万一是饿醒的,眼见嘴边有块人形点心,还不得一口吞了李落打打牙祭。再者说了,李落很怀疑这头异兽还记不记得自己,而且要将李落带来此处的原因也不得而知,若说无因,李落实难相信,就算恼了那夜成天花圃里的各色野兽,施展锋芒之后走了便是,何苦再费心思将李落带来。想是这么想,但李落也不敢冒险留在异兽身边,非我族类,到底心智如何,谁也不好说。 异兽醒转之后打了个喷嚏,然后悠哉悠哉的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惊起林中飞鸟,然后晃了晃硕大无比的脑袋。 第二千零七十五章 吃素的异兽 在一块十几丈高的大青石前蹭了蹭后背。怪不得李落刚看见这块大青石的时候就颇感惊讶,青石表面光滑异常,略见弧度,比起玉匠打磨后的青玉也不遑多让,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这头异兽蹭痒痒磨出来的,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将一块巨大的岩石磨到这般没有棱角的田地。 蹭完了痒,异兽似乎清醒了些,仰着一只大出许多倍的牛头,直勾勾的望着天,许久之后才收回目光,目光收回来之后第一眼就瞧了李落藏身的大石一眼。李落心中咯噔一凉,对能瞒过异兽李落实无把握,但一个眨眼就被异兽看破行踪的确有些出乎意料,最让李落心惊肉跳的是异兽那淡漠的一瞥中,分明饱含了讥讽和轻蔑,嘲笑李落的自不量力。 异兽打了个响鼻,施施然往山下去,经过李落藏身地的时候,异兽略略停顿,然后神似极不耐烦的顿足捶地,李落哪还不明白异兽的意思,很自觉的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跟在异兽身后往山下去。这次异兽走的不快,也不似那夜在成天花圃时一跃百丈,落地石破天惊,而是缓步向前,不知道是在等李落还是怕惊了山中鸟兽。 下了山,山脚有一座小小水潭,潭水碧绿清澈,异兽趴在潭边饱饮了一口,然后转过水潭,往西南一侧慢悠悠的走了过去。李落扫了几眼水潭,暗暗提醒自己,日后切莫在潭水下游饮水,瞧着那头异兽混着口水的大嘴着实叫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走了没多远,沿着山脊线往下是一片缓坡,很大,少说也有数千亩之广,此刻遍野都是青绿颜色。李落定睛望去,这片缓坡上都生着一种丈许高,形如莴苣高笋的草本植被,犹如一张绿色的毯子铺在了这里。不过这些绿笋模样的草木旁有不少都已经伴生了杂草,争抢着养分,有些长的比一旁的绿笋还要高,喧宾夺主,反叫绿笋瞧着病恹恹,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异兽吧唧了几下嘴,很是拟人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小心翼翼的垫着蹄子进了绿笋丛中,捡着长高长粗的绿笋用腋下两翅拨弄着,再一口咬断,叼在嘴里使劲甩了出来,然后再瞄向下一棵。虽说这绿笋也有尺许粗细,不过在异兽面前,不会比牙签粗上多少,两翅再是小心,也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瞧着格外的笨拙,而且还要小心着不踩坏别的细小些的绿笋,就好似在针尖上跳舞,瞧的李落好一阵子无语。 异兽一连丢了五十余株绿笋过来,差不多堆成了一座小山丘,不过若与异兽庞大的身躯相比,这五十余根绿笋也算不得什么。捡完了绿笋,异兽振翅,猛地一跃而起跳了出来。李落早有防备,捂着耳朵躲的远了些,谁知异兽此番落地倒是轻巧的很,不如在成天花圃时那么响。 巨兽一屁股坐在绿笋前,李落这才看清巨兽腋下翅膀上生有两只爪子,形如蝙蝠之翼,抱着一根绿笋便啃了起来,吃的不亦乐乎。李落怔怔无语,闹了半天感情是个吃素的,难怪这山上的飞禽走兽怕归怕,但也没绝了迹,反正这山大王不吃肉,只要不在跟前碍眼,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 知道异兽吃素,李落也便放心了许多,只可惜了巨兽如此身躯,竟然只是个吃草的。异兽吃兴正浓,无暇理会李落,李落百无聊赖的随意绕着这片缓坡走了几步,忽地心中一动,这片千亩之田似乎不是天然形成,而是有耕种过的痕迹,虽然看上去时过境迁,已经被岁月蚕食的不剩下什么了,但沧海桑田的隐约痕迹却还留在那一道道田垅上。李落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捻了一小撮泥土,入手温湿,色泽暗黑,土质着实不差。早年间在西府狄州时,李落也曾见识过开荒耕田的景象,对耕田大致有些了解,眼前这一片绿笋林依山而成,高低有别,彼此透光通风,匠心独具,若将这些已经模糊几近不可见的线条连在一起,就是一片形态原始,阡陌纵横,线条流畅,山高水长,板屋交错的绝佳田地,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春夏秋冬相宜相成的治地之法,蓄水、保土、增肥,便是过眼百年,这些看似简陋不堪的线条沟壑却还在发挥着它们最初的效用。 李落暗赞一声,起身丈量了数十步,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这些如不细查几乎已经看不清的田埂彼此相差几为定数,宽窄如一,很是均匀,李落可以断定这片绿笋林必是多年前有人修建而成,至于修建这片绿竹林的人去了哪里,和这头异兽有何关联李落不得而知,但瞧着林中小径破败的迹象,只怕荒废最少亦有百年之久了。 李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不经意间瞥见那头异兽虽说正在啃食绿笋,不过一只眼珠子也在偷偷打量着李落,又好似有些矜持,没有赤裸裸的盯着李落,很是含蓄。李落哑然失笑,早在异兽进到林子里捡出绿笋的时候,李落大约也能看出点眉目。绿笋独生,不过这片田疏于打理,田间杂草丛生,别处的也就罢了,几乎每一株绿笋旁都有形如藤蔓的野草,数人高,与绿笋紧紧相依,将绿笋缠的面黄肌瘦,有些尚未及长成就已经枯萎。和异兽的身躯相比,这些藤蔓杂草较之人与细针相比还要小上数倍,那双孔武有力的腋下之翅根本派不上用场,不见刚刚这一进一出,再是小心翼翼,也有不少的绿笋惨遭毒脚,若是叫它打理这片田地,一趟下来,藤蔓没了,绿笋也剩不下几根。不过瞧着巨兽能舍下未长成的绿笋,只捡那些粗壮的绿笋,此兽该也有几分灵性,知道竭泽而渔的坏处。 想到这里,李落便似无意的走到一株绿笋旁,一只手揪着伴生藤蔓,一只手握着不知为何没有遗落。 第二千零七十六章 最后一重 醒来时就在身边的鸣鸿刀,缓缓靠向藤蔓。李落的动作很慢,实则心思皆在那头异兽身上,鸣鸿刀越靠越近,便见那巨兽的眼睛越睁越大,满满的皆是期盼。李落哈哈一笑,手起刀落,将藤蔓斩断,随手从绿笋上扯了下来,丢在一旁,而后就听那头异兽满足的哼哧了一声,等李落回头看时,却见异兽转过了身子,背着李落啃食绿笋,好似有些难为情一般。 李落莞尔,想不到一头畜生竟然能通灵到如此地步,只是言语不通,不能交谈罢了。投桃报李,比起成天花圃中的救命之恩,除草而已,不算什么,只是李落亦有怀疑,难不成这头异兽将李落带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自己帮它除草,若是这样,就不该丢下灵河,人越多,这草自然除的就越快。 异兽在田边大快朵颐,李落在田间去除绿笋伴生的藤蔓杂草,可惜了鸣鸿刀,自打到了李落手中,似乎该做的,不该做的差不多都做了一个遍,着实委屈的很。 异兽吃饱了,懒洋洋的团在地上打盹,李落依旧不紧不慢的祛除田中杂草。过了好久,异兽爬了起来,找了找已经瞧不见身影的李落,引颈轻吟一声,似有呼唤之意。林间李落跃上一株绿笋,挥了挥手中鸣鸿刀,异兽扬了扬巨大的头颅,慢条斯理的往山上走去。李落一怔,几个起落出了林子,跟着异兽上了山。 自此之后,山上山下就多了一人一兽。每逢下山之后,异兽就在田边惬意的吃着绿笋,李落便去田中除些杂草,异兽吃完之后会歇息片刻,然后招呼李落上山,倒不强求李落将这田中杂草除尽了,随缘的很。李落自然乐的清闲,做的时候不懈怠,无需做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去讨那头异兽的欢心,彼此相安无事。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很久,如果按照李落早先的估计,黑白交替约莫一月计算,李落同这头异兽待在此山中已近一年,中间有几次天色转黑之前,那头异兽离开过几次,李落分辨异兽远去的声音,当是去了成天花圃。李落亦有心动,不过那头异兽并没有带李落同去的打算,每次都是大摇大摆的出山而去,将李落一个人丢在这里,过些时候再回来。李落暗忖单凭自己实无把握能活着走出成天花圃,屡屡动了心思,末了都只能暂且压了下来,日后寻个机会,叫这头异兽捎自己一程。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这山里没有冬去春来,只有白夜交替,和些失了好奇之心的鸟兽,就连那条大蛇和山中几头虎豹豺狼,在察觉到李落背后有靠山之后也对李落没了兴趣,就算见着李落,拍拍屁股扭头就走,多一刻也不愿待。李落百无聊赖,只得静下心来苦练了大罗刀法和冰心诀,为日后再闯成天花圃作打算。 大罗刀一共十三式,先前十式乃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绝顶功法,轻重、缓急、繁简、远近、纵横曲直、奇正、盈缺、虚实、生死、有无,当年端木沉舟仅凭九式就足以名扬天下,罕逢敌手。十式皆习,则是刀法一道当仁不让的宗师大家,而十式之后的三诀,每一诀都是一个新的境界,一诀阴阳,一诀轮回,李落当初领悟阴阳诀时,便已触及了传说之中域的境界,真正成为与言心、流云栈、宋无缺、唐梦觉、谷梁泪、冷冰、泊肃叶这些妖孽相差无几的后起之秀,再到这一式轮回诀,究竟能达到何种止境,李落还难以预料,不过在大甘草海之中,李落自信可与任何人一战。 这一年光景,李落只练了两招刀法,一为轮回,二为生死。生死一诀在李落手中已经升华出连端木沉舟都预料不到的变化,当年的李落便是凭借生死一诀与那些境界高出自己一筹的江湖高手相争而不落下风。生死诀到了极致,破壁重生,生出的意境与传说中的域大相径庭,可以说另辟蹊径,丝毫不逊色于域,究竟是什么,李落不知道,端木沉舟也不知道,天下间恐怕只有李落这独一份了,或许能开辟一个新的武道也未可知。 刀法和武功,李落向来只当作一种成事的手段,或是救人,或是杀人,但从来不痴迷于此,难得有这样一段时日让李落静下心来练练刀法。这一练,轮回诀与生死诀未见有什么变化,反倒是冰心诀内力大有精进,从槐南一梦的大成之境踏入了最后一重境界,空空如也。 冰心诀的精进速度很出乎李落的意料,就在踏足最后一重境界时,李落几乎能听见经脉中冰心诀内力发出的宛如破壳一般的细微声响,只是内力一如最初的模样,就在那声响之后,冰心诀似乎还是原来的冰心诀,流转的不快不慢,力气不大不小,情绪不温不火,与往常别无二致,但好似又有不同,李落一时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躲在这里固然清静,但总归也不是避世归隐的时候。最后一次异兽回来,李落分明看到那头异兽的腿上带了伤。李落心中一沉,成天花圃中多半没有什么敢找这头异兽的麻烦,若起纷争,十有八九都在鹿野那伽山,虽说李落不明白这头异兽为什么如此执着要去鹿野那伽,不过倘若是在鹿野那伽负伤,那就可以尝试猜测鹿野那伽的局面不曾变好。 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重回鹿野那伽。 念及此处,李落去到异兽身前,许是这次出山吃了瘪,明显的能察觉异兽兴致不高,非但不高,还有点生闷气的意思。往常回来见到李落多少要晃晃脑袋,这次回来,只拿屁股对着李落,连看也没看李落一眼。 李落到了近处,异兽的眼皮略微抖了抖,显然是在装睡。相处日久,李落倒也摸清了这头异兽的脾气,只要不是被它视为威胁和敌人。 第二千零七十七章 黄金圣坛 这畜生的脾气好的出奇,甚少有发火动怒的时候。李落仰着头,大声说道:“兽兄!” 异兽打了一声鼾,没理李落。李落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踱到异兽负伤的腿旁边左右瞧瞧,伤的颇深,不过好在异兽皮厚,流了血,还未及见骨,依这头异兽的蓬勃生机,最多一个白夜过后也就差不多好了。 巨兽的这条腿比李落高许多,也粗壮许多,那几道伤口若是放在李落身上差不多就是开膛破肚的结果。李落伸手拍了拍异兽伤口的附近糙皮,笑道:“吃亏了?” 异兽一个激灵,猛地把伤口收了起来,一脸凶相的瞪着李落。李落指了指天南那侧,问道:“在那里受的伤?” 异兽看了半晌,鼻息呼哧了半天,才勉为其难的哼哧了一声,算是应了一声。 “下一次,我和你同去,如何?” 异兽回头瞅着李落,似乎在分辨李落说的是什么。李落指了指自己,再指指异兽,最后遥指成天花圃南边的鹿野那伽,做了个一起走的手势。异兽眨了眨眼,眼神有些古怪,沉默良久,猛地打了个响鼻,摇摇晃晃的起身往山下走去。李落暗自咋舌,如此关头也不忘了吃。 一人一兽下了山,到了田边,照旧异兽进去捡长熟的绿笋,李落修剪着田里的杂草。话说这绿笋李落也尝过,比不得异兽的胃口,李落从绿笋枝干上截下来一段就够饱餐一顿,味道着实不差,清脆香甜,极为可口。那异兽对这片绿笋林看的极紧,等闲走兽飞鸟敢靠近就是一个死,唯有李落是个例外。兴许是见李落除草有功,异兽便也让李落尝了尝,尝到了甜头,每次从山下回去山上,李落都会砍一根绿笋扛回山上吃几天,异兽只当没有看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若是砍的多了,那异兽定然不答应。 这一次,那头异兽吃的比平时多了足足三成,李落甚是诧异,不知道这头巨兽有什么心事,食量这么好。吃完之后,巨兽满足的打着饱嗝,没着急回去山上,而是撒欢在这片绿笋林边上跑了好几个来回。末了站定之后长嗥一声,惊的李落忙探出身子看看究竟。就见异兽冲着李落扬了扬脑袋,李落有些疑惑,走近之后那头异兽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后背。 “痒痒?回山上自己挠。”李落没好气的回道。 异兽咧了咧嘴,丝毫不掩饰眼里的讥讽和嘲弄,若能口吐人言,必是莫非我看的是个傻子。 李落摸了摸鼻尖,指了指自己,狐疑问道:“让我上去?” 异兽默不做声,李落试探着踩了踩异兽的尾巴,异兽没有动静,李落略一犹豫,若是要去鹿野那伽,日后也必得骑异兽一回,早些熟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纵身跃到了异兽后背上,异兽斜眼瞥了李落一眼,很是不爽快,但也忍耐了下来,抖了抖身上,约莫是催促李落抓紧了。 异兽背阔,站着躺着都行,只是毛少了点,有些滑,若有颠簸,不好说会不会被异兽给抖落下来。李落往前凑了凑,能抓着异兽脖子上的鬃毛,如此一来安心了不少。 等着李落趴好了,异兽呼哧了几声,猛地发力,身躯一跃而起,这次并非是往山上去,而是转道往北,向着那座高耸连天的雪山疾奔而去。 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李落俯低了身子,整个人紧紧趴在异兽背上,别说领略一路上的风景,就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随波逐流,整个人宛如腾云驾雾,起起伏伏,那滋味别提有多畅快了。 颠的李落实在难受,李落想叫巨兽慢些,谁知一张口,风倒灌进了肚子,差点让李落一口气没回来,险些憋死,连忙闭上嘴不敢说话。异兽如此奔行疾速,不知道昏迷的那一夜这头异兽是怎么把自己带回来的。李落恨不得这会也昏过去,兴许能好受些。 这一去,不知道走了多久,李落一路昏昏沉沉,只记得牢牢拽着异兽鬃毛,别掉下去活活摔死,除此之外,也就大致还记着这个白天还没有过完。间或异兽好不容易停了几次,李落下了地头晕目眩,吐的一塌糊涂,勉强好点,那头异兽便又催促着李落赶紧上路,半点也不在乎李落垂死的狼狈模样,反而嫌弃至极,只道李落累赘,拖了它的后腿。 终于,异兽停了下来,李落从背上滑了下来,若不是异兽眼疾手快,用尾巴接了一下,卸了李落下坠的力道,这一摔,非死即残。李落早已魂飞魄散,一条命至少没了多半条,眼前漆黑一片,耳旁嗡嗡作响,一睁眼,眼前皆是杂乱无章的金星乱冲乱撞,腹中犹如雷鸣,翻江倒海,吐的更是昏天黑地,倒地呻吟不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异兽嫌弃的往一旁挪了挪,不过没有走远。李落喘着气,一只手捂着脑袋,勉强运起冰心诀,收拢乱作一团的气息。 毕竟是头一次,难看了些,若是下次异兽能驮着李落回去鹿野那伽,当不会如此不济。 过了半晌,李落略觉好了些,长出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睁眼一看,李落忽然一怔,呆滞了起来。足足过了一刻有余,李落才缓缓吐了一口气,低吟自语道:“这,就是黄金圣坛吗……” 李落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神秘的地方,传说中关乎整个草海兴衰存亡,让相柳儿诸人为之神往痴迷的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倒不是李落有什么神乎其神在梦里的似曾相识,其实换成别人,只要知道那钦人黄金圣坛传说的人,第一眼应该都不会认错。 异兽落脚的地方正处一座险峰的半山腰,被人拦腰开辟了一块数百丈方圆的石台,大抵是个圆,很是平整。这般大小的石台在卓城很常见,比宫里问心路上的那个大些,比皇城前定天封将的那个小些。 第二千零七十八章 少了一只 不过确有一样不同,卓城的石台,不管文人墨客叫的怎么好听,又是青玉,又是羊脂,但绝大多数都是青色的石头或者白色的石头,打磨光滑平整,严丝合缝,一眼望去很是壮观,固然造价不菲,但决计比不上真正用玉石铺成那般豪奢。大甘李氏立国逾百年,万隆帝骄纵奢侈,但也从未想过把玉石当成一座石台的地板。不过在这里,就在李落眼前,虽然没有人以玉石铺地,却换了另一种质地,用了黄金,齐齐整整五尺见方的金砖,一块贴着一块,将这山野荒地里的一座石台铺成了金黄颜色,映的李落睁不开眼睛。 李落呆若木鸡,如果眼前所见的的确确是黄金,李落自忖大甘举国之力也未必能建造的出如此糜掷奢华的建筑来。李落望着脚下金砖,怅然无语,每一块都足够拿去飞鹏堡换李落的一条命,放眼整座石台,得要多少个李落才填的平这座深山老林里的台子。 往中间去,分属四地,列东南西北四方,再加上正中央,每一处都立着一尊浑圆三足大鼎,高两丈有余,自上而下几乎没有杂色,远看犹如石质,分别为东方青色大鼎,南方红色大鼎,西方白色大鼎,北方黑色大鼎,正中那处是一尊黄色大鼎,通体单色,晶莹剔透,李落只是远远眺望一眼,便可断定此鼎必为纯玉雕刻而成。这一尊大鼎,说是价值连城半点也不为过,一连五尊,就算出身鼎食之家的李落也一样震惊不已,或许换成漱家小姐能略微好些。 但,这还没有完。在平台边缘还有一共十九根桓表的图腾望柱,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也不是黄金铸就,皆有五尺粗细,八九丈高低,底座呈方形,有莲花座,也有须弥座,上面雕刻有龙凤图案和其他神话异志中的瑞兽凶兽;每一根桓表望柱上都雕刻着一只攀兽,十九根柱子各不相同,并饰有流云纹;上端横插一云板,柱顶有一承露盘,呈圆形,对应天圆地方;承露盘上俱有一头蹲兽,体貌各异,与身下的盘**相呼应,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大鼎、桓表,这分明就是一处祭坛,这样的地方,如果还不是那钦人的黄金圣坛,李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眼前所见更像的了。 李落呆呆的看着这座已经不能用豪侈奢华来描述的祭坛,良久无语,好半天也没从震骇之中回过神来。那头异兽倒是司空见惯,到了地方之后,也没往里去,寻了一个边角,躺在金砖上面慢慢悠悠的睡了起来。李落定了定神,心里着实好奇,刚要往里去瞧瞧,便听那头异兽口气不善的哼哧了一声,李落一怔,这大约是不叫自己乱走的意思,免得给它丢人现眼。李落瞧了瞧昏昏欲睡的异兽,只好压下心头的好奇和疑惑,盘膝打坐。当真别说,坐在如此厚重的金砖上打坐调息,纵然是李落清冷的性子也觉得一阵恍惚,好像冰心诀运转的速度都比平日里快了。 入定不易,刚刚平复心绪没多久,李落又被异响惊醒,睁眼之后,李落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悄悄往异兽身边挪了挪。 平台若分五角,李落和身旁异兽占其一,其余四处,有三处都有异响传来,正东是一只青鸾鸟,外形有些像李落见过的孔雀鸟,羽色华丽,只是这只要大上许多。李落只看见鸾鸟收起翅膀的一刹那,翼展就有数丈宽,尾羽极长,两翼有许多赤黄色及白色眼状斑纹,很是好看。头顶带冠,有七彩瑞芒,色泽鲜艳,冠下眼珠灵动非常,犹似两颗黑色的珍珠,顾盼生威。 正南是一头形如猿猴的异兽,身形比李落身边这位略微小些,双臂极长,白头红脚,双目赤红,似有流火,朝天鼻,豁嘴露齿,上下四颗尖牙犹如剑齿,再加上一脸凶相,一望之下就能叫人心生寒意。 正北是一条玄黑色的巨蟒,有多长李落不好说,但光是那颗脑袋就差不多有李落的身子大小。和这条巨蟒相比,山里那条垂涎过李落几次的花斑巨蟒,差不多也就能算条蚯蚓。玄蛇全身上下布满了墨色鳞甲,透着缕缕寒意,一双蛇眼半睁不睁,既有冷漠,也有聪颖睿智,多看几眼,好似对视的不是一条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正西不是别人,被李落身边的异兽占了个满满当当。 一只青鸾,一头猿猴,一条巨蛇,还有一头异兽,李落吃惊的已经有些麻木了,自从翻过鹿野那伽之后,李落就时常暗暗告诫自己,过往的学识该不用便不用,即便如此,依旧还是让李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若是梦里也就罢了,但这是实实在在的亲眼所见。李落暗暗琢磨,若是再不出去,只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该失心疯了。 五尊大鼎,四头异兽,应该还有一只,不过李落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最后一头异兽的踪影,却看到了别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景象。十余名身穿奇怪服饰的人攀上平台,半数去了青鸾身侧,半数去了猿猴脚下,而那条玄蛇还是孤家寡人,凄凉的很。 李落怔怔望着突然出现在场中的人,虽说相貌与自己看来并无太多差别,但李落总有一股非我族类的心悸,而那些突然出现的人也发现了异兽身边的李落,遥遥相望,似有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便不再多看。 李落看了看被人簇拥的青鸾和通背猿猴,再瞧瞧身边似未睡醒的异兽,叹了一口气,指指自己,再指指异兽,索然无味的说道:“兽兄,只有你我二人,不觉得寒酸吗?” 异兽打了个响鼻,一只牛眼瞥向玄蛇,呲了呲上嘴皮子,言下之意对面那条蛇比咱们还寒酸,它不着急,你急什么。 李落哑然失笑,好一个心宽体胖的异兽。 第二千零七十九章 五色大鼎 那条玄蛇似乎察觉到了青牛异兽的目光,微微扭了扭硕大的蛇头,盯了青牛一眼,似有思索之意,而后又再瞧了宛如蝼蚁的李落一眼,盘起身子一动不动。 等了数刻,台上安安静静,李落本是个局外人,原想瞧着好戏,猜测会有一番异兽斗狠,哪知道竟然会这么消停,无趣的很。 “兽兄,你们在等什么?”李落走到青牛异兽硕大的脑袋前问道。 青牛异兽转了转眼珠子,抖了抖耳朵,没有半点回应。李落原本也没指望这头异兽会给自己什么答复,耐着性子坐在地上。这一等便等得李落饥肠辘辘,再看后来的那些异服之人早有预料,取出清水吃的分而食之,李落回头瞥了异兽一眼,异兽大约也觉得难为情,眼神飘忽不定,颇是滑稽。 李落哼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在青牛异兽的腋下之翅上,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总该叫自己睡的舒服点。这次青牛异兽理亏在先,没像以前嫌弃的把李落抖开,轻轻吼了一声,还把翅膀展的平了点,好叫李落睡的更舒服。 李落舒舒服服的躺着,没看见祭坛对面那些奇装异人古怪的眼神,略有吃惊,亦有忌惮。无所事事,身边又有一头蛮荒巨兽守着,没多久李落就睡了过去,这一睡约莫过了三两个时辰,等李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李落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就见那头青牛异兽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李落揉了揉眼睛,若非眼花,难不成在这头青牛巨兽眼睛里瞧见些谄媚的神色。李落心中明亮,这种眼神见的多了,分明就是青牛异兽有求于己的意思。李落打了个哈欠,没着急从异兽翅膀上下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兽兄,打个商量,如何?” 异兽没吭声,李落接道:“我若能帮你一次,下次你送我回去鹿野那伽可好……呃,临走之前,我替你除尽杂草,如何?” 异兽呆呆的望着李落,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李落也不着急,早就知道这头异**猾似鬼,看着憨厚老实,实则一肚子诡计,耐着性子比划了比划除草,再比划比划这里,而后指指天南尽处,做了个趴在异兽背上乘风破浪的模样。比划完之后,李落饶有兴致的看着青牛巨兽的眼睛,巨兽眼神躲躲闪闪,似被风沙迷了眼睛。李落一阵好笑,倒也没有强求,如今种种只是眼前的青牛异兽好说话,若它油盐不进、蛮不讲理,李落自讨也没胆量敢忤逆这头巨兽,除非是当真不想活了。 李落从异兽的翅膀上跳了下来,青牛巨兽一个骨碌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几头异兽,气焰高涨,与方才的谄媚判若两人,一如那夜在成天花圃之时,不可一世。李落的心思没有放在这几头异兽身上,而是打量着青鸾大鸟和白头巨猿脚下的那些异服怪人。遥见那些异服怪人似有言语,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不时有人抬头望一眼正中处的五尊大鼎,隔得太远,李落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神色,不过李落也猜到必与祭坛正中的五色大鼎有关。 天色暗的很快,肉眼可辨,一如往日,似是有人在遮了光亮一般,黑的奇快。天暗之后,这祭坛上却没有暗下去,十九根桓表散发出奇异的光芒,将这里照的宛如白昼,而正中处那五尊大鼎也交相呼应,皆有缕缕各色如丝线一般的毫光飘散在空中,离体数尺有余,随后才四散于夜色当中。李落暗自吃惊,只有最顶尖的瑰宝珍品才会发出如此耀眼的毫光,年少时李落曾见过的宫里最大的那颗夜明珠也没有这等毫光,当年送给兰妃和后来交给溯雪的七霞珠也算世间罕有的异宝,夜生毫光,只不过比起眼前这五尊大鼎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差别之大,确如九牛一毛。 李落只是称奇,倒没什么贪念,先不说搬不搬得动,瞧着这四头异兽视若珍宝的样子,李落若敢搬走一个,约莫死的会连渣都剩不下。 青鸾鸟拍打着翅膀,引颈长鸣起来,声音很清脆,若非大了些,也算动听的很。鸣声未落,那只白头巨猿也跟着咆哮起来,不时捶打着地面和胸膛,一副野性难驯的狂暴模样。青牛巨兽猛地一踩地面,头顶双角有青色电光游走不定,李落大吃一惊,若是还像在成天花圃时,这回离的这么近,还不得给青牛巨兽一声巨吼震的心胆俱裂。好在青牛巨兽也还记得脚下有个李落,青芒闪现,隐有雷鸣,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啼叫出声。再看那条玄色巨蟒,声势就要弱的多了,只是吐了吐信子,嘶嘶几声,便即偃旗息鼓,不声不响的盘了起来。 李落挑了挑眉,原来看戏的正主在正北。几头异兽隔空嘶吼示威,唾沫乱飞,李落早早站远了些,免得殃及池鱼。几头异兽似在交谈,若是有人听得懂兽语,约莫也是喊爹骂娘的模样,未必就比市井泼妇文雅多少。 而后,便见那只青鸾鸟身旁众人里走出来两个人,向台中那尊青色大鼎走了过去,与此同时,白头巨猿身下也走出两人,向红色大鼎靠了过去。李落正眯着眼睛瞧着场中人与异兽的动静,后背便给青牛巨兽的尾巴扫了一下,催促李落出去。这一下青牛决计是拿轻了力道,生怕伤着李落,可没想到便是如此也差点叫李落口吐鲜血。李落一个踉跄,往前扑了两步,心念一动,若是借势就这么躺下不起来,不知道这头青牛巨兽会不会气的吐血。 青牛巨兽原想给李落隐晦的指指方位,哪知李落大步流星的向祭坛中间的白色大鼎走了过去,没有丝毫迟疑,倒叫青牛吃了一惊,挠挠肚皮,疑惑的看着李落。 五色大鼎,再分东西南北中五方。 第二千零八十章 纳川大法 李落只看一眼就已明了这处祭坛的修筑之法。这是五行之术,东方属木,天干应甲乙,青色,书卷记载本命神兽为青龙,眼前却是一只青鸾鸟;南方属火,天干丙丁,红色,本命兽朱雀;中央属土,天干应戊己,黄色,本命神兽麒麟;西方属金,天干分庚辛,白色,本命神兽白虎;想到这里,李落强忍住回头瞧一眼的冲动,那头青牛和传说中的神兽白虎差的实在太远,光是吃素,就让李落百感交集。最后是北方属水,壬癸,黑色,本命神兽玄武。此乃古书记载的五行,金木水火土,水表浸润、火表破灭、金表敛聚、木表生长、土表融合,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古卷记载,即为相生,也有相克,大抵是说宇宙万物,都由木火土金水五种基本要素的运行和循环生克变化所构成,如果这就是那钦人的黄金圣坛,圣坛声名在外,封号五行,算起来也对得起它的名头。 李落走的不快,略微比对面四人走的慢些,毕竟是头一次来,也不知道去这大鼎旁有何贵干,稀里糊涂的只能照猫画虎,走一步且瞧一步再说。而此刻祭坛外的四头洪荒异兽全都屏息静气,没有哪个还在一边唠叨个不停,尽都死死盯着聚往中央的五道人影,好半天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那四人如何,李落只觉得背后青牛巨兽的目光像两把小剑,不时的戳着李落后背,催命鬼似的。 片刻之后,五人聚到了大鼎旁,李落抬头看了看身前这尊巨大的白色大鼎,如今该吃惊的也早已经吃惊过了,若想叫麻木的心绪多点波澜,除非是场中四头异兽有哪个突然口吐人言才行。李落瞧着近在咫尺宛若仙品的大鼎,实在也提不起来什么吃惊的心思,就只是瞄了一眼而已,准备留神瞧瞧别人都做些什么。这不瞧还好,瞧了之后吓了李落一跳,就见那四人齐齐望着李落,眼睛里满是诧异和惊愕,仿佛是见了鬼一般,倒叫李落惴惴不安,莫非露了怯。再转眼一看,李落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那四人都是虔诚恭敬的各自在鼎前礼拜,虽未焚香,但也诚心,唯有李落一个好逸恶劳的扶着鼎,就差再敲打敲打几下了。 李落头皮一麻,装作随意的收回了扶在鼎身上的手,看似莽撞,实则暗暗试了试这大鼎的虚实,倒不为其他,只是这大鼎材质有些像寒玉地髓。寒玉地髓质地坚硬,入手寒凉,而这尊大鼎却是触之温润,有一种厚重的暖意,应当不是寒玉地髓。 李落回头瞧了一眼,那青牛异兽的目力了得,当然看到了李落在鼎前的模样,垂头丧气的不忍直视,非但如此,就连那只青鸾鸟和白头巨猿也好奇的多打量了李落几眼,犹是那头白头巨猿,若是李落没有看错,此刻正咧着嘴蹲在那边大乐。 李落收起了试探巨鼎的心思,忠青牛之事,自当全力以赴,只是念及相柳儿诸人念念不忘的黄金圣坛,若说没有好奇,那便是自欺欺人,若有一日重返草海,当李落说起曾去过黄金圣坛,不知道相柳儿的脸色会有怎般的精彩。 对面四人吃惊过后也都不再理睬李落,径自开始打坐调息起来。李落皱了皱眉头,不解其意,不过也暗暗蓄力,以备不时之需。 时间渐渐消逝,五色大鼎中蕴藏的异芒愈发饱满起来,不单是在离体数尺的空中,就连大鼎身上也有毫光聚散,虽说无声,但气势的确骇人的很。李落不自觉的压低了呼吸,巨鼎如此模样,只怕过不了多久会生变故。 李落的猜测没有错,一刻之后,李落听到了一声低沉的轰隆声响自头顶传来,李落一震,连忙举目望去,只见正中处的那尊黄色大鼎的盖子缓缓移了开来,诸般毫光争先恐后的从鼎盖缝隙中四散逃逸了出去,将四周映成了一片金黄颜色。李落暗自一惊,一边查看黄色巨鼎的异象,一边留意其余诸人的动静,就见对面四人皆盘膝而坐,神色严峻,各自做出一副大异于大甘武学的打坐姿势,吐纳着飘在半空的金黄毫光。若说这尊黄色巨鼎是一位绝顶高手,能散发出凝聚表象的内劲,而且还能隔空传功,离着数丈远都能将功力传给旁人,如此惊世骇俗,至少也须得有传说中陆地金仙的本事,说不得这五尊大鼎也被人以讹传讹,有了诸如能叫人顿悟的神效。 李落虽是不以为然,不过如果特立独行,免不了又要被人注意,也便学着那四人的模样,吐纳调息。李落盘膝坐在地上,一手托颚,思索许久,运起了一门自从落冠之后就再也没有修习过的功法,纳川大法。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门功法是李落幼年时淳亲王李承烨花了大功夫特意找来的,不是循序渐进,而是吸纳他人的内功为己用,是不折不扣损人利己的功法,在江湖上被划归魔功之属,一向为江湖中人所不齿,不过若论精妙,却也是世所罕有的内家秘术。虽说纳川大法主要在一个纳字上,但如果只有纳,没有化功和吸功,所谓海纳百川只是一句空谈。李落年幼时不明根底,修习过纳川大法数年之久,很是精通,李承烨位高权重,当年从江湖和大甘天牢中搜罗了不少武功高手,威逼利诱,将内力传于李落,所以李落尚不及落冠,一身内力竟有甲子之数,厚重过之,精纯不足,等到日后修炼了冰心诀,这才慢慢将体内的异种内力化去。一进一出,李落内力之雄厚在当世也属少见,但内力不纯,比之言心流云栈之辈相差良多,越是高深的武功,弊端就越明显。 第二千零八十一章 祸水东引 即便冰心诀到了空空如也的境地,依旧没有化去内力之中掺混的所有芜杂。 这门秘术,李落并未有嗤之以鼻的意思,若非纳川大法,李落也未必能成就现如今的武学境界,虽有弊端,不过比之过往半生却也是利大于弊。只是,李落没想到自己还有再运用纳川大法的这一天。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蛰伏已久的纳川大法沿着数条与冰心诀决然不同的经脉缓缓运转起来。李落沐浴在毫光之中,本意是想装模作样,免得惹人注意,万万没有想到当纳川大法运转之后,竟然当真有缕缕神似内力的气息从空中缓慢的漂浮过来,略有试探之后,沿着七窍和体表穴道润物无声的渗了进去。初时很慢,星星点点,也很零散,渐渐的有了泉涌之势,聚星点为丝线,肉眼可见的向李落钻了过来。李落吓了一跳,忙不倏的要切断纳川大法,万一好不容易炼化归一的冰心诀内力中又再混入异劲,到那个时候李落哭都来不及。李落卸去纳川大法,毫光细线明显一顿,就要消散在空中。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对面几人,皆在全神贯注的吐纳调息,并没有人留意到李落身上的异状。李落刚刚放心,就在这时,忽然方才进入体内的毫光气息没有丝毫征兆的沿着纳川大法游走的经脉路径自然而然的缓慢流转起来。李落吃了一惊,忙不倏运起冰心诀,欲图拦下这股诡异的内息,怎知冰心诀内劲与这股古怪内息擦肩而过,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冰心诀好似半点也没有察觉到这股古怪内劲,李落心中一乱,余光扫去,半空中本该散去的毫光细线竟然复又凝实起来,轻灵如游鱼飞鸟,顺着李落的七窍和经脉穴道渗了进去。李落额头瞬间布满了一层细汗,这股内息不知道是何物,便这样慢条斯理的鸠占鹊巢,却又泾渭分明,旁若无人的在李落奇经八脉中自由自在的游动。 李落勉强定住心神,习武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诡异情形,莫非这就是习武之人最忌讳的走火入魔,只不过冰心诀依旧镇静如初,随李落心意可快可慢,可疾可缓,只是对这股陌生的内息束手无策,根本就是视若无睹。李落心神烦乱,却没有察觉每逢那股陌生内息与冰心诀擦肩而过时,冰心诀内劲中的芜杂就少一分。 冰心诀运转无碍,李落心中稍安,只是这身外异象却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空处数不尽的金黄毫光成缕成丝,没有半点阻拦的进了到李落体内。 这般景象委实惊人的很,李落便似个发了光的人形佛像一般,光不刺眼,却也醒目的很,场外诸人注目不已,就连吐纳调息的四人也都睁开了眼睛,惊诧万分的看着李落,不知道李落修习了何种功法,竟然能在分心之下亦有这般妙用。 李落有苦难言,唯有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神色漠然,不见喜怒。 数刻之后,那些金黄毫光渐渐稀薄了些,吐纳调息的四人也都收功站了起来,聚精会神的盯着巨鼎鼎盖移开的那道缝隙。李落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看似全神贯注,实则七分心思皆在其余四尊大鼎和那四人身上。少顷,一声轻微的破空声从黄色大鼎内传了出来,随之一物披着霞光流彩,从大鼎中飞了出来,形似流云栈当年在林山县密林深处求取的地心丹,大小相差无几,只是不如这枚珠子如此绚丽多彩。 珠子飞出之后,李落瞧了几眼,不知深浅,没敢乱动。对面那四人也没有动,四双眼睛若有若无的都盯在李落身上,看过了方才李落鲸吞毫光的声势,不经意间都将李落视为头等的对手,以为李落是要谋定而后动,殊料李落本就是一无所知,只是在等着旁人动了之后照葫芦画瓢。 珠子飞出大鼎之后并未落地,而是悬空突跳,似有突围之意。李落甚是惊讶,这般模样倒很像神话评书里说的那样,异宝出世,先是异兆,再是通灵,而后桀骜不驯,最后就是瞬息千里,往往都是异宝择主,鲜听闻有人能凭力强留的,就和眼前这枚珠子看上去很像。 李落一动不动,不知道底细当然不能轻举妄动,再者李落猜测这枚珠子固然珍贵,但并非是青牛本命的那尊白色大鼎所出之物,所以黄色巨鼎中现世的东西并非首要,紧要的还是这尊白色大鼎。 李落不动,却有人按捺不住,就见青鸾鸟同来的两人中有一人腾身而起,抓向半空中的那枚土黄色的珠子。李落抬了抬眼角,纹丝不动。巨猿那边的两个人也没有动,其中一人跃跃欲试,却被身边人拦了下来,意有所指。 半空中,那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抓住了珠子。李落暗自咋舌,没想到如此简单,大约就是各凭本事,谁抓到珠子就算谁的。李落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谁知异变再生,抓住土黄色珠子的那人还不及落地,身在半空之中发出一声闷哼,身躯猛地抽搐起来,好像被人悬吊在半空鞭笞一般。同行那人亦是脸色大变,疾声呼喝,李落听不懂在说什么,不过也无须李落费神猜测,就见半空中那人一松手,将抓在掌心的土黄色珠子又丢了出来。珠子滴溜溜一转,作势欲飞,巨猿一边方才就跃跃欲试的那名男子忽地抢上前去,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攥住珠子的刹那间,只见那名男子一挥手,一股劲风卷着土黄色的珠子投向李落,珠子还没到,暗风先来一步,就算没有珠子本身的异状,单单被这枚珠子打中,恐怕不比中一枚暗器来的轻松。 李落脸色一沉,自然不会以为那人好心,送了自己一枚珠子,只是一招祸水东引的法子,将这块烫手的山芋丢给李落。 第二千零八十二章 故技重施 少顷若是白色大鼎飞出同样的珠子,李落未必能有余力抢下来,而对于青牛而言,这枚土黄色的珠子多半不如自家鼎里的那枚珠子重要。 李落离黄色大鼎不算太远,事出突然,这枚珠子来势汹汹,快如急电,李落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更来不及躲闪,无奈之下只好运起内力,接住了这枚土黄色的珠子。 就在李落接住土黄色珠子的同一刻,耳旁遥遥传来青牛带着一丝绝望和悔恨的哼哧声,然后不等李落思索该如何应对,一股绝强的力道窜进了李落体内,先是奇经八脉,再是血行骨肉,最后是脑海,李落眼前一花,诸般颜色尽数消失,唯余土黄之色。李落守着灵台一丝清明,想学方才那人再将珠子丢出去,岂料手上那枚珠子便似生了根,黏在李落手上,任凭李落怎么甩也甩不掉。李落这才明白那人能丢弃珠子,一定是有特殊的功法,便如自己曾经修习的纳川大法一般,只是眼下却已经是骑虎难下。 异宝桀骜不驯,神话评书里也不尽都是骗人的鬼话,至少此刻,李落手上这枚土黄色的珠子就是如此。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息顺着李落的手臂流了进来,李落试着运起冰心诀,没想到冰心诀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丝都没有剩下。眼下的情形,就好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家忽然闯进来了一群强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然后将书生家里的锅碗瓢盆,还有圣贤书毁的稀巴烂,任凭书生大吼大叫,却根本无法阻止这群强盗一分一毫。 李落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守着灵台清明已是极难,至于身外诸事,此际又有那尊大鼎有了变故,会否轮到了白色大鼎,李落早已没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在李落内视的经脉之中,有一道极其细弱的气息,与土黄色珠子上传来的气息殊出同源,但游走的路径却大相径庭,正是纳川大法另辟的数条经脉。就见那条细若游丝的气息规规矩矩的沿着一条经脉游走了一圈,然后顺着穴道一头扎进另外一条经脉中,半点也不乱冲乱撞,有始有终的成了一个圆。每运转一周,这根游丝就会粗上一分,十周过后,游丝已粗如发丝,再之后,游丝运转越来越快,一个周天李落便觉只有几个呼吸而已,随着气息越流越快,这股气也愈加厚重起来,所过之处,将原本杂乱无章的气息悉数收拢在了一起,尽数汇聚为一。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虽说这股气息暂且不能为己所用,但方才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却少了许多,至少不会让李落觉得如同一个废人。 就在这股气息沿着体内经脉流转之际,冰心诀又恢复了回来,李落一震,这股气息就似方才吐纳的那些气息,与冰心诀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李落神智一清,脸色却未有变化,而是维持着方才的模样一动不动,暗暗打量场中情形。 就在李落失去六感的时候,场中大鼎又开了一尊,这次是青色大鼎,而青色大鼎中的异宝业已飞出,落在了青鸾鸟那侧两人之手,一人护卫,一人盘膝,手中青光闪烁,想来是在压制那枚青色的珠子。李落深有所感,眼下也只能同情而已,想起方才的惊魂一瞬,确也叫李落背心发寒,后怕不已,如果有人趁机下杀手,就算有纳川大法救命,明年的今日也会是李落的忌日。 接着那尊青色大鼎,北方黑色大鼎也应声而开,一枚玄墨色的珠子飞了出来,灵性十足,滴溜溜的在半空打着转。就在墨色珠子现世的刹那间,祭坛北方那条玄色大蛇瞬间拔高了数丈,一双蛇眼神采涟涟,数息之后,却似泄气一般缩了回去,看上去格外潦倒,而那头青牛异兽竟然还没心没肺的落井下石般打了个响鼻,随即看到呆若木鸡的李落,愣了愣,然后垂头丧气的趴了下来。 墨色珠子一经现世,除了正在压制青色珠子的那人外,其余三人,连同已经清醒的李落莫不都留了神,便见巨猿一边一人跃了出来,抓向那枚墨色珠子,正是刚才将土黄色珠子卷向李落的那名男子。青鸾鸟那侧守着珠子的人似有意动,身子微微一晃,就见巨猿一边尚且没有出过手的那人轻轻踏前半步,青鸾鸟一侧之人便即停了下来,思量再三,终是偃旗息鼓,没有贸然出手。 眼见那名男子就要抓住墨色珠子,那头玄蛇似已认命一样闭目不看,这个时候,李落身边的那尊白色大鼎忽地发出一声轻响,这尊白色大鼎也要开了。青牛低吼了一声,顿足,而后便是长叹,到底是半路出家,难堪大用。 就在这时,李落忽然动了,这一动,石破天惊,带着惨烈决然的杀意,一道红芒破空而出,在李落和半空中那名男子之间画了一道血红色的桥,凛冽孤傲,意带生死。异变突生,青牛张大了嘴流着口水,脑筋定是不够用了,而那条玄蛇猛地扬起了脑袋,死死盯着场中众人。半空中那名男子勃然失色,红芒之下,竟是要分生死,不决胜负。男子再顾不上这枚墨色珠子,身在半空,又没法子提气躲闪,同行那人也来不及出手相救,无奈之下男子故技重施,将墨色珠子引向那道红芒,意图借助异珠挡住李落这绝命一刀。 就在男子将墨色珠子引向鸣鸿刀的同时,同行那人叫了一声,喊了什么,场外青牛呆头呆脑,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怎地被人暗算的李落又活蹦乱跳了起来,而那条玄色却似大怒,蛇口之中嘶嘶出声,暴躁无比的在祭坛之北左右游动,可惜了地上的黄金,被玄蛇鳞甲刮花了不少,着实让意不在生死的李落心疼不已。 半空中,鸣鸿刀并未刺中墨色珠子,李落早有预料。 第二千零八十三章 第四颗珠子 猜到那名男子多半会故技重施,见状鸣鸿一分,生死不见,虚实相争,大罗刀意从生死一诀变成了虚实诀,绕过了墨色珠子,斩在男子身上。没了决生死的意气,这一刀多半要不了男子的命,但虚实一刀想来也够他受的。 男子应刀飞了出去,果然如李落所料,那名男子用一种古怪但却精妙非常的内功心法卸去了虚实诀七成的杀意,不过余下的三成也足以伤了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落出一刀,伤一人。珠子不得见兵,李落早有察觉,方才那两人争抢珠子皆是用手,没见谁用上兵刃的,李落早知有异,出刀之前亦有防备,将墨色珠子抓在手中之后,李落并未落地,而是一个旋身立在白色大鼎之上,静候鼎开的一刹那。 众人一阵哗然,隔了这么远李落都听得见,就连被李落所伤的男子和同行那人也有一瞬失神。玄蛇止住暴躁模样,饶有兴致的盯着站在鼎上的李落,不时瞥一眼青牛,而青牛已近石化,不忍心再看李落糟蹋自家的白色大鼎。 李落一手持刀,一手握着两枚珠子,站在白色大鼎之上状若无人的等着第三枚珠子。众人哗然之后便是一片死寂,就连那只高傲至极的青鸾鸟也露出好奇的神色,仔细的看着李落,也看着李落手中那把鸣鸿刀。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能够压制三枚珠子的人了,两枚已是极限,有人心有忐忑,想看一看李落到底能否握得住那第三枚珠子。 白色珠子没有叫众人好等,随着鼎盖轻轻一动,一枚白色的珠子迅如流星,从李落身边一闪而过,往几尊大鼎中间的空处飞了过去。青牛提心吊胆,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偏生又不敢高声语,唯恐惊了李落,乱了李落的方寸,在一旁抓耳挠腮,好生焦虑。 就在白色珠子飞出的刹那间,巨猿一边那个还没有出过手的人身如鬼魅,飞身抓向半空中的白色珠子,而同行的那名男子却未上前争夺,戒备着青鸾一侧余下的那人。局势混杂,委实让人眼花缭乱,李落固然不喜欢操弄人心,但不得不说眼前局势倒是有趣的很。眼见那人就要抓到白色珠子,李落视若无睹,好似已无力争抢的模样。青牛急的暴跳如雷,一双牛眼里都快冒出火了。就在那人抓住白色珠子的前一瞬,青牛发出一声悲凉无奈的叹息的时候,忽然,那人眼角瞥见李落嘴角弯出一丝浅浅的,不易觉察的笑,而后李落的眼神似有飘忽,细微的动了一动,看了一眼青鸾鸟那侧也未出手的人,唯独没有看尚未有珠子现世的红色大鼎。 那人心中一寒,半空中根本无暇细想,唯一的念头就是李落根本意不在白色珠子,而是在等红色大鼎中的珠子,极有可能已经和青鸾一边的人暗中联手了,就是要算计自己,如果不是这样,青牛已经孤家寡人多年了,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一个如此了得的族民。 一旦失了最后的那枚红色珠子,荧惑山神发怒,后果不堪设想。那人打了个寒颤,倘若遗失了红色珠子,只怕到时候整个荧惑一族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念及此处,那人怎敢再有贪念,半空中一个拧腰,竟就这样生生与白色珠子擦肩而过,未曾染指。除了李落之外,正在对峙的两人皆是一愣,不明白那人此举是何用意。李落自然不会容他们多想,反手一抓,一式擒龙引凤,就见半空中的白色珠子一颤,向着李落飞了过来。那人见状更加笃定李落先前之举是一个圈套,所幸被自己识破,若不然既有这等隔空取物的绝学,方才又怎会任凭白色珠子从身边逃走,如今不得已才不得不出手取来白色珠子。眼前所见似乎都说得通了,就连李落眼中淡然的神色,在那人看来也有了一丝遗憾。 诸般变化皆遂了李落心意,剩下的李落已无力再争,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故作高深莫测,让旁人瞧不出虚实。若是那人知道李落此刻体内犹如被三把开山斧撕扯来撕扯去,每动一下,都会疼的李落魂飞魄散,如果交手,李落暗忖决计撑不过十招,那人只怕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这三道绝强的气劲,分别自三颗珠子而来,彼此胶着,哪个也不想服软,在李落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斗的不亦乐乎。李落有苦难言,冰心诀早就识趣的躲去了不知道哪里,好在还有一道比起三股气劲细弱许多,但却在不断增大的气息,沿着纳川大法的运功经脉流转不息,才叫李落守得灵台一点清明,勉强维持着高深莫测的模样。 方才也是这道气息让李落恢复了神智,接连抢下墨色珠子和白色珠子,便是李落在一瞬间的计议。此间虽有高手,或许还有武功犹胜自己的绝顶高手,但李落知道真正能定生死的绝非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而是那四头洪荒异兽。五色珠子对这四头异兽有大用,如此,青牛势单力薄,自然最好找一个同样势单力薄的联手,除了玄蛇,青鸾和巨猿都不恰当,巧的是飞出来的珠子就是墨色宝珠,而青色珠子已经现世,更不可能与巨猿联手,实则李落能走的就只剩下最后这一条路了。 电光石火之间,五尊大鼎已开其四,且这四颗珠子都有了主,青鸾得一,其余三颗都在李落手上。青牛异兽喜出望外,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一双牛眼眯成了一道缝。 李落一手握着三枚宝珠,居高临下,淡漠的盯着场中最后一尊红色大鼎,面无表情。在巨猿一侧的两人看来,李落这般模样一定是在权衡还要不要争夺红色大鼎内的宝珠,怕的不单只是李落,还有青鸾一边尚有一战之力的高手。李落未必敢再抢第四颗珠子。 第二千零八十四章 烫手的山芋 但如果李落拦下一人,那么只剩下一人,面对一颗桀骜难驯的异宝珠子,再要应付一个绝顶高手,任是谁也难保万全。最后这一颗珠子不容有失,巨猿一侧的两人心知肚明,荧惑山神不在乎多抢几枚珠子,但如果本属于它的那枚没抢到,迁怒之下,两人难逃一死。青鸾鸟一边可以一战的高手自然也不敢轻易犯险,他若出手,免不了会有人打青色宝珠的主意。彼此猜忌,再加上勾心斗角,其中三昧,不是身临其境绝难领悟的那般通透。 几番犹豫,最后一尊红色大鼎终于传来一声异响,李落心中一定,此鼎一开则大局已定。 巨猿一侧收了红色宝珠,李落没有动,青鸾鸟那边也没有动,一场明枪暗箭,最后竟然有些虎头蛇尾的草草收了场。每尊大鼎都吐了一颗珠子,漏了不少毫光异芒,之后便又缓缓的合了起来,变回了刚才的模样。 场中安静了下来,四头异兽也是一样静默无声。数息之后,青鸾鸟一边的两人率先缓缓往后退去,巨猿一侧武功更高些的那人盯了李落一眼,李落没有逞强,轻轻颔首,缓步往外走去。那人看了李落半晌,终是没有再生事,携唯一的那颗红色宝珠回去了巨猿脚下。 从大鼎回到青牛身边这段路不长,只有百余丈,但李落走的很辛苦,倒不全是担忧有人会出手暗算,实在是痛不欲生,每踏出一步,就好似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一边刺一边割着李落体内的每一寸骨肉,犹是关节的地方,疼的李落冷汗直冒,一张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直瞧得青牛心惊胆战,合着大嘴连呼吸都不敢,生怕一口气把李落吹倒在了半路。 这一段路,李落觉得日后就算自己下了九泉,黄泉路怕是也不过如此。终于捱到了青牛身边,李落一个踉跄,扶着青牛喘息不已,低声喝道:“兽兄,剩下的我已无能为力,全看你了。”说罢一指玄蛇,软绵绵的倒了下去。青牛憨呆,倒也不傻,尾巴一卷,在那些异服怪人震惊万分的眼神中将李落送到了背上,猛地一跺脚,吼了几声,再瞧瞧玄蛇,腾身而起,形如流星般跃下山崖,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群山背后。 白头巨猿望着青牛消失的方向,眼中有缕缕凶光,只是那条玄蛇却慢条斯理的游了过去,不偏不倚的顺着青牛消失的方向闲庭信步般踱了出去,其意昭然若揭。巨猿怒吼一声,玄蛇回头冷冰冰的盯着巨猿,一对蛇眼满是残忍阴毒的杀气,寸步不让的盯着巨猿。巨猿似有一丝忌惮,瞧了瞧一旁默不做声的青鸾鸟,青鸾鸟扇了扇翅膀,清亮的脆鸣一声,振翅飞上了高峰,一个盘旋,往东飘然而去。玄蛇嘶了一声,眼中似有嘲讽,头也不回的追着青牛远去的方向游了过去,苍青一道开,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青牛异兽背上的李落自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这祭坛上还有这般不见战火的争锋,神智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本来李落还以为当体内那道沿着纳川大法运功经脉游走的气息越来越壮大的时候,便能慢慢克制住这三道截然不同的气劲,岂料这三道气劲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管运行多少个周天,三道异劲只见多不见少,撑的李落肝肠寸断。早前是骨肉如刀割,此刻不单骨肉,就连经脉薄壁上也似被千刀万剐,疼的李落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最叫李落气极的是身下青牛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跑,不知道停下来歇歇,瞧李落一眼,问李落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头青牛异兽终于停了下来,李落身子一软,气息一散,从异兽背上滑落了下来,好在青牛早有准备,伸出翅膀将李落接住,缓缓放在地上,还不等青牛异兽谄媚着凑到李落跟前,李落甩手将那枚白色珠子丢向青牛,面目狰狞的吼道:“拿走!” 青牛忙不倏将白色珠子一口吞了进去,脸上的神色便叫一个精彩纷呈,像是哪家娃儿盼了今年盼明年,盼了明年盼后年,终于盼来的一件心爱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打起了十二万分小心时的模样,若叫李落去说,那就是没出息的模样。 少了一颗白色珠子,李落稍稍好受了些,喘了几口气,慢慢的坐直了身子,靠在一棵被青牛异兽脚下留情的小树暗自调息。李落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全身上下几乎都已经湿透了,整个人都似脱了相,只有那头青牛异兽还在一边没心没肺的傻乐,好似没见过的模样,将白色珠子卷在舌尖,一双牛眼睁的滴溜滴溜圆,把一颗珠子看了又看,浑然不觉身外事。 李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吐气喝道:“兽兄,我帮你拿到了珠子,日后你便要带我重返鹿野那伽。” 青牛充耳不闻,耳朵抖了抖,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李落吸了一口凉气,莫不成是要卸磨杀驴……呃,还是过河拆桥好听些。李落捡了一块石头试了试轻重,丢过去砸在青牛异兽腿上,青牛这才醒觉过来,牛眼一翻,不耐烦的冲李落呲了呲牙,显然是恼了李落搅了它的好心情。李落哑然,还得好说好话,大声叫道:“兽兄,我想回鹿野那伽。”说罢,李落一指天南,倒是有些担心青牛异兽不愿放自己走,若是强留,李落只余孤身出逃一个法子,但是这样一来,李落觉得自己死在成天花圃的可能会更大。 青牛异兽看着李落,眨了眨眼睛,又再回头瞅瞅天南远处,依依不舍的将白色珠子收进了血盆大口之中,看似还没有吞下去,不知道是舍不得还是有别的禁忌顾虑。 这些珠子是做什么用的,李落一概不知,只是怀里还有两枚烫手的山芋,李落丢也不是,送人也不是。 第二千零八十五章 玄蛇 至少李落将手掌摊开露出这两枚珠子的时候,青牛异兽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在意,而是侧了身子,在离李落不远处躺了下来,沐浴着星光,惬意的躺着。 山里的夜也很长,但与成天花圃不同,这里的夜空有星光,只是李落不曾见过月亮。 青牛异兽打起了瞌睡,李落忙着梳理体内杂乱无章的气劲,过了半个时辰,林中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夹杂着一丝腥气,好像还有点成年檀香的味道。李落睁开眼睛,就看见黑夜之中亮起了两盏碗大的烛火,黄晕,黑色的竖纹,竖纹里有一缕缕幽蓝的光芒,十分妖异。两盏烛火游来荡去,李落哪里还不知道来者何物,定是那条玄蛇。 青牛犹在呼呼大睡,竟似有了鼾声。李落大惊,虽说在祭坛时有意联玄蛇,抗巨猿和青鸾,但毕竟不知道玄蛇秉性,万一是个不讲理的主,趁着青牛酣睡,一口吞了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李落从身后捡起一块石头丢在青牛脑门上,那头蠢牛竟然只是摇了摇耳朵,半点没有打算醒转的意思,鼾声不减,继续呼呼大睡。 李落气闷,这一觉睡的好生是时候,李落还待再丢,忽地头顶上掠过一阵微风,李落一滞,抬头望去,就看见那小山大的蛇头就在离李落头顶不足一丈的高处,悬空着,居高临下的盯着李落,眼睛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不似野兽牲畜,更像个久经沧桑的智者。李落咽了一口唾沫,青牛暂且是靠不住了,起身恭敬一礼,也不管玄蛇听不听得懂,诚颜说道:“晚辈李落,见过前辈。” 玄蛇饶有兴致的侧着脑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落,虽说蛇眼之中并无恶意,但怎么看也有些像是要寻处下口的意思。李落见状忙不倏取出手中那颗墨色珠子,朗笑道:“这颗珠子于前辈该有大用吧,晚辈送与前辈,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玄蛇一见到墨色珠子,猛地嘶了一声,黑色竖纹骤然一凝,蛇头拔高了半丈有余,蛇眼却丝毫不离珠子半寸。李落面不改色,镇静自若,只是心里却七上八下,实在不好说这条巨蛇会不会连着自己和珠子一块吞进肚子里去,再瞧青牛那头囊货,一定是平日里惧怕玄蛇,这才借着假寐当起了缩头乌龟,着实可恨。一人一蛇,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足足过了一刻有余,那条玄蛇才缓慢的落下了蛇头,这一次落的更低,眼珠子几乎与李落的眼睛齐平,静静的饱含睿智的与李落对视。 玄蛇或许在猜测李落的用意,但此刻李落心里实在没有别的念头,唯有一个,拿了珠子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李落没有着急送出珠子,这条玄蛇和偷奸耍滑的青牛不同,蛇性本疑,李落若有异动,说不得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此又过了一刻,那条玄蛇才慢慢的吐了吐信子,试探了试探,轻轻从李落手上卷走了那枚墨色珠子。一去一回,轻若无物,李落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庞然大物竟然能做出这等轻灵的动作,举重若轻也不过如此了。玄蛇拿了珠子,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剩下一枚土黄色珠子,虽说依旧无法驾驭,但总归不再是致命的危险。 李落垂首恭送玄蛇,原想玄蛇取了珠子就该放归山野,自去别处寻欢作乐,岂料那条玄蛇一时半刻竟似没有要走的意思,微微眯着眼睛,好整以暇的盘了起来,也学着青牛的模样沐浴起星光来。李落瞠目结舌,要说这样的洪荒异兽自来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想一个看着没心没肺,另一个倒也不着急的很,巴掌大点的山头,竟然一下子就盘踞两个蛮荒巨兽。李落怅然无语,心里便觉是个苦,往日在大甘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知道到了漠北深处,竟然处处都得要低头行礼,偏生还没个能讲道理的地方,着实气闷。 夹在两头异兽中间的滋味的确不好受,李落如坐针毡,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小命这般脆弱,一阵风就能吹走了。过了多半个时辰,那头青牛打着响鼻睁开了牛眼,瞧瞧尚且还算囫囵着身子的李落,再一翻白眼,瞅着玄蛇。玄蛇也醒了,抬起头盯着青牛,青牛吼了几声,意气风发的很,不过在李落眼中却怎么也有点色厉内荏的意味,不消说,当真一战,定然不是人家这条玄蛇的对手,也就是玄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没法子了,总是舍不得吐出那颗墨色珠子。 青牛吼完,玄蛇抖了抖蛇头以下的脖子,掉头没入了夜色之中。见玄蛇不见了踪影,李落这才真正的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僵硬发酸的眉心,惊魂未定,这夜过后,不好说还得折损几年阳寿。 青牛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示意李落上来。李落攀上青牛后背,耳旁风声一荡,腾云驾雾一般在山林间倏忽闪现。这一次比头回好受的多,好歹不会再吐的昏天黑地,李落一边调息内力,一边领略着星光下这极北深山大泽里的景色。 这里有山有水,山多见高,真个是高接青霄,崔巍险峻。山间密林如织,一座山脉,自高而下,竟然能见到春夏秋冬四季,高处一副冰霜景象,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菊残荷尽山茶茂。再往下,依次是秋春夏,景色各异,时有寒风飒飒,听着潺潺流淌的涧下水,虽然不怎么冷,却让人身上起了寒意。再往下去些,就是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处处。林子里也有了些响声,喧杂杂鸟声多,前面有两只猛虎咆哮,后边有几条长蛇盘绕。左有毒虫,右有怪兽,不过见了青牛,就看见毒虫奔走,妖兽飞逃;猛虎潜踪,长蛇隐迹,一个个都吓得腿软肚凉,抱头鼠窜的,缩在地上装死的,千奇百怪。 第二千零八十六章 靠不住的蠢牛 青牛视而不见,看也没看一眼,呼啸着一闪而过,好叫李落好好感受了一回狐假虎威的滋味。 越往下走,林子就越密集,参天古树,漫路荒藤,到处都是。不过间或里也有不少的好去处,风景如画,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如果隐居在这里,建一座草门楼,扎一圈子篱笆院,堪描堪画;再从门前小溪上修一座石板桥,白土壁,好一幅秋容萧索,爽气孤高的模样。 冬日去瞧: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 秋里懒些,煮一壶茶,选上好的新茶,看道旁黄叶落,观岭上白云飘。 入了夏,倒是可以走的远,带上家伙什,绕几道山梁,那里有一座碧湖,靠山一侧有一道瀑布飞倾而下,千仞浪飞喷碎玉,一泓水响吼清风。流归万顷烟波去,鸥鹭相忘没钓逢。 自然不能少了春日的光景,涓涓寒脉穿云过,湛湛清波映日红。声摇夜雨闻幽谷,彩发朝霞眩晴空。 李落看的心旷神怡,世间处处有美景,便看有没有心情,只道是这里的美景能让人忘记了忧愁。 青牛一路疾驰,奔行极速,李落略有疑惑,好似这去的地方不是回去绿笋林的方向,不过李落不敢确定,白天来的时候只顾着恶心呕吐,没留意这一路上的景色,瞧着好似见过,又好像都没见过。 一路走了不知道多久,青牛到了一座奇绝高峰前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山顶,不怀好意的隐到了一处断崖下的暗处,悄无声息的藏了起来。青牛这个模样李落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偷袭暗算时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被它盯上的是谁。 李落揣着土黄色的珠子和青牛异兽在这块断崖背后待了下来,这一待就待了很久,直到天亮。算算时辰,和青牛已经在这里留了整整一个黑夜,青牛异兽可以不吃不喝很久,李落不行,前些日子借着星光找了点吃的,还差点被一头豺狼趁夜暗算,还好李落眼疾手快,手起刀落将豺狼斩落刀下,不过想着青牛吃素,不晓得见不见得了血腥,李落还是没把猎到的豺狼拖回去,找了个坑埋了,很是可惜。 李落从一旁的林子里捡了几枚野果充饥,天色大亮,山林间一片苍翠,很是宜人。等李落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青牛身边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故友,那条玄蛇,另外一个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只青鸾鸟。 青鸾鸟立在一旁的山头上打理着自己鲜丽的羽毛,清冷高傲,玄蛇似乎不喜光,躲在阴处闭目养神。李落好奇的打量着玄蛇和青鸾鸟,如果李落没有看错,玄蛇好似掉了几片鳞甲,而那只青鸾好像也少了几根翅羽,难不成是这条玄蛇和青鸾打了一架,若非如此,李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等上古异兽的。但,如果是在极北深处,并非没有可能,只是李落想不到而已。 李落不明所以,青牛这会倒是不睡了,睁着牛眼一副故作淡然高深的模样,骗鬼还行,若是熟了,自然看得穿青牛的装腔作势。李落小心的绕过玄蛇,避开青鸾,疾步走回青牛异兽身边,虽然平日里不大靠谱,但眼下青牛身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落盘膝坐在地上,不好肆无忌惮的打量这些个上古异兽,也学着玄蛇的样子闭目养神。就在李落闭上眼睛的刹那间,玄蛇睁开了眼睛,青鸾扭过了头,青牛异兽俯身下望,三头上古巨兽,六只眼睛,齐齐落在李落身上。玄蛇看看李落,又瞧瞧青牛异兽,眼神里隐隐有几分羡慕,而观青鸾,却是好奇多些,双目锐如电,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落怀揣土黄色珠子的地方,至于青牛异兽,很是坦然,却似有些一根筋的憨傻,若有若无的将李落护在自己身下。 此番李落入定颇快,但入定的时间不长,就在李落闭目之后不久,那座高耸入云,约莫也就比正中深处那座连天雪山矮的奇绝高峰上忽然传来一声虎啸,声音极大,好似在向天地昭显着一山之主的威势。就在虎啸的同时,青牛异兽、玄蛇和青鸾齐齐抬头望向高峰,青牛眼中自然是不怀好意,玄蛇眼中略带怜悯,而青鸾眼中却是羡慕,各种各样,无一相同。李落也睁开了眼睛,寻声望了一眼,大概猜到青牛异兽的主意,这是找来帮手要依多为胜,不知道这山中猛虎与青牛有什么过结,但有一点李落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算是上古异兽,也懂不要脸。 就在李落思忖要不要离远些的时候,忽然青牛异兽将它那颗硕大无比的脑袋凑了过来,李落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青牛,就见青牛露出一个刁滑奸诈的表情,李落心中一凉,只是不等回过神来,就见青牛张开大嘴,猛地吼了一声。这一声,比起当初在成天花圃的时候要小得多,但也近得多,李落眼前一黑,心里的叫骂声还没到嘴边,整个人天旋地转,倒地不省人事了。 这头蠢牛,当真是靠不住。 这是李落醒来之后的头一个念头,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李落呻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果然,那头青牛异兽更加不懂怎么照顾人,上次将李落从成天花圃带回来就是随意一丢,这次也一样,不用说,一定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不过李落倒也心有感激,若非青牛异兽顾念情分,在这片蛮荒大山里说不定自己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人贵自知,李落不外乎想借青牛异兽之力返回鹿野那伽,至于回去之后,那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彼此后会无期也就是了。 李落揉了揉太阳穴,天还亮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过完一个白夜,不过腹中的饥饿感倒不是怎么迫切,如此算来,该是还没有过完早前的白天。 第二千零八十七章 白色巨虎 李落定睛望去,眼前的景色甚是眼熟,一片绿油油的绿笋林,原来是回了青牛异兽的老巢。李落动了动筋骨,走到林子边,比起李落刚来的时候,这侧的绿笋长势的确好了许多,不少枯萎矮小的绿笋亦有返青之意,多亏了李落和鸣鸿刀的功劳。 李落打了个哈欠,心里有些奇怪,青牛异兽怎么会把自己一个丢在绿笋林旁。这里离山腰青牛异兽打盹的地方不近,若是再被山里那条花斑大蛇或是那几只豺狼虎豹盯上,少了替它除草的人手,也该追悔莫及吧。 李落无聊的胡思乱想,一回头,目光一闪而过,李落一开始没有留意,走了两步,忽然身形一顿,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盯着方才就在李落醒来的地方往上十余丈是一块凸起的大石,有数丈宽,其上趴着一只白色的大猫,说是猫,因为它长得的确是猫的样子,躯体均匀,四肢中长,体态曲线极是优美;头大而圆,吻部较短;皮毛柔软,有明暗纹路;前足五趾,后足看不到;爪子微微露出些,寒光闪闪,锋利至极;还有一条柔顺发达、粗细均匀的尾巴。说它大,因为李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猫,不是一般的大,这只大猫的头堪比一只车轮,身长逾丈,趴在山头就有丈余,若是起身,怕不是有三两丈长短,这还得是不算上尾巴的。若是比较,寻常人家豢养的家猫比之西域藩国敬献大甘朝廷的猛兽巨虎,换成巨虎猛兽较之眼前这头大猫,有差不多的比率。 那只大猫趴的很是悠闲,头颅高高的扬着,一只前爪搭在另一只爪子上,皮毛泛着白光,一双眼睛微微眯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兴许是到访青牛异兽的旧友,还是别去打扰的好。比之青牛吃素不同,这头大猫显而易见是吃肉的。李落放缓了脚步,屏息静气的往一侧慢慢退了出去,生怕惊醒了这只大猫。走了十余步,大猫依旧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禁暗自苦笑,谁能料到冰心诀大有精进,大罗刀法愈发精深的时候,竟然反倒是这样束手束脚。提心吊胆不说,生怕有哪头异兽一时不高兴了,踩死蝼蚁一般踩死自己。 眼见就有到林子里了,忽然,那只大猫扭过头来盯着李落,李落一惊,忙不倏停下了脚步,便见大猫的一对瞳孔收成了狭窄垂直的缝,带着微微的寒意,自上而下看着李落。这一瞥,李落便明白了皇祚之下,天子君王蔑视臣子时,堂下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朝臣下人是什么感触。如果眼前这只猫缩小无数倍,变成家猫大小,那这张圆润无比的绒毛大脸着实惹人怜爱,但此刻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的森白利齿,只会让人不寒而栗。非猫似虎,而且还是一头巨虎。 这头巨虎漠然打量着李落,眼神满是蔑视,李落额头背心皆是冷汗,这可的确是无妄之灾。李落一动不动,一只手悄悄握紧了鸣鸿刀,困兽亦可犹斗。如此过了半晌,那头巨虎收回了目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嘴的尖牙利齿,长的逾尺,小的也有半尺长。巨虎起身,伸了伸懒腰,一个跃身跳了下来,如此庞大的身躯,巨虎落地竟然无声无息,轻巧的很,若非风声,李落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巨虎半蹲在李落身前不远处,扭着头,李落看不清巨虎的喜怒,只觉一股浓重的压迫感劈头盖脸的罩了下来,与那天所见的白头巨猿相差无几,似乎略略差玄蛇半筹,但比之青牛异兽和青鸾又略胜半筹。 李落不解白虎之意,见它好像没有在意自己,轻轻往林子里退了进去,绕过几株参天古树和一处石崖,白虎并未追来,李落这时还算平静的心猛地跳了起来,犹如擂鼓,拼了命往山腰跑,一路运起了十二成内力,脚不沾地,急急窜到了山腰处。还好,青牛还在,李落猛地扑了过去,动静有些大,吓了青牛一跳。就看见李落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喝道:“兽兄,山下有一头白虎,敌友不辨,但体型着实不小,单是一颗头就有这么大。”李落比划着白虎脑袋的大小,青牛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目光忽然越过李落,投向了李落身后。李落一怔,忙不倏掉头望去,一望之下浑身一冷,就见那头白虎不知何时上了山腰,就在离李落不足十丈的地方,好整以暇的看着李落和青牛异兽。 李落呼了一口寒气,急急往旁边一闪,这座山是青牛异兽的地盘,有客自远方来,自然得是它这位地主出面,轮也还轮不到李落,再者李落也有自知之明,换上自己,还不够白虎塞牙缝的。 李落怎也没想到自己闪身之后,那头青牛也闪了一闪,李落目瞪口呆,这是打算把李落当作挡箭牌的意思。李落眨了眨眼睛,瞧着青牛,青牛慢条斯理的甩了甩尾巴,赶了赶身上没有的蝇虫,打了个响鼻,抬头望天,好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看看青牛,又瞧瞧白虎,便觉今日自己可能过不了这个结。等了好半天,那只白虎和这头青牛异兽也没有打起来,白虎似乎根本无视了青牛异兽,眼底暗含一丝轻蔑,好似在这山头上就只能看见比蝼蚁大不了多少的李落。青牛皮糙肉厚,对白虎的蔑视视若无睹,依旧在旁边呆乐,傻的让人欲哭无泪。 富贵有命,生死在……在这头白虎饿不饿吧。李落吐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说好听些,是泰然处之,说不好听些,就是破罐子破摔,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生死祸福,且看天意如何。 李落左右瞧瞧,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调息,忽然想起还揣在怀里的土黄色珠子,这只白虎如影随形。 第二千零八十八章 相安无事 莫非是贪图自己身上的这枚珠子,不过似乎又有些不像,倘若真是如此,刚才在山下时不用洗,白虎连皮带肉就能吞了李落,不至于眼巴巴跟来山上。李落一时有些糊涂,只瞧青牛好似没多少紧张和敌意,便也静观其变,瞧瞧这只白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等了好几个时辰,李落有些饿,睁眼一看,青牛又睡了过去,这次更甚,背对着李落和白虎,而那只白虎就趴在山崖边上,脑袋枕在腿上,尾巴摇来晃去,很是悠闲。李落想了想,这两位能忍着几十个时辰不吃不喝,但自己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吃喝拉撒,哪一样都免不了俗,随即站起身来,静寂无声的离开青牛打盹的石台,往一旁林中去寻些果子和清水。李落走了几步,回头望去,白虎和青牛都没有什么异动,李落微微加快了脚步,闪身进了林子里。 吃饱喝足,李落坐在一块大石上暗自盘算接下来的打算,若去鹿野那伽,无论如何还是要借青牛的脚力,也不知道这头青牛异兽是故意还是当真不懂,李落言及一道去鹿野那伽,青牛只是摇头晃脑,似乎不明白李落在说什么,但依着青牛通灵的模样,早应该知道李落的言下之意了。 无论结果如何,还是要再试一次,倘若不行,那便想办法孤身返回鹿野那伽。李落意定,刚要起身出去林子外,忽然从脚下一汪水坑里看到了一颗倒影着的虎头。李落大吃一惊,一个旋身隐在一株老树身后,定睛望去,就看见那只白虎不知何时到了李落身后,宛如鬼魅,无声无息,就算是李落遇过的再了得的轻功高手也难及白虎的轻灵。 那只白虎看了李落一眼,眼神好似有些尴尬,随即抬头望着别处,对李落不理不睬。李落心念微动,莫非这只白虎有求于己,再者难不成是在保护自己。全身上下,唯一一件这些个洪荒异兽或许瞧得上的就只有那颗土黄色珠子了,李落从怀中取出土黄色珠子,作势请白虎自行定夺,谁知那白虎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意,显而易见对这颗珠子没什么兴趣。李落吸了一口气,收回珠子,着实有些费解,还是先回去再说。 出了林子,李落径直到了青牛身边,再回头,果不其然,那只白虎又跟了出来,就在离李落十余丈的地方。李落压下心头疑惑,冲着青牛高声叫道:“兽兄,醒醒!” 青牛抖了抖耳朵,将脑袋别了过来,睡意惺忪的看着李落。李落手指天南,沉声说道:“兽兄,下次可否带我同去那里?” 青牛异兽吐了一口气,瞧着李落身后的白虎,微微扬了扬下巴,再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再指指天南。李落怔怔的看着青牛,分辨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兽兄,你的意思是让那只白虎带我去鹿野那伽?” 青牛当然听不懂李落在说什么,将方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加细腻了些。李落再无怀疑,青牛异兽的意思的的确确是叫白虎带自己去往天南。白虎体态修长,来去如风,论脚力比之青牛异兽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背毛酥软,容易存身,如果骑在白虎背上,定比青牛身上要舒服的多。李落自然愿意,只是还有一个疑问,这只白虎可愿意驮着李落。瞧着白虎的大口,尖牙,利爪,说实话,李落尚无胆量骑到白虎背上一试。 李落刚要再问,一回头,这头青牛异兽竟然又睡了,只叫李落满肚子闷气,不过李落大约明白青牛异兽的意思,这只白虎是友非敌,就算不愿载李落一程,想来也不至于吞了李落打牙祭。李落定下心神,若白虎愿意援手自然最好不过,倘若白虎不愿意,李落也并无强求之心,打定主意孤身上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鹿野那伽。 眼下只余最后一件事,李落轻轻一笑,拍了拍熟睡中的青牛,提刀下了山,去到绿笋林旁。白虎也跟了下去,依旧趴在那座小山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落。李落展颜一笑,向白虎躬身一礼,转身进了绿笋林,临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把答应了青牛异兽的事做完才好。 这片绿笋林整个打理一遍,李落暗忖至少还需两个白日,若是昼夜不歇,约莫一个白夜多些也就差不多了。李落抑住似箭归心,埋头打理起了绿笋林中的杂草,心中亦有一丝侥幸,万一青牛良心发现,捎自己一程也说不定。至于这头突然出现在李落身边的白虎,李落颇是疑惑,只是猜得到与那座奇绝高峰有关,不过之后发生了什么李落不得而知,想来青牛、玄蛇和青鸾不会闲着无聊聚在一起畅谈兽生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落与白虎相安无事,李落除草,白虎就在一旁悠闲的趴着,李落上山,白虎便也会跟着上山。自从白虎驾临此山之后,山上的鸟兽瞬间少了许多,那条花斑大蛇不知道钻到哪条山涧里去了,至于那几只豺狼虎豹早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往日里稍显热闹的大山骤然间冷清了下来,颇让青牛异兽有些感慨不已。 这日,李落还在绿笋林中忙碌,杂草十去八九,要不了多久这片林子就打理完了。少了杂草,青牛有三五年不用担心绿笋的长势,三五年之后的事也就无须李落操心,往常没有李落,也没见青牛饿死,总归有它的法子,难易而已。 李落砍倒了一颗藤蔓,刚要把根从地里拔出来,忽然就听林子边白虎发出一声虎啸,不同于往日白虎打招呼时的动静,微含怒意。李落一震,忙不倏跳上绿笋枝头,举目望去,只见往日里懒洋洋的白虎立直了身子,四肢微屈,腰间蓄力,虎目之中迸出森森寒光,冷冷的盯着一侧半空处。李落一怔,顺着白虎的目光看了过去。 第二千零八十九章 小一号的青鸾鸟 半空中,一头青鸾巨鸟振翅盘旋,似乎颇是忌惮这只白虎,不敢离的近了,只敢在远处徘徊。 李落挠了挠头,第一眼还以为是那日祭坛所见的青鸾鸟,仔细分辨时才发现眼前这只青鸾鸟要比那日所见的青鸾鸟小一些,羽翅也不如那只鲜丽,大概会是那头青鸾鸟的后代子女。 不知道青鸾来此有何用意,不过李落倒不觉得它是来找麻烦的,先不说这只白虎,单是那头青牛异兽,就算青鸾鸟亲自前来也未必一定胜得了它。李落正自狐疑不解,忽然眼睛微微一凝,那只青鸾背上探出一颗脑袋,竟然是一个人。李落微微一怔,瞧瞧人家御风而行,再想想山腰那头蠢牛,果然不能比。 青鸾鸟背上的那人只瞧见了白虎,没看到李落,李落皱了皱眉头,这几头上古异兽之间似乎谈不上什么交情,彼此敌视还要多些,如果以人相较,青牛异兽惫懒,心性不争;巨猿暴躁,性喜好杀;青鸾孤高,卓尔不群;玄蛇睿智,城府颇深;还有位居中央的土行异兽下落不明,再就是青鸾和巨猿皆由人族供奉,而青牛和玄蛇都是孤家寡人,好不容易青牛找来了李落,在祭坛一会大显身手,以一人之力独得三颗宝珠,今日就有青鸾鸟的族民找过来,倘若没有别的心思,李落委实不信。 小青鸾在天空中盘旋飞舞,离地颇高,白虎跃跃欲试,吓的青鸾鸟又飞高了数丈。李落沉吟不语,暗自思量与来人一见的利弊,此地地处极北荒原深处,又有一座与草海中关于那钦人的传说极为相似的黄金祭坛,或许能从这里找到迷雾漫过鹿野那伽的秘密,但是李落自忖未必能担得下这份因果。思来想去,李落还是想见一见来人,纵然难逃一死,也该做个明白鬼。 李落几个纵身跃出了绿笋林,白虎一跃而下,将李落挡在身下,李落这下再无怀疑,这只白虎定是有约在先,护佑在自己身边的上古异兽,至于缘由,不用猜也一定和李落在祭坛大鼎中夺来的宝珠有关。李落恭恭敬敬的向这头不知道活了多少载的白虎躬身一礼,朗声喝道:“白虎兄,我想见一见那人。”皆称呼为兄,若是异兽通灵,名分不分高低,想来也不会挑什么刺,至于雌雄,姑且日后再说。 白虎俯身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忙不倏刚要比划,就听白虎纵声长啸,响遏行云,半空中那只青鸾翅膀骤然一乱,身子猛然往下坠了十余丈,就在小青鸾将将止住颓势,正打算远走高飞,逃开这是非地的时候,那只白虎身如鬼魅,一抹白光在山头林间一闪即逝,快的让李落来不及眨眼,几乎是移形换位的功夫,已经攀上一座高挑的山头,当真是虎视眈眈,盯着尚在半空中挣扎的小青鸾。 青鸾鸟身子明显一僵,刚欲振翅,便听白虎怒吼一声,这一吼,就连李落都听得出来其中蕴含的威胁,青鸾若敢逃,白虎定将跃扑,青鸾虽然会飞,但毕竟还是稚嫩了些,被白虎啸声所摄,如今两头异兽之间的距离,青鸾鸟已在白虎的攻击范围之内,若逃,生死难料,若不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落大吃一惊,比起那头懒散的青牛异兽,这只白虎快的有些过分,李落只是想见那人一面,并不打算与那人为敌,连忙挥手招呼起来。好在那只小青鸾胆子小,在白虎的威慑之下缓缓的落在了地上,白虎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瑟瑟发抖,胆小无助的小青鸾。 青鸾窝在地上,李落看得眼皮直跳,分明就是只大号的草鸡,何来半点上古异兽的威严风采。 青鸾不敢乱动,背上那人跳了下来,向白虎拜了一拜,然后才亦步亦趋的向李落走了过来。白虎眼神微微动了动,李落心头一跳,白虎对自己青睐有加,那是另有缘故,但眼前来人多半与白虎不沾亲不带故,若是白虎一不小心一爪子下来,只怕这人也要肝肠寸断了。想到这里,李落急急向来人扬手招呼了一声,不显熟络,倒也是相识之人的意思。白虎这才摆了摆尾巴,微微压下了身躯,一双虎目紧紧盯着从青鸾背上下来的那人,至于这只青鸾鸟,白虎早就不闻不问了。 那人到了近处,离李落丈许外站定,好奇的打量着李落,不掩吃惊和戒备。李落也在打量着来人,来人身穿苍蓝色短襟,单扣束腰,下身亦是短衣,脚蹬皮靴,很是简洁干练。这种短衣在大甘穿的不多,不过在天南南疆诸府常有得见,犹是那些居于山中的族落,这种服饰更多见,长短繁简介乎大甘与东海诸族的寻常服饰之间,看似随意,但李落目力惊人,却瞧见那人身上穿的衣裳色泽质地另有讲究,恐怕就连大甘宫中的衣坊也未必能织得出来如此质地的衣裳,更遑论染出此等色彩。若用骨董一行的话来讲,便是珍品与赝品的差别,而且这赝品还是不入流的很。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再看来人相貌,是个年岁与李落相仿的男子,身形颀长,比李落还要略高些,俊秀英挺,犹是一双眼睛,目若悬珠,一动一静,似有言语一般,李落暗自称奇,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可惜错生了男儿身,若是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只要不算太难看,单是这双眼睛就足以祸国殃民了。只是一个男人长着这样一双眼睛,总是叫人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触。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还是那名男子先开了口,说了一句李落听不懂的话。李落没应声,静静的看着男子,如果听不懂,装作高深莫测也不失为一计良策。男子说完之后看着李落,等了一会,李落还是闭口不言,男子露出恍然神色,大约猜到李落听不懂他说话。 第二千零九十章 虎啸 想了想,换了一个生涩些的口音语调,又说了一句,李落还是不明所以,男子一连换了五六种语言,李落皆是无一得闻,男子有些沮丧。李落忽然用草海骨雅的言语问道:“你是谁?” 男子一愣,脸上的神色瞬间精彩起来,指着李落想要说什么,可就是说不出口,憋得脸色通红,良久之后,猛地发力向青鸾鸟飞奔了过去,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一脸尴尬的回头看着李落,悄悄指了指那只白虎。李落明白过来,倘若白虎不撤去威压,想来这只小青鸾没有胆子飞走。 李落略一思索,心中已有权衡,向白虎遥遥一礼,大声说道:“白虎兄,请让他们离开吧。” 白虎漠然瞅了瞅埋着脑袋的小青鸾,跳回了李落身边,眼神很是犀利的盯了男子一眼,男子心头一沉,如此威势,压的男子大气也不敢出,心底不禁一阵羡慕,愈发觉得李落深不可测起来。 李落拱了拱手,和白虎左右相伴,回了绿笋林。男子深深的看了几眼李落的背影,返回林子里,好话说尽,才哄得自家不争气的青鸾鸟提起了精神,探头探脑的张望一眼,果然不见白虎的踪迹,这才小心翼翼的飞了起来。升到半空,青鸾哪敢打量白虎在什么地方,屁股上着火一般一溜烟就飞的不见了踪影,险些把背上的男子给掀了下来。 李落知道那名男子多半还会再来,下一次应该会带来识别彼此言语的书卷之类,趁着这个当口,赶紧把地里的杂草除尽了,免得节外生枝。 青牛异兽来了一趟,挑了几十根绿笋,惬意的趴在林子边上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美滋滋的看着越来越像样的绿笋林,心情大好,难得大方了一回,想请白虎尝几根绿笋,却被白虎一个瞪眼被憋了回去。青牛吃不吃肉李落不知道,但这只白虎只吃肉不吃素李落却是知道的,就在前些时候,李落亲眼见那只白虎叼着一头身子宛如小山的野猪,不到半个时辰,那头野猪就被白虎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了四只蹄子和两根獠牙。李落偷着比了比,野猪獠牙快有鸣鸿刀身一样长了,估摸着也是山中一霸,遇到白虎也算倒霉。往常这山附近时常总能听见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吼叫声,自从白虎来了之后,李落已经有好些天没听见了,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白虎吃了。 青牛异兽乐得独享,也不和白虎客气,美美饱餐一顿,等到李落说起来过一只青鸾鸟的时候,青牛异兽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晃着脑袋就上山了,反正李落有白虎为伴,这山里再没什么不长眼的野兽敢来打李落的主意。 杂草已经除尽,只是那名男子却没有来,李落多等了些时辰,不想天却黑了。李落攀上山腰,这次青牛没有再去鹿野那伽,而是遥遥望着天南那侧,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落看不见青牛的眼睛,总觉得这头蠢牛在故作深沉。 眼见这头青牛异兽多半是靠不住了,李落沉吟再三,决定试一试问问白虎可愿驮着自己,当然,问的时候青牛就在身边,万一白虎发怒,也好找个垫背的靠山。不过出乎李落的预料,在提出想要爬上白虎背腰的时候,这只白虎只是看了李落一眼,约莫最多有点不忿,随即将李落用尾巴卷了起来,丢在背上,一跃而起,直直跳下了山崖。 听着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白虎纵横如飞,迅捷丝毫不逊色于青牛,而且平稳轻巧犹有过之,李落方才知道这山中大王啸傲山林是个什么滋味。白虎带着李落穿梭于山峰之间,眼前林木山石,如倒影般一一从李落眼前闪过,快如云烟,便觉得这天和地都变小了,咫尺天涯,皆在白虎一提一纵之间。 末了,白虎跃上一处高耸陡立的山峰,猛地长啸一声,声音未落,就听旷野中鸟惊兽散的嘈杂声遥遥传了过来,李落也觉得胸怀大畅,立在白虎背上,随着白虎的啸声也扬声清啸相伴,一人一兽,啸声一个浑厚,一个清越,响彻云霄。李落一扫连日来的迷茫,不说其他,就说当下,终于在这漠北荒原的极北之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道声音。 虎啸之声传出了很远,一座奇峻高山,靠近山巅的地方长了一颗十余人合抱的梧桐木,树上有一只青鸾鸟,单足而立,听到虎啸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丝极其拟人的复杂神色,遥遥看了一眼远处那座连天雪山,而后闭目又再缓缓睡了过去。 另有一处谷地,谷中繁花似锦,苍松翠柏,犹似仙境。靠着山脚有一块形如棋盘,落子天地的巨大石台,石台上躺着一只白头红脚的巨猿,听闻虎啸猛地睁眼,一个拧身坐了起来,眼中流火隐隐有沸腾之色,极是骇人,鼻息如白烟,遥望虎啸传来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一处万里大泽,水气遮天,迷雾终年不散。泽中有巨岛、孤石,还有别处没有的奇花异草,动辄千百年之久的珍贵草木比比皆是,还有些奇绝之地生着万年珍品,便是仙家也未必有这般豪奢。虎啸声由远及近,水泽半空里弥漫的迷雾忽然左右一晃,似有什么沉睡在迷雾当中,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虎啸给惊醒了。迷雾一动,水面上也动了,浮萍左右分开,一道丈许宽的裂缝从水面上浮现了出来,紧接着露出一颗硕大的蛇头,吐了吐信子,好似发出一声轻笑,轻轻摆了摆尾巴,一个旋身,隐入了大泽深处。 这声虎啸,也把一副仰首问天模样的青牛惊醒了,青牛异兽晃了晃神,回头四下看了看,又趴在悬崖边上向山脚瞅了瞅,大约才明白白虎不在,李落也不在。青牛甩了甩尾巴,倒也没担心的意思,去到那块大青石前蹭了蹭痒痒,然后站在悬崖边吹了好些时候的风。 第二千零九十一章 墙那边的人 虎啸声落,青牛便也跟着长嗥一声,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与白虎遥相呼应。 这个夜晚,注定这片极北蛮荒有好些人,好些通灵异兽都要睡不着觉了。 白虎带着李落回了青牛山下,青牛山这个名字是李落起的,通俗易懂。回来的时候青牛难得的没有睡,看见白虎,一敛前些日子的懒散模样,冲着白虎点了点牛头,又再看了白虎背上的李落一眼,这才去了一边歇着。 李落有些好奇,不知道青牛和白虎之间有什么渊源,苦于听不懂兽语,纵是好奇,也是无门可入。李落决定再等那名男子一个晚上,到了天亮之后,若是他还不来,那就不等了,日后有缘再见。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枯等那人并非不可,只是李落却担心自己回去鹿野那伽、回去草海的时候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草海和鹿野那伽都已物是人非。 这一晚,李落并未见到青鸾鸟,而就在天亮之后,李落正打算寻了白虎帮忙,动身启程的时候,那只青鸾如约而至。这一次青鸾鸟学了乖,早早就来到白虎身前低眉顺目的请安问好,白虎抬了抬眼,看了李落一眼,倒也不曾为难青鸾鸟。从青鸾鸟背上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除了上个白日李落所见的俊朗男子,还有一位女子,烟视媚行,躲在男子身后,与身前男子牵着手,好似很害羞的模样。 男子见了李落,远远挥了挥手,快步走了过来,苦了身后女子,一路跌跌撞撞,小跑着跟在男子身边。 两个人,李落暗暗提心,鸣鸿刀就放在身侧,若有变故,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到了近处,那名男子抱拳一礼,神色甚是温和,就是眼睛里的迫切叫李落也有些心惊,再看男子身后的女子,低头垂目,珠帘半卷,眉如烟,眼如水,好一个娇羞处子的好人儿,与那男子关系亲密,若非情侣,便是夫妻了。 男子看见李落,张口说了一句话,李落皱了皱眉,明知不懂,说之何用?就在这时,男子身边的娇美女子羞涩的开口说话了,声音如人,也是一般的温柔含情,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舒缓了几分。 “你……是城墙那边的人吗?”字不正腔不圆,但话李落却听的清楚,这的确是骨雅的语言,只是生疏的很,比起李落这个半道出家的还要生疏百倍。 李落看了看男子二人,沉吟数息,朗声说道:“我来自城墙以南,你们是谁?” 女子回头向男子说了一句,微微一顿,然后又说了好半天,李落暗自狐疑,就算言语不通,应该也没有这么长,唯一的可能就是女子在劝男子小心李落,或者干脆离李落远些。 男子似乎并未听女子后面的话,眼睛一亮,甚是热切的低呼一声,说了一句话,女子轻蹙娥眉,抿着嘴埋怨的看着男子,过了片刻才柔声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固然不情不愿,但这语调还是温柔的很。 李落权衡再三,决定坦然相告,就算他们知晓自己的跟脚,李落却也无惧。 “我是被山上那头青牛异兽带来的。” “青牛……”女子一愣,惊呼道,“太白神!” “太白神?”李落略一狐疑,没想到这头青牛异兽还有这么个霸气好听的名字。太白,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说道,李落看着正在向男子解释什么的女子,平声问道,“你们可与岁有关?” 女子略显吃惊的看着李落,回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族名?” 果然,李落心头一亮,属五行中,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青牛占据祭坛西方,本命大鼎为白色,当属五行之金,再加上刚才女子的一声太白神,李落再无怀疑,只是没想到青鸾族人的名字起的这般直白,便与这本命岁星有关。 “巨猿是荧惑?” 女子点了点头。 “那镇族的守护神去了哪里?” 女子摇了摇头,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李落尚无定论,只是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如水的女子会否就是李落看到的这样人畜无害,李落不得而知,小心提防些总归没有坏处。 李落做了个请的手势,径自去到数块平整的大石旁坐了下来,有客远道而来,李落也就没和青牛商量,借了半根绿笋,顺水推舟,边吃边说。 男子哈哈一笑,神色和缓了许多,向李落拱手示谢,拉着女子过来坐下,说了几句话,眼中不掩羡慕和感激之情。女子轻声说道:“太白神的翡翠绿笋很有名呢,可是太白神一向看得很紧,要是有人敢偷吃,都没好下场。”说完之后,女子偷偷瞄了李落一眼,莫叫李落贪嘴惹了滔天大祸。 李落听罢只是哦了一声,倒没怎么强求,愿吃就吃,不愿吃便不吃,各随其便,不过李落却有些饿了,拿起一块绿笋吃了起来。男子看了一会,终是忍不住也拿了一块绿笋吃了起来,入口生津,男子眉飞色舞,赞不绝口。末了馋了女子,也悄悄捡起一块最小的绿笋,很小心的咬了一小口,尝了尝,猛地咬了一大口,如此落差叫李落忍俊不禁,忍不住咳嗽起来,将那女子闹了个大红脸,好不尴尬。不过这样一来,三个人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提防戒备了。 几个人边吃边说,从女子生疏断续的言谈中李落得知极北的蛮荒之地起源已经无从考证,约莫是源自上古时期,在这里生活着五个族落,分别为岁首、荧惑、镇、太白和辰,而每一族都有一个图腾守护异兽,岁首族就是那只青鸾大鸟,男子和女子同乘的这一只则是那只青鸾的子孙。当年五头异兽中青鸾本是最强大的存在,后来因为诞下子嗣,实力大损,这才让出了头把交椅,若不然也不敢以岁首自称。荧惑一族的守护异兽是白头通背巨猿,号荧惑山神。 第二千零九十二章 太白一族 最是好斗凶残,以前青鸾全盛之时力压群兽,巨猿还算有些忌惮,自从青鸾损了精血,近百年来已经没有谁能够压制它的凶性,愈发狂暴起来。镇族最是凄惨,据说是许多年前族中出了变故,镇族图腾兽下落不明已逾千年,自此之后,镇族族人便连登上祭坛的资格都没有了,从此凋零,族民也流落四处,已经有许多年不见踪影。剩下这两族中,太白一族就是奉青牛异兽为图腾守护,据说人丁最是单薄,但战力彪悍,听女子娓娓道来,太白一族族民最好刀剑,而且独来独往,当年无论与人相争,亦或是与蛮荒异兽夺命,三人同行,极少有超过五个人一起的时候,而青牛异兽于太白一族的用处好似就只剩下太白一族的族人有没有资格登上祭坛,大多时候,太白族人都不仗着青牛异兽,只凭手中刀剑便已足够。单以此论,这片蛮荒之中,等闲没有什么有胆子挑衅太白族人,就连一些远古异兽也是一样。剩下的辰族族人最为神秘,那名男子所知似乎也不多,要么就是有些忌讳,不愿多说,只说那条玄蛇名为辰蛇,是五只图腾兽中最神秘的一只,实力深不可测,一向独来独往,自从男子出生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辰族族人,不知道是断了传承还是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了。 男子那天就在祭坛,见过李落大展神威,独得三枚宝珠的情形,赞叹不已,便是那女子也吃惊不已,看模样才刚得知。李落略有好奇,问了问那珠子为何物,男子知之不多,就知道这些各色珠子与各自的本命异兽干系甚大,而异兽受制于祭坛,不能亲自争夺珠子,只能凭借各自的族人抢夺。至于受制于何物,男子一概不知,只有每一族的族长才知晓其中渊源,历来神秘的很,据说事关五族立身之本,李落见此也就没有再问。 男子神色真诚,言及此处蛮荒的不少隐秘往事,不过李落暗自盘算,说到底和自己关系不大,更与天南之地无甚相干,连那处祭坛到底是不是草海传说中的黄金圣坛也无从断言,至于那钦人,在男子的记忆之中,这里并没有一个部落唤作那钦的。不过男子的言语之中倒有一事李落颇感兴趣,太白一族当年居于太白山,除了神秘莫测的辰族之外,是唯一一个不与护山异兽同处一地的族落,这在这片蛮荒之地极是耸人听闻,由此足以可知太白一族当年的锋芒。只不过锋芒太露就有过犹不及的风险,太白族本就人丁不兴,再加上孤傲不群,以刀剑立身,久而久之,这太白一族的名声越来越响,只不过族人却越来越少,多年以前还曾有一些太白族人南下,留在这里的太白族人就更少了,到最后本该最强大的太白一族竟然断了传承,委实叫人可惜可叹。不过即便如此,太白一族有记载最后一次登上祭坛时,整族之中只剩一人,但就是那一人一剑,力压岁首荧惑两族,独得三枚珠子。再之后,就再没有太白族人去过祭坛了。 李落听过之后,对太白一族当年遣人南下一事有了兴趣,除此之外,就是男子所说的太白山,以方位而论,应该在那座连天雪山的西侧,与青牛所居之处相去甚远,难怪会有太白孤傲的说法,就算换成李落,也会想方设法离青牛越近越好,免得遭了山中野兽的毒口。 路途不近,不过如今身边有白虎相助,就算相隔千里,也不是去不得,只可惜那男子也不知道太白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向。对于太白一族遣人南下之事,男子就全然不知了,言语之中亦有试探,怀疑李落会否就有当年太白一族南下族人的后人。 李落有名有姓,李家祖上也有族谱记载,应该和漠北深处的上古太白一族没有关联,李落只说祖上并无太白一族的记载流传,倒也不算说谎,至于是丢失了族谱记载还是断了传承,也就由得男子猜测,在他看来,异兽通灵,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带一个天南之人前来此地。 李落也说了鹿野那伽以南的一些景象,甚觉好奇那女子竟然听得懂骨雅言语,那女子并未隐瞒,说是族中古书中有异族的文字记载。许多年前,曾经有族人南下与城墙以南的人有过接触,留下过他们的文字,只是后来天有异象,隔绝了南北,再没有人去过城墙那边了。所以在岁首族人的记忆中,鹿野那伽还是一座城墙,这个渊源来历和当日壤驷阙所说倒也相合,其中岁月年数难以明述,不过大抵上倒也差不了多少。 三个人话说了不少,不好说几分真几分假,但总有未尽之言,毕竟都只是初次见面,谈不上什么交情,没道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落亦有怀疑,莫非眼前两人就是为了试探自己是不是太白一族当初南下那些族人的后人,是与不是,与这上古五族有什么关系李落不得而知,还是小心为上。 说了许久,男子意犹未尽,不过倒是识得分寸,毕竟生疏,怎也有个一回生,两回熟的经历,欲速则不达,下回彼此戒备就能少些了。男子起身告辞,李落自是应了,不过若是男子知道李落决意要走,恐怕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来日方长的模样。 男子二人告辞离去,走了三步,那名女子忽然回头看着李落,问道:“城墙那边起雾了吗?” 李落一怔,脸色未变,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鹿野那伽的漫天迷雾果然与极北荒原深处有关。 女子见李落没有答话,眼中似有一丝黯然神色,这时,那名男子回头好奇的唤了一声,女子应声,向李落颔首作别,轻轻说了一句:“你该去太白山看看。”说完就和男子进去了林子里。 第二千零九十三章 过而不入 不多时,青鸾振翅,在李落头顶一个盘旋,又向白虎殷切的打了声招呼,电闪一般往东而去。 李落看着青鸾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一番长谈,那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他们的名字,李落一直在等却没有等到,也没有等到他们提起鸣鸿刀,这把能叫青鸾另眼相看的刀,李落觉得不会平凡到岁首一族没有记载的程度。李落揉了揉眉心,放眼这片山野,天晴清朗,却也有李落看不见的迷雾笼罩其中。 在返回草海之前,李落想去看一看曾经的太白山,太白一族已经消亡,不过既然存世,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多寡而已。至于太白山的下落,男子不知,想来青牛应该知道,就是不知道它愿不愿意告诉李落,或者说它愿不愿意听明白李落说的话。 登上山腰,李落遥指雪山之西,青牛眯着眼睛,神色中有一股难言的意味,好似苍凉,好似缅怀,便让李落觉得青牛久活成精,如今就是个披着兽皮的人。青牛怔怔出神,虽然没有回应,但目光却总是遥遥望向那山一处,久久没有收回目光。李落顺着青牛的目光看了好半天,除了方向,着实不知道能看见什么。老牛深沉,李落也便遂了青牛的心意,陪着演了一会沧桑慨然,末了辞别青牛,走一趟青牛目视的地方,至于能不能找到太白山,李落并无把握,不过有白虎相助,一来一回也不会耗费太多时日。 这一去,李落委实没有料到竟然会花费了一个昼夜,翻过一座山,还是一座山,趟过一条涧,又有一条涧,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谷地遍处,沃野、绝境、福地、恶水,插着花彼此交织在一起,有山野平原千顷,也有沼泽湖泊不计其数,十有八九的界域别说人迹罕至,就连人迹的影子都没有,一如初生的蛮荒。 李落当真找到了一座山,这座山不算太大,比李落起名的青牛山要高些,不如早前白虎栖身的那座险绝奇峰,若是在草海或者大甘当也算一座不小的山峰,但在这里,大小高矮都不出奇的很。不过李落从万千山峰中一眼就看到了这座山,非但看到了,而且李落觉得如果有一座太白山,那么非此山莫属。 这座山形如一把自天而降的出鞘长剑,剑柄朝天,剑尖入地刺入蛮荒之中,山势陡峭绝险,隔远望就有让人遍体生寒之感。山腰处笔直陡峭,到了山顶,略有一个向外展的飞翼,形似剑格,中央有飞耸而立的尖峰,与剑首一般无二。整把剑通体青白,与周遭山峰形色迥异,易认的很,隔了很远一眼就能看到群山之中这座奇特的险绝剑峰。李落认定这座山峰就是太白山的缘由还有一个,此山与星象太白遥相呼应,正是古卷记载又名长庚的那颗太白星。 男子所说上古五族,分别以岁首、荧惑、镇、太白和辰为名,印证五行,在李落看过的书卷中五行金木水火土也有五星,分别是木属岁星,火属荧惑星,土属镇星,金属太白星,水属辰星,正好应了五族的名字,由此可见这漠北深处的地泽大山之中亦有流传五行之说,而且与天南诸地的五行之说一脉相承,不知道谁早谁晚,却有点异派同源的意味。如果是这样,那么此山上应太白星,兼之形状奇特,与太白一族至少表面看来最是契合。 李落遥遥望着这座青白色的险峰,说是运气好也行,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好,在十万大山之中找到了这座山。白虎抖了抖身子,正要纵身跃向李落注目的那座青白色的山峰,忽地,李落朗声喝道:“白虎兄,稍待片刻。”说话间,李落一个翻身,从白虎背上跳了下来,落在一旁一株泓森槐树上,眼神古怪的盯着这座山峰。白虎倒也不觉有什么奇怪,抻了抻腰,蹲坐在这株古树旁,陪着李落遥遥望着那座奇绝山峰。 李落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忽然闭上了眼睛,形如入定一般,凝息静气的打坐养神,就这样突兀奇怪的坐在一个山头,遥遥对着那座形似太白山的山峰。许久之后,李落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如晨星,清清朗朗的看着那座山,嘴角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向一旁打盹的白虎说道:“白虎兄,我们回去吧。” 白虎转头,李落指了指来时的方向,白虎咧嘴舔了舔牙,大约有点不高兴,果然不是自己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落一脸歉然,连声告罪,白虎低吼一声,也没把李落怎样,等李落跳到背上,一转身,风驰电掣,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群山之间。 那座山,李落过而不入! 并非是李落不想去,也并非李落没有好奇之心,就在李落正打算去的时候,李落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这里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邓王李玄嗣。 李落在脑海中浮现出邓王的身影,自己也觉惊讶,细想之下,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想起邓王了。“如果你的敌人不是那些看得见的权臣巨枭,而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就在你身边的人,他们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却引发了之后种种你根本预料不到的变故,由小及大,让你根本来不及思索其因,只能疲于奔命,慢慢落入他们的陷阱而不自知。”这是当年李落查处雨花阁,擒下邓王之后,追问邓王身后为何人时邓王告诉李落的一番话。有些人谋算天下,不管是阳谋还是阴谋,很多时候都是趁势而行,再不济也要借势而行,势这个字,能将很多算不到或者算不准的细微处都遮过去,只要势不乱,大体上就不会错,谋算有深浅,手段有高低而已。李落也算这样的人其中之一,而生平李落所逢的对手莫不都在这一类当中,卓城皇权之争,西域列国之争,北府的南北之争。 第二千零九十四章 过于巧合 与余州扬南的王侯之争,势必先行,皆是此理。 但是邓王却向李落说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李落从未想过,也不敢相信有人能精准算计到如此地步的阴谋之术,积细微而颠倒乾坤。从细小处看最后的结果,说是匪夷所思也是轻的,常人听来都觉根本不可能,怎会因为碗里多了一条虫子,就能让边境烽火狼烟,数万百姓为了这只虫子而丧身殉葬。只是将这些细小处一环扣一环,到了最后就会出现一个让所有人预料不到的结局,由小及大,再如何匪夷所思,却都有理有据,并非凭空臆想。这样的精于算计之术,李落听罢不寒而栗,比之神话异志中那些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仙也不遑多让,若论精妙,似乎还是这样的算术更胜一筹,也更叫人害怕。 李落方才在那株泓森槐上闭目养神,不是调息内力,而是将这些日子随白虎而来,一路上的种种遭遇都仔细想了好几遍,就算有白虎为伴,一路上意外也时有发生,如果把路上碰到的、看到的都算下来,少说也有百十来桩,而这其中,李落挑挑拣拣,便有那么三五件很平常的事,混在其中很不觉起眼,但不管少了哪一桩,李落都有可能到不了太白山,而最可怕的是李落根本不知道这三五件事之中,到底有几件是旁人的算计,又有几件是自己一时顿悟,或者干脆说这些事都是有人精心算计,而李落身在其中却不自知。 白虎乃是这片蛮荒之地的一方霸主,为何会有山猪不知死活的拦路,山猪不敌,慌不择路之中窜入一条山谷,依旧难逃送白虎饱餐一顿的结局;在山谷中又怎会那么巧遇见了那株无根兰盛开,耽搁了白虎的脚程。为了等兰果凝实,白虎和李落在那株无根兰旁多留了约莫十几个时辰,就在白虎得了兰果之后,无风无雨,竟有一道彩虹挂在天边,白虎性喜,追了过去,反正也是向西,李落也便由了白虎的性子。追了很久,彩虹未曾追到,却看到了长庚倒影的星象,巧的是李落灵机一动,顺着星象指引,竟然当真找到了那座倒悬的剑山。 李落想了很久,分辨不出那些是巧合,那些看似巧合却又不是巧合,或者本是巧合,却被李落疑神疑鬼,平白乱了心神。心烦意乱,李落索性不看了,留待日后召集齐了人手再看不迟。 就在李落掉头回去之后不久,那座青白剑峰山底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洞,一直通往地底,深不可丈量。洞底深处,是一座天然的山洞,空旷不说,整座山洞中绽放着缕缕夺目晶莹的白光,石笋倒悬,其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冰晶,宛如一座冰宫,折射出数不尽的流彩线条,就连那些冰晶也一簇簇染上了颜色,格外绚丽。在山洞的最中央,有一个空出来的石台,地面是一整块硕大无比的冰晶,平整非常,有袅袅寒烟源源不绝的飘散出来。若是李落在这里定会吓上一跳,映目所及的满满冰晶,皆是寒玉地髓,往常在山外价值连城的寒玉地髓在这里不比青砖贵重多少。 石台上,有一座透明的晶棺,里面躺着一个人,是个女子模样,眉梢如剑,唇如刀,纵然这样闭着眼睛静静的躺在晶棺之中,也能叫人双目生疼,而那女子的模样,竟然和金玉满堂的漱家姑娘漱沉鱼有七分相似,不过漱沉鱼的怜弱却换成了威严刺目的冷寒杀意。 晶棺旁站着一个人,身子很是颀长,全身上下皆被一件白色的修长斗篷罩了起来,看不清相貌,不辨男女,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晶棺旁,垂首看着晶棺里躺着的女子,一边看一边轻轻摩挲着晶棺的边沿。 少顷,洞中角落传来一个声音:“主人,他走了。” 斗篷人手微微一顿,轻轻咦了一声,道:“他察觉到什么了?” “十有八九,要么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要么就是担心这里有危险,临阵退缩。” “哪一种更有可能?” “属下观其行事,历来都是艺高人胆大,越是危险,此人越能甘之如饴,临阵退缩的可能不大,或许真的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呵呵,一个凡人,竟然能走到这一步,不简单,渊雪有什么异动?” “暂且没有。” “小心。” “属下明白。那这个山下的人间皇子?” “且先随他去吧,有白虎为伴,动静太大的话渊雪一旦被惊醒,到时候坏了帝君的大计就不好了。” “属下遵命,只是……” “只是什么?” “夜郎的手已经伸出去了,恐怕已经惊醒了不少沉睡的暗子。” “夜郎……呵呵,争功么?不会,他一向的自大都只是表象,看来是另有算计。”斗篷人自言自语,良久之后缓缓说道,“好,我知道了。” 山洞中又安静了下来,斗篷人的头又压低了些,好似在细细端详晶棺中女子的神态相貌,过了许久,斗篷人才轻轻哈了一声:“那个山下的人间皇子手里有一把属于你们的刀,太白就是闻到了他身上战刀的味道,只是我也没想到辰蛇和岁首青鸾竟然都对他青睐有加,这可难得的很。你说他会延续青姬的传承,还是会自寻死路呢……呵呵,当年你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才会这样,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回不去了,可惜,你太固执……”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慢慢的消失在了山洞之中,不知会否是那些冰晶映照的缘故,晶棺中女子的睫毛好似微微的动了一下。 鹿野那伽的雾没有散,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从山下往外绵延百里都在迷雾笼罩之中,若依这般模样,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整个骨雅都会被这片迷雾吞噬。如果换成草海又能支撑多久,再往南下,算上大甘的疆域,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第二千零九十五章 进山搜寻 自此之后,会否这世上再无一片净土。 相柳儿凝望着这片迷雾,无数次觉得心力交瘁,又无数次坚持了下来,还能坚持多久,相柳儿不知道,也许直到自己也被迷雾吞噬的那一天,但是让相柳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先走了一步。 相柳儿吐了一口浊气,他在的时候很烦人,不在了却觉得寂寞,如此倒是好了,再也不用记挂着怎么要自己这条命了吧。 “拨汗,令狐丹求见。”营帐外传来令狐丹的声音。 “进来吧。”相柳儿一整容色,沉声唤道。 令狐丹挑开帐帘走了进来,一别经年,令狐丹比之当初更显沉稳,双目神光内敛,只是脸上多了几道伤疤,好似被什么野兽的爪子抓伤了面部,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拨汗,迟将军他们……” “还不愿走?”相柳儿淡淡问道。 “哎,是啊,不愿撤军,还要派人入山。”令狐丹很是感慨,叹道,“定天王下落不明已经一年有余,这已经不是大甘的军队第一次进山了,前后二十三次,进山十一次,铩羽而归十二次,这次是第二十四次,明知……” “令狐将军!”相柳儿清叱一声。令狐丹收口不言,但言下之意却也不用多说,一年有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半年前壤驷阙三人回转,带回来耸人听闻的消息,其中一个,就是那位大甘的王爷已经凶多吉少了。 “拨汗,大甘的这支兵马确属勇悍,放眼草海也少有人能敌,不过就这样白白送死,末将以为真的不是明智之举,数次攻山已经折损了数千勇士,再这样下去,非得全军覆没在鹿野那伽山上,拨汗,你去劝劝他们吧,如今军中他们能听劝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相柳儿嗯了一声,神色不变,只是劝还是不劝也没有说出个名堂来,令狐丹甚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委实可悲可叹。 大甘营前,诸将齐聚一处,自李落下落不明之后,军中诸将便以迟立为首,当初李落进山前虽然没有明言,不过言谈举止中亦有交代,此行若有不测,军中诸事便要迟立斡旋。当初众将连同李落在内只当是一场离别,便待日后重逢之时,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李落竟然真的失落在了鹿野那伽和这片迷雾中。 赫连城弦唯呼察靖马首是瞻,呼察靖敬重李落,就算把整个越骑营都折在鹿野那伽也没什么不可以,虽说现在呼察靖对迟立言听计从,但一年如此,两年亦如此,可是五年十年呢?迟立自讨自己毕竟不是定天王李落,呼察靖愿意听从自己的将令,三分在彼此袍泽之义,四分是因为李落临行前的嘱托,剩下三分则是因为呼察冬蝉的缘故,呼察靖并不是没有怨言,但每每有什么不满,却也磨不过牧蝉郡主的拍桌子瞪眼,眼下没出什么事端,不过迟立知道,倘若自己传下将令,弃守撤军之时,军中必生哗变。而迟立也知道,眼下境况已经到了非撤兵不可的时候,再不撤兵,非但这些追随李落的中军骑将士,就连授命于云无雁率军而来的丁斩、时危和所辖三万牧天狼精锐骑兵恐怕都要留在这里。 相柳儿过来的时候,呼察靖兄妹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入山,中军骑皆在左近,冷冰也要进山。 “拨汗。”钱义第一个看见相柳儿,行礼问好。 呼察靖兄妹回头望去,相柳儿带着几员草海勇将走了过来,相柳儿也换上了一身戎装,略显单薄,不过亦是英气逼人,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谁身后都有百万雄师,想不英气逼人都难。 “你们还要进山?” “是,再找找,这次再往东走,说不定王爷会从鹿野那伽东段翻山回来。”呼察靖平静说道,语气很平常,没有激动,没有视死如归的意气,只是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如此而已。 相柳儿看了看,大约还是三百人,除了牧天狼中军骑之外,还有一群不知来历但却形如厉鬼的野人,相柳儿曾听令狐丹和斛律封寒回报,这群人在牧天狼中亦是另类,原本只听李落吩咐,李落不在了,现如今只有出身草海往生崖下的那位美艳女子驱使的动,好像与呼察冬蝉能比划几句,剩下的就生人勿近,狠厉勇悍冠绝三军,据传入山之后就连山中异鬼也要绕着他们走,委实可怖。还有不少武功好手,冷冰、李缘夕皆在探山之列。果然是精锐,也正是如此,才能出入迷雾上山下山无阻。 相柳儿哦了一声,就看着营帐帘子一动,迟立和时危几将走了出来,向相柳儿抱拳一礼,唤了声拨汗。 相柳儿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倒是迟立先说话了:“拨汗可是要撤军么?” 相柳儿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大雾散的越来越快,我们要早作打算,下一批兵刃武器还要等三个月之后才能运过来,现如今手上能够伤敌的兵器还是太少,草海中知道的也就只有往生崖下那一块,别处还未曾得来消息,最多不过能打造万柄兵器,比之那些异鬼远远不够,留在这里固守阵线已无用处,用你们大甘的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行撤兵,以图后事。” 迟立点了点头,与时危相视一眼,与相柳儿交谈了几句,都是说些事关草海撤兵的打算。呼察靖在一旁收拾着马鞍,没有插言。过了一会,相柳儿看了看大甘诸将,沉声问道:“你们作何打算?” 迟立沉默片刻,平静说道:“云帅有令,大将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地不能退,军中将士须得再入山一次,搜寻大将军的下落。” “迟将军忠勇可嘉,可是如今的鹿野那伽就算去了,找到他的机会有多大?其实我倒觉得依王爷之能,若有一线生机,他下山回来比起你们进山搜寻的机会更大。” 第二千零九十六章 最后一次进山 “我明白拨汗的意思,大将军若还活着,自然会想办法回来,至今未归,也就是凶多吉少的意思。” “迟将军……” “拨汗不必多言,你的好意末将心领了,大将军的命数自非我等能够妄言,不过倘若我没有做该做之事,必定会抱憾终生。” “可是鹿野那伽的凶险诸位并非不知,每去一次必有你们军中将士留在山里,明知这个结果,何苦一定要去?”令狐丹苦口婆心的劝道。 话刚说完,就听呼察冬蝉冷笑着说:“是啊,当初大将军不怕死,定要探一探鹿野那伽的虚实,如今他下落不明,你的意思是叫我们装瞎子看不见么?好话谁不会说,我们大甘的将士也都是一起同生共死过来的,没道理我们的命天生就贱,但我们不去,难道还指望着因为大将军救下的你们草海的那些人去吗?” “郡主……”迟立和时危连忙劝阻道。 呼察冬蝉俏脸一寒,叱道:“我说错了吗?自从大将军失散在鹿野那伽,他们草海都做了什么?天天叫我识大体,知大局,我忍着,学着识大体知大局,那谁能把大将军还给我?是你?还是你?”呼察冬蝉指着场中诸将,众将脸色都不好看,呼察冬蝉眼眶泛红,脆声喝道,“假仁假义,下次等你被异鬼抓走,我也能去你坟头哭。” 这话一出,不单迟立几将骇然失色,就连呼察靖都忍不住变了脸色,倒是冷冰,难为的轻轻一笑,这个牧蝉郡主果真心直口快,此番入山,救下她可比花力气救别人好得多。 草海诸将也是脸色不愉,令狐丹几将便要呵斥,相柳儿挥了挥手,拦下群情激奋的草海诸将,嘴唇轻抖,却也不曾言语出声。 “哼,大将军也是鬼迷心窍,出力不讨好,人死灯灭,还连碑都不让立,真是自个犯……”还好,呼察冬蝉硬生生收起了一个贱字,听得大甘诸将提心吊胆,草海众人哑口无言。 呼察冬蝉泄愤似的勒紧了马鞍,战马打了个哆嗦,回头瞅了瞅呼察冬蝉,心里也是委屈,不曾招惹了你,何苦骨肉相残呢。 “说得好。”有人从营帐之间走了过来,婀娜多姿,倒是没有换上戎装,还是那副慵懒娇憨的模样。吉布楚和向呼察冬蝉一竖大拇指,笑道,“冷少侠传王爷的信,那往生崖下的寒石,就是你们说的寒玉地髓,可是他赊账从我这里买下来的,冤有头,债有主,等这一批武器送过来,麻烦哪位到时结一下账啊。” 众将瞠目结舌,没料到这个节骨眼上吉布楚和会跳出来说这件事,当初吉布楚和随军北上,草海诸将还以为只是李落侍妾之类,后来才发觉此女来头也不小,手下有不少高手,犹是能驱使鬼猿更叫人惊讶,再到冷冰和斛律封寒从鹿野那伽归来带回来的消息,这才知道吉布楚和是草海赫赫有名的地底鬼市中人,至于那块寒玉地髓是不是李落从吉布楚和这里赊账买来的谁也不知道,但正值草海生死存亡的关头,吉布楚和没有推脱,即刻取了寒玉地髓出来,打造成兵器,挽救了不知道多少草海将士的性命。不管多贵,这块石头必须要买,钱财反倒成了其次,若是吉布楚和开口,哪怕没有赊账一说,这钱若是不给倒显小气了,只怕日后见了吉布楚和连头都抬不起来。 相柳儿淡淡说道:“你大可放心,如果是定天王答应的,我草海自然也担的下。” “拨汗话可别说的太满,我的代价不菲呢。” 相柳儿笑了笑没说话,如果连她都出不起吉布楚和的价钱,那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买得起这块寒玉地髓了。 “你来干嘛?”呼察冬蝉不客气的喝了一声,虽说呼察冬蝉与吉布楚和相识已久,当初还是吉布楚和陪着呼察冬蝉远去牧州,但这两人在军中似是素来不怎么对付,争锋相对,斗的不可开交。 “让他们也跟你去吧。”吉布楚和看着身后的达日阿赤几人,有些萧索的微微一笑,“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好运气的。” “你咒我死?”呼察冬蝉没好气的喝道。 “我怕你死。”吉布楚和悠悠回了一句,走到呼察冬蝉旁边帮她收拾着已经收拾完了的行囊。 呼察冬蝉和吉布楚和的几句话压的众人心头沉甸甸的,第二十三次入山未果,雾中异鬼似有异变,那次闯山有大甘将士一百一十七人,活着回来的只有不足三十人而已,而且没有进得了山,只到山脚就铩羽而归。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进山了,再之后,若无机缘,怕是再也回不去鹿野那伽。 “迟将军,军无忠魂不继,入山之举我并不赞同,但如果一定要去,我也不会多劝,只是有一言还请诸位斟酌,与其枯守此地,不如该进山的进山,该撤兵的撤兵,以免全军覆没。” 迟立展颜一笑,点了点头,道:“多谢拨汗点拨,此事我已有打算,这一次进山我会和呼察将军同去,军中袍泽就由时将军和丁将军统辖,随机应变。” 相柳儿一怔,着实没有想到迟立竟然起意进山,此行大甘诸将中悍勇之辈良多,但说智勇双全,唯迟立一人可当相柳儿一用,如果迟立进山,这支大甘的虎狼之师自断一臂,委实可惜。 就在这时,呼察靖忽然哈哈大笑,看着迟立喝道:“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迟立一怔,不解的看着呼察靖。呼察靖笑道:“你还是别去了,大将军还指望你带好咱们军中这些弟兄,你要是也去,日后碰到大将军,我都说不清楚。” “呼察将军……” “我是粗人,说不好听的就是有勇无谋,攻城拔寨可以,其他的差点,这个地方留不得,你知道,我也能看出来,大将军一日不归,总得有个交代,北府还有牧天狼几十万儿郎。 第二千零九十七章 异状 你我把大将军弄丢了,日后回去怎么给他们交代?但是也用不着都去,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不去比去了的用处更大,我猜你和我进山之后,时将军会带着弟兄们撤兵吧,哈哈,送死而已,一个就够了,何必再添一个,白白便宜了这帮孙子。” 迟立怔怔无言,原来呼察靖什么都知道,看似鲁莽,竟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我听你号令,不单是因为大将军,迟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和大将军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心思重,你的心思就不必也这么重,干嘛非得和大将军一样,学我,该闯便闯,该杀就杀,人痛快了,心思当然就活了。”呼察靖开怀大笑,“出来前我和冬蝉打赌,赌你去还是不去,冬蝉说你肯定去,我本来也想赌你去,可惜这样一来就没意思了,说不得对不住你了,哈哈,别耽搁了,你们该走就走,我们也该动身了,生则同归,死……就不劳你们操心,走!” 话音一落,众将士翻身上马,如此模样,也无须将视死如归刻在脸上,却也叫相柳儿一阵失神,大甘李落帐下,向来不缺豪杰。 众人打马欲行,迟立忽然扬声叫道:“郡主!” 呼察冬蝉回头看着迟立,挑眉笑道:“干嘛?” “若你回来,迟立斗胆,请郡主再舞一次兵舞!” 呼察冬蝉俏脸一红,狠狠的瞪了迟立一眼,在身边诸将的哄笑声中朗声回道:“答应你了。”说罢,百余起绝尘而去,不多时,那雾便遮的众人背影时隐时现。 成天花圃。 就在大甘众将满是忧虑,盼着李落平安回来的时候,李落正躺在白虎背上,一边数着天上看不见的星星,一边往鹿野那伽去。来时疲于奔命,回去的时候倒是写意自在了些,有白虎开道,李落很想碰上几个不开眼的宵小之辈,好叫自己耍耍威风,以泄来时狼狈之愤。不过不长眼的毕竟还是太少,白虎大摇大摆的闯进成天花圃,路上没有一个人拦,连只碍眼的虫子都不曾见到,枯燥的很。 趁夜赶路最是无聊,李落百无聊赖,忽然记起以前在军中听过不知道谁唱的牧羊的民歌,忆着调子哼了起来,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 正月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上红灯 红灯挂在哎大来门外 哎哟、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咳哟 六月里二十三 放羊在草滩 头戴草帽身披蓑衣 怀来中又抱着放羊的铲 哎哟、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咳哟 九月秋风凉 放羊没衣裳 有件哎哎小袄袄 十二月一年满 …… 李落收声,因为正当李落放肆的沉浸在稀奇古怪的调子中的时候,白虎回头瞅了瞅李落,耳朵微微颤着,那眼神,比吃了青牛的绿笋还要难受,李落怀疑如果自己再多唱一句,白虎说不定就会把自己抖落身下,然后再一爪子碾死在地上,连挖坑都省了。 李落讪讪一笑,抱拳一礼:“白虎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白虎打了个喷嚏,回了头。李落颇是遗憾,半生虚与委蛇,难得有这么放纵的时候了,下一次不知道还要到几时去。 千仞绝峰在白虎眼中几为平地,只见白虎一个纵身,李落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定神之后,人已在了鹿野那伽。 又回来了,李落看着鹿野那伽林间不变的雾色,不知道山下境况如何了,山中无甲子,一梦过百年,只盼着鹿野那伽南麓暂且不会是一副物是人非的模样,事事若休,那还不如帮着青牛种地,至少吃喝不用愁。 往常李落有时候会喜欢信马由缰,现在比以前更威风,信虎由缰,既然已经到了鹿野那伽,李落并不急着赶回去,且先瞧瞧鹿野那伽究竟到了何种田地。 白虎穿梭在山林之间,一个起落就是一个山头,山上的诸般景象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李落眼前一掠而过,快的让人目不暇接。迷雾罩下的鹿野那伽沉寂了下来,不但是树木,就连山上的山石尘土也似都蛰伏了一般,像入了冬的熊,一个个睡了过去,任凭怎么叫也叫不醒。雾很浓,粘在了树梢和崖边,给整个鹿野那伽都镀上了一层灰白,瞧着压抑倒是其次,只觉了无生气,所谓沉眠,还不如死了更痛快些。 李落看着看着,猛然醒悟过来,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和那些异鬼一样,变成了形如活死人一样的东西,要生不生,要死不死,和地府黄泉之下的沉沦之苦一般无二。 一如那时的静,李落看着,心慢慢沉了下去,只怕一别经年,这草海的局势不见好,但愿不要变的更坏。 走了些时辰,眼前的景物一成不变,李落看的倦了,正要打算下山。李落刚要说话,忽然白虎呼哧了一声,硕大的脑袋往林中一转,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李落一怔,问道:“白虎兄,怎么了?” 白虎盯着林间远处,李落大致明白那里或有异状,沉喝一声道:“白虎兄,去看看!”话音刚落,白虎如离弦之箭,踩着山头,踏断了数不清的古树枝干,猛扑了过去。 曲子墨觉得自己差不多快到闭眼的时候了,但是能和郡主死在一块,似乎这结局也不算太差。刀已经断了,力气差不多也用光了,呼察冬蝉眯着眼睛抬头望天,不知道哥哥还能撑多久,他身边有冷冰和李缘夕,或许能活着回去吧。 呼察冬蝉出神的想着,一条腿已经没了知觉,林子里那些异鬼笨拙的围了过来,一百,二百……数也数不清,倒不是来的真有那么多,只是血流的多,眼睛看不清楚了。 这一次,上了山。其实上山前呼察冬蝉知道的很清楚,这一次不管能不能上山,活着的机会都很小了。李落失踪,还是在草海骨雅的圣山鹿野那伽,这件事若是放到朝堂上去说,李落辛苦经营的牧天狼和巡检司都有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第二千零九十八章 生死之间 所以必须有人死,明知必死也要来送死,呼察冬蝉知道的很清楚,但是她没想到那个平日里瞧着脑子还没眼珠子大的哥哥竟然早已经看穿了,他死,迟立他们才能活,迟立才能骗过赫连城弦,以至于早些支开他,死一个越骑营领将,再加上一个牧蝉郡主,虽然还是比不上李落,但也勉强够了。 迟立终究没让自己失望啊,活着的人要连死去的人那份遗憾一起背负着活下去,不容易,如果能活着回去,就给他跳一次兵舞,如果迟立有胆子,哼,再说吧。 呼察冬蝉靠着一株介乎生死之间的苍松,身后是一个小山坡,身前是一片松树林,两年前,这里应该还是郁郁葱葱的景色,而如今,雾变成雪,雪变成雾,到处都是一片白色的泥泞,还有那些因这泥泞而生的异鬼,把好好一处山水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呼察冬蝉在曲子墨惊诧的眼神中洋洋自得的吊了一句书文,然后,就看着林子里的异鬼竟然慢慢往后退了,非但退,而且还有惊慌的模样。 呼察冬蝉愣住了,学着李落的模样摸了摸鼻尖,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念诗的模样太过英明神武,吓退了这些怪物?就在呼察冬蝉茫然不解的时候,曲子墨拉了拉呼察冬蝉衣袖,呼察冬蝉回头看着曲子墨,问,“怎么了?” 曲子墨没说话,用手指悄悄指了指两人的身后的那座小小的山坡上,表情很僵硬,呼察冬蝉暗骂了一声脓包,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天地为证,呼察冬蝉真的只看了一眼,然后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而且口齿发苦,这人的命果然是不好说,运气差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满山的异鬼就先不说了,这颗小山大的脑袋又算怎么回事?莫非这贼老天觉着被异鬼撕碎的死法不够惊天动地,非要再找来一头……姑且称之为老虎的巨兽。 呼察冬蝉叹了一口气,心情倒是平静了下来,不管怎么死,反正命只有一条,有种的你来杀我两次,我敬你是条汉子。呼察冬蝉索性都放了开,厉啸一声:“来吧,姑奶奶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牧州游骑。”说罢,呼察冬蝉抽出断刃,直视这头巨大无比的异兽,面无惧色,只是腿还是有些许发抖。 白虎慢慢抬起了头,然后猛地虎吼一声,呼察冬蝉脑海中嗡一声响,昏迷之前,好像看到有条人影从白虎脑袋上露了出来,是李落。呼察冬蝉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笑意,总算见到你了,然后就再也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反正是睡的正香的时候,呼察冬蝉猛地醒了过来,脸上火辣辣的疼,睁眼一看,呼察靖凑着一张脸,背着手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家妹子。呼察冬蝉揉了揉脸颊,咧了咧嘴,好疼:“哥,你也死了?” 呼察靖差点气晕过去,骂道:“你才死了,我活的好好的。” “怎么可能,看面相你比我短命的多。”呼察冬蝉大咧咧的说着,也没看气歪了鼻子的呼察靖,伸了个懒腰,起身一看,是个背风的山坳,呼察靖、冷冰、李缘夕、曲子墨这些人都在。呼察冬蝉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嘴唇,嘴巴有些干,好像说了很多话,对了,刚才在梦里呼察冬蝉记住一直说话来着,说什么早忘了,看着众人嘿了一声,“怎么着,这是全军覆没了吗?我告诉你们,刚才我做梦看见一颗小山大的老虎头,那挨千刀的也在老虎脑袋背后,还是那副忧国忧民的衰样,等到了下边,我非要让他给我捏腰捶腿……曲子墨,你老拉我干嘛?”呼察冬蝉瞪了曲子墨一眼,很不高兴,忽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呼察靖一脸冷笑,幸灾乐祸;冷冰安安静静的看着呼察冬蝉,如果不是呼察冬蝉眼瞎,冷冰的眼睛里……好像是赞许吧;李缘夕发着呆,平时的时候大将军这位义姐就爱发呆,这会更呆;再看其他人,奇了怪了,怎么表情都这么怪里怪气的,难道死人的表情都会变成这样吗?呼察冬蝉有点迷茫,猛地想起来刚才觉着疼,难道自己没死!?呼察冬蝉赶忙偷偷掐了掐自己胳膊,还疼!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说道:“我还没死!?” 呼察靖冷笑道:“你会生不如死。” “啥意思?”呼察冬蝉没明白,曲子墨小声说,“郡主,后面。” 呼察冬蝉扭头一看,身后有一堵白色带毛的墙,呼察冬蝉伸手摸了摸,还挺软,但是,这墙好像会动!在呼察冬蝉目瞪口呆中,这堵墙转了一个身,从半空垂下来一颗小山大小的白虎脑袋,淡漠的瞅了宛若蝼蚁的呼察冬蝉一眼,呲了呲牙,呼察冬蝉忙不倏屏息静气,一动不动,心如擂鼓一般。好在这白虎只是看了一眼,抖了抖身子就不再理睬呼察冬蝉。呼察冬蝉忍着心跳,小声说:“我的娘,我不是做梦……” “哼,你还不如做梦。” “我没死,你不服气还是怎么样?”呼察靖说话阴阳怪气,终于激怒了呼察冬蝉,火药味十足的瞪着呼察靖,要是呼察靖敢再多说一个字,说不得要他尝尝自己的厉害。呼察靖倒是没有半点异色,慢条斯理的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呼察冬蝉没有在意的一个方向,呼察冬蝉冷哼一声,掉头一看,就看见李落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神情怪异惊愕的呆呆看着呼察冬蝉。呼察冬蝉一愣,喜极而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闪身上前几步,微微带些颤音问道:“大将军,真的是你?” 李落好似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表情古怪的呆了呆,然后朗笑一声:“呼察冬蝉,我回来了。” 呼察冬蝉大喜,猛地向前扑了几步,惊的呼察靖一身冷汗,几将连忙上前,这是打算拽住呼察冬蝉的意思。 第二千零九十九章 心直口快 而呼察冬蝉作势欲扑也吓了李落一跳,连忙伸手要扶住呼察冬蝉,就见呼察冬蝉在半道上生生收住身子,跪拜一礼,大声叫道:“末将呼察冬蝉,参见大将军!” 李落鼻子一酸,侧身一让,将呼察冬蝉扶了起来,和声说道:“科库族见天不跪,这是先皇遗命,到我这里不会例外,你我亲如兄妹,这般礼数倒显生分了。”李落微微一顿,朗声说道,“郡主也醒了,那我们准备下山吧。” “遵令。”诸将齐声领命,整装欲将下山归去。呼察冬蝉满心欢喜,围着李落问长问短,一时连身后那头白色巨虎都忘记了,只不过李落的神色怎么瞧都有点窘迫,而身边众将的表情也很古怪,呼察冬蝉察觉有异,李落怎么好像有点躲着自己,但又不是厌烦自己的模样,让呼察冬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呼察靖,呼察靖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连连摇头,只盼没这么个妹妹;问曲子墨,曲子墨矢口否认自己有奇怪的表情,就说自己也是刚醒,呼察冬蝉明知道曲子墨说谎,但又没有办法反驳;问钱义,干脆装傻,半天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问李缘夕,好歹和别人插科打诨的样子不同,但等李缘夕拉着呼察冬蝉,一脸亲昵的摸了摸呼察冬蝉略微有些肿的脸颊时,呼察冬蝉后背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最后还是草海往生崖下的剑客达日阿赤说话,但说完之后呼察冬蝉更加不懂了,他说,“郡主心直口快,是性情中人,没有人会在意的。” 在意?在意什么?呼察冬蝉正准备再问,达日阿赤也一溜烟不见了踪影。呼察冬蝉琢磨着达日阿赤的评语,心直口快,这话中听,心直我先领受了,口快……难不成我说啥了?呼察冬蝉心虚的打量了打量,自己是有呓语的习惯,若是丢脸也就算了,如果是别的……呼察冬蝉毛骨悚然,难怪刚才所有人的表情都那么古怪,关键是自己说了什么,看来得想法子从旁人嘴里套出来。 就在呼察冬蝉暗自盘算的时候,一行人下了山,有白虎为伴,这条路还是头一遭走的这般安宁祥和。吃惊过后,呼察冬蝉便开始向李落说起他失踪之后的事,牧天狼将士数度入山搜寻李落的下落,生死不计,呼察冬蝉略略带过,不曾大肆渲染,但依李落才智,自然猜得出来这其中鲜血和烽火。说到草海诸部,呼察冬蝉止不住气上心头,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诉说草海诸将连同相柳儿在内是如何的没有义气,在李落失散之后,只是前几次遣人一同入山搜寻李落的下落,再之后就慢慢视而不见,而和冷冰一道回来的壤驷阙干脆就避而不见,有半年多没有再来大甘营中了,至于斛律封寒,前些时候倒是都会随大甘将士进山,只是后来督办寒玉地髓打造兵器一事,出营未归。言及斛律封寒,呼察冬蝉言辞倒是客气些,不过说到别人那就很不客气了,没有出口骂人已经很难得了。而且最让呼察冬蝉气愤的是冷冰和斛律封寒从山上回来,带回来一些奇怪的人,还有许多能在地底穿行的古怪异兽,若有这些人和这些异兽相助,进山不难,至少不用白死这么多大甘将士,相柳儿这样袖手旁观,很叫呼察冬蝉不齿,末了的一句话,就是李落不值,非但不值,简直就是鬼迷心窍,当然这最后鬼迷心窍的四字评语呼察冬蝉没有说出来。 “大将军,他们叫我以大局为重,我反正一向都小心眼,不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这些话不说出来我不痛快,你要是想骂我,早点骂我,骂完了我就不说了。”呼察冬蝉微微有些难为情的说。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悠然,喜怒难辨,等了少顷,忽然提气喝道:“去他娘的以大局为重!” 一语出,诸将皆惊,就连冷冰一时也为之侧目,李落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纵声喝骂的时候。李落大声说:“狗屁大局,你们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必在外人面前还要装孙子!以后这种要装孙子的事,如果要做,我一个人就够了,但谁敢要你们卑躬屈膝的受委屈,提我的剑,先斩了他的狗头再说。” 众将皆是一愣,然后哄然大笑,有人笑,有人哭,有人边笑边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呼察冬蝉呀了一声,喜滋滋的问:“大将军,你不恼我?” “若你做错,我自会说你,若你有失,我与你一起弥补,如果你没有错,我因何恼你?所谓大局为重,这般事,去了利害就是一句骗三岁小孩的话,说的轻巧。” “嘿嘿,知道了。”呼察冬蝉眼珠子一转,凑到李落身边说,“大将军,越骑营领将就让我以大局为重。” 呼察靖听完心里就是一堵,果然是小心眼,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在李落面前告自己一状。李落莞尔,笑道:“回营之后,特令越骑营领将任凭你发落。” “哈哈。”呼察冬蝉放肆的大笑,诸将喜笑颜开,一扫连月来的阴霾,当然,呼察靖自然是个例外,不过心里却有暖意,既然大将军回来了,发落就发落吧,自小到大,自己让着她的时候还少么。 “区区异人,我等军中皆为异人,若是异兽,旁人有,我们也有。”李落侧目看着跟在一行众人身旁威风凛凛的白虎,朗笑道,“白虎兄,多谢你了。” 白虎似知李落心意,仰首长啸一声,连着山下的雾都躲了开来。 百里之外,迟立和时危回头望去,时危一脸诧异,问道:“这是,虎啸?” “虎啸龙吟,四方风从,这声音难道是从鹿野那伽传来的?”丁斩也是吃惊的回头张望。 迟立沉默不语,遥遥看了看草海营中,似也有不少人在回首张望,不知道这声虎啸从何而来。 第二千一百章 异鬼拦路 时危心中一动,低声说道:“迟将军,我回去看看。” 迟立略一思量,点点头道:“好,小心些。” 时危调转马头,率千余骑借着遮天迷雾无声无息的去了虎啸声传来的方向。 骨雅地广人稀,疆域之内除了鹿野那伽几乎没有高山,多是平原丘陵,极善骑兵纵横,但是无险可守,易攻不易守,相柳儿撤出鹿野那伽,便也是打算将骑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如果一味固守那道山脚阵线,反而束缚住了草海铁骑的手脚。 大军回撤,不比步兵,相柳儿麾下这近百万将士皆为骑兵,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也只有草海这等广阔无边的疆域才能养育出这样的骑兵。牧天狼中亦有骑兵营,以名扬天下的牧州游骑为根本组建的越骑营,以西域北疆异族精擅骑射之辈网罗而成的胡骑营,李落亲领主帅,以呼察冬蝉为副将的长水营,还有重装骑兵屯骑营,都是以骑兵为主,战力彪悍,拿出来可与草海铁骑一较长短,但是总也不如草海这来去如风的百万之众。看过之后,迟立才真正一窥草海骑兵实力的一斑,李落同意议和,恐怕也是早有权衡了,如此兵力,若是南下,除非借地利,若不然就算再多一个牧天狼胜负之数也难以预料。 草海的土地,自然最适合骑兵突袭,很多时候拼的是谁够快,但是这一次与雾中异鬼交手,快反而成了其次,最主要的是骑兵冲杀的洪流力道,须得凭借骑兵冲势碾碎异鬼,如此一来,若以牧天狼而论,屯骑营和虎贲营实则最为合适,云无雁派来丁斩,本是胡骑营副将,而时危除了能领兵在外,在军中亦是执掌着屯骑营,不过虎贲营主将邝立辙远在卓城,难免有些遗憾。 大军后撤一百里,令如此,不过迟立和时危都知道,撤一百里并没有什么用处,到最后干脆舍了骨雅,将整个骨雅当作战场或有可为。 “报!”一骑绝尘而来,隔远就大喊道,“草海部传来消息,前方有敌踪,命将军小心提防。” 迟立微微失色,丁斩倒吸了一口凉气:“比预想的要快啊。” 迟立点了点头,沉声传令:“传令列阵,所有人全部上马,丁将军,还要劳你去前面一趟,与赫连将军兵合一处,切莫分散,且先瞧瞧草海部作何打算。” 丁斩抱了抱拳,领了一众亲卫当先驰去。军中上下皆厉兵秣马,预想撤军路上会有敌踪,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看情形这雾中异鬼是没有打算叫他们走的太痛快了。 开路的是一支蒙厥骑兵,名字叫冕,差不多与时危丁斩前后的日子里来的联军大营。这支骑兵迟立不怎么熟悉,只是远远见过一次,似乎在草海诸部之中很有名气,有点相柳儿近卫的意思。 凡事不可强出头,尤其还是李落已经不在的时候,要把这些弟兄活着带回到云帅帐下,到时候是杀是剐,就随云帅的心意吧。迟立有些索然无味,看着身后寸步不离的漫天迷雾,如果这片雾能遮住整个草海,那么大甘呢?再往南,莫非连十万大山也一样都能遮得住。迟立对此有些怀疑,而此番挥军北上,迟立一时也想不明白李落到底是想救谁。 前方骑兵行进的速度变慢了,不用探马回报,迟立大概猜到前有埋伏,想来后有追兵也不远了。这一年里,军中将士与异鬼数度交手,这些雾中异鬼也知行军之道,如果确如现在看到的模样,那么异鬼背后十有八九应该另有人操控,单是异鬼,的确不像有神智的模样。 果然没过多久,钱义从后赶了过来,飞报传信:“迟将军,异鬼跟上来了。” “嗯,你去告诉他们一声,如果前面冲不出去,我们就自己找一条路杀出去。” “遵令。”钱义大喝一声,去了草海营中报信。 前头开路的骑兵停了下来,迟立有些疑惑,骑兵停下来的时候是战力最弱的时候,按说骑兵作战是草海铁骑看家的本事,应该不会如此不智,原以为先锋营会趁势冲过去,如今反倒停了下来,事有蹊跷,恐怕不太妙。 就在迟立猜测前方出了什么事的时候,赫连城弦飞奔回营,迟立脸色一沉,主将擅离职守,视为军中大忌。 “迟将军。”赫连城弦急匆匆赶了过来,抱拳一礼,先说了一句,“末将不是擅离职守。”然后接着说道,“前头有了变故,那些异鬼拦住了去路,并非厮杀,而是传信。” “传信?传什么信?” “眼下还不知道,好像是异鬼中有活人在,看着有点先礼后兵的意思,蒙厥拨汗让我来告诉迟将军一声,如果咱们有兴趣,也一起过去瞧瞧。” 迟立暗自一惊,这些异鬼到底是什么来历,倘若有人操控,那么围而不攻,又是传信的,莫非是想要提什么条件。相柳儿此举倒是光明磊落,同阵为友,藏着掖着就显小气了。 迟立应了一声,和赫连城弦打马去了阵前。到了近处,就见数万异鬼形似一根根木桩,站在草丛中挡住了骑兵去路。看着数目不少,但与草海骑兵而言,不过是洪流波涛前的一片沙石,无须弓弩,单凭战马的冲击力就足以将这些拦路的异鬼碾成灰土,而且这些异鬼没了迷雾遮盖,竟然有些慌张畏惧,似乎不敢见太阳,挡在路上也颇显不安,不停在地上打着转,发出一阵阵细微难听的声音。 这些异鬼没有多少战力,自然更不足以拦住草海铁骑,只是因为那些异鬼前有一个“人”,模样与异鬼如出一辙,瞧不出有什么分别,只是会说话,说着迟立和赫连城弦听不懂的话。 迟立拍马赶了过来,丁斩倒是在阵前占了个位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异鬼前的那个“人”与相柳儿身边的俏丽女子说话,言辞晦涩难明,不是草海言语。 第二千一百零一章 劝降 更加不是大甘的语言,听得众人一脸茫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样子听得懂异鬼说话的就只有那个女人了,迟立扫了一眼,是壤驷阙,当初活着从鹿野那伽回来的女子。 “他们说什么?” “不知道,就看他们几个好像在议论什么。”丁斩自嘲一笑,“大将军不在,我们连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迟立眼中一寒,没有说话。相柳儿远远看见了大甘诸将,向身旁一员将领嘱咐了几句,将领策马向迟立奔了过来,到了近处颔首一礼,用蒙厥言语说道:“迟将军,拨汗请你过去,有事相商。” “我过去?还是我们过去?” 将领一愣,眼中有异色一闪即逝,笑道:“拨汗请诸位将军一同过去。” “如此,多谢。”迟立淡淡应了一声。 “迟将军,我留在这。”丁斩平声说道。 迟立亦无犹豫,和赫连城弦随来将到了相柳儿身边。相柳儿身侧围了不少草海将领,独臂的篾儿干,令狐丹都在,相柳儿神色如常,只不过草海诸将,除了与牧天狼打过交道的之外,其余诸人对迟立二人多少有些轻视,神色不善。迟立脸色不变,静静的看着相柳儿。 “迟将军,长话短说,异鬼背后的确有人操控,这次传信,大致的意思是邀我等和他们一会,还说之前种种并非他们的本意,我猜是有求和之意,不知道迟将军怎么看?” “因何求和?” “没有说。” “有条件?” 相柳儿沉默片刻,道:“劝降。” 迟立一愣,没明白相柳儿所说劝降的意思。相柳儿淡淡接道:“让我们归顺于他。” “脑袋被驴踢了吧。”赫连城弦骂了一句,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不算是求和吧。”迟立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有这个实力。”相柳儿淡淡回道,不曾因为异鬼口出狂言而勃然大怒,只是冷静的权衡着得失利弊。 “我们对他们知道的太少。”迟立冷静回道。 相柳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迟立知道这位权倾草海的蒙厥拨汗心中已有定议,问与不问,只是不同于草海诸将,相柳儿依旧与大甘众将有一份香火之情。 少顷,壤驷阙从阵前回来,脸色潮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害怕,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迟立和赫连城弦,向相柳儿说道:“拨汗,他说留给我们三天时间考虑,考虑好了之后就到雾前喊几声这个名字,”壤驷阙学了一个极其拗口晦涩的调子,接着说,“他会出来听我们的答复。” “不答应会如何?” 壤驷阙轻轻摇了摇头,草海诸将皆是大怒,如此欺人太甚,莫非真当草海百万儿郎都是泥捏的不成。相柳儿淡淡哦了一声,接着问道:“那这三天又怎样?” 壤驷阙沉默数息,轻声回道:“留在这里。” “欺人太甚!”草海有将领怒喝出声,其余众人纷纷点头,的确欺人太甚,这场迷雾只是古怪,雾中异鬼也的确不好对付,但就这样让众人引颈受戮,未免口气太大了些,当真论战,鹿死谁手还两说。 相柳儿气极反笑,被这异鬼操控之人激怒,如果相柳儿就这样答应了,那么此战之后,世上若还有名扬天下的草海铁骑,那就再也不会有蒙厥拨汗了。没有人会劝相柳儿答应异鬼的要求,骨气如果没了,有再多的铁骑也于事无补。 “不必等三天,现在就告诉他吧。”相柳儿平静说道。 壤驷阙神色一紧,现在能告诉的答案就只有一个,相柳儿刚要开口,忽然,营后传来一声虎啸,声震长天,逼的从鹿野那伽过来的雾猛然往后退了数十丈,诸将皆惊,方才也曾听到了一声虎啸,声音就是从鹿野那伽的方向传过来的,可是如今的鹿野那伽除了异鬼,已经再难看到别的活物了,这样一声虎啸,众人都只以为是别的声音,与虎啸相似,但是等众人看到一头宛若小山的白色巨虎从营中穿过来的时候,皆都鸦雀无声,弓弩在手,但是所有人都耐着震惊恐惧望着这头白虎和围在白虎身边的大甘骑兵将士,而那白虎的背上端坐一人,衣衫褴褛,犹如乞丐,只是一双眼睛倒有些像许久不曾好好见过的星辰。 白虎晃着脑袋,冷眼看着如临大敌的草海将士,目含冷意,倒影在白虎眼中的草海将士也好不了多少,俱都胆战心惊,生怕这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兽凶性大发,不过兴许是人多势众的缘故,比之当初李落的模样似乎还要好上一丝,至少没有吓得魂飞魄散。 白虎穿过草海兵阵,直直走到了阵前,若说众人当中最为淡然的当属相柳儿,她静静的看着白虎背上的人影,唇间含笑,李落骑着白虎,低头看着阵前的相柳儿诸人,朗笑一声,从白虎背上纵身跳了下来,向迟立和赫连城弦微微颔首,迟立语含哽咽,唤道:“大将军……” 李落笑了笑,和声说道:“我知道,理该如此。”说罢,看着阵前明显已有慌乱之相的异鬼,问道,“一年未见,它们已经走出来了,好快。” “是很快,”相柳儿轻轻走到李落身边,与李落并肩而立,道,“自从你从鹿野那伽失踪之后不久,它们的动静就越来越放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站在雾前窥视着我们,我们过去,它们就消失在迷雾当中。后来雾先动了,它们也跟着过来,离大营越来越近,直到封寒他们三个人回来,雾里这些鬼怪都突然变得狂躁起来,走出了大雾,向我们逼近。” “交手了?” “交手了。” “胜负如何?” 相柳儿没说话,李落没有多问,这个时候追根究底,很伤士气。李落一指阵前那个明显瞧着有领头模样的异鬼,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劝降。” “劝降?”李落一怔,讶然道,“就这样?” 第二千一百零二章 畏惧 “以三天为期,若是我们不答应,就……” “就怎样?” “他没说,但想必不是要请你我煮酒论风月吧。” “古怪。”李落轻轻说了一句,“拨汗可否略等片刻,我有话问他。” 相柳儿点了点头,李落闲庭信步的走了过去,离那个异鬼越近,异鬼似乎越是忌惮,竟然往后退了半步。李落仔细打量着眼前异鬼,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不寻常来,确有异色,但到底是什么,李落一时半刻猜不出来,但并非只是害怕,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如同这些异鬼的来历一样久远。 “你从何处来?”李落问了一句,异鬼不答,壤驷阙在后面叫道:“他听不懂。”李落扬了扬眉梢,听不懂,那就换一个,李落手一展,背上鸣鸿轻吟一声落入手中,李落举刀在身前,沉声问道,“这把刀,认得么?” 异鬼低吼一声,呼喝连连,似对李落手中这把刀充满了畏惧之色,李落知道,异鬼畏惧的并不单单是这把刀,而是这把刀背后的人,这个人不是李落。当日在摩朗滩的东海遗族提及过这把刀的来历,桐城青姬一脉的战刀,究竟什么是青姬,什么是桐城,李落不得而知,但李落怀疑这把鸣鸿魔刀也许和极北深处上古五族中的太白有关,说不定正是这把刀的缘故,青牛才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或者说它以为自己就是从山外回来的当年下山的太白族人,一脉相承,将自己带回了青牛山。 李落又问了一句,那异鬼呼喝了几声,用意不明,再之后就慢慢的汇入身后那些异鬼当中,然后异鬼从中分开,让出了去路,缓缓向身后的迷雾中走了回去。李落摸了摸鼻尖,一脸愕然,回头看看身后诸人,这退走是何用意,战是不战,到底也没有说句话。 异鬼退走,联军骑兵将士仍旧撤了出去,只是比之早前撤军的速度慢了些,一边撤军,一边留意雾里这些异鬼的动向。 李落并未与相柳儿有过多交谈,临走之前说了一句:“我可能见过你们说的黄金圣坛。” 此言一出,草海诸将皆是惊骇失色,相柳儿玉容数变,吃惊的看着李落。李落没有多做解释,颔首一礼,和迟立两人先行回了大甘营中。 一番别离,自有重逢之喜,不过被下山的异鬼冲淡了许多,迟立向李落说了这一年之中的变化,事关翻山而来的异鬼,这些异鬼极难杀死,皮肤犹如坚铁,寻常兵刃很难砍断,而且只要不是伤及要害,就算受再重的伤一时半刻也不会死,好似没有神智,但进退亦有章法,行为举止很难度测,看着很像大甘异志小说里的僵尸之流。不过寒玉地髓对异鬼有天生克制的能力,伤之必死,触之必退,只是从往生崖下取上来的寒玉地髓还是不够用,现如今大甘营中也才不过分到了千把兵刃,便是这样在诸军之中都算多的,有些营中才不过分到了数百柄兵刃,根本不足以杀敌,自保都难。 李落听着,良久没有言语,末了问道:“战死之后的将士尸体可有异常?” 迟立猜到李落的意思,若是大甘异志传记记载,所谓僵尸一类都是人死之后尸变而成,倘若这些异鬼也是形如僵尸一般的异物,那么必然会有相似的成因。迟立摇了摇头,回道:“没有什么异常,并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怪事发生。” 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就好。寒玉地髓虽有克制之效,但毕竟太过罕见,价比黄金,根本不可能用寒玉地髓打造多少兵刃用来杀敌,还要想别的法子,不过聊胜于无,能搜集多少就搜集多少,以备将来之用。” “末将遵令,末将已将事情的始末传信给了云帅,云帅亦会传书卓城,这一年中也有准备。”正说着话,迟立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古怪的看了时危和丁斩一眼,闭口不语。呼察冬蝉见状嘿了一声,李落奇怪的看着呼察冬蝉,问道:“怎么了?” 呼察冬蝉见迟立几将给自己使眼色,只当作没看见,直爽的说道:“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反正大将军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再说了,这是好事,说出来不丢人。” 李落更加一头雾水,问道:“什么好事?” “是这么着,云帅传信回去卓城,听说卓城里的几位大人把明处暗处的寒玉地髓搜了一个遍,满共才凑了酒坛大小的一块,而大将军的夫人娘家听说这个消息,遣人送来一块寒玉地髓,”呼察冬蝉伸长手比划了比划,“差不多这么大吧,听说那几位大人脸都臊红了。” “冬蝉,”呼察靖喝了一声,义正辞严的说,“卓城里的几位大人什么城府,怎么可能为这么点事就脸红,风言风语,不足为信。” “你意思是他们脸皮厚呗,那还有人说大将军吃软饭,靠女人。”呼察冬蝉嘴比脑子快,就在众将齐齐色变的当口,呼察冬蝉一抬眼,看着时危问道,“是不是,时将军?” 时危的脸阵青阵白,迟立诸将这一年来都在草海,当然不会得知这番卓城里的闲话,而且就算云无雁知道,十有八九不会专程在书信里写上这么一句,最大的可能就是受命云无雁率军赶来相助的时危和丁斩中有人说起此事,若是呼察冬蝉不说,这消息从何而来还不好说,但是呼察冬蝉这一求证,摆明了就是告诉李落这件事可是时危告诉给她听的。 李落神色微微一僵,似笑非笑的看着时危,问道:“时将军,确有此事?” 时危额头冷汗直冒,硬着头皮回道:“这,好像,没这么听说过,但是有点这么个意思……” 李落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这次命都是捡回来的,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听的,不妨事,这话也的确有几分道理,漱家富甲天下,只是这样锋芒毕露有些不妥。 第二千一百零三章 太后殡天 受恩容易还恩难呐,这些等回去以后再说吧,我想知道的是术营对异鬼可有什么定论?” 诸将面面相觑,都有难色,李落一愣,问道:“怎么?” “启禀大将军,这一年间我们试过很多种方法,但从来也不曾生擒过一个异鬼,就算生擒,要不了多久也会自残而亡,而一旦这些异鬼死后就会风化成干尸,不出一个月,一触即碎,根本没有办法运回北府。前些日子末将刚刚传信云帅,云帅也已经遣蒋大人率人前来相助。”迟立疾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道:“卓城呢?” 帐中诸将都沉默了下来,李落一看大是惊讶,问道:“莫非卓城的流言蜚语已经有燎原之势了吗?” 时危和丁斩相视一眼,丁斩苦笑道:“大将军,末将只是道听途说,卓城朝野上下对大将军的风评好像不怎么友善,说大将军……呃,反正是些胡言乱语,大将军别放在心上,等他们有朝一日看见眼前所见,自然会信大将军的。” 李落笑了笑,这种情况已经猜到了,李落执意北上,免不了有与蒙厥拨汗暗通款曲,图谋天下的猜忌,这种事在卓城犹胜,若非迟立和云无雁封锁了李落失踪的消息,说不定还要乱成什么样子。异鬼的说辞,卓城里那些人怕是没有多少人会信,李落并非埋怨,在亲眼所见之前,只怕就连时危和丁斩也不会信,如今见了,信了,但远在万里之外的大甘天子和朝中群臣又有几人会信?李落不好说,至少自己那些同宗皇兄皇弟中多半没一个人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离奇的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末将也是不久前刚收到云帅传书,卓城急报,太后殡天。” 李落一愣,良久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大将军与冷公子失散后的第二个月。” 李落沉默了下来,诸将皆无言语,就连呼察冬蝉也知机的待在一边不说话,呼察冬蝉知道可以拿李落靠女人这样的闲言碎语开玩笑,但千万不要拿死人的事说三道四,就算李落一向对自己亲厚也最好知分寸。 子欲养而亲不在,大甘太后,李落的亲奶奶,当年就是她一手将李落扶上了如今权倾朝野的地步,或者说是她推波助澜,假借万隆帝的手,将大甘中兴的担子交到了李落肩上。李落尚不及落冠,逢太师于乘云作乱,朝中无人可用,说是皇太后眼光毒辣也好,孤注一掷也罢,正是她看到了对大甘李氏已存怨恨,却又文武双全的李落,才设下如此大的一个赌注,将李落拴在了大甘李氏一族当中,若非如此,李落或许如今已经放归山野,早早做了一个逍遥侯。之后不管李落做什么,在大甘的太后眼里万事皆可,但唯独有一件事,就是不能立李落为太子。说起信任,万隆帝对李落的信任已经有些盲目,但大甘太后对李落的信任却是有代价和条件的,那就是李落可以当李家家门守护,却不能当家主。老人的心思李落早些年就懂,李落深得万隆帝信任,外有兵权,内有巡检司,冢宰府,可以说多半个大甘朝廷是在李落手上,这句话半点不假,但即便如此,在皇权之争中李落却没有多少优势,除了最早的太子李玄奕不算,当年有三皇子明武王李玄旭,后有纪王李玄郢,如今的慧王李玄泽和英王李玄慈,后来居上的晋王李玄悯,这要争天子宝座的皇子就没有少过,而且李落知道以后也不会少,这其中固然有李落无心太子之位的缘故,但来自后宫的风声也不小,那就是李落只定天,不为天,这句话就是太后说的,而且她也是这么做的。其实太后下一句的话更重,李落若为天子,大甘必乱,李氏族灭。 李落若说对自己的亲奶奶有些许恨意,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在天子垂下,只论血缘的亲情未免太奢侈了些,所以李落知道而已,不说破。除了这件事之外,太后做的对于李落而言也再没有什么过分的事,当年草海联军南下北府,军饷吃紧,以宫中为表率,节衣缩食,为北征的大甘将士筹集粮饷,虽说提议的人是云妃,但若无太后首肯,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在大甘后宫幸亏有太后这根定海神针,才没有出太多波澜,就算云妃执掌六宫,未必能比太后强出多少。李落心有戚戚,有亲人离世之悲苦,也有大甘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再少了一根栋梁的遗憾,可惜可叹,却也不曾见上太后最后一面。 就在这时,忽然帐外有将士传音道:“大将军,蒙厥拨汗求见。” 李落收敛了心思,扬声说道:“有请。”说话间,李落起身相迎,相柳儿从外走了进来,此来人数众多,并非只是相柳儿一人,除了令狐丹之外,其他的人李落多半都不认得,看上去兴师动众,不过李落大概猜到这些人来此的缘由和目的。 “拨汗,本想晚些去找你,没想你先来了,得罪了。” 相柳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碍,然后让出身后诸人,向李落一一介绍了起来:“王爷,这几位都是代表我们草海几个部族的长者或者头领,他们有事相询。” 李落环目一扫,离相柳儿最近的那个老者李落见过,当初大甘使团回礼时他也在,蒙厥王叔旗尔丹,除了蒙厥王和蒙厥拨汗,在蒙厥找不出几个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了;帝圣九彩来的有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手长脚长的壮年男子,叫布格,帝圣九彩飞鹞军的将领,身边是个年纪与李落相仿的年轻男子,皮肤黝黑,双目细长,嘴唇很薄,给人极为自负的感觉,是帝圣九彩的图曼,差不多就是大甘太子的意思,盖束颦不在此列;瑶庭除了令狐丹,还有一名长者,花白头发,胡须倒是很黑。 第二千一百零四章 来人,送客 脸上的皱纹很多,只是年纪看上去应该没有面相上展现出来的那么年老,是瑶庭的左贤王,叫安谷河;胡丹司上次见过一面深居简出喜好诵经念佛的年迈老者并不在,而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中年男子是胡丹司的左谷蠡王,也是现如今胡丹司大王的亲弟弟,当年草海联军南下大甘北府,胡丹司出兵仅次于蒙厥和瑶庭,其中力主用兵大甘的胡丹司权臣正是这位左谷蠡王布尔青禾,剩下两个略带好奇的年轻男女是胡丹司的王位继承人,胡丹司不同于草海别的部族,在胡丹司,女人同样有权力继承王位;落云来的人最少,只来了一个人,毕竟当初在北府李落斩杀过落云的头贲苏乍尔木,说起来落云和李落仇深似海,可惜了名字里都有一个落字。落云来的人年纪不大,看着好像也不小,有点神神秘秘的味道,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斗篷一样的衣服,将整个人包在了里面,脸上带着面具,进屋之后就没有说过话,李落颔首问候的时候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惜字如金,是落云的大祭司,这个大祭司到底作何用处李落暂且不甚明了,也许有点大甘国师的意思,或者像西戎的长宁;姬地韩豹也在,这是李落的故人,不过此刻姬地却轮不到韩豹说话,还有一人,身高七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正正,是姬地的达鲁花赤,就是所谓的掌印者,掌管姬地所有的骑兵将士,名唤阿古达木;当然少不了骨雅,壤驷阙、壤驷葵和壤驷寒山也都来了。 除了七部中人,还有大些的部落,诸如渠勒乌孙,更多的人进不了营帐,候在帐外翘首以待。这个阵势,有些大。 李落吃惊的看着涌进营帐的这么多人,不禁有些愕然,营中大甘诸将亦是错愕,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些齐齐将目光投在李落身上的草海雄豪。 “打扰王爷了。”相柳儿幽幽说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说句打扰,难道你们还能退回去不成,如此模样,想必为的就是李落方才在营前说的那句话吧。 “还好,刚巧要说到我自鹿野那伽失散之后的事,既然来了,那就请坐吧。”总不能把来的人再撵出去,李落只好请草海诸人就座,营帐本就不大,坐下之后就更显的拥挤不堪,迟立索性叫人将营帐四周的毡布卷了起来,只遮了头顶,四面漏风,也好叫外面的人看的真切。 椅子一时也不够用,有人干脆坐在地上,有人蹲着,能坐到椅子上的,足以掌舵整个草海的走势。 “你们是为黄金圣坛而来?”李落开门见山,抛出黄金圣坛,座中诸人皆都提起了精神,聚精会神的盯着李落。 “草海传说的黄金圣坛我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关于黄金圣坛的分毫记载,所以我所见究竟是不是黄金圣坛我也说不上,我会把我当日所见说给你们,至于是不是黄金圣坛,就由诸位自行判断了。” “我们正是此意,王爷请说。”旗尔丹和颜应道。 李落略作整理,将当日所见的黄金祭坛,连同那五尊大鼎,那些个华表桓柱的模样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但是隐去了上古五族没有说,自然也没告诉他们五族图腾远古异兽争抢鼎中珠子的事,而且李落更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说完之后的神情语调便是在说我还有事没有告诉你们,你们想听,彼此最好坦诚些。 相柳儿看着李落的模样,委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为好,不过也怪不得李落,较之李落失散之后草海诸部的反应,连同她自己在内,不管会否有错综复杂的权宜之计,但毕竟明面上在大甘诸将眼中,草海如此做法差不多就是背信弃义,生性凉薄的很。 相柳儿能看出李落有隐瞒,自然别人也能看得出,就听瑶庭左贤王安谷河怫然不悦道:“事关草海生死,阁下还这样言之不详,遮遮掩掩,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说完之后,没有人出言反驳,做此想的不只是安谷河一人,场中诸人多半也都觉得李落的做法太过小家子气了,脸上都有埋怨不满之色,好些的尚算有些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神情冷漠而已;差些的就是面露讥讽,冷笑不屑的看着李落。 李落沉默片刻,看了相柳儿一眼,淡淡说道:“诸位这是打算逼供么?” “王爷,兹事体大,我等不是存心逼问,还望……”令狐丹话还没有说完,李落颔首一笑,令狐丹忙不倏收口不言,一边是安谷河示意令狐丹莫要画蛇添足,给这南人的王爷台阶下,另一边则是李落未必领情,眼下情形,虽说不是兵戎相见却也差不了多少,还要李落心平气和的再与草海众人予取予求,恐怕是忘了当年李落纵兵草海时的模样了。 “存不存心倒是其次。”李落展颜一笑,就在令狐丹稍有宽心之际,李落平声说道,“来人,送客。” 帐中诸人皆是一愣,转即哗然大怒,只差指着李落的鼻子呵斥出声。李落脸色微微一沉,道:“诸位莫非不想走了?” 帐中一静,皆能听出李落言语中的寒意,若再纠缠,送客是假,就怕到时候留客送尸为真。 “我是客,草海若无留客之意,你我好聚好散,若要强留,也并无不可,那就踩着我大甘将士的尸身进来吧。”李落长身而起,环视众人,清叱道,“若再不走,休怪我无礼了。” 草海诸人勃然大怒,指着鼻子叫骂的不在少数,实无预料李落竟然会如此张狂,身在草海,更被草海铁骑围得水泄不通,亦敢这般放肆,单说目空一切,恐怕在整个草海也找不出几个似如李落这般的人物。 相柳儿缓缓起身,看着李落轻轻一笑,道:“既然王爷不愿多说,那我就不叨扰了,过后再来拜会,王叔,走吧。” 第二千一百零五章 登门求见 说罢,相柳儿竟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离开了大甘营帐,旗尔丹亦有不解,但相柳儿决意要走,怎么说这个时候也不该和相柳儿意见相左,一脸茫然的起身跟着相柳儿出了大甘中军大帐。蒙厥走了,骨雅诸人也走了,落云出人意料的走的也很快,一刻没有多留,剩下瑶庭、胡丹司、帝圣九彩和姬地四族,尚有帐外十余部落,看着杀意渐盛的大甘诸将和先行退避的蒙厥拨汗,分辨着这其中的玄机,但迟走晚走,终究都是要走,走得早些还好看点,但如果被人撵出来,任谁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大甘将士约莫不会杀人,但不好说这个声名在外的大甘皇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当年他横行草海,所作所为可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前后不过半刻,来的人都走了,一个不剩。 “早该这样了。”呼察靖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受他娘的这个鸟气,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呢,给脸不要脸,痛快!” “大将军,今日伤了草海诸部的颜面,免不了会有人心怀恶意,咱们是不是也提防些?”时危暗暗咋舌,数年未见,定天王果然还是原来的定天王。 “嗯,该防备还是要防备一二,深入虎穴,身边都是虎狼之辈,说实话,倒是那些老谋深算的不足为惧,就怕这些一腔血勇之辈,凭一时意气不可不防。”李落笑道,“且先等等,说不得今日稍晚些会有人再来。” 大甘诸将都笑了起来,迟立只觉肩头的担子终于轻松了下来,有他在确有不同啊。牧天狼不弱,草海晓得深浅的不少,但是更多的人只是捕风捉影,所以向来不屑一顾,连带着在见到大甘诸将时总有盛气凌人之举,也并非是不给蒙厥拨汗面子,只是草海傲睨天下的日子久了,一时半刻转不过来而已,若是李落一味求全,论什么大局为重,越是往后,草海诸部将士只会更加看不起大甘将士,反而遗患无穷。再者说了,李落为草海之事而来,身陷险境,九死一生,相柳儿乃至草海实则并未有太多救人的心思,单从这一处,要说李落没有怨言,处处顾全大局,只怕也太瞧得起李落自己了。 晚些时候,李落问过军中诸将,与李落一同失散的飞鹏堡杀手,自称灵河的僰人依旧下落不明,诸将也没有听说有人翻过鹿野那伽,从山那边回来。李落平添了几分忧色,自己有白虎相助,越过鹿野那伽实则不难,但是灵河孤身一人,却不知道可否逃过这一劫。不过飞鹏堡众人对灵河的生死淡漠的很,李落回来之后,众人俱已见过,但没有谁问起灵河的下落和生死,不免让李落心生感慨,以灵河的心性,跻身飞鹏堡的确是难了些。 李落料想的没有错,到了晚间,天还没有全黑,就有人登门求见,来的皆是早前与牧天狼算起来有些渊源的人,骨雅壤驷兄妹三人都来了,同行的还有令狐丹和帝圣九彩的盖束颦,不过没有姬地韩豹,想来也知道他在牧天狼不怎么受人待见。 李落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请了进来,礼数倒也不缺,上了茶,落了座,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壤驷阙开口说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能绝处逢生,真的是这些天难得的喜事,我们在山中寻了很久,都不见王爷的踪影,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以为王爷凶多吉少,再之后的事,哎,也是有愧于王爷,还请王爷莫怪。” 李落等壤驷阙说完,笑了笑,道:“壤驷姑娘多想了,我们大甘将士能安然无恙的身在草海军中,其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我知道,拨汗也知道,只是有些时候我会不自觉的将同阵袍泽视为友,现在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就拿我和寒山兄来说,当日在大甘,我以兄之礼相待,不过到了北府,却也是刀剑相逢,世事弄人罢了。” “拨汗并非不想救王爷,只是我们以为王爷真的已经遭遇不测。” “哈哈,我没有说拨汗做错什么,只是她的做法与我有些不同而已,难道我要强求天下人行事都和我一样?那我也太霸道了。”李落笑道,“壤驷姑娘心系骨雅族民,拨汗想的是草海,顾全的是草海的大局,而我也该为我大甘的天下早作打算,仅此而已,所以壤驷姑娘不必觉得于我有什么亏欠,当日你们在鹿野那伽的种种变故冷兄也已经告诉我了,有利则聚,无利则散,不妨就把我当成一桩生意,这样你我反倒都自在些。” 壤驷阙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你还是在生拨汗和我的气。” 李落莞尔一笑,淡淡说道:“我倒也没有说我不生她的气,我只是说我生不生气都没有关系,拨汗选了这条路,自然早就料到路上的艰辛,草海之后就是大甘,换句话说,草海之后才是大甘,诸位视我等为大甘兵卒,却要我等为草海舍生忘死,未免有失偏颇,我去过鹿野那伽以北,可能走的比你们猜测的还要远,所以若想知道什么,不妨彼此都坦诚些,再将我们蒙在鼓里,我还欠蒙厥拨汗到几时?” 骨雅几人皆是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壤驷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一振,问道:“不知道王爷在极北之地可曾见到过什么?” 李落哑然失笑,壤驷阙微微一惊,暗自苦笑,事到如今,还是对李落留了三分戒心,没有开诚布公,随即诚颜道:“随这场大雾来的,除了雾中异鬼和早些时候王爷也见过似乎与常人无异的那个异族人,其实还有一些人也在这场大雾当中,冷公子应该有告诉王爷吧。”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知晓此事。 “他们自称为镇族人,是来自极北深处,但言语和草海诸部都不通,眼下我只能靠过往看过的石刻壁画和残存的记载试着与他们对话。 第二千一百零六章 消失了的城池 只是往往词不达意,要弄清渊源虚实,依眼下看,恐怕还要半年之久。” “你听得懂今天那个异鬼首领的话。” “这个……也不算听懂,多半都是猜的,这个倒也不必瞒着王爷,所谓异鬼首领实则就是镇族族人,他们应该是许多年前起了纷争,族民一分为二,有少部分流落山野,过着类似游牧的日子,另外大半投靠了异鬼,今天王爷看到的就是其中之一,此事暂且不好分辨轻重,拨汗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如今营中知道的人极少。” 李落扫了一眼一脸吃惊的盖束颦,想来壤驷阙的话应该不假。 “他们有一种可以在地底穿行的异兽?” “对,草海牧马,镇族人牧的是一个音译过来叫做冉遗的异兽,能在地底行走,成年冉遗可一次携带数人,但有一处凶险,此兽生性胆小,如果遇到危险就会逃之夭夭,在逃窜时会将腹囊中所携的人吐出来,丢在地底。”说罢,壤驷阙看了李落一眼,如果依照那些镇族族人的判断,当日在鹿野那伽将李落和灵河二人卷入地底的异兽冉遗极有可能受惊后将二人丢在了地下,那种地方就是现成的棺材坟冢,都不用立碑,必死无疑,这也是壤驷阙和相柳儿觉得李落已经死了的缘故。 “镇族……”李落自言自语,抬眼看见壤驷阙一脸希冀,李落一怔,朗笑道,“倒是和我听到的名字一样,如此,明日一早请拨汗连同镇族族人一道过来,也将我所见所闻与他印证一二,方知真假。” 壤驷阙张了张口,这是逐客令,李落与草海果然生了隔膜。李落倒也没叫壤驷阙为难,平声说道:“我在极北荒原的深处的确有看见人迹,而且日前我说的那座祭坛的确存在,很远,比成天花圃还要远。” 壤驷阙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诧的看着李落,李落笑了笑道:“白虎就是从那处而来。” 帐中诸人齐齐露出震惊神色,似乎在分辨李落说的是真是假。李落起身送客,壤驷阙几人不好再留,都告辞离去。到了第二天,相柳儿果然来了,来的人也不少,不过没有第一次登门而来的人多,瑶庭左贤王安谷河也来了,看模样余怒未消,寒着脸一言不发,脸色很是不善。 和众人一道来的还有两个生面孔,行至衣着与草海大甘都是不同,略有些李落曾在极北深处见过的那些异人穿着打扮的模样,应该就是壤驷阙口中所说的镇族族人。中军帐有些小,众人移到了帐外,席地而坐,远处将士戒备森严,十丈之内连一只蛾子都飞不进来。 相柳儿看着李落平静说道:“王爷想知道的事,今天定会给王爷一个说法,王爷不妨先问。” “也好,我想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拨汗明知时日无多,宁可以势压我,令大甘屈服,为何直到今日也不愿说为什么会有这场雾,还有到底你在忌惮什么?” 相柳儿一怔,略有些呆滞的看着李落,实则并没有想到李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说,换言之,李落积蓄不满的日子不短了,此番去过极北荒原之后有所闻有所见,让大甘定天王再没有半点耐心。 李落见相柳儿不答,倒也没有逼迫,接着问道:“那你们可知道在这鹿野那伽之下,山腹之中,的的确确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城池,或者说一道城墙。” “什么!?”众人齐皆哗然,就连安谷河也露出留神倾听的思索神色。 “当日我误入地底,被困山腹,幸得一道流沙救命,其中辗转数次,在鹿野那伽的山下我见到了一个生平从未见过的高大城池,一应诸物皆十倍百倍于山外之物,我想问,这样的事草海可有记载?” 没有人说话,李落环目一扫,道:“那鹿野那伽以北呢?你们有多少人去过?那一昼一夜就有一个月的成天花圃到底有什么凶险?它与灵河西岸的雪雾又有何渊源过往?”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人说话,李落有些失望,淡淡一笑,道:“你们还在等我说起那座祭坛吧。”李落看着座中诸人,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这么多年了,守着一道山,难道你们就没有去过鹿野那伽的北麓,试着看一看那边的景色?” “去过了,而且不止一两次,但是除了你,没有人能在穿过成天花圃之后还活着回来的。”相柳儿沉声说道,“鹿野那伽就是一道城墙,在草海过往的记载之中偶有落笔,那里本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城墙,挡着极北荒原深处的东西,如果没有这道城墙,数千年前也许这世上早就没有人存活了,只是后来时过境迁,或许是一场灾变,鹿野那伽将这道城墙埋葬了起来,的确有人在鹿野那伽山中见过奇怪的巨石墙体,但是近些年没有人找到过那些刻在石碑壁画上的巨大城池,其实鹿野那伽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石刻上的字,那座消失了的城池城墙,名字就叫做鹿野那伽。” “那这城池和城墙是何人所建?” 相柳儿摇了摇头,示意不知,李落并未追问,道:“如果鹿野那伽是一座城,一道城墙,那么依现如今的模样,它挡的究竟是什么?” “是不属于这个天下的人和他们的爪牙。”落云的神秘大祭司忽然说话了,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平平淡淡,一时间叫人连男和女都无法分辨。 李落和大甘诸将齐齐吸气,这怎么越说越有些离谱了,但是眼前亲眼所见,又不由得让人不怀疑,这极北深处的确太奇怪了。 李落转头看着两名镇族族人,如果说极北深处的人不属于这个天下,那也就是说李落所知的上古五族便也本该是这个天下的死敌才对。 壤驷阙看出李落的怀疑,出言解释道。 第二千一百零七章 渊雪 在极北深处,还有人看守着那座门户,镇族族人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后来出了些变故,镇族内斗一分为二,多半投靠了极北荒原深处的那股势力,剩下的他们颠沛流离,还要被同族之人追杀,传承断断续续,好些远古时期的事都没有流传下来,这一次如果不是趁着异鬼南下,他们混在其中翻过鹿野那伽,只怕用不了多久都会落个横尸荒野的下场,王爷不是在极北深处见过人迹么,应该就是那些守卫的痕迹。” “这么说,那座雪山上有人居住?”李落问了一句,壤驷阙脸色微变,落云那名大祭司更是激动,疾声喝问,“你见过渊雪!?”说完之后,察觉不妥,告罪一声,平稳了心绪问道,“王爷见过那座很高很高的雪山?” “远远见过,堪比天高。”李落颔首一笑,“我没有到过近处去看,只是从远处看过,在极北荒原的深处,如果目力没有阻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看见那座连天雪山。”李落神色平静,只是心中却已掀起滔天波浪,渊雪果然真的存在,既然有渊雪,那么天火想来也是真的。 落云祭祀念念有词,声音太小,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看似很震惊,只怕与这座中很多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从祖辈口口相传或者流传下来的记载或多或少知道关于极北荒原的事,只是都不曾亲眼目睹过。 “这些不属于这个天下的人和爪牙,会是什么?” “王爷在极北深处见过人迹,不知道可曾见过人,或者和什么人说过话?”壤驷阙问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人是见过,就在那座祭坛,而且还交过手,只是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约莫也是呵斥谩骂之类吧,我倒是记得一句,不知道两位可否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说罢,李落看着镇族族人,壤驷阙向两人说了几句,磕磕绊绊,那人连连点头,竟然听懂了,抬头看着李落。李落凭借记忆说了一句话,是当日在青牛山下和那男子交谈时,男子身边那个女子解释转达的一句话,问李落可是从城墙南边来的么。这一句,李落记得清清楚楚,也没有故意说错几个音节,平直而述,说完之后,那镇族族人不住点头,说了几句,壤驷阙仔细分辨了分辨,回道,“他们是在问你是不是从南边来的。”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不变,看着壤驷阙问道:“壤驷姑娘听不懂么?” 壤驷阙一愣,摇头回道:“听不懂。” “那就算了,还是说当下吧,鹿野那伽要拦住的人和他们的爪牙可有记载?” “居于雪山,以天下为食,凡过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万物将毁,无一能留,而他们的爪牙,”壤驷阙微微一顿,接道,“便是些异界的妖物。” “诸如异鬼?” “很有可能。”壤驷阙看了李落一眼,欲言又止,李落知晓壤驷阙是想问事关白虎的来历,场中想问的也绝非壤驷阙一人。 “你觉得白虎也是异界妖物?” 壤驷阙神色略显尴尬,没有应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谓异界妖物眼下也用不着这么早下结论,日后再说,就像王爷说的,还是着急眼下的事要紧。”旗尔丹打了个圆场,和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道:“你们要紧的事不少,那座形似黄金圣坛的祭坛就是其中之一,不错,它的确就在极北荒原的深处,也就是成天花圃的尽头,从鹿野那伽算,如果能活着去,再活着回来,没有数年之功就别想了,当然,如果只是步行,几十年也是要的,不过让我不解的是人人都说那座黄金圣坛事关草海兴衰存亡,我倒是没瞧出什么稀罕,固然奢华,但若定存亡,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所以我也想问上一问,到底这黄金圣坛是怎么个定草海兴衰存亡的法子?” 壤驷阙张了张口,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了回去。没有人开口,李落脸上亦无不满,哈哈一笑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诸位自有考量,我所说只为我所见,极北荒原的深处埋藏的秘密不是我一个南人所能度测的,我在那里呆的日子虽多,但去的地方很少,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我亦有考量,至于这场迷雾和雾中异鬼,与那座连天雪山有没有关系,诸位自行决断,当然,事关天下,我大甘,至少牧天狼绝无袖手旁观之意,如果异鬼想鲸吞这个天下,我等定当一战,这也是我与拨汗议和的情由之一。” 众人窃窃私语,较之昨日,神色都和缓了许多,本来觉得李落很不好说话,如今看来,倒也磊落,不难相处,当然如果不是颐指气使的话。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草海诸人有人向李落提了些问题,事关鹿野那伽以北和鹿野那伽山腹中的那座巨大无比的城池,李落没有隐瞒,不过有那句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在前头,不该说的或者李落不愿说的,众人知机没有多嘴,也不曾有过倨傲之色,到了最后,竟似融洽了许多。 一席长谈,草海诸人满意而归,各自告辞离去,相柳儿和壤驷阙留在最后,李落送了一程,几人缓缓向大甘营门外走去。李落和相柳儿皆无言语,壤驷阙难耐这个尴尬的气氛,出言说道:“如果鹿野那伽的城池还在,也挡不住这些异鬼啊。” “鹿野那伽要挡的不是这些异鬼。”李落淡淡说道。 相柳儿和壤驷阙皆是一怔,相柳儿脸上的古怪一闪即逝,壤驷阙吃惊的看着李落,问道:“不是它们?那是什么?” 李落朗笑一声,道:“是什么不该问我,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是与不是,你们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说话间,到了营门处,李落拱手作别:“拨汗,日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莫怪。”说完之后,相柳儿刚要说些什么。 第二千一百零八章 巡营 却见李落头也不回的往营中走去,一刻也不愿停留的意思。相柳儿幽幽一叹,神色有些落寞,壤驷阙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道:“真是小心眼,不像个男人。” “别说了,走吧,这里还是大甘军营,被人听见了不好。” “听见就听见,我还巴不得让他听见呢。” “那你怎么刚才当着他的面不说?”相柳儿没好气的说。 壤驷阙讪讪一笑,道:“这,总是有点对不住他在先,因为鹿野那伽的事,险些把命丢在这里,任是谁发点脾气也是应该的,而且……” “而且我没有不顾一切的去救他。” “哼,这就是他的不是,堂堂大甘王爷,忒地小气,换做是他,难道他还会不顾一切的救咱们嘛。” 他没救么?相柳儿没有说出来,当年在武陵山下的仙人峰,那时李落尚且不知道自己是蒙厥拨汗,便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下人舍命相救,果然像他说的,他和我不一样么?当年那趟东府之行,相柳儿对这位大甘声名鹊起的九皇子有些轻视之心,意气用事,太过妇人之仁,可是之后的一次次都叫相柳儿看走了眼,意气用事的时候固然多,但是耐不住运气好,以为他太过妇人之仁的时候,在草海纵兵烧杀劫掠,也不比马贼良善几分。这个人,终究是个异类。 相柳儿离营之后,李落返回中军大帐,如今异鬼已经散开,撤兵再没有阻隔,诸军将士倒也不急,反正雾再快也没有战马快,如果雾比战马还要快,这场仗不打也罢。 李落刚回到帐前,还没有进去,有个人从李落身边走了过去,李落脚步微微一顿,如常进了中军大帐。少时,李落亲自巡查诸营,迟立和赫连城弦几将跟在李落身后一同巡营,军中将士见了李落倍感振奋,一扫这一年中的阴霾,虽然诸将言之凿凿,大将军另有要事不在军中,但风言风语难免动摇军心,如今人就在眼前,军心大振,士气自然不同往日。 也不知道是谁起意比武较量,若说比武,当然最少不了呼察靖和呼察冬蝉,李落不甘人后,下场比试了两场,一场和呼察靖,一场和中军骑的一个将士。和呼察靖这场李落有留手,未分胜负,不过和中军骑将士这一场李落倒是有点拨之意,下手略重了些,眼下吃痛,总比战场流血要好,被李落抬起一脚扫出了比武的圈子。 呼察靖没战痛快,叫嚣着还在邀战,李落也不曾阻拦,微笑着看着场中大声吆喝的呼察靖,呼察冬蝉跃跃欲试,被身边几个亲卫女将死命抱住了,最后还是迟立应战,一试高下。李落笑而不语,迟立与呼察靖身手相差不多,如果沙场对阵,呼察靖略胜一筹,如果放眼江湖争斗,应该还是迟立要更沉稳些。不过就算两人放手一战,到头来打个平手的可能性更大。 场中两人已经交上了手,围观诸人喝彩声不绝于耳,吵的沸反盈天,李落也跟着助威了几声,走到方才败在自己手下的中军骑将士跟前,和颜指点了几句。将士一脸感激的连连点头,忙不倏琢磨起李落刚才的指点,一时忘了再去留意场中正做龙虎斗的二人。李落站在中军骑将士身前看着迟立和呼察靖比武过招,若到精彩处也忍不住叫一声好。 这时,就在李落身后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王爷,故人求见,子时一刻,营外坡下毛松旁。” 李落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就在刚刚回营之际,有人从李落身边过时低声说了一句,故人来见,掩人耳目,然后就没有丝毫异常的走了过去,而李落也只是微微一顿,随即进了营帐,到起意巡营,正是李落故意让那个自己都不曾看清的军中将士再找过来。果然,起意比武,左右都是军中将士,若要掩人耳目最为合适,不过让李落惊讶的是在营中,还有什么事须得掩人耳目,那么大甘营中,又有谁的耳目。 身后的声音又补了一句:“孛日帖赤那。”说完这句之后就再没有了声息。 李落心里涌起阵阵波澜,怎么会是他!?草海苍狼!李落曾经亲眼目睹过他的乱石墓,难道当年在鹿野那伽山下时他并没有死?那么他藏匿这么多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要与李落相见?李落觉得不管那人是不是孛日帖赤那,自己都要去见一见,哪怕只是为了当年那件事的一个了断。 没有说只能李落一个人去,只说了掩人耳目,李落思量再三,还是打算一个人去瞧瞧。一来一个人进出大营方便些,二来跟了青牛这些日子,李落觉得自己的武功大有长进,尤其是从祭坛回来之后,李落觉得冰心诀好像不是以前的冰心诀了,本来到了李落这个境界,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比登天还难,可是被那几颗珠子一顿蹂躏折腾,李落隐隐觉得好似有一扇门开了个很小的口子,就在李落眼前,若是从那门里穿过去,后面是另一个世界。不过现如今李落只是看到了门,连门把手在什么地方也没找到,说到推门而入,登堂入室,还差了些。 但就算这样,自保也足够了。李落夹着鸣鸿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大甘军营,想着还是让术营再打造一把当关,现在这样太不方便了,鸣鸿刀明晃晃的,李落生怕割破了地缚草的刀鞘,然后再给自己来上一刀。 又是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不过营中灯火还在,虽说火光映得原野黑影张牙舞爪犹如鬼怪,但好歹有光,不至于找错路。李落到了大军扎营的山坡下,那里有六七株毛松,树干很粗,树身倒是很矮,团成了一个球。李落到的时候正是子时一刻,树下没有人,既然来了,李落没有急着回去,等了等。中间有牧天狼军中探马来过此地,巡查之后返身离去。 第二千一百零九章 随我走一趟 李落没有泄露行迹,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来,李落略有迟疑,正打算走,就看见树下泥土忽然翻滚起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浮了上来,然后从腹下吐出一物,确切的说是一个人,那个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向着李落藏身的方向说道:“大甘的王爷,许久不见了。” 李落从暗处走了出来,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影,眉宇清晰如故,竟然分毫不差。 那人见状淡淡一笑,道:“怎么,故人相见,王爷不认得了?” 李落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一别经年,我是的确不敢认了,苍狼前辈,别来无恙。” 那人上前几步,借着灯火,果真是尸骨应该早已化作泥土的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 李落看着孛日帖赤那,草海苍狼容颜依旧,好像哪里又有不同,是什么李落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是死而复生,或者说一个活着的人和一个死去的人见面,总是有点诡异。 “我没死。”孛日帖赤那先开了口。 李落点了点头,的确是意料之外,但总要有个解释,“我亲眼见过前辈的坟冢。” “那只是别人为我立的坟冢,他们料定你不会挖开那座坟墓看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躺着一个草海苍狼。” “有吗?” 孛日帖赤那笑了笑,道:“当然有,如果没有,怎么能瞒得过她。” “还请前辈赐教。” “赐教不敢,我还得求王爷相助。” “当年鹿野那伽的事前辈有恩在先,我本以为前辈身故,我便也没有机会再还前辈恩义,不想前辈去而复返,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前辈但说无妨。” “痛快!许久不见,你的性子倒是一点也没变,好,那我也就废话少说了,请王爷随我走一趟。” “去哪里?” 孛日帖赤那一指鹿野那伽那边,沉声说道:“雾里。” “雾里?”李落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孛日帖赤那,眼中神芒连闪,莫非孛日帖赤那早就和极北荒原的深处有关联,“雾里有什么?” “有另一个世界。”孛日帖赤那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道,“一个和他们告诉你的全然不同的世界。” 李落沉吟半晌,缓缓问道:“和我有关?” “和你的天下有关。” “我担得起吗?” 孛日帖赤那看着李落,刚想说什么,最后却长叹一声,道:“我不知道,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机会,也许你能帮我们,也许你不能,不管结果如何,都由你自己判断,我们不会强迫你,我带你进去,也会送你出来,以后的事就看天命吧。” “前辈和极北深处早有纠葛?” “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有一块得自黄金圣坛的龟甲,也就是你们南人口中所说的补天龟甲。” “前辈去过黄金圣坛?” 孛日帖赤那沉默数息,平声说道:“我从那里来。” 李落一震,孛日帖赤那果然和极北荒原的深处有关系,能藏身地底,自然也能驱使异兽,说不得昔日赫赫有名的草海苍狼便是那极北深处的镇族族人。 “进去之前,前辈可有什么打算要告诉我么?” 孛日帖赤那想了想,沉声说道:“我在往生崖下藏身多年,当初我告诉你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不是?” 孛日帖赤那摇了摇头,略显怅然,道:“不能算骗了你,不过关于她的身世来历我确有隐瞒,我找她,一半是因为她,另一半是为了找到一把钥匙的线索。” “钥匙?什么样的钥匙?” “能打开黄金圣坛里一扇门的钥匙,那扇门的背后就是我族存亡的关键。” “前辈的族人?” “事到如今我也无须瞒着你,如果你随我进去大雾当中,看一看就会知道,我的先祖曾是极北荒原深处一族的族人,很久以前从那片雪原中走了出来,翻过了鹿野那伽。他们一直在追寻那把钥匙的下落,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几乎断了传承,忘了怎么回去。直到有一天再有人出来,找到我,带着我再回去那座祭坛,我才知道了这一切,从那天起,我也开始找这把钥匙,找了很久,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李落看着孛日帖赤那,神色如常,没有怀疑,没有确信,也没有轻易表露心中的想法,和声问道:“那么如今这片雾漫过鹿野那伽,也是和那把钥匙有关?” 孛日帖赤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如果能找到钥匙,自然就不必来,但是翻过鹿野那伽,也不尽然是因为那把钥匙。” 孛日帖赤那说的云山雾里,但李落倒是能看到些端倪,事关他族存亡的,不单单只是一把钥匙,还有别的。 “前辈还有敌人?我的意思并非是指眼前这百万草海铁骑和大甘的牧天狼。”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人怎会没有敌人。”孛日帖赤那笑了,接道,“若无敌人,我倒可以大大方方登门求见,何苦这样见得不人。” “壤驷阙……” “如果我告诉你整个骨雅,乃至整个草海都是我的敌人,你还会跟着我进去雾里吗?” 李落不说话了,考虑了很久,孛日帖赤那略略松了一口气,倘若李落没有半点犹豫的答应下来,反而会叫人心有疑虑,如果反复斟酌,至少不是儿戏敷衍。 “草海自古以来都不是大甘盟友。”李落笑了笑,道,“这次议和,起源是草海蒙厥拨汗的念头,事关极北深处,涵盖了整个天下,唯有齐心合力才有可能求存。如果这件事是假的,草海只是不想背腹受敌,兵不厌诈,我也并不是做不得背信弃义之人,如果是真的,这件事恕我难从命了。” 孛日帖赤那很慎重的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关乎王爷的天下,那就不会只是一个草海,而且我们的的确确还有仇敌,如果只是草海,他们过不了鹿野那伽,无足为惧,我们的仇敌也在极北荒野的深处,那才是最可怕,也是最危险的。 第二千一百一十章 渊雪的仆人 孛日帖赤那见李落神色冷幽,知其仍有怀疑,和声说道,“真真假假,王爷去过便知。” “路远么?” “不远。”孛日帖赤那长出了一口气,李落如此说就是事有转机,至少他会去看一看,听一听。 “天亮之前能赶回来?” “用不了那么久,很近。”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孛日帖赤那道:“我还想请前辈到时再说一说极北荒野深处的来历起源。” 孛日帖赤那略有为难,想了想,字斟句酌的说道:“我会告诉你我早前知道的事,至于眼下这些,王爷一会自己问吧。” 李落没有问应该问谁,孛日帖赤那似乎时间很少,略显焦躁,李落也就没有再多费口舌,答应了下来,在营中探马二次巡查这里前跟随孛日帖赤那进了这片弥天大雾。 进到雾中,眼前所见所闻和早前李落上次去往鹿野那伽时相差无几,不过这一次有孛日帖赤那在前面带路,无须再分辨什么痕迹方位。走了大约多半个时辰,依两人脚程倒也走了不少路,虽说到不了鹿野那伽,不过已经在迷雾深处了。 孛日帖赤那放缓了脚步,朗声说道:“不远了,就在前面。”似乎是为了应和这一句话,两人眼前的迷雾一分为二,露出中间一条五尺宽的小路,两旁迷雾翻滚不休,但没有一丝一毫雷池这小路上的清朗半步,神乎其神。李落眼中一凝,听过呼风唤雨的仙家手段,但这样能操控大雾的还是首次得见,果然叫人大开眼界。 路笔直往前,大约一百步外有一棵树,不太高,但看上去很老,安安静静的站在路的尽头。李落心里泛起一阵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是不是感觉到了危险,只是很奇怪,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睹为快。 孛日帖赤那带着李落走了过去,那树根下有几块发出亮光的石头,是阳月石,正是光亮映照,才叫李落看清了这棵树。离树不远是一条小溪,只有几尺宽,在草海常见的很,溪水边有几块散落的石头,上面坐着或蹲着几个人,打扮和异鬼相差无几,不过更像拦路的那个操控异鬼之人。 到了近处,孛日帖赤那没有向坐着的什么人行礼问好,竟然是向那棵树躬身一礼,用李落听不懂的话说了一句。李落摸了摸鼻尖,颇感好奇,可就在李落的好奇还没有落定的时候,就看见这株古树动了一下,这一动,着实吓了李落一跳,鸣鸿刀微微一动,虽然没有从刀鞘里出来,但刀柄却也在了李落手中。 孛日帖赤那赶忙回头,面露歉然之色,道:“王爷莫惊,这是我族的供奉树化卦知,同样来自极北荒野的深处。” 李落轻轻颔首,手松开了刀鞘,但是离的并不远。一株能动的树,若说没有古怪,除非是个瞎子。这株老树发出了一阵生锈艰难的咯吱声,然后转了半个身子,哪怕有方才孛日帖赤那的说话,李落依旧忍不住一阵心惊。树高不过十尺,树身很粗,枝叶却不怎么茂盛,零零散散的挂着几片叶子,这一晃,又掉下来了一片。树身下的根须很多,有些像藤条枝蔓一般,而树身正中却是中空的,更像大甘天南之地那些独木成林的古树,垂下万千枝条,分不清是根须还是枝叶。 树会动,这让李落感觉匪夷所思,要说当日在极北深处见到的青牛巨蛇之类,同样也是匪夷所思,但好歹说得通,但是一株会动的树又算怎么回事,而且更叫李落瞠目结舌的是这棵树接着说话了,涩哑暗沉,但是吐字却很清晰,说的还是草海最常得闻的蒙厥言语,比李落说的好得多。 “你是南边很远的地方的人族首领?对不起,吓到你了。”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这棵树还挺客气,知道会吓到人,可是如果是一片旷野,身边没有孛日帖赤那,这就不是吓到人,而是吓死人了。 “阿狼告诉我,你有可能让我的族人们活下去,人族的王,是真的吗?” 李落定了定神,吐了一口气,问道:“你是谁?” “我?”这棵树忽然晃动了几下,然后那些树身上垂下来的万千枝条分了开来,从树干里掉下来一个人,姑且称之为人,实则更像是一尊木质化的雕像,有手有脚,其上的皮肤已经没有了半点光滑之感,形如树皮,望之可怖,而最叫李落寒心的是这个姑且称之为人的雕像已经和这棵树融为了一体,分不清是那人身上的血管还是树本身的根须,彼此交织在一起,有的长到了树干里,有些在那人身上生根。李落脸色大变,强忍着心头涌起的不适感,比起眼前看见的这个人,那些异鬼简直都是窈窕淑女,好看的不能再好看了。 “呵呵,如果我还能算成一个人的话,那么我应该是渊雪的仆人。” 又是渊雪!李落心中一沉,想起日前在中军大帐时落云祭祀的惊呼言辞,将那座连天高的雪山称之为渊雪,而眼前这个半树半人的怪物也自称渊雪的仆人,所有遇见的听见的,似乎都能有一条线索连起来。 李落定了定神,不该有的都有了,既然连异鬼都能有,再多一个树人,好像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何为渊雪?” “在说这些之前,为表我们的诚意,有一个人先还给你。”树人说了一句话,溪边一人起身进了雾中,少顷回返,肩头扛着一个人。李落定睛一看,光秃秃犹如鹅蛋的脑袋最引人注目,竟然是灵河。李落心中一宽,那人将灵河放在李落脚下,李落探手试了试灵河脉搏,略微有些微弱,但脉象清晰,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李落轻轻叫了一声,灵河没有答应,就听树人说道:“他被我迷了心智,等你们离开这片迷雾后就会醒来,不用担心。” 李落看了灵河几眼,吸了一口气,起身抱拳一礼,道:“多谢。” 第二千一百一十一章 被流放的镇族人 “谢?”树人发出几声生涩的笑声,“在今天之前,我还把你当成我的敌人,你的人有很多都留在了这片迷雾之中,你们人族的心思一向都很复杂,血债血偿,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着我们之间的仇恨。” 李落没有应声,一笑泯恩仇的事放在一个江湖人身上或许会是一桩美谈,但如果是在李落这样的人身上,只要不是私怨,那么所谓恩仇,背后就是万千将士的生死,不该这么轻易的一言而决。 “呵呵,如果你真的能救我的族人,我会给你赔命,一条不够,那就两条,三条,直到你满意为止。” “卦知,你……” “哈哈,没关系,都会死的,我已经活了很久,死对我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李落不见喜怒,淡然问道:“我怎么救?因何救?” 树人略作停顿,接道:“坐下说吧,一两句话说不完,天亮前还要送你出去,我得想想怎么说才能快些。阿狼,你点一堆火,雾里阴冷,别伤到客人。”说完轻轻咳嗽起来。孛日帖赤那答应了一声,在溪水旁点了一堆篝火,又从一边挪来几块石头,请了李落坐下,至于那树人,如今模样也不知道是睡是躺是站,半隐在树干之中,静静的站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人族的王,你去过极北的深处啊。” “去过。”李落没有隐瞒,自打那头小山一般的白虎跟在自己身边,能瞒过的只剩了聋子和瞎子。 树人言语中多了一丝缅怀,慢慢说道:“自从我们被流放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了。” 李落一皱眉头,人人都说时日无多,可是到了这般田地,却还有心思说这些没用的话。那树人似是察觉到了李落的不耐,自嘲的哼哈一声,接着说道:“他们应该是告诉你我们这些人都是些吃人的恶鬼,天不怜,地不惜,神鬼不容,还是要吞噬整个天地的异类。” “确是如此说。”李落微微一顿,反问道,“观你等行事,难道不是?” “不是。”树人带着疲惫倦意轻声说道,“你再看看他们,他们只是一群为了誓言找不到归处的可怜人。”说话间,那雾又退开了十余丈,李落环目一扫,神色就是一紧,树人示意李落不用惊慌,“人族的王,你不用害怕,他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 李落扯着嘴角笑了笑,如果这还叫不可怕,那这世上大凡所见都应该是良善之物了。退开的十余丈空处,密密麻麻站满了不知道几时过来的异鬼,脚挨着脚,肩靠着肩,一眼望不到头。李落自讨鸣鸿锋锐,但眼前情形,要是这树人和孛日帖赤那翻脸,想闯出去可不容易。不过若说惊慌倒也不算,自从鹿野那伽一行困在极北深处之后,李落就不停的告诫自己,遇事切莫随心所欲的犯险,每每犯险,就有牧天狼将士无辜丧命,这些人命都得记在自己头上。所以这一次李落看似孤身深入虎穴,但也暗中留了一手,那头白虎不在营中,没有人不开眼去探白虎的虚实,谁知道白虎一天吃几顿饭,假若刚巧撞上白虎打牙祭的时候岂不是死的太冤枉,因而这白虎去留随意,这一次就是它无声无息的跟在李落身后,虽然没有进来雾中,但李落和孛日帖赤那多半个时辰的脚程,换算成白虎,不过半刻而已,所以说就算这些异鬼翻脸,李落只要熬得过一刻就好。 李落虽说没有慌乱,但让这些幽蓝的不知道几百双几千双的眼珠子盯着,也不是什么惬意的事,这模样不叫可怕,难道还能是乖巧可人不成。 “他们也是人,或者说他们曾经也是人,和我一样,我曾经也是人,我们都是为了一个誓言,他们坠入魔道,此生再无轮回,而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死不活的忍着神鬼的憎恶喘着气。”树人的语气很悲伤,李落冰心诀心映外象,听出了树人心绪里的真、苦、悲,但李落并没有动容,树人和这些异鬼的悲苦并非是大甘或者乃至草海族民的悲苦,而极有可能他们的欢愉却是鹿野那伽以南之人的悲苦。 “什么誓言?” “你去过极北深处,应该见过那些人了吧?在你手中的这把刀,是太白一族的青刀,太白啊太白……”树人说不出的一阵自嘲,“本该是最强横的一族守卫,可惜青刀被人排挤,远走他乡,至死都没有再回来;血剑消隐,生死不知,最后只剩了一个黑剑白刀,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个黑剑白刀早就偷天换日,可悲可叹,极北深处最强大的太白一族竟然就这样化作浮云,连传承都没有,最后的这把青刀竟然还落在一个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本来也应该和极北深处没有关系的人族王手中,如果太白一族的老祖还活着,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李落听着树人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告诫,更多的则是倾泻心中愤懑的话语,傲气如太白一族,当年在极北深处一定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这样一个强大无比的族落分崩离析,竟然到最后看似只剩下李落这么一位半路出家的继承者。树人自称流放,印证当日在祭坛所见,那么这树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李落问道:“你们是镇族族人?” “嗯,我们就是被流放的镇族族人,人族的王,你可知道当年将我们流放的人是谁么?” 李落心中一动,难不成还有这么巧的事。树人没有等李落回答,平声接道:“就是你们太白一族啊,当年的太白一族,刀剑之下,整个极北深处没有什么能阻挡你们的锋芒,不管是在向天台上,还是你们驱赶我们镇族的时候。”树人的声音很低沉,似乎触及到了一个不愿意提起的痛,“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个画面,只是从我先祖留在地底洞穴里的壁画上看见过。 第二千一百一十二章 五族 走在最前面的人左手持剑,右手握刀,左边的人手里有一把血红色的长剑,右边的人手里有一把青色的刀,他们三个人,只是三个人,就把整整一个镇族从世代生活的渊水湖畔驱逐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不是太白族人。”李落朗声回道。 树人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对不起。” 李落一愣,就听树人缓缓说道:“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还有一个太白族人活在这个世上的话,我想问一问他们,当年为什么不相信我族先祖的话,反而迁怒我们镇族,将镇族从守护碑上除名,这样,太白一族又得到了什么,得到了族亡的下场吗?可怜可笑,我们镇族苟延着残喘着,却还活着,而太白呢,空留一座太白山,什么也没有剩下……” 李落听着,大致上明白了树人心里的怨恨来由,太白山李落也曾远远看过,虽然没有到近处去,不过依旧能领略那座山峰的磅礴锐气,而树人在说起太白一族的时候,语气除了愤恨,却也有深深的羡慕,还有道不明的畏惧。 “镇族与太白一族之间的过往纠葛,和誓言有关吗?” “哈哈,老了,一上年纪就总说起很早以前的事,人族的王,非但镇族与太白的恩怨和这个誓言有关,就连整个镇族、太白,还有其他三族存在的意义,也和这个誓言有关。” 要紧的来了,李落神色一振,仔细聆听。 “这个誓言的起源就在那座高耸连天的雪山上,有人住在那里,他们的族名叫做渊雪,而我们镇族、太白一共五族都是他们的仆人,世世代代帮着渊雪守护着那座雪山,我们的先祖发下的誓言就是不能离开要守护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有人来抢夺,直到战死最后一个人为止,那这誓言才算终结。” 李落眼孔微微一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镇族早就应该死绝了才对。树人猜到李落的心思,接着说道:“镇族族人没有断绝,是因为我们不算违背誓言,我们只是被同样应该守着誓言的太白一族放逐了,从此剥夺了名字,剥夺了尊严,剥夺了原本的面目,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们,或者还有太白一族在守着什么东西?” “一扇门。” “一扇门?”李落一怔,忽然心里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抓心挠肝的痒。 “对,一扇可以通往渊雪的门,而我们,就是看门人。” 李落呆呆的看着树人,五扇门,五个看守着门的古老族落,这极北深处的雪山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景象,那个名字叫做渊雪的上古异族,又有怎样的过往…… “太白一族放逐了你们,也就是说原本该你们看守的那扇门落到了太白一族手中,但是现在太白一族已经灭绝了,这两扇门也会有别人来看守么?雪山上的人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人会从门里去往雪山吗?” “我们守着门,并不只是担心有人会闯进去,而是有什么会出来。” 李落脸色一变,追问道:“什么意思?” “在那座雪山上也有一扇门,而看守那扇门的就是我们五族的共主渊雪,他们也是守门人,守的这一扇门,不是担心有什么进去,而是害怕有什么出来。” “有什么会出来?” “不知道。” “不知道!?” “对,不知道,我们被放逐之后,关于雪山上那扇门的记载就全部失传了,我猜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也许是我族的先祖,也许是当年放逐我们的太白族人,只有推开渊水湖畔的那扇门,进到雪山上,才能知道会有什么从那扇门里出来。” 李落静静的看着树人和孛日帖赤那,这就是自己苦苦追寻了许多年的那个秘密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如此,算了,还是不想这些了。 “五族既然守着同一个誓言,本应该同气连枝,那为什么太白一族要放逐你们?” “在很早以前,太白一族只有血剑和青刀,并没有黑剑白刀这一脉,直到有一天,太白一族中出现了一个绝世天才,融会贯通,不但学会了血剑和青刀,更以此自创了一套刀剑绝学,名为黑剑白刀,在太白一族名声鹊起,大放异彩。那个时候,太白一族的族长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姐姐执掌血剑,妹妹执掌青刀,她们同时喜欢上了那个绝世天才,就在那段纠葛的时期,太白一族从血剑青刀两脉变成了三脉,而且三脉之中以黑剑白刀居首。姐姐嫁给了那个天才,那个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太白一族下一任的族长。太白一族的兴起,搅乱了本该是平静宁和的雪山之畔。渐渐的,五族从原来的平起平坐变成了以太白为尊,太白一族的刀和剑就连一些远古的巨兽都要退避三舍,也不知道有多少异兽死在了太白族人手中。原来形影不离的姐妹二人变成了三个人,天纵如斯,也免不了瓜前李下的俗套,直到有一天,姐姐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自此姐妹反目成仇,妹妹明目张胆的和姐姐抢一个不该她抢的人,太白一族血剑和青刀一脉决裂,再到后来,青刀落败,被逼远走他乡,而太白一族的实力也由此大损,盛极而衰,衰而竭,再之后的事就是太白连血剑和黑剑白刀也没有留住,岁月如歌,只留给了太白满地枯叶摧。” 李落暗自一笑,说不得这树人还没变成树之前还是个雅士骚客,不过惆怅了这么久,还是没说为什么太白一族要放逐镇族的原因。树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轻咳一声,接道:“当年那少年横空出世的时候,太白一族的族长欣喜若狂,认定这是天兴太白,而我镇族先祖世代与太白交好,先祖提醒太白族长此子出现的有些蹊跷,其中可能另有隐情,太白族长慎思之下,设下九关,以测此子心性。 第二千一百一十三章 守门人 结果也不用我多说了,从那时起,太白一族便与我镇族有了罅隙,太白族长以为我镇族别有用心,容不得有人踩在镇族头上,这才施出如此反间心计,这件事五成是冤枉,五成只怕我族先祖自己也撇不干净,倒是那人没说什么,时常劝说要太白与镇族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同气连枝,表面看似大度,怎料背后包藏祸心,就在他当上了太白一族族长之后,他就寻了一个理由,将我整个镇族放逐荒野之中,颠沛流离至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心胸狭窄?”李落有些怀疑。 “并非如此。”树人的语调中多了恨意,“我辈先辈许多年前就怀疑那人的来历,他不是太白一族的人,很有可能是从渊雪那扇门里出来的漏网之鱼,如果确如我族先祖猜测,那这之后发生的事每一桩就都说得通。” 李落点了点头,太白与镇族过往恩怨情仇合情合理,但有两处,一是如果雪山上真的有一扇门,但是从那门里出来一个人,还是活着的人,李落觉得很不应该,如果说那扇门里藏着能毁灭这个天地的东西,诸如一件兵器,一种绝毒,这都说得过去,但是如果是人,李落怎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活在一扇门的背后,不用吃不用喝么?如果是这样,那渊雪也就用不着枯守那扇门,断绝了水粮就好;二则就算这扇门开了,与大甘何干?与李落何干?说到底也还是渊雪与那扇门的纠缠罢了。渊雪现世,那这天火是真是假,李落没有问,心中隐隐觉得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知晓天火和渊雪最好。 树人接着说:“当年我族被流放之后,这极北深处就没有我们的立身之处,但誓言未解,我族先辈却还要守着自己的那扇门,所以我族先辈做了一个决定,确切的说是我真正的祖辈做了一个决定,将我们匕泊一脉献祭给了山神,从此变成这样半人半树的模样,换来数百年的寿命,而他们,”树人伸出一根枝条指着这些异鬼,“他们都是自愿坠入深渊,变得不人不鬼,不生不灭,永世看守着渊水湖畔的那扇门。” 可歌可泣,如果李落真的是太白一族或者上古五族中哪一族的族民的话,但是现在,李落看着一株能说话的树和一群睁着蓝晃晃的眼珠子的异鬼,着实没有几分感同身受,说到底,现在是异鬼下山,祸乱人间,并非是树人口中所说那扇门后的什么在兴风作浪。树人见李落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道:“人族的王,你莫以为雪山上的那扇门开了,你就能置身事外,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因为那扇打开的门而变得大乱起来,天和地会倒转,火漫过了宫殿,江河湖泊都会干涸,走兽成群结队的走进人的城池,鸡犬牛羊开始生食人肉,天上会一连十几天不见阳光,只有瓢泼大雨,也有数月数年没有一滴雨降下来,地面裂出了数尺数寸宽的缝隙,地火从缝隙中冒了出来,遮天的浓烟笼罩了整个大地,而活着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成堆成山的骨头……” 李落嘶了一口气,倒不是那树人描述的景象太可怕,当然,若是真的,那确是末日临头,但眼下侃侃而谈,像极了街市上危言耸听的骗子,骗一顿饭钱,如果能有信众,便会聚集成教,落入邪门歪道。人言可畏,以讹传讹,这种邪门歪道在大甘五府都有,屡禁不止,而且每到逢灾或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时候最易滋生,李落和巡检司知道的一清二楚,百姓如果吃得饱穿得暖,自然会怀疑这些灭世的妄言,但如果朝不保夕,一句话,就算是假话,也能成为心中的救命稻草。这样的邪教巡检司查抄了不少,而且巡检司对付起邪教来手段可不算和善,当年卓城便有一个,算起来还是佛门旁支,以求子送子扬名,暗地里什么男盗女娼的事都做,而且还有人撑腰帮他们写字题诗,在整个卓州都如雷贯耳,被巡检司搜集罪证,正该到依法查办的时候,谁也没料到这家清静之地竟然网罗起了数千信众,欲图以法不责众相抗巡检司,动静闹的很大,就连宫里一位求了子嗣的娘娘都遣人跑来巡检司求情,弄得巡检司骑虎难下。后来是李落亲自出山,一个人面对数千信众,走一步,念一件血案,十步之后,如果还有人不走,就与邪教同罪。等李落念完了那些人神共愤的血案,最后还有将近半数人没有走,不信朝廷,只愿意相信身后那些披着佛门衣裳的假和尚。李落也没有逼迫,盘膝而坐,一直等到暮鼓钟息之后,将滞留未去的信徒和身后那座寺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火烧到了半夜,整个卓城都看得见。自那之后,卓城里就再也没有妖言惑众之事发生了。 李落向来不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怕的是有乌合之众,盲目风从,轻的让百姓苦,重的让江山社稷苦。眼前的树人,活脱脱就是以前巡检司查抄的妖言惑众之辈的模样,不过不一样的是眼前树人神通更大,手段更了得而已。 李落抿着嘴不说话,树人早已猜到李落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的这番话,接着说道:“我猜你会想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越过城墙,来到你们人族的地盘,吞噬你们人族,不更应该守着渊水湖畔吗?”树人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我族先祖已经预言到了那扇门打开的那一天,所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翻过这座城墙,我们不是为了杀人而来,我们是为了抓人,抓走之后再让他们也变成我们的样子,一起去守住那扇门,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布置到了这种地步,或许,我们已经迟了。” “他们是谁?” 孛日帖赤那答道:“骨雅,壤驷阙。” 第二千一百一十四章 他们是谁 李落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言,如果说壤驷阙和渊雪看守的那扇门有关系,至少此时此刻,李落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就算壤驷阙此前行事颇显凉薄,但她所虑也是为了骨雅,无可厚非。 “在你的天下里有很多和我们一样人,也有很多和壤驷阙一样的人,只是过去了很久,有些人已经忘了他们的誓言和使命,不过总有一天他们会记起,到了那个时候,如果那扇门还没有打开的话,这个天下也会乱。” 李落沉默不语,眼前的树人看似没有隐瞒,就连欲图用这个天下的人当成活死人,充为兵卒的事都直言不讳,似乎也没什么再值得他隐瞒的了,但是一时半刻让李落去相信这样一个比传说还要离奇的故事,确实有些为难李落了。李落神思飘忽,思索着第一次听到渊雪和天火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时候,是仓央嘉禾告诉自己的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仓央嘉禾会是什么人呢,应该问她属于哪一个流派的传承。 “你我素不相识,虽说我与苍狼前辈有交情,但如果真如方才所说,我也有可能有别的来历或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来历,尊驾交浅言深,我确有惶恐,而且疑虑更多,不知可否解惑?” “因为太白神。” “太白神?那头青牛?”李落皱了皱眉头,那头蠢牛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用处! “夔龙并非太白神,真正的太白神是跟在你身边的那只白虎,太白神认定的人,我想至少不会和那扇门有关系,而且在你手中还有青刀,这把刀,或许是青刀一脉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把刀了,天命如此,就算到头来都是徒劳,我也要试一试。”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与我镇族联手,守住那扇门,千万不能让门里的东西现世。” “如何联手?从鹿野那伽到极北深处几乎无路可走,生人勿进,难不成要我把我麾下将士也变成这等模样?” “人族的王,你可以现在不相信我,但你要记住我今天告诉你的话,我所说的总有一天会来,而到了那一天一切就都迟了。”树人叹息着说道。 李落没有丝毫讥讽嘲弄之意,沉声说道:“你说的话让我现在就相信有些难,而且若叫我麾下将士变成他们现在的模样,请恕我难以从命,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只剩下这个唯一的选择的时候,我也不会强求麾下儿郎,至少他们有选择战死的权力,而不是只能变成这样非人非鬼的样子。” “呵呵,人族的王,你果然是太白神选中的人,好吧,我等你一年,一年之后,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们都会接着一路往南走。”说完之后,那棵树静悄悄的再没有半点言语,似乎是累了,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孛日帖赤那送李落出来的时候,李落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孛日帖赤那神色很深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这可真的是神仙打架……” “凡人遭殃。”孛日帖赤那扯动了嘴角,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 李落回头,指着漫天的迷雾,苦笑道:“苍狼前辈,换你是我,看着这样的遮天迷雾,还有雾中那些人鬼难辨的异类,再加上折损在鹿野那伽的数千将士,让我如何相信他所说?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眼前所见,只会让我怀疑那扇门后出来的东西也许会更好。”说完之后,李落再无多言,颔首一礼,抱着灵河悄然远去。 孛日帖赤那目送李落远去,返回迷雾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很深远,一如地底的往生崖。 往生崖前有一块碑,上面刻着往生崖下,一往无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何处为岸? 李落回去军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入营的时候李落没有再隐藏行迹,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进了中军帐,李落将灵河放在榻上安顿好,瞧着灵河光秃秃犹如鹅蛋的脑袋,李落忍不住就想摸上几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干脆起身离开了中军大帐,眼不见手不痒。 不得不承认,就算李落不信,但是树人的那番话还是起了作用,至少在李落眼中,瞧着不远处的草海大营,哪个看着都像是别有居心。 清晨的时候,雾退了。 众将士议论纷纷,先前还有异鬼口出狂言,要草海诸部归降,而如今前后不过两晚,这雾竟然就退走了。这一退,就一直退到了鹿野那伽。 极力远眺,鹿野那伽还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轮廓,树人信守了承诺,给了李落一年的时间,李落不明白这树人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相信他说的话,至少在眼下看来,这个树人和雾中那些异鬼更像是本该不属于这个天下的东西。 瞬息百里,临走前树人还不忘提醒李落一句,南来北往,对树人和异鬼而言并非是什么难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李落。草海诸部一头雾水的时候,大甘营中也是争论不休,都在问是留还是走。李落也在想去留,就算留下来,李落自讨十有八九也不可能查证孛日帖赤那说的事关壤驷阙的种种迹象,而且在树人口中,整个骨雅一族早已变的面目全非,连那道城墙都忘了,更加不会记得自己的誓言。那晚在鹿野那伽,卷走李落和灵河的人并不是想救他们,而是想害他们,和山上的异鬼不同,异鬼本来的打算就是要人命的。树人答应与李落见上一面,只是看在那头白虎的面子上而已,就像树人说的,一年之后,不管李落答不答应,他都会南下,若真是这样,与其让整个天下变成鹿野那伽的模样,那倒还不如打开那扇门,就算是死,也能死的痛快些。 果然脑子长成了树,就是俗话说的榆木脑袋,这样说话谁会信,谁敢信! 第二千一百一十五章 桑海 可惜了,李落本想向孛日帖赤那借一具完整无缺的异鬼带回卓城,不过没好意思开口,此番回去,不知道卓城里那些个达官贵人们信还是不信。 若无事,还是回去一趟吧,至少去太后坟前上一炷香。 李落辞别相柳儿的时候相柳儿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说又不能说,最后还是李落替她做了决断,没有再叫相柳儿为难,告辞离去。 既然是神仙打架,凡人又怎能插手。李落很惆怅,分不清孰真孰假,若是白虎能说话就好了。想着和青牛的三年之约,李落止不住一阵头疼,离开前从青牛哼哼唧唧的说话中李落大约猜测出来青牛的意思,三年之后白虎要带着李落返回青牛山,不用说,定是青牛贪嘴那颗珠子。白虎没有跟着李落南下大甘,而是留在了草海,也只有草海这样的广阔天地才能勉强容得下白虎,说不定白虎也会返回极北深处,但如果三年之期到,李落还没有回来的话,不好说这头白虎会不会闯入大甘的疆土。 在雾中的时候,李落没有拿出那颗土黄色的珠子,也没有问镇族的图腾兽去了哪里,更没有问上古五族中最神秘的辰族下落如何,总要留些筹码,才能分辨那树人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相柳儿留在了骨雅,迷雾退回鹿野那伽,除了李落,别人不知就里,而就算是李落也不好说那树人决意退回鹿野那伽一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因为要等李落一年,李落自讨自己还没这么大的面子,如果是因为孛日帖赤那力谏,倒也有点可能,但是与其让李落花一年的时间去相信一个故事,还不如带李落去看看他没有看过的更能说服他的人或者物来的更容易些,不过有一点,如果树人没有骗李落,草海早已被那扇门背后势力的仆从也好、爪牙也罢渗透的话,那么草海的局势恐怕比李落猜测的还要错杂。 忽然,李落想起了当日在东海时宋无缺说的那些话,奇人连山曾经在鬼船上藏了一把钥匙,据说是一把能够打开世外秘境的钥匙,会不会就是和极北深处的那扇门有关,倘若确有其事,那这把钥匙又怎么会流落他方的。 还是要找个知道的人好好问一问真假,李落叹了一口气,有些思念起那个梅花的仙子仓央嘉禾,如果她在,应该能告诉自己一些事。 让李落没有想到的是仓央嘉禾竟然很不经得起念叨,自己人还没有到北府边界的时候,军中急报,事关卓城,谈及仓央嘉禾,而其中竟有谷梁泪的名字。李落再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谷梁泪和柔月不曾去到盟城,在三章府外朝瑶山就遇到了事端,柔月下落不明,仓央嘉禾也跟着失了踪,四剑侍中夜雨也同样不知踪影,重泉伤重难愈,已经先行一步返回了卓城,剩下谷梁泪和甘琦几人一路追踪仓央嘉禾与柔月的踪迹,两个月前的消息,人在桑海。 沧海遗珠的桑海,自从残商起此地就盛产明珠,甲于天下,还由此而生一个特殊的职业,名叫采珠人,颇为传奇,与天南的苍洱南北呼应,皆以盛产珍珠玉器等物名扬天下,珠有高下优劣,但是一样的繁华富足。 不过现在的桑海已经不是大甘的疆土了,草海议和,朝中无人敢争,便将桑海拱手让人,和桑海一道的还有牧州和渤海郡,这是最初相柳儿必争的三州之地,没料想大甘朝廷赔一送一,还白白送了一个相柳儿本不打算要的雁沉州。 说实话,李落和云无雁是真的想把雁沉州夺回来,巧的是相柳儿其实也不怎么想要雁沉州,一个想要,一个想送,只是不好交易,落得如今尴尬的境地。在雁沉州,草海驻军不过万余之众,做做样子而已,主要的目的是压制州境之中揭竿而反的大甘百姓和江湖势力,如果一旦掖凉州的牧天狼越过折江,挥军东进,留守雁沉州的草海守军拍拍屁股就会走人,驻守之前相柳儿说的很清楚了,只是不管雁沉州防备再是松散,李落与牧天狼再怎么想夺回雁沉州,大甘朝廷不敢啊,万隆帝亲自连下三道圣旨,就是要牧天狼切莫与草海再生战端,以和为贵,只差派人守在折江江面上,不是担心草海铁骑祸害北府诸州,而是害怕李落意气用事,纵兵毁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太平。这样一来,相柳儿其实挺为难的,有心送还雁沉州,大甘朝廷不敢要不说,恐怕又得有人嚼舌根,说自己和李落有私心私情了。 这些不提也罢,只是眼下的桑海已经是草海的地界,行事断然不如在大甘诸府来的方便。 在掖凉州见过云无雁之后李落率帐下高手折返桑海一行,心系谷梁泪安危,李落实难安心,至于卓城,且由着他们去争吧。李落遥望卓城的方向,心里默默念道:太后奶奶,且等孙儿几日,晚些我再去祭拜你。 桑海州有一片内海,广袤无边,而在海之畔,比海更广袤的是一片桑田,桑树之多,数是数不清了,所以在桑海除了采珠之外,还有一个很有名的营生,那就是桑蚕布。桑海的织娘就像海里的珠子,多是其一,其二是连绵不绝,已经是一个久远的传承了,远比大甘立国要早的多。在桑海,女人可以不会采珠,但却不能不会织布。与天南绣乡相比,桑海的桑蚕布质地更结实些,不如天南的柔软,不过更经用。慢慢的,布也分了南北,天南绣乡的布以华丽细腻为胜,多在富贵之家,而桑海的布结实耐磨,大多是穷苦人家才用得起的顶好的布匹,只是因为这样,倒叫那些个不知民生疾苦的文人骚客看低了桑海的桑蚕布,以为难登富贵之堂,多有轻视,名声也就稍逊桑海珠子一筹。 第二千一百一十六章 苏小楼 桑海的珍珠和布很有名,但在这近十年间,桑海更有名的却不是它的珍珠和它的桑蚕布,而是苏小楼,闻名天下的苏小楼。苏小楼里,便是桑海近十年间享誉天下的遗珠,桑海墨卿。那首桑海歌李落还记得很清楚。 桑海之畔,流花之伴,稀犹天上月,只在梦相思;流连忘返,醉饱无时,识得东风面,只叹万花怜;旧京公侯拥,平目自悠悠,扫眉才子何由见,一讯桥边女较书;扬眉凌众卿,笑看云起;收琴静小楼,闲听日归。 李落想起这首桑海歌,倒不是馋着人家苏小楼的镇楼之宝墨卿姑娘,也不是还记恨着当年在秀同城墨卿卷入刺杀李落一事,而是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线报,仓央嘉禾最后一次现身就在苏小楼附近,而谷梁泪业已赶往苏小楼。 桑海三珠,波珠府、琼珠府和樱珠府最为富饶繁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波珠府,名冠天下的苏小楼就在波珠府,只是世人皆知苏小楼,知道波珠府的反倒没有多少。 桑海易主,李落众人乔装之后避开草海守军的耳目,悄无声息的潜入州境,直奔波珠府而去。波珠府形如半岛,而苏小楼就坐落在岛上的最东端,一如沧海明珠。进了波珠府,沿途所见桑树便多了起来,映目所及五步之内就有桑树,有老树也有新枝,桑海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桑海虽说已经易帜,但这一道走来诸将心有戚戚,原本大甘的百姓并没有沦为草海诸强侵略之后的惶恐和不安,民奉农耕,上有所管,下有所依,一切井然有序,并没有半点乱象。军中诸将早已得知消息,如今亲眼所见,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只怕有朝一日就算大甘再将这数州之地夺回,不知道这些大甘的百姓到底是欣喜还是遗憾。 相柳儿执掌四州之地,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其一,将州府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杀了一个遍,手段之狠厉较之李落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二,以甘人治甘,举荐各州府素有名望之辈出山为官,不乏有骨气的士绅不假辞色,宁死不屈,相柳儿倒是对这些人并未苛求,吃了闭门羹也不见恼色,可是在相柳儿的手段之下却也有不少人违心从事的,至于手段无外乎威逼利诱而已,只是相柳儿做的高明,自甘当一个恶人,处处留了余地,让这些人不得不从;其三,便也是这位蒙厥拨汗有过人气度,但凡数州州境之内有人作反,与草海为敌,证据确凿之下,头一次不杀,许这四州之中桀骜不驯之辈与她相柳儿交手,胜自然不用说,草海铁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如果输,到了第二次便要以逆反之罪论处。所以当大甘割地议和之后,四州境内不乏有人暗中呼应,揭竿而起的,但时至今日也没有谁能在相柳儿手底下讨得便宜,反的越多,这草海治下的四州之地反而更加安稳了。这些事牧天狼早有耳闻,惊叹于相柳儿天马行空的手段,更显露出大甘朝廷的昏庸无能,此消彼长,高下立判。再有几年,会否有别的州府百姓更加期许草海治下四州之地,李落说不准,但不无可能。 言归正传,且说苏小楼。苏小楼其实不是一座楼,而是很多楼聚集在一起,统称为苏小楼。那山叫洛桑山,方圆不过数十里,高不过数百丈,论大小在桑海怕是倒数了。不过山很秀气,山势连绵起伏,却无陡坡,好似有谁家仙子轻扬碧罗衣,那衣袂水袖荡起的丝丝缕缕的起起伏伏,柔而不腻,淡雅自在,着实很不易见。 洛桑山以桑为名号,不用走近就能知道这山间桑树的繁茂,而且山上多百年树龄的老树老枝。在洛桑山找一株杨柳松柏那是极难,不过倒也并未没有,这一处和万里云雪山上的万梅园稍有不同,万梅园除了梅树,几乎看不到别的树木了。 山道不崎岖,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打理的很平整,其名桑田道,一路自洛桑山外直直往苏小楼而去。山势起伏没有勾心斗角,所以这路上难见荡气回肠的山涧谷地,只能透过桑林看见这条桑田道在林子里时隐时现,不以奇险扬名,反而更显了大家之风。 李落一行来的时候时节刚好,有早熟的桑葚已经熟了,一眼望去让人口齿生津、垂涎欲滴。洛桑山的桑葚是不要钱的,或者说进了桑海,想尝上几枚桑葚,若是有人家还要收钱的,传出去会被人耻笑。桑海的桑树种类繁多,有荷叶白、桐乡青、湖桑、红沧桑、璜桑、佛堂瓦桑、小冠桑、大花桑、和田白桑、辽桑等等,常人所见,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有精于此道的老农才能辨得其中分别,有产桑葚的,有产桑叶容易出丝的。而这产桑葚的也有不同的说道,桑葚无法久藏,除了当季的时候打打牙祭之外,另有一个用途就是酿酒。不同的桑葚酿出来的酒味自然就有不同,不过总得说口感发甜,江湖走马的汉子多半是不爱喝,不过若是有美人微醺,倒也可以尝上一两杯,品一品桑海桑梓酒的味道。便是由此,桑海的桑梓酒小有名气,固然不如壶觞州的佳酿名动天下,但也算别有风味。 至于桑蚕丝,这玩意术业有专攻,李落只从风土人情的卷宗记载中大概瞧过桑蚕丝、柞蚕丝、蓖麻蚕丝、木薯蚕丝、樟蚕丝、柳蚕丝和天蚕丝等,其中以桑蚕丝为主,根据所食桑叶不同区别甚众,用途各有不同之处,若非淫浸此道数十年的织女多半分不清楚,至于那些技艺,分双绉、重绉、乔其、双乔、重乔、桑波缎、素绉缎、经编针织等等,恐怕也只有宫里资深的绣娘才知道一二,像李落这般粗犷男子是难懂的很,同行之中虽也有女伴,但瞧着李落略略说完这些典故之后一个个宛若读天书一样的神情。 第二千一百一十七章 蚕丝好吃么 李落便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对牛弹琴了,尤其是呼察冬蝉还问了一句,桑蚕好不好吃!这东西没人吃过,至少李落不曾尝过味道。 但是,闲人却也有的是,就在呼察冬蝉问完桑蚕好不好吃之后,旁边路上有个骑马的仗剑游侠儿朗笑接话道:“桑蚕能吃,不过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的,要在蛹中没有孵化的时候吃,油炸火烤都可以,味道还算不错,不过切记有异味、发黑发红、有麻辣感的蚕蛹不要吃,那东西有毒,毒性虽说不算太烈,但也不舒服。” 呼察冬蝉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忙忙说道:“大……兄,咱们也找地尝尝怎么样?” 那游侠儿连忙嘘了一声,劝道:“姑娘,在这可千万别说油炸蚕蛹的话,在别处还好,但在桑海三珠,蚕被重视的程度可不比海里的珍珠弱到哪里去,如果在这里找油炸蚕蛹,嘿嘿,运气好不受人待见,运气不好被赶出波珠府也不在少数,当然了,如果垂涎那几只蚕王,被人打断手脚丢出去也不是没可能啊。” “那你在哪吃的?”呼察冬蝉孜孜不倦的追问道。 游侠儿脸色一变,呼察冬蝉可不会瞧人脸色,问话的声音不小,路上已经有人朝这边看了,呼察冬蝉只是馋,可还没吃,搭话的游侠儿可就不好说了。 “小点声!” “回头……” “若是有缘,回头我请姑娘好好尝尝。”游侠儿赶忙说道。呼察冬蝉听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白吃白喝都好,管他别人是不是心甘情愿呢。 诸将莞尔,稍解一路行来的几分烦闷。自从入桑海境,沿途所见种种皆无半点分归异域治下的苍凉,似乎与大甘治下之时并无二致,或者说还要更好些。李落诸人自然不会刻意与旁人谈起这些事,免得引人留意,虽说此刻大甘与草海没有战端,但是蒙厥鹰眼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已有风闻,而且也交上手了,很是了得,至少在李落看来远比卓城的罗网要难对付的多,说不好相柳儿会不会突发奇想,在桑海留下李落。 来的时候正是晌午,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走在桑树底下,风很清,带着徐徐沧海的气息,叫人心旷神怡。此去苏小楼的人不少,路上三三两两,有结伴的,也有独行的,亦有像李落这样看起来拖家带口的,有些是来谈生意,有些是游赏风景,不过更多的则是来苏小楼探访佳人,俗的求一亲芳泽,高雅的听一曲,谈论风月。 苏小楼这个地方,不管再高雅,在王侯权贵看来本就是个换了牌坊的青楼,外边点缀着桑海锦绣,不过是掩人耳目,内地里的东西还是那些个男盗女娼罢了,可怜那些个织女才女,数代经营,终究还是逃不过沦为玩物的结局,只能是在有人附庸风雅时讨得点好而已。不过自从易主草海,这苏小楼的日子倒是比以前更好了些,不见得这里的姑娘和织女多挣了几两银子,而是她们比以前更像人多些。这一点从桑田道上偶遇的织女眉宇间的浅笑便能察觉一二。李落和牧天狼诸将说实话,可没法子厚着脸皮要这些女子忧国忧民,谈什么国破山河在的悲伤,但是这些自在会否早有预谋,李落实有怀疑,当年的秀同之盟,苏小楼的墨卿只怕早与相柳儿有牵连,绝非只是恰逢其会这么简单,那个意图为其兄长报仇的蓝筱禾多半也只是个顶好的借口吧。当初李落推门前说过一句后会无期,不知道这次来苏小楼会不会见到这些故人,李落是真的以为自己应该不会有空到桑海一行,万万没料到竟然还就真的来了,事关谷梁泪,李落不得不来,若不来,委实有些放心不下。 洛桑山形如婉波的绸缎,近海处最高,此地一侧是连绵起伏的洛桑山,另外一侧就是断崖。断崖之下怪石嶙峋,险绝异乎寻常,潮起潮落,时常能卷起海水水沫如天上的云彩一般,是整个洛桑山风景最佳之处,享誉整个桑海。那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苏小楼数代经营,便给那处地方求了一个缘字,有缘者,不在乎权有多重,不在乎身家有多丰厚,只要有缘,自然就能去得。信这句话的人不少,当然也有不信这句话的,权钱之下,有时候也能买来缘分。只是可怜了那些为了这个缘字白白枉送了性命的织女才女,只有这样,才能有文人墨客写下让人肝肠寸断的凄美故事,给苏小楼镀上一层神秘美丽的色彩,久而久之,让人对苏小楼不敢轻视。 这个地方,的确是个神奇的地方,就连李落也不得不叹服,能有今时今日之名声,其中的艰难和权谋可不是几句诗歌和几篇文章就能写的清楚的。关于苏小楼,在枢密院至少有数尺厚的密卷记载,比起一般的王公大臣还要多,可想而知在这片桑树里隐藏的秘密该有多少。但是苏小楼大成,平心而论,还要算墨卿名声鹊起之后,当年在沉香河畔的三十三楼抚琴弹唱,卓城万人空巷,一曲之后,桑海墨卿的名字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连带着还有桑海的苏小楼。 方才说过苏小楼不是一座楼,而是许多楼汇集而成,就散布在这片数不清的桑林里。苏楼万千,但小楼只有一座,就在洛桑山那处最高地,而且并不是建在地面上,而是建在一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桑树上。这株桑树,只要踏进洛桑山,遇见没有雨雾的天气,不管多远都能看见这株桑树的树冠,高几近接天,其名扶桑树,生长于东海之滨,不是独木,而是由两颗巨大的桑树缠绕组成,有文人着墨,说这株扶桑树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这个太阳不是指真正的太阳,而是三足金乌,上古神话中帝俊与羲和的儿子。苏小楼的小楼就坐落在树冠之下。 第二千一百一十八章 农夫 树身之上,看日出日落,听潮起潮涨。 名扬天下的扶桑树,名扬天下的墨卿,造就了名扬天下的苏小楼。 别看呼察冬蝉对桑蚕丝这些不感兴趣,不过李落说起扶桑树的神话传说时倒听得津津有味,不是还要对这些上古神话评论一番,本就无从考证真假,呼察冬蝉非要辩论一二,着实让李落哭笑不得。 李落知道的不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是这一会工夫,旁边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一边跟着往扶桑树的方向去,一边听着李落说起关乎洛桑山和扶桑树的传说,一来嘛听着景,这二来万一有用呢,兴许就因为这个说不定能得那楼姑娘的青睐,做个入幕之宾,一亲芳泽。 李落初时并没有在意,只有那个游侠儿在一旁听,没曾想人越聚越多,李落本想闭口不说,岂料呼察冬蝉一个劲的催,让李落快些说。看着也听得入神的军中诸将,李落心中一动,不管是在北府还是草海骨雅都身处险境,难得有些许放松的时候,也就不再多想,将书上读来的关于扶桑树的诸般神话和上古异事娓娓道来,毕竟有过在云隐山连云寨中当教书先生的经历,深入浅出,可叫身旁这些人听得如痴如迷,好不痛快。 车马走的不慢,扶桑树已在近前,而此处的楼阁房舍也多了起来,户户门前皆有织锦,看着绣娘进进出出的忙碌,别有一番风韵。 不知道是谁人唱起了曲子: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桑树还没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新鲜润泽,桑树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枯黄,纷纷掉落,世上事,便如这男女情爱,由盛而衰,既是轮回,也是悲凉。 眼见离扶桑树越近,李落诸人缓步而行,在波珠府不乏枢密院的暗探和牧天狼暗部将士,不过此行李落掩人耳目,没有张扬,唯恐被草海鹰眼识破,倘若叫蒙厥鹰爪的人找上门来,脸上也甚是无光的很。 走着走着,忽然钱义在一旁拉了一下李落,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你看那边树下那个人,像不像?” 李落再看过去的时候,那桑树下已经空无一人,钱义口中所说那人已不知踪影了。 “像谁?” “尚黎。” 李落一愣,错愕的看着钱义:“没有看错?” 钱义思量再三,点点头:“很像,应该是极像,不过他看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李落怔怔出神,尚黎是当初中军骑下领将之一,曾执掌蛊雕营,当年随李落出使秀同,遭遇不测,便是那一次朱智惨死,尚黎也下落不明,李落连同中军骑袍泽都以为尚黎已经死在了草海铁骑手中,尸骨无存,在牧天狼贯南大营还有一座尚黎的衣冠冢,与军中弟兄为伴。说实话,李落已经很久没有去贯南大营的万坟冢祭拜过了,但每每想起,心中遗憾难消,而李落与相柳儿之间爱恨纠缠,这些因为两人而死的军中将士是李落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相柳儿也知道,若有一天四方平定,她和李落能促膝长谈,过后也只会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他没死?”李落喃喃自语。 “看看就知道了。”钱义眼中厉芒一闪,寒声说道。如果那人当真是尚黎,对那些客死异乡的袍泽弟兄而言,他就是一个叛徒,这口气钱义如何也咽不下去。 李落心中一伤,尚黎走或是留,也许有他的苦衷,不过不告而别,或者避而不见,总是有些不舒服。问问就问问吧,也算是给当年的事做个了断。李落倒没有想过要将尚黎怎样,木归塞投敌弃守立马关李落都能放下,尚黎只是中军骑一将,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刚巧路前有家酒楼,李落命迟立先和众人暂且歇脚,养精蓄锐,随即和钱义、冷冰、李缘夕和灵河四人绕道顺着钱义看见那人消失的路寻了过去。 进了小路,这片山林更显幽静,杂树不多,但树下的花草却不少,应季的野花漫山遍野很是好看,信步其中,除了花香,还有桑葚的味道,就连这空气中好似也飘着桑梓酒的香气。 树荫很翠,林深叶茂,不过好在这条路没有岔道,五人同行,步子看似不大,走的却很快。到了小路尽头,那里有开辟出来数亩方圆的一块空地,正中有一座木屋,不算大,不过看着很是结实牢固,都是就地取材,用了桑木建成的,与这四周的桑树相得益彰,颇有归隐山野的感觉。木屋前搭起来不少的架子,上面摆满了箩筐,里面有桑叶,还有正在吃桑叶发出沙沙声的蚕。院子有个篱笆,稀稀落落,不过数尺高,别说会武功的江湖高手,就连稚子孩童也能翻过去,简单随意的很,怕是也就能防个野鸡野兔什么的。 院子里有一个人,背对着李落五人正摆弄着箩筐里的蚕,像个再平常不过的农夫,一举一动很自然,不疾不徐,好像除了摆弄这些蚕之外也没了别的事要做,所以很不着急。 钱义一望之下,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呼喝,李落抬手轻轻将钱义拦了下来,定睛望着院子里那人的背影。那人没有察觉篱笆外有人,还在劳作,只是不谈辛苦,倒是兴之所至的样子。等了约莫一刻有余,那人转过身子,忽然看见篱笆外有人,吃了一惊,再一看,整个人就呆住了,手里拿着装桑叶的篮子也掉在了地上。 钱义一脸怒色,冷冰和李缘夕皆无表情,灵河甚是好奇,左右瞧瞧,不知道这个武功不算怎么高明的人和李落有什么渊源,而李落脸色如常,并没有憾色或者恨意,倒是有些故人重逢的喜意。 第二千一百一十九章 逃卒 过了许久,李落朗笑一声:“好久不见,怎么不让我进去喝一杯茶么?” 那人嘴角动了动,脸色惨白,血色半点也无,惨然一笑,眼中略有泪光,快步上前拉开篱笆做的简陋院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躬身一礼,道:“末将参见大将军,末将……” “哼,你有什么颜面自称末将?”钱义气急喝骂道,“你对得起战死沙场的那些兄弟还是我们为你立在贯南大营外的衣冠冢!” 那人脸色凄然,似有千言万语,到头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往地上一跪,涩声回道:“大将军,尚黎有愧于你,无颜面对大将军和军中弟兄,末将如今能还给大将军的就只有这条命,大将军若要取走,末将绝无二话。” 李落没有动,生受了这一礼,等尚黎说完之后才轻轻笑道:“自从你下落不明之后我们就多年未见,今日也算重逢,不用一来就说生死吧,哈哈。” 尚黎眼眶发红,嚅嗫半晌,也不知该怎么应答。不过如果是熟悉李落心性之人大概也能猜的出来李落此刻心里的想法,受尚黎一礼,过往恩怨就是有心化解的意思,孰是孰非,便看尚黎有没有真正背叛过牧天狼,如果没有,李落未必就要将尚黎如何。 “起来吧。”李落见尚黎跪在地上不起来,笑道,“数年不见,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莫不是还要我扶你起来?” 尚黎站起身来怔怔的看着李落,一时忘了请李落几人进屋。李落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木屋,笑问道:“屋中有人?” 尚黎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若是连命都舍得,一杯茶而已,随即诚颜一礼,让开院门,沉声说道:“大将军,请。” “多谢。”李落颔首回礼,当先进了院子。冷冰几人跟了进去,钱义擦肩而过时冷冷的瞥了尚黎一眼,丝毫不掩眼中的鄙视和怒色,哼了一声。尚黎默不做声,只是李落这一声多谢,到底还是生分了。 进了屋子,桑木做的桌椅板凳,一应诸物能简则简,算不上苦练修行,不过比起苦行僧也强不到哪里去。 尚黎请李落落座,李落也不客套,随意坐了下来,其余诸人都没有入座。尚黎沏好了茶,端了过来,五人里只有李落接了茶,剩下的俱都没有动,钱义能忍着没有将茶杯里的茶泼到尚黎脸上已实属不易。尚黎神色落寞,一言不发,忍受着钱义的怒视和旁人审视的目光。 李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桑茶?少见,味道果然清淡。” 尚黎答应了一声:“不知道合不合大将军的口味。” “哈哈,我有什么口味,就是山泉雨水也都一样喝的。”李落随口回了一句,让尚黎心中百感交集,当年与李落南征北战,同生共死就不说了,同甘共苦也是不少,一块干粮,一碗清水的日子都是寻常,在李落身上,何来什么口味之说呢。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钱义忍不住冷喝一声。 尚黎苦笑,道:“说什么?说的再多都改不了我是个逃卒的事实,错在我,大将军要打要杀,尚黎绝不求命!” “你还知道你是个逃卒!?那你知不知道当年秀同城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大将军险些也死在秀同城,还有朱智,”钱义面罩寒霜,厉声喝问,“有本事你去九泉之下找他去说!如果军中将士都如你这般自私自利,那这兵谁来当?这仗怎么打?国怎么守?” 尚黎猛地咳嗽起来,脸色阵青阵白,悔恨内疚遗憾,诸般情绪尽都聚齐了。 “归隐山野,好自在,你就没有想过没有大将军,没有牧天狼,你尚黎不过是一介凡夫,充其量就是个江湖客,不说大将军对你的知遇之恩,那些埋在地底尸骨都凉了的弟兄,我就不信没有人救过你的命!” 尚黎摇摇欲坠,心神恍惚,钱义这番话刺痛了尚黎埋在心底深处的软弱,如果只是做错了事,以大甘军法而论,无非就是斩立决,把这条命还给牧天狼就是了,但军中袍泽的恩义,多少次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兄,死了的,残废了的,一只手数的过来么?就算死后到了九泉之下,他尚黎又有什么颜面去到这些人跟前说一声对不住。 李落揉了揉眉心,摇了摇手,和声说道:“钱义,莫要多说了,他定是也有自己的苦衷……” “大将军,尚黎并无苦衷,我只是当了逃卒,再无颜面对大将军和昔日弟兄,唯有以死谢罪,到了地下我自己和他们说……”话还没有说完,尚黎往李落远处一闪,知道李落武功了得,冷冰和李缘夕更是军中有数的高手,怕他们出手阻拦,先行避开他们三人再自尽。木屋不大,尚黎这一闪身也只能挑挑拣拣,避开三人后碰巧离灵河最近。灵河是生面孔,尚黎不知道灵河武功高低,但剩下的几个人中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讨巧的,也就只能试试运气。这一试不要紧,其实就在李落安坐桌前一动不动,冷冰和李缘夕面无表情的时候,尚黎大约猜到这一次自己十有八九猜错了,而且大错特错,然后不等尚黎转过念头,他就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能看、能听、能想,但手脚躯体没有一样是自己的,就连舌头也浑然成了旁人的东西,喘气倒还凑合,说话千难万难。 灵河从尚黎身后探出头,顺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问:“他是瞧不起我的意思吗?” 李落莞尔,钱义眼皮一跳,冷冰战意暴涨,李缘夕也是忌惮的多看了这个李落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神秘高手一眼,这等手段神乎其技,不过怎么好像与飞鹏堡杀手施展的傀儡术有些相似,不是说他已经死在鹿野那伽北边了么? 尚黎恨不得当场死在这里,可惜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没有一处能动,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第二千一百二十章 学赌艺 李落摆了摆手,示意灵河暂且放过尚黎,和声说道:“当年之事发生以后,我派人遍寻秀同城也没有找到你的下落,我以为你死了,朱智的死算在草海头上,与你无关,过来坐吧,钱义恼你,你该知道缘由,我们一来你便要死,那我们又何苦相见?” 尚黎呆呆的看着李落,终了还是坐了下来,苦笑道:“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和这样的情形下与大将军相见。”说罢尚黎抬头看着钱义,涩声说道,“钱大哥……钱将军,我愧对大将军和牧天狼,但到今日我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将军和军中弟兄的事,天地为证,倘若我尚黎哪怕存过一丝一毫有毁我牧天狼的心思,就让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钱义冷哼一声,哂笑道:“进了牧天狼,还是中军骑,若是没有这点担当,你连自尽于大将军眼前的资格都没有。” 李落笑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太岁,一见我就是生生死死的,难道咱们好久不见,不能喝杯茶嘛。” 尚黎替大将军添了茶,垂手而坐,一会握紧,一会展开,数次之后,便连李落寒暄的问话也没有听见,直愣愣的说道:“大将军,当初在秀同城是墨卿姑娘救了我。” 李落点了点头,若是以前李落自然是猜不到,不过尚黎出现在苏小楼附近,如果这还猜不到,李落就不是那个名扬天下的定天王了。 李落只是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尚黎的脸色更加苍白,沉了沉气息,艰难说道:“当年发生的事她告诉我了。” “嗯?” “还有蓝姑娘。” “蓝筱禾?” “大将军还记得?” “记得。”李落笑了笑,“很难得的一位姑娘家,她也在这里吗?” “在。”尚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出声。李落见状笑道:“你怕我对她不利?” 尚黎心中一紧,连忙说道:“末将不敢。” “哈哈,你不必自称末将,还有蓝姑娘的事无须担忧,事情过去之后,我连她去了哪里都没有留意过,也不会刻意了结当年的恩怨,如果她不来寻仇,我不会将她怎样。” 尚黎稍稍松了一口气,李落言出必践,说了不会寻蓝筱禾的麻烦,当然就不会出尔反尔,前提是蓝筱禾莫要再来送死。 “当年秀同事了,我一路被人追杀,流落雁沉州小星山,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大将军与我们失散之后,草海突然反目,末将失手被擒,草海铁骑百般逼问,想从末将这里探听大将军和牧天狼的虚实,末将没有泄露过半句话,原以为难逃一死,岂料忽有一日末将被人带了出去,而牢门之外的人就是墨卿,后来我才知道是她向蒙厥拨汗求情,留我一命,但我真的不知道朱将军也被草海所擒,如果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逃命。”尚黎悔恨不已的说道,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刺入手掌心,鲜血直流。 “后来你知道了?”钱义冷然喝道。 尚黎摇了摇头,嘴角微颤:“从我当了逃兵那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敢打听昔日袍泽的事,朱智他……我也才是刚刚知道。” “你不但是逃兵,还是个懦夫,咱们牧天狼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的货色。”钱义气急骂道。 尚黎没有争辩,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当年草海反目,朱智被擒,被草海贼人斩杀于两军阵前,非但如此,他们还折辱大将军,让……让……”钱义终还是没说出口,眼中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将尚黎生吞活剥。 “草海铁骑让大将军跪在两军阵前,便饶朱智不死,大将军跪了,不过他们还是杀了朱智。”冷冰淡淡接道。 尚黎一怔,猛地抬头看着李落,脸色数变,凄然道:“大将军……”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如果没有看见你,这些话自不用说,不过既然见了你,倘若不让钱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心里也不痛快,逢年过节在你衣冠冢前扫墓焚香的军中将士一样不痛快,前日之因,今日之果,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样的路,有些事忘不掉,便也要将他们担起来。” “当初我为什么没有死……” “死不易,活更难,过往的事了,能放下便放下,我倒是好奇墨卿姑娘为什么要救你。” 尚黎定了定神,道:“大将军还记得当日在秀同时假借的身份?” 李落咦了一声,点点头道:“记得,赌徒。” “赌技登堂入室的高手,后来墨卿说起当初她想求大将军授她赌艺。” “确有此事。” “大将军回绝之后,她便心有芥蒂,不过和草海联手与此事无关,末将对赌术也略知一二,墨卿想学,这才救了末将一命。” “哈哈,峰回路转,原来是这样。”李落展颜一笑,“你的赌技在牧天狼无人能敌,就连嗜赌如七指擒纵也不是你的对手,当年我混迹秀同城的赌场,也不过只是习得你赌技的皮毛而已,不过已经足够用了。” 屋中几人皆是挑了挑眉头,没想到李落竟然还有这般能耐,当真是天赋异禀,难得的很。 尚黎也笑了,神情和缓几分,大不了以死谢罪,也没什么唯唯诺诺,吐气问道:“不知道这些年大将军的赌技是否大有精进?” 李落哈哈一笑,摇头回道:“多年没有再碰过了,早就生疏了。” “也是,大将军难得有空闲的时候。” 李落含笑不语,如果说赌,自己何尝不是时时在赌?不过赌的不是赌桌上的散碎银子,而是这个天下。 “墨卿姑娘救你,是让你教她赌艺?” “不错,尚黎贪生怕死,在秀同城答应了她,这些年在洛桑山一直授她赌技,除此之外就是养养蚕,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尚黎自嘲应道。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解问道:“桑海墨卿琴棋书画号称样样精通,为何对赌字一事这般执着?” 第二千一百二十一章 桑海墨卿 “末将问过她,她没说。”尚黎说完一顿,神色复杂的说,“一边是她的救命之恩,一边是她暗算大将军,这些年末将时时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只能像桑叶下的蚕,躲着日头,再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朗朗白日下。” 钱义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心中烦闷稍解了半分,看着眼前尚黎的模样,的确没了当年在中军骑时的意气风发,苍老不说,竟然有了与他这个年纪不相衬的暮气,可见这些年日子虽说过的清闲,只怕这心里未必有多舒畅。 “墨卿姑娘没有骗你,也是对你有心了,不过我不解她为什么要暗算我?只是因为蓝姑娘么?” 尚黎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李落洒然笑道:“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也无意揪着她和蓝姑娘不放,早些年或许见面如仇家,不过到了现在,大甘与草海议和,前些日子蒙厥拨汗相柳儿也没少在我面前晃悠,我不也是一样杀不了她么,这么说来,到底还是我负了战死沙场的弟兄。” “大将军……” “好了,茶喝过了,今日你我便当没有见过,你养你的蚕,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李落长身而起,正欲离去,脚步一顿,缓缓接道,“桑海现如今已经是草海的了,你自己当心,日后若得闲,也可以去贯南大营看看,远是远了些,就当是求个心安吧。” “大将军,我……” “茶不错,很合我的口味。”李落笑道。 尚黎愣愣的看着李落,不知道该说什么,钱义接了一句:“若你还念着往日情分,莫要泄露大将军的行踪。”说罢,钱义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还叫我一声钱大哥的话。” “钱大哥,我……” “婆婆妈妈。”钱义冷哼一声,跟着李落就要出门,忽然门前李落脚下一顿,冷冰扬了扬眉,轻咦一声,“有人找你?” 尚黎一愣,往门外望去,便看见一个人影兴冲冲的往木屋快步而来,一边走一边脆声叫道:“尚大哥,我终于学会了听音之术,今日和你一较高下,赢了之后你须得守诺听我的,要不然,哼。”声音很好听,还带着雀跃和亲昵,显见与尚黎关系匪浅,而那人竟也是个熟人。 李落神色复杂的回头看着尚黎,这可真是赶得巧了。说着话,那人推门而入,就像进自己家门一样,熟得很。巧笑嫣然,眉宇如画,卸了光鲜的一身素衣更添了来人的婀娜风情,便如那诗词里的话,扬眉凌众卿,笑看云起;收琴静小楼,闲听日归。 桑海墨卿,一如昨日。 墨卿莲步急促,额头微微见汗,脸颊染着红晕,格外动人,便这样莽莽撞撞的将李落一行堵在了屋子里。瞥见屋里有人,墨卿微显讶然,没看清屋子里的是谁,只当是过来串门的朋友,笑眼弯成了月牙,这个呆子终于也知道出去走走了吗。 “咦,尚大哥,你有客人呀?是谁?”墨卿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冷冰英武俊朗,灵河的光头也很乍眼,那个一头白发的姑娘好漂亮,妖异不似凡人,还有个相貌堂堂的浓眉汉子,怎地尚大哥的神色这么古怪,好像见了鬼一样,哼,且看我一会怎么赢他。咦?还有一个人,清秀似个读书郎,这是书读多了吗,年纪轻轻怎么就半鬓白发。墨卿先是看了李落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之后再看了一眼,终于觉得眼前的清秀男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落尴尬一笑,当年在秀同城自己略有乔装,再加上这些年东奔西走,面目与当年相较已有不同,着实老了不少,墨卿第一眼没认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墨卿姑娘,好久不见了。” 墨卿一怔,疑惑问道:“你是?” 李落想了想,凭着记忆,低吟道:“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 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 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鼙浅笑娇无奈。 有几句不记得了,最后一句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院香径独徘徊。我没有记错吧?班门弄斧,让墨卿姑娘见笑了。” 墨卿一愣,忽然脸色大变,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蓦然落地,被冷冰轻轻一扫,丢在桌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安静下来,原来是几只骰子。墨卿唇上血色尽失,惊骇欲绝的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男子,这才明白尚黎方才的神情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之后,他还是来了! 墨卿玉容惨白一片,娇躯微颤,一字一句的说道:“当年的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尚大哥无关,也与苏小楼无关,有什么事就冲我来!” 李落轻轻一笑,和声说道:“路过此地,见他乡故人,进来讨了一杯茶喝,这便要走了,不送。”说完之后,李落轻飘飘的出了屋门,一行人没有谁多看多说,就连钱义亦是如此。尚黎神色复杂的看着李落几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内疚的情绪,那股洒然骄傲的模样,自从离开牧天狼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尚黎呆呆的看着李落推开篱笆门,而后静静的看着一行人远远没入桑林背后,连靠着自己手臂依偎在身边的墨卿都忘记了。 木屋已经隐没在了桑林之中,李落神色如故,言谈也是如故,并没有因为与尚黎的重逢生出什么波澜,只是墨卿那句话让李落颇不是滋味,世上人众,多以为自己能担得起许多的因果,犹是那些有名有利之人,可惜总有人小看了因果,便如墨卿一般,以为她担得起设下圈套暗算李落的后果。自秀同城之后,墨卿消失了一段日子,直到草海南下,大甘朝廷疲于应付之际又再显露踪影。在墨卿失踪之后,李落没有刻意追寻她的下落,苏小楼却一直在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监视之下。 第二千一百二十二章 蚕丝大会 如果李落当真要寻仇,别说一个苏小楼,就是十个苏小楼也不能改变什么,墨卿毕竟不是相柳儿之辈。 出了林子,五人快步去了迟立几将歇脚的酒楼,酒楼里人来人往的不少,呼察冬蝉好打听,早就问出来了,原来也是赶巧,来的时候正是苏小楼一年一度的蚕丝大会,一般要持续半月之久,借洛桑山这块风水宝地,整个波珠府,乃至桑海的绣庄蚕商都会汇聚到这里,将自己最得意的蚕丝和织物拿出来一较高下,胜者有奖,败者有赠,除了斗巧的这些绣庄蚕商,大会之中也不乏远道而来的收取蚕丝绣织的商贾,当然要选最好的蚕丝和绣工,价钱嘛那就等喝上一杯桑梓酒之后再好好谈。如此一来,赢的人自然能名利双收,败的也没什么,长了世面不说,也能结识同道中人,互补盈缺,对大家伙都是好事。 蚕丝锦绣织物样样俱佳,自然少不了那些点缀了蚕丝锦绣的红袖婵娟,其中便有人身披各色锦绣示于人前,有花鸟虫鱼,但凡登台露面的莫不都是栩栩如生,争奇斗艳,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便是如此,洛桑山的蚕丝大会愈发兴盛起来,久而久之,这蚕丝大会上不单单只有蚕丝和锦绣织物,还有各种各样别的物件也都来借借蚕丝大会的余荫,展示一二,就连曲高和寡的海底珍珠也不例外,近些年也来洛桑山凑热闹。 有了蚕丝大会的洛桑山更热闹,名声更大,却很少有人知道蚕丝大会就是苏小楼数代经营的结果,相互扶持,说不上谁借了谁的力,但没了蚕丝大会的洛桑山还有苏小楼,没了苏小楼的洛桑山可是要大打折扣了。 这种从商经营之道很有远见,也颇有手段,一开始很难,那些绣庄蚕丝商人愿不愿意来,来了,规矩怎么定,定了规矩怎么守,都要耗费极大的心力财力,不过一旦成了气候,那就水到渠成,坐收渔利,再也不用在外奔波。单此一处,就知这几位苏小楼的历任掌柜绝非等闲之辈,大巧若拙,端可称得上是个人才,更何况还要守着那些苏楼和那一座小楼。 听酒楼里的行商旅人说起,今年的蚕丝大会失色不少,桑海易主,许多人都不敢来了,不过就算这样,桑田道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也不知道全盛的时候该有怎样的风光。 酒楼里有酒有菜,中规中矩,色香味都算上乘,价钱倒也不离谱,看来苏小楼为这蚕丝大会可没少花心思。呼察冬蝉随意要了几个小菜,尝了尝桑梓酒,没等李落回来就先自己吃喝起来,倒叫迟立好不尴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直到李落返回酒楼,迟立这才自在了些。 李落看了一眼鼓着腮帮子大吃大喝的呼察冬蝉,笑了笑,让店小二添了一双筷子,跟着呼察冬蝉吃了起来。走了一道,除了刚才在尚黎那里喝的一杯桑茶,这还没吃饭呢,肚子当真饿了。 迟立不着痕迹的左右打量了一眼,低声传音道:“大将军,与暗部弟兄联络上了,入山之前,夫人曾给军中将士留过信,不过进山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他们里里外外搜查过很多遍,还是没有发现线索。” 李落嗯了一声,问道:“仓央嘉禾外貌很引人注意,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没有,不过依仓央姑娘和夫人的武功,如果想避开耳目,易如反掌。” “那么玄机一定是在苏小楼身上。” “错不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件事苏小楼脱不了干系。”迟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年秀同一事军中诸将知之甚详,若非李落压着,就算与草海纷争正起,铲平一个苏小楼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粗就该一把火烧了这破地方。”呼察冬蝉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吐字不清,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但不说别的,这饭菜还是很香的。” 迟立啧了啧舌,这个时候也就呼察冬蝉敢这么没心没肺的当着李落的面信口开河。李落瞥了一眼呼察冬蝉,笑道:“慢点吃,这吃相,哎,太不文雅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呼察冬蝉一边吃一边瞪了钱义几人一眼,嘀咕道:“都是跟他们学的,一锅饭菜上来,但凡手脚慢点的连汤都剩不下。” 应峰一脸委屈的说道:“您这可就欺负人了啊,哪回吃饭不都是先替郡主盛好了,你吃饱喝足了我们才动筷子,最后一句倒是真的,剩下我们几个,手脚慢的,的确连汤都剩不下。” 李落看了看应峰,再瞧瞧呼察冬蝉,这怎么说也是应峰所言更可信些。瞧着李落怀疑的目光,呼察冬蝉嘿嘿一笑,道:“我也没说我是手脚慢的那个呀。” “军中诸将一视同仁,切莫有先后之说。”李落告诫了一句。 呼察冬蝉不吭声,应峰和钱义忙道:“大将军有所不知,这行军途中少粮的时候郡主从来都是最后才吃,只有粮食够的时候郡主才会和我们一起开个玩笑。” “嗯?”李落略显尴尬的瞧着呼察冬蝉,呼察冬蝉故意不看李落,轻哼一声,很是不满。 李落莞尔一笑,呼察冬蝉的性子用不着哄,片刻就好,日后对她再好些便是了。李落轻轻敲着桌子,思索该从何处入手探寻谷梁泪和仓央嘉禾的下落,此处毕竟不是大甘州境了,不好大张旗鼓行事,相柳儿远在骨雅未归,倘若李落表明身份,难说会不会让草海诸部生了异心,别的不说,眼下在草海除了相柳儿之外,想要李落命的人大有人在。 就在李落沉吟之际,忽然酒楼外有人快步走了进来,直直走到李落身前,盈盈一礼,脆声问道:“请问是李公子吗?” 李落抬头一看,是个穿着彩绣的女子,年纪在二十上下,亭亭玉立,嘴角含笑,便连眉梢也带着笑,稚气未消,颇似像个长不大的姑娘家。 第二千一百二十三章 落凤坡 李落心中一动,已然认出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当初跟在墨卿身边那个名唤小商的丫头,这些年不见,却也出落的这么落落大方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我是。” “我家夫人有请,公子可否移驾一见,夫人说了,她是女子之身,不方便抛头露面,得罪之处还请李公子见谅。”小商不卑不亢,但言语可亲,贸然相邀虽有些唐突,但也叫人说不出什么,比起当年带着李落去见墨卿时的刁蛮任性可是大有长进。 “敢问你家夫人尊姓大名?” 旁边有客看见小商,插话笑道:“小商姑娘的夫人就是苏小楼之主的如夫人啊,兄台好大的面子,竟然能得如夫人邀见,了得。” 牧天狼诸将面面相觑的看着面有得色的小商,苏小楼之主,这个,或许也是个厉害人物吧,只是李落的面子是大还是小,似乎一个苏小楼也不见得能衡量一二。 “原来是如夫人。”李落点了点头,这个如夫人李落早有耳闻,说起来与弃名楼还有些渊源,不过李落不曾有机会一睹真容,没想到自己刚到洛桑山,便叫人识破行迹,一声李公子,十有八九这苏小楼的如夫人已经知道了是大甘定天王大驾光临。 “你家夫人身在何处?” “我家夫人就在落凤坡,离扶桑树很近。”小商清脆应道。 落凤坡?李落心里一震,没想到除了余州的落凤坡,万里之外的洛桑山竟然也有个落凤坡,余州落凤坡,葬的是一朝公主,李落的姑姑,不知道洛桑山的落凤坡有什么典故,不过听在李落耳中,突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诸将沉默不语,此事必有蹊跷,李落此来洛桑山的行踪外人知道的并不多,而且一路没有张扬,进了桑海也是处处小心,没想到竟会被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如夫人认出来,难不成这苏小楼神通广大到了这等地步。 小商还在等着李落回话,没有催促,李落沉吟少顷,恐怕已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如果不是尚黎,那就只有墨卿了。钱义脸色阴沉,多半猜到是尚黎泄露了大将军的行止,哪怕泄露消息的是墨卿,尚黎也脱不了干系,数年不见,果然人心便也不是当初了。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笑道:“既是贵夫人相邀,不敢不从,带路吧。” “我在这里等公子。”迟立沉声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迟立自有担当,这洛桑山虽是苏小楼的地盘,但真要有了变故,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不过不能都去,外头须得有人照应,倘若生事,不至于被人一网打尽。 这次李落没有带太多人去,只有冷冰和灵河随行,李缘夕已先一步消失不见,除了李落三两人之外,竟然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妖异的白发女子何时不见了踪影。非是李落自傲,若和冷冰联手,除非是大军围困,若不然想要留住李落只怕不易。 小商带路,四个人往扶桑树的方向走去,顺着那条桑田道,尽头就是扶桑树所在的山丘,而落凤坡就在扶桑树左侧一处数丈高的山崖之下,果然离扶桑树不远,树冠遮天,竟然遮了半个落凤坡。 从远处看只觉扶桑树雄伟高大,到了近处一望震撼有过之而无不及,两根主干盘旋缠绕,拔地而起,单是树身就有十几丈高低,其上便是浓密至极的枝叶,而那座闻名天下的小楼就在树冠间时隐时现,形似珍珠流落凡尘,只是不知道要怎么上去,难不成还要人学这猿猴攀上树梢才能一窥小楼真容 相比扶桑树,这落凤坡就要寒酸的多,方圆不过五丈的一片空地,挨着山崖搭了一间草屋,不甚起眼。小商带着李落三人从边上一条小路走了过去,没有去到扶桑树下,一路上蹦蹦跳跳,和李落当年见到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小商却不认得身后的这位李公子就是秀同城中小姐不惜委身相见的那个精擅赌技的高手。 到了草屋前,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门前等候,满头银发,脸上却不见半根细纹,很难猜年纪是大是小,虽是初见,但李落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极了蜀州万楼城的唐家老祖,那个相貌酷肖唐糖,同样满头华发的世家泰斗。 这就是枢密院密文中苏小楼这一代的真正主人,如夫人。 这位如夫人脸色红润,端可称得上鹤发童颜,单说相貌,有一个墨卿,似乎算不得出众,姑且只说周正,但却极为端庄,自有一股墨卿身上不曾有过的渊峙气度,错眼间李落只以为眼前妇人才是真正的东海扶桑树。 如夫人轻轻一礼,和颜唤道:“贵客临门,老身有失远迎,请诸位贵客海涵。” “前辈言重了,晚辈得前辈邀见,已是抬爱,何须海涵之词。” “王爷日理万机,屈尊前来老身这山野寒舍,本是罪过,更不敢担王爷一声前辈。” 小商吃了一惊,回头瞅着李落,眨了眨眼。王爷?怎么又出来个王爷,是真王爷还是假王爷?小商的目光有些放肆,李落不觉如何,如夫人责备道:“小商,放肆!” 小商一惊,忙不倏让开几步,偷偷躲到一旁,不过一双眼珠子却还在李落身上打着转。 “小商不懂事,王爷莫怪。” 李落笑道:“多年不见,还有那时的性情,也是难得。” 小商呆了呆,看了如夫人一眼,小声问道:“你见过我呀?” 李落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笑道:“我答应的事,是否还要和小商姑娘拉钩才算。” 小商一怔,惊咦一声,这人面生的很,怎么知道自己平时的德性,怪哉。如夫人莞尔一笑,没有向小商解释李落来历,和声说道:“屋里窄小,今个风清气爽,王爷若是不嫌弃,就请在老身的小院里尝一尝洛桑山的桑茶和桑梓酒。” “叨扰了。”李落拱手一礼。如夫人向屋子里唤了一声:“墨卿,沏好茶就出来吧。 第二千一百二十四章 风水宝地 小商,你去帮墨卿把桌子搬出来。” “我去。”灵河淡淡说道。如夫人含笑看着这个光头的……姑娘还是男子,恕自个眼拙,倒是有些阴阳混杂之相,古怪。不过如夫人并没有阻拦,颔首笑道:“那就有劳了。” 灵河看了李落一眼,和小商进了屋子,少顷,几个人搬着桌椅走了出来,灵河脸色如常,便是说屋子里并无异常。再看墨卿,眼眶微红,好似哭过,低着头不看李落。 果然是她!李落心里还有一丝高兴,尚黎终究还是顾念旧情,定然是和墨卿有过争吵,惹哭了墨卿,真叫李落出了一口恶气。 不行,不能这么白白便宜了她!李落扫了墨卿一眼,摸了摸鼻尖故意问道:“墨卿姑娘怎么眼睛红了?” 墨卿看了李落一眼,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和尚黎有过争执?” 墨卿一愣,抬头吃惊的看着李落,并非是吃惊李落猜到自己和尚黎有过争吵,而是不知道李落为什么要这个时候问起来这个。如夫人也是一愣,有些不解其意。 李落哈哈一笑:“痛快!” 墨卿一滞,脸色涨红,险些又哭了。李落看墨卿又快落泪了,朗声笑道:“当年你与草海设下圈套要取我性命,要说我心里没有恨意那是骗人,今个能叫尚黎气哭你,也算是出了当年的一口恶气!” 墨卿瞠目结舌,形如石化般呆呆的看着李落,就是如夫人也没想到这个天纵惊艳的大甘定天王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哭笑不得,怔怔无语。冷冰还好,大约习惯了,只是灵河嘴角一颤,实在是不忍直视。 过了数息,如夫人才转过神,摇头苦笑:“王爷,你真的是出人意料啊,请坐。” “前辈请。” “两位也请坐吧,这位是剑宗的冷少侠吧,这位请恕老身眼拙,不认得王爷帐下高手。” “我叫灵河。”灵河漠然应了一句,见李落和冷冰都坐了下来,自己也占了一张椅子坐下,鼻口观心,不言不语。 “灵河?”如夫人自言自语,的确没有听说过,不过观其行至,又是个不出世的妖孽高手,这牧天狼高手层出不穷,难怪能抑制四方雄豪,连唐宋这样根深蒂固的世家豪族行事也都不敢太过张扬。 墨卿和小商站在如夫人身后,墨卿还没有从刚才李落突兀的言辞之中醒过神来,只是小商眼珠子转的极快,知道眼前这个王爷是谁了,难怪他认得我,他竟然还记得我!想着想着,小商俏脸一红,心里泛起一阵怪异的涟漪。 李落自然猜不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心中所想,茶没有动,酒也没有饮,静静的看着如夫人,既是相邀,岂会无因,看着如夫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多半是知道仓央嘉禾和谷梁泪的下落。 茶有些凉了,李落看着如夫人,如夫人看着桌上的茶杯,冷冰看着倒影在茶杯里的天空和闲云。 如夫人轻轻抿了一口李落滴水未沾的茶,刚要说话,忽然就听李落和声问道:“小楼里的天劫蚕已经破茧了吗?” 话音一出,墨卿脸色骤然一变,惊讶万分的看着李落,这可是苏小楼极少有人知道,可以说除了历代楼主,当世最多不过三个人知晓的秘密。那只天劫蚕是苏小楼的瑰宝,不夸张的说,苏小楼和洛桑山的风水有一半都系在那只天劫蚕身上。 天劫蚕乃是上古遗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与这株扶桑树相依为命,直到许多年前被苏小楼第一任掌柜发现之后,视若珍宝,将其小心饲养。此蚕神异,长近一尺,为黑白两色,比之寻常桑蚕要大出数倍有余,生性喜静,但极好雷声,只要逢雨天惊雷,此蚕必会从蛰伏的藏身处爬至扶桑树最顶端,不知道是否是吞吐雷电,炼化日月,直到后来有一任苏小楼掌柜无意中发现这只异蚕实则是为了保护这株扶桑树,担忧扶桑树有被雷击的危险,挺身而出,吞噬雷电,不叫天雷损扶桑树一分一毫,故起名天劫蚕。至于为什么,这倒不难揣测,天劫蚕除了扶桑树的桑叶,其余凡木桑叶一概不吃,倘若护不住这株扶桑树,岂非要活活饿死。 天劫蚕是上古通灵的六蚕种之一,如今还存世的恐怕就只剩下扶桑树上的这一只了。此蚕除了体型巨大,能吞噬雷电之外,也和别的桑蚕一样可以吐丝结茧。天劫蚕吐出来的丝名叫天劫丝,据说丝上暗含雷电之力,可破百邪,惊百鬼,水火不侵,刀剑不入,极是了得。当然了,究竟是不是真的李落也不知道,从未见过天劫丝织成的宝物,只是书上这么写,便当它是真。 天劫蚕还有一个异处,就是寻常桑蚕结茧产卵之后就会死去,等着来年蚕蛹孵化,新蚕出生,只不过已经不是去年的那只蚕了。不过天劫蚕结茧,睡过一个冬天之后会再醒过来,从结的茧中爬出来,而且醒来的那一天一定是来年春天第一场春雨的春雷响声之后,很是神异。所以天劫丝也不多,一年只结一个茧子,虽说是大点,但真要织成丝线也确实不多。 这是苏小楼的不传之秘,如果传扬出去,不止是江湖高手,到时候恐怕权贵豪族也都会聚到洛桑山,怀璧其罪,这璧若是太珍贵,到时候反倒烫手的很,到了那个时候,苏小楼只怕未必能保得住这只天劫蚕。 这是苏小楼最大的秘密,正是因为这只天劫蚕,才有今日的扶桑树,而扶桑树聚风纳水,才盘活了洛桑山。没了扶桑树,山还是山,树还是那些树,只是这山就不是洛桑山,最多不过是个靠海近的无名小山而已。 扶桑树所在之地,就是洛桑山沧龙息焰的龙脉所在。 人人都知道洛桑山蚕丝好、织女巧、才女秀,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这洛桑山还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地,名曰沧龙冠。 第二千一百二十五章 龙脉 沧龙虽说在上古异志中不算正神,但执掌整片海洋,辖下虾兵蟹将多不胜数,自有功德气量,不入封神正位,但比起一些所谓山岳河流湖泊的正神厉害的太多太多,和这位比起来,大甘四境中有些龙脉最多就算个小泥鳅。不过沧龙龙脉虽好,但有一个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方,那就是屈指可数的沧龙龙脉大都在海底。海底也有山有沟,自然也有龙脉,只不过和陆上不同,探海底的龙脉要根据水色深浅和潮流走向来判断,比起陆上难出千百倍,这门技法李落倒是听说还有流传,但已经很式微了,毕竟能在海底修建墓穴海葬,这种事就算大富大贵都不见得做得成。但是洛桑山是一处极为罕见的沧龙龙脉,龙脉因海而生,如无变故,也会没入深海,可是正巧在这里长了一株扶桑树,定住了龙脉,就好比是沧龙从海里探出脑袋,所以这个风水才称之为沧龙冠,扶桑树也是因为占据了整条龙脉气运最足的地方,才会长的这么雄壮不凡,而后引来天劫蚕委身相投,再返回来反哺扶桑树,诸般因果,这才造就了今时今日的洛桑山福地。 如果是一般的风水大师,估摸着只能看到洛桑山是块福地,只有真正的宗师才能看出洛桑山风水的不凡之处,已然胜过福地,是一处不折不扣的洞天秘境,只不过洛桑山的洞天不在天上,而在地底。汇聚沧龙气运,出海为冠,纳珠于怀,名为沧龙冠,那颗龙珠就在地底,如果按照这个风水来看,应该就在这株扶桑树的正下方! 这个风水局是有人告诉李落的,而且这个人也进去过,正是因为进去过,才得知了苏小楼天劫蚕和扶桑树的秘密。鼠王任远衫,为报李落知遇之恩,将自己的命丢在不知道哪个名山大川的盗墓高手,正是他告诉过李落关于洛桑山风水的秘密。 多年前任远衫看出洛桑山中的龙脉地势,进山一观,猜测龙穴之中极有可能会有古墓,随即潜入地底,果然在扶桑树下百丈的地底发现了一座宫殿,只不过不太像墓穴,有点像什么邪派修筑的祭坛。任远衫没有进去太深,粗略看了看,有些壁画上记载了头顶那株扶桑树和天劫蚕的传说,再加上任远衫勘查风水地势的本事,相互印证,很快就猜到了这桩秘闻,只是和李落交代的事没有关系,所以任远衫也就没有细查。不过沧龙冠少见,又孕育出异宝,所以任远衫在交给李落的书信里多写了几句。宝贝自然谁都喜欢,尤其还是天劫丝这种异宝,任远衫还以为说不定李落会感兴趣,谁曾想李落也就只是看过而已,这封密信连枢密院都没送,早被李落烧掉了。 当李落说出天劫蚕的时候,如夫人的脸色变了,虽然神色镇静,但眼中的惊骇和忌惮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如夫人心里想的,如果李落连天劫蚕都知道,那么恐怕苏小楼中已经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秘密了。 小商一脸茫然,不知道天劫蚕是个什么东西,就见那个清秀王爷问了一句,自家小姐夫人都愣在当场。奇怪,从小就在洛桑山长大,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只什么天劫蚕呢。 如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厉害的下马威,果然还是小看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定天王。就在如夫人心念电转,盘算着能否保得住天劫蚕,李落对苏小楼还知道多少的时候,李落微微一笑,问道:“夫人去过卓城弃名楼?” 如夫人心中微动,看着目光清朗如镜的李落,恍然大悟,从方才开始,自己凭借洛桑山苏小楼和她们的行踪借势,欲图压制定天王这三个字的打算,在李落说出天劫蚕之后就已经分崩离析,再也难以成势,言语的主动权也交给了对面年纪轻轻的大甘皇子,要不然眼下开口问话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如夫人暗自苦笑,人的名树的影,大甘定天王果然名不虚传,刚才已经乱了阵脚,这会若是再强撑着回去,只会惹人笑话,恐怕在他心里这座苏小楼也要难登大雅了。 “正是,当年老身前往卓城,本想与王爷一见,负荆请罪,岂料适逢王爷不在卓城,老身才得缘与尊夫人见过一面。”如夫人和声应道,神色亲和,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定下了心神。 李落暗赞一声,的确难得,至少此刻站在后面的墨卿脸色还是有些僵硬。 “夫人能想办法找来章泽柳章兄传话,这手段也不简单呐。” “雕虫小技,让王爷见笑了。”如夫人微微一笑,宾主齐欢,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小楼和弃名楼有多深的交情呢。“当年秀同城的事发生之后,小卿回来告诉老身,老身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卓城,原想王爷若有什么好歹,就拿老身这条性命来祭拜王爷,谁曾想也没见到王爷,这些年过去了,王爷对苏小楼并没有丝毫迁怒之意,老身很是不解,今日王爷屈尊移驾而来,老身厚颜,想问一问王爷为何要放过苏小楼。” 李落笑了笑,如夫人口中的马不停蹄到底真相如何,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如果李落那天死在秀同城,多半也没有如夫人后来的马不停蹄,不过有件事倒是真的,如夫人只身前来卓城,的确有把命留在卓城的念头,不过可惜了,没见到李落,弃名楼中也没有人取她性命,就这么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去了桑海。 如夫人见李落笑而不语,苦笑道:“不怕王爷笑话,这件事藏在老身心中好几年了,如鲠在喉,如果不问,老身当真是心神不宁,哪怕是王爷要老身赔命都好。” “夫人,当年的事错在我,和夫人没有关系,王爷要报仇也应该找墨卿才是。”墨卿急急插言道。 如夫人轻轻一笑,看着面前的李落。 第二千一百二十六章 避雷衣 道:“这句话别人或许信,怎么骗得过王爷。”墨卿还要再说,如夫人扬手打断,歉然接道,“当初小卿卷入秀同城的风波,是老身的主意,在小卿去往秀同城之前,老身就先一步与蒙厥拨汗有过私交,后来筱禾的事虽为真,但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李落吸了一口气,要说这如夫人磊落,这话说的的确有点晚了,如果是大甘与草海议和之前说,信不信大甘朝廷会派兵毁了整座洛桑山,但是话说回来,人家如夫人也去过卓城了,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是没见到李落罢了。至于现在才说,如果李落还记仇,那这杀还是不杀就需得斟酌斟酌,现在的桑海已经不是大甘的桑海了。 “夫人是甘人?” “是。” “其实我也有一事想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会投靠草海?除了当年秀同城那件事之外,这些年夫人的苏小楼为草海,应该说为相柳儿送出去了不少大甘密报,夫人就这么讨厌大甘?还是说在夫人眼中,相柳儿和草海才是这座天下真正的主人?在我之前,更远些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苏小楼是不是已经和草海有了交易?” 如夫人沉默片刻,坦然回道:“大甘朝廷什么样子,老身想王爷知道的一清二楚,老身的确是想攀上蒙厥拨汗,换取苏小楼百年安稳,这些年里王爷在苏小楼布下的暗探耳目不少,老身也都知道,当年之事老身理亏,王爷网开一面,没有对苏小楼怎样,所以在洛桑山王爷的人老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有危险,老身也会鼎力相助,就算是答谢王爷的不杀之恩,只是老身没有料到王爷竟然连天劫蚕都知道,看来老身还是低估了王爷的本领。” 李落笑了笑,如夫人对大甘密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只是留了日后相见的一丝余地,不曾把事情做的太绝,但也改不了苏小楼通敌的罪过。 “老身也一样想知道王爷为何会留任苏小楼至今?” 李落展颜笑道:“夫人不必多虑,当年我不曾将苏小楼怎样,今时今日桑海已是草海治下,我更加不会将苏小楼如何,倒是夫人相邀,确是出人意料,敢问夫人今日相见,只是为了了结当年的恩怨吗?” 如夫人看着李落,似是在分辨李落所说是真是假,片刻之后和声接道:“了结往日恩怨确为其一。” “愿闻其详。” “不管怎么说,王爷当年手下留情,老身都是欠了王爷的一条命,今日相见也了却了当年在卓城没有见到王爷的缺憾,无论日后如何,王爷总归给了苏小楼这些年里的平平安安,老身无以为报,奉上此物,以谢王爷的不杀之恩。”说话间,墨卿从怀中取出一物,拿在手里不过巴掌大小,展开之后却是一件形似内甲的衣物,银织流光,纵然是在朗日照下也显露出缕缕如电光一般的流彩,极是绚丽,“这是用天劫丝织成的避雷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老身赠予王爷,固然及不上我苏小楼上下千余人的性命,但聊胜于无,望王爷收下。”如夫人诚颜说道,说完之后微微一叹,怅然接道,“原本老身以为奉上这件异宝也能算苏小楼的诚意,呵呵,哪想到王爷竟然早就知道了天劫蚕的事,这个时候再拿出来这件避雷衣,说实话老身也是汗颜,王爷若是心仪天劫丝异宝,恐怕也不会容苏小楼到现在了。” “我知道天劫蚕的确是在大甘将桑海割地给草海之前,士不能守土,早晚有什么分别?天劫蚕神异,但也只因为扶桑树而生,我若贪图天劫蚕,难道还要把扶桑树搬回卓城?就算扶桑树搬得回去,那洛桑山呢?更不要说这条沧龙龙脉了。”李落慨然应道,没有在意如夫人和墨卿眼中的震惊之色,李落说出天劫蚕就已经很叫人吃惊了,可是两个人却万万没有想到李落知道的还远不及此,“这等天生地长的上古奇珍,我若图之,德不配位,多半是会遭天谴的,索性只当作不知道更好些。” 如夫人半晌无语,沉默良久,起身一礼,缓缓说道:“苏小楼果然不该度量王爷的气量,老身在这里向王爷赔罪了。” 李落起身回了一礼,和颜回道:“我受夫人一礼,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今后苏小楼如何就轮不到我操心了,自有相柳儿操心,苏小楼经营百年也不容易,盼夫人莫要忘了历代苏小楼之主的心愿,将苏小楼传承下去。” “老身痴长,尊王爷教诲。”如夫人应是,只是这眼里的忌惮却似更深了,“这件避雷衣还请王爷收下,今日之前,老身确确实实舍不得这件避雷衣,今日之后,王爷若不收,恐怕老身的心里再也没有片刻安宁了。” “哈哈,夫人不必如此,若是送我,倒还不如送给蒙厥拨汗呢。” 如夫人赧然回道:“她已经有一件了。” 李落一怔,哈哈大笑道:“倒是知道了件秘闻,倘若下次与她翻脸,也须得记着她有这件刀枪不入的宝甲。” “那就只能砍脑袋了。”冷冰冷冷接道。 如夫人和墨卿两人吃惊的看着李落和冷冰,几近石化,这些人,果然不能用常理度量。 李落莞尔,这话若是传到相柳儿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顿埋怨。“异宝虽好,有缘人得之,我不是苏小楼的有缘人,夫人请收回去吧。”李落没有接过避雷衣,和声问道,“这是其一,夫人的其二是什么?” 如夫人略显落寞的叹了一口气,让墨卿将避雷衣收起来,和李落各自落座后轻轻说道:“这其二是关于墨卿。” “墨卿姑娘?夫人是说尚黎?” “正是,小女墨卿,哎,执念太深,身世是这样,在情字上也是这样,不瞒王爷说,小女喜欢尚黎,在老身看来他也对小女有情,可是这些年过去了。 第二千一百二十七章 情为何物 王爷一直是他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小卿再是痴情,他也不会与小女走的太近了,老身厚颜,想请王爷相助,解了他心里的结。老身知道这件事强人所难,可以说有些厚颜无耻,尤其是这些年苏小楼的所作所为,但老身实在不忍小卿为情所困,今日之前老身本不敢有这个念头,可是当小卿告诉老身王爷与尚公子相见的事之后,老身才萌生这个念头,不知道王爷可否应允。”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夫人此言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如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墨卿,眼中满是宠溺,轻轻拉住墨卿的手,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老身也就只能当这个厚颜无耻之人,还望王爷怜悯。老身担保,小卿与尚公子之间没有掺杂半点苏小楼和大甘之间的恩怨,无论是什么后果,只要老身担得起,老身愿意一肩承担,绝不推诿。若是王爷不愿,就当老身没说过,他们的心结日后再寻机缘,只当是她命里的劫难吧。” 如夫人说的斩钉截铁,其心至诚,没有掺杂阴谋算计,眼下看来的的确确是疼惜着墨卿,这才将身段放的这么低,祈求李落相助。 李落刚要说话,忽然就听不远处有人快步掠了过来,六人抬眼望去,墨卿一滞,有喜有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尚黎。尚黎走的很快,只是脸色很阴郁,到了落凤坡前看也没看墨卿一眼,直直走到李落身边,拜倒在地,沉声说道:“末将尚黎参见大将军。” 李落一愣,脑子有点没转过弯来,就见尚黎跪拜一礼之后,不等李落回话,就径自起身站在李落身后,一只手紧紧握住腰间长刀刀柄,冷漠的看着对面的如夫人和墨卿。 墨卿俏脸血色尽失,身子摇摇欲坠的望着尚黎,眼中凄苦,泪珠欲滴,如夫人也是一怔,一时间乱了手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商看着剑拔弩张、怒目而视的尚黎,大概明白了尚黎的意思,气恼墨卿将李落的行踪泄露给了夫人,这是要反目成仇的意思了。 “尚大哥,你干嘛呀!”小商很不高兴,有些着急的说,“小姐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么对小姐!” 尚黎冷冷回道:“当年我就该死,苟活多年,这条命是墨姑娘所救,出了桑海,我把这条命还给苏小楼。”掷地有声,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墨卿娇躯轻颤,悲苦伤心,诸般情绪一一涌上心头,如果不是小商在旁扶着已经站不住了。李落也愣住了,儿女情长的事李落一向都不怎么擅长,眼前一幕着实让李落很为难。尚黎自是恼了墨卿,言下之意倘若苏小楼要对李落不利,那么拼了这条命也要将李落平安送出桑海,至于与墨卿的过往恩怨,一命抵之。 以如夫人的城府一样不知所措,没有料到尚黎对李落和牧天狼感情如此之深,纵然与墨卿相处数年,依旧割舍不下往日的情分。如夫人心中暗叹,小看了尚黎,小看了李落,也高估了墨卿,或许正是因为尚黎重情重义,才叫墨卿这样的奇女子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但男女之情不也正是如此,别处如此,当年苏小楼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里不也同样如此么。 “尚公子,小卿将王爷行踪告诉老身,不是要老身做什么,为的只是你……” “夫人不必多言,我只是一介武夫,当不得墨卿姑娘如此厚爱,尚某虽是我牧天狼一卒,但也知道堂堂正正几个字,若大将军不在,尚某尚且能偷生一时,大将军若在,尚某不能坏了大将军和牧天狼的名声,倘若如此,尚某怎能厚颜称之为人!” “尚黎,你,此事亦可从长计议……” “大将军无须劝末将,末将心意已决,大将军若有责罚,末将自当领受,但还望大将军给末将一次机会,如果牧天狼不能容末将,末将知道该怎么做。” 灵河听罢眉头一皱,怎么,还要当着自己面自杀不成,真当我堂堂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是泥捏的不成。 墨卿伤心欲绝,尚黎决绝,这倒叫李落和如夫人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夫人更没想到尚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弄巧成拙,眼下情形就算李落开口恐怕也未必能挽回尚黎的决心,万一再有点波折,说不定墨卿就要抱憾终生了。 李落虽不解男女之情,但也知道眼下再劝已是于事无补,说的多了反而让尚黎以为李落对他已经失望,说不得真会以死明志,而这一次,多半不会当着李落和灵河的面前。 此刻落凤坡前凄苦伶仃,尚黎这一番说辞不但乱了如夫人的方寸,也搅了李落的算计,再留在这里似乎没什么用处了,李落随即起身告辞离去。如夫人没有留,心思都在墨卿身上,虽还算不上六神无主,但也觉棘手为难,只是向李落说了一声,定然不会将李落的行踪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李落笑而不语,淡淡道了一声谢,如果如夫人将李落的行踪泄露出去惹来祸事,到时候就不是牧天狼来找苏小楼的麻烦,相柳儿第一个容不下苏小楼。 来时三个人,去时四个人,尚黎目不斜视,随李落快步离开,便将墨卿低低的呼唤声也置若罔闻。只是李落和冷冰瞧的真切,尚黎虽说面无表情,但是微微发抖的手自也在说他并非对墨卿全然无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何物?我怎知道!李落摇摇头,该劝还是要劝的,不过不是现在。 出了落凤坡,李落放缓脚步,和声问道:“尚黎,你真要随我回去?” 尚黎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回去!” “那就走吧。”李落轻轻一笑,再无言语,几人往酒楼而去。冷冰拍了拍尚黎肩膀,没有说话,尚黎心中一热,能叫冷漠的天子剑拍拍肩膀,至少在冷冰心里,自己没有叫他失望。 第二千一百二十八章 背后的人 进了酒楼,迟立诸将都在,见到跟在李落身后的尚黎只有讶色,没有吃惊,自然是钱义已将在此地遇见尚黎的事说了出来。诸将多是好奇,或有不解,但是若说憎恶厌烦着实不多。尚黎百感交集,只能默默的跟在李落身后,一言不发。 李落大致将方才的事略略说了说,诸将再看尚黎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不过呼察冬蝉的赞许明显别有用意,数年不见,竟然能拐了人家苏小楼的宝贝墨卿,这倒是稀罕,不过这墨卿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赶明去瞧瞧人家姑娘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李落扫了一眼呼察冬蝉,不用问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岔开话题,叫人去找几间客房先住下,方才尚黎这一番变故,虽说打断了李落的谋算,不过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墨卿的软肋在了李落手中,也打乱了如夫人的如意算盘,之后行事多少也该有了顾虑。 往年的蚕丝大会想在离扶桑树这么近的地方寻几间客房不容易的很,不过今年不同,来的人比往年少得多,不过就算这样钱义几将还是跑了好几处地方,终于找了一家稍微偏僻些的小客栈住了下来。众人一住进去,这家客栈也客满了,掌柜高兴的不得了,送了李落三坛桑梓酒,钱义本想付银子,一回头,呼察冬蝉早抱着酒坛子兴冲冲的上楼了。 众人安顿下来之后聚在李落房中商议,呼察冬蝉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不用说,一定是已经偷偷尝了桑梓酒,看她进门前急急忙忙的舔嘴唇就知道,李落只当作没看见,酒已经验过了,没有毒,也没有迷药或是其他的什么追魂香之类的异物,只是寻常的桑梓酒。 迟立在听李落说完之后,也觉得这位苏小楼的如夫人话应该没有说完,除了其一其二,应该还有其三。 “你说苏小楼会不会把大将军的行踪泄露给草海守军知道?”呼察冬蝉偷喝酒之后心虚了不少,正颜虚心的琢磨起眼前局面来,要是依着平时,只要有李落的时候,堂堂牧蝉郡主一向是懒得动脑子的。 迟立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应该不会,如果大将军出了事,今后蒙厥拨汗只怕容不下苏小楼,而且就算说出去草海守军也未必会将我们怎么样,得不偿失,苏小楼并非无智之流,在没有定数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话刚说完,迟立和李落同时心中一动,相视一眼,彼此心中皆有同一个猜测,如果苏小楼没有与草海事先有过约定,倘若还要对李落一行不利或生出异心,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苏小楼背后有别的人。 李落沉吟不语,苏小楼这潭水深不见底,除了大甘和草海,如果还有别人,会否就是渊雪或者天火呢。诸将纷纷猜测,一时没有定论,李落倒也不急,过了今晚,想来还会再见到那位如夫人。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清晨就有人登门求见。李落所在的这家客栈在桑林之中,离桑田道有些距离,远远能听见桑田道传来的车马声音和人来人往交谈说话的声音,不过这里还算清静,除了些不喜吵闹的商旅之外没有旁人。一大早天色刚亮不久,如夫人便登门求见,一身素衣,不甚起眼,走在外头也没有多少人认得出来这名老妇就是苏小楼的当家掌柜。 如夫人邀了李落去客栈外的桑林走走,李落没有推辞,淡然应下,亦没有带人在身边,就和如夫人两人出了客栈,往桑林深处缓步而去。墨卿没有来,想必不知道怎么面对尚黎,再看如夫人,脸色困倦,看起来这一夜睡的也不安稳。 “墨卿这孩子虽然不是老身亲生女儿,但老身一向视如己出,也是个苦命人,哎,老身时常想,如果不是老身将她带来苏小楼,也许她早就嫁人,然后平平安安走完这一生。” “平平安安也是平平淡淡,墨卿姑娘既然有这个缘分,当然也是她的运气,孰好孰坏,如果只看眼下,应该还是好多过坏,夫人又何须这般介怀。” “话虽如此,可是将她卷进这样的纷争之中,总不是一个女儿家该担的。” “我有一事相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爷客气了,请说吧。” “墨卿姑娘执意习得赌术,不知道这件事和她的身世有没有关系?” “呵呵,以王爷的才智,老身如果说没有,只会让王爷笑话,的确和她的身世有关。” “墨是她的本姓?” “是。” “那她和贡州梨园墨家庄有什么关系么?” 如夫人一震,吃惊的看着李落,惊疑问道:“王爷如何得知?”这便是承认了墨卿的出身来历,的确是贡州金波府梨园墨家庄出身。 “哦,果然是她。”李落轻轻一笑,道,“墨卿姑娘对赌执迷,但从未听说她好赌,既然不好赌,却又对赌术痴迷,那自然和赌有什么关系,这世上墨姓本就少见,再加上一个赌字,稍加留心,自然能知道当年发生在金波府的那桩旧案。贡州出产许多进贡卓城的贡品,而金波府的贡梨就是其中之一,在金波府向卓城上贡的梨园世家有三个,一个姓张,一个姓胡,一个就是墨姓,而这其中最上等的就是墨家的贡梨,从来都是要送进宫里去的。不过十几年前,听说墨家出了个好赌的家主,送完贡梨之后在卓城与人赌斗,不但输的倾家荡产,还把墨家经营了许多年的墨家梨园也输给了别人,自从那之后,墨家梨园易主,金波府再也没有墨家立足之地,墨家离开金波府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如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老身就不用再废话称赞王爷耳目通灵了,的确是这样,墨子枫输掉了梨园,回去贡州之后债主就追上门来,将墨家扫地出门,墨家老太爷被活活气死,在金波府风头一时无二的墨家变成了丧家之犬。 第二千一百二十九章 她的执念 没有人顾念旧情帮上一把,反而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墨家没了容身之地,黯然离开金波府,府中那些供奉下人也都一哄而散,万贯家财到了最后连一架马车都雇不起,最后在汨罗江墨子枫先是吊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然后抱着还是个孩子的墨卿跳江自杀,天可怜见,小卿被个渔夫救了起来,若是个好人家也算她命不该绝,岂料这个渔夫也是个嗜赌之人,要说人不算坏,但就是嗜赌如命,赌完了所有能赌的东西,最后竟然把小卿卖给了人贩,换了五钱银子,再之后小卿颠沛流离,受尽了世间百苦,等老身替她赎身已经是五六年以后的事了,王爷想想,那么小的孩子,吃尽了多少苦头啊。” 李落没有应声,如夫人说的确有其事,但她只说了其一,或者说只知道其一。当年在金波府墨家风头一时无二,能将贡品送入皇宫内苑那是天大的荣耀,等闲一府知府都不敢轻视,但是李落却知道如果仅凭这些贡品,墨家决计当不成鼎食之家。内务府采办贡品,一向层层克扣,到了商家手里剩不了多少,能落个好名声,但如果当真奉公守法,也就不过是个殷实人家,而当年的墨家在金波府差不多可以横行无忌,所以这家财万贯实则另有来路,要不然也不会在家破之后没有人帮上一把,就算世态炎凉,但总归不见得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如夫人没有说,李落也就没有提当年墨家的事,这桩旧案在枢密院有记载,除了当年债主的手段令人不齿之外,是不是犯法还真不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树大招风,当年的墨子枫实则太招摇了,物极必反,终究落得这般下场。 “墨卿姑娘苦习赌术,就是为了替墨家报仇?” “是,这也是她的执念。” “她的赌注是什么?” “什么?”如夫人没听明白李落的意思。李落停步,看着如夫人和声说道:“既然墨卿姑娘要学赌术以报墨家深仇,想来应该知道当年卓城那场赌局背后的人是谁,她要赌,须得拿出那个人看得上眼的赌注才行,要不然就算墨卿姑娘赌术再怎么出神入化,没有人应这场赌局,墨家的仇又如何能报呢。” “苏小楼虽是小门小院,但也有些余财。” 李落摇摇头,道:“钱财未必行得通。” “奇珍异宝苏小楼也有些。” “或许可行,但如果那人家底不弱,亦有权势,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想办法弄来就好,未必一定要应这场赌局。” 如夫人思量片刻,沉声说道:“苏小楼还有避雷衣。” 李落轻轻一笑,摇摇头道:“如果墨卿姑娘拿出避雷衣,他就更不敢赌了,输了是输,赢了也是输,一件避雷衣说不定还会给他惹上祸事。” 如夫人双目微微一凝,道:“王爷知道当年那场赌局的始末?” “知道些。”李落没有隐瞒,直言不讳。 “那依王爷之见,什么才能成为这场赌局的赌注?” 李落看着如夫人淡淡说道:“这个赌注夫人早就知道了,何必问我。” “不行!”如夫人断喝一声,气息急促,胸口一阵起伏,扭头看着桑林深处。 这世上还有比墨卿其人更好的赌注么。 “夫人的苏小楼丝丝络络遍布天下,如果要报仇,大可以用别的办法,墨卿姑娘何必执着于赌这个字呢,本来就是错,再用一个错的方法去扭转当年的一件错事,只会错的更多,墨卿姑娘就不怕回不了头么?” “老身也这样劝过,可是她不听,而且当年那场赌局,其实不全是别人的错,小卿的生父也有错,如果不是他贪心嗜赌,也不会落到最后家破人亡的结局,所以墨家败在赌,小卿就要从赌上再赢回来,这孩子,哎,陷的太深了。” “夫人告诉我这些,不知道有何用意,是要我帮墨家复仇么?” “如果是王爷的话,这件事难么?” “不难。”李落平声回道。 如夫人叹息一声,有人苦心谋划半生做不到的事,而在有人眼里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小卿连苏小楼的手都不愿意借用,更何况是王爷呢,我告诉王爷这些,就是想请王爷相助,让尚公子劝说小卿,现如今,她也就只能听得进去尚公子的话了。”说完之后如夫人微微一顿,接道,“老身无以为报,可以用一个人的下落来换取王爷出手相助。” “谁的下落?”李落心中微微一紧,终于到水落石出的时候。 “当年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 李落扬了扬眉,竟是柔月,并非仓央嘉禾或是谷梁泪,出乎李落的意料。 “如果当年草海联军南下,与大甘划江而治,苏小楼水涨船高,或许不用这么麻烦,单凭老身就能帮墨家报仇,谁知最后草海竟会和大甘议和,老身始料未及,诸般打算都落了空,可悲可叹。” 李落看着这个不显老态的老妇,心里不知道是恨是敬,恨是她通敌,敬是她经营苏小楼,乃至波珠府,的的确确做了不少好事。苏小楼通敌,送给草海的多数密报都无伤大雅,并没有动摇大甘根基,实则依苏小楼那些才女的手段,让有些人掏心窝都不在话下,而且枢密院能容苏小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杨柳烟通过苏小楼向草海传了真真假假不少的消息,有些是混淆视听,有些干脆就是圈套,所以苏小楼虽然通敌,但也是一把双刃剑,伤人还是伤己,就看谁的手段高明。 这次见过如夫人之后,李落隐隐猜到这个苏小楼的掌柜十有八九早就知道送出去的消息有些是假的,而且还是来自枢密院和牧天狼,即便如此,苏小楼还是照旧该送的就送,该传的就传。如果是一年前,李落只会以为苏小楼意图在草海与大甘之间浑水摸鱼,而现在,李落却怀疑苏小楼背后的人根本就不是草海。 第二千一百三十章 她在哪 而是别人,如同卓城的雨花阁。 但是这个疑问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如果说了,要么是李落杀了如夫人,要么是如夫人要杀李落,不会有第三种结果。 “尚黎去劝,只有一种可能,让他留下。” 如夫人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有尚公子留在苏小楼,留在小卿的身边,才能打消她心中的执念。” “如果我现在告诉尚黎,夫人以为我做的事,与墨卿姑娘不顾尚黎劝阻将我的行踪泄露给苏小楼知晓的行径有什么分别?在尚黎看来,墨卿背叛了他,而我去说这件事,虽说不是背叛他,但难免不会想会不会是我和牧天狼容不得他,到时候会怎样,夫人可敢断言?” “但是尚公子对小卿并非无情,相信王爷也看得出来。” “不错,尚黎的确对墨卿姑娘有情,若不然,也不会在洛桑山当一个桑农。” “不知王爷有何妙计?或者王爷可愿意帮老身这个忙么?” 李落看着如夫人没有说话,如夫人心念一转,诚颜回道:“直到今时今日,老身也都怀着用柔月的下落换取王爷相助,便到刚才,老身也还有这样的心思,不过王爷真的和老身不是一类人,就算王爷不愿相助老身,老身也会将柔月的下落告诉王爷,王爷没有收避雷衣,这就当是老身还王爷当年网开一面的恩情。” “哦,她在哪里?” 如夫人一指地下,沉声说道:“地下。” “地下?那座宫殿一样的地底祭坛吗?” 李落说完之后,如夫人脸色大变,惊骇欲绝的看着李落。如果说天劫蚕是苏小楼的绝密,那么这座地下祭坛就是苏小楼另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连墨卿也不知道。李落知道一个苏小楼秘密的时候,如夫人吃惊,但心里也算过得去,毕竟有手眼通天的枢密院和牧天狼,知道天劫蚕的人虽然少,但或许无心之际提起只言片语,被李落得知也有可能,但是这座地底宫殿,历来除了苏小楼楼主,旁人根本不知道,李落竟然知道,而且看样子不是最近才知道的。就在李落说出这句话之后,如夫人忽然觉得整座苏小楼都好似将最深处的秘密置于李落眼前,一丝一毫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没有半点隐秘。 除了那个秘密。 当李落看见如夫人震惊之后的慌张,大约明白除了天劫蚕和地底宫殿,苏小楼还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大甘和草海都不知道的秘密,一个李落了然于心却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其实当夫人打算玉成墨卿姑娘与尚黎好事的时候起,我便也想成人之美,顺水推舟。” “咦?” “哈哈,夫人终是没有打算用墨卿姑娘来喂养那只天劫蚕啊。” 如夫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涩声说道:“王爷,苏小楼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呀,哎,到头来,原来王爷什么都知道……”如夫人萧索说道,忽觉全身无力,苏小楼百年经营,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那么这些年所谓阴谋阳谋,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死了那么多的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夫人觉得生无可恋?” 如夫人苦笑一声:“不是么?” “哈哈,的确没什么意思,当初我知道自己赢不了相柳儿的时候,我也和夫人一样想,想归想,我还要和军中将士一起笑,一起哭,一起醉,那些绝望,找一个担得起的人担着就好,我碰巧担得起,所以我就试了试。再到后来,我觉得力有不逮的时候,我试着把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担着的事告诉别人,原来他们早知道了,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在帮着我一起承担这些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到了最后,我们不也一起走过来了么。” 如夫人一怔,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眼神中恢复了几分神采。李落接道:“其实墨卿姑娘与尚黎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又不是一岁两岁的孩子,自己的事该自己做决定,日后后悔了也该由他们自己担着,旁人照顾得了一时,谁又能照顾得了一世。” “王爷是想……” “嗯,打开天窗说亮话,叫他们自己说吧。” 如夫人面露感激,心绪起伏不定,这样的大甘定天王,再加上一个天纵惊艳的蒙厥拨汗,兴许,或者,极有可能,他们能做到很多前人做不到的事。如夫人想说什么,李落却没想听,转身从来时的路往回走,边走边说:“夫人让墨卿姑娘来吧,要么我让尚黎过去一趟,不过现在尚黎正在赌气的头上,让他去,兴许这结果未必有多好。” 如夫人点点头,快步跟着李落身后:“好,老身这就去,要是她不来,老身舍了这张脸皮也要把尚公子请过去。” “应该能成吧?” “嗯?王爷没把握?”如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落苦笑回道:“我哪来的把握,我府里的几位王妃一开始没一个是什么情投意合或者两情相悦之类的,在我决定娶她们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差不多只是见上一面,然后便要答行或者不行,对了,之前还有一位被我给休了。” 如夫人听得心惊肉跳,隐隐觉得跑来让李落出主意好像有些冒失了。说话间,两个人回了客栈,如夫人投桃报李,傍晚时分会带李落去往地底宫殿,但去的人不能超过五人,且要李落答应不能外传,李落道谢,答应下来。 刚吃过早饭不久,客栈里别的商旅都出去采办蚕丝锦绣诸物了,只有李落几个人还留在店里,哪也没去,让客栈掌柜很惊讶,还特意提醒了一声,不过见李落没有动静,也就没再多说。 李落喝着桑茶,客栈里的桑茶很新鲜,但口感的确不如尚黎昨日沏得茶好。尚黎已经听李落说了,至于怎么办李落没有说,让尚黎自己拿主意,但是也没有叫尚黎一定要今天就拿定主意。 第二千一百三十一章 地下祭坛 反正在洛桑山还要待上几天的,走之前表明心迹就好,倘若诸事顺利,尚黎将李落一行送出桑海地界,到时候再回来也不是不好,至少眼下李落倒也愿意玉成此事。 尚黎脸色忽暗忽明,天人交战,李落笑道:“凭你的本心就好,墨姑娘其人如何,你自然要比我知道的多,除了相貌,你倒也问问你自己喜欢她什么,不必急于一时做决定,也无须顾虑我。当年秀同之事在大甘与草海议和之后就不提了,大甘朝廷都不提,也就轮不到要你来思虑这些事,再者说了,钱义的喜酒都快能喝上了,多你这一杯桑梓酒,也是锦上添花。” 钱义老脸微红,咳嗽一声,小声说道:“大将军,这说尚黎呢,就不用提起属下的事了吧。” 尚黎惊讶的看着钱义,没想到钱义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的确有点始料不及。呼察冬蝉在边上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见钱义矢口否认,柳眉一拧,不满说道:“怎么着,吃干净抹完嘴擦擦屁股就想走人?你当人家酒娘是什么人了?” 钱义脸色一白,哀求道:“姑奶奶,您就放过小的吧。” “没出息。”呼察冬蝉瞪了钱义一眼,扭头开始教训起尚黎,“尚黎,你可不能学钱义,哪有占了便宜就想跑的,把人家姑娘当成什么了,再说了,咱们牧天狼还差她一碗饭吗?” 钱义和尚黎异口同声的说道:“我没占她便宜!” 呼察冬蝉指着钱义和尚黎的鼻子点了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真没用,这么久了连点便宜都没占上,丢大将军的人。” 李落一口茶喷了出去,笑责道:“休得胡说,与我何干?怎会丢我的人!好了,你别瞎出主意,若是按你说的做,到时候就更说不清楚了。” 尚黎频频点头,呼察冬蝉瞥见尚黎的模样,冷喝一声:“点什么头!”尚黎尴尬一笑,挠挠头不说话。 过了没一会,如夫人带着墨卿与小商进了客栈,尚黎低着头,没有看墨卿,也没有说话。墨卿偷偷从如夫人身后看着尚黎,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一脸憔悴疲倦的模样。小商倒是忿忿不平,不过事先定是如夫人交代过了,进来之后目不斜视,抿着嘴一脸的冷漠。 “夫人。”李落起身一礼,如夫人回了一礼,也没有再多虚套,和声说道,“王爷,你看?” “让他们自己说吧。” “我们在二楼给你们单独留了个房间,关上门下面听不到,嘿嘿,嘻嘻,哈哈。”呼察冬蝉坏笑着说道。 李落脸色阵青阵白,好拿这个呼察冬蝉没有办法,只能当作没有听见,看着满脸通红的墨卿和微微带着羞恼的尚黎,平声说道:“尚黎。” “末将在。” “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你莫要急着做出决定,想好了再做决定,一旦做了,就别后悔。” “末将谨遵大将军教诲。” 身后呼察冬蝉呼吸微微一重,李落不用猜就知道呼察冬蝉什么意思,别看这会李落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当年在化外山中也不知道是谁冲动的替大甘李氏娶了一位儿媳妇回来。 “墨卿姑娘。” “嗯。”墨卿低低应了一声。 “不论你与尚黎结果如何,有些事不必强钻牛角尖。” “嗯?”墨卿惊讶的看着李落,有些不明白李落的意思。 “卓城金家和金家的斗云楼已经被人查抄了,金家上下发配的发配,充军的充军,还有秋后问斩的,差不多也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李落话音刚落,墨卿娇躯一震,吃惊的看着李落,回头看了如夫人一眼,如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李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墨卿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李落摸了摸鼻尖,该不会墨卿以为金家是自己下的手吧,“金家是禁军查抄的。” 墨卿猛然抬头,望着李落沉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金家作恶多端,落到这个结局也是罪有应得。” “卓城也不止一个斗云楼,没有了金家,还会有赵家、钱家、孙家,早就该查了。” “的确是这样,我只是想告诉墨卿姑娘,金家被朝廷查抄并不是个意外。” 墨卿眉头皱了起来,当年金家的确是这桩旧案的元凶之一,墨子枫就是在斗云楼输掉了整个墨家梨园,但是金家被抄家灭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认得一个人,他也姓墨,你若是有兴趣,日后我可以让他来找你。” 墨卿脸色一变,一半欣喜,一半怀疑,墨家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人在?而且也正在为墨家复仇?可是怎么会和大甘禁军扯上关系?李落没有说太多,只是告诫墨卿,这件事还有别的办法,未必就一定要走一条最凶险也最狭窄的路。 在众人审视和揶揄取笑的眼神里尚黎两人面红耳赤的上了楼,李落和如夫人在楼下大堂随意喝着茶,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如夫人似乎颇有兴致,向李落说起了蚕丝大会的渊源来历,一件件一桩桩,透着辛苦艰难,从无到有,才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看着如夫人感慨的模样,李落一阵恍惚,自己半生奔波,虽说辛苦,但是从来没有尝到过这样的苦,这种苦,是要花一天,一个月,一年的时间慢慢去积攒起来,就像两国交战,史书记载的都是波澜壮丽的浩大战争,一局定乾坤的,以少胜多的,谋定四方的,可是这就是战争的全部吗?李落不这么想,真正的战争,除了这些,还有在边关那些枯守着一座座瞭望烽火台的将士,一座瞭望烽火台约莫有十几个到二十余将士不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在那里,不知道他们守的是边疆太平,还是在等候战争,或许枯燥无味,或许在睡梦里被人取了首级,但正是这些枯燥无味才是真正战争的模样。 第二千一百三十二章 剑宗传人 如今的狄州,往北临夏城,往西的鹰愁峡,都是如此。 “对了,方才王爷说认得一个墨姓之人,老身可能问问是谁么?” 李落沉吟片刻,和声回道:“此事不难,等我回去卓城问过之后再告诉夫人吧,我与那人有些渊源,不知道他与墨卿姑娘愿不愿意相认。” “这,那就有劳王爷了。” 李落示意无碍,说的这个墨姓之人,正是李落当年在宜州素和府遇见的总管墨闻,当初李落还问过墨姓少见。最早李落怀疑此人是魔门中人,后来才知他是贡州金波府墨家的人,家破之后流落四方,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素和府,深得素和家信任。墨闻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身世来历,但也没有借助云妃的势力替墨家报仇。等禁军突然出手,查抄了金家和斗云楼之后,李落有些好奇,特地进宫问了问,禁军自然不敢瞒李落,但也不敢说是受命于何人,后来还是鞠蕊跑去告诉李落是云妃授意,大约是看墨闻这些年勤恳忠心的缘故,顺手帮他除掉当年的一个仇人。当然,金家和斗云楼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除掉金家比留着他们更好,李落也就没有太在意。 等了半个时辰,尚黎和墨卿下了楼,墨卿兴致不高,但情绪稳定了许多,不过好在是向李落躬身一礼,不知道是赔罪还是答谢李落。 李落没有问尚黎和墨卿说了什么,倒是呼察冬蝉追问个不停,让尚黎好不自在,最后还是李落寻了个借口打发尚黎离开客栈,这才清静下来。 晚间时分,如夫人如约而至,这次墨卿没有同来,李落只带了冷冰和灵河二人前往,跟随如夫人一路向扶桑树下走去。地宫的入口就在扶桑树下,此刻夜深人静,一边是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一边是桑田道上远道而来的商旅嬉闹的声音,这两股声音在扶桑树下汇合在了一起,反而有一种格外的宁静和安详。如果真要住在树上的小楼里,听着涛声长长短短,看着桑田道上的灯火通明,似一条盘踞林间的火龙,多半……嗯……难熬的很!平时忍着寂寞也就罢了,这会热闹尽在眼前,还要受着风吹日晒之苦,最紧要是这潮气,李落敢断言,小楼里若有被子,十有八九就从来没有干过,都是湿漉漉的,当真信墨卿住在小楼之上,脚不睬凡尘的人,多半这脑子也就和桑蚕差不多大小。 地宫的入口在扶桑树背面靠海这一侧,入口是一块大石板,而机关是一只镶进树身里的铜盘油灯,如夫人转了一下油灯,石板移了开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平时这块石板和旁边的石板没有半点区别,不知道机关所在的人很难怀疑到这么不起眼的石板身上。 这个机关入口,怎么说呢,有些简陋,虽说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但怎么瞧都有点配不上这座被任远衫交口称赞的地宫。 四个人进了甬道,不气闷,但很潮湿,有几分像数年前李落去漳州镜湖水底墓穴的时候。等几人进去之后,如夫人在墙上搬动了一下,入口大石又合上了。甬道里漆黑一片,如夫人亮起火折子,点亮了墙壁上的油盘,眨眼间整条甬道亮了起来。李落闻了闻,竟是龙涎香,这苏小楼当真是富可敌国。 甬道一路往下,略有曲折,但路好走的很,也没什么机关暗算。大约走了百余丈深浅,眼前一阔,有缕缕凉风吹了过来,光线随着凉风左右轻摆,半点没有地底的阴森和昏暗。除了甬道之中的光亮,前头也有光,比甬道之中的光还要亮些。 如夫人带着李落出了那道门,眼前是一处平地,头顶有钟乳倒垂,地面上也有钟乳如冒尖的春笋,形如一小片石林。石林中有花有水,花成暗红,枝叶不多,犹如石质,和头顶地面上的花相去甚远,与其说是花,倒像是个盘在一起的虫子更多些。这花李落知道,名唤九泉冥岸花,据说是开在九泉路口的花,靠着吸食地府的阴气而活,在万里闲云一书中也有记载,是一种地底蠕虫伴生的花,所以算是花虫不分家的异类。此物性阴,无毒,但阴气太重,常人触之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旧病缠身,蚕食至死,如果这么看的话,这九泉冥岸花也算是有毒了。万里闲云里记载它,是因为此物乃是不少阳毒的绝佳解药,药性极好。 有九泉冥岸花就有冥泉水,没了冥泉,这九泉冥岸花多半是要搬家换地方的。所以再当几人往前走看到石林正中那一汪幽冷寒泉时李落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好奇了好奇,怎么说也是天生地养之物。 寒泉不大,倒也不小,差不多是个小些的池子,池上有一座凉亭,古色古香,修建雕刻的极为考究,亭前有一块匾额,上书古字,迎客亭。 亭中有人,李落认得,正是在福州与桑海同名的桑海府盘雁镇遇到的那个冒冲大甘定天王,祸害了医女程雨嘉清白的那名男子。 男子正坐在亭中一张石桌前自斟自饮,见到李落也不吃惊,哈哈一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王爷怎地如此健忘,我就是你啊。” “故弄玄虚。”冷冰冷喝一声,剑出鞘半寸,一声龙吟在这地底传了开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剑气龙吟惊醒了这条蛰伏在地底的沧龙龙脉,这地底之下似乎也有一声厚重深沉的龙吟声应和起来。 男子大笑,鼓掌赞道:“不愧是剑宗传人,能修魔剑入道,数百年来这剑宗上下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呵呵,不过你们剑宗凋零,好像也没几个人剩下,你该不是最后一个剑宗传人吧。” 冷冰万年不变的冰封容颜有了一丝变化,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道:“藏头露尾,宵小之辈也敢放肆。” 第二千一百三十三章 奸细 “呵呵,宵小?也是,见不得光啊,早前差点被王爷一刀斩了,这伤养了好些日子还是不见好,王爷名气大,这刀法就不怎么样了,厉害是厉害,可惜入魔已深,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李落看着放纵不羁的男子,没有接话,回头看了如夫人一眼,问道:“他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如夫人说话,就听男子朗笑一声,起身走到亭前,静静的看着如夫人,淡淡说道:“如夫人,你带他们进来这里,这可和我们早前的约定不同了。” “你只说能否借我苏小楼地宫一用,并没有说老身不能带人进来,如此,老身并不算言而无信。” “嘿,说得好,我倒是没料到早前约定还有这个破绽,只当你们苏小楼的地宫乃是不可为外人知晓的秘密,谁曾想苏小楼不过如此,终究还是怕了他么。” “王爷已经知道地宫的秘密,与其再瞒王爷,还不如留点情分,好叫日后相见。” “是了,听说定天王多年前搜罗了一个盗墓的高手效力,叫任远衫吧,此人精通分金定穴,是个精擅风水之术的宗师,他若是替王爷跑腿,想来也会看得出来洛桑山这千年难遇的绝佳沧龙冠,王爷知道不稀奇。” 李落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和苏小楼做了什么交易?” “王爷才智过人,不如你猜猜。” 李落沉吟少顷,洒然一笑道:“猜不出来,不猜了。” “不猜了?”男子啧啧舌,胸有成竹的看着李落,一脸揶揄。 “去过一次草海深处,世上事我不明白的十有八九,也不差这一件,至于阁下……” “怎么?” “上次没留下你,这一次说不得还要再试一次,冷兄,此人武功不弱,上次我和宋无缺两人合力也没有留下他,这次换你和我了。” “要活口?” 李落摇摇头:“能杀就杀了吧,免得乱人心智。” 冷冰轻喝一声,剑出鞘,李落单臂一展,鸣鸿刀也跃入掌中,灵河微微移开两步,手不动,身不晃,半空中似有几道看不见的丝线轻飘飘往亭子里钻了过去。 男子一愣,笑道:“都说王爷行事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怎么每次见面都要依多为胜,好不要脸。” “光明磊落?尊驾认错人了吧。” “我觉得也是。”男子哈哈一笑,笑声未了,亭子前忽然暴起一阵璀璨的亮光,冷冰的剑,李落的刀,男子手中多了一件有些像软鞭一样的兵器,不过并非化龙的蛟类肉筋,好似是金属打造而成,坚硬非常,李落的刀斩不断,冷冰的剑刺不穿,反而有星火从兵刃相交的地方飞溅起来。 一交手男子便落在了下风,不过进退森严,就算不敌,李落和冷冰想在数招之下就将此人斩杀当场好像也不容易,而且男子面无惧色,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看上去半点也没有将眼前处境放在心上。 “王爷不想知道王妃的下落吗?啧啧,王妃此刻可真值春宵一刻呐,对咯,还有王爷的红颜知己,虽然是个半残之身,但生的也是花容月貌,美得很,王爷竟然舍得送人,太可惜了。” 李落充耳不闻,手中鸣鸿刀没有半点放缓,反而更疾了。 “王爷不信?” “不信。” “哈哈,王爷说出不信的时候只怕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吧,当然,王妃并非水性杨花之人,不过王爷可千万别小瞧了我的手段。若是再耽误片刻,我可就说不好了,王爷到时莫怪我没提醒你。” “怎么办?”冷冰问了一句。 李落略一沉吟,道:“此人手段阴险,目的不明,的确很危险。” “暂且留他一命?” “不用,留着他比杀了他遗祸更多,先了结了他,以后的事再想别的办法。” 冷冰冷冷一笑,正合我意。刀光剑芒骤然一盛,男子脸色大变,眼前两人并非是出言恫吓,而是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还有那个光头,看着离得倒是挺远,摇来晃去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但男子却似如芒在背,隐隐感觉倘若露出半点破绽,一定会被光头趁虚而入,凶险犹胜眼前这一刀一剑。 见过不讲理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不闻不问,一上来便分生死,实在是太无趣,也太要命了。李落要不要脸先不说,男子自忖若是再过几招,恐怕这条命今天就真要留在这里了,被区区凡夫俗子所杀,这要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被杀之前得想个办法,男子高声呼道:“如夫人,再不出手,苏小楼就保不住了。” 如夫人垂头不语,好似没有听见男子高呼。李落手下加紧,看样子是真怕男子说出什么自己不得不停手的秘密,叫他活上一命,如果不知道,闭着眼睛杀就杀了,如果后悔也是日后了,但如果不杀他,李落眼下就一定会后悔。 男子脸色难看起来,清啸一声:“你大甘朝中有人有异心……” 李落哦了一声,没留手,而且就在话音刚落之后,李落脚下如行云流水,搅动了寒泉白雾荡起阵阵涟漪,而一道隔开黑白的线渐渐清晰起来。男子紧张起来,这幅景象似曾相识,那日在盘雁镇杜府门前,李落就是用这样的一刀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其名阴阳诀,他这是真的要杀自己。 “牧天狼中也有奸细……” 笑话,倘若牧天狼中没有奸细反倒叫李落吃惊了,盯着牧天狼的眼睛不知道有多少,安插的暗子就更多了,这有什么稀奇。下一个该到弃名楼了吧。 果然,男子见李落无动于衷,愈发吃力,沉声喝道:“弃名楼也有……” 李落笑道:“连柔月姑娘都能半途而废,弃名楼里早非铁板一块。” “红尘宫谷梁泪!” 李落朗笑道:“这才是了,我原本就是为了她而来,不过只她一人不足以换你的命。” “说!”男子咬牙切齿道。 “还有那位半残的姑娘。” 第二千一百三十四章 水玉洞窟 “好!” “还有……” “还有!?我见过无耻之辈,如你这般的倒是头一次。” “还有。” 男子气结,说话的工夫,李落和冷冰手下并未容情,若是眼下男子稍有懈怠,可就是身死当场的结局了。 李落说完还有之后好似在考虑什么,已经过了三招,还是没说话,而男子身上又多了四道伤痕,有一剑自胸前划过,若是再深一寸,差不多便要将男子开膛破肚了。 “你快说!”男子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李落展颜一笑,道:“也罢,你若是说一件我感兴趣,而且闻所未闻的事,我就饶你一命,不过只有今日,过了今日,下次再见,你我还要分个生死。” “好,快住手!”男子厉喝道,神情狰狞,那些个风流倜傥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 李落收刀,冷冰撤剑,男子脚下一软,险些跪倒,然后身子便是一僵,手脚俱都成了旁人的了。 男子抬起了眼珠子,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语气中的怒火差不多就要把整座地宫都点着了:“出尔反尔,无耻至极!” 李落摇头回道:“这个不算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擒住你,而后再听你说话,你武功很高,内力与我生平所见也是迥异,如果不擒下你,我没有把握能否留得住你。” 男子僵硬一笑道:“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抬举。” 冷冰收剑入鞘,难得的消解了冰颜,笑道:“没想到依多为胜也没什么难受,省时省力,果然很不错。” “是吧,早就说了。”李落朗笑道,“以多敌寡方为上策。” “堂堂大甘定天王,忒地不要脸。” “哈哈,骂得好,我若是时时要脸,好些人该要命了,还有,便是我再不要脸,我也做不出冒名顶替,祸害人家姑娘清白的事,所以莫要以道理渡己,莫要以道德量人。” 男子不说话了,沉默不语,落在李落手上,看着李落随和淡然,但男子知道生死实则已在李落一念之间。 “刚才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算数,但我也不妨告诉你,何事是我感兴趣皆由我而定,所以尊驾不如现在就开始想,最好是我想杀你却不能杀你。” 男子呵呵一笑,垂首不语。李落回头看了如夫人一眼,平声问道:“敢问夫人这是何意?” 如夫人淡然回道:“半年前他来洛桑山找老身,让老身帮他一个忙,是什么没有说,只说日后便知。数月前来了一个人,带着昔日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前来找老身,也带了他的信物,求一个藏身之地,老身答应了,将那人和柔月安顿在了苏小楼,就在王爷前来洛桑山的半个月前他也来了,而且到了洛桑山便说要借地宫藏身,老身贪念,答应了下来,就是今日王爷所见。” “夫人贪心什么?” “贪心我苏小楼的百年基业,老身无意要苏小楼成就诸如唐宋这般世家豪族的地步,只求苏小楼能留存于世,老身就心满意足了。” 李落皱了皱眉头道:“夫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如果只是要苏小楼延续下去,夫人这么做有些莽撞了。” “苏小楼得罪的是王爷,王爷以为老身这些年能活的安稳么。”如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回道。 李落展颜一笑:“如果只是与我结怨,夫人还有相柳儿,难道夫人与相柳儿之间也生了罅隙吗?” 如夫人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李落没有追问,现如今和如夫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眼前蒙了一层薄纱,如果如夫人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李落暂且不打算与如夫人当面对质。但两人心知肚明,这男子定是给了一个苏小楼无法拒绝的好处,一个相柳儿和李落都给不了的好处,换言之,如夫人寻的靠山定是要比相柳儿更厉害才可以。 “请吧。”冷冰漠然说道。 “动不了……” “告诉左右就好,我替你走。”灵河冷着脸说。 男子看着灵河,发出几声用意不明的霍霍声,然后啧啧有声道:“傀儡术,没想到竟然流传下来了,嘿,有意思。” 灵河眼中戾气一闪,便听男子闷哼一声,疼的口眼歪斜,险些晕过去。 “说你该说的话,要不然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男子喘着气,看着李落问道:“我说定天王,你都从哪里寻来的这些怪胎……好好好,不说了,我带你们过去。”说完之后,男子吐了一口气,眼睛微动,不着痕迹的看了如夫人一眼,眼中似有一缕隐晦的笑意。 这次换成了男子走在最前面,灵河紧随其后,相差三步,李落和冷冰分列左右护着灵河,而如夫人跟在了最后,寡言少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穿过亭子,绕过寒泉之后,几人往洞中一角走了过去,李落和冷冰皆面有异色,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到海底,难道这地宫是在海底,和李落南下去过的那座镜湖一样?可是任远衫说的明白,沧龙龙脉的点睛之处就在扶桑树下,不管今时还是往日,这风水自然都是最藏风纳水的地方最好,难不成还有人舍近求远? 就在李落狐疑之际,男子让灵河操控自己按压墙上的机关,一扇石门无声无息的打开,眼前忽然亮起阵阵奇异光彩,绚丽却不刺目,但是琉璃七彩,犹如梦境一般。 男子哈哈一笑,道:“任远衫见过的那座地宫只不过是后人贪图风水,假借祭祀之名修建的一座陵墓而已,偷天换日的手段也还算看的过眼,只不过这条沧龙龙脉成就扶桑树,扶桑树又能汲取天地元气,可不只是些许龙脉之气而已,这里,才是这条沧龙龙脉真正的秘密。” 几人望着眼前洞窟,纵然是李落和冷冰也流露出震撼的神色。这是一座水玉镶嵌的洞窟,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水玉堆积而成,有粉色、紫色、黄色和茶色等等。 第二千一百三十五章 玉墙 有的晶莹剔透,有的里面包裹着异物,有的被异物包裹,如发晶、绿幽灵、红兔毛、金红石、电气石、阳起石、云母、绿泥石等各种各样,不过其中还是晶莹纯质的最多,天宫仙苑也不过如此。 “这是?”李落惊讶问道。 “沧龙脉抽取地气,滋养了扶桑树这株异种,等扶桑树长成之时,又借天地元气,犹是雷电之力反哺龙脉,这地底寻常的山石被天地元气造化催生,就成了现在看到的这幅景象,这些水精玉石可不是寻常的水玉,自身沾染天地之气,和由地底寒气孕育的寒石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一桩异处,灭灯。” “耍什么花样!”灵河冷喝一声。 “不是花样,是戏法,不看可惜了。”男子神神秘秘的说道。 灵河冷哼一声,见李落没有做声,如夫人先熄了火折子,灵河也熄了火折子。黑暗中,男子笑道:“哪位再点着火折子,记得只亮起一丝光就好。” 如夫人依言行事,再次亮起了火折子,用手挡着火光,从手指缝隙里撒出去一缕。这缕光照在一块水玉上,紧接着,这块水玉一亮,那道光像一个使者,以水玉为路径,眨眼之间将整个洞窟点亮了起来,美轮美奂,光彩照人,任是谁也想不到区区一缕光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李落吃了一惊,看了看如夫人,如夫人萧瑟一笑:“他来之前,老身竟不知道这洞中水玉还有这等异象。” “如何?” 李落点了点头,道:“果然神异,但与我来此的缘由并无相干。” “王爷别着急啊,往前走。”男子哈哈大笑,带着几人绕过这些水玉,往更深处走去。 到了近处一看,洞窟里的水玉果然与寻常水玉不同,像李落和冷冰这样的武功高手触之能感觉到有丝丝气流在水玉中缓缓流动,和内家高手的内力很像,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地元气? “有一件事我须得提醒王爷,王爷此番去寻人,看到的未必是王爷心中所愿,我是真的好心,王爷最好还是别去看的为好。” “你又想尝尝苦头了?”灵河冷冷说道。 男子吸了一口凉气,两个不要脸的再加上一个下手没轻没重的,这一回可当真要命的很。 洞窟不大,几个人脚程都快,只有男子走的最是踉踉跄跄,灵河也懒得费心,一路走过来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墙,若不是李落眼疾手快,差点就串在水玉上变了糖葫芦。这短短千余步走下来,男子鼻青脸肿,要不是有护体真气,就这一会半条命都要交代在灵河手里。 转过中间一块巨大的橙色晶石,在后面出现了一面墙,无色透明,高一丈有余,宽近三丈,好一块整玉,这块玉若是拿去外边,价值连城。 玉虽好,但众人的心思都不在这块玉上。 玉墙那边有人。 四个人,三女一男。李落认得三个女子,躺在床上不着寸缕的是柔月,坐在轮椅上半睡半醒的是仓央嘉禾,还有一个,是撤下面罩的谷梁泪。 李落怔怔的看着,很惊奇,很困惑,也很心疼。玉墙那边,谷梁泪冁然而笑,似是极为开心,罗裳半解,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和那名李落没见过的男子调笑嬉弄,怎一个风流了得。而那男子也是色授魂与的模样,卿卿我我,呷戏亲昵的很。谷梁泪欲拒还休,玉容娇艳如花,露出李落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嘿,真没想到,都说王爷在红尘宫娶了一位丑的不能直视的王妃,谁能想到原来这么漂亮,王爷好福气啊,金屋藏娇,不过王爷还是不懂女人的心,不知道她们想要的是什么……” 李落轻咳一声,捂着嘴,缓缓转头看着男子,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男子一愣,忽地背心一寒,李落身子一晃,到了男子身边,一只手将男子的脸按在这面玉墙上,从左到右走了一遍,在墙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男子吭也没吭一声,哈哈大笑:“王爷心疼了吗?” 冷冰冲到玉墙前,猛地拍打着玉石,提气厉啸。男子喘着气,肆无忌惮的狂笑道:“没用的,这墙上的玉叫透玉,从这边看那边一清二楚,但从那边看这边只能看见被分割的七彩碎光,根本看不见这里的,还有这面玉墙足有三尺厚,声音根本穿不过去,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用你们剑宗的绝学能否打破这面玉墙。”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透过那道血污,谷梁泪正和那男子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说完之后,谷梁泪便笑了起来。李落缓缓垂首,刚巧谷梁泪抬起了头,往墙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感觉到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和茫然,然后将目光收了回去。 “怎么过去?” “过去?王爷如果过去,那这件事就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男子劝着,笑着,状若疯癫。 李落没吱声,转头望着如夫人平声说道:“夫人答应带我来见柔月姑娘,是这样的见法,还是我能真正见到她?” “王爷想当面见自然可以,苏小楼在此地经营百年,早就将这地宫一寸一寸都翻遍了,如果不是如夫人早一步关掉机关,刚才寒泉那一关我们便过不了。” 如夫人抬头看着李落,歉然说道:“老身不知道她们怎么进来的,老身只是引了柔月二人下来。” “那人是谁?” “自称风憾林,老身从未听说。” “能过去么?” 如夫人沉吟数息,道:“能。” “请夫人带路。” 如夫人轻轻吸了一口气,道:“随我来。”说罢,人往一边走去,李落几人跟了过去,就在错开这块玉壁之后,男子费力的看了一眼玉墙那边,不知道是光线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镜子里的谷梁泪和那名男子的身影叠了起来,一动,瞬息拉开数丈,拉开距离之后的谷梁泪依旧在笑,而那男子也在笑。 第二千一百三十六章 只分生死 蓦地,两个人同时开口说话,画面看着极为怪异。男子隐晦的笑了笑,发出了一声旁人听不到的嘻嘻笑声,身前几人谁也没留意到这个异象。 几人到了一处岩石前,如夫人敲敲打打,山体上裂出一个仅供一个人侧身而行的洞穴,里面漆黑一片,透着丝丝阴气,李落似未所觉,旁若无人的走了过去。如夫人领着四人在狭小洞中绕了几个圈子,大抵上已经穿过了那道玉壁,眼前是一根根竖起来的水玉,与千年溶洞里的石笋一般无二,年份久了些,倒垂的水玉和地下的水玉相接,像是在这个洞窟之中立起了一面面不规则的镜子,数以千百计。 有说话的声音,隐隐还有笑声。李落驻足,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面面镜子,镜子里将李落自己照了出来,镜面不平,倒影的人影也便有长有短,看上去好似群魔乱舞,极为狰狞。 “你,怎么样?”冷冰问了一声,那亘古不变的语调多了几分暖意,少见的很。 李落嘴唇动了动,张了张口,却是无话可说。 “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冷冰平声说道,说完正欲举步,李落伸手拉住冷冰衣角,低声说道,“没事,等等我。” 冷冰反手抓住李落手臂,皱了皱好看的剑眉,没有说话。李落定了定神,道:“走吧。” “王爷,老身就不过去了,若是王爷家事,老身一个外人,不敢唐突。”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平声说道:“不妨事的,请恕我直言,留夫人在此我未必放心,请夫人莫怪。” “不会,只是……” “夫人放心,当年墨卿姑娘想杀我,我也不曾迁怒苏小楼,如今之事,真真假假的,我亦无心迁怒于你。” “好吧,只道王爷若有差遣,老身莫敢不从。” “多谢。”李落拱手一礼,实无在多说的兴致,人往前走,只是这心思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一面面水玉雕琢的镜子,将这里割的凌乱不已,寻着说话的声音和笑声,慢慢的,越来越近,李落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岂是无心呢,他故意加重了脚步,或许能惊醒谷梁泪,听在耳中的笑,每一声都像针,细密无声的刺在李落心上,就算是当年扎进了掌心的那根情丝也没有这么疼。 镜子倒影着李落,也倒影着镜子,而镜子里的镜子也倒影着镜子里的李落,一层一层,彼此纠缠着不知道尽头在哪里,抬眼能看见,往左也能看见,往右也能看见,就是抬头也一样能看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扼住了李落咽喉,让李落喘不上气来,而那笑声竟还没有断。 终于镜子里多了一点不一样的画面,那一抹彩衣是蚕丝绣出来的,很轻柔,也很轻薄,吹弹可破。李落脚下一顿,张了张口,镜子里看见了谷梁泪,李落不敢再往前半寸,怕在镜子的另一半里映出那个男人的脸。镜子里的谷梁泪在笑,眼神很清明,没有半点迷失了心智的模样,一声声,似是嘲弄着李落的牵挂和遥远。 灵河所控的男子转动眼睛看了一眼,眼神很复杂,淡淡说道:“定天王啊定天王,你聪慧一世,只可惜还是没有看透,眼睛看见的就一定是真的么?今天看到了,便知昨日是错,倘若明个又看见了,那今日所见是真还是假呢?”灵河暗下狠手,男子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淡然接道,“你一向敬畏人心,知人心善变如鬼,却每次都会轻信于人,真是矛盾,若是没疯也不得好死。” 李落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很响,混在笑声里格外刺耳。镜子里的谷梁泪似乎也听到了咳嗽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站了起来,开口说了一句话,李落不曾听到,只看口型似乎在问是谁。李落扶着镜子,慢慢动了起来,试探着往谷梁泪所在的地方走去,李落一动,这里所有的镜子好似都跟着动了起来,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在动,就连那块拇指大小的碎水玉中也倒影了几十个李落和几十个灵河,灵河只看了一眼,惊起了浑身冷汗,有些分辨不出到底是被镜子映在了里面,还是被外面的镜子倒影了出来。 这些镜子有古怪,冷冰想提醒李落,李落看似清冷如昔,只是心已乱,神已散,未见得比一具行尸走肉强多少。冷冰握紧了剑,既如此那就走吧,过往半生坎坎坷坷,这一根又怎知不会是压垮李落的最后一根稻草。 镜子里的谷梁泪也在找,时而两个人在镜子里相会,时而又有一人不见,就这样兜兜转转,走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道好似门一样的镜子,李落伸手一推,镜子缓缓移开,镜子那面站着一个人,美的不可方物,两人四目相视,李落展颜一笑,手只是刚刚抬了起来,就见谷梁泪忽地抬起一指,似缓实疾的点向李落眉心处,那张脸容颜依旧,却没有半分暖色。李落呆呆的看着谷梁泪,没有躲,就算躲,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躲得开她的玉手点将。 冷冰脸色骤变,这一指之威是要取李落的性命。拦下谷梁泪已经来不及了,冷冰长剑出鞘,围魏救赵刺向谷梁泪心口,试图让谷梁泪收回这一指。但让冷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谷梁泪并没有收回一指,反而指劲更烈三分,对冷冰刺来的一剑视若无睹,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将李落毙于指下。 灵河呆住了,这就算撞破好事,照理说不该是有人后悔,有人狡辩,有人祈求原谅……但像现在这样话不多说,只分生死,灵河是当真没见过,原来大甘的民风都是这般彪悍直接么,这么一看,靠天而居的僰人似乎还可以算得上谦逊有礼了。 灵河乱七八糟想这想那的时候,冷冰的剑已经碰到了谷梁泪身上的那件蚕丝衣裳,而谷梁泪的玉指仅余半尺便到了李落眉心。 第二千一百三十七章 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指如果点实了,就算李落将冰心诀修习至最精深的境地也一样凶多吉少,少到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除非谷梁泪留力。 谷梁泪没有留力,这一指是要李落死。 剑刺破了蚕丝衣裳,如果谷梁泪这一指点在李落眉心处,也必将会被这一剑贯胸而过,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冷冰脸色更寒,厉啸一声,手下再不容情。 李落动了,这一动,没有躲那一指,而是伸手抓住了冷冰的剑,是空手,握住的还不是剑柄,而是剑身。冷冰大惊,剑微微一斜,亏得这一斜才保住了李落的手指,只不过剑芒难挡,依旧割的李落一只手鲜血直流,深可见骨。剑停了,谷梁泪却没有停,迎着剑合身而上,剑从肩膀刺穿了过去,而那一指没有停,依然在点向李落的眉心。 冷冰只来得及收剑,却来不及挡下谷梁泪这一指,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冷冰以为攻其必救,定能换一招回来,只是怎也想不到谷梁泪竟然有这么浓烈的深仇大恨,就算死也一定要李落陪葬。 就在这时,李落的身子忽然平移半尺,那一指终究没有点在李落眉心,只从李落额头沿着眉角一路划到了耳垂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很深很深的血槽,最后重重的点在了李落肩胛骨上,听得一声脆响,肩胛骨已经折了。躲过了杀身之祸,但玉手点将的内息一样难对付,李落闷哼一声,被指力撞飞了出去,而且霸道的指力就算操控李落身躯的灵河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落接连撞碎了四五面水玉镜子,然后跌坐在地上。 血从李落面门上滴了下来,哒哒作响,李落抬头,面如死灰。 谷梁泪抽身后退,拔出了刺伤肩膀的剑,冷冰根本没有在意,身如急电,抢到李落身边,揽住李落摇摇欲坠的身子,疾呼道:“李落!” 谷梁泪呆了一呆,低头看了一眼沾血的手指,似乎有一丝迷茫和错愕,然后脸色大变,往前迈了一步。灵河悄无声息的挡在谷梁泪和李落之间,面无表情,而如夫人也走到了李落身前,正巧截断了谷梁泪的视线,如夫人缓缓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王爷对你不薄,对红尘宫也不薄,就算你移情别恋,也用不着要王爷的命吧。” 谷梁泪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听身后冷冰怒啸一声:“红尘宫,我要你血债血偿!” 谷梁泪神色数变,忽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尖叫一声,身子倒飞了出去,一路远去,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冷冰没有追,灵河更不会追,又没加钱,何苦费力,还不见得讨好。冷冰封住李落伤口,血不流了,气息却还紊乱不堪,玉手点将的霸道真气直窜入李落的奇经八脉之中,横冲直撞,看力道,这一指没有十成也有九成的功力。果然是要李落死!冷冰脸色铁青,头一次剑心开始晃动起来。 李落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灵河不是应变之人,如夫人也乱了阵脚,倒是那男子先开了口:“如果你不找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李落呆呆的看着谷梁泪遁飞的方向:“说……” “说什么?”男子愕然不解道。 “说让我可以不杀你的事,现在我很想杀你,但我亦会恪守一诺,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原来如此。”男子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说我并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大甘的敌人,更不是草海的敌人,你会相信么?” “有可能。” “我真的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早就在你身边了,你不知道罢了。” “这句话不足以叫我不杀你的。” “你手中那把刀名为青刀,乃是上古守夜太白一族的神兵,当年太白一族族毁人亡,实则是被人算计暗害,青刀一脉被迫远走,只是那奸贼还是不放过青刀一脉,暗中派人跟了出来,再之后的千年之争,青刀一脉已不存于世,如果不是这把刀机缘巧合到了你的手里,青刀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不过那奸人后裔却还活着。” 李落不语,男子这次倒也没有故弄玄虚,径自说道:“世人皆知宋家横刀誉满天下,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宋家除了横刀,还有纵剑,为掩人耳目,这宋家还给横刀起了个纵横刀决的名字,真是欲盖弥彰,刀只是横,没有纵,纵的是剑!” “宋家是黑剑白刀的后裔?” 男子一怔,吃惊的说道:“你知道黑剑白刀!?” 李落没有回答,只是问了句:“你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男子沉默片刻,沉声回道:“我的事还没有做完,我还不能死。” “坏事?” “对你和大甘草海而言,谈不上好坏。” “所以你想活?” “不错,我想活。” “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什么刻意叫我等这么久,就为了让我看到那一幕么?” 男子没有否认,笑了笑,道:“因为你过的太好了。” “太好?是因为在你们天火渊雪眼中我们不过都是区区凡人而已,你们能叫我们生,也能叫我们死,所谓好坏,说不得只是你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对么……” 男子微微一惊,无言以对,灵河忍不住说道:“事情都发生了,埋怨有什么用,先把人家找回来问清楚,还有一个人呢,怎么不见了?” “不用了,她若不想回来,谁找也没有用。”李落喃喃低语,只是倦的很了。 “你既已知道天火渊雪,那么你要帮谁?” “你是天火还是渊雪?” “这重要吗?” “不重要了,在你们眼里,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分别。” 男子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也不是,当年我在福州假冒你的名字……”男子停顿数息,洒然回道,“我的确没有把被我侮辱的程家女子放在心上,但我当日所为并非只是出于泄欲。” “不是泄欲,难道还是宠幸?” 第二千一百三十八章 放了他 “我只是想让有人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已经回到了大甘。” “谁会相信?” “不用有人相信,只要怀疑就好,时日无须太多,七天足矣。” “七天?” “不错,就七天,我在盘雁镇等你,只是要让他们怀疑你从东海回来的时间比预料的早了七天,如此就够了。” “这能瞒得过谁?” “不用瞒过什么人,我只需七天而已。” 李落沉默不语,好似对眼前这一切都没了兴趣,挥了挥手:“冷兄,灵河,请帮我把她们两人找回来。” 如夫人看了一眼灵河和被灵河所控的男子,说道:“老身去吧,灵河公子留在这里。” 男子等如夫人和冷冰走后,低声说道:“王爷,小心这个如夫人啊。” “你们不累么?”李落忽然问了一句。男子一怔,嘴角一颤,苦笑道:“累,怎么能不累。”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过了许久,男子问道:“你还想杀我?” “想。”李落直言不讳。 “我并非你的敌人。” “与这个无关。” “与这个无关?所以你只是想杀人,碰巧遇见了我,是么?” 李落点点头,说了一个是字。 “但我不想死。” “我以为你会说你不能死。”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转头望着灵河道:“松开我一只手。” 灵河挠了挠脸颊,没动静,扫了李落一眼,李落淡淡说道:“松开他吧。” 灵河哦了一声,没有听李落的话整个松开男子,只解开了男子的一只手,想了想,又松开了男子另外一只手,这样,应该也算听了李落的话吧。 男子活动了活动手腕,看着李落笑道:“有人想你死,有人想你疯,有人想帮你,有人想害你,一个大甘皇子,却让那些人牵肠挂肚,真是出人意料。”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有感而发,哈哈,定天王,这个你满意么?”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癫狂,然后在李落错愕的眼神中不知道从何处觅得一把小刀,挥刀自宫,鲜血飞溅,男子哼也没哼一声,运指封了几处穴道,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道,“你和我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只是当年盘雁镇中的事是你心结,我坏了程姑娘清白,别的都可以不说,但如果不能给程雨嘉一个交代,今日你必会杀我,但我不能死,所以我只能自残,你留我一命,日后我必有回报,绝不叫你后悔今日留我一命。” 李落呆呆的看着男子,没想到他这般决绝,灵河摸了摸头皮,嘶了一口凉气,如此心狠之人,留着他的命恐怕以后遗患无穷。 “还有我与镜中那人只是相识,他和我不是一路人,行走江湖时他化名风憾林,真名凌汉峰,小心了,他也是别处的人。” “你……” “王爷满意了么?”男子脸上冷汗一滴一滴流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 李落长叹一声,平声说道:“你走吧。” 灵河抖了抖眉梢,忍住了想说的话。 “多谢,等我办完了我的事,只要不死,我会找你。” “不必了,灵河,放了他,叫他走。” 灵河收了傀儡秘术,男子挣扎着站起身,看着靠着水玉坐在地上的李落,欲言又止,转身往外走去,打算趁着如夫人没有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鱼扇,游鱼的鱼,扇子的扇,如果当真要算,我该与天火有旧。”男子挥了挥手,“定天王,后会有期。” 李落看着鱼扇一瘸一拐的没入水玉镜子背后,灵河蹲下身子问:“真放过他?现在我去追的话还来得及。” “让他走吧,我累了。”李落缓缓闭上眼睛,灵河扭头看着李落,此际李落没有半点戒备,只要伸出一根手指,五万两黄金可就到手了,天杀的鹧鸪俏,守着金山要饭吃。 在灵河纠结的时候,冷冰和如夫人回来了,没见到鱼扇,如夫人愣了一下,灵河说到是李落放了鱼扇,冷冰只是哦了一声,倒是如夫人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如夫人抱着柔月,冷冰推着仓央嘉禾,除了谷梁泪和镜子里的凌汉峰不见了之外,这两人倒无性命之忧。 出了地宫,天还没有亮,回去落凤坡的时候墨卿和小商尚还没有睡,看到一脸血污身受重伤的李落,墨卿吃了一惊,连忙和小商将李落安顿下来,仓央嘉禾内息稍弱,不过并无紊乱,而柔月出了地宫不久便醒了,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落,柔月心如刀割,只是无颜和李落说一句话。 天色刚亮的时候李落醒了过来,冷冰和灵河就守在落凤坡,墨卿也在,仔细照料着李落的伤势,这位桑海奇女子颇通医术,李落脸上的伤已经止血,不过内息乱的很,墨卿不会武功,束手无策,而冷冰也不敢贸然逼出玉手点将的内力,稍有不慎就会加重李落的伤势。最好的办法是李落自己运转冰心诀,将异种内力逼出来。李落的冰心诀已入空空如也的大成境界,较之红尘宫的心法不遑多让,只是李落了无生气,任凭玉手点将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将奇经八脉摧残的狼藉不堪。 李落没有活的念头,冷冰愁云密布,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谈之人,如今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闷不吭声。 仓央嘉禾也醒了,并未受伤,只是心神耗损的厉害,身子有些虚弱,看见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的李落,挣扎起身坐在李落身边将此行从朝瑶山猿外谷一直到洛桑山一路上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仓央嘉禾才发现李落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仓央嘉禾轻轻叹了一口气,出了屋子,静静的看着远处桑林,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牧天狼诸将都赶过来的时候,迟立众将大吃一惊,呼察冬蝉更是恼怒,看似平静,只怕回去之后不管大甘如何,也会带着牧天狼长水营将苏小楼夷为平地。 第二千一百三十九章 新招的伙计 如夫人吃了一惊,大略解释了解释,不该说的话只字不提。 李落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尚黎:“你若对墨卿姑娘有情,就留下吧。” “大将军,我……” “你喜欢她吗?” 尚黎看了墨卿一眼,墨卿羞涩,微微低头,却也紧张的想听尚黎回答。尚黎犹豫了一下,李落轻轻一笑:“也好,我便替你做主了,牧天狼并非是要人活着进去,死了才能出来,你没有做过对不起军中弟兄的事,就够了,以后的事你们两人自己商量着吧,这一杯喜酒我就不喝了,苏小楼和我是敌非友,莫要叫大家脸上不好过。” “大将军,这……” “柔月姑娘。”李落扬了扬手,止住尚黎再说,转头看着柔月。柔月应了一声,定定的看着李落。“你也留在苏小楼吧,生死有命,你与弃名楼再无瓜葛。” “王爷,我……” “在草海来人之前我想离开这里。”李落轻声说道,语气说不出的落寞和疲惫,像是祈求。冷冰点了点头,道:“走。”说罢,上前将李落扶起背在身上,“我背你走。” 众将面面相觑,除了昨夜几人,根本不知道李落身上发生了什么,李落半生戎马,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软弱的时候。没有人多问,就连一向多嘴的呼察冬蝉也没有问,站在冷冰身后,他要走,走就是了。 半月之后,众人进了壶觞州,留步歇了一晚,李落脸上的伤已经结痂了,只是内伤非但不见好,反而更重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成为一个废人。 众将都很急,也更气,当着李落的面强忍着没有发作,背开之后都动了杀心。 一天,呼察冬蝉推开李落房门想叫李落吃饭,进去一看李落竟然不在,四处找了都没人,呼察冬蝉心急如焚,差点把客栈都给拆了,后来才在桌上发现李落留的一张字条,连忙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出去走走,别来找我。没有落款,但字迹挺秀,是李落亲手所书。 李落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了一张纸条。呼察冬蝉茫然若失,望着纸条怔怔出神,这一走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冷冰路过,看了一眼纸条:“他走了?” 呼察冬蝉点了点头。 “我也该走了。” “你不去找他?” “不找了,他如果想回来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找也没用。” “你去哪?” 冷冰看着呼察冬蝉,忽然一笑,呼察冬蝉一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这个冷木头突然笑什么。 “我去哪你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就会听到我的消息。”冷冰拍了拍长剑剑鞘,笑道,“只叫人莫以为牧天狼好欺负。”说完之后冷冰洒然而去,呼察冬蝉怔怔的看着冷冰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人走了,就算再回来,牧天狼也不是以前的牧天狼了。 那年,江湖风闻,天子剑冷冰仗剑只身闯入红尘宫,做到了许多年前魔门天骄白笑仙也没有做到的事,之后挡在红尘宫门前七天七夜,连杀红尘宫弟子三十七人,在红尘宫先代宫主留下的石碑上硬生生将红字给抹了去。 霓裳不在,终于叫世人知道了剑宗这把由魔入道的剑有多锋锐了。这件事在江湖上传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不已,冷冰号天子剑,向来被人看作大甘定天王最信任的贴身护卫,而红尘宫就不必说了,李落当年在化外山的那桩往事依旧被人拿来津津乐道,但现在冷冰剑指红尘宫,这其中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江湖上传闻四起,据说,冷冰一人一剑挡住红尘宫山门,后来有魔门高手和大隐于市的高手前来斡旋,冷冰不为所动,魔门和大隐于市没有力劝,因为传言中除了冷冰,还有人来了,而来的人几乎代表着牧天狼而来。 最后的传闻是红尘宫当代一个最德高望重的前辈自绝于红尘宫前,冷冰之后被那人劝下了化外山,自此行走江湖,只管不平事。 那年相柳儿没有再南下大甘,一直留在草海。 卓城里斗的更厉害了,渐渐英王李玄慈占据了上风,已有储君之相。那年的弃名楼格外的萧条,红尘宫的弟子都走了,听说走的时候许多人哭了,参天和杜鹃的伤还没有好就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夜雨的骨灰。夜雨死了,死在朝瑶山外。 那一年,据说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 壶觞州,邹平县。 邹平县不产酒,但地处壶觞,就算不酿酒也必然脱不开与酒相关的营生。邹平靠着昆江,辖内有一个渡口,名字就叫邹平渡,这里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船,运的就是壶觞的美酒,所以邹平县虽然没有酒窑,但有一座在整个壶觞州排名三甲的邹平渡口,遇到风平浪静的日子,渡口千帆竞走,看上去很是壮观。 壶觞的美酒不但养活了大甘四境不少的酒鬼,也养活了许多来此地营生的大甘百姓。 “李水木,这还有十八坛,都搬上七筹那艘船,小心点!”有个搬工苦力的汉子光着膀子冲一个相貌原本清秀,却被眉角一道伤痕毁了容颜的男子扬声吆喝着。男子闻声,挥了挥手,也没出声,扛着酒坛就上了跳板,木板只有不到三尺宽,人一上去就晃晃悠悠的,站在岸上瞧着着实心惊,就有酒商跟在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哎哎哎,小哥,你可加点小心啊,别掉下去了,人要紧,咱这酒坛子也要紧……” “韩掌柜,你放心,咱们平安号的弟兄手脚稳的很,你别看李小子长的单薄,一膀子力气不比我老马差,错不了,我办事你有啥不放心的。”光膀子汉子咧着嘴笑道。 那精瘦的船家掌柜这才定了定神,眼瞅着男子大步流星将酒坛扛进了船舱里,抹了一把汗,笑问道:“哎我说老马,新招的伙计?” “嗯,来了刚不到一个月。 第二千一百四十章 平安号 闷葫芦不爱说话,手脚倒是稳的很。” “我瞅着不像干你们这行的啊,细皮嫩肉的,别是哪个大家跑出来的。”韩掌柜提醒了一句。 老马满不在乎的说:“文牒我看了,没啥问题,码头那边我亲自领着造的册,错不了,再说了就算是从哪跑出来的,这世道混口饭吃而已,咱能干那种没良心的事,娃儿也不容易,估摸着还识几个字,现如今出苦力讨口饭吃,能帮就帮一把。” “嘿嘿,老马,你就这点好,仗义,急公好义,哈哈,要不然我们青平商号这么多年能都用你的搬工。” “哈哈,韩掌柜这话说的,俺老马和李小子一样,都得谢韩掌柜赏一口饭吃。” “客气了,客气了。”韩掌柜连声谦逊,不过这话听着也受用,码头上一向鱼龙混杂,能混到像马三成这样的大搬工也不容易,诚心是其一,这做人说话也不能差,要不然邹平渡口有的是搬工,何必每回都用他呢。 说话间,男子出了船舱,低头下了船,刚才拿了四坛,还有十几坛,这都要搬上去。马三成又吆喝着手底下别的伙计步子放稳点,倒是韩掌柜多瞧了几眼这个单薄的少年郎,嘴角带笑,有赞赏也有惋惜,赞赏吃得苦,惋惜没生个好家世,要不然也用不着跟这些糙汉子抢饭吃,不过如果韩掌柜知道他惋惜的这名男子就是堂堂大甘九殿下的时候,不知道作何感想。 邹平渡口,李落走到这,累了,就留在了这里,卸去一身风尘,当了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码头苦力,挣的银子不多,只能吃饱饭,但对于李落而言已经够了。 迟立知道李落在邹平县,但他没有找,和呼察冬蝉返回了掖凉州牧天狼大营。这些年牧天狼乃至巡检司风头无二,站在最前面的都是李落,所有的阴谋阳谋,过了李落,才能到牧天狼和巡检司身上,如今李落倦了,就换成牧天狼替李落挡一挡风雨,叫他花些时间舔舐一下伤口,然后,再等他回来。 搬完了货物,韩掌柜和马三成挥手作别,马三成身后站着一群搬工,李落混在其中一点也不起眼,刚来渡口时的清秀单薄早就被满身的泥污给遮盖的干干净净。 韩掌柜给的工钱马三成留了三成,别的按搬的货物多寡一一分了散碎银子和铜板,只留三成,这也是马三成名字的由来,如果没在码头待过大概会觉得马三成什么活也不干就要分走三成银子,很不公平,但如果在码头混过日子,就知道马三成只取三成实在是良心的很了,要不然他马三成的平安号也不可能在邹平渡口伸出一只手就能排的上,手底下着实有不少人,确有几个拿得出手的稳健汉子。 干完这一船还有两船,李落领了工钱准备回去,在码头不是有活都要干,就算李落想干,马三成也不可能让李落多干,要是活都叫李落干了,那别人怎么办?谁不是要养家糊口。 “李小子,你别走,等我一会。”马三成发工钱的时候叮嘱了李落一句,李落哦了一声,往外让了让,站在树荫下等着马三成。 马三成领着一批搬工去了商船前,交代完了之后快步走了过来,冲李落挥挥手,领着李落往码头深处走了过去。那里不似岸边这么杂乱,有不少的店铺、酒楼、商号、票号等等,南来北往的商客,除了像韩掌柜这样马上坐船过岸的,别的人都会留在这里,会友的会友,谈生意的谈生意,很热闹,而且管辖森严,街上不时能看见巡街的衙役和捕快,毕竟这邹平县可都指望着邹平渡口发财了,知县老爷的升官大计也离不开这个码头,所以一向看的紧的很,务必要让南来北往的商客满意邹平县的渡口,这样才能养活邹平县里的百姓。 搬工在码头人数多,但卖苦力,所以上不了台面,充其量也就是个下九流的行当,有时候连过江的水手舵手都不如,但在码头也没人敢小瞧了搬工,这些人若是施起绊子来也难受的很,就算财大气粗,总不能自个把货搬上船吧,就算自己搬的上去,运货的车,拉货的畜生,小到草料清水可都的有人照应,出点岔子都能叫人碰一鼻子灰,所以很多时候的很多商号都会发钱雇这些码头的搬工脚夫,方便了不说,还能买个太平,这钱花的也值。所以说这码头的搬工脚夫也算是个地头蛇,在别处什么也不算,但在这的的确确有点斤两。 马三成带着李落去了地方是平安号的铺子,门帘中规中矩,不花哨,怕被人以为不稳重,惹眼;不算太大,枪打出头鸟,这地方鱼龙混杂的,能低调就低调,昆江江面上不是没飘过尸首,到现在知县大老爷没破的案子都还有十几二十宗呢;也不算太小,太小了的容易被人瞧不起,以为没什么实力,就更不容易揽到生意了,所以不大不小刚刚好。 平安号的铺子就叫平安号,平时除了是大掌柜马叔庸谈生意的地方外也卖点零零碎碎,和杂货铺差不多。 平安号当家的有三位,都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弟兄,坐镇的是大掌柜马叔庸,马三成的二伯;与同行和官府打交道的是马三成的族兄马崇,而马三成就带着手下的搬工在岸上干活,分工协作,有马叔庸坐镇倒也和和睦睦,向来团结的很,在邹平渡口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马家世代在邹平渡口讨生活,马叔庸知道搬工的辛苦,也知道不容易,等成了今天的气候之后平安号就开始照拂这些穷苦搬工,在码头口碑很好,虽然没什么背景,也不是什么财大气粗之辈,但在邹平知县刻意营造的渡口气氛之下,平安号也混得风生水起,渐渐也有点得四望三的意思。 渡口这潭水没有昆江深,但也不浅,不是什么活都能干的。 第二千一百四十一章 贡酒 所以才有马崇打理着与渡口诸般错杂势力之间的关系,有些活就算是别人找上门,拿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能接的就是不能接,一旦坏了规矩,招惹了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势力,平安号这些年积攒的基业只怕就保不住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搬工眼里高高在上的号子掌柜,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小泥鳅而已。 “二伯!”马三成一进门就吼了一嗓子。屋子里有三个伙计,都笑着叫了一声三掌柜,马三成摆摆手,急冲冲的往里屋走。进了里屋,一个微微驼背的花甲老者正敲着盘算看账本,马三成进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老者对面,举起茶壶对嘴就要喝,被老者拎着鸡毛掸子照着脑袋敲了两下,骂道:“放下!你喝了客人来了还喝不喝,不成体统!” 马三成没躲,挨了两下,嘿嘿一笑,从桌上捡起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吸溜一声全喝了,马叔庸气的直瞪眼,没好气的说:“你不在码头盯着,跑回来干吗?” 马三成从怀里掏出收账的银子放在桌上:“二伯,今天的流水。” “放下,滚蛋!” “哎,二伯,我这刚才就撵我走啊……” “又没钱花了?”马叔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叫你少去翠红楼,你个败家子,那楼里姑娘能吸干你的血,回头我得给莲花好好说道说道,管管你。” 马三成脸都绿了,连忙叫道:“二伯,二伯,您是我亲爹,可别给莲花乱说,她能挠死我!” “我不是你爹,我要是你爹,我非打断你的腿。” “不是,老爷子,哪有你这么埋汰人的,今来有正事。” “屁的正事!”马叔庸翻眼骂了一句,见马三成黑着脸不说话,这才琢磨着问,“真有正事?” “没!” 马叔庸乐了,自家的浑小子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人有点鲁莽,但并非无智,就是好面子讲义气,但人品不差,平安号有现今这份局面,马三成功不可没,瞧着他一天一天成气,马叔庸特挺高兴,至少对得起早死的三弟了。 “那行,没事你就歇着吧。”马叔庸淡淡说道,跑老子跟前尥蹶子,太嫩了,要说你马三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在这装,先晾着你,看你能憋多久。 马叔庸还是高估马三成了,话音刚落马三成的脸就垮了,可怜巴巴的说:“二伯,真有正事。” “行,那你就说。”马叔庸放下账本和算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前几天崇哥回来不是说白弓池三家奉旨造了一批贡酒,这要往卓州送的事……” “这事你就别想了,白弓池是什么人物,连知县老爷都得给人家面子,咱们平安号和人家八竿子都打不着。” “别啊,二伯,您听我把话说完。我是前个和范家船头任老三一块喝酒,听他说了一嘴,这次贡酒非同小可,据说从上窖到封坛都有讲究,到了渡口这往船上搬也不能随便找什么人,得挑人,什么眉清目秀的还是什么来着,这我倒真没记住,听任老三说范家上上下下搜刮了好几遍,满打满算才找了不到二十个人,范家正愁的不行呢。” “人少点就少点,多搬几次不就行了。” “哪啊,听说大三家有人专门给卜了一卦,这贡酒上船过江得分时辰,还得在多少时辰里搬完,不能含糊,要不然累死人事小,浊了酒事大,动辄要掉脑袋的。” “屁!有那位爷盯着呢,谁敢随便拿捏个罪名杀人,不怕那位爷收拾他们?” “嘿嘿,二伯,这你就想的浅了吧,不杀你,寻个借口弄你这总容易吧,那位爷是青天,但这事他也管不了吧?” “行啊,长进了。”马叔庸捋了捋胡子笑道。马三成这才知道马叔庸这是故意考量自个呢,难免有点泄气。马叔庸哈哈一笑,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二伯,我是寻思着范家不是邹平县里的大户吗,树大好乘凉,听崇哥说过范家和咱们平安号一向走的不近,这次要是咱们帮了他范家,以后怎么着也得高看咱们平安号一眼吧,有了范家帮衬,他昌隆号以后还怎么跟咱们争?” 马叔庸沉吟了半晌,摇摇头道:“不妥,平安号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谁的山也不靠,今天咱们靠了范家,明天昌隆号就会把平安号当成范家的走卒,范家势盛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但咱们马家在码头上混的久了,平安号也好,昌隆号也罢,都能有口饭吃,哪个位子换人换的最勤,你不会不知道吧?” “哎,二伯,我也没说明着给人家溜须拍马啊,咱们别张扬,叫范家暗里受了好处,别人也不知道,以后遇事了他们心里自然有掂量,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咱们邹平渡口真连这事都办不好,少挣了银子事小,丢了面子事大,远的不说,这可是大三家的货啊。” 马叔庸微微一怔,不由得多看了自家侄子一眼,这怎么转天没见,榆木脑袋开窍了?马三成见马叔庸点头,得意的说:“二伯,我这琢磨的不错吧,前些时候天天烦崇哥,烦的他现在都躲着我走,怎么着二伯给点评点评,我跟我崇哥还是有点长进吧?” “不是有点长进。”马叔庸拉长了声音,瞥了一眼等着夸他的马三成,哈哈一笑道,“是大有长进。不过……”马三成刚咧开嘴开始笑,这个不过一下子当头浇了马三成一盆冷水,马三成心里一慌,连忙问道:“二伯,我琢磨错了?” “那倒没有,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任老三为什么别人不说,偏偏找你说?” “他……” “你们最多就是酒肉朋友,他任老三能在范家当上船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事其实不是他要说给你听,是范文钊要说给我听。”看着一脸糊涂的马三成。 第二千一百四十二章 借酒消愁 马叔庸笑道,“你啊,以后还得多烦烦你崇哥。” “成,那我再问问他,您老人家这话说的云山雾里,我听不懂,不过二伯,范家这忙帮还是不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要帮。” “得嘞,刚巧我今个带了一个人,二伯掌掌眼,看看行不行。” “让他进来我瞧瞧,码头上的搬工你比我和你二哥都熟,这事还真的你去办,不过记好了,千万别声张,要是声张出去,那就不是帮范家,是打他们的脸,明白吗?” “懂。”马三成点点头,出门把李落带了进来,马叔庸打量了李落几眼,奇道:“以前没见过,新人?” “不新,来了个把月了。”马三成大咧咧的说。 马叔庸吸了一口凉气,就来了个把月,难道熟的很?这脑子一会清楚一会糊涂,哎,自家侄子能忍就忍吧。马叔庸仔细打量了打量李落,相貌清秀确也不差,和码头上那些搬工相去甚远,虽是寡言少语,但看着不像是什么呆傻之人,而且相由心生,看着是个实在人,不过就是不知道这脸上的伤是从哪来的,破了相不知道行不行。这憨货,最关键的话没记住,看来还得让马崇去一趟问问清楚为好。 马叔庸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先别张扬。” 马三成点头应下,马叔庸从桌上捡起十枚铜板交给李落,笑道:“能来平安号就是有缘,这十枚铜板你拿着,温壶酒喝。” 李落有一丝迟疑,马三成哈哈一笑,把十枚铜板塞进李落手里,想了想又从桌上抓了十枚塞给李落,回头看着一脸无奈的马叔庸笑道:“二伯,从我工钱里扣啊。” 马叔庸挥了挥手,笑骂道:“赶紧滚蛋。” 马三成和李落出了平安铺子,马三成笑道:“小木,要是没事,我带你去翠红楼长长见识?” 李落摇了摇头,道谢婉拒。马三成也没在意,让李落自个回去,然后大摇大摆的去了翠红楼的方向。 李落混入人群,身边行人如织,摩肩接踵,但李落走在其中却显得格格不入。出了码头李落沿着河岸一直往西走,岸边建满了破败简陋的房子,有些院子里还晾着渔网,有些则堆满了各种各样谋生的玩意,更显杂乱。这里住的是邹平渡口的穷人,像李落这样的人,有钱的人家都住在渡口附近,那些青砖大瓦的房子是不少搬工脚夫的梦想。李落花了身上最后的一两八钱银子买了一户宅子,院子里就三间草顶木屋,墙皮已经掉了一大半了,不过桩基倒还结实,也不漏雨,勉强能住人。院子后边有棵大柳树,就挨着昆江,好在这块的河堤有十几丈高,要不然每年水位一涨,这里差不多就得变成泽国水乡。离李落的院子百丈远的路口有一家酒肆,除了喝酒吃饭还有各种米面粮油贩卖,也是间杂货铺,不过价格公道的很,这地方穷成这样,贵了也卖不出去。 李落路过酒肆的时候打了一壶酒,烈酒中最便宜的大兵。这大兵酒在壶觞小有名气,酿制的方法也不是什么绝密,十家酒坊有七家能酿造,传言中说是最早出自池家酒兵的边角料,但是池家从来没有承认过,不过这酒却保留了下来。大兵酒酒味很冲,入喉很烈,酒劲极大,最主要的是便宜,和池家的酒兵一样都沾了一个兵字,所以很受贩夫走卒的喜好,要说卖的可决不比酒兵少,味道差不差,反正没喝过酒兵的大多都不知道。 酒肆没有小二,只有一个独臂的中年男子,又当掌柜又当跑堂,辛苦的很,不过看上去乐在其中,逢人就笑呵呵的,看到李落过来,老远打了一声招呼,问:“一壶大兵酒?” 李落点点头,中年男人打好了酒,又给李落多添了半瓢,劝道:“小兄弟,这酒喝多了伤身,你还是少喝点吧。” 李落应了一声,淡淡一笑,道:“酒坛我明早出工的时候还给你。” “没事,什么时候还都行。”中年男人只劝了一句就不劝了,也不是什么相交匪浅的人,只不过李落每天都来打酒,一回生两回熟,能说上几句话而已。 李落拎着酒坛回了那间破败潦倒的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家荒废没人住的院子。屋檐下铺了一张凉席,李落进了院子到屋檐下合衣躺了下去,呆呆看着屋檐,瞧了一会,抓起一旁的酒坛,拔了塞子,一口气将一坛酒都喝了进去,酒意上涌,眼前一片朦胧,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夜里风冷,李落被吹了起来,坐起身子望着夜空发呆。原想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大病一场,连个小病小灾都没有,玉手点将的内力李落没有刻意驱除,好似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冰心诀也不知道近况如何,至于奇经八脉中是不是一塌糊涂李落也懒得理会,约莫想想能扛起数坛子酒,这冰心诀就算惫懒也坏不到哪里去。 天一亮李落就出门了,还了酒坛,在路边买了一根烤熟的玉米,随意吃了两口,到了码头的时候人已经多了起来,李落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码头。不一会码头上人头涌动,热闹起来,李落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直到干完了活要走的时候,又被马三成叫住了,招了招手,示意李落跟自己走。 李落没有答话,转身跟着马三成往码头深处走去,一同前往的除了李落还有五六个人,都是平安号里的脚夫,李落只见过面,但没有什么交情,平日里李落沉默寡言,和这些人亦没有交集。这些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有和马三成熟悉些的想打听消息,怎料被马三成斥责了几句,不敢多问,闷着头赶路。 马三成没有带人去平安铺子。 第二千一百四十三章 沐浴斋戒 而是转了几个弯,进了一处宅子,宅子不大,不过位置颇为隐蔽,在几株杨槐背后,很是不起眼。到了门前,马三成拍了拍门,从里头探出一个小厮的脑袋,看见马三成,笑道:“马三爷,来了。” “来了,二爷呢?” “里面等着呢,三爷里边请。”小厮拉开门,左右瞧了瞧,把马三成和李落一行人让了进来,然后飞快的关上门,透着一股子见不得光的小心。 宅子里有几间房,正中是间青砖大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一身劲装,脸上带着江湖上的狠色,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角色。 李落扫了一眼,不认得,不过旁边却有人已经认出来了,就听有人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范二爷!” 那人正是邹平渡口最大的脚商,范家二掌柜范文胜,范家家主范文钊的亲弟。 “范二哥,早来了啊。”马三成拱手一礼,笑道。 范文胜回了一礼,笑脸相迎:“马三哥客气了,我也刚到,辛苦你了,里边请。” 马三成也不客气,笑呵呵的同范文胜进了正堂,李落几人留在外头,不知道两个人在屋子里嘀咕什么,过了一会,马三成和范文胜出了屋子,马三成挠挠头,笑道:“范二哥,我这挑了几个人,你给过过眼,看行不行,要是不行,我再去划拉划拉。” 范文胜点了点头,没说话,踱着步子绕着平安号的几个脚夫转了几圈,脸上带笑,实则面无表情,叫几个人惴惴不安,一脸惶恐。范文胜走了几圈之后在李落面前站定,打量了李落一眼,顶好的一个清秀少年郎,可惜破相了,不过常在码头混江湖的,身上不挂点彩还真不多。 “读过书?” 李落应了一声:“念过几年书。” “怎么不考个功名,反倒在渡口混江湖?” “学艺不精,报国无门,找个吃饭的营生。” “哈哈,报国无门?有意思。”范文胜大笑一声,又再打量起别的脚夫。马三成在旁问道:“范二哥,怎么样?” 范文胜沉吟少顷,指了指李落和旁边二人,道:“他们三个尚可一用。” “得,有用就行,我是真怕我们平安号的泥腿子帮不上忙。” “哈哈,马三哥什么话,邹平渡口谁不知道你们平安号,这次还要多谢你们出手相助。” “范二哥客气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守……” “守望相助。” “对对对,守望相助,就是这个,我二伯说了,范家是替咱们邹平渡口争面子,我们能出力就出力,绝不含糊。” “好,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等忙完这件事我亲自登门拜谢马二伯。” “好说,好说。” 范文胜转头看着李落三人,问道:“他们三个力气如何?” 马三成哈哈一笑,上前拍着李落的胸口笑道:“范二哥,别看我这小兄弟长的秀气,力气可不小,斗半的酒坛,一次四坛,稳得很,放心吧,保准不会出事。” 范文胜微微一惊,倒是对李落有点刮目相看,莫非还是个练家子,不过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丝毫习武的迹象,眉清目秀,单薄的很。算了,有没有马三成说的那么厉害,试试就知道了。 “马三哥,今个这事……” “放心,明白,我家哥哥已经嘱托过我了。”马三成示意自己守口如瓶,绝不会四处宣扬,然后转头看着李落三人喝道,“你们这几天就听范二爷的吩咐,手脚勤快点,别给老子闯祸,办好了事回来我重重有赏,办砸了老子丢你们去昆江喂鱼,听到了吗!” 那两人吓了一跳,颇有退缩之意,李落倒是木然的应了一声。范文胜瞧了瞧李落,有些可惜,虽是破相,但如果拉拢点头发遮盖一下也就看不出来了,只是这性子呆板的很,不知道是读书读傻了还是遇过什么事,年岁看着不大,这瞧着倒有点行将就木的感觉。 马三成凶神恶煞,范文胜也就劝说了几句,言道只要好好办事,范家绝不会少了赏金。听到有赏金,这有些担心的脚夫也就定下了心神,马三成又再三叮嘱了几句,显然有些放心不下,最后与范文胜辞别,带着没被选中的三人离开了宅子。 范文胜没有露面,让方才开门的小厮领着李落三人从后门出去,神神秘秘的换了一处地方。李落三人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地方已经有人了,而且人还不少,差不多二十上下,瞧着模样都是渡口的脚夫,不过不是平安号的,而是范家的搬工。小厮带人过来之后就自行离开了,这里头有别人照料,而且多是女子,竟似有几分内眷深巷的意思,叫除了李落之外的两人好不自在。 过来一位中年女子,脸色倒是和悦,请了李落三人跟她走,不免多瞧了李落一眼,这些天来来往往的搬工脚夫不少,头一回见着这么单薄的苦力,像个读书郎,古怪。 拐到后头,是间澡堂,是叫三个人洗漱干净了,然后换上新衣。那两人很新奇,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难免有点期待和激动,换成李落就不会了,眼下这些不过是简单了许多倍的沐浴斋戒而已,以往小时候在宫里没少见过,只是规矩比这里复杂太多。 三人洗漱了干净,换上新衣,的确比来的时候精神了许多。中年女子仔细打量了打量,点了点头,和声说道:“跟我来。”说完带着几人去了一处房舍,屋子里很香,焚香斋戒,沐浴更衣,难为李落动了动眼珠子,不知道要一众脚夫这么堂而皇之的沐浴更衣是要做什么。 屋子里放着不少蒲团,除了一众脚夫,还有几个瞧着模样像教书先生的人,看见李落三个人进来,示意快些找个空的蒲团坐下。等三人坐定之后,当中那个先生竟然拿起了书读了起来,是些礼仪训示,沐浴三日,焚香五更什么的,老者读着春者,春服既成。 第二千一百四十四章 白弓池三家 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诸般话语,下头这些个搬工说实话没几人听得明白,一开始尚有好奇,再读了半刻,便都头晕脑胀,昏昏欲睡了。 如果是宫里的斋戒沐浴,除了教书先生念的这些沐浴更衣、整洁身心,以示虔诚,然后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祭天,除此之外另有讲究,诸如乌发、熏衣、香体的种种配方,添置大量的香料,除洁身、香体、防虫外,还有空气消毒的作用。另外还有由“卜官”掌管规定了一年中的特定月份为沐浴斋戒的时间,宫中诸人便在那段时日以香熏草药沐浴,这就是“治兰汤兮沐芳”的由来。如果换成卓城宫里,李落就曾见过一次,内务府和少府司将各种香料药物装进丝织袋中,泡在池子里,若是严冬季节,将几十条铜制的龙,每条重几十斤,烧红后放在池子里,使水保持在一定的温度,不冷不热,倒是有个名字叫“焦龙池”,又称“清婷浴室”,考究的很,绝非这家宅子里粗陋的浴堂能比。 早前读书,或者可以说成听书,每日三沐浴,焚香不断,吃过午饭,当然都是清汤寡味的素食,不能沾半点荤气,这里的荤腥味道不是指吃素食、忌肉食,而是指葱蒜韭姜等难闻的菜色,肉可以吃,不过能少则少,但是少了这些提味的佐料,就算有肉,吃着着实也没什么味道。 若是这些也就算了,毕竟这饮食味道是淡了些,但样样俱全,平日这帮走卒何曾这样吃过斋菜,并无埋怨,只不过到了午后会换一个人,年纪瞧着也不算太大,一脸刻板,教授众人礼仪,这可将这帮搬工们折腾的死去活来,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叫苦连天,差不多便是叫这些粗人绣花一般难。难的确是难了点,不过当范文胜领着八名虎背熊腰的壮汉,手持杀威棒过来的时候,这些叫苦声就都不见了,再是难学也要咬着牙。 傍晚时分,从外又进来几人,相貌周正,衣着打扮以及举手投足之际都要比这些脚夫高出不止一筹,该是些乡绅弟子,就看范文胜明显待客要客气得多。李落扫了一眼,不多不少,算上自己这些人一共三十六名,差不多也够了。下午的时候有范家的搬工说起,李落听了几句,大概知道了缘由,不过是送酒去卓城,一个码头也要弄出这些名堂来,听上去好一个载歌载舞的太平盛世。 等到这些人进来,内堂留给了他们,李落众人只能站在屋外堂下,但没有人说什么,似乎理该如此。李落也没说什么,那些个繁文缛节在经历过宫中规矩的李落眼里委实简单,只看一眼便知深浅,不过在这里李落还是跟着这些人翻来覆去的修习这点礼仪之道。 到了第二日,这三十六人就分了两拨,乡绅弟子在学如何能平稳的送酒上去,尤其是还要跨过摇摇晃晃的跳板,至于搬工,送货物上船那是本分,不用多费工夫,难的是怎么记住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步子和动作。到了最后休息的时候,你笑话我,我瞧不起你,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谁也没有生事而已。 三日后,天还没亮众人就早早起来,洗漱过后,穿上焚香过后的衣服,清一色白衫,单一人穿很是乍眼,但如果三十六人都穿着这样的衣裳,确有一番景象。范家大掌柜范文钊也来了,相貌酷肖范家二当家范文胜,不过要更持重老成些。范文钊面色和悦的勉慰了众人几句,一行人出了门往渡口走去。 平常这个时候渡口还没有多少人,但今个不同,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不少是官家的差役还有班房的捕快,皆都一脸肃穆,快步而行,神色凝重的很。 范家尚且进不到里侧,范文钊带着一众脚夫站在外侧,不过这三十六个身穿白衣的适龄男子往这里一站,倒是有点引人注目的意味。马三成也来了,站的更远,旁边有个年纪看着和他差不多的男子与马三成并肩而立,应该是平安铺子的二当家马崇了。当然,人群中不是没人露出不忿,就有一群身穿黑衣形似打手的彪悍汉子聚在一起,冷冷的看着范文钊,不消说,定是一向在和范家争码头走卒首把交椅的大蛟帮。 范文钊目不斜视,眼下邹平县知县和各部班房的头头脑脑都在渡口,借他大蛟帮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生事。实则范文胜还巴不得大蛟帮节外生枝,好借机铲除了他们。 过了一会,先是县衙的师爷县丞过来,四处查看了周全;又过了一会,知县来了,范文钊跪拜行礼,这三十六名脚夫却没有拜,知县也不敢叫他们拜,拜了,那是会坏了斋戒三日,沐浴五更的敬意。知县是个老头,留着山羊胡,笑眯眯的,像个老好人,只是眼睛里的精光倒也透着点不凡来。知县扶起范文钊,与范文钊说笑了几句便走开了,话不多,也没什么正事,不过这是做给码头上的人看的,别人不说,大蛟帮领头的那个黑塔汉子的脸色就更阴沉了。 前前后后足足在渡口看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升起来之后,远处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五杆旗帜迎风飘扬,好不气派。正中间那杆旗上书一个贡字,言明这是贡品,左侧旗帜上面绣着一只豹子,下书一个卞字,这是壶觞州酒泉总兵卞梁的军旗,左右剩下的三面旗帜分别绣着觥筹、樽斗和觞爵,分别是白弓池三家,也就是壶觞州鼎鼎有名的大三家。白家在贡旗的右侧,弓家在总兵卞梁的军旗左侧,而池家在白家旗帜的右侧。小小一面旗子,也是壶觞酒中世家的权势写照。 旗帜后面列队整齐的跟着近千人,半数披甲,半数素衣,而酒泉总兵卞梁亲自护送。 第二千一百四十五章 有些眼熟 一同而来的还有酒泉府同知大人,论官职可比小小的邹平知县高的多。所以见到旗子,那知县就火急火燎的迎了上去,屁股后头跟了一串的人,别看平日里在邹平县县太爷跺跺脚,这地界得要震三震,不过现在的这幅模样着实谦卑的很。 李落看也没看这些身外人和身外事,呆呆的不知道盯着哪里,也没有身旁众人的好奇和激动,就连再之后请了高人在渡口架坛作法,震妖邪,清乾坤,诸般种种,若是以前,没准早被李落一脚踹下河了。等到这些繁文缛节过罢,真正把装酒的大车拉过来,须得要范家的脚夫搬上官船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这些惯了出苦力的脚夫还好,那些个乡绅子弟可就差远了,有过习武底子的还好点,没练过武,只是身子骨强健的这会已经面色发白,脚步浮虚,一是累的,二是饿的。 装酒的大车被战马拉了过去,上好的战马,上好的梨花木大车,一个个精神抖擞,比之牧天狼将士还要威风凛凛的马夫,叫人看着好不羡慕,知道的是送酒,不知道的还以为送的是皇亲国戚呢。 酒到船头,接下来就该李落这些人出力了,范文钊不敢怠慢,按照早就拟好的规矩,做完该做的事,然后喝了一声号子,众搬工有条不紊,卸下车上的酒坛,一坛一坛往官船上运。 这酒好香! 车斗一开,酒香飘满了整个渡口,除了护送的这队人马,其余诸人都露出震惊骇然的神色,这味道不用喝,一闻便醉,莫不是这壶觞美酒要再添第十四种了? 酒似乎是好酒,不过李落倒没有什么感触,他喝酒,只是为了醉,不是为了品这酒是好是坏。 众人上上下下的忙碌起来,旁人得闲暇聊了起来,邹平知县自然候着酒泉府同知大人和总兵卞梁,另有官府备好的酒食清水供护送的诸人食用,一切井然有序,也是个宾主尽欢的场景。 官船船头站着三人,中间是名年近半百的长者,儒雅风流,脸上虽是生了皱纹,不过看着倒是再添了几分沧桑,身边左右站了一男一女,男的年岁二十许,正是年芳正好,挥斥方遒的时候,而且男子羽扇纶巾,的确是潇洒不凡,风采丝毫不弱于中间的长者,而另一边则是一个女子,年岁么和英俊男子差不多,或许还会长一两岁,洗去铅华,不见青涩,只余风情,端是位美目含情、娇艳欲滴的尤物。 那长者是壶觞弓家的大朝奉弓百珍,仅次于弓家家主的人物,在壶觞酒商中声名远播,很是了得;男子姓白,复字玉堂,是白家家主的亲子,也是白家新生一代的顶尖俊彦,在壶觞小有名气,不少人上门提亲,其中不乏家世显赫的世家小姐,不过听说这位白公子眼光高的很,直到今日还是独身;女子是壶觞池家家主池凤楼的小妾,在池凤楼的众妻妾里排行第六,但是权势却仅次于池家家主池凤楼和池家的一位老祖宗,池家上上下下的生意差不多都是这位名扬壶觞,据说能在樽觞上起舞的醍夫人负责打理的。 说到这位醍夫人,当是壶觞的一位传奇人物,身段模样自不用多说,能入池凤楼的眼,除了第一个娶的发妻,剩下的一个比一个漂亮,而且越是往后就越漂亮,这么说来醍夫人还不是最漂亮的,因为除了她之外,池凤楼还有一个排行第七的侍妾。但是只凭美貌,是没办法打理壶觞大三家之一的池家生意,人情世故、城府心计缺一不可,这些这位醍夫人哪个也不缺,而且还有传闻醍夫人的父母也是酿酒的营生,年少时被父母侵入酒中,练就了一份本领,但凡是她尝过的酒,她都能说出酿造的材料和多寡,而且极少出错。在壶觞醍夫人据说只输过一回,就是白家的青州从事,除此之外,传言壶觞美酒在这位醍夫人面前实无秘密,当然了,知道酿酒的材料和多寡也未必能酿造出来一样的酒,除了材料多寡,还有时辰、湿度、光照、窖藏等等,所以每一种成名的美酒背后都是岁月的沉淀和积累。 不过无论如何,这位池家美妾都是壶觞的一个传奇。 此刻三人站在船头,看着进进出出脚步奇快的白衣脚夫,白玉堂摇摇头,轻轻说道:“画蛇添足,实是劳民伤财。” 醍夫人掩口轻笑道:“人家爱看,就让人家看咯,咱们还能拦着不成。只盼这回平平安安的把酒送到卓城就好,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白玉堂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瞥见弓百珍目不转睛的盯着白衣脚夫,白玉堂心里一惊,忙不倏压低声音问道:“弓叔,有问题?” 弓百珍一怔,扭头看了一眼白玉堂如临大敌的模样,愣了愣神,展颜笑道:“没有,没有,贤侄多虑了,我只是瞧着一个人有些眼熟。” “谁?”白玉堂好奇问道,也将目光投在了那些白衣脚夫身上。 弓百珍想了想,自嘲一笑道:“没事了,是我眼花看错了。” 酒一共一千两百九十六坛,三十六人搬,每人搬三十六坛,如果每回两坛,上下十八趟也就够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算命的大师指点的,这酒每次每个人只能搬上船一坛,多了,酒就浊了。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最恶心的还是这位大师指点,须得在半个时辰之内搬完,这个着实不容易。诸如李落这般惯了苦力的搬工尚且还能坚持,而那几个寻来凑齐三十六之数的乡绅弟子可就辛苦了,只是上下三十六个来回都是费力,更遑论还要扛着酒坛,不过便是再累也不能停下来歇息,误了时辰,别的不说,多半范家这走卒的头把交椅就得交出来了。 范文钊脸色凝重,已有四五个人脚下开始浮虚,范文钊处变不惊。 第二千一百四十六章 变故 不着痕迹的让这些人轮到后面些,可以多歇片刻,匀些力气出来,而李落自始至终步履如一,不快不慢,就连脸色也没有变过一丝,算起来已经比那四五人多走了两趟还要多。 弓百珍心有疑虑,目光总是在李落身上打转,白玉堂没有察觉,不过却没有逃过心细如发的醍夫人,她颇是疑惑,不知道弓家大朝奉为何会对一个寻常走卒这般在意,便也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便知有异,醍夫人轻轻咦了一声,想不到区区邹平渡口竟有这等藏龙卧虎之辈,看样子身具武功,而且底子颇为扎实,不简单。醍夫人略有好奇,倒是对这范家高看了一眼,这等人物,换成壶觞大三家恐怕也能闯出些名堂来吧。 就在醍夫人琢磨着要不要日后找机会将这人收归麾下的时候,船旁突生变故,也不知怎地,那搭着船舷的跳板忽然裂了,这一裂不要紧,巧的是跳板上刚好有一个脚夫,捧着酒坛走的辛苦,本就无心旁顾,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便直直往船底掉了下去。这一下,吓得范文钊魂飞魄散,远处的邹平知县惊呼出声,而且变故来的太突然,就连船头的白玉堂和弓百珍也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脚夫落水。若是这般也还好,损一坛酒,虽说明面上此行贡酒只有一千两百九十六坛,实则白弓池三家暗中多带了几十坛,就怕路途遥远出了差错,碎上几坛,也好有个后手添补,免得向内务府和少府司交不了差,到时候还得是破财免灾。但,那跳板过了船舷,一头挑着一张供桌,上头有三清神仙,本是祈福用的,所有送上船的美酒都要祭天点数,盖了昆江水府的印记之后才能送入船舱之中。这供桌是个架子,有两人多高,上头全是还没有送入船舱的酒坛,大大小小有三四十之多,而且这供桌是红木雕刻而成,极是沉重,如果是往常,只要大船没有倾覆,想来这供桌要翻到也不容易,但是不知道今个是怎么回事,这裂了的跳板弹起来之后在供桌一角撞了一下,就是这一下,供桌微微一晃,那根粗如成人手臂的红木柱子竟然裂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哒声响,然后整个架子便向着船舷这侧倒了下去。 这之后,魂飞魄散的不单是范文钊了,就连船头的白玉堂和醍夫人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看供桌要倒,已然来不及的时候,此行三人中武功最高的弓百珍却没有动,非但没有动,反而一脸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的怪异目光紧紧的盯着供桌前的一个人。 那人正是李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供桌上,反而忽视了供桌前的那名白衣脚夫,若是这红木架子翻到下来,底下这人非死即残。不过让所有人屏息静气的是那红木架子晃了晃之后,没有倒,李落用肩膀将断掉的柱子扛了起来,依旧还是一言不发,而手中除了自己刚刚搬上来的那坛酒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坛,多出来的这一坛酒本该是在掉下船舷的那名脚夫手上的。 这架子,多了不说,几百斤确是有的,让这样一个看似单薄的少年郎扛着,诸人都怕下一刻李落便该受不住了。白玉堂第一个到了供桌前,一伸手抵住供桌,微微发力,稳住了架子,沉声说道:“多谢!” 李落轻轻点头,将酒坛放下,范文钊再顾不得是否有损劳什子的礼数,飞身上前。李落回头看了范文钊一眼,不知何故,便是这一眼让范文钊生生止住了身形,李落看了一眼断裂的跳板,眼光微微一收,范文钊也算是见过风浪,知机沉喝一声:“换板,接着搬,莫要误了时辰!” 跳板是邹平县备的,不过这供桌可是从酒泉带过来的,算不到邹平县头上,但若是这满供桌的酒都丢进了昆江,结局如何可就不好说了。邹平知县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何曾想过会出这等变故,这些个跳板在用上之前,府衙里的差人可都一个一个细细检查过,绝无手脚,这怎么一夜的工夫就这么不牢靠。还有,那张红木供桌也未免太不结实了。 供桌前除了白玉堂,已经有数名大三家的高手抢了过来,随白玉堂稳住供桌。之后跳板也换了新的,一众脚夫都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在良辰过罢之前将所有的酒坛都送上了官船。 看着酒坛进了船舱,邹平知县这才松了一口气,出力不讨好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惹来祸端,卞梁与酒泉同知大人的面色可都不怎么好看。就在邹平知县忐忑不安之际,弓百珍下了船,朗笑一声,冲邹平知县抱拳一礼,笑道:“这次多亏了黄大人,要不然弓某到了卓城可就交不了差了,今日之事日后我大三家定有回报,别的不说,黄大人若是好酒,弓某送大人几坛我们弓家的金波酒,聊表心意。” 邹平知县一脸错愕,就连卞梁和酒泉同知也是不解,而白玉堂和醍夫人更是糊涂,没有兴师问罪,怎么反而谢起来了。黄知县一脸惶恐,连称不敢,自己这不入品的小小知县,可万万不敢拂了弓家的面子。 弓百珍既然开了口,又是此行大三家的主事之人,卞梁和酒泉同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倒是酒泉同知责备了黄知县几句,黄知县脸上无光,连声应是,不过也知道这一劫算是揭过了。 白衣脚夫下了船,各自回去站在范文钊身后,落水的那个也被人捞了起来,浑身都湿透了,瑟瑟发抖,倒非水冷,而是羞愧。弓百珍向范文钊走了过去,拱手一礼,范文钊诚惶诚恐,赶忙回了一礼,弓百珍笑道:“小小渡口,也有藏龙卧虎之辈,佩服。” “大朝奉言重了,不才不敢当。” “你认得老夫?” “大朝奉名传天下,范某怎会不知。” 第二千一百四十七章 三坛美酒 “哈哈,名传天下,这可不敢应。”弓百珍将目光落在方才扶住供桌的李落身上,范文钊见状颇有眼力的回头唤道,“李水木,过来见见弓大朝奉。” 李落对四周羡慕的目光视若无睹,缓缓走了出来,正要抬手,却见弓百珍先行一礼,诚颜说道:“方才多谢了。” 这一怪异的举动让场中诸人都有些惊诧,白玉堂和醍夫人也走了过来,白玉堂面有异色,醍夫人亦是好奇,难不成是这弓大朝奉想将此人收入弓家,不过也用不着这般礼贤下士吧,只是个码头脚夫而已,何须这般礼重。 李落回了一礼,本打算不说话,想了想,又道:“分内之事。” “好一个分内之事。”弓百珍大笑一声,神色模样皆是与李落平辈相交的模样,没有半点倨傲,旁人以为这位弓家大朝奉洒脱随和,就连白玉堂和醍夫人都有些诧异,弓百珍的确不怎么喜欢摆架子,但说平易近人,这个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吧。难道这白衣脚夫真有什么过人之处,醍夫人一双美目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李落来,虽是含情,但很是放肆,弓百珍嘶了一口凉气,连忙岔开话题,随意说道,“此番送贡酒入京都,路遇波折,有惊无险,倒是也能称得上一段佳话,日后等这贡酒留了名,若是圣上开恩,准许我们三家再造,倒也得再想个名字,不知道尊驾好不好酒,可有什么应好景的词?” 说到这,还得说一下大甘进贡的规矩,如果是早前就有的物件,宣了贡品之后,有州府世家或者官府护送至卓城,原来叫什么名字,现在还叫什么名字,若是皇上来了兴致,再取了什么风雅的名字也不是不行,但原有的名字早就传开了,世人知道的还是留存更早的那个名字,最多就是把天子赐名放在前头而已。而有些贡品是奉旨督造的,这类物件可不敢随便取名字,得是翰林院或者别的什么人拟好了名字,万岁爷朱笔点过,然后再交给少府司依名入册,不敢马虎,要是有谁胡乱取了名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过也有先督办,后取名的,像这次白弓池三家合作酿造的贡酒便是如此,万隆帝不知酒味,就没取名字,要等尝了之后再命名,所以现在这美酒佳酿还是个无名之辈。 有些贡品,除了皇族之外,不许外售,违令者斩,有些贡品则准许除了上贡皇室之外也可以售于旁人,但必然要将质地最好的送给皇室,如果不是,那也是个斩立决的下场。至于能不能外售,就要看万隆帝的心情和这家能否打通内务府和少府司的关系,若是能再买通万隆帝身边的人,美言几句,日后有个贡品的名头,拿出去便要高旁人一头,价格当然不会低,但有一个,这物件不能再用天子亲批的名号,得另外取了名字,毕竟宫里用的东西不是寻常人能用敢用的,就算是掩耳盗铃那也要分开,这就是弓百珍问李落此酒名字的缘由。 问这话虽然早了些,但大三家自然有大三家的气魄,送去卓城的贡酒多了,就连青州从事白家也能卖给外人,想来疏通打点也不是太难。 说话的随意,听话的可不这么想,白玉堂和醍夫人都吃了一惊,新酒取名字非同小可,这繁琐的讲究怕是比眼前这一路还要多,这坛酒若是日后再售卖,取的名字少说也要三家家主点头才行,弓百珍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其中利害知道的一清二楚,怎么会在一个渡口问一个走卒呢。 李落没有做声,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弓百珍大笑一声,倒也没有强求,问道:“不知道少侠喜不喜欢喝酒?” 李落哦了一声:“原来不喜欢,现在挺喜欢喝的。” 弓百珍点点头,向旁边弓家一人喝道:“上船,取一坛金波来。”那人应了一声,匆匆上船,弓百珍转头看着白玉堂,和声道,“玉堂贤侄,老夫厚颜讨一坛你们白家的白堕。” 白玉堂朗笑一声,笑道:“弓叔说笑了,哪有讨不讨的,理该谢谢李兄。” 弓百珍点了点头,看着醍夫人还未说话,醍夫人就笑着说道:“池家醍醐,大朝奉不用嘱咐啦,妾身这就拿来。” 旁人看着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不明白大三家为何会对区区一个走卒如此礼遇,如果只是感谢,似乎无须这般郑重其事吧。有人羡慕,有人眼热,自然也不乏有人佩服大三家的气度,一点也不盛气凌人,果然这大三家就是大三家,在壶觞州首屈一指不是没有道理。 酒来了,弓百珍送了酒,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招揽的意思,拱手拜别便要登船。醍夫人暗自啧啧舌,难道自己猜错了,算了,暂且不想了,大朝奉一向也不是小气的人,虽说三坛子美酒价值不菲,但实则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这些讨生活的渡口脚夫而言,岂不是给些银子才最恰当嘛。 李落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三坛酒,李落没有刻意乔装,弓百珍应该已经认出自己了,当年北上草海前,路过壶觞的时候有州府官吏和世家中人恭迎大甘使团,其中就有弓百珍,只不过以弓百珍的资历和地位尚且到不了李落身边而已,只是在远处见过,相隔不过三两年而已,倒还记得住。 “前辈留步。”李落轻吐了一口气,扬声唤道。 弓百珍一振,留步回首,和颜说道:“少侠还有指教?” “不敢当指教之说,只是晚辈读过几年书,侥幸会写几个字,前辈厚赠,晚辈无以为报,如果前辈不嫌弃,晚辈倒是能写一张联子。” 弓百珍一愣神,眼角抖了一下,醍夫人瞧的真切,虽然弓百珍很快就恢复平静了,但是这点异样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他是谁?能叫弓百珍如此激动。 第二千一百四十八章 新开的包子铺 而且只是一副对联而已,醍夫人细数了壶觞州,应该没有这样的人物,看来闲暇须得好生推敲一番。 “哈哈,怎会嫌弃,先有扶天清于倾倒,再留书于后芳,美啊,来人,笔墨伺候。”弓百珍大笑道。这句话亦有所指,扶天清说的是李落刚才稳住差点倒下去的供桌,天清一词出自古书,原叫天地清殇,代指天地间的各路神仙,意指祭拜,在这里隐含的是这大甘的天下,暗赞李落是将倾覆的大甘天下扶了起来,留书于后芳,在这来说,只是一个芳字,略略夸张了点,确也应景,不过如果是暗指李落戎马半生,这后世留芳的意义可就不小了。 笔墨来的快,李落倒还没想好写什么,抬笔略作沉吟,写下了白堕闻香蚁,醉杀醍醐秋。字是好字,龙飞凤舞,见藏龙于渊,既然答应给人家写字,就别把眼下自己的心情带进去了。诗是好诗句,寥寥十个字,分别写了白弓池三家的白堕、香蚁和醍醐三种美酒,一个不落,最妙的是开头的白堕既是酒名,也是人名,一语双关,能让白堕醉的酒当然是好酒,但是是弓家的香蚁还是池家的醍醐,这就不好说了。 白玉堂读了一遍,喝彩叫好,酒泉总兵卞梁和同知大人都围了过来,看过之后啧啧称奇,那酒泉府同知惊讶的赞了几声邹平县人杰地灵,黄知县一张老脸都笑出了花,连称不敢。范文钊与有荣焉,着实露了一把脸,眼看着脸上能拧出水的大蛟帮,别提有多畅快了。 弓百珍不住称赞,迟迟没有拿出赏银的意思,白玉堂没察觉有异,刚想掏出银子打赏,被醍夫人掐了一下。白玉堂吸了一口凉气,众目睽睽的,也不好问醍夫人为什么掐自己。 弓百珍很小气的将字收了起来,笑道:“这对联应时应景,不过都是老酒啊,老朽厚颜,可否再讨一幅字?少侠若是答应,老朽再送上三坛金波,若是不答应,哈哈,这三坛酒还请少侠收下,老朽就换这幅好字了。” 李落笑了笑,弓百珍倒是贪心,不过也没有藏着掖着,要便要了,不给也不纠缠。李落想了想,忽然记起刚才弓百珍说的那句话,扶天清于倾倒,再留书于后芳,微微一怔,提笔写下: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定军山。 写完,旁边诸人哑口无声,不是字不好,是这副对联的立意和口气太大了,纸面瞧着不大,只不过大三家怕是没有一面墙够挂的下这幅对联的。 弓百珍似未所觉,连称好字好词,大笑道:“好啊,日后圣上若是恩准三家再造,这酒就叫定军山!” 这次吃惊的不止白玉堂,连醍夫人都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弓百珍衣袖,小声叫道:“大朝奉……” 弓百珍哈哈一笑,珍而重之的收起这第二幅字,抱拳一礼,转头看着一头雾水的卞梁和酒泉同知,和声说道:“卞将军,姚大人,时辰不早了,登船吧。” “登船,登船……”一行人晕头转向的登了船,扬帆缓缓驶向昆江江面,弓百珍驻足船头,直到远远瞧不见了河岸还没有回去船舱之中。 “弓叔,那人到底什么来头?”白玉堂迫不及待的问道,非但是白玉堂,醍夫人和酒泉同知姚大人也都好奇的围了过来。弓百珍一脸诧异,哈哈笑道:“哪有什么来头,有缘而已,别想多了,进去吧。”说完快步进了船舱。 白玉堂和酒泉同知面面相觑,难不成那人真就是个失意的书生,醍夫人美目一转,浅浅一笑,好个老奸巨猾的大朝奉,没什么来头?那两幅字可就没见你再拿出来过。 看着官船远远离去,岸上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此番诸般变故如鬼出电入,快的叫人眼花缭乱,无异还是李落最引人注意。范文钊也是雷厉风行,叫人取了一架马车来,方便李落搬酒坛回去,而并没有盘问李落,看着刚才弓百珍的模样,虽然眼力不如人,但范文钊好歹也是在昆江里打滚的,自然知道轻重,夸赞了李落几句,未露异色,只不过也把李落当了平辈相交。 范文钊和黄知县诸人凑到了一块,当下是要仔细探一探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范文钊第一个就想到了大蛟帮,不过细想这大蛟帮怕是没这么通天的手段,但是若将污水泼在大蛟帮身上,到时候不用范家动手,黄知县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就在这些人开始勾心斗角的时候,李落有些困了,驾了马车离开渡口,马三成拦住说了几句话,也是安顿李落早点回去休息,稍后再去寻他,然后就急匆匆去了渡口,看看那块断掉的跳板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有人动了手脚,此事不但李落,而且弓百珍几人都知道,要不然那块跳板弹起的力道很难撞断供桌底的红木柱子,手段很是灵巧,一众脚夫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目的还在白弓池三家,至于是何人李落懒得操心,兴许是外人,兴许是内鬼,自有旁人头疼。 回了栖身的破败屋子,李落忽然一怔,呆呆的看着自家院子对面那户人家,门前立了一根杆子,撑了一杆很秀气的旗子,那是……一家包子铺?再看仰着头围着旗杆忙活的那道身影,李落张了张口。那人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好像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回头一看,浅浅一笑:“回来啦,新开张的包子铺,有空就来尝尝吧。” 李落站在街心发了好半天的呆,幸亏这刻路上也没人。那人也不着急,说完之后就自己去忙活了。这地方本就偏僻,在这开家铺子,稳赔不赚。 过了一会,李落下车牵着马进了包子铺,说是包子铺,里头是住家,外头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放着几张桌子,就是堂食的地方。虽然简陋,但这棚子搭得很结识,桌子也擦的很干净。 第二千一百四十九章 外熟内生的包子 漱无厌富可敌国,又怎么会让漱沉鱼一个人孤身在外。 李落点了点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吃的随意,但很快李落就顿住了,小心翼翼的嚼了嚼,一脸沉思。漱沉鱼一脸希冀,很清脆的说道:“我从来没包过包子呢,程姥姥教我做皮,肖姥姥教我做的馅,不好吃?” “没人教过你火候吗?” “火候?”漱沉鱼一怔,俏脸一红,呀了一声,急急忙忙掰开一个包子看了一眼,包子皮和包子馅应该吃不死人,但是这里头的馅色泽不一,贴着皮的熟了,最里头的还生着呢。漱沉鱼的脸通红一片,好一个羞字可见。 包子虽是生的,李落却把一整个都塞进嘴里,漱沉鱼轻呼一声,李落摆摆手,转身出了棚子,少顷抱了四坛酒进来,问道:“你喜欢喝酒么?” 漱沉鱼咽了一口唾沫,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喝过酒,但我可以喝。”言下之意如果李落要她陪着喝酒,她就算不能喝也一定会喝。 “这酒送给你,都是壶觞的好酒,喜欢喝就喝,不喜欢就让别人喝。”李落放下酒坛,返身便走,“谢谢你的包子。” “哎……”漱沉鱼唤了一声,李落却已径自回去了自家破败的院子。 从后院走出来一个年长的婆婆,也不知道是漱沉鱼口中的程姥姥还是肖姥姥,看了看桌上的四坛酒,和声说道:“好啦,沉鱼,别留王爷,他念着往日情分呢,只是现在没有心思说这些,别急,慢慢来。” “姥姥……” “哎,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想,让你嫁给他,咱家沉鱼要什么有什么,谁家公子哥不能挑,真的是……” “姥姥,他人不坏呀。” “没说他人不好,但是未必是沉鱼的好郎君,像他这样,出门一趟就是一两年的,你嫁给他,什么时候才能要上孩子。” 漱沉鱼脸色羞的比五月里的牡丹还要艳,捂着耳朵急匆匆跑了回去,老婆婆连连摇头,一脸忧愁,抱着桌上的几个坛子也跟了进去。 李落留了一坛金波,回了院子,拴好了马,还是照旧躺在屋檐下,一坛金波入喉,话说这天色还早,李落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傍晚时分,李落是被叫门声惊醒的,起身一看,不用过去开门,透过院子残破的院墙就能看见漱沉鱼站在外面,怀里捧着一个瓷盆,上面盖着一块白布。李落过去拉开院门,漱沉鱼俏脸羞红,轻轻说道:“今天做的包子多了,没卖出去,拿了几个给你吃吧。”说完,漱沉鱼将瓷盆往李落怀里一塞,飞也似的跑回了对面的屋子。李落张了张嘴,还想和她聊些话,怎地这么怕自己么,不过李落摸着怀里的瓷盆,微微一叹,先不说这包子好坏,单单是这个瓷盆,卖了之后再买下这两间院子再加上整条街都绰绰有余,漱家的钱真的不值钱。 夜里,风轻云淡,天上繁星汇聚成河,是天河。李落坐在昆江江边,抬头望着星空,不知道头顶那条天河的岸边会不会也有人像他这样闲坐,望着身下的昆江河畔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落扭头一看,是漱沉鱼,低着头,到了离李落五丈外的一根枯树横木上坐了下来,怀里抱着一把琴,根本不敢看李落的样子,手指轻拂,琴音袅袅,合着昆江的水缓缓流淌了出去。李落听的很认真,漱沉鱼弹的是一首说风景的琴音,不在高山流水,而是夜归山林的倦鸟,有相思,有欣喜,有互诉衷肠,多的自然是热闹,指法娴熟,李落觉得未必就比苏小楼的墨卿差,或许那一丝含羞矜持更加动人。 弹完之后,李落还是只等张开口的工夫,漱沉鱼就似脚底着了火,抱起琴飞快的逃了,只丢下李落一人怔怔无语,我只是想和你说句话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谁给漱沉鱼出的馊主意,着实难为这位漱家小姐了。 翌日清晨,李落起得早,本想去还了马车,不曾想外头有客人来,马三成领着一个仪表堂堂,神采很是飞扬的少年郎过来,瞧着模样与范家兄弟二人有些相似,大约不是范文钊就是范文胜的子侄。李落没有猜错,来的少年郎叫范蠡,正是范文钊的儿子,论年纪还要比李落小上一岁半岁的,这次前来是带父致谢,马三成引路,给足了李落面子,所以范蠡眼角微微有些不以为然,但出门前乃父有过交代,办砸了回去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范蠡至少也能摆出一副热忱和平易近人的模样。李落波澜不惊的收下范文钊命范蠡带来的二两赏银,只是不疏于礼法的行了礼,没有多余的感激之情,更显淡漠。 范蠡面色不喜,就连马三成也觉得李落有点太冷淡了,不过马三成知道李落性子一向如此,见范蠡有些不满,连忙打了个圆场,范蠡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让一旁小厮赶了范家的马车就要回去,一回头,就看见街对面的铺子门前站着一个人。范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就再也走不动了。 那人儿,倚着门望着街这边,仙姿玉貌,恬静如水,只是那么随随便便一站,就把这昆江的水韵和天清气爽的地韵收了个干净,像是这岸边,这街上,这渡口,除了她,别的就再也没有颜色了。银盌盛雪,明月藏鹭,许是那昆江水女不小心显露了踪迹,留了一缕芳华在人间。 范蠡面红耳赤,心如擂鼓,呆呆的盯着门前那女子,好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漱沉鱼本是张望李落,心思都在李落身上,见那少年瞧的放肆,俏脸一红,心里亦也有些恼意,不过性子温婉,没有多想,转身进了后院。 等漱沉鱼不见了之后,范蠡才定了定心神,失魂落魄的走了。马三成面有异色,这邹平渡口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位天仙人儿。 第二千一百五十章 窗户纸 古怪,太古怪了。前思后想,马三成也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李落默默的站在街上,忽地,心里止不住好一阵子怒意,便是倦了,厌了,想寻个地方躲一躲也都要事与愿违,莫非只有藏身于深山大泽之中才能勉强求来一丝安宁吗。 李落转身回了屋子,这一天,没有再开过院子的门,也没有再出来过。漱沉鱼张望了好些次,最后干脆呆呆的托着下颚盯着街对面那扇破落的院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看了又看,等了又等,却不见李落出来过。第二天,漱沉鱼早早起来,脸也顾不上洗,做好了包子之后就趴在窗户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那扇破门,让跟着漱沉鱼一同前来的几个金玉满堂漱家的人一脸心疼。 日上三竿,那屋子里还是没人出来,漱沉鱼左盼右盼也不见李落的影子,想过去,脸皮又薄,不过去,又怕李落万一出什么事呢,左右为难,俏脸时而白,时而红,最后那个烧火打水的大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小姐,您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又不是见不得人,过去敲门看看又能如何?” 漱沉鱼啊了一声,脸更红了,这时一个老妪端着篮子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这是忘了自己已经嫁给人家了,还以为是情意绵绵的时候呢,哎,肯定是人家还没碰过小姐呐,这要什么时候才能要上孩子呀。” 漱沉鱼娇呼一声,脸上染了霞,嗔道:“程姥姥,你……哎呀,太羞人了。” “有什么羞的?姥姥告诉你,男女之间那点事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都水到渠成了,但是一个个要是含羞带臊的,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窗户纸?什么窗户纸?”漱沉鱼愣了一下,不解问道。 老妪叹了一口气,走近漱大小姐身边,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就见漱沉鱼一张俏脸红的仿若滴血,娇呼一声:“姥姥,你……” “死老太婆,别乱说话!好像咱家小姐没人要了一样,还非得作践自个。”烧火的大叔喝道,转而温言说道,“小姐,可别听这老太婆瞎扯,她不要脸,咱们漱家还要脸呢。” 漱沉鱼脸更红了,言下之意刚才咬耳根子的话大叔已经听见了,这么一劝,有没有效果不好说,但是她却更害羞了。 “说谁不要脸呢!你才不要脸呢!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不正经……”老妪抛下漱沉鱼和烧火大叔吵了起来,火气十足。漱沉鱼一脸无奈,暂且从刚才的羞赧中定下心神,劝劝这个,再劝劝那个,最后苦恼的捂着秀气的耳朵,气呼呼的进屋了。漱沉鱼生气走了,老妪和烧火大叔赶忙住口,话锋一转,彼此埋怨起对方惹了漱沉鱼生气,两个人丢下手里的活计,麻溜的跟了进去。 过了一会,漱沉鱼从后院走了出来,脸色还是红的很,手里捧着一个篮子,上头盖了一张质地极好的绢布,一步三回头,很是犹豫,那程姓老妪一个劲的在后面招手,催促漱沉鱼快些过去。漱沉鱼忍着阵阵眩晕,挪着步子一步一步移到了街对面的院门前,忍着心如擂鼓,趁势拍了拍门,没人答应,漱沉鱼微微一怔,再拍了拍,还是没人应。漱沉鱼回头求助的望了过来,老妪示意她接着叫人。漱沉鱼又拍了拍,这次用的力气大了些,柴门摇摇欲坠,都有些要倒的迹象了。漱沉鱼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唤道:“李公子……” 这时,街上传来马蹄声,漱沉鱼急忙收口,背对着街面站在柴门前。那马蹄声到了跟前竟然停了,有人翻身下马,往漱沉鱼身边走了过来。漱沉鱼一惊,回头望去,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但是陌生的很。少年郎到了漱沉鱼身前三步外站定,躬身一礼,和声说道:“小生范蠡,见过姑娘。” 漱沉鱼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头雾水的问:“我?” 范蠡笑道:“姑娘不记得我了?昨日我与姑娘见过面。” 漱沉鱼想了想,没什么印象,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范公子有礼。”然后绕开范蠡要往回走,范蠡连忙叫道,“姑娘留步,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漱沉鱼面有不虞,皱眉说道:“范公子请自重,当街拦住一个妇人,这有辱斯文吧。” 范蠡一呆,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两个随从中有一个高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可别把我家公子当成什么地痞无赖,我家公子有科考功名在身,人品家世姑娘可以随意在邹平县打听打听,我家公子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漱沉鱼愠怒回道:“与我何干?再者说了,既然有科考功名在身,为何做出这等荒唐事。”说完就要走,范蠡失魂落魄的叫道:“姑娘请等一等。” “还有事?”漱沉鱼虽然恼怒,只是性子温婉,似乎不怎么会拒绝别人,范蠡阻拦,便也不好无端离开。 “姑娘自称妇人,难道?” “嗯,我已经有夫家了。” “敢问姑娘夫家何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漱沉鱼越来越不高兴了,眼前这个少年郎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我……”范蠡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总不好说自己是想找人刺杀她的夫家吧。一番纠缠,那扇柴门依旧还是紧闭不开,范蠡扫了一眼漱沉鱼抱在怀里的篮子,心念一动,笑道,“姑娘找李兄?” 漱沉鱼抬起的莲步又迟缓下来,难道他知道李落去了哪里?漱沉鱼很矛盾的点了点头,范蠡哈哈一笑,高叫道:“李兄开门,小弟范蠡啊。”叫了几声,院子里没有人应,范蠡脸上颇有点挂不住了,招了招手,“进去看看。” 一名随从翻墙不告而入,漱沉鱼呀了一声,呼道:“你们怎么随便进别人家院子呀……” 范蠡背对漱沉鱼,脸色阴沉。 第二千一百五十一章 什么关系 听闻漱沉鱼这一声轻呼脸色就更差了,难不成这绝色美人与平安号的这名脚夫有旧?还是说他们之间另有隐情。 “姑娘放心,我与李兄相交匪浅,算是朋友,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他不会介意的。” 漱沉鱼不好说什么,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方才进去的那名随从的声音:“公子,屋里没人,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出远门了,屋子里收拾的挺干净的,衣物什么的都不见了。”随从说着话将远门拉开。范蠡哦了一声,漱沉鱼脸色苍白,朱唇轻颤,心里止不住的发苦,纵然是厌我到这般地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走还不成么,为何要不告而别呢。 街对面,程姓老妪与烧火的半百老者定睛瞧着动静,听见那一声叫唤,程姓老妪一拍桌子,叫道:“坏了,还想等着小姐被人调戏,王爷英雄救美呢,这下好了,人早跑了,这个负心郎,忒没良心,忒不是东西了。” “别废话了,人都走了,你磨叨这些干什么?有本事你见了面当着定天王的面说,我敬你是条汉子。瞧你出的馊主意,小姐脸皮本来就薄,这下好了,心啊伤透了,别愣着了,赶紧的啊,把小姐拉回来,再迟点就哭了。” 老妪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是汉子。”说完也知道自己理亏,就要出门去,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别去了,人回来了。”程姓老妪和烧火的大叔急忙看了过去,街心,有一人从远处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的显出身影。漱沉鱼本是伤心欲绝,忽然眼睛一亮,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宛若拨云见日一般,刚巧范蠡回头,见状便又呆住了,真是美若天仙,此乃佳人无疑! 范蠡顺着漱沉鱼的目光看到从远处走过来的李落,故作热切的大笑道:“李兄,你去哪了?叫人好等。” 李落看了看范蠡,瞧了瞧漱沉鱼,再看看打开的院门和两名范家随从脸上的不屑和蔑视,大约也就理出个七八来,淡淡应道:“范公子怎么在这里?” 李落不答反问,范蠡心有不喜,不过脸上并无异色,毕竟漱沉鱼就在身后,不好坏了风度,而且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漱沉鱼必然与李落有故旧之情,莫非是哪家小姐嫁了这位穷小子,被人棒打鸳鸯,这才有离家追寻私奔之意?若是这样,那这小娘子应该还是个处子之身,眉梢春情并未化开,应该还未经人事,范蠡越瞧越觉得像,越像这心里便越是痒的难受。 “哈哈,刚巧路过,本想进去讨口水喝,就见玉人苦候,不得已自作主张派人进去瞧了瞧李兄在不在,还请李兄莫怪。” 李落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漏风漏雨的柴门,随意说道:“没事,一间屋子而已,去了也就去了吧。” “李兄这是去哪了?” “本想过江去,船资都换了酒,过不去,又回来了。” “哈哈,有意思!不想李兄是个好酒之人,赶明我让人送你几坛,虽然比不上大三家赠你的酒,但也是好酒。” 李落摇了摇头,平声说道:“多谢范公子美意,酒的好坏我分辨不得,能醉便好,好酒给我那是糟蹋了东西,不用了。” 范蠡朗声一笑,倒也没说什么,不过那两个随从可就不满意的多了,暗骂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 “姑娘,你找的人他?”范蠡岔言问道。 漱沉鱼看着李落,脸上泛起羞涩,轻轻低头嗯了一声。李落看着漱沉鱼,沉默少顷,问:“何事?” “我,我……做了些包子,想问你吃不吃。”说罢,漱沉鱼将篮子往前一送,范蠡瞧的心里直痒,若是他,别说是包子,连篮子都能吃了。李落却只是看了看,回道:“我没钱。” “不要钱!”漱沉鱼连忙说道。 李落看着漱沉鱼的眼睛,眼神惊慌,有羞赧和期盼,似乎很单纯,李落并非厌恶,只是心烦的很,去了一个走,再换一个来,若是自己只想静静待着也不行么。 “我不想吃东西,多谢,请回吧。”李落说完之后,向二人颔首示礼,进了柴门,再将柴门掩上,回去了屋子里。范蠡瞧着甚是有趣,暗暗猜测李落和漱沉鱼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一时间那些个听戏的曲子戏文在脑海里走了一个遍,还是得寻个机会试探试探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漱沉鱼失魂落魄,程姓老妪赶紧过来,扶着漱沉鱼回去了,连半点好脸色都没给范蠡。范蠡莞尔,倒也不曾动气,冲着院子里叫了一声过几日再来寻李落,便和两名随从快马离去。 等三人离开之后,范蠡放缓脚步,问道:“你们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随从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大抵上要么就是自幼定亲,只是男的家道中落,女的家中不乐意了,然后生出一个走一个追的事端;再要么就是私定终身,但被人拆散种种,左右都离不了陪自家公子听的那些个戏文,不过有一处应该不假,那绝色女子应该是大家出身无疑,错不了的。 一名随从低声说道:“公子,不如晚上叫几个弟兄弄点蒙汗药或者迷烟,把她弄晕了往公子跟前一送就齐活了,费那事。” 范蠡笑骂道:“荒谬,咱们范家又不是山贼土匪,这种事怎么能做?再者说了,美人如玉,这种下作的手段岂不是白白污了这块美玉?还有啊,美人的确是好,但逗弄美人的心思就更有趣了。” 两名随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道自家公子这是发什么神经,以前在邹平渡口,除了那几家之外,可还没有范大公子这么费心费力的时候呢。 漱沉鱼被程姓老妪扶回屋里,一坐下,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程姓老妪气不过,就像去对面找李落理论,被漱沉鱼死死拽住。 第二千一百五十二章 试探 让这位昔日的江湖高手又是心疼又是气氛,只能细声哄着漱沉鱼,说不尽的宠爱和耐心。 “哭什么哭,这都是你自找的。”屋子里另外一个老妇冷着脸说道。 “你怎么这么说!”程姓老妪不满,护着漱沉鱼道。 “哼,出事之后他留在这里,就是想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见,乱的是心境,本来沉鱼要来并无不可,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莫要扰了他的安静,谁知道你们想出这个馊主意来,非要开一间包子铺,这下好了,沉鱼的姿色本来就是上上之选,这渡口又是龙蛇混杂,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大概这渡口都会知道这里多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到时候登徒子蜂拥而至,乱糟糟不说,你们叫他怎么想?看着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被这些人缠上吗?然后让他踏平邹平渡口?沉鱼不知道深浅,你们也不知道!?” 程姓老妪和烧火的大叔脸色戚戚,被这妇人一顿数落,却没敢回嘴。程姓老妪暗想,这教漱沉鱼做包子的除了我还有你呢,当初做包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这些。当然了,这话只能是想想,但是不能说,这妇人现在的名字叫肖翁,是个假名字,当年的闯荡江湖时的名字叫温渔,温家的温。温渔在江湖上走动过几年,名气不大不小,性子不好不坏,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个平常的温家女子,谁知道数年后的一场温家之战让温渔名扬天下,因为一件外人无从考证的家事,温渔一个人挑了温家最善研制毒药迷药的老字号一支,毒杀了三十余人,无人能挡,据说手段之歹毒阴险,就连惯于用毒的温家同宗高手看了之后都不寒而栗,言及成魔。自那天之后,温渔就离开了温家,再也没有在江湖上显露过踪迹,不过也有可能也出现过,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叫温渔了,而温家的老字号一支元气大伤,数十年间没有一味新药新毒问世,还是数年前侥幸出了一门叫软玉温香的迷毒,才叫温家三公子在江湖上闯了些名堂出来。 温家虽然不是正统世家,但在江湖道上却可以称得上世家二字,这样一个世家,在温渔叛出温家之后却选择了放任,没有敢去清理门户,这其中的理由就耐人寻味了。不知道这样一位名扬江湖的前辈高手怎么会转投到漱家门下,还成了漱沉鱼的肖姥姥。 “肖老,您的意思咱们撤?”烧火的大叔问道。 “撤?”温渔冷笑一声,“当然可以撤,今个走了,以后就莫再进弃名楼的大门。” 两个人面面相觑,漱沉鱼却还在暗自垂泪,温渔微微一叹,心软了些,放缓了语调,道:“沉鱼,你觉得王爷喜欢你吗?” 漱沉鱼茫然抬头,想了想,又是心酸,轻轻摇了摇头。 “哎,你如果留在卓城弃名楼,当个本本分分的王妃,自然能得到一个王妃应当得到的权势和地位,不过这样一来,你和他就永远只是陌生人。其实这一次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就看你怎么做,既然前头的事情出了些变故,但他昨夜离开,今日再回来,依我看他就算对沉鱼没有情,但至少有义,这是个机会,现在虽然扰了他的清静,不如搏上一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烦到他不得不理你的时候,这件事差不多也就过去了,本意如果是好,只要不是太过分了王爷不会深究,最坏的结果就是沉鱼乖乖回去弃名楼当你的王妃好了。” “这……要怎么做?”程姥姥一脸的茫然问道。 “脸皮要厚,如果可以,最好不要脸。” 漱沉鱼的脸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烫,这都是些什么主意啊,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比起一位王爷或者将军,他更像一个诗人。”温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一笑。 “诗人?”漱沉鱼有些不明白。 “是啊,诗人。”温渔慨然回道,“就因为是个诗人,所以他看待这个天下的眼光和我们不一样。” 漱沉鱼不知道李落看待这个天下的目光和自己有什么不同,不过在听了温渔的话之后,她暗暗打定主意,怎也要试一试。只是想到要不要脸,还是有些难为情。 第二天,李落出门,抬头瞧了一眼,对面那间包子铺并未开门,尚且不见炊烟,也没有人等在屋檐下给李落送来一篮冒着热气的包子。李落摸了摸鼻尖,这样也好,就和往常一样。 到了渡口,李落照旧做着搬工,还是沉默寡言,甚少说话,不过马三成倒是客气了许多,言谈之际说不得也要试探试探李落的深浅来历,只不过没什么结果罢了。 那条陋巷里,等到李落出门之后,化名肖翁的温渔和程姓老妪才慢条斯理的开了铺子,准备做上几屉包子,而漱沉鱼却是如坐针毡,张望了好些次,颇有点患得患失的意味,不知道李落会不会愈发的恼了自己,倒是温渔宽慰,若是不见好,料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巷子里很快就有了人,来的是范蠡,大清早的跑来这条平日里决计不会过来的陋巷,先是装模作样的叫了叫人,李落不在,便即堂而皇之的进了包子铺。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没有往外撵人的道理,温程二老迎了客,范蠡要了包子,就开始眼巴巴的等着漱沉鱼出来,不过一直到包子出锅端了上来,漱沉鱼却还是不见踪影。急坏了范蠡,又不好当着面问人家姑娘人在何处,倒是有通晓范蠡心思的范家下人旁敲侧击,只是徒然得了几个白眼,也不曾问出什么来。 渡口的李落,依旧做着搬工脚夫的活,和以前没什么分别,马三成问过几次之后,没问出什么来,也就不再多想,往常如何现在还是如何,不过话里话外倒是的确客气了些,至少不会指着李落的鼻子训斥数落。 第二千一百五十三章 无妄之灾 范文胜来找过李落,问他愿不愿意来范家,李落自是婉拒,范文胜没有强求,只道若是愿意,范家随时欢迎他来,如果平安号有什么微词,他自可以去寻马三成说话,言下之意范家颜面,马三成多半还是要给的。 这话李落相信,但是换个东家的确不是李落的本意,也就没有留模棱两可之言语,回绝了范文胜,离开平安号之日就是他离开邹平渡口的时候。范文胜也是走马的老江湖,当然明白李落的弦外之音,邹平渡肯定不是李落的终老之地,暂且栖身,终有一日要走,而走之前也不会再和平安号外的人家沾染纠葛。 所以说过了客气话,范文胜便不再纠缠,非但如此,而且还将李落婉拒范家招揽一事旁敲侧击的告诉给了马三成,虽说不是什么真金白银的买卖,但是听着这样的话也是舒心的很,马三成当然会将李落高看一眼,工钱也比平常多了几枚铜板,如今在平安号子里,除了最早几个跟着马三成一起闯过江湖的老兄弟和工头之外,李落的工钱是最高的。 干着渡口最累的活,日头上来,找个屋檐下便算乘凉,一袋子清水,再加上几块干粮,凑合着一天也就过去了,偶尔奢侈些,买一根新鲜的蔬菜就着干粮一块吃倒也别有风味,如今想来,李落是有点想念漱沉鱼的包子,至少比干巴巴的干粮吃着能可口些。 渡口,本是通汇之地,南来北往的人比之昆江里的游鱼只多不少,世间百态便也显露的淋漓尽致。 那天,有公子鲜衣怒马呼啸而来,说不尽的侠客风流,在昆江水边谈笑自若,有美酒,有骏马,有美人,酒到正酣处,似是有人打赌,以一叶芦苇过大江,走了多远不知道,但是最后是有人撑着小船出去捞回来的,到了岸上早已成了落汤鸡,酒醒了,丢了颜面,免不了赏了水手几脚,不过也还是扔下了一锭银子,抵得过半年的辛苦。眼见着邹平渡口的水手船工有事没事的绕着那些个公子女侠边上转悠,万一再渡一次江,说不得也能挣几两雪花银。当然了,若是有哪位女侠艺高人胆大,说不定还能一睹女侠出浴的美景呢。 再后来,有北府大族举家南迁,车水马龙,光是细软就有十几辆大车,女眷下人多到百余人众,引来了不少各怀心思的人,一个个如同那些闻着味的苍蝇,毛遂自荐的,吟诗作对意图搭上东床快婿的多不胜数,有真风流的,也有装风流的,千奇百怪。 李落也见过江湖人快意恩仇,在这昆江岸边动刀动枪,只要有一壶酒,就能话一个江湖儿女情长意短的故事来,再添上几个了不得的江湖绰号,听上去也是响当当了不起的很。有男的追女的,竟也有女的追男的,不曾想原来这人也有这么闲的时候。 渡口每天都有故事,每天的故事都不一样,有琐碎,有新奇,有豪迈,自然也少不了别愁离恨,伤心人有伤心事,伤心事里伤心人。 但这些和李落并无相干,他每天只是勤勤恳恳的做着搬工,领了钱吃饭,剩了钱喝酒,看的多,却没有进心里去,如果当这些身外事都只是身外事的时候,旁观睹物,没有一处与自己相干,那也是一种寂寞。 寂寞这种事,总是叫人在觉得它存在的时候,然后又寻些事端出来,而多半都是无妄之灾。李落从渡口打了一壶酒,价钱未必最高,却是邹平渡口最烈的酒,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再烈的酒入喉而过,也不比白水多几分味道,而且这几天更是如此,闻着酒味烈的刺鼻,喝到口中也有辛辣,但一旦入腹,转即就没了踪影,只是多去解手几趟,莫说醉意惺忪了,连微醺都难,喝的越多,除了腹胀没半点异常。李落也是无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莫非连着最烈的酒也变了性子。 李落本要回草庐去,路过邹平渡口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在邹平渡口很有名气,牌面大,修的气派,据说掌柜背后的靠山在壶觞也小有名气,当然这酒菜也就价值不菲。李落没进去过,上回范文胜请了马三成喝酒,连带着帮忙的众人,就在这家酒楼,李落托词没去,故此虽说到了邹平渡口有一段日子了,但还没踏足过这家神仙居一步。这天李落本是路过,眼睛都没瞟客堂一眼,刚走到写着神仙居三个字的招牌下面,正打算接着走的时候,忽然从头顶袭来一股阴风,带着寒气,往百会而来。李落没有抬头,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酒清不浊,倒影着一个从上而下的黑衣人影,连那人眼中的恨意也在酒中浮现的淋漓尽致。 李落愣了愣神,莫非是有人要杀自己,可是这般手段未免太儿戏了,如果这样能要得了自己的性命,那飞鹏堡五万两黄金的悬赏也太好赚了。话说飞鹏堡那个天字二等的杀手鹧鸪俏好久没见了,不知道现在活着还是死了。 就在李落还有余暇胡思乱想的时候,那道黑衣人影的背后又出现了一道青衣纤细的身影,后发先至,不过却没有理睬李落的死活,而是伸出一根手指,点向黑衣人影后颈的风池穴。若是黑衣人影杀得了李落,想来也躲不开这追魂一指。 半空里,黑衣人影冷哼一声,身子凌空移开三尺,躲过青衣人一指,一个旋身稳稳站在地上,身法很好看,配上一张冷峻傲然的脸,确值几声喝彩。青衣身影差不多同时落地,挡在李落身前,将李落和黑衣人隔了开来,嗤笑一声:“愿赌服输,乐游,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拿个无辜路人泄愤不嫌害臊吗?你丢得起这个人,我都怕脸皮薄,被人家耻笑。” “姜寒怜,你……” “我怎么了?这可都是你答应的,怎么着。 第二千一百五十四章 纵横与阴阳 回家找大人哭鼻子,抓我回去?啧啧,嘿嘿,乐游山上乐游原,挺好,挺有出息的。” “我……” “你啊,想娶本姑娘,没点真本事怎么行,当初在我家老祖面前你可是和我打了赌的,赢了我我就遂你心愿,嫁给你为妻,如果输了,那就得依我的意思,要是你连我都赢不了,凭什么娶我?我就算出家当尼姑,也不会嫁给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名唤乐游的男子脸色阵青阵白,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喝道:“姜寒怜,你不嫁我,我看谁敢娶你!”说完猛地一跺脚,悻悻而去。 姜寒怜看着乐游远去,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又多了三个月清静。”说完回头,李落早就远远走开,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姜寒怜张了张口,一脸惊讶的看着李落的背影,然后在街上众人,犹是在男子痴迷流连的眼神里快步追上了李落。 “喂,你别走,等等我。”姜寒怜边跑边喊,李落无意留步,走的更快了,谁知姜寒怜没有半点放过李落的意思,叫的更大声,非但如此,她就跟在李落身后喊叫,跑的不快不慢,惹来路人频频侧目。李落无法,只好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姜寒怜,眉梢微微一抖,一个从数丈高的楼台上落地无声的轻功高手,这么几步路便跑得娇喘连连,真拿自己当瞎子么。 “姑娘叫我?” “不叫你我叫谁,你走这么快干嘛?” “回家。” “嘿嘿,家里有娇妻等你?” 李落默不做声,姜寒怜干咳一声,正颜说道:“刚才多谢你相助,要不是你,我也赢不了那个跟屁虫。” “哦,不谢。”李落随口应了一声,抬脚要走,姜寒怜急了,拦住李落去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姑娘还有事?” 姜寒怜憋了一口气好半天没喘上来,好半天才说道:“刚才我救了你一命呢。” “哦,多谢。”说完之后,李落绕开姜寒怜往渡口外走去。姜寒怜瞠目结舌的看着李落,这人难道真是个瞎子,瞧不见自己国色天香的美貌,怎么说句话就像是被毒虫咬了一口一样,避之不及。 姜寒怜来了兴致,倒也不曾动气,笑嘻嘻的跟在李落身后出了渡口。出了渡口李落一路目不斜视,往草庐走去,姜寒怜刚说了旁人是跟屁虫,自个转眼便也成了跟屁虫,跟在李落身后,好奇的张望着四周越来越见破败贫穷的屋舍和乡民。李落似未所觉,只是一路往回走,姜寒怜瞧了瞧两边的风景,看了一会也就无趣了,快走几步,和李落并肩而行,笑问道:“我叫姜寒怜,你叫什么名字?” “李水木。” “李水木?好奇怪的名字,你爹娘生你的时候算准了五行缺水木吗?我告诉你,那都是骗人的,不能信。” 李落没应声,依旧往前走。姜寒怜孜孜不倦的追在李落身边,问道:“你是江湖中人?” “你会武功吗?” “哪里有举行武林大会吗?” “附近有什么山贼水寇吗?让本女侠去替天行道,匡扶正义!” 李落叹了一口气,回道:“眼下我只是渡口的一个脚夫搬工,你说的我皆不知。” 姜寒怜嘻嘻一笑,不曾有丝毫气馁,朗笑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呀。”说完也不管李落愿不愿意听,就开始滔滔不绝的絮叨起来,“我告诉你,我出身自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门派,传承已经好几千年了,有造化阴阳的本领,故名阴阳家。” “你知道什么是阴阳家么?不知道我告诉你呀。”姜寒怜说着她的口头禅,也不管李落听还是不听,就开始长篇大论起来,“其实阴阳家是道家的分支,主要啊有阴阳说和五行说,先有阴阳,后有五行,阴阳说是把阴和阳看作事物内部的两种互相消长的协调力量,认为它是孕育天地万物的生成法则,这和道家的道生阳,阳生阴,阴阳生八卦,太极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一个意思。五行说则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基本元素不断循环变化的理论发展出五行相生相克的理念。研究阴阳五行说,能从天体的运行的计算来制订历法,掌握世间万象,到后来发展出专门研究天体运行规律的天文家、研究历法的历数家,后与五行家相结合,对了还有一个兵阴阳家,具体内容归纳为兵忌、龟兆占验,风角、刑德、辟兵五类,龟兆占验含龟占、日月星气占、五音占、式占这些,兼备了占卜、祭祀、天文、历法等等应用,上至国运皇命,下至庶民之事,都可运用之来解释,厉害吧?”姜寒怜问完之后自问自答,“厉害的很,可惜,你应该听不懂。”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姜寒怜说的有道理。姜寒怜来了兴致,侃侃而谈,李落边走边听,大概是说阴阳交感而生宇宙万物,宇宙万物是阴阳的对立统一,认为天地、日月、昼夜、晴明、水火、温凉等运动变化中一分二的结果,这样就抽象出来“阴”和“阳”两个相对的概念。阴阳是抽象的概念而不是具体事物,所以阴阳者,有名无形。姜寒怜说的眉飞色舞,李落暗自咋舌,不知道这位出身阴阳家的门人是多久没见过活人了么,这般话多。有些话自有典籍可查,但有些话却是阴阳家自己的领悟,被姜寒怜不小心说出来了,就比如这句阴阳者,有名无形,印证大罗刀决阴阳一法,似乎有些别的心得。 “乐游那个跟屁虫学的是纵横……”姜寒怜说完之后,以为李落不懂,便也没有太在意,李落却是一震,纵横一家不显于江湖,却重与权谋,皇家典籍多有记载,喻纵横家为双刃剑,乱世求之以谋天下。 第二千一百五十五章 没出息的乐游 太平盛世的时候便要想方设法将其铲除,免得祸乱朝纲,所以大甘年间的纵横家蛰伏已久,李落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见过纵横家的门人,而且纵横下山,必为乱世。 纵横,或合众弱以攻一强,此为纵;或事一强以攻诸弱,此为横。前者以连为主,故可知如何能用外交手段联合团结,是为阳谋多阴谋少;后者主要以破为主,故可知如何利用矛盾和利益制造裂痕,是为阴谋多而阳谋少,此为略,是行辩术成大事的基础,若此不查则必游说而不成。对纵横谋士的要求: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也。故而在李落的记忆之中,纵横家的声望和威胁远在阴阳家之上。 “……他们乐游山也算是纵横家的嫡系了,可谁知道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乐游,当年不就是我们阴阳家老祖打赌输了嘛,啧啧,又不是我输了,怎么能算在我头上?哼,想娶本姑娘,做梦!”姜寒怜也不知道这番话是说给谁听,但多半不是说给李落听的。李落猜了个大概,应该是许多年前阴阳家的老祖与纵横一门的老祖比试,比试什么不好说,但应该是阴阳家输了,所以才会有将阴阳家嫡传门人许配给纵横家的赌约,只可惜眼前正主桀骜不驯,宁可悔婚逃跑,也不去做纵横家的新娘子,这才有了眼前这么一出。听姜寒怜的意思,这个叫乐游的纵横弟子已经跟在她身后一年多了,当初姜寒怜使诈,用计逼迫乐游答应按照姜寒怜的意思以赌局定婚娶,如果乐游赢了,她姜寒怜二话不说,乖乖跟他回去成婚,如果姜寒怜赢了,只要赢一次,三月之内他乐游莫谈婚娶一说,连着今天这次,算下来姜寒怜已经连赢五次了。 李落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纵横家长于权谋,在当世不做第二人想,不过说到赌局,那是以占卜定凶吉进退的阴阳家吃饭的家伙,那个叫乐游的纵横弟子想以赌局胜过姜寒怜的确不容易,要么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姜寒怜狡黠奸诈,如今看起来好似第二种更有可能,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的赌局是什么。 李落还没有想完,姜寒怜便解了李落的心中疑惑,笑嘻嘻的说:“今天我和乐游打赌从仙字下走过去的第十九个人是男是女,嘿嘿,乐游猜是女的,我猜是男的,结果是你。” 李落忍不住说道:“渡口本就男多女少,猜男子的胜率总归是要高些的。” “非也,猜的时候可是有数家女眷哦,而且一连过去了十八个都是女子,只有到你的时候才成男子,所以啊,乐游差点就赢了呢。”姜寒怜满不在乎的说道,看似赢在了运气,实则这其中自有她阴阳家的算计和卦解之说,此物有名无形,玄之又玄,非阴阳家中人难解其中三昧。姜寒怜拍了拍李落肩头,大大方方的说,“你帮我赢了乐游,本姑娘心情好,救你一命算是回报,而且本姑娘长的这么好看,你也不亏,是不是?” 李落没应声,好一个回报,如果没有这个荒唐的赌约,想来也用不着她阴阳家弟子的回报。 “是不是?”姜寒怜见李落不应声,很是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非要叫李落说出个答案来。 “是,不亏。”李落违心的说了一句,想了想,道,“方才你救我一命,就算扯平了,姑娘游历江湖,想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请自便吧。” 姜寒怜摇摇头,很是自然而然的回道:“那不行,乐游这人我知道,有点本事,当然了比起本姑娘还是差点,但是心眼比针尖还小,我走了他一定会来找你麻烦,把赢不了我的气撒在你身上。” “还有这等事?” “嘿,不知道吧,我和他第二次赌约,猜一条渡船里的人是单是双,当然是我赢了,结果他羞恼成怒,把那艘船上的人全杀了,一个不留,真是没出息。” 姜寒怜说的很淡然,李落抬眼瞧了瞧她的神色,唯有一句点评没有出息,只是说纵横乐游输不起,却没说这般手段的残忍和无耻,在他们眼里,所谓人命,多半还不如一个形如儿戏的赌约来的重要,就算是心血来潮想要保护李落的姜寒怜也没觉得乐游做的有什么过分,这倒叫李落暗暗猜测,莫非姜寒怜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暗地里给纵横一门施些手段,好借刀杀人。 倘若真是如此,这把刀借便也借了,没什么不可以。 “所以啊,你帮我一个忙,我也帮你一个忙,等过了三个月,我和他有了新的赌约,他也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乐游杀人的时候,你在哪里?”李落淡淡问道。 姜寒怜一怔,看了看李落瞧不出喜怒表情的脸,悲悯天人的长出了一口气:“不该你操心的事就别操心那么多,你说你一个脚夫,琢磨这些干什么。” 李落想了想,也对,那就现在不琢磨了,等着以后的时候再琢磨。说话间,两人到了李落的草庐前,姜寒怜一脸的惊诧,倒非是因为此地荒芜贫苦,而是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确切的说是聚在那家包子铺前,极是壮观。 “这怎么回事?”姜寒怜长大了嘴巴吃惊的问道。 李落扫了一眼,淡淡回道:“兴许是那家的包子好吃吧。” 姜寒怜咽了一口口水,这么偏僻的地方都有这样的客流,这包子得要好吃到什么地步。姜寒怜看也不看李落,直勾勾的盯着从包子铺里冒出来的热气,目不转睛的说:“那个谁,你先回家去,等我先去尝尝这家的包子,晚些再去寻你呀。”说罢,姜寒怜不等李落答复,自个一溜烟挤进了人群,转瞬就没了踪影。 第二千一百五十六章 我住对门 李落推开篱笆进了院子,自从有了这家包子铺之后,好像这些天街上酒菜的价格都贵了,再这样下去,连最便宜的小刀也要喝不起了。 李落回去之后没多久就听见敲门声,然后没等他从寒酸的草席上起身,门外那人就当仁不让的翻墙而入,起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草庐前。拉开柴门,姜寒怜就站在门外一脸纠结的看着李落,不好说是意犹未尽还是感慨良多,怔怔出神的看着李落,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说:“那包子的味道,是我吃过的包子里最难吃的。” 李落哦了一声,没打算请姜寒怜进来,屋子里简陋,可以说家徒四壁,进来了坐没地方坐,站没地方站,索性还是不进来的好。姜寒怜探头打量了一眼,便也熄了进屋的打算,啧了啧舌,推开隔壁那间草屋,不见外的踱了进去。 晚间的时候,对面包子铺的食客散了些,李落站在屋檐下静静的看了一小会,忽听头顶传来姜寒怜的声音:“闹了半天原来不是为了包子,是为了蒸包子的姑娘啊,你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 “嘿,也是,你是近水楼台,但也得不着月。”姜寒怜抱臂横坐在屋顶上,也不怕压塌了草屋的房顶,半是不忿,半是感慨的说,“那姑娘长的比我还好看呐,她叫什么名字?” 李落没应声,姜寒怜从屋顶跳了下来,眨了眨眼道:“算了,我自己去问。”说完之后也不理李落,就这么施施然的推门而出,一溜烟进了漱沉鱼的铺子,还没等李落去将院门合上,就又灰溜溜的回来了,一脸尴尬,讪笑道,“人家要睡了,没见着,不过也不算空跑一趟,没吃饭吧,喏,送我的包子,给你吃了!”姜寒怜很仗义的把手里的一盘包子递给李落,说实话,要是再叫姜寒怜吃包子,她未必真能张得开嘴。 李落接过包子,正巧有些饿了,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姜寒怜一脸敬佩的看着李落,抱拳一礼,转身回了房间。 夜里天热,江边更是潮湿,李落去了河边冲凉,入水不久就听见岸上有动静,回头一望,姜寒怜大咧咧的蹲在岸边,目光游离,不知道在看哪里。李落皱了皱眉头,如此孤男寡女,又是深夜,着实有些不雅。 姜寒怜笑嘻嘻的说:“没事,你洗你的,我就转转,保证不看你。” “男女有别,姜姑娘这样不妥吧。”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姜姑娘不在乎,我便也要不在乎么?” 姜寒怜微微一怔,听出来李落话里的不满,有点不悦,确切的说很不高兴,好心当了驴肝肺,冷哼一声道:“在乎你的大头鬼,你当本姑娘没脸没皮,稀罕看你洗澡吗?本姑娘既然答应了要救你一条命,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免得你稀里糊涂的死在乐游手上。等这件事过去了,到时候我再和你好好算这笔账,哼!” 李落沉默不语,在河中站了片刻,裹了衣裳上了岸,姜寒怜毕竟是个姑娘家,别看浑身是刺,一点亏也不愿意吃,但终究还是会害臊,俏脸微红,别过脸不看李落。李落路过姜寒怜身边,没说话,只是颔首一礼,倒叫姜寒怜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落这一礼是什么意思。 回去草庐的时候,漱沉鱼就站在对面包子铺的灯笼底下静静的望着,没过来,没说话,没打招呼,也没有对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李落身边的女子有分毫敌意和诧异,只是看着李落,如今见李落安好,就安心回屋了。李落进屋,留下姜寒怜左看看,右瞧瞧,一脸惊诧,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清早,漱沉鱼才刚睡醒,还没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叫门,拍的啪啪作响。漱沉鱼心里有气,再好的性子也架不住这般烦人,烧火的大叔披了件衣裳,亦是火气十足的喝道:“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没开门呢,晚点再来!” 拍门声很顽强,大有不开门就要一直这么拍下去的气势,烧火的大叔骂骂咧咧了一句,走到院门前拉开门一看,有点眼熟,好像昨天来过店里,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好看,脆生生说道:“我想买包子。” 烧火的大叔火气稍微小了点,但是也没什么好气,冷漠的回道:“没开火呢,等会再来。”说完就要关门,姜寒怜赶忙叫道,“哎呀呀,等等啊,我住对门,咱们也是街坊,帮帮忙呗,饿呀。” “你住对门?” “嗯啊。”姜寒怜点了点头。 “哪个对门?” 姜寒怜一指李落的草庐,道:“就那间,正对门。” 烧火的大叔打量着姜寒怜,眼睛里的透着审视和些许戒备的神色,姜寒怜暗暗盘算,果然自己猜的没错,这家人和对面那个脚夫有关系! 漱沉鱼穿好了衣服,推门出来,看着姜寒怜也是微微一呆,没想到有人来的这般早,而且还是个姑娘。听到姜寒怜说自己就住对门,买了包子当早点,漱沉鱼沉默了许久,默默的生火烧水,做馅擀皮,温程二老只字未言,烧火的大叔也只能叹了几口气,闷着头不说话,倒是姜寒怜很不见外的啰嗦个不停,很好奇漱沉鱼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开一家包子铺。 包子还没下锅,这铺子外果然就又有了人来,听声音似乎还不少,而且好像都还认识,未及进门便一个个寒暄招呼,也有人结伴而来,喧闹中透着些叫人烦躁的语调。漱沉鱼怔怔的看着开始冒着热气的蒸笼,素手紧握,抬头望了一眼李落栖身的那间草屋,柴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不知道是醉了还是逃了,总归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看了几眼,漱沉鱼忽地心中大恼,从案上取来一个瓷盆,倒满了刚沸的清水,端着盆就出了屋子。 第二千一百五十七章 出谋划策 屋外先是一阵惊叹,接着便是鸡飞狗跳的吆喝声,就听有人叫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泼我?” 姜寒怜喜上眉梢,赶忙出了屋子,漱沉鱼沉着脸冷冷的看着铺子前形色各异的男人,冷然说道:“我说了我已嫁人,你们不信,非要缠着我,也好,那我就许个条件,如果做得到,我便任尔等采撷,若是做不到,就别来烦我!” “嘿呦,小娘子快人快语,真是不简单呐,什么条件?”有附近的泼皮浪荡子调笑道。 漱沉鱼忍着心里的恼意,一字一句的说:“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如此,只要做得到,我便应诺。” 此话一出,街上安静的可以,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窃窃私语,好似这几句话很耳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过。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叫一声:“这不是当年化外山中九殿下为了娶红尘宫仙子发下的誓言么?开什么玩笑,这种事除了九皇子,还有谁能做得到!” 众人皆是哗然,知道的频频点头,不知道的问清缘由之后也频频点头,这天下间只有一个李落李玄楼,也只有一个谷梁泪,昆江水漫,但也论不出第二个文武魁首来。 “谁家女子,不能有个梦呢。”漱沉鱼喃喃说道,好像是说给旁人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说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朗声接道,“如果做不到,诸位就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先不说做不做得到,万一把这话传出去,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谁来找麻烦呢。没人答应,不过也没多少人走开,脸皮不够厚,想来也做不出来这等堵着门的勾当。 “啧啧,姑娘心气高,不过咱们比起那位爷就有点不上台面,不谈姑娘的心思,这买个包子吃总归没什么错吧。” “今个不卖包子。” “包子铺哪有不卖包子的道理?” “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怎么,不行吗?”漱沉鱼沉着脸喝道。 众人笑嘻嘻的,有稍微正直些的自然有些害臊,不过一众浪荡子可不管这些,瞧着漱沉鱼三分嗔,七分怒,自是最动人的光景,一个个费尽心思逗弄着,惹来烧火的大叔大怒,抡起棍子撵了出去,挥舞了几下,霍霍生风,惊跑了一众闲杂人等,倒也有识些武功练过几天的,看在漱沉鱼的面子上也不好和她家下人一般见识,不过也是万幸没有动手的打算,若是当真动手,这些人加在一起只怕也不是温渔一根手指头的对手。 等人群散了之后,姜寒怜凑到漱沉鱼身边,遗憾的问道:“今天真的不卖包子了?” 漱沉鱼沉默少顷,轻轻说道:“你等会。”姜寒怜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过了半个时辰,捧着一篮包子回了李落的草屋,进去之后就再没了动静,漱沉鱼翘首张望,说不出的失落和伤心。 包子铺连着好些天没有开张,客人不少,来来回回,走了的来了的,这家没有名字的包子铺名声在邹平渡口越来越大,每日里慕名而来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连带着姜寒怜也名声大噪,一街双姝,邹平县何曾有过这样的佳人,引来邹平县的好事之徒不说,就连不少赶着过江的商客都耽搁了时辰,过来瞧一瞧这巷子不在深,有香则贵的包子铺。 漱沉鱼见李落的次数屈指可数,李落行踪淡然,近水楼台,却与月惜缘一聚,不过漱沉鱼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这些天下来和姜寒怜混的极熟,知道了姜寒怜与李落素昧平生,只是因为一个赌约才有的纠葛,漱沉鱼松了一口气,平日里倒也能和姜寒怜能说上几句话。自从有了打白食的地方,姜寒怜就再也不屈尊在李落的草屋中了,整日混迹在包子铺,吃喝皆打白条,清晨目送李落去渡口当苦力,而后闲上一整天,等着傍晚李落回来,这才会意犹未尽的告辞离去,要么回去李落隔壁的草屋,要么在屋顶迎风听雨待上一整晚,若不是她口齿伶俐,思维敏锐,还真能被人当是个傻子。 两人熟了之后,漱沉鱼说的不算多,但姜寒怜已经有些无所不谈的架势,最开始还只是暗暗猜测漱沉鱼和李落的关系,后来干脆便追在漱沉鱼屁股后面锲而不舍的问东问西,大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气势。只是无论姜寒怜怎么猜,漱沉鱼都没有应承,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每逢姜寒怜开始天马行空杜撰离奇曲折故事的时候,漱沉鱼都没有只言片语,直到姜寒怜说的口干舌燥,没有兴致之后才作罢。但漱沉鱼低估了姜寒怜的耐性,更没有想到姜寒怜会这么婆婆妈妈,简直比那些登徒浪子还要难缠百倍。 “小漱啊,我告诉你,男人就不能惯着,该给他们颜色瞧瞧的时候就得给他们颜色瞧瞧,要不然还以为离开他们咱们就活不成了呢。”姜寒怜吃着程姥姥从外头买回来的点心,俗话说吃人嘴短,总不好白吃,所以也要想着替漱沉鱼出谋划策。 漱沉鱼瞥了一眼形如松鼠鼓着腮帮子的姜寒怜,没好气的说:“你嫁人了?” “没有,嫁人有什么好玩,跟在屁股后面就够烦人了,这要过了门一天到晚的见,还不得烦死个人。”姜寒怜又塞了一块绿豆糕进去,含含糊糊的说,“要我说,你干脆就拍拍屁股走人,等他后悔了自然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你回去,你长的这么好看,还怕没人喜欢,我要是个男的,就算抢我也要抢你回去!” 漱沉鱼脸色微微一红,悠悠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和你猜的不同。”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惯出来的毛病!”姜寒怜拍着桌子很理所当然的断言道,“你就是心太软,要我说下了狠心,看他还敢不敢尥蹶子。” 第二千一百五十八章 放火 “说得对!”烧火的大叔连连点头,姜寒怜所言深得其心,自家小姐就是性子太温婉,处处受人欺负。 漱沉鱼性子是温婉,但并非没有主见,任凭姜寒怜说的天花乱坠,漱沉鱼也没打算就这样半途而废,李落如今缺的可不是一位恃宠而骄的王妃,而是一个他能敞开心扉倾诉的知己。 姜寒怜见漱沉鱼不为所动,颇感遗憾,说实话这法子到底能不能成姜寒怜自己心里也没底气,但是一定有热闹瞧就是了。姜寒怜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笑嘻嘻的看着漱沉鱼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最简单,他不是不理你吗,你想办法让他先理你。” “怎么做?” “附耳过来。”姜寒怜招了招手,漱沉鱼狐疑的看着姜寒怜,终还是忍不住凑近了过来,姜寒怜咬着漱沉鱼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漱沉鱼惊呼一声,讶声呼道:“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我告诉你,这是最好的办法,保准管用,他想不理你都难。”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他那个三拳头闷不出一个响屁的性子,不下点猛料,你要耗到什么时候去?想咱们美若天仙,这么标致的大姑娘家,欠他啊!” 漱沉鱼连连摇头,只说这办法无论如何都行不通的,姜寒怜这次倒没有多劝,很是不雅的剔了剔牙,道:“那你就等着吧,等他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嘿,我倒是不明白了,你这身家决计不是小富,我看多半是大贵,他有什么好?长的也就那么回事,瞧着也不像什么口坠天花的小白脸,怎么能骗得你这样死心塌地?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我看走了眼?” 漱沉鱼红着脸不说话,似有沉吟,姜寒怜趁热打铁,道:“我告诉你,我看人很厉害的,姓李的小子就得有人逼他才成,信我的准没错。” “错了呢?” 姜寒怜一滞,眼皮一跳,拍着胸脯大声说道:“要是错了,大不了我陪着你,这辈子也不嫁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漱沉鱼断然拒绝,“你的办法行不通的。” “哎呀,别走啊,小漱,你不再考虑考虑?”姜寒怜追着漱沉鱼身后去了后院,鼓噪的声音便不曾停过,只叫烧火的大叔心烦意乱差点把一把银票当成废纸丢进火堆里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姜寒怜在前,漱沉鱼在后,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李落的草屋,漱沉鱼额头渗着细汗,小声问道:“这么做真的没事?” “放一百个心,没事,出了事有我呢,别怕!”姜寒怜唯恐天下不乱的替漱沉鱼打气,漱沉鱼做贼心虚,脸红心跳,手脚发抖。对面温程二老和烧火的大叔远远打量着两人,程老妇人怀疑的问:“那姜小妮子带着小姐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静观其变吧。”烧火的大叔一边揪着胡子,一边目光紧紧跟着两人。姜寒怜左右瞧了瞧,催促漱沉鱼道:“快点动手,一会等他回来就麻烦了。” 漱沉鱼咽了一口唾沫,似是还有些余悸,不敢动手,姜寒怜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写意自在的洒满在了整座院子里,味道很刺鼻,迎着风飘到街对面,烧火的大叔抽了抽鼻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喝道:“这是火油!” 程老妇人也大吃了一惊,哎呦呦的叫道:“这怎么好,可不能叫这小妮子带坏了小姐,这才几天就开始放火了,过些天岂不是要杀人了,赶紧把小姐叫回来啊。” 烧火的大叔不住的点头,言及此话有理,不能叫自家小姐结交这些来历不明不白,善恶不清不楚的人。只是两个人说的言辞恳切,却没个谁去动身劝漱沉鱼回来,非但如此,烧火的大叔瞧了一会,一脸痛惜和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说道:“油不能这么倒,中间要留些缝隙,这样火势才大,而且烧的快,这般倒法,得费多少火油,真是疏于历练!” “谁说不是呢,还有都打算放火了,怎么能三心二意,畏首畏尾!赶紧的倒了油走就行了,咱家小姐什么都好,就这一处差些,遇事犹豫,还是心肠太软。”程老妇人评头品足,两人说的好不热闹,街对面两人却提心吊胆,别看姜寒怜吃了豹子胆,当真做出这等事的时候也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就被涌起来的兴奋和激动之情给掩盖的严严实实,很快将这间破败的院子用火油里里外外浇了三遍。 做完了这些当先的筹备之事,姜寒怜拍了拍手,长出了一口气,道:“妥了。” 漱沉鱼双手捧心,俏脸之上满是纠结,问道:“这样好么?” “你不是要反悔吧!?”姜寒怜脆声喝道,扬了扬手里的火折子,接道,“这会反悔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可是呦,烧吧,一把火烧光了他不理你也难。” 漱沉鱼看着手里的火折子,左右为难,脑海中两个念头在天人交战,一个叫自己快些动手点火,一个叫自己怂恿姜寒怜点火,好不激烈,等的一旁的姜寒怜都着急了,嗔道:“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罢,姜寒怜取开火折子就要扔进火油里去,忽然身后传来李落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漱沉鱼娇躯一颤,惊呼一声,忙不倏转过身来,花容失色的看着一脸愕然的李落。姜寒怜也慌了神,忙不倏将火折子藏在身后,怎料身子转的有些急,一粒火星从火折子上掉了下去,兼之被李落抓了现行,颇有赧然之意,便不曾留意到这一粒节外生枝的火星,而在姜寒怜转身的刹那,耳垂旁的银环轻轻飞起,好巧不巧的反射了一缕霞光照进了李落的眼睛,就在李落闭眼的瞬间,火星燃起了火油,伴随在二女的惊叫声中,火光冲天而起。 第二千一百五十九章 化为灰烬 让人来不及眨眼的工夫就窜出去了数丈有余,果然是漱家的手笔,倒起火油来根本无需操心费不费银子的事。 李落脸色微变,拉着漱沉鱼闪身出了院子,丢下姜寒怜头也不回的走了,叫姜寒怜好是生恼,嘀嘀咕咕了好半天。 火势惊醒了整条街,不少乡民拎着锅碗瓢盆冲了过来,打算救火,不过一看火势便都泄了气,除非此刻天公作美,来一场大雨,要不然单凭人力取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李落没说话,拱手示谢,和一众乡民将挨着自家院子的杂草枯枝都清理了干净,免得累及无辜。不过绕着院子一圈有一道白色的印记,旁人不知,李落却知道此物名为消火散,遇火生烟,聚水气,可阻灾火,在大甘内苑的藏书重地、经阁书画的墙壁中都会撒上一层消火散,作用大小不好说,但总归是有点用处的,而这里地处昆江沿岸,水气充足,一旦消火散遇上明火,其效用远比大甘宫闱内苑里要强得多,灭火稍显不足,但阻挡火势片刻倒也不难。只是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方,在区区一处河岸边上就扔了这么多的银子。 火烧的很快,前后不过半刻,院子里就只剩下几根黑漆漆的柱子,一阵微风拂过,这几根柱子也显得有些难为情,吱呀着倒了下去,空余满地黑灰。一众乡民皆用惋惜可怜的眼神看着李落,有人上前劝慰,有人叫李落来家里借宿几晚,李落一一答谢,呆呆的看着化为废墟的院子。 火油很纯,火起的快,烧的猛,烟倒是没有多少,烧的很彻底,本来就是个家徒四壁的院子,如今倒好,什么也不曾剩下。乡民议论了几句就都各自散了,离得近的站在自家门前远远打量着李落和那两个模样好看但是神情古怪的姑娘家。 李落揉了揉眼睛,吐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漱沉鱼和姜寒怜,说动怒倒也算不上,神色复杂,好似有什么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火是我放的!”姜寒怜蹙眉轻喝,看了漱沉鱼一眼,道,“主意也是我出的。” 李落皱了皱眉头,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瞧着你来气。” “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若瞧我来气,走就是了,何必如此?” “我走了,那她呢?” 李落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漱沉鱼,淡淡说道:“她自有去处……” “呸,见过脸皮厚的,也没见过你这样装模作样的,恶心!”姜寒怜叉着腰破口大骂,漱沉鱼的头更低了,肩头微颤,似是哭了。 李落亦有不悦,脾气好可不是叫人指着鼻子骂,平声说道:“不知事,莫说教,我的事,她的事,你皆不知,何故妄言!” “废话,本姑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谁就骂谁,大不了错了我道歉,如果对了,那我就更要说,我又不是教书的酸秀才,还非要理出个是非曲直来,多不痛快啊!” “道歉?”李落怫然不悦,“若是这般伤人便得一句道歉,岂有公道可言?” “骂人之前不长脑子么?什么人都骂那是有病,本姑娘骂了这么多人,到如今还没有谁值当本姑娘道歉的。” 李落沉吟片刻,挥了挥手,淡淡回道:“便当你有理,你们走吧。”说完便要向这堆黑灰废墟中走去,漱沉鱼猛地抬头,脆声喝道:“李落,你站住!” 这一声可是把包子铺里的三个人魂险些吓出来了,烧火的大叔一哆嗦,差点把自家铺子也给点着了。程老妇人脸色数变,漱沉鱼性子温婉是温婉,不过一旦来了脾气,就算漱无厌也要让着三分,不过好在漱沉鱼一向都是以理服人的,那位叫了名字的,听说也是个讲理的人,应该不会恼羞成怒吧。 李落回头略有惊诧的看着漱沉鱼,忽然眼前飞过来一块牌子,李落扬手接住,定睛一看就愣住了,那块牌子是当年李落交给谷梁泪的天子令符。 “这块令符是泪姐姐让我还给你的,拿走!” 李落愣愣的将天子令符拿在手中,心如刀割,有一股窒息的痛涌上心头。 “我是外人,这些话本来轮不到我说,但是泪姐姐她不算外人,她有什么事你问过吗?她有什么苦你知道吗?你的事你的苦向来都是你自己一个人背负着,可是那是你不愿说还是我们不愿听呢?我们信你,你凭什么不信泪姐姐?你宁可天下人负你,你也不负天下人,可是你也别叫我们和你一样!你没有负天下人,但你却负了泪姐姐,所谓公平,就是把她们赶出卓城吗?这样的弃名楼我也不去了!”漱沉鱼涨红了脸,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身子摇摇欲坠,险些软倒在地上。 李落呆呆的看着漱沉鱼,姜寒怜嘴巴张的很大,塞得进去一颗桃子,李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出门的时候好像听谁说过,还有弃名楼,好像也有人说过,不过一时半刻倒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说过,而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眼下也忘得差不多了。 “你太自私了,我不想和你说话。”漱沉鱼说完之后丢下这么一句,好叫姜寒怜失望,要是换成她,非得骂个山崩地裂,这倒好,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痛不痒,实在是白费了自己好大一番心血。 漱沉鱼回了包子铺,姜寒怜没了去处,也就跟着漱沉鱼回去,自打有了白吃白喝,再多一个白住也没什么。进了屋子,漱沉鱼抓起桌上的茶壶猛地喝了几大口水,喝完之后不住的喘着气,手指用力发了白,眼皮不住的跳动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心绪难平。 温程二老和烧火的大叔都围了过来,一边是感慨,一边是叹息,到底要说什么,却是乱糟糟的。漱沉鱼回头望去,就见李落静静的站在院子前好半天,然后缓缓的走了进去。 日头落了山,天黑的不快。 第二千一百六十章 呆坐废墟前 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姜寒怜没心没肺的又开始白吃白喝,漱沉鱼忧心忡忡,不住的打量着街对面,李落就盘膝坐在化成飞灰的屋檐那处,看不清神情,不知喜怒。 “傍晚我那些话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漱沉鱼忐忑不安的问。 姜寒怜拍了拍手,擦了一把嘴,咬了咬嘴唇,看着漱沉鱼问道:“你没骂过人吧?” 漱沉鱼脸一红,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太多。” “就你下午说的那些话,怎么说呢,力道差不多和蝴蝶扇过去的风差不多,知道的知道你在教训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打情骂俏呐。” 漱沉鱼的脸更红了,闷声不吭气,姜寒怜哈哈一笑,道:“好啦,要是他连这么几句话都担不起来,那照我说,咱家小漱他就更配不上了,早些分了,免得将来伤心。” 漱沉鱼一时间脑袋里转不过来弯,不过觉得姜寒怜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还没等想明白,就被姜寒怜连拉带拽的进了里屋睡觉。 那天,前半夜繁星如织,万里无云,后半夜,冷风卷了寒气,当夜就下起了雨,不大不小,落了有多半个时辰,雨停之后昆江岸上犹如蒸笼,热还好,闷的让人抓心挠肝,没有一丝风,着实难熬的很。漱沉鱼一夜没睡,落雨之后就开始惦记上了李落,被姜寒怜和温程二老给拦了下来,这个时候去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再者说了,堂堂大甘定天王,又不傻,怎可能枯坐在地上淋一夜的雨呢。 下雨的时候,李落就呆呆的坐在那堆灰土废墟前,看着眼前满目狼藉。这些日子在渡口浑浑噩噩,看着人来人往,昆江的水去了又来,看得多,只是事不关己,看也只是麻木不仁的看,但是今夜的这场大火烧的很突兀,更烧的干脆,似乎将李落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也给烧了个干净。 那年秋天,尚在西府,有帐下悍卒唱了一首歌,据说词选墨明棋妙,唤闻说,词李落记得不多了,只记得其中几句:边城荒漠,红颜白骨凋落,浊酒入喉,销得几世功过;箫声巷陌,几番落拓应笑我年少;纵马且长歌,醉极卧云外山河;曾记兰台温酒伴月落,澹月春深飞落英;云子闲敲夜船静,枕苍烟万顷星河阔。 那个时候,我尚还少年。 说了愁,却不知道愁滋味,只道是洛儿走的时候心很痛,但到如今,更痛的是自己会时常忘了她。用一头白发去诉说少年的愁,只是头发白了便不会再黑了,少年长大之后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年少时候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的光景了。再去月下春江,不会有人敢再调戏一句两句,而都是战战兢兢,失了偷香的趣味,所以,李落再也没有去过月下春江。 少年郎,向西去,辕门见血,大义灭亲,为了那个居于神州之巅的家族,少年担着骂名,振李氏一族的名声,可惜,骂他最狠的还是李家的人。所以远在天边,少年是王,他可以不理睬万里之外的流言蜚语,却怎么也忘不掉路旁那个背着小小包裹的怜人身影,她叫长宁,长安的长,安宁的宁。夕阳西下,那道脸上殷红的血痕是不是也在耻笑李落的虚伪和无情,现在我的脸上也有了一道差不多的血痕,这就是报应了吧。 从西到东,南下余州,东出东海,去过夜霜镇,结识过那个叫小青的姑娘,或者说是夫人,那临行前蜻蜓点水的一吻,到如今还在不时的乱着我的心境。冰心诀的空空如也,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的忘情和真正的空无一物。 余州扬南城那个走火入魔的宋家女儿,蜀州重楼府万楼城古灵精怪的唐糖,捉弄着她未来的嫂嫂,我没想到由着别人的性子胡闹,然后去玉成一件事的时候,心情竟然那么轻松。唐糖的笑,燕霜儿的羞,都是我在蜀州抹不去的记忆。那样的女子,会不会是遭了天妒,才会有那样的劫难,劫在她,要承担后果的却是整个大甘的天下。当初我去蜀州的时候,其实我知道在心底深处,我便想燕丹枫或者唐家的人留下我,兵临城下,叫李家的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到时让卓城的城头变幻着大王旗。但是我怎么也没料到草海的天之骄女,她在北府,看似行事风轻云淡,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大甘的朝堂和天下,论谋略,我不如她,可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生了孩子,和自己的哥哥孕有一个女儿的女人,她啊,终究也没有跳出去。 我呢?看着这张网,却没有过一次跳出围城的打算。掌心的那枚情丝不知道游走到了什么地方,也许尘埃落定不足为虑,也许离心脏不过一寸之遥。便是这枚情丝,再加上万隆帝许配给我的太傅之女,我终究还是错过了海棠树下的那个人。那天夜里,松树下,我看着窗楹里的她,单薄如二月里的雪,见了阳春三月就要消失在人世间,可是最让我难割难舍,只能暗暗销魂神伤。等她嫁给了章泽柳,我难得醉了一次,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有了一个好的归宿,比起我,章泽柳更会把她放在心上。 不过我没有羡慕章泽柳,因为我也有她,那个总是用一副看着长不大的孩子的眼神看着我的谷梁泪,她在的时候我很想她,她不在的时候我更想她。 一个个人,一桩桩事,一幕又一幕的从李落眼前一一划过,有些人有些事李落都已经渐渐淡忘了,可有的人却已经和李落深深的搅在了一起。亦敌亦友的相柳儿,因爱生恨的云妃南陌,豪迈直爽的琮馥,还有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像义姐李缘夕,直到如今李落都没有看透的姑苏小娘。我宁可天下人负我,也不要我负天下人。 第二千一百六十一章 财大气粗 可是若非漱沉鱼的那句喝骂,李落想不到便因为自己不负天下人,却也叫身边的人一样的累。 既不负天下人,就更不能负了她。这场大火烧尽的不只是这间破败的院子,还有埋在心底多年的荒芜杂草。 漱沉鱼提着心听着雨声,雨停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勉强合了合眼,天色刚麻麻亮的时候便起了身出去院子里,没料到姜寒怜起的更早,和程老妇人藏在门后望着街对面,听到动静,姜寒怜回过头来,哭丧着脸说:“他真淋了一夜的雨。” 漱沉鱼一愣,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让姜寒怜好生诧异,本以为漱沉鱼会患得患失,没想到这么淡然。 “你……没事?” 漱沉鱼笑了笑,摇摇头:“应该没事吧。”说完微微一顿,和声说道,“程姥姥,咱们开门吧,今早做些包子卖。” 程老妇人担忧的看着漱沉鱼一眼,答应了一声,做馅和面,没多久就升起了炊烟。炊烟扬起之后不久,这包子铺前便有了人,漱沉鱼连着好几天不曾做买卖,可是苦了那些想一睹芳容的公子少爷,一个个盼星星盼月亮,要是漱沉鱼再不开门,说不得就要琢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出来。 漱沉鱼几人在铺子里忙碌,外头围观诸人多是一脸陶醉,正是应了秀色可餐的说道,包子还不见飘出香味,这人都差不多要饱了。 包子出锅,自然有人抢着进来,你争我抢,险些打了起来,着实吓了姜寒怜一跳,不禁有点嘀咕,自己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没见男人这么急色的,看来相貌只是一处,若是能再加点楚楚可怜进去,就更能叫这些男人吃了猪油蒙了心。 就在姜寒怜盘算着行走江湖的技艺的时候,有人扬声叫道:“掌柜,前些日子说的择夫之词,不知道这几天可有人应?” 漱沉鱼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姜寒怜眼珠子一转,娇笑道:“怎么啦,你够资格?” “嘿嘿,这资格嘛,看怎么说了,这处不够,别的地方可能绰绰有余……”言辞调戏,说完之后引得不少泼皮浪荡子嘻哈大笑,当然也有人不满,仗义执言了几句,被人笑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来我往,谁也不让人,乱的和摆船时候的邹平渡口一样。 “掌柜姑娘,除了这个,你再换一个呗,非要如此,姑娘这辈子要孤独一生了。” 漱沉鱼深吸了一口气,也有些烦了,抬头淡淡说道:“也好,那我换一个。” 众人皆提起了兴致,齐齐将目光聚集在漱沉鱼身上,有些龌龊的恨不得就把漱沉鱼生吞活剥了。 “你们看见外边的昆江了么?” “自然看得见。”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不知道漱沉鱼提起昆江做什么,难道须得游过去不成,亦或者学前些日子的江湖少侠一根芦苇渡大江?众人纷纷猜测,漱沉鱼没卖关子,直言接道:“那你们看见昆江江面上的帆船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更是云山雾里,不解其意,有人扬声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谁能买下昆江江面上所有的帆船,那我便也能依你。” 众人齐齐一愣,骤然喧哗起来,有人出言不逊,这个法子就算比起当年大甘定天王王妃的誓言逊色些,但也不会差太远,放眼天下,能做到的屈指可数,而那些当真能做到的人,恐怕也不会跑来这等地方。 言辞无礼,漱沉鱼脸色发沉,轻叱道:“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们做不到未必就是旁人也做不到。” “喂那娘子,你倒是说说看谁做得到!?” “买下昆江江面所有的船……”漱沉鱼稍事沉吟,道,“我就做得到。” “吹牛!” “怎么可能!” “信口开河!” “娘子,你养了我呗……” 不信的人,怀疑的人,起哄的人,阴阳怪气的人,一时间嘈杂纷乱,漱沉鱼面不改色,悠悠说道:“我说了,你们不听,你们听了,却又不信。” “你当真买的下昆江江面上所有的帆船?” 漱沉鱼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人群外有人扬声接道:“她的确买得起昆江江面上所有的船只,非但昆江,若是她愿意,整个大甘的船加起来她也买得起。” 众人回头望去,就看见一个满身狼藉的男子微微仰首,静静的看着漱沉鱼。漱沉鱼轻轻啊了一声,俏脸微红,呢喃说道:“你……我……” “包子出锅了?”男子笑问道。 漱沉鱼急忙回头张望,程老妇人做了一个一切妥当的手势,漱沉鱼急急忙忙转过头,娇声呼道:“包子熟啦!” “正好,来一屉吧。”男子展颜一笑,漱沉鱼点着头,嗯了一声,眼睛笑成了一道月牙儿,好一个雨过天晴云**的娇羞模样,让众人瞧的心惊肉跳,也叫姜寒怜直呼没出息。 男子从人群里穿了过来,漱沉鱼眼中再无旁人,一双眼睛便随着男子一举一动,没有片刻分离,纵然男子淡然,也被漱沉鱼这般目光瞧的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咳了几声,掩饰了几分尴尬。铺子外的人只要眼睛没有瞎,当然看得出来漱沉鱼和那男子之间不同寻常的味道,原以为是个俏佳娘,谁知道名花有主,早已心有所属了,只是这男子瞧着清秀,不过却是个破相的,半鬓白发,怎么瞧也配不上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好叫人生气不忿。 李落刚坐下,就有人打算借机生事,漱沉鱼面含轻笑,心如撞鹿,语气虽然轻柔,只是这说的话却杀气腾腾的很:“两位姥姥,颜叔,今个不卖别人包子啦,谁若鼓噪,帮我打掉他们的牙。”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说道:“这有违大甘律法。” 漱沉鱼笑道:“没事,府衙要我赔多少银子,我赔给他们就是了。” 漱家财大气粗,叫李落哑口无言。 第二千一百六十二章 范家公子失踪 而姜寒怜抽着空子小声问道:“小漱,你真的能买得起大甘所有的帆船?” 漱沉鱼偷看了李落一眼,抿着嘴笑道:“我吓唬他们的。” 姜寒怜难掩失望,白了李落一眼,说大话谁不会,害得本小姐以为真遇上一个财神爷呢。不过姜寒怜心里的诽谤还没有完,就差点被漱沉鱼的话闪了舌头:“买下大甘所有的帆船有些难,毕竟大甘水师的船我想买也买不来,不过要是寻常的商船和客船,他们如果愿意卖,我大约能买下来七八成吧。” “七……七……七……八成!”姜寒怜咽了一口唾沫,眼冒金光,亲娘啊,瞧瞧人家这胎是怎么投的,大甘所有的客船商船,就算只是七八成,那花费也不失为一个天文数字。富可敌国,记得下山前师父千叮万嘱,行走江湖有几种人不能得罪,伪君子是其一,小心眼的女人是其二,如果得罪了,最好斩草除根,免得将来麻烦,还有一个就是有钱人,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因为得罪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花多少钱找什么人来寻自己的麻烦,漱沉鱼应该就是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姜寒怜即刻换上了可耻的谄媚笑容,傍上漱沉鱼,这辈子吃喝就不用愁了。 就在姜寒怜飞快的转着脑筋的时候,铺子外果然有人鼓噪起来,仗着人多势众,自然不会把两个老态龙钟的妇道人家和一位烧火的杂役放在眼里,叫嚣着便要强闯进来,忽听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铺子前的众人回头望去,皆是一惊,来的是邹平渡口的大户人家,领头的是范家范文钊范文胜兄弟,随行的除了范家的众武师下人之外,还有官府的捕快,走在最前面那人方面大耳,一身皂色绱衣,腰间挂一把宽背大刀,正是邹平县班房的大捕头林岳。 这群人行色匆匆,而且神色凝重,竟是直奔漱沉鱼的包子铺而来,围观诸人皆是一惊,一边揣测疑问,一边让开了一条通路。范文钊兄弟和林岳率众而出,见到漱沉鱼,三人皆是一惊,着实没有想到传闻中昆江水神显灵的女子竟生得这般国色天香,果然名不虚传。范文胜眼睛一扫,瞧见铺子里唯一落座的李落,认出这名平安号子里的脚夫,虽是狼狈不堪了些,但他的模样易认的很。范文胜心中一动,这自称李水木的搬工来历隐晦,大三家弓百珍的礼遇犹在眼前,如今他是这姑娘的座上宾,范文胜倒不觉得奇怪,只是千万别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范文胜冲着李落微微颔首,算是往日情分间的寒暄。李落回了一礼,神色淡然,却也不知这些人兴师动众的来此地是为何故。 “长三,是这里吗?”范文钊沉声问道。 “是,大老爷,就是这。”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范家下人回道。李落扫了一眼,有些眼熟,正是前些日子和范蠡一起来的随从,当初翻墙闯进李落院子的就是他,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而且只看见范家的人,不知道范蠡去了哪里。 范文钊看了林岳一眼,林岳轻咳一声,走到铺子前,将目光落在漱沉鱼身上,沉声说道:“吾乃邹平县捕头林岳,请主事之人说话。” 程老妇人看了一眼身边的温渔,又瞧了瞧身后的漱沉鱼,没吭声。难为漱沉鱼这才收回了一直留在李落身上的目光,看着林岳轻声应道:“林捕头请说。” “你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是。” “本捕问你,你可曾见过范家公子?” “范家公子?”漱沉鱼想了想,又瞧了瞧缩在人群背后的长三,若有所思,沉吟少顷,“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人么?” 林岳回头看了一眼漱沉鱼所指的范家小厮长三,点了点头道:“不错。” “前些日子差不多每日都来,不过自五天前就不曾再见过了。”漱沉鱼笃定的说道。 林岳看了范文钊一眼,范文钊不着痕迹的轻轻点了点头,范蠡的确是从五天前开始下落不明。第一天不曾回府,范文钊还当是去了哪个狐朋狗友的家里借宿,想着第二日也该回来了,岂料一连数日都不见人影,问了邹平县相熟的人家,谁也没有见过范蠡,范文钊这才着了急。范家是邹平县的大户,范文钊一声令下,不过一天工夫就把渡口连着县城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范蠡的踪迹。很快范家就查到了渡口偏僻处的这家包子铺,范文钊敏锐的察觉范蠡的失踪十有八九与这间包子铺有关,便带了范家打手和邹平府衙的一众捕快,直奔此处而来。 “你确定?” 漱沉鱼点点头,看着相貌酷肖范蠡的范文钊,淡淡说道:“他总来,想不记得都不容易。” 范文钊沉着脸没说话,范蠡什么品性没人比他这个亲爹知道的更清楚,确是好色,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人不傻,知道什么人敢惹什么人不该碰,知进退,更善能屈能伸,所以范文钊一向都放心的很,至少在邹平渡,范蠡不该有事。但现如今的情形,范蠡可能真的出事了。 范家在邹平渡仇家不少,动刀动枪的也有,譬如大蛟帮,一向和范家不对付,每年不血拼几次这邹平渡就都不算是江湖。但是范文钊不认为范蠡失踪与大蛟帮有关,两个势力相争多年,彼此知根知底,阴谋暗算多得很,但要那头老蛟拿范蠡下手总还是不至于,而且大蛟帮也知道做出这等事的后果可就不会是点到即止,而是鱼死网破。大蛟帮尚且没有足够的实力承受范家倾力一击,所以范文钊虽然对平日里几个仇家有疑心,但他最怀疑的还是邹平县之外的江湖人,不小心撞上了范蠡,可能是替天行道,也可能是杀人灭口,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岳实则心有疑虑,这样一个姑娘家,若说和范蠡失踪有关,委实难以让人信服。 第二千一百六十三章 知县爱女 但范家的面子不能不给,如今弄得满城风雨,再这么空跑一趟,谁的脸上都挂不住。 林岳咳嗽一声,沉声喝道:“既然你见过范公子,那就请随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 “府衙。” 漱沉鱼一愣,转头看着李落问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回道:“依大甘律法,若为人证,则受官府传唤,反之一府捕快亦可依典史巡检之令收押人证,为定案便宜行事,所以是有这个道理。不过,”李落望着林岳,不解问道,“范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吗?五日前我也见过他。” “如此正好,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不该问的别乱问。”林岳呵斥了一声,挥手命辖下捕快上前收押李落二人。温渔冷哼一声,挡在漱沉鱼身前,脸色阴沉,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过招的意思。林岳大怒,叱道,“你敢拒捕!”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宣罪,不说法,何来的拒捕一说?这位大人如此行事,日后不怕有人在知县大人那里参上一本,治你一个滥权之罪?” 林岳脸色微变,扬声喝道:“何人说话?” 就见围观众人最靠外的地方一个老者遥遥望着包子铺里,手里还拎着一坛酒,没有长随,独自一人。老者范文钊范文胜认得,非但认得,而且还惹不起,非但惹不起,就连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江湖上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者算作强龙,可惜邹平范家连泥沟里的泥鳅都算不上的。 大三家,弓家大朝奉弓百珍。 弓百珍挥手作揖,范家兄弟急忙回礼,只是不知道弓百珍这一礼到底是在向谁行礼。林岳当日在渡口也见过弓百珍,眼孔微微一紧,抱拳一礼,有官职在身,眼下无须太过阿谀,但也免不了心神不宁,不知道堂堂大三家弓家的大朝奉来这里所为何事。 “李少侠,这么巧。”弓百珍哈哈一笑,走到李落身边和声说道。 这巧与不巧,还要看弓百珍是几时来。弓百珍环目一扫,自有一股弓家大朝奉应有的气势,此刻街上,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又有谁敢不给壶觞大三家面子呢。 “老夫刚从卓城回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可真是差点要了这条老命,掌柜,可否来几个包子,有些饿了。”弓百珍神色和悦的说道。 漱沉鱼看了李落一眼,再瞧瞧脸色不定的林岳几人,浅浅一笑道:“老伯稍等,这就来。” “不敢当,不敢当。”弓百珍摆了摆手,不见外的坐了下来,与李落同桌,且还坐了西位。没有人留意到弓百珍这个隐晦的动作,只有漱沉鱼端过来包子的时候微微一怔,明白过来弓百珍定是已经认出了李落。 突然出现的弓百珍打乱了范家与林岳的算计,弓百珍往桌旁一座,别人看着是吃包子,不过范文钊几人可不是这么看,至少在邹平县,弓百珍是将弓家摆在了李落身边的这张桌子上,孰轻孰重,一眼可断。 林岳见状很是无奈,但此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范文钊不说话,他堂堂邹平县一衙捕头总不能装作没看见,说到底还是脸皮薄。林岳上前半步,轻轻一礼,略略将此事始末说了一遍,说完之后略带恭敬的说道:“弓大先生,在下依律要带他们回去府衙问话。” 弓百珍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说完不等林岳吐出一口气,弓百珍便接着说道,“不过范家公子失踪你等并无明证与他们有关,如果只是人证,在这里问足矣,何须带他们回去府衙?再者说了,从这里去邹平府衙一个来回一天的工夫也就耽搁了,酒都该凉了。”弓百珍摇了摇手里拎着的那坛酒,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岳几人。 林岳骑虎难下,弓百珍也不是强词夺理,反而句句在理,这也是刑捕房一向做事的办法,除非能证明那人确与案子有关,有了典史和主簿的手令,才能遣捕快拿人。但如果不拿人回去,范家这边也不好交代,弓家势盛,但毕竟不在邹平县生根,到底远了些。不过林岳和范文钊都知道,只要弓百珍在这里,今日这两人哪个也带不走。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街上传来一个刁蛮的声音:“林捕头,就是他们吗?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们抓回大牢,严刑伺候,叫他们老实说把范哥哥藏在什么地方了!”声音很脆,倒也好听,只是语气里的颐指气使听着叫人很不自在,好似这整个邹平县都是她的。 不过这邹平县好像的确是她的,这话刚刚说完,那围观的一众公子不由自主的散开了好几丈,比见到林岳诸人时还要避之不及。人群分开之后,从中间走过来一个穿着杏黄色水云衫的姑娘家,衣着颇为考究,满搦宫腰纤细,与合垂杨双髻,柳叶眉,丹凤眼,模样不算差,只是脸生的狭长了些,添在上头怎么瞧都有些不协调,失色了不少。 林岳见到那姑娘,眼角一抖,真是祸不单行,怎地她会来这里?倒是没听说她和范家小子有什么私情,不过依着这位平日放肆的行事之风,真有些闲言碎语倒是一点也不稀奇。 “黄小姐,你怎么来了?”林岳惊讶的问了一声。那女子抬头望着铺子里的漱沉鱼,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哼一声道:“听说有妖女能迷惑人心,今日一见,哼,看来是不假了。喏!你把范哥哥怎么了?快些交出来!要不然别怪本小姐对你不客气!” 弓百珍心疼的揪着自己的胡子,这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个祸害,这句话说出口,只怕是生死由人不由己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女子正是邹平县知县大老爷的独生爱女黄若兰,名字若兰,性格却一点也不像,平日里刁蛮任性,仗着自己知县爱女的身份没少招摇过市。 第二千一百六十四章 再赌一把 所谓闺秀与她半点不相干,知县黄老爷没少因为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被人诟病,怎奈发妻宠的很,骄纵惯了,再加上知县老爷年事已高,升迁无望,也就由着自家女儿任意非为,没少做过荒唐事。 守着渡口,人多、眼多、心多,这黄若兰的事迹大家伙早有耳闻,林岳头疼不已,如果是黄若兰和范蠡之间有点什么事,这一旦闹将起来,单凭自己一个邹平县的捕头可就收不了场了。 黄若兰旁若无人的进了包子铺,冷冷的打量了一眼吃惊的弓百珍和呆呆的李落,指着漱沉鱼的鼻子喝问道:“快说,你把范哥哥藏在哪里了?哼,早点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漱沉鱼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该说什么,温渔恼怒,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成体统,放肆!” 黄若兰大怒,尖叫道:“好你个老乞婆,敢对本小姐大呼小叫,你知道我是谁么?” 温渔气得脸色发青,就算栖身漱家,漱家上下对她也是礼待有加,漱家小姐漱沉鱼还时时要叫上一声姥姥,没想到在个区区渡口,竟然被人骂做老乞婆,要是以前,早就叫她化成一滩脓血了,如今倒好,还得顾及小姐的心上人。 弓百珍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老夫打发了他们?” 李落笑了笑,道:“悍妇逞口舌之勇,且看看这捕快怎么做。” 弓百珍点了点头,顿时明了,李落是有考较之意,如果林岳办得好,说不定就有从吏入官的机会,办不好,万事休矣,可惜这个邹平县的捕头也不知道此生最大的机遇就在眼前。 “你还愣着干什么!抓人啊。”黄若兰叫道。林岳黑着脸没有说话,抓,众目睽睽,法理不足,最主要的还有弓百珍坐在那里没走,谁知道他大老远从卓城回来的路上跑来这渡口有何贵干,如果也是贪图这女子美色,林岳一点也不意外,如果真是这样,顾忌大三家的颜面,这件事就得小心为上。林岳其实是不想抓的,至少不想现在抓,但是范家还没交代完,又再多一个黄若兰,这丫头名声在外,虽是个女儿身,但十足是邹平县的混世魔王,惹了她,林岳觉得自己的捕头营生差不多也就做到头了。 就在林岳左右为难的时候,漱沉鱼柔声回道:“林捕头,五日前范公子确有来我这里,只是那日我未曾开门,范公子在左近走了走,便自行离开了,之后我没有再见过,还请林捕头明察。” 不等林岳说话,黄若兰就插嘴叫道:“你说没见就没见,骗鬼呢!定是你这小浪蹄子勾引人,才叫我那范哥哥这些天都不去找我。哼,生的这幅皮囊,一看就是狐狸精,等抓回大牢,待本小姐划烂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漱沉鱼脸色一变,拦住身边三人,冷然说道:“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我骗你做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有这工夫,你们还不如四处找找,逼问我难道就能找到他吗?”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狐狸精,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一个卖包子的不开门,糊弄谁呢!依我看你这包子铺也不干净,林捕头,派人进去搜一搜,说不定藏着什么呢,还有这包子,来路不明,莫不是人肉做的!” 漱沉鱼气极反笑,摇摇头道:“不可理喻!” “你说谁不可理喻!?”黄若兰尖叫道,扬手便要冲过去给漱沉鱼一记耳光,温渔冷笑,手指微动,若是李落拦着,这定天王的王妃不做也罢。好在林岳眼疾手快,将黄若兰拦了下来,急忙在黄若兰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的没听清楚,但提到了大三家。黄若兰拦是拦住了,不过气还没消,大三家又怎么样,还能管官府的事! “哼,大三家怎么了?大三家还要管抓狐狸精吗?”黄若兰执拗的嚷嚷着,只是声音还是小了些,没有再大呼小叫的惹人厌。 既然提起了大三家,弓百珍就不好装作没听见,朗声说道:“范先生,孰是孰非,孰轻孰重,该你们范家有个决断。” 范文钊躬身一礼,语调客气,但话锋却是寸步不让:“弓大先生,犬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在下就这么一个逆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有个闪失啊,弓大先生享誉壶觞,弓家更是显赫,还望弓大先生看在江湖一脉的份上于范某人指点一二,范某感激不尽。” 弓百珍一愣,原意想叫范文钊知难而退,没想到范文钊竟然打得一手好太极,将自己和弓家给绕了进去,如今自己再说什么,说的是好是坏,恐怕都会被人留下诟病之词。弓百珍暗自摇头,小看了这渡口鱼龙混杂之地的地头蛇,看来今日之事范家实难善罢甘休,也好,索性就借势压一回人,看他范家能掀起什么水花。 弓百珍刚要说话,远远屋顶传来一声断喝:“姜寒怜,三月之期已到!” 众人皆是愕然,寻声望去,便见一男子站在毗邻的屋顶,直勾勾的盯着包子铺,却不是看那国色天香的漱沉鱼,而是身后那位姿色也不逊色漱沉鱼多少的慵懒女子。弓百珍亦是摸不着头脑,知晓来人是谁的李落和漱沉鱼皆是百感交集,来的真是分毫不差,连半日都不愿耽搁,苦了这位纵横弟子的一片心意。姜寒怜扬了扬眉,低低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林岳倒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引开众人的注意力,扬声喝道:“来者何人?” 乐游没有答话,纵身跃下,看也不看林岳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姜寒怜,冷声问道:“这次赌什么?”林岳倒吸了一口凉气,固然男子目空一切,但瞧他纵身落地举重若轻的身法,整个邹平县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打不打得过先不说,人家要走,自己这点人手肯定是留不住。 第二千一百六十五章 埋尸地 “还赌?”姜寒怜撇撇嘴。 乐游哼了一声,厉声说道:“赌!” 姜寒怜眼珠子一转,笑道:“刚巧你来了,那就赌这里的事,你看见那户人家了吗?他们家少爷失踪了,下落不明,我就和你打赌,看看谁先找到失踪的范家公子,如果你先找到就算你赢,如果我先找到就算我赢,怎么样?” 乐游环目四顾,这个赌约有些出人意料,而且很麻烦,若是找不到,那这场赌局的胜负又该做何论? “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算平手。” “如果是旁人找到呢?” “也算平手。怎么,你怕了?还是说你没有赢的把握?”姜寒怜笑嘻嘻的激将道。 “激将法,哼,省省吧,我不会让你再拖到三个月之后。”乐游断喝一声,转身欲走,就听姜寒怜喜笑颜开的招手道,“哎呀,你别着急走!” 乐游回头盯着姜寒怜,漠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嘿嘿,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赢了。”姜寒怜狡黠地说道。 乐游一怔,瞬间脸色微变,数息之后,林岳和范家诸人才反应过来,范文钊踏前一步,疾声喝道:“你知道小儿的下落?” “呀,你们干嘛!我和他的失踪可没有关系,再者说了,你们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姜寒怜振振有词,寸步不让道。 “姜寒怜!”乐游含怒低吼,姜寒怜吐了吐舌头,看着范文钊道,“喏,有人打岔,不想让我说呢。” 范文钊心乱如麻,不过到底是老江湖,定了定神,向乐游抱拳一礼,沉声说道:“少侠请恕老夫得罪,犬子生死不知,老朽实难坐视,还望少侠让老朽先找到犬子,日后老朽定有重谢。” 话说到这个份上,乐游再怎么气愤也不好发作,而且乐游是纵横弟子,早已通透权谋之术,只不过这一年有余被姜寒怜耍的团团转,难免有失心境,只是纵横一家的底子尚在,所谓进退轻重对于纵横弟子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见乐游不再节外生枝,范文钊就急不可耐的看着姜寒怜问道:“还请姑娘指点一二,范家必有重谢。” 姜寒怜思索片刻,露出为难之色,扭头看着李落一眼,李落和声说道:“生死事大,若是姑娘知道,不如早些说给他们知道。” 姜寒怜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指李落,脆声应道:“我看见有人在他家院子里埋了一个人,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范公子。” “你说什么!?”范文钊怒吼一声,睚眦俱裂,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范文钊压下心头涌起的阵阵晕厥之感,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李落,一字一句的问道,“敢问姑娘埋人的是什么人?” 姜寒怜看了李落一眼,眼睛里的意味是说,你瞧,这可是你叫我说的,出了事怨不得我呀,“天黑,没看见。” 范文钊心里一堵,颇是忿然,天黑看不清人影,认得被埋的那个是自己的儿子,埋人的就看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林岳见状插言说道:“先找人,范掌柜,别的事找到人之后再说,你意下如何?” 范文钊脸色铁青,沉默不语,范文胜点了点头,沉声接道:“好,还请林捕头定夺。” 林岳嗯了一声,扬声喝道:“此间众人谁都不许走,这位姑娘请带路,弓前辈,还请您主持公道。” 弓百珍为难的看了李落一眼,原本只是想回去酒泉的时候借道走一趟,喝杯酒,说几句话而已,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事,而且李落的院子里竟然还埋了一个人。李落亦是错愕,说实话这些日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委实没有留意过有什么异常,没想到不单有异常,且还是凶杀埋尸的地方。不过李落确想弄清楚自己的那间院子地下究竟有没有埋着一个人,随即长身而起,平声说道:“那就听林捕头吩咐。” 李落说话,弓百珍也就站了起来,当然不会主持什么公道,和声应道:“去瞧瞧吧。” 众人浩浩荡荡的从街这边去了街那边,一时间车水马龙的包子铺前倒有了几丝门可罗雀的感觉。众人移步,有邹平县的捕快维持秩序,更多则是防着诸如李落之辈趁乱逃之夭夭。漱沉鱼也跟了过来,好奇的想要一探究竟。 到了院子前,院子还是院子的时候还要算前一日,如今的院子一如昨日黄花,凋零的不成样子。林岳几人,连同范家诸人一脸诧异费解的看着李落,不知道这放火烧了屋子是什么打算?是走水了还是干脆打算跑路了。瞧着众人狐疑的眼神,李落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你看见埋人的地方在哪里?” 姜寒怜想了想,指了指一个地方,那里原有一棵小树,也被昨夜大火烧的只剩下半尺不到的树干,埋尸处就在小树的数根之下。林岳看着李落,一脸严峻,李落茫然摇头,示意不知自家院子里埋了人。林岳也不废话,叫来两个捕快,另有范家青壮两人寻来铁锹,依着姜寒怜所指之处动手挖了下去。不过两刻,土中便有臭味散了出去,场中数人皆是脸色一变,这个味道闻之欲吐,是腐肉烂化之后的味道,有了这股味道,那么这泥土之中就算没有尸首,也多半埋了具牛羊之类的肉身。 不过李落和弓百珍却要想的更多,这腐肉的味道极为刺鼻,就算埋在地底也难逃鼻息敏锐的江湖高手的察觉,如果这具尸体是五日前就被人埋在这里,李落不会没有察觉,若无察觉,那便有人在埋尸之前刻意处理了尸体,才会埋入地底而未散发出异味。如果当真如此,那么此间肉身多半不会是牛羊之类,是不是范家少爷还要挖出来之后再瞧瞧。 味道越来越大,众人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弓百珍瞧着翻上来的泥土,神色微凝,低声说道:“化尸粉,怕是出事了。” 第二千一百六十六章 腐烂的尸体 弓百珍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捕快在坑底叫道:“林捕头,下面有东西。” “起上来!”林岳沉喝一声,几人围了上去,坑下四人扒开泥土,露出一具臭气熏天的尸体,口鼻处已经腐烂了,有数不清的爬虫在上面蠕动,望之恶心可怖。范文钊眼前一黑,范文胜眼疾手快,扶住其兄,低声呼道:“大哥。” 范文钊勉强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涩声说道:“我撑得住。” 尸体身上的泥土一旦扒开,这刺鼻的臭气就更难闻了,漱沉鱼俏脸发白,别过头躲在温渔身后不敢出来,倒是姜寒怜瞧的津津有味,就差上前伸手摸上一摸。 一名捕快扫去了尸体脸上的尘土,面目依稀可辨,范文钊一望之下,整个人如若雷击,喉间发甜,心神大乱,那尸体确确实实就是失踪多日的范蠡。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虽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当真在自己的院子里发现一具尸体的时候,李落也有愕然,良久无语。林岳眼中一寒,暗暗使了个眼色,命一众捕快将李落和姜寒怜围了起来。弓百珍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间诸人之中他的确可以算作德高望重,只可惜身边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大甘定天王,叫他出头不是,不出头也不是,着实为难的很。 林岳冷然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落摇了摇头,诚颜回道:“我确是不知这尸体从何而来。”说完之后,李落看着姜寒怜问道,“你是几时看见有人在我院子里埋尸的?” “就五天前的夜里啊。” “你看见了?” “看见了。” “是谁?” “没看清。” “我在屋子里么?” 姜寒怜连连摇头,唔了一声:“不在,那天你回来的晚。” 李落沉吟少顷,道:“五日前渡口有一班船,运粮南下,耽搁了很久,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渡口号子里的脚夫可以为我作证。” 查明李落那天晚上是不是很晚才回来不难,难的是如何断定姜寒怜所言真假,倘若两人早有勾结,那这五日之前也未必就是真的,单凭尸首腐烂的程度而言的确是有四五日的样子,不过若要细说是四天还是五天,只能求衙门里的仵作有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看见,为何不报官?”林岳沉喝一声,威风凛凛的盯着姜寒怜,可惜姜寒怜丝毫不为所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接道,“怕啊。” 众人怫然,眼前这女子虽是生得娇滴滴的,可惜脸上半点也看不到害怕的模样,反而很好奇地底的尸体,胆子比外头那些泼皮无赖大多了,眼下说怕,不过见不得有半点真心。 林岳语塞,大甘律法中鼓励百姓检举流寇罪贼,但没有哪条说见恶不说也要入罪,就算姜寒怜当真见了有人埋尸,说是有功,不说也是本分,不过若是一般的百姓,见到官府官吏,早就吓得心惊胆战,像姜寒怜这般油盐不进的毕竟也是少数。 黄若兰捂着鼻子,一脸的厌恶,自然是嫌弃这味道难闻,至于坑里的尸体是不是范蠡,且先等等再说。臭味散了点,黄若兰心有余悸,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逢人就问坑里的尸体是谁,没人应声,黄若兰倒是固执的很,定要问出那人是谁来。问的人孜孜不倦,不知道厌烦,听得人却烦躁不已,范文钊低吼一声:“那是我儿。” 黄若兰一愣,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又是像哭,又是像笑,惊奇似比伤心还要多些。黄若兰愣了半晌,忽然尖叫一声:“是谁?是哪个恶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林捕头,快把他们抓回去!” 林岳脸一黑,难道自己不知道抓人,可是要抓谁?不过很快黄若兰就替林岳解了这难题,黄若兰指着姜寒怜和李落叫道:“一定是他们两个奸夫**,谋财害命,害了范哥哥的性命,本小姐要你们赔命!” 姜寒怜眨了眨眼,笑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你说谁?” “当然说的是你呀。”姜寒怜一点也没在乎黄若兰欲将发狂的神情,伸出手指点了点,摇摇头道,“人如果是我杀的,我何苦说出来呢,由着你们慢慢找呗,又没人给我钱,自找苦吃。” “那范哥哥怎么会在他的院子里?” “谁知道,我又不是捕快。”姜寒怜摊了摊手,看也不看七窍生烟的黄若兰,满不在乎的说道,“就不能这院子里有个坑,他刚巧路过,困了就躺在里面睡了,夜里风凉,索性盖上点土免得着凉,不就这样咯。” “信口雌黄!”范文钊怒极暴喝道,林岳也是脸色阴沉,冷冷说道,“姑娘莫要信口开河,既然姑娘与此案有关,那就跟本捕走一趟,若是姑娘清白,本捕自然会放你出来。” “那他呢?”姜寒怜一指李落,问道。 林岳有些为难,带姜寒怜回去亦是给范家和黄若兰一个交代,但是李落不同,旁边可是有一位事到如今也没有开口的弓百珍,不知道他与这名搬工有什么交情,倘若大三家护着这人,就算拿他进了府衙大牢,日后照样还得恭恭敬敬的送出来,说不定还会恶了弓家的面子,不好说有什么后患。但不拿李落只拿姜寒怜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埋尸体的院子就是他的。 “既然你方才说了案发之日他回来的很晚,那么此事未必与他有关,待本捕走访渡口搬工号子之后再说。”林岳心一横,还是打算给大三家面子,范家自是不答应的,范文钊怒喝一声,黄若兰也在旁跟着叫了起来,唯恐此地不够乱,直气得林岳七窍生烟。一旁姜寒怜添油加醋的叫道:“要是他不去,我也不去,嘿。” 李落摇了摇头,断案本是捕快职责,眼下却是头重脚轻,林岳行事畏首畏尾,一个邹平县大户范家,一个知县爱女。 第二千一百六十七章 女子的身份 便可插手官府行事,如此衙门难合李落的心思。弓百珍暗自可惜,这到手平步青云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不知道该说可惜还是该说活该。 就在林岳悬而不决之际,街上传来一阵马蹄,马蹄声如雨打芭蕉,密如织,而且丝毫不见杂乱,弓百珍脸色微变,到底比区区邹平县的人眼力高得多,这马蹄声只有顶尖的骑兵才能有如此声势,来的莫非是定天王享誉天下的牧天狼? 弓百珍翘首张望,漱家几人也察觉有异,温渔几人若有若无的将漱沉鱼护在中间,顺带着勉为其难的照应了半个李落。姜寒怜与乐游皆是一怔,眼睛里有异芒闪烁,犹是姜寒怜,似乎有一丝别的意味。 战马声直奔此间而来,众人皆是一震,悉数转头望去,就见一队骑兵如风驰电掣一般而来,领头那人是个女子,一身风尘,容颜憔悴,芳华之龄,却带着七老八十的疲惫倦意。战马到了近前,人数倒也不算太多,只有十余骑,多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过人数虽少,自有一股万夫莫挡的锐气,逼得一众捕快退开数步,一脸惊惧的看着来人。 骑兵下马,那女子上前几步,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落。 “玩够了吗?”女子冷冷开口。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女子冷哼一声,转头看着漱沉鱼脸色稍霁,和悦了几分,微微颔首示礼。漱沉鱼有些好奇,这女子看似与李落很熟悉,但又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熟悉,而且看来也认得自己,漱沉鱼心念电转,猜测着女子的身份。 在大甘,有这样威势的女子好像不多,在牧天狼军中有一位牧蝉郡主,擅领骑兵,不过眼前这位和传闻中的牧蝉郡主不太相似,至少她看起来权势地位丝毫不逊色于李落。 女子环顾四周,大有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冰冷说道:“借一步说话。” “好。”李落答应一声。女子带着李落往街对面的包子铺而去,黄若兰大叫道,“站住!想跑!把他抓起来!”几名捕快和范家打手动了半步,一众骑兵中一名英挺大汉猛地扫了一眼,一股如隆冬寒月中的凉气涌上前来,将眼前诸人浇了一个透心凉。大汉环视一遭,目光微微在姜寒怜、乐游和弓百珍身上略有停留,之后就收回目光,将众人隔在了街道这侧。 没有人胆敢雷池半步,李落和那女子进了包子铺后,姜寒怜好奇的问:“小漱,那人是谁?” 漱沉鱼摇摇头,也没见过。乐游忽地插言说道:“我知道她。” “她是谁?”姜寒怜赶忙问了一声,不等乐游回话便又说道,“你不会拿这个打赌吧?” 乐游冷哼一声:“我没你那么无聊。” “那就好。”姜寒怜笑嘻嘻的应着声,问,“请乐少君指点。” 乐游淡淡说道:“先不说她,你看这些骑兵战马,马蹄阔,马腿竖长,身形比起大甘军中战马要高大一些,而且这样的蹄脚马腿多是为了惯走北地积雪,毛也要更长一些,南方天热之地用不着如此,所以这些骑兵将士皆来自于北地;再看他们的马鞍制式都和大甘不同,更偏向于胡地,还有这些人面目上都有风沙侵蚀的痕迹,轮廓分明,像异族多过大甘中人,所以这些人如果不是来自草海,那么就是西域,而能出入大甘国境几如无阻,西域不可能了,唯有与大甘议和结盟的草海,草海中像她这样的女子多不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就只有一个人。” “谁啊?” “蒙厥拨汗相柳儿。”乐游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异芒闪烁,纵横门人唯有见君王才可一展所长,相柳儿,她是这个天下当仁不让的君王之属。 姜寒怜眨了眨眼,猛地回头看着漱沉鱼,自言自语道:“如果她是相柳儿,那么他是谁?” 漱沉鱼没有回答,弓百珍抚须一笑,如果不是他,自己何必千里迢迢跑来这乡野之地。 少顷,那两人出了包子铺,女子的脸色和缓了几分,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扬声脆喝道:“走!”来去匆匆,竟然半刻也不留在此地。众骑兵跃马而行,簇拥着那女子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留下诸人一脸疑惑,不知道他们在那间包子铺里谈论了什么。 李落目送女子策马远去,缓步走了过来,黄若兰怂恿着林岳早些将那人抓起来,免得再生变故,林岳只是点头却未上前,若非是呆傻眼瞎,也能看出眼前这清秀男子实非常人。李落走到众人身前,微微一叹,便自一振精神,笑颜看着漱沉鱼,和声说道:“日后你还是莫要开包子铺,就在自家做做就好了。” 漱沉鱼红着脸不说话,羞臊的很。李落诚颜一礼,转头望着姜寒怜道:“你这名字,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阴阳家是诸子百家中十二大家之一,是这世上最善长借势转势造化阴阳的门派,玄妙非常人能度测的,不过你用之为赌,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姜寒怜看着李落,往日的嬉笑少了,多了一分严肃和疏远,淡淡问道:“你是谁?” 李落轻轻一笑,指了指院子里那具尸体,问道:“他到底为何人所杀?你且说来。” 姜寒怜沉默片刻:“你当真要我说?” “说吧,毕竟是一条人命。” “如果他因你而死也没关系?” “那就更应该说了。”李落朗声回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因我而死,也分情由,你但说无妨。” “可是我不想说。” “哦,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该死。” “贱人!你说什么!”黄若兰大怒叫道,姜寒怜回头冷冷的瞅了黄若兰一眼,讥讽说道,“死的是别人家的儿子,还没见人家怎么样,你急什么?难道他是你偷的汉子?” 黄若兰一怔,又羞又恼。 第二千一百六十八章 杀人凶手 只是被姜寒怜这一道不含感情的目光刺的眼睛疼,本想撒泼却又不敢造次,嚅嗫数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范文钊寒声喝道:“姑娘,你把话说清楚,我儿为何该死!?” “哼,他如果不该死,就不会想夜入良家,做这等窃玉偷香的腌臜事。” 范文钊脸色微微一变,若是范蠡的品性,这等事也不是做不出来,当年就有过一次,有户人家过江,范蠡见那人家姑娘生的好看,见色起意,偷偷尾随进了昆江,凿沉了渡江的小船,将那人家老幼近十口全部淹死在昆江,只将那姑娘掳走,羞辱蹂躏了月余,厌倦之后杀人焚尸。后来被范文钊知道,好一顿呵斥责罚,不过当然不会报官,只当是昆江水府多了一家冤魂而已。当时范蠡便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他固然好色,但也不是谁都敢碰,最多是些没有根脚,不会惹来后患的人家,这一点范文钊倒是信的,也就没有怎么太在意,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轮到范蠡被人埋在了地下。 “血口喷人,我儿身死,死无对证,这个暂且不说,”范文钊大吼一声,“何人行凶?”范文钊的心思场中几人大约都猜得到,不过这句死无对证也有几分道理,此案若想结案,至少要找到行凶之人,然后再论他该不该死。 姜寒怜没说话,面露讥讽,范文钊踏前一步,欲图逼迫姜寒怜,乐游冷哼一声,不慌不忙的拦在姜寒怜身前,冷漠的看着范文钊。李落心念微动,当然猜到范蠡所图之人是谁,姜寒怜不愿意说,自然是念及漱沉鱼的清白,这姑娘虽然轻视人命,本性倒也不算坏。 “杀人者未必行凶,是否会论罪还有公论的。” 姜寒怜冷笑一声,道:“我没看见。” 范文钊大怒,喝道:“若姑娘再如此遮遮掩掩,休怪老夫当姑娘是那行凶恶徒的同谋!” “啧啧,你倒还要点脸,没说人就是我杀的。”姜寒怜讽刺道。范文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和怒火,就要动手拿人。李落忽地扬声长啸,声音悠远,姜寒怜和乐游二人齐齐失色,如此内劲与门中老祖相较也不落下风,姜寒怜更是震惊,和李落在一起算下来已经三个月了,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李落会武功,而且内力如此强劲。姜寒怜回头看了乐游一眼,乐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姜寒怜眨了眨眼,盘算着自己这应该算是救了乐游一命,再换三个月应该不算过分吧。 李落啸声刚落,一个薄如纸片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与其说是走过来,倒不如说是飘过来更贴切些,到了李落身前躬身一礼,道:“五日前子时,有邹平县范氏弟子范蠡意图夜闯盘道包子铺,手持迷香春毒,图谋不轨,半路被隐居在邹平渡口的江湖人士截获,此人拳法高超,刻意隐瞒了出身来历,不过从功法而断,猜测应该是平山顶金光门的弟子,以拳法代替金光门仗之行走江湖的判官笔,三招之内当场击杀范家弟子范蠡,此后,这名金光门门人弟子将范蠡尸首移至院子里掩埋起来,为防尸首腐烂的味道,布下化尸粉阻断气味,如果不是这位出身阴阳家阴字七门传人揭露,这具尸体有极大可能不会被人发现。” 这番话说完,场中有数人脸色大变,一道人影如急弓离弦之箭落荒而走,快的叫人来不及反应,只是那人影却没有走远,刚到半途就被另外一道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截了下来。李落仰首望去,脸色微变,轻喝一声:“手下留情。” 就听那人影嘻嘻一笑,半空中两人交手数招,方才掠走的人影落回了地面,而截道的人影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一支挑起的木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若是细看,该是能看见那人影眼睛里冒出来的缕缕精光。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如果眼瞅着五万两黄金,任是谁也免不了心惊肉跳。 西域飞鹏堡天字二等的杀手鹧鸪俏,就在她现身之后,从街角走出来一个人,抬头看了看高处,又低头瞧了瞧围在李落身边的人,微微压了压帽檐,遮住了光滑圆润的脑袋。和鹧鸪俏一前一后,灵河也来了,就是不知道他,或者她,是为了李落而来,还是为了五万两黄金而来。 落在地上的人李落认得,正是街口李落买过无数次酒的杂货店掌柜,那个和李落有过数面之缘的中年男子。 “是他吗?”李落问道。 画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他,金光门浮光跃金身法,所用招式也是金光门不传之秘,六十四路点金笔。” 李落望着落地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也在望着李落,与李落略显错愕和淡然的表情不同,中年男子一脸凝重,不时还要扫一眼木杆上似笑非笑的鹧鸪俏。 “是你杀了范蠡?” 中年男子没应声,李落又问道:“你为何杀他?果然是如他所说么?” 中年男子还是没有回答,眼中似有一丝悔意,或许是懊恼不该出手坏了范蠡的好事,落到如今身份暴露的下场,当年离开金光门,隐居此地皆是有因,没想到竟会因为一时心软,让之前数载掩人耳目的辛苦前功尽弃。 “如果真是如此,这有何说不出口的?” 中年男子闷哼一声,还是没有说话。李落看着姜寒怜,问道:“姜姑娘可有证言?” “没有。”姜寒怜冷冰冰气鼓鼓的说道。 “一面之词,给死人波脏水谁不会。”黄若兰嘀嘀咕咕的说道。 李落轻轻摇头,看着画皮一眼,画皮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提起长喝:“神州弟子今安在?” 话音一落,不知道从何处来,更不知道从何时来,这里多了许多人,这些人或者是普普通通,不会叫人看第二眼的寻常百姓,或者是四周旷野的草木竹石一般,那声长喝之后,那些普通人变得不普通。 第二千一百六十九章 真实身份 而那些草木竹石皆幻化为人,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场中诸人齐齐失色,姜寒怜和乐游也不例外,这些忽然现身人影带给他们的压迫比之数刻前的十余骑骑兵更甚,单人如剑,联众成网,将这方天地都压了下去。 画皮看了姜寒怜一眼,淡淡说道:“那夜除了这位姜姑娘,还有别人亲眼目睹。” 李落点点头,就听不远处传来呼声:“属下上章……” “属下庚三,那夜亲眼所见。” “属下困顿……” “属下子十二,那夜在此。” …… 算上末五画皮,一连九人齐呼那夜都在此地,姜寒怜脸色变得很难看,亦有不忿,不过就算是温渔也微微失色,这些人名不见经传,不用说定是李落麾下,身手如此了得,这牧天狼为军为将可以威震四海,如果行走江湖,这大甘武林中怕是没有什么人能挡得住这些高手。 李落也呆了一呆,没想到地支之首的困顿竟然身在此处,这么说自己的率性而为,却也误了不少军中袍泽的时辰。 画皮平静说道:“因故杀人,其情有因,请林捕头定夺。” 林岳勉强咧了咧嘴,定夺?定夺什么?定夺自己爬着出去还是躺着出去么?就连范文钊的脸都变了,已经知道这一次的事难以善了,只有黄若兰还在不知死活的低声叫林岳抓人,不管来人多少,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在黄若兰心里,只要抓回去到了县衙大牢,生杀予夺可不就是自己亲爹的一句话了么。 李落看着弓百珍和颜问道:“弓先生,那酒可曾许你们三家再造?” 弓百珍嘶了一口气,尴尬说道:“出了点状况,这酒暂且是造不了了,可惜了名字。” “名字并无可惜。”李落笑道,“等我回去之后问问。” 弓百珍朗笑一声,也不说谢,只是拱手一礼。 李落看着林岳和范文钊平声说道:“他们几人有先斩后奏之权,当夜所见,如果杀人的不是他,那么范家公子也会死在他们手上。”说完之后,李落看了一眼漱沉鱼,道,“范蠡所为,诛范家满门亦不为过。” 范文钊脸色一白,这个时候已经不会认为李落还是危言耸听,那就只有一个结果,范蠡当真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漱沉鱼看着李落,李落轻轻颔首,漱沉鱼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正是昨个还给李落,今日清晨又被李落交还给她的那块天子令符。漱沉鱼举着天子令符,林岳自是没见过,范文钊范文胜颇显狐疑,只觉得这令符不凡,但是什么倒也不知,姜寒怜亦是不解,唯有乐游脸色骤变,眼中惊疑不定。 这时,弓百珍深吸了一口气,纳头拜倒:“草民壶觞弓百珍,见天子盛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可叫场中诸人魂飞魄散,画皮冷喝一声:“见天子令符如见君,不跪者,杀无赦!” 林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口呼万岁,范家众人面如死灰,终于明白满门抄斩不为过的缘故了。黄若兰如丧考妣,垂着头不敢吭声,恨不得自己不在这里,便是这一会的工夫,黄若兰心里就将范蠡恨上了,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卷进来,贪图那点欢愉旧情,惹来这样的麻烦。 乐游也跪了,眼中有异芒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姜寒怜跪的很勉强,颇有不忿,李落莞尔:“你救我一命,有恩于我,就不用跪了吧。” “好嘞。”姜寒怜闻声弹了起来,拍了拍灰,顺便冲乐游嘿嘿一笑,只当没有看见乐游发黑的脸色。 “这里我不能留了。”李落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温颜接道,“诸位都起来吧。”说罢不等众人都起身,李落便自传令,“上章,范蠡一事你查清楚,报与壶觞知州,范蠡这些年在邹平是否还有其他恶行,一同查清楚了,若与范家有关,依法从事。” “属下遵命。” “他杀人有过,却非无因,此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困顿。” “属下在。” “他如果愿意,你随他去一趟金光门,稍后带我书信一封,了却过往恩怨,该罚当罚,不必徇私,但如果有转寰的余地,我们做个和事佬化解恩怨。” “属下遵命。” “倘若不听,我许你便宜行事。” “属下明白。”困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便宜行事,在场诸人心里不禁打了一个突,这次之后,如果不听话,这世上恐怕就没有金光门了。 “至于邹平县,”李落看了一眼黄若兰,“有功论功,有过论过,上章,你一并查之,若有巡检司巡检不力,一并查办。” “是。” “还有你二人。”李落看着姜寒怜与乐游。姜寒怜讪讪一笑,碰到硬石头了。李落接道,“前次你说因赌约而伤人性命是真是假?” 姜寒怜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乐游,脸色很古怪,说不上来是幸灾乐祸还是心有余悸。乐游神色一动,淡淡的看着乐游一眼,道:“没有。” 李落倒也不曾多说,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回道:“大甘朝廷与纵横一门素有来往,如果确有其事,我自会去问你门中老祖。”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甘李落。”李落平声说道,“至于姜姑娘,你轻视人命,不过我并没有看到有伤人之事,待你救足十人之后可自行离去,算是对你以武犯禁的惩罚。” 姜寒怜一震,撇了撇嘴,本想不答应,不过听了那个名字之后,她觉得还是听话的好。范家诸人和邹平县的捕快皆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问李落为什么会在这里。 “弓先生,你要北上?” “不错,老朽该回家中复命了。” “多谢,那就日后再见。”李落和颜一礼,看着漱沉鱼温声说道,“你和我回卓城吧。” 漱沉鱼点了点头,将天子令符送了过去,李落看了一眼,和声说道:“先留着,等以后见了她你再还给她。” 第二千一百七十章 皇陵 “泪姐姐她……” “嗯,我知道,我会去找她,不管到底发生过什么,我都要听她亲口说。” 暑漱沉鱼重重的点点头,似是卸下了重担,轻声说道:“我不相信泪姐姐会做不好的事,你要多听,还要有耐心,好么?” 李落展颜笑道:“好,我答应你。” 江岸话别,弓百珍北上,李落南下,多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姜寒怜。 过了昆江就是卓州,进卓州之后李落没有先回卓城,而是去了一趟玉河府,拜会了太叔世家家主太叔洺河,在玉河府逗留了一日,翌日启程返回卓城。刚到卓城地界,留守卓城的大将邝立辙便领军在三百里外迎接,一路护送李落进了城。 李落带着漱沉鱼回了弃名楼,伊人已不在,楼里冷清了许多,红尘宫的弟子都离开了,那些被人戏称百美的女子还在,顾念着旧情,和溯雪她们留在弃名楼,等着李落这只倦鸟归巢。 看见李落的时候,溯雪没有哭,眼眶也没有红,就好像李落只是出门访友,耽搁了一日,隔天就回来了的模样,很自然,很温柔,叫李落很惭愧。漱沉鱼问过自己,所谓背负是不愿说还是她们不愿听,现在看来,只是自己不愿说,而未必是她们不愿听。 回府之后,李落安顿了漱沉鱼和姜寒怜,之后,传了一道后来被人戏称定天王令的消息,命红尘宫弟子入都来见,半年内如果没有人来,那他就亲自去一趟化外山。 这个消息传的很快,几乎就在李落离开弃名楼大门的同时,带着消息的飞鸟已经离开了卓城,去往天下四处。 李落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大甘皇陵,这里也是大甘李氏的祖陵,在城外靠近官山那侧,风景秀丽,依山傍水,能藏风聚气,是左右千里风水最好的一处地方,原来有一个江湖门派就在此地落地生根,不过后来就不见了,从此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而这里就成了后来大甘皇陵所在。 皇陵有禁军镇守,戒备较之大甘皇宫不会差多少。李落去的是太后的陵墓前,太后的墓很新,打扫的很干净,本该一年前就来看的,可是左右都有耽搁的事,直到如今才回来。不过话说回来,李落自己也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太后见面。 这天,李落独自去了皇陵,孤身一人在太后墓前呆呆坐了一个时辰,之后起身去皇陵外走了走,在那里葬着与大甘李氏皇族有关,但没有资格或者失去资格葬入皇陵的人,诸如当年的荣皇后,明武王,不过颐皇后已无资格立碑,也不知道哪处乱坟是她的容身之地。 傍晚时分,李落回到卓城,没有回府,直奔城东外的月下春江。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苏溯的一首月下春江,替索水河畔那些女子尽都笼上了一层旖旎的仙气,俗与不俗都好,醉与不醉也罢,忘得一时是一时。 李落很久没来了,当年用卓城四少之名浪迹江湖时,月下春江没少了他们几个人的身影,不过在那之后李落再来月下春江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来,李落不是赴约,而是邀约。 到了索水江边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的光景,柳深水香,船来船去,接送一趟又一趟去往花舫上的恩客,带着满船的香来来去去,就连岸上的烟柳也沾上了一缕缕胭脂味道,轻轻的拂过每一个经过江边的人。 李落还没到江边的时候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一身白衣,好一个风流倜傥。 白衣男子左右几十丈之内闲杂人等尽皆止步,有几十个带刀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过往的人。此地人来人往,很繁华,正对面就是月下春江赫赫有名的月船。 这几十人站在当街最中央的地方,像一块断流的大石,过往的寻欢客怒目而视,却是敢怒不敢言,有些家境不弱的想上前理论一二或是找找麻烦,都被身边眼力好点的狐朋狗友或者心腹侍从拽走,当然也有人趁着意气故意冲撞过来的,结果被那些带刀侍卫丢进了索水,口中嚷嚷的所谓权势,让那白衣男子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欠乏,依然逍遥自在的静静望着道路另一头。 等了一会,道路那头有人来了,也是被人簇拥着往江边而来,大约也有几十人之多,中间是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左右也是侍卫,皆纵马而来。这些人比起道路正中的白衣公子声势相差无几,比起先到者,后来的一众侍卫皆是飞鱼绣衣,腰带黑刀,这身装扮叫索水江边的人齐齐噤了声。 大名鼎鼎的内卫司绣衣卫,中间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白衣男子见着来人,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扬声笑道:“五哥,这边。” 众绣衣卫簇拥的那人挑目看着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颔首回道:“七弟,你来的早啊。” “还好,来了一会。”白衣男子很热情的招了招手,往前迎了几步,笑道,“难得老九回来,我们弟兄也已经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哈哈,听了九弟传信,不瞒五哥我是一刻也待不住了,就先来一步等着你们。” 说话间,绣衣卫也到了白衣男子近处,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将整条街道挡的严严实实。如果刚才还有人敢显露不忿,那么这会但凡见了街上两人之后,所有人都低着头匆匆离去,别说不忿,就连多看几眼都未必有这个胆子。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驱使内卫司绣衣卫的,一声五哥,一声七弟,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白衣男子必是英王李玄慈,而另外那人就是慧王李玄泽。英王的三都将士,慧王的绣衣卫,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之中,没有多少人敢冲撞。 三都将士重势,绣衣卫重威,各司的衙门,彼此就算没有看不顺眼,但也不会和睦到哪里去,犹是绣衣卫有刺探巡查缉捕之职,按职权而论,三都也要受内卫司监视。 第二千一百七十一章 兄友弟恭 不过比起三都来,内卫司不过是个新晋的衙门,说到底是万隆帝为了慧王,或者说大甘朝廷为了钳制巡检司才新设的衙门,权力虽大,只是未必能服众,至少在三都将士眼中巡检司干的才是正经八百巡检天下的事,而内卫司不过是跟在巡检司身边伺机而动的一条恶犬,较之内卫司,巡检司更得人心。 英王很热情的迎到了慧王身边,慧王下马寒暄了几句,神情不冷不热,不如英王那般热切。 “你我都来了,老九呢?”慧王淡淡问道。 “九弟说他要去皇陵一趟,这会也该到了。” “皇陵?”慧王心中一动,他去皇陵做什么? “九弟去看看太后。”英王轻轻一叹,道,“太后一向厚待玄楼,临走之前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想来九弟心里也有遗憾吧。” 慧王哦了一声,嘴角浮现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有心了。” 两个人说着闲话,外人看来弟兄二人和和睦睦,亲如手足,但彼此心照不宣的貌合神离,卓城朝堂之上几乎无人不知,如今的皇权之争再进一步就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过了片刻,晋王李玄悯也来了,不如两个哥哥身边带着这么多侍卫,李玄悯一身轻松,不过三五人相伴,像个寻花问柳的世家公子闻香而来,远远看见慧王英王二人,李玄悯朗笑一声:“两位哥哥来得早啊。” 英王点头示意,慧王颔首,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料到李落竟也唤了晋王过来,今夜一会莫非李落是将所有的皇子都叫来了么。李玄悯大笑着穿过绣衣卫和三都将士来到两位兄长身边,一脸喜色,满是欣喜的说道:“五哥,七哥,你们现在终于舍得带我去月下春江了,啧啧,以前从来都不带我,哼,我可都记着呢。” 英王哈哈大笑,道:“你也长大成人了,自然不会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以前你还小才不带你,怎么你还记恨上哥哥了。” “嘿嘿,怎么会,这下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月下春江,也不必担心被父皇知道责骂了,哈哈。” “瞧你这点出息。”李玄慈莞尔一笑,道,“去是可以,不过不可留恋这里的温柔乡,这索水河畔的胭脂味最能侵蚀人的心智,尤其是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知道了,少去,少去。”李玄悯一边说着,一边不时打量着那艘灯火辉煌,五颜六色的月船。李玄泽见状神色也放缓了不少,心头一松,也便训诫了李玄悯几句,李玄悯也没有异色,笑嘻嘻的听着兄长教导,至于日后如何,反正只要几位兄长莫要去万隆帝那里参上一本就好。 三人等了等,正主终于来了,李落还是孤身一人,没有带一个侍卫,不过左近想来绝不会没有牧天狼暗部的高手,而且这里是卓城,巡检司的老巢所在,这沿岸十余里的月下春江早就不知道布满了多少巡检司和枢密院的暗探。 看到李落之后,英王远远打了个招呼,慧王也脸色和悦的招了招手,两人麾下众将都露出凝重神色,人的名树的影,大甘的定天王,而且还是手持天子令符的大甘定天王,慧王和英王二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泛起一个念头,在大甘究竟何人才能压制得住李落,万隆帝恐怕都也已经有心无力了吧。 李落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李玄慈三人略微有些吃惊,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纪王李玄郢。自从发生了燕霜儿的事,逼反燕丹枫之后,纪王失宠,朝堂上下便对这位昔日的诸子之首避之不及,连敬而远之都算不上,当面见了还能叫上一声殿下或是王爷,大多时候就算看到也会装作没看见,快步离开。李玄郢的日子很不好过,少清殿几如冷宫,几个半死不活的丫鬟太监,但凡有些门路的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免得染上纪王的霉运。但就算是这样,纪王还是不愿离开少清殿,幻想着有朝一日重新得到万隆帝的赏识和信任,最后还是纪王妃朝满枝拿定了主意,呵斥了纪王一顿,出宫寻了一处宅子,算是离开了卓城的皇权纷争。这些年纪王府的日子多亏了朝满枝和岳丈靖远侯朝璋提携,这才勉强过了下去,不至于辱没了一个当朝殿下的名分,要说风光那是半点也无,非但没有风光,只要能低调便低调,现在的纪王府,虽无事,但与无根浮萍相差无几,一旦出了事,靖远侯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纪王的封号没有被剥除还是当年李落在云妃面前说了一次的缘故,但是对纪王,李落并无半点怜悯之意,能做的当年就已经做了,现在的兄弟之情只不过都是姓了一个李字而已,此番邀纪王前来,只是让李家的弟兄都聚齐了而已。 看见李落,英王当先迎了过来,大笑道:“老九,这次又是数年光景,自己说,一会罚酒几杯?” “九弟,别来无恙。”慧王也和声寒暄道。 李落一一回礼,笑道:“五哥七哥,好久不见,累你们久等了。” 李玄慈看了李玄泽一眼,笑道:“不碍事,你自幼就有孝心,知道你一定会先去太后墓前祭拜的,早知道你回来,我就陪你同去了。” “多谢七哥。”李落颔首一礼,看着李玄悯笑道,“十弟,叫你来月下春江,不会被翰林院的学士知道训斥吧?” “哈哈,不会,就等着九哥叫我出来解解闷呢。”李玄悯喜笑颜开,好似开心的很。 “四哥,你也来了。”李玄慈看着纪王打了个招呼,李玄郢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没出声。慧王抬眼扫了纪王一眼,颔首示礼,自然不会叫外人看出有什么罅隙。李玄悯也叫了一声四哥,不见异色。本来比李玄悯年纪小,而今也已经成人的皇子还有两位,不过当年李落在卓城的时候他们还小。 第二千一百七十二章 月船花魁 等他们长大之后李落却少在卓城,如今再见就有些生疏了,便也没有叫他们同来。六子靖王李玄恪照旧托病不出,自从邓王出事之后,李玄恪就愈发谨小慎微起来,生怕别人怀疑自己也学邓王的模样,在外软弱,实则包藏祸心。李落只是传信而已,至于六皇子愿不愿意来他倒也没有在意,不来就不来吧,免得一顿酒喝完回去提心吊胆好些天。 到齐之后,五人联袂往江边去,到了岸边,早有三都的将士备好了游船,禁了近百丈的江面,只等着五位殿下去往月船。掌舵的是三都将士,绣衣卫自然不放心,不过慧王倒是没说什么,与李玄慈四人上了船,有说有笑的往江心的月船划去。 到了船舷外,早早有船上的人降下旋梯,恭迎几位王爷殿下,李落还记得当年自己跑来月船下想见柔月,还要等船上的人通禀之后瞧人家月船花魁的心情,想见则见,想不见的话也能寻借口婉拒,身价高的很,等闲难见。而如今那位月船的花魁就站在船头等候,等五人登船之后就急忙上前跪倒行礼,恭敬非常。 李落一时失神,好像过往的记忆和眼前看到的情形糅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一眼是昨日所见,哪一眼又是今日新睹。这位新晋的月船花魁叫陌上,当年邓王和雨花阁事发之后,月船妙音受了牵连,已被问斩,江船花魁绛霜下落不明,不知所踪,李落怀疑她就是罗网八绝杀阵的高手之一,至于是哪个眼下尚无实证。这一下,月下春江就空了两艘花船,不过很快就有了新的花魁,月船花魁便是如今的陌上,此女才色双绝,不是卓州人氏,来自何处李落没有听说过,不过较之妙音丝毫不逊,短短时日,便在索水江边名声鹊起,倒也担起了月船的名声。旧人去,新人来,往日恩客早就忘了情深意切,在新花下流连忘返,这个地方处处留情,却又是处处无情,莺歌燕语的背后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没有几人能山盟海誓,白发相守。 月下春江从来都是新人比旧人多,莺莺燕燕层出不群,这方唱罢她登场,便似这索水的水,从来没有断绝的时候。就说眼前这个陌上,丰腴似乎差了些,稍显骨感,但楚腰纤细掌中轻,那般柔柔怜怜的模样,便叫每个见着她的男人都油然而生一种想将其揽入怀中疼爱的心思,若她依偎在身边,十有八九也会发出那般如同未曾断奶的猫儿怯生生的呢喃声,让人割舍不得。当然了,只是风仪玉立还不够,色,要万里挑一,才,要通透棋琴书画,可以不擅,但无论是哪个都要知道,所以这月下春江的姑娘都不会差,差了砸的是自己的招牌。不过也许是先入为主的感觉,就算眼前这个月船花魁美若天仙,在李落心里总还是不如当初的柔月,姑且算是年少时没见过世面吧。 李落将陌上和柔月放在心里暗自比较,一时忘了说话。陌上跪在地上没敢起身,心里不禁一阵嘀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长的太难看,几位殿下不喜? 今个是李落做东宴请,所以英王几人就没有喧宾夺主,这叫陌上平身该是李落说话,不过李落怎么只看着人家姑娘不眨眼,却不叫人家起来,这嗜好有些怪吧。 等了一会,李落还是没动静,李玄悯干咳一声,如今身在皇权之争里,也在皇权之争外,一身轻松,用不着处处小心,见状哈哈大笑道:“起来吧,四位哥哥咱们进去说,这里灯不够亮,看不清佳人容颜啊。” 李落惊醒过来,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陌上微微一愣,恍然明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解了众人间的几分尴尬,气氛热切起来,暂且将卓城里的尔虞我诈抛在一旁,为兄为弟,只叙许久不见的想念。陌上起了身,带着五人去到月船第四层,那里有月船最有名气的三个雅阁,镜花水月、拈花弄月和花朝月夜,当年李落就在花朝月夜第一次见到柔月。 今夜月船四层的三座雅阁都是空的,在知道了大甘数位殿下要亲临月船之后,陌上就将早已预订了雅阁的客人请到了三层,自然免不了好话说尽,能预订四层雅阁的人就算权势不如这几位王爷,但也绝非寻常人家,得罪了他们日后一样有的苦吃。不过在知道了是谁要来之后,今夜的这三家客人倒是好说话的很,乖乖下到了底下的第三层,两位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再加上一个权倾朝野的定天王,敢坐在第四层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很巧,进去的雅阁还是花朝月夜。李玄郢百感交集,似乎想起了什么。李落环目四顾,名字还是那个名字,屋子里的陈设却已经大不相同,就像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个主人布置的同一个屋子也是各不相同。李玄郢的感触李落多少能有些感同身受,当年太子还在的时候,李玄郢便和李玄奕走的近些,较之明武王李玄旭,太子似乎更放心这位四弟,当初在月船的花朝月夜,李玄郢还曾借着太子之威教训过李落,时过境迁,当年的人来到当初的地方,物是人非,李玄郢已经再无心气胆量去教训李落了。 入座之后,谈笑歌舞,月船的女子如踏歌,身着宽袍大袖、飘逸潇洒,极具诗意,与这花朝月夜极是相衬,比起宫里的宫廷舞,庄重大气颇有不足,但那销魂媚骨的风情却胜了不止一筹。陌上亲自抚琴,有管弦丝竹声声入耳,还有那些曼舞女子的轻歌低吟,着实不负了这销魂窟的美誉。 月船的酒菜只算上等,不入品流,到底不能和宫宴相比,不过多了各种各样穿梭在席间,且风情魅色俱不相同的绝色佳人,倒是给这酒菜的味道增色不少。 第二千一百七十三章 草海见闻 菜入口,酒入喉,心思都随着屋子里的美人兜兜转转,好吃难吃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李落难得宴请自己弟兄一次,没有小气,酒是好酒,能喝多少便喝多少,最紧要的事李落不曾说什么,而只是闲谈这几年的闲文趣事,听着几个人对朝中诸臣的指指点点,有几分像是自家家长里短的闲话,不时大笑起来,却是谁说了哪个王公大臣的荒唐有趣事。说的人无意,听的人惊心,陌上娇颜如故,只是背心已被汗水浸湿,这些听到的话若是传出去那可不得了,她想避开,可是李落几人谈兴正浓,谁也没有叫她出去的意思,让陌上如坐针毡,好不难受。 杯来盏去,初时尚有拘谨,酒过三巡之后,慢慢的几个人也就放开了,大声说笑,如果没有卓城里的那张龙椅,任是谁都只能看见几个手足之间无拘无束的欢声笑语。 “五哥,你啊离宫早,回来的晚,以前你还没有回来卓城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哥还在,每年他都会把我们聚在一起喝酒说话,那时候热闹啊,人多,大的大,小的小,满院子都是人,玄楼那时候还算个小子,如果是去月下春江都没他的份,不像现在,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些个妹妹也都出嫁了,再也聚不起来那些人咯。” 李玄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叹道:“我在福州的时候其实也听说过,那时候大哥还给我写过信,让我得空回来卓城他操持一起坐坐,岂料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哥已经不在了。” “谁说不是呢,二哥走的早就不说了,先是大哥,三哥,老八,老六又是个闷葫芦,你说说看,咱们这怎么可能聚齐了,别人都看着皇子殿下威风凛凛,其实这里头的寂寞他们又知道多少。” 李落头也没抬,淡淡接道:“寂寞?听说七哥不是刚娶了一房侧妃,我和十弟又多个嫂嫂了吗,还寂寞?” “嘿,九弟,你也拿七哥开玩笑!不过话说这了,你这礼金是不是该补上了。” “补自然是要补的,不过七哥你的喜酒什么时候喝?” “那还不简单,明日就行,到时候五哥若得闲也一并来,我备几个好菜,再来两坛好酒,好好喝一场。”李玄慈大笑道。 “酒不可日日喝。”李玄泽笑了笑,“我的酒量可不如你。” “哈哈,五哥自谦了,来来来,弟弟再敬五哥一杯。”英王举杯,李玄泽笑着同饮了一杯酒,带上颇有点诚惶诚恐的纪王,一饮而尽。酒喝了不少,菜也尝了尝,月船的舞看了,陌上的琴也听了,几个人看似都有微醺之意,实则没有人醉,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透亮,李落不会平白无故的叫他们出来喝酒,到了如今这个年纪,酒还是原来的酒,只是品在嘴里的味道已经不是当初的味道了。 “九弟,你刚回来卓城,还没有入宫吧,怎么想着叫我们来喝酒了?”李玄泽和声问道。 “九哥想我们了?”李玄悯笑嘻嘻的问道。 李落莞尔,轻笑道:“想自然是有,不过也是想将我在漠北草海的见闻说给你们听。” “哦,九哥说说看。” 李落喝了一杯酒,想了想怎么开头,自嘲说道:“草海议和,相柳儿从北府退兵,很多人都猜测我暗地里和相柳儿有密谋,意图二分天下,以昆江为界,划江而治。” “无稽之谈。”李玄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力气不小,将桌上的碗碟都震了起来,李玄慈一脸寒意,骂道,“也不知道是那些无耻无知之辈散布的,的确有这样的传言,我就抓了不少人,问斩的都有五六个了,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该死!” 李玄泽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彼此心里有数,这个传言李玄泽当然知道,至于有没有推波助澜,也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 “这些暂且不说,世人说我也非一天两天的事。”李落笑了笑,道,“我为猜蒙厥拨汗心意,当初率使团北上,闯进了草海,一直往北,直到草海最北的骨雅一族,再往北就是极北深处的荒原,那里人迹罕至,疆域之大,如果以大甘的土地来算,或许大了十倍有余。” 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道:“这么大!?” 李落点了点头,和颜回道:“我去过那里,大的出奇。” “那草海……”李玄悯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李落颔首回道:“不错,草海的土地实在太辽阔,漠北的马根本跑不尽草海,如非有因,草海铁骑不会南下。草海诸族和西域诸国不同,西域诸国有的贫瘠,有的富饶,贫瘠的多,能自给自足的少,所以西域诸国要不停的侵犯大甘边疆,一来可以抢掠粮食诸物,二是可以掳走大甘百姓充作奴隶,但草海并非如此,我看过的草海,他们的牛羊比天上的云彩还要多,有数不尽的战马,单是一个蒙厥就不会比大甘小多少,地大物博,繁华或许稍有逊色,但富饶却未必不如大甘诸州。” “既然如此,草海为什么要南侵我大甘疆土?而且这数百年来与大甘纷争不断,北府屡兴战事,难不成是草海闲来无事,练兵而已?”李玄泽颇是不以为然道。 “若说练兵也并非不可以,每逢草海内乱,则必有漠北诸族兴兵南下,不过最近这些年里草海诸族都还算太平,彼此并没有起什么争端。” “九哥的意思是说这回草海南下另有隐情?”李玄悯皱着眉头问道。 “嗯,在草海深处,还有一股势力也南下了。” 众人皆是一怔,李玄悯喜道:“照这么说草海背腹受敌?那……” “背腹受敌不假。”李落苦笑一声,“但是却不止背腹受敌那么简单。” “怎么说?” “那股南下的势力,现如今草海未必能抵挡得住,而他们一旦南下,所图不仅仅只是草海,还有整个大甘也必将倾覆。” 第二千一百七十四章 倒悬之危 “这么凶!”李玄悯倒吸了一口凉气,比起两位兄长,他更加相信李落说的话。李玄慈虽有怀疑,但他只是怀疑这件事,并不是怀疑李落,凝重说道:“如果草海挡不住,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李玄慈的话没有说完,但李落知道他的意思,说是落井下石也好,见机行事也罢,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将草海驱出北府,更进一步说不定可以击败草海铁骑,完成大甘立国数百年间谁也没有做到的事。 “如果草海战败,大甘独木难支,我去过阵前,我猜得到那个结局。”李落平声说道,神思悠远,记起了那场漫过鹿野那伽的大雾。 “九哥的意思是我们大甘须得与草海合力,才有可能胜过漠北深处的那股势力?” 李落眼皮微微一跳,朗笑道:“差不多吧。” “非得是齐心协力才行?” 李落心中五味杂陈,若非需得齐心,相柳儿不会议和,说不定也不会想要纵兵南下,侵略大甘。 “九弟,这就是你答应和草海议和的缘故?”李玄泽沉声问道。 “这是蒙厥拨汗答应与大甘议和的缘故。”前后之差,话里的意思却全然不同,几个人都听得明白李落话里的意思,想议和的是草海,大甘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大甘割地,赔了草海三州,外加一个雁沉州。” 几人点了点头,这件事是大甘朝廷的耻辱,但也不算是什么隐秘的事,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过前些年的时候相柳儿已经算是把雁沉州还给了李落,如今在雁沉州草海几无屯兵,只是大甘朝廷没胆子收回来而已。 “那三州没有纵深,只是靠海,就算草海铁骑再了得,如果我们大甘想夺回三州之地并不难。” 李玄慈几人连连点头,说实话,草海此举大甘朝中诸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草海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李玄悯心中微微一动,三州靠海,莫非……“他们想出海?”李玄悯有些不敢肯定,这个结论可是骇人听闻的很。 “听说草海在渤海郡建造了海船四千七百多艘。”李落淡淡说道。 “什么!?”诸子齐齐惊呼出声,这个消息可是从来没有听到过,李玄泽沉声喝道道,“真有此事?” “是蒙厥拨汗亲口告诉我的,不假。” 几人陷入沉思之中,造这么多的海船,言外之意就是草海已经开始图谋后路,欲将日后乘船出海。念及此处,李玄泽心头一冷,说到外海,整个大甘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比李落更早开始经营了,东府盟城就是李落为了东海诸岛刻意凭空而建的一座城池,在东海诸岛打上大甘或是他李落的印记,若是如此,岂非他更早一步。 李落斟满了酒,悠悠说道:“就算是造船,可又能载得几人?这么多大甘百姓,终究不能都有船可乘,再者就算有船,到了外海也找不到一个和大甘差不多大小的疆域吧。” 李玄悯猛地灌了一口酒,大喝道:“要守住!” “是要守住才好,如果守不住,卓城、世家、大甘,万事休矣。” 花朝月夜里一片寂静,能听到从脚下传来的丝竹声,但是这里却很安静,除了李落五人之外就只剩下了一个陌上,歌女舞姬已被陌上早早打发了出去,陌上其实也想走,但不能走,总不能叫几位当朝殿下自己斟酒。其实陌上心里也有微词,自从住进这月船之后,什么时候自己只沦落成了一个斟酒的侍女,王公侯爷也不是没有伺候过,何时像现在这般模样,只是进来的时候他们看了自己几眼,余下的时辰里就当自己不存在一样。 不过陌上只是心里稍有嘀咕,但她知道在这间屋子里他们谈论的是什么,而后影响的结果又是什么,也许在今夜之后,整个大甘的天下也会由此而变。 “这些事,你为何不早说?”李玄泽略有责问之意,李玄慈暗自冷笑,这就开始找口实了么。 “说了,不止一次,未得一人信。”李落自嘲哈哈一笑,“所以今日我才叫你们来。” 果然,宴无好宴,酒无好酒,席间诸人才智有高下,心思有曲直,但只要在卓城的皇权之争里打过滚,听出李落的弦外之音不难,整个大甘和草海都有倒悬之危,齐心协力,不只要草海与大甘齐心协力,大甘自己也定当齐心协力才行。如今卓城争的最烈的就是太子之位,一个是慧王,一个是英王,而李落和巡检司站在哪一边,卓城里的文武百官不知道,但坐在这间花朝月夜里的人心里清楚的很。慧王知道李落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不言而喻,那必是英王的助力。想到这里,慧王不禁心生一阵疲惫和挫败感,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认输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慧王抛之脑后,既然是让,为什么自己让而不是他李玄慈去让,难道就因为自己少时离开了卓城,所以让卓城里的李家人也不认同自己这个皇子的身份么。比起李玄慈,慧王自认自己比他更能成为一代明君。 想到这里,慧王心中郁气上涌,瞧着灯火下李落和李玄慈的脸分外可憎,猛地喝了一杯酒,压了压烦乱的心绪,沉默少顷,笑道:“如果此事为真,有玄楼的牧天狼,何愁天下何处不能平定?我看呐草海也是杞人忧天,太过小心了。” 李落温颜一笑,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相柳儿之智犹胜于己的话,该信的自然会信,不该信的不管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玄楼你有什么打算?”英王略显忧心,能叫李落这样郑重其事,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如何。哈哈,喝酒吧。”李落哈哈一笑,举杯邀了诸人一杯,英王压下心头疑惑,喝完之后还待再问,就听对面慧王朗声说道。 第二千一百七十五章 太后遗诏 “天色不早,明日内卫司还有些事须得一早过去,玄楼,五哥就不陪你了,你们慢慢喝。”说完之后,慧王也不等李落和李玄慈挽留,长身而起,往屋外走去。 李玄慈一愣,叫了一声:“这么急……”说罢刚欲起身,李落却抢先一步,走到李玄泽身边,笑道,“我送送五哥,四哥,七哥,你们等我一会。” 李玄慈哦了一声,脸色怅然,不知道是因为慧王还是因为李落。李落陪着李玄泽下了月船,到了船舷边,慧王微微一顿,转头看着李落和颜笑道:“多谢九弟邀我喝酒,哪日得闲告诉我一声,让我也请你好好喝一杯,你我兄弟见面的次数着实不多,早就该多亲近亲近了。” 李落点了点头,温颜应道:“一定。” 李玄泽告辞离去,临行之前很亲切的揽着李落肩膀,在李落耳旁说了几句话,话只是寻常话,但月船上数百双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说完之后李玄泽率绣衣卫洒然离去,回返卓城。李落回了花朝月夜,四个人又再喝了多半个时辰,连号称不胜酒力的陌上也红了双颊,这才尽兴离去。 离去前,李玄悯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告诉陌上,今夜在这里说的话如果被人知道,定要叫她好看。陌上暗暗叫苦,真是无妄之灾,这万一是哪位殿下口风不严,泄露了风声,难不成到时候还要算在自己头上。 第二天过了晌午,李落这才进了一趟宫,面见圣上。万隆帝早就习惯了李落时不时年余不在卓城的情形,依旧笑责了李落几句,留了李落在宫里吃饭,说了好一阵子话,等万隆帝倦了睡下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暗了,再有一个时辰日头都要下山了。 离宫的路上,李落琢磨着应该不能这么消停的让自己出宫,果不其然,有人在等,但是等李落的人倒是叫他有些意外,竟然是牧王李承文。 两人寒暄几句,牧王带着李落去往宫中一处,那里是太后生前所居之地万寿宫。太后已逝,万寿宫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没人来请安,也不见忙前忙后的丫鬟侍女,显得冷冷清清,不过收拾的倒还干净,和太后在世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到了万寿宫,宫女丫鬟少了很多,没留下多少人,不过如意竟然还在,倒叫李落有些惊讶。如意见了李落和牧王也不吃惊,问安行礼,请了两人进去,奉上热茶之后就静静的站在两人身边。 牧王环顾四周,颇是唏嘘,缅怀悼念了几句。李落没有插话,只是再来万寿宫,的确让人有些感慨,想来也是因为自己老了的缘故。 牧王唏嘘过罢,笑道:“瞧本王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如意,你去拿太后的遗诏来。”如意应声去了别处,李落心中一动,看来太后临走前还给自己留了一封书信,一直等自己回来之后再由牧王转交给。 两人闲说了几句,如意从外捧着一个锦盒回来,双手呈上,牧王接在手里,淡淡说道:“你先下去吧。”如意告退,屋子里只剩下李落和牧王二人,牧王将锦盒交给李落,沉声说道,“看看吧,这是太后临终前留给你的。” 李落接过锦盒,略有沉吟,随即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暖玉,通体洁白,正中有一个形如凤凰展翅的红色图案,却非工匠所制,而是先天而成,极是传神,故名凤凰玉。李落认得这块玉,玉是昆玉,得自昆江水底,价值连城,而此玉最珍贵的还是正中那副凤凰图。这块玉是太后的心爱之物,照理说应该是要随太后陪葬的,没想到竟然还留着,而且还留给了李落。 李落将凤凰玉取出放在一旁,拿起盒子底下的信,信是密封的,火漆器封完好无损,以示此信在今日之前没有人开启过。不过打开之后再封上这种事又不难,巡检司和牧天狼暗部里有的是人能做到天衣无缝,姑且就当没有人打开过。 李落取出信看了起来,写的不少,洋洋洒洒六七个大页,李落看得很仔细,牧王也看得很仔细,不过李落是看信,牧王是看李落。看完之后,李落将纸笺收了起来放进盒子里,默不做声。牧王问道:“玄楼,太后的信里写了什么?” “皇叔不知道么?” “不知,太后并未告诉本王。” 李落哦了一声,端起茶杯,看了看茶杯里忽上忽下漂浮着的茶叶,良久之后将茶杯放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牧王。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李落才淡淡说道:“皇叔,还有别的事么?” 牧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疑声问道:“玄楼,你看完了信,可有什么话要说?” “太后没有告诉信中所书,但告诉皇叔看完信之后我该怎么说,是么?” 牧王沉默不语,面无表情。李落将凤凰玉拿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片刻,道:“这块玉是太后留给我的。” 牧王点了点头,凤凰玉极其珍贵,价值连城,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李落轻轻一笑,功聚握着凤凰玉的那只手,就听一阵细碎的噼啪声,牧王脸色一变,便见李落微微松手,那枚价值连城的凤凰玉碎成了米粒大小的一滩碎石。 “玄楼,你……” “皇叔,叫屋外的人进来吧。” 牧王神色一冷,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李落。李落将碎了的凤凰玉抛在桌上,随意的拍了拍手,没有半点退缩的看着牧王和声说道:“皇叔,你觉得我可是好欺负?” 牧王的脸色终于变了,李落淡漠接道:“太后在世,她说什么我便听什么,那是我尽的孝道,太后离世,非但要操心我的事,还要定我生死,皇叔,你当真以为这皇城还和以前一样吗?” 牧王一语不发,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皇叔一向深得太后信任,犹在我之上,这些年我在与不在卓城。 第二千一百七十六章 闭门谢客 你们做了什么事你我心知肚明,不必谈什么叔贤子孝之事,后宫之中太后通晓皇权变化,最是明白,可惜有一处她忘了很久,或者说太后明知如此,只是假装不知而已,卓城后宫早就变了模样,太后能贵冠皇城内苑,皇叔真的以为是因为太后的权势和皇叔你吗。”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说若无我,太后只是废后,皇叔早就回官山了。” “玄楼,你放肆!”牧王怒喝道。 “不是么?”李落反问,平静的看着牧王道,“就说现在,皇叔,你非但杀不了我,而且还会把命留在万寿宫,至于牧王府皇叔那些家人能否得活,不必我动手,自有人斩草除根,皇叔信么?” 牧王脸色大变,惊惧的看着李落。李落长身而起,哈哈一笑,道:“皇叔,卓城谁能救你?你陷得太深,看的太浅,我父王也救不了你,无论是谁登上太子之位,皇叔都是首当其冲,而且还在我之前,所以说皇叔你也要想想如何保命要紧。”说完之后,李落缓步往屋外走去,留下牧王心神大乱,面如死灰的瞪着李落的背影。 走到屋门处,李落仰头望着头顶,扬声唤道:“舒才人,宫里起风了,宫中九卫也不再是以前的宫中九卫,玄楼佩服你的忠心职守,但若行愚忠之事,那便也是话不投机,才人如果愿意,不妨去我弃名楼中一叙。”说完,李落旁若无人的推门而出,出门之后如意还在院子里呆呆的看着那株大花白碧桃上的喜鹊巢,连李落推门出来都没有留意到。李落顺着如意的目光瞧了瞧,太后不在了,如意在这宫里也变得形单影只起来,以前的宫女太监见了如意多是阿谀奉承,而现在最多也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如意。” 如意一个激灵,回头看着李落忙不倏一礼道:“王爷,奴婢失神,请王爷恕罪。” “不碍事,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如意扫了一眼鸟巢,有些伤感的说,“以前太后在的时候,那只喜鹊年年都来,如今太后走了,喜鹊也不来了,这宫里好生冷清。” “是有些冷清。你有什么打算?” “奴婢也不知道。”如意茫然回道。 “若无去处,不如回家去。” “回家?”如意喃喃自语,好遥远的一个词,回家?家在何处? “嗯,你如果想走,可以传信给我,我帮你在内务府说一声。” “多谢王爷费心。”如意恭敬一礼,也不知道最后做什么打算。李落自不会强求如意如何,倘若想走,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不想走,李落也没有打算逼她走。 离开万寿宫不久,李落还没走出千步,又被人拦住了,这次来的也是熟人,云妃的贴身侍女鞠蕊。鞠蕊向李落行礼之后交给了李落一枚香囊,李落摸了摸鼻尖,有心不收,只怕过后云妃又再找上门来,只得先接在手里,离宫之后再说。 回府之后,李落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一直到三天后英王登门,与李落下了一盘棋,结果被李落杀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英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言谈着再也不和李落下棋了。李落听完只是笑笑,傍晚时分,悄然出了弃名楼。 城东,太傅府,凌家。 凌依依揉了揉微微有些发酸的后腰,仔仔细细的挑拣着新裁剪的衣裳,过几天就要请西席的先生教知儿读书了,可不能怠慢。铃儿陪在凌依依身边,挑了挑灯芯,小声说道:“小姐,早些歇着吧,别累坏了身子。” 凌依依没有抬头,嗯了一声:“把这些整理完了就睡,知儿呢,睡了吗?” “呃,还没有,刚才小菊和湘儿带着他去了前厅玩了。” “还玩。”凌依依眉头一皱,直起腰来,脸色不愉,“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须得管教他,不可由着他的性子。” “是,小姐。” 凌依依放下手里的衣裳,略一沉吟,举步往前厅去,看这样子是要去拎知儿回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呵斥了。凌依依在前,铃儿在后面跟着,两人快步到了前厅,人还没有到,就听见知儿咯咯的笑声,似乎玩的很开心。当然,知儿越开心,凌依依的脸色就越不好看。凌依依怒气冲冲的踏进前厅,忽地一怔,脸色微微一变,连忙退了出去,转头问铃儿:“那人是谁?” 前厅有一个人,正是他陪着知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逗弄的,反正知儿很开心,在地上跑来跑去,笑个不停。 铃儿探头张望了一眼,茫然摇了摇头,抓来一个经过的府中侍女问明情由。那侍女见是凌依依,吃了一惊,忙不倏一礼唤道:“夫人。” “前厅里是什么人?” “哦,说是从军中来,找老爷的。” “找我爹?” 侍女摇摇头:“不是,找将军的。” 凌依依哦了一声,原来是找凌孤眠的。凌依依没有太放在心上,闻言点了点头,自然不方便抛头露面,转头向铃儿说道:“你去带知儿回来。” 铃儿答应了一声,入得厅里,唤了一声知儿,小娃娃回头看了铃儿一眼,理也没理,依旧绕着那个前来拜会凌孤眠的军中来人打转,两个人不知道是在猜什么,就看见知儿猜了好些次都没有猜对,但还是执着的猜着,看样子不猜对决计是不会睡了。 凌依依瞧着生气,越是贪玩越是不爱早早睡觉,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看他以后还敢不听话。铃儿又叫了几声,知儿干脆看都不看,也是气着了铃儿,上前拽住乱跑的知儿。知儿挣脱不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铃儿脸色一白,细声细语的劝着知儿,一边很是不满的责备这个逗弄知儿的人:“你这人怎么回事,总逗一个孩子,还叫不叫他睡觉……咦?哎呀!你!”铃儿脸色大变,惊慌的说不出话来,知儿趁机跑了出去。 第二千一百七十七章 夜访太傅府 这次绕的圈子大了些,将那人和铃儿都围在了里面。 凌依依看着表情古怪辛苦的铃儿,很是不解,刚要扬声呼唤,就见铃儿回头求助的看着自己,脸色奇怪的很。凌依依有些气恼,只是带知儿回来,难道还要自己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吗。 就在这时,就见那人起身回头,遥遥看着厅外偷看的凌依依,温颜笑道:“凌姑娘,好久不见。” 凌依依头顶骤然一麻,惊呼一声,呆呆的看着回过头来的那人,良久无语,自是明白为什么铃儿会有那般表情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是和他岂止是一日夫妻,只不过没有夫妻之实罢了。 “王爷,你怎么来了。”凌依依定了定心神,平复了不知道是什么的心绪,缓步进了前厅,怔怔的看着李落,数年不见,好像他变得更单薄了。 “我来找凌将军。”李落和颜笑道,低头看着在自己腿边打转的知儿,感慨道,“没想到一转眼凌姑娘的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凌依依看着知儿,眼中有慈母溺爱,柔声说道:“是呢,过些天就开始读书啦。” “哈哈,如此好动,看来日后有的凌姑娘操心了。” 凌依依俏脸微红,瞪了玩疯了没心没肺的知儿一眼,没好气的说:“现在就已经开始操心了,哪还要等日后。” 见到娘亲进来,知儿这才收了几分性子,跑去凌依依身边依偎着,一双眼睛却不时的往李落身上瞟。凌依依牵着知儿的手,既然进来了,就不好这么走,凌孤眠照理还要再等一会才能回来,凌依依便在前厅逗留了片刻,命铃儿替李落换了新茶,本打算问问李落来此有什么事,不过李落口风甚严,几次旁敲侧击都被搪塞回去,好叫凌依依生气。 “北然尚小,正是管教的时候,如果再大些就要费心费力了,贪玩无妨,心正便好。” 凌依依心中一动,有些吃惊的看着李落,没想到他竟然知道知儿的名字,若是如此,会不会他也曾在什么时候记起过自己。凌依依心跳有些快,脸颊微红,莫名的有些羞臊,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滋味在轻轻蔓延着。 “凌姑娘,凌将军要什么时辰才会回来?” 凌依依一惊,忙不倏掩了掩有些发烫的脸,想了想,问了问身边铃儿现在是什么时辰,然后回道:“应该快了,平日里这个时辰已经回来了。” 李落点了点头,端起茶杯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没有要走的打算,看起来定是要等到凌孤眠回来为止。凌依依更好奇了,要说凌孤眠与李落并无交情,彼此不算政敌,但也决计不亲近,能叫李落夜里来太傅府,还等这么久,不由得不好奇他来是为了什么事。 凌依依忍着心里的好奇,嗔道:“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凌姑娘呢,再过些年都该人老珠黄啦。” 李落哦了一声,摸了摸鼻尖,看着凌依依笑道:“不说我倒是不曾留意,这么一说,凌姑娘你……” “变老了?” “嗯!”李落老老实实的点着头,直气得凌依依银牙紧咬,果然还是气死人不偿命。 “王爷怎么还没有子嗣?”凌依依没好气的问,问完之后心头一跳,好像问的有些太过隐私,好在李落并没有在意,笑道,“只怕也是命中注定,急不来,不急的。” “哼,你不急,想来王爷王妃急得很吧。” “他们?”李落微微一顿,笑道,“也不急。” 正在两人闲聊的时候,铃儿忽然咳嗽一声,凌依依尚未察觉,倒是李落抬头看了厅外一眼,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凌将军,我等候多时了。” 凌依依一震,连忙起身看去,就见从厅外暗处凌孤眠静悄悄的走了过来,听到李落说话,凌孤眠脸上如常是一副温和的笑意,道:“稀客,贵客,王爷夜来陋舍,末将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说话间,凌孤眠步入前厅,和颜悦色的看着凌依依和依偎在她身边的凌北然,不知何故,那小娃看见凌孤眠之后微微抖了一下,这才奶声奶气的叫着爹。 凌孤眠上前摸了摸凌北然头顶,只是不曾理会小娃张臂要抱的模样,疼惜的看着凌依依说道:“依依,天色不早了,你先带知儿回去睡,我陪王爷说说话。” 凌依依答应一声,叫来凌北然,向李落告罪一礼,和铃儿出了前厅。回去的路上,凌依依心神恍惚,总有些莫名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不知道是什么,他逗弄知儿时的耐心和温柔,对比凌孤眠的不耐烦,就像是一根刺横在她的心间,下不去也吐不出来。铃儿有感而发,无意的说了一句,王爷还和那个时候一样,凌依依猛然醒觉过来自己心头那股恍惚到底是什么了,时过境迁,他还是他,一如过往,而自己的夫君,自己以为可以相守以沫的他却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爱回家,回家之后不爱说话,更不喜欢将外面的事说给她听,也很少再带她出门去,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每每半夜惊醒,身边很多时候都是空无一人,而他宁愿在书房似乎也不愿回屋子里,回到她的身边来。 曾几何时,他也是她的夫君,明媒正娶,羡煞旁人,可惜她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怨恨过,诅咒过,埋怨过,做过更过分的事,他没有说什么,承担了他不该承担的罪责和羞辱,安安静静的玉成了她的心意。这些年她感激过,也有过内疚和自责,可是直到今晚,她忽然多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那就是后悔。 凌依依茫然麻木的走着,呆呆的,从前厅往内院去。走着走着,凌北然忽地摇了摇凌依依的手臂,脆声问道:“娘,娘,你怎么哭了?” 凌依依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第二千一百七十八章 挡了别人的路 强颜笑道:“没有哭,走快些,天要下雨了。” 知儿哦了一声,抬头看看天,还有星星呢,怎么会下雨。 前厅里,凌孤眠陪着李落坐下,凌孤眠目光闪烁,不知李落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和声说道:“王爷,可要末将去请太傅大人过来。” “不必了,我是来找你的。” “哦?还请王爷赐教。” 李落沉默了片刻,淡然问道:“珏州平反一事可还顺利?”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不比草海铁骑,没费什么工夫。” “因何反?” 凌孤眠一顿,洒然应道:“苛政重赋。” “官逼民反?” “不错,末将已将珏州作反一事始末细书上奏朝廷。” “繁刑重赋,官逼民反,巡检司亦有失察之责,所以你将奏章上报了内卫司。” 凌孤眠告了一声罪,歉然说道:“若是末将此举有损王爷和巡检司威名,末将向王爷赔罪。” 李落摇了摇头,道:“内卫司亦有纠察之职,你将此事报与内卫司也无不妥。” “多谢王爷体谅,下次末将定当小心从事。”凌孤眠沉声应道。 数息沉默,李落悠然说道:“凌将军和慧王走的近。” 凌孤眠心中一凛,暗自猜测恐怕这才是李落深夜到访的目的。如今朝中慧王与英王的太子之争势同水火,现如今只看明面上的实力确是慧王稍胜一筹,在内有后宫之助,在外有文武百官呼应,唯一不足的地方当属军中。大甘兵力半数以上皆为李落辖制,而李落除了封号定天之外,也是如今唯一的西空寂帅,再者若以兵力强弱而论,大甘军力少说也有八成皆为李落所掌,所以剩下的军队不多了,而慧王想染指李落所辖大军难于登天,稍有不慎,惹来李落不满,到时候恐怕会适得其反。正因为如此,平乱有功,被朝廷赐封镇军大将军的凌孤眠才会被慧王另眼相看,更遑论凌孤眠的身后还有一位当朝三公的太傅大人,如果换成英王,英王本就有领军的本事,麾下有不少领军大将,若是凌孤眠再去只能是锦上添花,却非雪中送炭,而且最关键的是太子之争还是慧王占了上风。不过比起慧王李玄泽,英王李玄慈则要更得民心,虽是落了下风,但任凭风吹雨打,只要万隆帝没有点头说话,这英王的位子倒也是安稳的很。 其实卓城权贵都知道这些只占五成,剩下的五成,或者说不止五成,太子之位花落谁家便还要看牧天狼和巡检司的意思,传言都说李落几乎可以左右太子之位的归属。 凌孤眠心头一寒,莫非是李落打算插手太子之争了么,要知道这些年李落所作所为皆刻意避开储君之事,时常在外,除了巡检司,李落与大甘朝臣走的不近,就连当初李落力谏的太师狄杰这些年也和李落少了走动,看起来确如传言那般定天王没有争储之心。只是万隆帝态度暧昧,悬太子之位不宣,赐李落天子令符,实则就是要李落代天行事。这可绝非等闲小事,换句话说,就算是当朝最得宠的云皇后,一旦离宫,与万隆帝分隔两地,李落单凭这枚天子令符,罗织些真真假假的罪名,便可在万隆帝圣旨到来之前对云妃生杀予夺,事后若是错杀误杀,最多不过是追回天子令符,却不会问罪于他。 这枚天子令符是卓城诸子最忌惮的一道催命符,李落没用过,但没说他不会用。慧王想方设法,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想让万隆帝收回天子令符都无果而终,万隆帝似乎忘了有这么一枚天子令符,不论谁说,万隆帝不是怒斥就是装聋作哑,就是不传圣旨召回令符。慧王也曾暗地里琢磨过假传圣旨追回天子令符,不过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是巡检司,又是枢密院,圣旨真假,只怕还没等出去皇宫的大门李落就已经知道了,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兴许那枚天子令符就该落在自己头顶了。 李落终是大患,不论他是否有心太子之位,只要他在一日,便挡了别人的路,只不过因为他权倾朝野,暂且无人能拂其缨,但若有一日新君当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定天王。凌孤眠思虑周全,早就看穿了李落的结局,无数次入夜之后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凌孤眠不止一次的嘲笑过李落,权倾朝野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个狐死狗烹的下场。不过凌孤眠虽然不承认,但他也明白一件事,他能想到的事,李落不会想不到,而且只会想的更远,那便是说李落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每每念及此处,凌孤眠心中就有一股邪火,烧的他刻骨噬心的疼,但凡能叫他想起李落的人或物,凌孤眠就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连同凌依依在内。嘲笑归嘲笑,嫉恨归嫉恨,凌孤眠却不止一次的羡慕李落,王侯如斯,已经是世间除了天子之外的权势巅峰了。 “慧王……末将与慧王殿下确有交集,不知道王爷所说走得近是什么意思?” 李落洒然一笑,凌孤眠很小心,说话滴水不漏,定是担忧被人寻了口实,随即淡淡一笑道:“凌将军,你和太傅大人是把日后的荣华富贵押在慧王身上么?” 凌孤眠脸色一变,沉声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太子之位,到如今也就只剩下慧王和英王二人,慧王算是卓城新贵,不过得贵人相助,如今声势的确有储君之相,只是威望差了些,假以时日,借以内卫司立威聚德,大有可为。” 凌孤眠没有应声,着实不解李落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敲打?还是提醒?亦或者只是示威? “太子之位悬而不决,于大甘江山社稷无益,早些立太子,卓城的纷争也能少些。” “王爷的意思莫非是要插手储君之争,还是说王爷打算争这太子之位?” “我无意太子之位,凌将军不必介怀。 第二千一百七十九章 一封密函 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商。” “王爷言重了,还请直言。” “凌将军过往与慧王过从甚密,不过从今日之后,还请将军去英王殿下的门前走动走动。” 凌孤眠脸色微变,眼中异芒一闪,平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李落倒也没有再卖关子,从怀中取出一物交给凌孤眠,道:“凌将军,不妨先看看再说。” 接过一看,是一封密函,凌孤眠狐疑的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李落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随即将密封展开,寥寥看了几眼。猛地,凌孤眠呼吸一滞,气息紊乱,脸色骤然变白,拿着密函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数息之后,凌孤眠将密函重重的放在桌上,起身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爷,这是有人要陷害太傅大人,请王爷明察!” “轻些说话,莫要扰了府里其他人。”李落平静的说道,“这封密函出自枢密院,巡检司佐证数年之久,有些未得实察,但查清楚的业已足矣。” 凌孤眠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李落手上的密函是一份这些年太傅府贪赃枉法或是结党营私的罪证,有此物,再依巡检司的本事,太傅凌疏桐轻则被贬,重则乌纱不保,能否活命,还要看李落会否网开一面。凌孤眠心神大乱,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李落竟然会突然祭出这么一封密函,将凌孤眠所有的腹稿统统打消的七零八落。 “我不打算保凌大人。”李落淡淡的说了一句。凌孤眠心头一震,李落这句话话里有话,不打算保太傅,却来找自己说这些话,难道是要他当这个大义灭亲之人?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定天王的心肠可是歹毒的很。 “但你不同。”李落将密函收了起来,看着凌孤眠说道,“你是大甘难得一遇的将才,足以和牧天狼副帅云无雁云将军一较高下,我有心保你,是希望将来大甘用得着你的才识,并非是要挟恩图报,至于让你去英王门下走动,也是为你日后打算,你信与不信倒也不重要,就算太子之位尘埃落定,凌将军这样的人才也会有用武之地。” 话说到这里,凌孤眠怎还能不知道李落的言中之意,李落非但要插手储君之争,而且如果不是李落故意戏弄他,那么他必将站在英王李玄慈这侧。凌孤眠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浓浓的无力感和悲哀之情,大好的局势,筹谋数载,左右经营,到头来竟然在李落一念之间化为乌有,如果知道巡检司和牧天狼会为英王造势,那些原本聚在慧王身边的朝中重臣恐怕至少会有五成抽身而退,或明哲保身,或转投英王帐下,这乾坤说转就转,都说世事难料,原来这皇权之争也不外如是。 凌孤眠怅然无语,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去英王门下走动,虽是好意,但听在凌孤眠耳中却与施舍一般无二,心中那股妒火又再烧了起来,如果换自己在他的权势地位,这样的施舍还不是信手拈来。 李落看着辛苦遏制自己表情的凌孤眠,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和他并无深交,言尽于此,至于听或是不听,且都由着他了。刚才说的话,惜才大约只是五成,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李落麾下并非没有领军良将,除非是智计如相柳儿殷莫淮这般的千古绝才,才会叫李落刮目相看,否则的话多一个甚好,少一个也未必是祸,余下的五成只在凌依依,今夜之后,凌依依恐怕就要对李落怀恨在心了,整个凌家也都将视李落为仇人,所以早些还了她,省得以后愧疚。 李落长身而起,看着凌孤眠平静说道:“到底怎么做凌将军可自行定夺,未必就要依我,今夜你我所说之事,告诉太傅与否也都由着你。” “太傅大人这些事王爷是否早就知道?”凌孤眠涩声问道。 “知道的不晚。” 凌孤眠嘴角动了动,知道的不晚,但事到如今才来问罪,李落这是杀鸡儆猴,起因还在储君之争,凌疏桐是慧王倚重的大臣,倘若日后慧王登基,那么凌疏桐就是开朝之重臣,百官之首了。如今被李落断一臂,削减慧王的实力为其一,其二还是震慑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文武群臣。凌孤眠恨李落,也恨凌疏桐,官及太傅,贵为三公,到底还是贪心作祟,如果连太傅之位都满足不了凌疏桐的欲望,那么他还想如何?让李玄泽封他为异姓王?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凌家离满门抄斩也不远了。 “多谢王爷相告。”凌孤眠躬身一礼,让李落看不见他的脸。李落也没有多说的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淡淡说道:“莫言谢,太傅是你义父,也是你岳丈,如此算来我是你们凌家的仇人。”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真有这么一天,不怪王爷,只怪离那纷争太近,就算没有王爷也会有其他人这么做。” 李落颔首一礼,亦无心思分辨凌孤眠这句话是真情还是假意,起身告辞:“夜深了,不送!”说完之后自顾离开了太傅府,留下彻夜不眠的凌孤眠。 之后数天,太傅府风平浪静,乃至整个卓城都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半点异样和征兆,连李落也吃惊不已,难道是凌孤眠没有提醒凌疏桐,亦或者告诉凌疏桐了,太傅大人坦然处之,是打算束手就擒还是另有算计,李落不得而知,不过该做的事也要做,既然会告诉凌孤眠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且无惧太傅早作布置,此为阳谋。 等朝中传开巡检司手握太傅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证的时候,凌疏桐这才慌了神,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四处奔走,拉拢些平日里过从甚密的朝中大臣,欲图抵挡巡检司问责。不过巡检司若当真问罪,恐怕朝中上下唯有慧王才有可能保住凌疏桐,但是一旦证据确凿,就算慧王也不敢插手。 第二千一百八十章 阳谋 除非万隆帝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要求着李落高抬贵手。 太傅府的慌乱李落看在眼里,不禁心生感慨,凌孤眠到底没有将那夜相见的事告诉凌疏桐,此子心狠,果然是枭雄成事之辈。 巡检司发难太傅府的传闻并没有出现,不过太傅府并不太平,有人在朝堂之上参了太傅一本,那人叫张朝晋,是个上大夫,出身翰林院,亦是个谏官,检举太傅为官不清,徇私枉法,而是手握不少证据,有些捕风捉影,有些可是明证。这一本奏章惊出了凌疏桐一身冷汗,原以为会是巡检司找麻烦,没想到竟然换成了翰林院的谏官,凌疏桐固然慌张,倒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是令朝中重臣人人色变的巡检司。 检举太傅一事非同小可,太傅位列三公之一,如果当真有罪,那可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所以在朝堂之上两方重臣争的面红耳赤,一边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莫得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听得龙椅上的万隆帝不胜其扰,有心退朝,但检举一事若是不查,有损天子威仪,另外一边当然也不会答应,所以此事还要发回重审才可以。 谁来审,是关乎太傅身家性命的紧要之处。有人推举巡检司,也有人推举内卫司,还有人推举大理司,吵的不可开交,聂奉鸿没怎么吱声,心里把推举大理司的那位中书侍郎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这个时候推举大理司,那不就是把大理司放在火上烤么,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开罪一位殿下,这人定是和自己有仇才会想着举荐大理司断案。 不过好在大理司的衙门毕竟还是不够深,搁不下一位当朝三公,所以到了最后,朝臣争辩的便是此案,或者说太傅大人的清白该由巡检司还是内卫司来证实。李落也在朝上,毕竟事关巡检司,所以李落似乎不好开口,静候其变。朝堂上泾渭分明,除了些老持稳重,不偏不倚,或者装作不偏不倚的老臣外,其余的大臣多少都有派系,不是慧王的山头就是英王的山头,当然了,这些人里不乏反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所以该信谁,能信多少,就要看慧王和英王各自的火眼金睛了。 三公之首的太师狄杰算是中立派的领袖,听着朝堂上你争我抢,狄杰忧心忡忡,看了李落一眼,只见李落神色淡然的站在武官之首,故名封号为帅,官爵位属尚胜了太尉李承烨半筹,此刻老神在在,悠闲的很。狄杰目光游动,再看属李落一脉的巡检司诸臣,冢宰章荣政,宗伯杨万里都是一副鼻口观心的模样,神色肃穆,一言不发,摆明了就是隔山观虎斗,不会轻易插手。 看李落脸色的不止狄杰一人,此刻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几乎都在留意李落的神色,更甚者那些慷慨激昂争吵正酣的文臣也要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瞄上李落一眼。以英王马首是瞻的群臣自然想让巡检司来调查此案,如果由内卫司专办,那岂不是白白失了一个扳倒太傅的机会,而慧王这边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犹是慧王不得不争,虽说棘手,但若争到了,此案大有可为,区区一个谏官而已,慧王还不放在心上,如若不争,岂非寒了自己身边这些朝臣的心,而且太傅这些年助力良多,也确实是他李玄泽不愿轻易割舍的臂助之力。无论如何,此案定要叫内卫司来审理。 争的差不多了,剩下该到万隆帝宣旨的时候了,李玄慈频频向李落使眼色,若是李落开口讨这道圣旨,万隆帝多半会叫巡检司审理此案。但是李落似乎没瞧着英王的眼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皇,太傅大人为国鞠躬尽瘁,今日遭小人造谣,恶意中伤,长此以往那这朝中良臣都为恶徒口诛笔伐,谁还能赤胆忠心为我大甘的江山社稷?儿臣不才,愿领内卫司查清此案,还太傅一个公道!”慧王踏前一步,朗声请令道。 慧王说话,这朝堂上的争论声瞬间熄去,众人都在看着万隆帝和李落,如果李落不说话,别人就更没说话的份,万一万隆帝一时糊涂,就叫内卫司领了差事,那这件事只会是打草惊蛇,让太傅更加谨慎小心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几乎在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有一个人暗暗叹息一声,果然,从头至尾,他便是要行阳谋之术,明知如此,但还是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思一步一步走进他设好的局中。 凌孤眠在今日殿前张朝晋奏本参凌疏桐的刹那间就明白过来了,李落根本就没打算要巡检司插手太傅一案中,所以种种,都是在逼慧王和内卫司出手,只不过那些争论的人也不知道李落的心思而已。慧王和内卫司必争,这是阳谋,一旦万隆帝传旨命内卫司查办此案,那巡检司掌握的证据就变得危险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隔岸观火,而这火烧的是内卫司。 查错了,是慧王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连带着说不定连内卫司都会被巡检司问责追究;查对了,慧王大义灭亲,成就了名声,说不得日后在朝中也会举步维艰。这一计很毒,李落就算要铲除太傅,也不愿用他和巡检司的手,可笑慧王此刻却还未知。凌孤眠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有些目大不睹,较之定天王,慧王还是稚嫩了些。凌孤眠萧索暗叹,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来,既是如此,他为何不愿当这个太子,如果他当太子,我便也无须再生出别的心思。 慧王说完话,所有人都在等,但英王却等不得,身子微微一动,刚要上前说话,忽见李落轻轻动了动手指,英王一怔,这个手势的意思他知道,是要他稍安勿躁。英王心有疑虑,但终究还是选择相信李落,没有说话,只不过却还不时的望向李落。 第二千一百八十一章 挖个坑等你跳 万隆帝终于开口了,第一句就是:“玄楼,交由内卫司查证此事你意下如何?” 李落一礼,回道:“回禀圣上,内卫司本就有监察之职,查证此事还太傅大人清白也是应当,儿臣无异言。” 此语一出,诸臣议论纷纷,慧王目光闪动,也不明白李落这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既然不争那就最好不过,早些压下朝堂上这些流言蜚语方为上策,只是原本以为太傅为人小心谨慎,怎么也会被人抓住把柄。凌疏桐心头一松,瞧着李落也似顺眼了许多,却不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只从慧王接下这道圣旨的那一刻起,凌疏桐的结局几乎就已经注定了。 凌孤眠这个时候才明白李落那夜说我不想保太傅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越想越心寒,越想越无力,这一切他早就预料好了,就等着这些人前赴后继的跳进去。 李落没有异议,万隆帝也懒得操心,象征性问了太师一句,狄杰怎会不知凌疏桐是慧王一脉的人,有心不允,就算不是巡检司,至少也该换个别的衙门来查证此案,交由内卫司岂不是要无果而终。朝上,狄杰据理力争,自然惹了许多大臣,尤其是慧王不喜,不过更要命的是烦着万隆帝了,内卫司是天子御批的司衙,怀疑内卫司就是怀疑当今天子。万隆帝大手一挥,命内卫司查证此事,算是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若此事为真,那到时候再说,如果是假,张朝晋这身上大夫的官服肯定是要被脱的,至于会不会问罪,那要看他构陷罗织的太傅罪名是什么。 退朝之后,慧王虽然不说趾高气昂,但也是意气风发,左右诸臣更是开怀,如此英明神武的殿下才是大甘明主,较之英王,胜了何止一筹。相反英王的脸色很不好看,张朝晋说起来是李玄悯的人,借了张朝晋的口说出此事,没想到李落竟然临阵退缩,这是怕了慧王还是另有打算,看着数步外的李落,李玄慈暗暗摇头,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弟弟了。 唯一看透这一切的只有凌孤眠,所以三天后的清晨,凌孤眠就去了英王府,递名帖求见。李玄慈很诧异,凌家二人一向为慧王器重,要不然慧王也不会这么着急,不惜毛遂自荐也一定要内卫司查证凌疏桐的奏章,如今内卫司还没传出什么风声,这凌孤眠就登门拜会,着实叫李玄慈不明所以。 但李玄慈还是见了凌孤眠,送上门来的好事岂能不见,如果让慧王知道,也好叫他们自己猜忌。凌孤眠没有在英王府待太久,一刻之后就告辞离去。登门之后,凌孤眠并未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或是秘密,只是说了一句话,让李玄慈沉吟良久:是定天王让末将来王爷府上拜会。 就在李玄慈沉吟揣摩凌孤眠这句话的时候,李玄泽开始头疼了,原本的打算只是走走过场,查一个造谣生事,还太傅清白,然后再将张朝晋下狱,寻个造谣生事,污蔑重臣,动摇江山社稷的罪名秋后问斩,看日后还有谁敢不开眼碰他的人。但是这随随便便的一查,线索证据如同雨后春笋,赶了趟似的冒尖出来,一个接一个,一条牵着一条,让李玄泽瞠目结舌之余都顾不上去斥责喝骂凌疏桐,而且更让李玄泽眼前发黑的是这些线索都是真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遑论当朝三公,动动手都有大把的银子,不送银子的也会送些名贵的字画玩物,美其名曰墨礼,但如果细究,自然也是行贿,就看手段够不够隐秘,名头够不够好听。 李玄泽万万没有料到棘手的原来在后面,想到朝堂上的不争不抢,才隐隐察觉这或许是李落欲擒故纵之计,明面上一个太傅,实则连内卫司都算计在内,如今自己骑虎难下,往前荆棘遍地,往后则是万丈悬崖,进退维谷,稍有不慎都会被李落和英王抓到把柄,葬送了大好的局面。 在这之后,才轮到说太傅的死活。 李玄泽焦头烂额的时候,李落尚有闲暇,如此兵不血刃自然最好不过,由得慧王去猜测自己到底知道多少。 操持慧王和内卫司忙碌起来,李落也有愁,这个愁许多年前早就料到了,但是当真到了眼前,也还是叫李落忧心如焚,不敢戏谈。 殷莫淮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一次,恐怕熬不过这年冬天了。 天气才刚入秋不久,微有凉意,但日头还是烈得很。还是弃名楼后的那个院子,杏早就熟过了,只有叶子,殷莫淮眯着眼睛躺在杏树下,透着杏树叶子的缝隙看着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的天。这会晌午刚过,热得很,殷莫淮穿着长衣,身上还盖了件被子,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李落就呆呆的陪在殷莫淮身边,也和殷莫淮一样抬头望着天,好半天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沈先生又回去了?” “嗯,去了幽州华海大营。” “这几年可是叫沈先生好跑,又是北府,又是卓城,忙的不可开交,一个云无雁,一个沈先生,要是没他们两个,你这牧天狼怕是没如今这般声威,对了,还得算上西府的刘策,此人不做攻伐之才,但守江山的本事的确少有人能及,别的不说,你用人的眼光还是不错。” “殷兄过誉了……” “过誉?过誉个屁!”殷莫淮爆了一句粗口,让李落吃了一惊,收回目光讶然望着殷莫淮,“我的大限差不多要到了,将来的事就看你的了。” “殷兄……” “哈哈,你说说看,一个费劲心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人没几天活,另有一个竟然还有闲心跑去当脚夫,这老天爷果然不公平。” 李落沉默不语,若无愧疚,定也是自欺欺人。 “算了,人各有命,这些年你吃的苦不比我少,我本来还埋怨你。 第二千一百八十二章 殷莫淮的另一个名字 但瞧着你竟然蠢到把王妃都给弄丢了,我也就不埋怨了,反而可怜你。” “殷兄,口下留情。” “留什么情!若不是这事,用得着我千里迢迢跑去化外山见冷冰那块木头人吗?还不是为了日后你与谷梁姑娘相见留一丝余地。” “这,哎,殷兄,我……” “王妃的事我不多说了,她那人外柔内刚,才智不逊色你我,今日是我肺腑之言,再遇着她,不管是死缠烂打还是怎样,切记将她留在你身边,再者说了,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妨先听王妃说什么。” 李落沉默片刻,沉声应道:“好。” 殷莫淮笑了一声:“不愿意?” 李落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指了指眉角的伤痕,道:“总是有些伤人心。” “哈哈,你这一生虽说背负的东西不少,但一路平顺,没有遇过什么波折,这次就当还以前的债,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委屈。” 李落莞尔,回道:“若说委屈,自艾自怜,有一次就够了。” 殷莫淮点了点头,道:“你这次回来与往常有些不同。” “哦,殷兄为何这么说?” “你的心境变了。”殷莫淮裹了裹薄被,接言道,“这是好事。” “是不是应该早些变?” “这怎么说得准,你如果变的早,或许我就不会借假死脱身前来投奔于你。” “其实这些年里,殷兄,我亏欠最多的人就是你,我在外领略了所有的风光和权势,却留你一人在黑暗中,不停榨取你的生命,如果不是你,南王早就挥军北上,蜀州唐家也不会留一个燕王偏安一隅,十万大山安安分分,东海与我大甘交情越来越深厚,如果没有相柳儿和漠北深处的事,这个天下也该到局终之时。我画了一个棋盘,落子的是你,操劳这些年,殷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哈哈,那就别说了。”殷莫淮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还记得你我冷冰三人在卓城初见时的情形么,就在你的弃名楼。我自幼体弱,不善行,你的刀,冷冰的剑,借之可观天下江湖。其实我也有佩服你的地方,说到智计缜密天衣无缝,你不如我,但你识人善用却是我所不及,若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将别人安插在弃名楼的奸细用成心腹的模样,你我皆是异类,所以这些话也就用不着了。” “若无我,殷兄也不会……” “如果没有你,我早死了。”殷莫淮哈哈一笑,凑了凑身子,眼神闪烁道,“王爷,你说你府中那个秋吉到底是什么人?” “秋吉?她怎么了?”李落愕然不解道。 殷莫淮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这天下人我自认都能识三分,有些没见过的,听听也能辨出一二,唯有你府中这个姑娘,我是怎么也看不透,若这世间有鬼神,我定会以为她是仙妖转世,非我族类。”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没有她救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奇花异草为我续命,我早就不活了,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这丫头看着无心,唯余天性,但是这样骇人听闻的天性莫说别处,就连书中都没有过记载,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她似仙魔更胜类人三分。” 李落摸了摸鼻尖,想起秋吉那胖乎乎的脸蛋和大大咧咧的性子,她是整个弃名楼里对李落最随便的人,她从来没有当李落是王爷,而只当他还是许多年前的落哥儿。 “不论她是谁,她都是我弃名楼的秋吉。”李落朗声说道。 殷莫淮敲了敲身旁的小桌,笑道:“这便对了。” “殷兄可有什么要交代的,不妨告诉我,我定不负殷兄所托。” 殷莫淮沉默了好一会,声音忽然变得很悠远,淡淡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如今的殷莫淮,最早在余州扬南见时你叫裴批竹。” “我还有一个名字。” “哈哈,莫非谁家姑娘在追殷兄不成。”李落开了个玩笑道,怎料殷莫淮还当真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有一个。” 李落一滞,吃惊的看着殷莫淮,殷莫淮一脸淡然道:“我和她亦敌亦友,并非世俗的男女之情,我猜日后王爷会见到她的。” 李落突觉心头一冷,一个追得叫殷莫淮隐姓埋名的人,想来智计不会输给他,是友还好,万一是敌,李落不禁有些头疼。殷莫淮只当作没看见李落为难的神情,平声说道:“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连山。” 李落猛地一震,吃惊的看着殷莫淮,眼中有风聚云散,经历过这么多事,去过许多地方,连山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一个影子,或者一个记号,在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时间里都留下了痕迹,而连山自己却消失在历史长卷之中,让李落只能对着这个名字兴叹。惊艳如鬼船的手笔,万梅园大石上一笔带过的寥寥二字,还有许多年前就开始在东海的布置,经过了千百年却还是一如当初的神秘莫测。这个名字,就像天火和渊雪,神秘危险,难分敌友,但李落怎么也料不到连山竟然就在自己身边,竟会是殷莫淮! 但如果殷莫淮是连山,这一切却都合情合理了,若非殷莫淮,这世上再找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天纵之才也不易了,总不能给相柳儿安上一个连山的名号。 李落看着殷莫淮,心里有千言万语,殷莫淮当然知道,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话要问,不过不是现在,关于连山的事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和你说,且先等我几日,我自会告诉你。” “殷兄,并非是我矫情,只是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而且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是连山!这怎么会……” “我明白王爷的心思,自从我来卓城之后,那时我就下定了主意,如果王爷知道的不多,我至死也不会告诉你我就是连山,但我也没有想到王爷竟然陷得这么深。 第二千一百八十三章 流言四起 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有些话不说便没有人知道了,索性在剩一口气前告诉你,至于以后的事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何时?” 殷莫淮想了想,道:“就等太傅一案尘埃落定之后吧。” “好,一言为定。” 殷莫淮莞尔一笑,心里暗暗告罪,对不住了凌大人,如此一来,只怕离你落罪的日子就更要近了。 “你留了凌孤眠?” “嗯,他是个将才,智勇双全不可多得,日后英王身边须得有这样的人辅佐。” “凌孤眠这个人心思深沉,虽是有些才学,但不好驾驭,你不怕适得其反?” 李落洒然一笑道:“怕又能如何?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英王登基,倘若连一个凌孤眠都降服不了,那这张龙椅争到了也未必是好事。宋家无缺公子,唐家唐梦觉,燕丹枫,水师的虞子略,牧天狼辖下众将如云无雁之辈,这些人哪个不比凌孤眠厉害,英王若是用不了凌孤眠,这张龙椅也坐不稳。” “英王不如晋王。” “晋王年纪太小,根基太浅,除非我能替他杀了这些年长的皇子,连同我自己在内,这样他才能坐稳江山。” “可惜了。”殷莫淮微微闭上眼睛,问道,“这一次能否搬倒慧王?” “靠太傅自然不行,别的不好说。” “你自己当心些,狗急跳墙,说不定你这位皇兄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多谢殷兄提醒。”李落长身而起,道,“你歇着吧,等太傅一案水落石出之后我再来找你。” “呵呵,一定。”殷莫淮目送李落离开,轻轻一笑,这么心急的李落确是第一次见,有意思。 太傅府一片愁云惨淡。 凌疏桐如若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原本以为有慧王撑腰,内卫司遮掩,上大夫张朝晋的一纸奏章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走走过场便即了事,实际上朝中诸臣不管是与太傅过从密切,还是太傅府的政敌,大约都有一样的心思,如果这件事没有巡检司插手,最后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内卫司这一查,非但没有大事化小,反而将太傅凌疏桐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事闹的满城风雨,传到万隆帝耳中只是早晚的事。有心思敏锐之辈已然察觉此事蹊跷,这是借内卫司和慧王的手要除掉太傅的意思。在卓城里能有这般手段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当朝天子,另外一个恐怕就是执掌巡检司,手握大甘重兵的定天王李落。 不过坊间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就是慧王看不过太傅其人背地里做出这等党同伐异之事,明助暗惩,欲借此机会铲除太傅凌疏桐,免得日后尾大不掉,养虎为患。有人这么说,但听的人将信将疑,慧王在朝上与英王争夺太子之位正酣,虽说声势略胜英王一筹,但毕竟不到稳操胜算的地步,如此关头自断一臂,岂不是助英王一臂之力。 流言四起,李落和他的巡检司稳坐钓鱼台,太傅府的事一旦抖出来,卓城盯着内卫司的眼睛多了,慧王再了得也没有只手遮天的把握,牵连到内卫司,他慧王脱不了干系。还有一事叫慧王心里隐隐不安,平日里尚算能说得上话的皇叔李承文似乎有意无意要淡出卓城皇权之争,宫里传出消息,说牧王打算告老还山,回他的官山营。此事真假难辨,不过有消息说牧王已经向万隆帝请辞,只是万隆帝尚没有说话而已,倘若牧王归隐,这禁军可就是霍裁乱一个人说了算,此人执掌禁军多年,向来不偏不倚,从来没有偏帮谁的举动,能用得动他的人除了万隆帝,也就是已经过世的太后了。 无论如何,当下的卓城,内卫司骑虎难下,太傅如坐针毡。 当然也有通晓底细的人,譬如太傅府的快婿凌孤眠。越是看着自己的岳丈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凌孤眠心中的忌惮就越深,那日与李落夜谈,怎也想不到李落覆手之间就将堂堂三公之一的太傅逼到如此境地。 凌孤眠萧索暗叹,往日太傅意气风发,与慧王摇旗呐喊,言辞之间透露过一些事,慧王能争太子之位,后宫之助甚巨,而这里头就有太后的意思。正是太后许意,才有牧王助威,朝臣借势,联皇亲国戚,声势无二,处处压制李落和他的巡检司,而慧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英王视为真正的对手,唯一可虑的还是弃名楼。当初巡检司步步退让,新立内卫司衙门李落只字未提,任凭旁人发难。但谁料他只是一出手,就能置人于死地,而且还不用自己的手,凌孤眠明白慧王和自己一样都有相同的羡慕和嫉恨。 太傅府内书房。 凌疏桐还在长吁短叹,追忆太后若在世会怎样。凌孤眠暗自冷笑,太后的心思李落又怎会不知,这些年的忍让并非是怕了,而是顾念亲情而已,若他真想做什么太后又怎么能阻他。到底是女流之辈,目光短浅,太后想的只有一个李家,格局太小,在李落的眼中,卓城只是天下一隅,未必有扬南城花费他的心思多。 “爹爹,皇上怎么说?朝堂上的大人都怎么谈论咱们太傅府?难道真有什么事?”凌依依心疼的看着脸色不好的父亲,忧心问道。 “圣上倒是没传旨,这些日子也没上朝,朝中那些人不过是墙头草,哼,成不了气候,但是,”凌疏桐叹了一口气,“为父已经去慧王府求见两次了,慧王都避而不见,这,这……哎。” “难道慧王他……” “不会!”凌疏桐斩钉截铁的说,“慧王绝不会弃为父不顾,只是可恨这卓城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造谣生事,若要为父知道,一定叫他们好看!”凌疏桐恨声说着,实则心中凄然,说得好叫弃车保帅,说直白些过河拆桥,这样的事卓城还少过吗。 “一定是英王,可恨!”凌疏桐怒斥一声,眼中满是恨意。 第二千一百八十四章 避而不见 凌孤眠暗暗嘲弄一笑,连自己的敌人都不知道是谁,却也来趟皇权之争这趟浑水。 “孤眠,你有什么消息?”凌疏桐望着自己的快婿,压了压心中的火气问道。凌疏桐有些不满,书房里没有外人,就只有自己和他,凌依依也是哄睡了知儿才匆忙赶过来,可是这一晚上了凌孤眠似乎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孤眠猛地惊醒过来:“义父,如今卓城上下已经风声鹤唳,有英王在旁边虎视眈眈,想把这些言语压下去恐怕不容易,稍有不慎还会适得其反,依我看来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风传的这些真真假假的事全部变成假的,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英王?哼,一介武夫,他能有何作为?”凌疏桐不屑的说道。 凌孤眠叹了一口气,念在凌疏桐养育提携之恩,沉声说道:“义父,还有巡检司。” 凌疏桐脸色一变,默不吭声。朝堂上李落不争,杨万里和章荣政不抢,只当是这一次巡检司也和以往一样避让内卫司三分,固然有疑虑,不过慧王这侧大都猜测定天王尚无打算与他们彻底撕破脸。但是没有人会自大的以为李落怕了,退避三舍是巡检司自己的事,可绝非是说巡检司只能退不会进。 果然还是巡检司,巡检司和定天王一日不除,这大甘的太子之位谁坐上去也不得安稳。 凌依依听到李落的名字,心里微微一动,偷偷看着自己的夫君,竟将凌孤眠和李落比较起来。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吓了她一跳,忙不倏回过神来,急急说道:“但是,爹爹,那些人说的那些话都是子虚乌有,中伤爹爹和咱们太傅府的诽谤之言吧?” 凌疏桐脸色微微一僵,沉声喝道:“自是如此。” 凌依依松了一口气,皱眉说道:“如此中伤大甘重臣,这些人存的什么心!” “哎,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何来的对错之分,爹身为太傅,树大招风,这是常有的事。” “爹爹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小人中伤也不能不理,慧王不管,难道别人也不管么?” “别人?依依的意思是?” “他……圣上总该管一管吧。”凌依依本来想说巡检司,但是凌孤眠每次听到李落或者巡检司的名字总会有压抑的异色,凌依依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及李落或是巡检司,而如今不是李落和巡检司的话,能解开眼前局面的就只有万隆帝。 凌孤眠诧异的看了凌依依一眼,自然不知道凌依依只是无心之言,眼前的局面,如果万隆帝开口自当可以保下太傅府,如果万隆帝不开尊口,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且看看有没有通天的手段能盖过握在李落手中的那些证据。但是如今就连慧王都避而不见,十有八九情势不妙。 凌依依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轻轻垂下眼睑,那天夜里他为什么要来找孤眠呢?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为什么回来问孤眠他却只字未提,还叫我不要向别人说起李落曾来找过他?凌依依心乱如麻,她的心思自小细腻,虽然凌疏桐叫她不要担心,但是她依旧可以从父亲的眉宇间看到深深的忧色,这次的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 凌孤眠思索的更多,看似他处处受制,处处退让,实则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如此行事也合兵法。凌孤眠猛然有一股悚然的寒意从心头掠过,莫非他以能兵法入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太傅府,最紧要的是如何保住自己,莫受此事牵连。 太傅苦无良策,凌孤眠实也没有用心,思来想去太傅还是打算明日再去慧王府上探探口风,且瞧瞧这件事究竟到了那般地步。 离开书房的时候,凌依依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凌孤眠,心里空空的,像缺了一块,他还是他,好像又不是他,突然陌生起来。 头疼的不止太傅凌疏桐,还有大理司卿聂奉鸿,神仙打架,何必让百姓遭殃呢。自从那日退朝之后,聂奉鸿回去之后就关紧了司徒府的大门,还将大理司上上下下的幕僚官吏聚集一处,千叮万嘱,多事之秋,定要看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千万千万不能插手太傅一事。 叮嘱完了之后,聂奉鸿还有些心里不踏实,提心吊胆了好些天,一连数日风平浪静,这才放下心来,在他看来,这一次上大夫张朝晋上书检举太傅贪赃枉法一事多半也要无果而终,内卫司出面若是还保不下太傅,那日后还有谁敢替慧王卖命呢,可惜了张朝晋,这人平日里甚是低调,在翰林院的一众上大夫里算不得出众,不过听说文采不错,这回这么冒失,仕途怕是到头了。 聂奉鸿悠哉的喝着茶,看着卓城里的风云变幻,都是为了那个位子,你争我抢,你死我活,何苦呢,害得自己如履薄冰,这些年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 当年立了监法司,也只有一个巡检司的时候,诸事都还有规矩,聂奉鸿倒也未觉出什么不好来,巡检司势盛,但他们从不以势压人,凡事都有法可依,朝廷这些年风风雨雨,的确有点中兴的苗头,不过自从新立内卫司衙门,这卓城里的巡法监法的规矩可就都乱了,巡检司依旧干着它的本分,但是内卫司不一样,监法定罪一言可决,别的不说,内卫司如此,还要监法司做什么?只监法巡检司? 想到这里,聂奉鸿就不住的冷笑摇头,欺人太甚,定天王苦心经营,将巡检和监法之权分开,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巡检司尾大不掉,还有别的司衙可以制衡,这下好了,该干的不该干的活内卫司都干了,我就不信九殿下能容你们这么久! 聂奉鸿觉得这事得李落操心,但叫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李落操心之前竟然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先操心了,而且不想管还不行,因为是都骑的人带着进来大理司大门的。 第二千一百八十五章 请去内卫司 来人自称徐之航,原是贡州白坡府池柳县人氏,状告现今太傅履任池柳县知县时强占自己家中一枚价值连城的商中印。聂奉鸿看着老神在在的都骑将领邵禁昭,头疼的很,不单是头疼,五脏六腑都疼,缩在家中不出门竟然还有人找上门来,而且还有都骑将领带路,不消说,后面定有英王的影子。 聂奉鸿没有想到这只是开始,在这之后的三天里,陆陆续续进他大理司大门,且和太傅有关的状纸就有足足七道,太傅仕途处处都有痕迹。他暗自心惊,如何还能看不出来这是有人想要置太傅于死地,这般手笔天衣无缝,当朝之中没有多少人做得到,但能做到的人亦有之,究竟会是谁?聂奉鸿决定不猜了,想得越多,烦恼就越多,将这七桩案子详详细细整理在册,自然不敢做手脚,毕竟是三都引进门来的,如果说英王不知底细,打死他也不信,老老实实连人带卷宗送去了内卫司,想了想,又一字不差的抄了一份送去了巡检司,之后的事就不是大理司敢管的。 卷宗送去了内卫司,人证也关在内卫司监牢之中,慧王略略看了几眼就丢在一旁,不过是贪墨而已,满朝重臣,除了宗伯杨万里那样的,有几个两袖清风不沾阳春水的?这些事传出去不好听,但最多不过就是不好听罢了,内卫司盖棺定论,有的是法子颠倒黑白,就算英王想借机生事,只要宫里稍作打点,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但,让慧王心中发寒的是内卫司查到的另外两个卷宗,出处何来,慧王不知,内卫司的下属也不知,只是查着查着就查出来了,但是这种事这样莫名其妙的查出来,总会让人心惊肉跳。 太傅凌疏桐又去了一次慧王府,这一次比往常几次更甚,竟然连王府大门都没叫他进去,在门口便被人挡了回去。太傅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上,一进门,府上有客,来的是内卫司当值镇抚卫傅清臣,慧王心腹。凌疏桐看到正堂里的傅清臣,微微有些愕然,凌孤眠正陪着傅清臣说话,论官职,镇抚卫不过官居五品,但他是内卫司的人,执掌朝臣监管生杀大权,而且还是慧王的心腹,所以纵是旁的一品大臣见了也要小心伺候,不敢太过傲然,俗话说不看佛面看僧面就是这个道理。 傅清臣登门,凌疏桐心里落了一块石头,平日里和傅清臣也算相熟,往常傅清臣见了自己也都要叫上一声凌大人或是太傅大人,很是恭敬,便如今个也是这样。凌疏桐哈哈一笑,道:“什么风把镇抚卫吹来我太傅府了,来来来,坐坐,坐下说。” 傅清臣没有坐,抱拳一礼,道:“下官不敢,下官特来传王爷口谕,请太傅大人屈尊随下官去一趟内卫司。” “王爷找本官?” “正是。” “巧了,本官刚去王爷府上,说是王爷不在,就又回来了,累傅大人久等。” 傅清臣听到太傅去了慧王府上,脸上微微有异色闪过,凌疏桐没有察觉,凌孤眠倒是看得清楚,不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堂下几人。 “傅大人,殿下找本官所为何事?” “下官不知。” “殿下没告诉你?” “没有,王爷只叫下官请大人走一趟内卫司,旁的没有说。” 凌疏桐点了点头,笑道:“好,孤眠,有没有取来大叶冬青,今年的新茶,让傅大人尝尝……” “凌大人不必了,正事要紧,王爷还等着呢。” “一杯茶的工夫,耽搁不了……” “凌大人。”傅清臣加重了语气,凌疏桐微微错愕,久在官场,自然知晓轻重,莫不说自己位列三公,文臣之首,就算在慧王一派中也远比区区一个内卫司镇抚卫资历更老,权势更重,傅清臣胆敢语含责备,这里面的味道就有些不同寻常。 凌疏桐脸色一凝,这才左右看了一眼,心中一紧,来的内卫司这些绣衣卫中竟然没有一个熟面孔,都是今个头一次见,陌生的很,再加上神色冷漠的傅清臣,凌疏桐怎还不知事情有变,脸色数变,朗笑一声道:“也好,有劳傅大人稍候,本官去换件衣服。” “大人,不必了,只是去内卫司,不走远路,用不着换衣服。” 凌孤眠起身正要说话,凌疏桐伸手拦住凌孤眠,转头看着凌孤眠,神色尚还镇静,眉宇带笑,只是眼中却已没了一丝笑意,压低声音对凌孤眠说道:“孤眠,你叫依依去找定天王救为父,要快!” 凌孤眠眼角一抖,还未应声,便见凌疏桐转身看着傅清臣和颜笑道:“也好,那这就走吧。” “大人请!”傅清臣躬身示意,待凌疏桐出了前堂,一众绣衣卫围了上来,看似簇拥,实则监押着凌疏桐出了太傅府。凌孤眠站在堂前默默的看着众人远去,凌依依从后堂追了出来,一脸惊讶不安的问道:“夫君,父亲去哪了?” “内卫司。” “内卫司?”凌依依一怔,内卫司不是慧王的衙门么,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带父亲去内卫司,难道说……“出了什么事?”凌依依焦急的看着凌孤眠,凌孤眠却视而不见,只是神色难测的看着太傅府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办?凌依依心头大乱,一时间心急如焚,对了,去驸马府找长平公主,她定能帮自己想办法。凌依依急匆匆的便要去内苑,凌孤眠扫了一眼,问道:“你做什么?” “我去找敛玉,请她帮忙打听些消息。” 凌孤眠沉默数息,缓缓说道:“你爹临走前让你去找九殿下,请他出手相救。” “啊……”凌依依一惊,茫然的看着凌孤眠,凌孤眠面无表情,洒然一笑道,“我这个当女婿的,到底不如他。” 凌依依如何听不出凌孤眠话里的讥讽和嘲弄,急道:“夫君,我……” 第二千一百八十六章 帮不了 “没关系,九殿下位高权重,若得他出手相助,定能逢凶化吉。”凌孤眠笑了笑,“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他到底是有过情份的,哈哈,这个忙他不会不帮吧。”凌依依抬头吃惊的看着凌孤眠,怎么也想不到凌孤眠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凌孤眠哈哈一笑,“去吧,我也出去打听打听消息。”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太傅府。凌依依怔怔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泪水止不住的从脸庞滑落,哭了一会,就又倔强的擦干了眼泪,转身去了内苑,再伤心难过,眼下却还不是哭的时候。 驸马府。 凌依依进门之后,驸马府的下人还没有将茶端上来,说了来意,李敛玉便即起身,拉着还没坐稳的凌依依出了门,直奔城东,剑指弃名楼。 李落正在小楼看书,溯雪来报倾城公主和太傅之女登门求见,李落放下书,沉吟少顷让溯雪引二人到弃名楼正堂稍坐,自己随后就到。 见了李落,凌依依心中戚戚,羞愧难当,低着头不言不语,似连看李落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李敛玉却是不见外的很,拉着李落的袖子,噼噼啪啪的将太傅府一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只是听来的来龙去脉,说完之后便问李落该怎么才能帮凌依依。 看着古道热肠的李敛玉,李落叹了一口气,真是富家的公主,不知柴米油盐贵,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说话,意思却明白的很,好像这大甘朝野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做主一般。 李落轻轻咳了一声:“此事经办在内卫司,并不在我巡检司,冒然插手,于情于理不合。” 李敛玉倒是没有强迫李落,琢磨了一下确是这个道理,想到内卫司她就皱起了眉头,都是自己的哥哥,李落只能算是同一个祖父祖母,而和慧王同父异母,说来血亲更近些,但自打慧王入京都,心底深处就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不像李落这样亲近,如果能不去的话李敛玉决计不愿进内卫司的大门。 “九哥哥,有没有别的办法?” 李落沉吟少顷,和声说道:“你们可知道太傅大人犯了什么事?” 李敛玉看着凌依依,凌依依羞于启齿,低声说道:“回禀殿下,爹爹他……传言说他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还有买官卖官。” “九哥哥,这都是造谣,没影的事呢。”李敛玉生怕李落不愿帮忙,忙不倏插言道,说完白了凌依依一眼,让你说你还真说啊,心眼太实了,他手握巡检司,办的就是这样的事,你倒好,现成的话往跟前递,还嫌事情不够大嘛。 李落莞尔,想了想道:“先不说真假,就算是真的,这些事可大可小,如果是别人或许是大事,但凌大人位列三公,莫说他与慧王过从甚密,就算没有慧王,单单一个太傅府,执掌中书令,这些事单凭凌大人自己也压得下去,而且更遑论太傅府还有凌将军可以互为依仗,区别只是付出的代价大和小而已。” 凌依依一怔,抬头错愕不解的看着李落,李敛玉出身皇族,到底这些尔虞我诈听到的多,闻言沉声说道:“九哥哥,你的意思是太傅大人还有别的事?” 李落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非但有别的事,而且这件事就与自己休戚相关。 “凌大人被内卫司带走了?” 凌依依点了点头,说了出门前发生的事,当然隐去太傅叫她来找李落一事。 “一刻前的消息,太傅尚未离开内卫司。”李落平声说道。凌依依吃了一惊,不想李落消息这么快,倒是李敛玉见怪不怪,卓城里的事要是他不知道才叫怪哩,“如果今晚凌大人能回来,则是说此事太傅与五皇兄有了对策,如果回不来,凌姑娘,有些事你还是要早作准备,不妨与凌将军好生商量商量。” 凌依依花容失色,六神无主的看着李落,泪眼婆娑,轻轻抓着李敛玉的衣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李敛玉劝了几句,盯着李落问道:“九哥哥,是不是七皇兄在背后指使的?” 李落看着气鼓鼓的李敛玉,轻轻一笑,不管她是不是不知轻重,她总归是李家少有的几个还有赤诚之心的人,这样最好,免得让自己有一天觉得枯守的大甘李氏一无是处。 “或许不是他,不过如果是英王,敛玉,你打算登门兴师问罪吗?” 李敛玉哼了一声,撅了噘嘴道:“现在就你还愿意宠着我,他们早就变了呢。” 李落摇头苦笑,和声说道:“你们二人切记不要去英王府,只怕去了之后连慧王都会心生猜忌,于太傅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敛玉闷闷的嗯了一声,想了想,忽然看着李落问道:“九哥哥,你能帮忙吗?” 李落温言回道:“不能帮。” 凌依依心头一乱,李敛玉拍了拍凌依依肩头,温颜宽慰道:“别急,九哥哥刚才也说了,太傅大人如果今晚能回来就还有转机,现在急也没用,你还有知儿要照顾,再说卓城里还有我,我背后还有九哥哥做靠山,放心吧。” 李落哑然,倒是头一回听别人把自己当靠山且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李落帮不上忙,这弃名楼里的茶也不喝了,李敛玉拉着凌依依就往外走,也不叫李落送,风风火火的要去太傅府。走到门口,李敛玉忽然一顿,说道:“依依,你等我一下,我有事忘了问九哥哥。”说罢松开凌依依的手返身进了屋子,将跟出来的李落撞了回去。李敛玉不避嫌的拉着李落的手走到正堂深处,压低声音问道:“九哥哥,你说实话,太傅的案子是不是你也有份?” 看着一脸严肃,眼睛里的纯澈尚未褪尽,偏生自顾深沉的李敛玉,李落忍俊不禁,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去刮一刮她的鼻尖,猛然想起李敛玉如今已为人妇。 第二千一百八十七章 太傅被禁 对了,夫婿是谁家好像还不知道呢,抽空了好去问问。李落连忙收回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哼,想弹我脑门就弹呗,以前少欺负我了。”李敛玉忿忿不平道,“你方才说不能帮,不是帮不了,是不是太傅的案子和九哥哥有关?” 李落没想到李敛玉这么心细,听出自己话里的破绽,不过李落并没有打算隐瞒李敛玉,和声回道:“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办?” 李敛玉咬着嘴唇,沉吟良久,缓缓答道:“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五皇兄七皇兄他们两个争太子之位有关,太傅府一向和五皇兄走得近,这次如果能叫五皇兄不得不自断手脚,我想卓城里除了九哥哥没有别人能做到,你这么做是为了七皇兄吗?你要帮他当太子?” 李落怔怔的看着李敛玉,多年不见原来她也长大了,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吵吵闹闹,然后跑到太后面前信誓旦旦长大以后要嫁给我的倾城公主了。 见李落没有回答,李敛玉嘴角微微一翘,道:“我不是小孩子,虽然你们现在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但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就算太傅的事是九哥哥暗中谋划的,我也不会告诉依依,孰轻孰重我能明白,我先是大甘的长平公主,再是你的敛玉妹妹,然后才是依依的朋友,你放心,出去之后我一个字也不会说。”说完之后李敛玉微微一顿,歪着头看着李落,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不能是你……” 李落怔怔的目送李敛玉离开正堂,和等在堂前的凌依依快步而去,她真的长大了。为什么不能是我?李落自嘲一声,太后怕什么?怕大甘再无一人可牵制于我,怕我将大甘李家承德一门悉数逼死,怕我登上这太子之位。 李敛玉走的时候斩钉截铁的说,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凌依依,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叫她做就好,若是有事,记得他是她的靠山。还有,她说凌依依告诉她,她后悔了。后悔什么凌依依没有说,李敛玉没有说,李落也没有问,但他知道凌依依后悔的是什么,后悔又能如何,物是人非事事休,现如今我也后悔,她却还不肯回来,这世上何来的后悔药。 那夜,太傅没有回府。 其实慧王不比自己的政敌头疼少些,反而更多,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当初在朝堂之上为何李落不争,他不争,就是说他早知道了这件事,事到如今慧王怎还能不知这就是他设下的圈套,眼睁睁看着内卫司跳进去。慧王恨,恨李落歹毒,恨太傅无用,更恨李落为什么不帮他,果然,自己要登上这太子之位,最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明武王英王,而是他定天王。 慧王揪心的看着手里的密函,怎么也没想到太傅会牵连此案,如果秉公行事,拿了太傅问罪,这日后朝中还有谁敢效忠自己,连堂堂文臣之首的太傅都可以被自己弃车保帅,说实话,这样的主子连自己也不敢效忠。但如果保,慧王吐了一口浊气,牵连太大了,出了事别说自己,就连他李落也一样担待不起。好狠的心啊,这是要置人于死地! 当年卓城有一件大案子,宗伯杨万里问罪险被处斩,当年的监斩官有英王,也有太傅义子凌孤眠。后李落回城,向万隆帝讨了七天,看似阴差阳错最后借大理司和都卫都骑的手揪出了西戎亡国之君羯城密谋作乱一事,事关万隆帝官山遇险的隐情。此事虽说时过境迁,卷宗也已经封了口,但朝中几个知道万隆帝心思的人都明白此案一直是当朝天子的心病,非但是心病,也是悬案,幕后主使一直没有落出水面,后有商正衙门一案才牵连出来一个梁王,是当年官山围猎局中一子,不过通晓这件案子的人都知道单凭一个梁王根本不可能有能力设下如此庞大的局,而且梁王于万隆帝而言,如果换了天,对他没有丝毫好处,所以朝中重臣猜测这件事背后另有主谋,算下来天南那位的嫌疑很大,只是苦无证据,或者说不敢问罪,这才不了了之。 这件事慧王是知道的,毕竟他与天南那位素有来往,而且商正衙门一案小福王自尽的时候他就在卓城。商正衙门一案接连牵扯出两位当朝王公,其中小福王还是万隆帝的亲弟弟,不管是小福王有意,或者被人利用,总归和当年官山那桩案子有纠葛,万隆帝盛怒之下,将满朝文武责了一个遍,连李落都没放过。 其实满朝文武受责罚,这件事与太傅原本是没有关系的,可是这局中局里有小小的一个环,当日给羯城送去出城圣旨的人名为郭谦,是中书省的人,事后不知所踪,若无意外应当是被人灭口了。这件事当初没有人深究中书省,慧王前些日子翻了翻旧案卷,不查还好,查了之后背心寒气直冒,当初小福王自尽,宗伯问罪,此事在卓城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万隆帝盛怒之下人人自危,此案可是牵连了一大批卓城官吏入狱获罪,但慧王从过往案卷中捋其脉络,似乎有一只手轻轻的抹平了这桩案子的棱角,不叫它牵连甚众。 这是谁的手?慧王头皮发麻,不是自己的,也不是万隆帝,那就剩下另外一个不能抽身事外的人,巡检司卿李落。 这么多年了,他竟然隐忍了这么多年。慧王当日翻看案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这一环不起眼的很,郭谦去了哪?谁人授意他去送给羯城的圣旨?中书省下的区区小卒绝无可能拿到圣旨。本来都是小事,但这件小事却事关密谋暗杀当今天子,加上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还是确切消息,郭谦原名郭子渊,是太傅的门生,曾在太傅座下修习三年,举荐出仕之后化名郭谦。 第二千一百八十八章 渐行渐远 先在布政司待了半年,后来悄无声息的进了中书省,做了中书省下从六品的内阁侍读,直到羯城事发,郭谦这个名字才被记录在案。 当年的事到这里就完了,不过现今看来这件事并没有结束,而是有人刻意压了下去,直至今日才被人提起,如果这册卷宗递到万隆帝面前,慧王实不敢想万隆帝会不会迁怒内卫司,弑君之罪,动的是当朝天子,莫说是他一个皇子,就算天王老子万隆帝盛怒之下也定斩不赦。 太傅啊太傅,你当真是自己找死!慧王恨恨将卷宗掷在桌上,面容扭曲,原以为当年那桩旧案卓城之中没有人比自己知道的更清楚,岂料竟然还有人知晓其中玄机,非但知道,而且还早已设好了圈套,耗费数年之久,便等一时之用。 不行,须得马上进宫一趟,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太傅,如果太傅牵出官山旧案,说不得还有一个更大更阴毒的圈套在等自己。慧王丢下卷宗,命人将太傅软禁在内卫司,备马火速赶往大甘宫中。慧王不是没想过销毁卷宗,但此刻既然能让自己看见,那就是说背后主使之人本就有意让自己看到,毁去卷宗,只怕到时候连自己都抽不了身,如果事不可为,那就只能怪他命不好。 进了宫,慧王自然不能先去万隆帝身前,须得先去别处探听口风。 朝凤宫。 云妃尚未安歇,不过时候不早了,小幽王刚刚睡下,鞠蕊这才伺候着云妃正打算就寝,忽听宫前有下人来报慧王求见。云妃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来请安,当真不怕宫里传出风言风语,不过想来也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不然慧王不会冒着大不韪入宫求见。 鞠蕊看着云妃露出思索神色,轻声说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要不奴婢去劝慧王殿下回去,明个再来?” 云妃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鞠蕊刚要出去,便听云妃又道:“算了,来都来了,让他进来吧,请安之后再叫他走吧。” “娘娘……” “去吧。” “是。”鞠蕊垂首,心里颇不是滋味,眼见着云妃与慧王越走越近,与李落却越走越远,当初云妃入宫,满朝文武连同大甘李家谁人不编排云妃,说她祸国殃民,魅惑万隆帝不事朝政,在后宫之中举步维艰,受人排挤只是小事,动辄就有死于非命的危险,多少次如果不是李落扶持照应,更曾遣麾下高手入宫护驾,冒着伦理不容的罪责护着云妃在宫中站稳了脚跟。可是到了今天,云妃却对李落越来越生疏,两人渐行渐远渐无书,非但如此,竟似有了仇怨。 这些话鞠蕊从未给云妃说过,说了也未必会听,小姐已经变了,小姐啊,你当真忘了谁才是真心待你好的人了么。鞠蕊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慧王,心里有一阵说不出来的厌烦,如果不是他,兴许小姐就不会这样对九殿下了吧。 “儿臣玄泽参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凤体安康。”进屋之后,慧王躬身行礼请安。云妃回了半礼,看着鞠蕊说道:“你先下去吧。” 鞠蕊应了一声,略带落寞的出了屋子,没有走远,静静的守在屋外。 左右无人,慧王上前一步,到了云妃身前低呼道:“娘娘救我。” 慧王这一声吓了云妃一跳,心里打了个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慧王趁着云妃分神的工夫伸手轻轻抓住云妃素手,云妃脸色一变,低声叱道:“放肆!” “嘿嘿,娘娘平日如何不嫌我放肆了。” 云妃甩开慧王的手,凤目转寒,冷声说道:“本宫倦了,若无事王爷请回吧。” 慧王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手,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眼云妃宫衣下的玉体,轻叹一声,和声问道:“霈儿还好么?” 云妃大怒,怫然不悦的喝道:“你越来越放肆了,霈儿也是你叫的!” “哎,娘娘息怒。”慧王见云妃当真恼了,也不敢太过分,连忙将此行所求之事说给云妃听,听完之后云妃面无表情,冷冷说道,“这是你内卫司的事,本宫管不了。” “娘娘,唇亡齿寒,倘若遂了李落的意,这日后娘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云妃玉容清冷,沉思片刻,问道:“当真是他设下的圈套?” “英王不过一介莽夫,他若有这般能耐,想来老九早死在他手上了,除了他,卓城里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太傅如果闭嘴,你还是你的慧王,别人能奈你何。” “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如果我连太傅都保不住,这日后满朝文武怕不是都要站在英王那边了,一旦皇上立英王为太子,娘娘,别的不说,玄霈以后的生死可就难说了。” “你敢威胁本宫!”云妃大怒叱道。 “儿臣不敢,只是想请娘娘看在玄霈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这些年本宫帮你还少吗!”云妃恨声说道,“本宫在后宫替你说尽好话,就连和本宫一向不对付的太后那里本宫也要委曲求全,帮你谋来内卫司的衙门,可是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他时常在外,数年不回卓城,这只是一回来就让你狼狈成这个样子,本宫当初真的是看走眼了。” “并非我不成器,只是他太强。”慧王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对手了得,叹息一声,“本以为皇权之争不出卓城,怎料他人不在卓城,这大甘皇权之争却绕不开他,如今我骑虎难下,但玄泽之心日月可鉴,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霈儿的将来。” “好了,休要说了。”云妃胸口一阵起伏,良久之后才放缓了语气,淡淡说道,“太傅此事事关重大,朝堂上下盯着内卫司的眼睛不消本宫说你也知道有多少,这个时候本宫出面,于情于理都有干政之嫌,到时候非但是你的内卫司,就连本宫的皇后之位也会受牵连。 第二千一百八十九章 嫁祸给他 当年官山遇刺一事,这些年来都是圣上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早晚要拔出来,别说一个太傅,就算是你我,到时候也难逃一死。” “所以这一次不妨把这根刺拔出来。”慧王眼中闪过一丝戾色,目不转睛的看着云妃,“让父皇亲手把这根刺拔出来!” 云妃看着慧王眼中闪动的凶芒,不禁心里一慌,莫名的有一股难言的寒意:“你的意思是?” “如果遮掩不住,不如索性顺水推舟。”慧王一字一句的说道。 云妃心中一寒,骇然呼道:“你想嫁祸给他!” “怎么,娘娘不忍心?”慧王残忍的看着云妃说道。 “本宫……” “娘娘,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劫不复,这次他回来我是看清楚了,他定要扶持英王登上太子之位,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慧王凑近云妃,步步紧逼道。 “可是……” “没有可是,娘娘,如果英王继位太子,后宫之中必将大乱,到时候娘娘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势必付之东流,而且还有杀身之祸,如果是李落登上太子之位,说实话,以他的气度容下娘娘和素和府不难,但如果是英王呢,娘娘可有想过?” “这……” 慧王不容云妃有半点退缩,接道:“我知道在娘娘心里他一直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我很嫉妒他,如果他在一日,英王也许会顾及他与娘娘的交情,不会对素和府如何,但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呢,英王可不是他,而且我敢说英王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除掉他。” 云妃脸色数变,复又归于平静,沉默不语。 “娘娘,不能再等了。”慧王抢上前去,双手轻按云妃膝盖,仰头看着云妃清丽绝伦的脸,一脸急切的说。 殿中两人好一阵子沉默,慧王心急如焚,却知此刻不能再逼云妃,而云妃没有拂开他,便是说在她心里也在琢磨这个计策。慧王额头出了冷汗,如果云妃不答应,那么自己只能先封了太傅的口,而后再寻他法,这样一来,触手可及的储君之位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一息,两息,三息……半刻之后,云妃悠悠开口:“太傅会怎么说?” 慧王大喜,终于云妃还是意动了:“左右都要当成弃子,太傅已无活路,但我可保他凌家百世荣华。” “他给不了这个承诺吗?” “他?哈哈,他以巡检天下为己任,太傅的所作所为换成是他,倘若不能给大甘朝廷和天下人一个交代,巡检司如何服众?要他的巡检司又有何用?” “他才是大甘真正的国之重器。”云妃漠然说道。 “哼,国之重器,若换做是我,我也一样能成就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慧王妒火中烧,低声喝道。 “别忘了还有草海,还有天南宋家。” “我不信大甘除了他李落,便没人再带出一支牧天狼来!” 云妃抬头看着脸色微微扭曲的慧王,平静问道:“你要怎么做才能祸水东引?” “这个就不劳娘娘操心了,这些年我在卓城可也没有闲着。”慧王自傲一笑,信心十足的说道,“人证物证俱在,所欠的只是东风。” “圣上的疑心……” “不错,圣上若是对他起了疑心,此事就成了一半,至于如何让圣上起疑,那就看娘娘的三寸不烂之舌了。”慧王邪邪一笑,眼中似有别的用意,云妃俏脸微红,瞪了慧王一眼,叱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调戏本宫,好大的胆子。” “哈哈,若无胆大,怎能得娘娘青睐。” “好了,越说越放肆了,你且去忙你的事吧,时辰不早了,被人看见了不好,跪安吧。” “那娘娘……” “本宫自有打算。” “好,那我静候娘娘佳音,不过内卫司压不了多久,时间长了,恐他会生疑心。” 云妃点了点头,示意知晓,慧王知机告退,离开了朝凤宫。过了一会,鞠蕊从外头进来,静静的看着云妃,没有说话。 云妃支着额头揉了揉眉心,问道:“今个皇上在哪个宫里?” “回禀娘娘,在环燕宫。” “起驾,去环燕宫。” 鞠蕊看着云妃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的退了出去。路上,云妃靠在凤驾鸾车里闭目养神,鞠蕊伴在身侧一言不发。走了半晌,云妃忽然问道:“今晚你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 鞠蕊一惊,忙道:“没有,奴婢……” “说。” 鞠蕊吞咽了一口,轻声说道:“奴婢想起前些日子遇见了九殿下,就是他去过万寿宫的那天。” 轿子里云妃嗯了一声,鞠蕊小心翼翼的透过帘子看了云妃一眼,小声说道:“往外走的时候,九殿下和奴婢闲聊了几句,奴婢放肆,问九殿下如果有一天四海平定,九殿下会做什么。” “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去做个教书的先生,只教总角孩童,不教大人。” “为什么?” “这个九殿下没有说,不过他倒是提了一句,要是娘娘不嫌弃他才疏学浅,将来他可以教小殿下读书写字呢。” 帘子后面的云妃一阵沉默,鞠蕊忍不住说道:“九殿下是真心待娘娘好。” 云妃呼吸一重,寒声喝道:“谁待本宫好用你来说!” 鞠蕊一惊,委屈的不敢应声,忽地,云妃喝道:“停下!” 凤驾止步,众人皆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问,便这样停在道上。过了好久,轿子里传来云妃冷幽的声音:“到哪里了?” 鞠蕊看了看,回答道:“娘娘,再有千步就到环燕宫了。” “回朝凤宫还要走多久?” 鞠蕊一时没明白云妃问话什么意思,老老实实的答道:“娘娘,回朝凤宫要远些。” 云妃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从轿中传来她略带疲倦的声音:“走的远就不能往回走了,起驾。” “娘娘,咱们去哪里?” “环燕宫。” 慧王离宫之后的数天之内都没有再进宫里去。 第二千一百九十章 白喉问天 更多的时候连内卫司都不曾出去,一直待在内卫司衙门里。那夜太傅没有回府,之后的数天里也没有回府,人在内卫司,非但凌依依见不到,就连凌孤眠也一样见不到。凌依依心乱如麻,偌大一个太傅府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凌孤眠依旧整日奔走在外,联络平日里和太傅府有交情的朝中大臣或是以往太傅的门生,一来打听内卫司的虚实,二来看看有什么办法,消息没有打听到,出的主意尽都是些胡言乱语,真个有用的一个都没有。凌孤眠只是听着,问着,一脸忧心的来回奔走,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凌孤眠不闻不问,只怕还叫人怀疑了。所以这些日子卓城里渐渐有了一个声音,掺杂着对慧王的不满和嘲讽,太傅为他鞍前马后,这还没有登上太子之位就这么着急鸟尽弓藏了吗?薄情寡义莫过于此。 这些话也传进了慧王的耳朵,慧王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在绣衣卫传信凌孤眠曾去过英王府之后就更难看了,而卓城里那些流言蜚语也在凌孤眠奔走之后有了愈演愈烈之势。这是借卓城的悠悠众口威胁我?还是向英王纳的投名状?可怜可笑,本想许他凌家百世荣华,没想到自作孽,那就不可活吧。 慧王放任卓城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只是太傅依旧软禁在内卫司。 五日后,万隆帝不知怎地兴致大好,邀了一众身前亲近的皇子皇亲和朝中大臣来了月诸湖赏景,还有云妃和淑妃常庭燎,另外有个面生的嫔妃,花容月貌,看似不逊色于云妃产子之前的姿色,极是动人。李落只知道她是万隆帝刚纳入后宫不久的一名宠妃,赐字为醇,是个九嫔修仪,也算擢升极快,看着她对云妃的恭敬模样和骨子里透着的一股敬畏参半的气息,大约也能看得出来这位醇妃是云皇后一手扶持的,毕竟男人都贪图新鲜,更何况是万隆帝。 此番万隆帝传旨的人不少,李家就占了一半,有淳亲王李承烨,脸色稍显尴尬的牧王李承文,慧王李玄泽,英王李玄慈,定天王李落李玄楼,晋王李玄悯,外臣有卫国公常渊,少保应冠旗,司马顾怜影,禁军大将霍裁乱诸人,当然,万隆帝身边少不了九命萧百死还有那个宫装的妇人,八面玲珑舒才人。 万隆帝似乎兴致不错,井亭左右满了酒席,有御厨的佳肴,上好的佳酿,趁着兴致还叫李玄悯几人做了几首诗,却叫席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万隆帝突然宣召众人入宫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过三巡,菜知五味,万隆帝命人撤了酒宴,兴致不减,要和自己的皇儿臣子过过招,一试棋艺高下。陪天子下棋是件苦差事,赢了自然不好,输或者怎么输也是个学问,有棋力高深的可以在棋盘上做劫,陷入死循环,求一个和棋的结果。不过会下棋的人不少,高手当然也不少,但如果想随心所欲在一局棋中随意做劫也不容易,稍有不慎,输赢事小,被天子看出来结果可就不好说了,一笑了之自然最好,但如果治一个欺君之罪,这谁受得了。 一听要下棋,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谁上去合适。李承烨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自己先去试一试皇兄的心思,看看他今个是有什么心事。 见淳亲王起身,众臣都是明白人,静观其变,那知道万隆帝可没有和淳亲王下棋的意思,摆了摆手,笑道:“天天与尔等下棋,无趣,玄楼过来,陪朕下两盘棋。” 场中诸人齐齐将目光投在李落身上,今个自打进宫,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嗅到几个皇子之间诡异难言的气氛,若是往常陪万隆帝下棋那是好事,但现在可不好说。 李落闻声上前,自有那醇妃摆好了棋子,自始至终却连李落看也未看一眼。 万隆帝持白子先行一步,一是礼数,二来单论棋艺李落要胜过万隆帝,所以让他先手也是应该。两个人下着棋,众人在底下候着,棋子落入棋盘叮当作响,声音很清脆,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相同或者相似的念头,这棋盘上白子黑子皆活了过来,一局棋终了,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的脑袋落地。 万隆帝下了一子,问:“玄楼,你读过白喉问天的典故吗?” “白喉?南济的亡国之君?读过。” “说说看。” 李落应了一子,眼睛依旧盯着棋盘,沉声回道:“皇上是想听四年七战的事?” “都好,你随意说,朕听着。”万隆帝也没有抬头,放下一子。 “白喉是古时南济最后一个国君,年十三继承皇位,是个少年皇帝,大权旁落,为朝中乐正一家执掌,白喉登基,分适四方,观风俗,劳士民,察冤枉失职者,一则体察天下民情,观百姓的人心向背;二则联络地方势力中仍效忠于自己的将领,以待时机成熟,四方群起响应,一举夺回大权。不过乐正一家手握兵权十数年,其培植的势力无论地方还是中央早已根深蒂固,在这些人眼中,只知乐正,不知南济朝堂,天下迟早要归乐正氏所有,所以第一战,白喉谨慎试探无果,乐正氏一手遮天。” “继续说。” “白喉十四岁时,天南二叛,举兵造反,声称庙堂之上有人蒙蔽圣听,提出清君侧,实则剑指乐正氏,乐正家主率军征讨,虽然打败叛军,但受了重伤,眼睛震出眼眶,趁其重伤而死之际,白喉下诏乐正家留守天南,由尚书仆射率军归还京师,试图由其他大臣分离乐正氏的兵权,可惜所托非人,尚书仆射主动献策,于是乐正少主公然抗旨不尊,率军还京,军权依然在乐正家手里,白喉还是不得不任命乐正氏少主继承大将军的职位,此为二战。” 万隆帝点点头,没有打断李落说话,轻轻放下一子。 第二千一百九十一章 为何不争 “第三次,白喉借北济南下斩杀南济过万将士的机会连下三道诏书,第一道抚恤将士,第二道宽赦逃亡百姓,第三道收殓安葬死者,这三道诏书都很有笼络军心民心的效果,乐正氏如果执行则将南济皇帝爱兵如子、体恤百姓的名声广为传播;如果不执行,那就站在了军队和百姓的对立面上,白喉小胜。” 李落不等万隆帝说话,自顾接言道:“接着下一年,白喉十五岁,乐正少主,如今该称乐正家主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声势无二。有鉴于此,白喉于是亲临太学,给自己赢得了好学天子的声望。此乃第四战。又下一年,淮南三叛,乐正家主率二十六万大军讨伐,却将白喉裹挟军中,美其名曰以天子之威震宵小之辈,提升军中士气,只不过军中将士知晓白喉的不多,只知乐正耳。此战乐正大胜,自此南济国境内再无人可以对乐正家构成威胁,此乃五战。再下一年,白喉十七岁,他下令将一批年高德劭的老臣树立为模范,而乐正氏则谋划着晋封王爵,白喉做了很多努力,可惜朝中已经没有人敢站在他这一侧,第六战白喉努力经略,可惜无力回天。” 万隆帝频频点头,脸色依旧和悦,看不出喜怒,只是底下候着的这些人却听得汗流浃背,神色各异。 说到这里,李落就没有再说,万隆帝也没问,直到下了两子之后才问道:“四年七战,最后一战呢?” “白喉十八岁,也是他登基的第四年正月,天降异兆,有一处井中出现了两条盘旋的黄龙,消息不胫而走,天下人都以为天兆祥瑞,朝中也群臣激昂,纷纷上书白喉和乐正氏以表恭贺,便有人言称双龙同时出现乃是说乐正氏和当今皇上是并立的真龙天子,是南济的共主,此言一出,乐正氏大喜过望,而白喉也明白这天下何来共主,乐正氏之心路人皆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满朝文武已无白喉可用之人。白喉率府中奴仆死士共三百余众,夜闯乐正府,想凭运气杀了乐正氏,其结果可想而知,所率众人无一生还,而这南济自此也就成了乐正氏的南济,临死前白喉做了一首诗,其名问天,播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如然。这就是白喉问天的典故。” “啧啧,兵权真是个好东西。”万隆帝赞叹道。 “谁说不是呢。”李落和声应着。 “后世怎么说?” “白喉素有才气,在位四年,几乎把身边可以用的都用上了,可惜乐正氏早已成势,他所有的辛苦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而怪还要怪白喉的上一代南济国君,正是他将乐正氏一手扶持起来,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虽说当年那位乐正家主对南济皇室忠心耿耿,守着南济的半壁江山,不过他的后人可不这么想,这才为日后的祸事留下了伏笔。” “哈哈。”万隆帝忽然丢下棋子,笑道:“朕输了。” 李落也放下棋子,略带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众臣皇子齐齐吸了一口凉气,这大甘之中恐怕就只有李落敢这个模样与万隆帝下棋。 常公公探头看了一眼棋局,想说话,却被万隆帝给截了回去:“不过朕很高兴,哈哈,玄楼,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李落轻轻一笑,平静的看着万隆帝。 “以往朕和你下棋,你让朕三子都杀的朕丢盔弃甲,而如今不让一子,朕虽然还是输了,但已经能和你杀的旗鼓相当,这么说朕的棋艺还是见涨了,哈哈。” “皇上的棋艺确实高明了许多。” “那是自然,不过玄楼你的棋艺可是生疏的多了。” “不止棋艺,琴棋书画都生疏了。” “怎么,手里握刀握的久了,不会拿棋子了吗?” 李落一怔,场中诸人脸色骤变,有人窃喜,有人担忧。万隆帝没有听李落回答,就像平时说闲话时的口吻:“听云儿说你想去当教书先生?” 李落点了点头,笑道:“确有说过这句话。” “教什么?” “读书写字,也可以教教算术。” “不教兵法和治国之术?” “不教。” “为何?” “太累。” 这次轮到万隆帝一怔,猛地大笑起来,转过身子看着底下坐着的众人,见他们一个个这般模样,如临风暴,边笑边喘:“朕好久没有数过了,是不是朕的儿子又少了。” 这句话说出口,场中面无人色的大臣皇子可不少,李承烨连忙说道:“皇兄福泽深厚,子嗣繁盛,今个只是来得少,等到小殿下长大成人的时候皇兄再来看,定多不少。” “朕怕是等不及咯。” “皇兄怎会……” “无妨。”万隆帝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承烨的话,笑问道,“玄楼,你说说看。” “这……”李落有些为难,“是少了。” “当然少了,朕的大儿子郁郁而终,朕的二儿子早早夭折,三……先不说了,纪王,哼,愚蠢!还有那个畜生,死一次都嫌少。”万隆帝寒声说道。 李落没应声,也没旁人应声,这个时候谁也不敢乱接话。 “都是为了权势和那个位子啊。”万隆帝叹息一声,问,“你为何不争?” 李落沉吟少顷,沉声回道:“太累。” 万隆帝啊了一声,笑出了眼泪,道:“玄楼啊玄楼,这大甘的天下里唯有你敢这么和朕说话,太累?谁说不是呢,别说他们累,朕看着都累。你们的大哥可惜了,当年是受太师一案牵连,非他之过,殇王早夭是他的命,明武王是朕的家丑,纪王才疏学浅,难堪大用,邓王这个孽畜不说也罢,这么些年,连朕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已经有这么多孩子不见了,你说说,朕的福气在哪里?” 李落沉默片刻,平声回道:“人生在世,福祸相依,有福就有祸。” “那你说,朕的祸在何处?” 第二千一百九十二章 欺君 李落没有说话,倒也没有像旁人那样听了这话就吓得匍匐在地,求圣上开恩,他在万隆帝身边坐的安稳,稳如泰山,别说底下这些人了,就连云妃和常庭燎都瞧得吃惊不已。 “玄奕走时你送的他?” “是。” “玄旭走的时候也是你送的他?” “是。” “纪王是你为他求情?” “是。” “邓王是你抓的?” “是。” “下一个轮到谁?” “不知道。” “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万隆帝莞尔,“朕替你说,现如今争太子之位的不外乎慧王和英王,成王败寇嘛,下一个自然是慧王和英王中的一个,你说朕说的对不对?” 慧王和英王二人额头皆冒出虚汗,慧王就算知道点,这个时候也一样心惊肉跳,掌心出汗。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李落竟然还认认真真的回了一句。好大的胆子,这是此间众人心里唯一的念头,就连李承烨都忍不住眼皮直跳,一向都说他胆大包天,今个才发现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倒是不客气。”万隆帝笑着说,谁也说不好这张笑容的下一刻会出现什么样的暴风骤雨。常公公微微贴近李落身侧,不用说自然是害怕李落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对万隆帝不利的事情来。米苍穹依旧站在万隆帝身后,好似没有听见这番话。 “馥妃怎么死的?” “悬梁自尽。” “真的?” “不假。” “她可有怀上朕的孩子?” 李落沉默片刻,道:“此事玄楼不知。” “算算你的手上也沾了不少骨肉兄弟的血啊。”万隆帝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给朕听么?” “皇上……”云妃朱唇轻启,不知道要说什么,万隆帝扬手,没有说话,但云妃却知道万隆帝的意思,知机收口,隐晦的看了一眼垂首不语,或许难掩喜色的慧王。 “郭谦是我派去的。”李落忽然说了一个在场大多数都不知道或者不记得的人名,但这个名字慧王知道,万隆帝也知道,而万隆帝是在不久前刚刚知道或者说记起来的。 万隆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盯着李落没有说话,他在等李落接着说。 “福王爷的死是意外,这么多年我一直不知道皇叔为什么会自尽,线索断了,我根本无暇去分辨是不是有人暗下杀手谋害皇叔,欲图嫁祸给他人。” 李承烨倒吸了一口寒气,小福王正是他与万隆帝的亲弟弟,当年为商正衙门一案余波牵连,人言可畏,那桩案子里险些叫宗伯杨万里赔上性命,如今再听李落这么说,似乎当年的事还有隐情。 “查出来了?” “没有。”李落摇摇头,道,“找了些蛛丝马迹,但幕后之人却无从查起。” “那些罪证呢?” 李落起身,跪倒在地上,沉声回道:“当年的证据半真半假。” “好。”万隆帝大喝一声,不知道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冷然说道,“你有胆子欺君。” “臣领罪。” 万隆帝目不转睛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落,良久没有言语。米苍穹嘴唇一动,低语询问可否摒退几人,万隆帝没有回应,冷冷说道:“朕听人说你权倾朝野,在卓城,你想立谁为太子,或者你想立谁为君,你都能做到,是么?” “臣无此心。” “朕是在问你做不做得到!” 李落还真的想了想,抬头看了霍裁乱一眼,霍裁乱心里咯噔一凉,心知要遭,果然李落就开口了:“不容易,不过如果能策反霍将军的话应该不难。” 万隆帝瞥了霍裁乱一眼,霍裁乱脸色大变,急忙也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说道:“回禀皇上,微臣绝无此心。” 万隆帝看也没看霍裁乱一眼,平声说道:“朕在位一日,你可以替朕守朕的天下,朕若不在了,何人可以制衡你?朕能容你,可是朕的儿子继位天子,他们未必能容得下你。到时候人为刀俎,你却不是鱼肉,到头来坏的还是大甘李家的江山社稷。” 李落颔首应了,这不就是太后一直担心的事吗。英王汗流浃背,万隆帝说的这番话好似将他赤裸裸的丢在人前,虽然此际本没有人留意他,可是英王却有一种暴露刺疼大白于天下的错觉。 “太子继位,我若身死,该算最好的结局。” “你不怕死?” 李落沉默了一会,道:“原来很怕死,后来就不怎么怕了。” “后来?是去过草海之后?” “是。” 万隆帝说的话让人心惊肉跳,但面容之上一直叫人难辨喜怒,果然伴君如伴虎,古人不欺吾矣。 “朕若想立玄霈为太子,你能辅佐他直到他登基继位吗?”万隆帝这话一说,场中诸人皆惊,慧王茫然,英王不解,晋王瞠目结舌,就连云妃也如五雷轰顶,不知道万隆帝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能。”李落也是一惊,思索沉吟之后答道,“非得皇上活到玄霈长大成人才可。” 万隆帝气笑了,骂道:“你这是咒朕早死。”若是平时常公公早能办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但这会他可不敢插嘴,说错了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儿臣知罪,虽呼万岁,但有几人能活万年,说不得当了一国之君,还要比旁人更耗心力。” “你还会知罪。”万隆帝冷哂一笑,点了点座中诸人,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冷寒刺骨,“多少人视朕为昏君,小看朕,嘲弄朕,欺瞒朕,一桩桩,一件件,朕可都看在眼里,真当朕是瞎子聋子吗?” 座中诸人大惊失色,齐齐起身跪倒在地上,山呼万岁,就连云妃和淑妃娘娘也急忙拜倒,不敢妄言。万隆帝没有叫众人起身,而是接着点了点李落道:“瞧瞧卓城里的人,这些年如果没有你定天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打朕这张龙椅的主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争储君之位。” “父皇,儿臣不敢。”诸子齐声说道,慧王心跳如擂鼓,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千一百九十三章 牧王走了 “你们是不敢,不过总有一天会有这个胆量。”万隆帝冷哼一声,“至于你,朕御封的定天王,封号西空寂帅,倒是从未瞒着朕,哪怕是做出什么忤逆之事,也不想着在朕面前遮掩,怎么,你还要让朕替你善后不成?难道朕的大甘离了你便不成了?” 李落垂首不语,很识相的不说话,任凭万隆帝发泄心中的怒火。看着眼前噤若寒蝉的众人,万隆帝似乎消了消气,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沉思良久,谁也不敢抬头,不知道这位大甘天子此刻的脸色如何。 “朕的确活不了那么久,这张龙椅也终要易主,玄楼。” “儿臣在。” “你早些为你打算吧,朕若不在了,以后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就只能你自己收拾。” 李落抿了抿嘴,低着头却也叫万隆帝看不见他的神色。 “苍穹。” “小人在。” “摆驾去御书房,拟旨,册封英王为太子,择良辰吉日昭告天下。” “小人遵旨。”米苍穹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看了看垂首不语的李落,心中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大甘李氏祖宗在上,那李家九子终是没叫你们失望。 万隆帝说了这句话,场中诸人如遭雷击,英王脑海之中混沌一片,依旧没有醒过神来,而慧王面如死灰,嘴唇不住颤抖,眼前一片漆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这一次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以往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输,会输给李落,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输在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手中。云妃呆若木鸡,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深处有一种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解脱,忽然云妃记不得是谁曾经告诉过自己,放得下的越多,能拿起来的就越多,往日总是不明白李落为什么要舍弃那么多,事到如今才明白,在他心里一定有更重要的事需得他担着。 米苍穹扫了一眼依旧没有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的英王殿下,小声说道:“七殿下,谢恩呐。” “儿臣……儿臣玄慈受君恩,日后定当以身作则,不负父皇恩典!” “你别谢朕,多谢谢你的好九弟。”万隆帝淡淡的看了二人一眼,将目光投在李落身上,“这是朕第二次想杀你,莫要再有第三次。” 李落轻咳一声,沉声回道:“儿臣叩谢圣恩!” 万隆帝长身而起,环视诸人,最后缓缓开口,道:“立太子一事事关江山社稷,朕不想知道的人太多,更不想外人知道。” 诸人皆不明其意,李落心中一凛,却已知晓万隆帝心中所想,忍不住劝道:“皇上……” “住口!还嫌你自己的事不够多!”万隆帝怒斥一声,李落喟然暗叹,终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常公公。” “奴才在。”常公公急忙往前爬了几步,要多谦卑就有多谦卑,万隆帝厌恶的看了常公公一眼,忍着怒火,冷冷说道:“赐醇妃一丈红。” 醇妃一愣,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抖若筛糠,颤声呼道:“皇上,皇上开……”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常公公手一挥,一股内劲将醇妃还未说完的话打断,顺手封了醇妃哑穴,将她如一文不值的废物般丢在一旁。这便是帝王家,生生死死不过是一言可决。 杀醇妃,不是因为她是外人,而是杀给云妃看的。天子之心,迎合尚可,切莫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了,云妃僭越了。 “舒才人。”万隆帝忽然叫了一旁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的宫装女子一声。女子动了一动,淡淡的嗯了一声,要说此间诸人,唯她最镇定,仿佛眼前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灯影而已。“朕既立太子,你与朕和太后的誓言便算了结,你走吧。” 舒才人轻轻颔首,向万隆帝拜谢一礼,依旧未见喜怒。 “走之前去一趟弃名楼,转告翟侍卫和楚侍卫,就说是朕的旨意,朕不用他们再留在定天王身边,不过他们如果还想留在那里,就随他们。” 舒才人点了点头,诚颜应下。万隆帝大笑三声,洒然而去,留下惊魂未定的众人相顾无言。 慧王怎么出的宫,怎么回的王府他已经记不得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册立英王为太子……湖畔英王的爽朗笑声像一根针不停的刺着自己的心,朝臣的恭贺声像一声声嘲讽,在取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什么太傅,什么内卫司,苍白如纸,像一扇漏风的窗户,千疮百孔。 牧王也走了,走的很决然,就在万隆帝意定英王为太子的当天,牧王交出了禁军兵权,马不停蹄的返回了官山。英王以太子监国的名义挽留牧王迟些再走,但牧王却还是没有留下来,只说册封大典时他会赶回来。 牧王有官山可去,淳亲王还可以做他的太保,那么自己呢,还能有机会回去福州么。慧王呆呆的看着窗外,木然呆滞,猛地喉间一甜,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 养心殿。 李落走了之后不久又被人追了回来,引去了养心殿,万隆帝一脸阴鸷,冷冷的看着进得殿来的李落,漠然说道:“你满意了?” 李落张了张口,也没向万隆帝行礼,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处。 殿中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地上,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过了很久,万隆帝这才忍不住呵斥道:“起来!像什么样子!” 李落抬头,竟然哭了,万隆帝一惊,身子往前探了探,无奈的说:“朕不是真想杀你……” “伯父,我把媳妇弄丢了。” …… 万隆帝揉着眉心,又是好笑又是可恨,堂堂权倾朝野的定天王怎生这般窝囊,真是看走眼了。 “怎么丢的?” “玄楼可能伤了她的心。” “蠢!”万隆帝刚骂完,一想不对,喝道,“胡说八道,你不是刚娶了亲吗?” “不是这个,是最早和玄楼成亲的那个。” 第二千一百九十四章 两人只能留一个 万隆帝想了想,突地打了个寒颤,嘶了一口气,难道是那个丑陋不堪的江湖女子?走了好,走了好,一想起她的面容就一阵恶寒。 “你给朕说这个有什么用!怎么丢的就怎么找回来,要是找不到的话,朕的天下里你随便挑,谁家女子都好,朕都赏你了。” “玄楼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要朕如何?” “这个,皇上,要不请拟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帮玄楼找找她。” 万隆帝额头青筋直跳,险些就第三次动了杀念,让朕替你找王妃,朕的脸往哪搁! “天子令符玄楼送给她了。”李落撒了个谎,万隆帝气得眼前发黑,怒吼道,“滚过来!” 李落起身凑了过来,万隆帝将天子大印往桌上一丢,胸口一阵起伏,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圣旨自己拟,别让朕看见你写的是什么!” “遵旨。”李落哈哈一笑,自己动手磨墨,琢磨着圣旨该怎么写。万隆帝看着抓耳挠腮的李落,方才心里涌起的怒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恢复了平和,“朕今天说的话不是临时起意。” “玄楼知道。” “知道?哼,知道你还不放在心上,等朕年老之后谁还替你撑腰?朕今天那些话与其说让你听,不如说是朕敲打敲打他们。” “这个玄楼也知道。”李落直起身,吹了吹拟好的圣旨,不客气的抓起天子大印盖在上头。万隆帝只扫了一眼就把头别了过去,省得自己动气,狗屁圣旨,和要奶吃的三岁娃儿一个德性。 “你真知道?” “真知道。” “那好,朕问你,玄霈果真是朕的儿子吗?” 李落一震,望着万隆帝,神色幽暗不定。 “幽王可是朕的儿子?”万隆帝一字一句的问道。 “幽王自然是皇上的儿子,要不然还能是谁的。”李落微微垂下眼睑,轻声回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骗朕?” 李落一滞,张口欲言,万隆帝伸手止住李落,漠然说道:“好了,朕已经知道答案。” “以往宫中传言,说玄楼当年护送云妃娘娘南下时与娘娘有苟且之事,皇上也怀疑玄楼与云妃娘娘有染?” “你做不出这样的事。”万隆帝断然说道。 “那皇上……” “朕疏于朝政,但朕不蠢,自己的身子骨如何朕自己心里有数。” 李落眉头紧锁,万隆帝的身子骨的确不好,但也并非那么糟,至少柔月就留了一个龙种,但眼下却不知该如何解开此结,“皇上,倘若,玄楼只说倘若,幽王不是皇上亲子,皇上打算怎么做?” “这件事云妃做错了。” “皇上……” 万隆帝扬手止住李落,冷酷无情的说道:“你去一趟朝凤宫。” 李落惊骇的看着万隆帝,忘了说话,便听万隆帝冷冰冰的接道:“走时带上玄霈,无论生死,不过云妃生则他死,若你想他活,那就云妃死,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此事你身在其中,朕就要你再当一回恶人。” “皇上,玄霈还是个孩子,这些事与他何干?” “确无关系,而且朕也很喜欢这个小娃娃,不过他生在帝王之家就是罪。”万隆帝起身走到养心殿门口,殿外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深深的拉长在了地面上,一直延伸到那张椅子旁,刚好把李落遮盖了起来,“你懂帝王权术,朕就不用多说了,有些话说出来他们都会死,如果是朕去,你该知道死的就不能只是一个人。” 李落离开养心殿的时候米苍穹就在殿外候着,等什么不言而喻。 “九殿下,可要去朝凤宫,老奴伺候着。” 李落看了米苍穹一眼:“米公公,你在这后宫里许多年,今日之事有没有别的出路? “回殿下的话,没有。”米苍穹依旧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说完之后想了想,难得少了伪装,轻轻一叹,“殿下做的很多事,搁别人杀十回都有余,但在圣上眼里,殿下却是满朝文武皇子王爷中唯一一个不把他当成昏君的人,圣上虽有说两次想杀殿下,不过依老奴猜测,到最后圣上多半还是下不了手。”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也有。”米苍穹低低应了一声,没说是什么,李落当然知道是什么,今夜他若将云妃和玄霈带出宫去,或许可以多保住其中一人的命,但万隆帝必将为天下人耻笑,而云妃十有八九也不会跟他离宫。 路上没有人,不知道是不是米苍穹已经安顿好了,李落在前,他在后,两个人在皇宫斑驳的老树树荫和房檐墙壁罩下的影子里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像两条水里的鱼,这些黑影就是水,沉浮不定。 鞠蕊带着李落进去的时候,云妃披头散发的坐在桌旁,那张绝美的面容此刻尽是呆滞,木然的看着桌上的一只茶杯。 “娘娘,”鞠蕊轻轻唤了一声,“九殿下来了。” 云妃没动,过了一会才转过头看着神色平静的李落,冷冷一笑:“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李落摇摇头。 “哦,那就是来杀本宫的。”云妃笑着,几近癫狂,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李落,起身之后才发现云妃没穿鞋,赤着一双玉足来到李落身前,仰着头看着李落的眼睛,“我猜对了吗?” 鞠蕊心里一慌,跪倒在地上,哭道:“九殿下,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娘娘一次……” “住口,滚出去!”云妃厉叱道。 “娘娘……” “还不滚!”云妃大怒,鞠蕊掩面退了出去,隐隐还能听到她的抽泣声。 云妃伸手似乎想去抚摸李落脸颊,李落退开半步,笑道:“玄楼怎敢有害娘娘之心,娘娘多虑了。” 云妃的手僵在半空,自嘲一笑,慢慢收了回来,走回桌边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放下茶壶淡淡问道:“皇上问你能不能护着霈儿当上太子,你为什么不答应?” “做不到我如何答应。” “杀醇妃,哈哈,他想杀的人是本宫吧。” 第二千一百九十五章 南陌,你疯了 云妃将茶杯狠狠的掷在地上,起身看着李落,眼中满是怨恨和杀意,“凭什么他那么信你?凭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凭什么?你们有什么证据!” 李落没说话,等云妃发泄过后稍稍冷静了些才和声回道:“帝王有了疑心,证据就不重要了。” 云妃渐渐平静下来,漠然无情的看着他:“是你告诉皇上的?” “我没有说过什么。” “没说什么?你不是将那尊镜花水月照鉴台都搬去巡检司了吗?” 李落目光如炬,直视人心,沉声说道:“圣上为了你另辟行宫,恩宠之盛冠绝天下,我知你有三年之约,若无子嗣便要遁入空门,让出皇后之位,但是你已经有了玄霈,为何还要插手你不该碰的东西?” “你想不到吗?” 李落摇了摇头:“你将来能得到的现在已经得到了,就算你所谋事成,慧王继位,你的下场未必能好到哪里去,依你的才智不会料不到这些。” “哈哈,李落啊李落,世上怎有你这样无情之人,本宫告诉你,我得不到的人,我便要亲手毁了他!”云妃眼中泛着炙热疯癫的神芒,刺的李落无法直视,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南陌,你疯了。” “我早疯了,自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你今时今日才知道吗?是你逼疯我的,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记着。”云妃笑着笑着就哭了,泪如雨滴,“你真的以为皇上没有杀你的心吗。” 李落张了张口,无声叹息:“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惜我未能带你去一趟草海深处,去过那里,你就知道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粒灰尘罢了。” “哈哈,朝凤宫外那株海棠树下有一窝蚂蚁,我时常去看,它们的天下就是那株海棠,而我的天下,离了你便也不复存在。” “你还有宜州素和……” “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不欠他们什么,倒是欠你好多好多,这辈子还不清了。”云妃幽幽说道。 李落只觉一阵揪心般的气闷,秋吉许多年前说过淳亲王府的风是死的,如今来看,岂止淳亲王府的风是死的,就连整个卓城的风都是死气沉沉。 “动手吧。” 李落皱了皱眉头:“动什么手?” “皇上不是让你来杀我么?死在你的手里,我倒也没什么遗憾。他啊,除了信你,别的一无是处,你也是,好傻……” 李落没有接言,轻声问道:“玄霈在何处?” 云妃一怔,无声的笑了起来,只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我知道了,今晚他让你来,无论是我还是霈儿,总要带走一个,对么?” 李落没有回答,云妃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了,柔声说道:“随便你吧,不论我还是霈儿,你想带走谁就带走谁。” 李落出了朝凤宫,今夜无月,夜里黑沉沉的,几盏半死不活的风灯透着点弥留之际的光亮,照的人心烦意乱。左右无人,只有米苍穹还守在殿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尚在沉睡,或许还在做梦吧,这样也好,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落刚伸出手,米苍穹却退开一步,李落一愣,错愕不解的看着米苍穹。米苍穹低头看着臂弯里的小幽王,难得在脸上看见了一丝怜惜和惋惜:“九殿下,你背负的太多,用不着再把这个无辜的孩子也背在肩上。” “米公公,你……” “说起来老奴也已经是风烛残年,没几年好活,就当是老奴最后为王爷分担些吧。”米苍穹轻轻用手拂过孩子的眼帘,静静的,柔若细风,连那呼吸声也听不到。 “殿下,夜深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个还有的忙碌,英王说不得也要殿下再操些心。” 李落沉默不语,米苍穹岔言问道:“对了,皇上着老奴问殿下一声,那照鉴台上写了什么?” “我忘了。” “忘了?”米苍穹奇道,略一琢磨,笑道,“忘得好。” “米公公怎么回禀圣上?” “哈哈,老奴也忘了问。” 李落一怔,忽地向米苍穹长揖一礼。米苍穹却未敢领受李落这一礼,急忙侧身避开,沉声说道:“殿下,折煞老奴了,万万使不得。” “走了,皇后这里……” “老奴心里有数,皇后身边老奴已经安排好了侍女照料,倘若皇后有什么闪失,老奴定将她们扒皮抽筋。”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苦笑一声,万隆帝怎会没有杀我之心,这些年他忍得也是辛苦。李落转身离去,米苍穹送李落出了朝凤宫,忍不住问道:“殿下,请恕老奴多嘴,这个疑问在老奴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 “南王为何会将过往与卓城勾连之事告诉殿下?若是老奴不该问,请殿下降罪。” “没什么,只是我给了南王府足够的筹码,在宋家眼里,卓城已经千疮百孔,乱或是不乱,他们怎会在乎。” “老奴明白了,恭送殿下。” 李落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转身问道:“三生在哪里?” “殿下有事找国师?” “嗯。” 米苍穹沉吟数息,和声说道:“那老奴替殿下传个信吧。” “有劳了。” “不敢。” “下一任皇后可是淑妃娘娘?” “照今个看,八九不离十。” “换的真快。”李落笑了笑,说不上来是讥讽还是嘲弄。 “这句话殿下可要老奴带给皇上?” “随意吧。” “那老奴就不说了。”米苍穹还是低着头,李落看着他,似乎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腰好像就没有直起来过,一直是这个模样,今天还是。 “杀了常公公。”这是李落离宫前交待给米苍穹的最后一件事,米苍穹没说话,心里却如明镜似的,常公公也会像自己怀里的孩子,再也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李落走的很急,不像是走,更像是逃。但,世上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怎会叫他这么容易的出宫去呢。 第二千一百九十六章 慧王失势 那条离宫的必经之路上,常庭燎大马金刀的坐在路边,很没有后宫四妃的仪容,伸长了腿大大咧咧的仰在石台上看天,黑漆漆的夜空,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李落远远看见常庭燎,脚下一顿,唯一的念头就是施展轻功翻墙避开她,好巧,常庭燎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招了招手,示意李落过来。李落沉着脸走到常庭燎身前,淑妃也没个起身的意思,就这么歪着头看着李落,笑嘻嘻的,一脸玩味。 李落不说话,常庭燎啧啧有声,伸了个懒腰,道:“这么久,事都办完了?” 李落还是不说话,常庭燎哈哈一笑,起身站在李落身前半尺外,直勾勾的看着李落的脸:“刚才皇上叫我过去,说想立我为皇后,还说是问了你。” 李落呼吸微微一重,依旧没应声。 “想知道我怎么回答吗?”常庭燎自问自答,“被我回绝了,大甘又不是没人,让我当什么皇后,吃饱了撑的。” “立谁为太子要问我,立皇后也要问我,什么都问我,我去问谁?”李落忍不住喝道。 常庭燎一怔,愣愣的看着李落的眼睛,半晌沉默,忽然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李落的头,李落很不耐烦的拨开常庭燎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不反感常庭燎这种在旁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举止。 常庭燎笑出了眼泪:“乖,这才像个孩子嘛。” “告辞!”李落拱手一礼,侧步让开淑妃要走,常庭燎笑嘻嘻的问:“无名弓好用吗?” 李落一滞,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盯着常庭燎,问道:“娘娘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看看你。”常庭燎帮李落整了整衣袖,又揉了揉他的头,这次李落没有避开,默默的让常庭燎做完这些事,一旁有过往的侍卫宫女见着此情此景,没一个人敢看第二眼,匆匆快步离开,连问安都省了。 “听说你把王妃气跑了?” 李落血气上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啧啧,真有出息,手边的事放一放,赶紧把人找回来,连个疼你的人都没有,要不我搬去弃名楼住几天。” “免了!” 常庭燎噗嗤笑出了声,指着李落的鼻子娇笑道:“我刚才给皇上说,别叫我当皇后,不如叫我当你娘亲算了,他也是这个模样。” 李落就差捂上耳朵,抱拳一礼,施展轻功从常庭燎身边闪过,远远往宫门奔去。身后传来常庭燎的呼声:“跑慢点,我又不吃人。” 出宫之后,李落放缓了脚步,被常庭燎这一顿胡言乱语,心里倒是平静了许多,这个行止不羁的大甘淑妃当真很难叫人真个讨厌起来,格外想念谷梁泪,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真的很想她。 太傅的案子没有结,但卓城里大小官吏都知道这件案子已经结了,就在万隆帝金口玉言册立英王为太子的那一刻就结案了,所以实际上太傅的案子还没有开始查就结束了。 太傅下了狱,听说是天牢,凌依依又找过一次李落,李落刚巧没在,在那之后,她便没有再去过弃名楼。后来听人说李敛玉带着凌依依闯了天牢,看守的狱卒不让进,险些气炸了李敛玉,后来巧了遇上晋王,还是晋王说了说好话,才放了两人进去。 那天守卫天牢的,据说有内卫司的人。 慧王还是慧王,内卫司也还是内卫司,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慧王已经穷途末路,卓城三都和禁军都没有他插手的余地,连举兵作反都难。不过万隆帝只是册立英王为太子,并未将慧王如何,慧王勾连后宫,这件事虽无明证,或者明证已经被李落毁的差不多了,万隆帝也无可奈何,但是他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只要有了疑心,有没有证据就已经不重要,更何况李落到底还是给了些证据,那些过往与宋家的书信,虽不多,且无谋反言辞,而且多是慧王还在福州之时,但这些信看在一国之君又是他亲生父亲的万隆帝眼里,其中意味比一个臣子私通南王更叫人怒不可遏。 但是万隆帝到底还是留下了慧王和内卫司,是为了钳制巡检司?舍不得血脉之情?李落还真猜不出来,但若说顾念血脉,当初杀明武王和邓王的时候,好像也没见他有多少伤心,依旧夜夜笙歌。或许是死的儿子有些多吧,这才叫他有了一丝怜悯,姑且留下慧王。但李落知道等到英王登基的那一天,慧王的命也就到了尽头。 慧王府前门可罗雀,英王府前车水马龙,这般景象半个月前想都不敢想。往日英王嫡系扬眉吐气,而与慧王走得近的那些人自然要削尖了脑袋挤进英王府的大门,英王尚算大气,除了少许人之外,一视同仁,也不曾将谁分个三六九等,一时间英王贤名不胫而走,传的很快。 不过也不是谁都去攀英王的高枝,李落没去,李玄悯也没有,英王府人声鼎沸的时候晋王还在后花园练字,听到下人来报只是轻轻笑了笑,说了句贺喜的话就再只字未提。 笔下,写了个摧字。可惜了,那年三个人聚在一处,李落说了自己打算助英王登上太子之位的那天,其实李落还看了李玄悯一眼,只是一个短暂的眼神,像夜里的流星,迅疾而无声,划空而过但能在脑海中留下了璀璨夺目挥之不去的光芒。 他说,你为什么不早生几年。李玄悯扔下笔,苦笑一声,这怎么能怪我,只怪后宫里人太多,轮到我娘的时候太晚。 “九哥啊九哥,封号定天,哈哈,大甘之幸,不过也只能有一个吧。” 太傅一案还没有定案,但太傅义子凌孤眠倒成了英王的座上宾,这样一来自然有人不满,犹是英王帐下那些将领,论官职或许不如凌孤眠,但凌家父子多多少少都印着慧王府的印记。但凌孤眠做了一件让李落始料未及的事,他与太傅凌疏桐断绝父子关系。 第二千一百九十七章 流放戈沙坝 自此不再姓凌,英王奏请了万隆帝,赐李姓,从此之后世上再无凌孤眠,而只余李孤眠。 这事并非独有,他只是赐了李姓,不如李落当年不但给了木括铁卫李缘夕李姓,而且还拜了义姐,这是记载在大甘李氏宗祠里的,固然没有长生位,不过宗祠的族谱中无论如何也要写上一笔。 凌孤眠只是改姓为李,和大甘李氏并没有关系,卓城里耻笑的人很多,但却改不了他备受英王李玄慈器重的事实,取笑还是取笑,不过阿谀奉承的人也不少,也有人背后讥讽,人前奉迎。 凌依依休了凌孤眠,如今该称之为李孤眠,他是入赘太傅府,太傅失势,凌家飘摇,而李孤眠似乎前途无量,这个时候凌依依解除了她与李孤眠的夫妻之名,没人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凌依依舍不得误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前途。李孤眠答应了,至于有没有生离死别的桥段不得而知,只知道在他答应的第二天太傅府就被大理司查封,隔了一天,禁军来人查抄府上,府中奴婢下人当场遣散,亲近些的都被大理司关押起来,不消说定是为了太傅一案。 太傅的嫡亲血脉只有凌依依一人,罪臣之女,下场如何早有先例。也许是不忍,也许是尚念旧请,也许看着知儿还小,李孤眠作证凌依依对太傅忤逆谋反之事丝毫不知情,英王出面说了句话,没将凌依依下狱,在大理司关了七天,定了流放边关,即刻离京。 离开的那天卓城还是卓城,街道没有变,路上的行人也没有变,最多会好奇这样一个领着孩子的俏丽妇人犯了什么罪,然后再冲她唾上几口,骂一句,至于骂什么反正不重要。 从卓城西门出城,凌依依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生于斯,长于斯却不能老于斯的大甘皇城,就被押送的大理司衙役很不耐烦的推了一把,喝道:“快走,看什么看!” 凌依依急急忙忙应了一声,去边关的路还很远,路上得小心说话,自己吃苦就算了,别叫知儿跟着受罪。凌依依赶忙拉着知儿往前走了两步,她不算重罪只是牵连,所以不用带夹板脚镣,但需得带着手铐,这样一个弱质女流,才刚出城手腕就已经红了一圈。知儿大约知道点,但想不明白娘为什么要带着自己离开家,爹去了哪里?所以他问娘亲为什么要带着铁链,凌依依骗他是自己腕子疼,治病用的,知儿不信,但娘不会骗自己的,又怕娘亲带的铁链太沉,两只手托着链子当中垂下来的地方,走的跌跌撞撞。 凌依依鼻子发酸,不敢哭,她怕知儿跟着她哭,惹得差役不高兴。走了两步,知儿忽然停了下来,高兴的对娘亲说:“娘,那个叔叔来啦。” 凌依依茫然抬头,前方不远处,李落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忍了好久的眼泪一瞬间便忍不住了,顺着脸颊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李落走了过去,差役大喝一声:“来者何人,此乃钦犯,退后!” “我是李落。”李落亮了巡检司卿的牌子,只说了这一句话,四名衙役脸色骤变,齐刷刷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李落叫他们起来,然后看了一眼凌依依手腕上的铁链,眉头轻轻皱了皱,淡淡问道,“去哪里?” “回禀王爷,小的们先押着人犯去西关驿,等凑齐了流放的人犯后一并押送沙湖州。”一个差役战战兢兢的说道。 “沙湖州?” “是。” “她呢?” “小的看看。”差役急忙打开案卷瞧了瞧,恭敬回道,“是戈沙坝。” 李落哦了一声,平声说道:“你们退开,我有话同她说。” 四名衙役急忙散开,生怕多听一个字。李落看着凌依依,凌依依看着知儿,知儿看着李落,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圈。 “怎么不把知儿留下来?” “不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凌依依小声说着。 李落沉默片刻,没有问李孤眠为何不管知儿,知儿毕竟叫凌北然,不叫李北然。 “你想去哪里?” 凌依依惊讶的抬头看着李落,不明白李落话中之意,愕然回道:“沙湖州戈沙坝呀。” 李落摇头:“我是问你想去哪里。” “我……”凌依依一怔,这才明白李落话里的意思,不是流放何处,而是愿去哪里,卓城也未必不可。凌依依眼中绽出一丝光亮,轻轻笑了,“就去戈沙坝吧。” “知儿怎么办?”李落皱眉沉喝道。 凌依依回头宠溺的看着知儿,道:“让他跟我吃些苦,不管牧马还是放羊,总能长大的,这样的人不是也有很多吗。”见李落还要说什么,凌依依拉着知儿向他躬身一礼,“王爷,真的谢谢你,请王爷替罪妇向长平公主说一声,不能同她道别啦。”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她在宫里出不来,闹的太凶,让皇上给关起来了。” 凌依依歉然说道:“是我不好,我……” “你当真要去戈沙坝?” “嗯。”凌依依攥着知儿的手,目光柔软而又坚定的看着李落,自己已经对不起他,就别再麻烦他了。其实凌依依知道李孤眠为什么不留知儿在卓城的原因,知儿的年岁实则要比现在更大些,那个时候定天王的王妃还是她凌依依,这件事虽说知道的人很少,但天下间怎么会有不透风的墙,李孤眠就怕有朝一日有人与他对质,那人多半不是为了李落出口恶气,而是要致他于死地,他不敢冒险,所以不留知儿。 他应该也猜到了吧,凌依依默默的想着,心里期盼着他就这样转身走了,给自己留一丝奢侈的尊严。 “你过来。”李落向大理司差役招了招手,领头那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谦卑应道,“请王爷示下。” “解了铁链。” 差役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铁链,非但仔细小心,还带上恭敬。 第二千一千九十八章 大月国 “送她们母子去狄州贯南大营。” “王爷……” “王爷……” 凌依依和差役同时轻呼一声,凌依依是哀求,差役是惊讶,李落没有理会,淡淡说道:“贯南大营外三里处有个村子,就叫戈沙坝,不算错。” 那差役脸色数变,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说的,有谁不信叫他们来问我,无论是谁!” 在卓城里晃荡这么久,哪还不明白李落话里的意思,差役连忙答应下来,问你?恐怕除了皇上没人敢问吧,再说了谁有那么大能耐叫皇上问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李落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不多,一百两,交给差役:“路上的盘缠。” 差役哪敢接,战战兢兢的回道:“小的路上定当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怠慢……” “她这一趟没油水。”李落打断了差役说话,“路远,孩子还小,总要照顾些,该雇车就雇车,剩下的散碎银子留给你们买酒喝,若钱不够,到了贯南大营找刘策刘将军,我会休书一封,让他在贯南等你们。” 差役咧了咧嘴,哪还敢说什么,老老实实接过银票,一百两肯定花不完,但他眼下可没心思想有了银子之后怎么寻欢作乐,而是想着怎么平平安安把这太傅府的人犯送到贯南大营,然后才能想别的事,这事如果办不好,差役盘算自己也就剩下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一条路。 不过银子是真金白银,到底是定天王,不会让人难做。 “回禀王爷,小的若不能送她们母子平安到贯南大营交给刘帅,小的提头来见。” 李落嗯了一声,摸了摸知儿头顶:“莫觉得狄州偏远,如今的狄州繁华不逊于中府诸州。” 凌依依浅浅一笑:“我信,那里毕竟是你去过的地方呀。” “到了狄州刘策会安顿你们母子,只要不是有违律法,凡事皆可找牧天狼帮忙。” 凌依依听着,轻轻嗯了一声,李落叹了一口气,强颜笑道:“走吧。” 凌依依盈盈一礼,看着李落的脸微微眯着眼睛笑了一笑。其实李落能记住凌依依的并不多,但离别前的那一抹微笑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凌依依走了,没有再回头。知儿说他好像看见爹在远远看着他们,凌依依只是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往回看,这个繁华的城池里再也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娘,你为什么哭啊?”知儿仰着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娘亲,懵懂的问道,牵着娘亲的手抓的更紧更紧。 送别了凌依依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府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李落看着正堂里的三个人,因为熟悉的很,溯雪沏了茶就自己出去忙了,没太在意。的确无须在意,毕竟曾几何时这弃名楼也是他们的家。 “王爷,回来了。” 李落点点头,示意三人坐下不必拘束,自己也落了座:“翟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翟廖语苦涩一笑,赧然长叹:“不知道,离开卓城浪迹天涯吧。” “你呢?”李落看着楚影儿和声问道。楚影儿没出声,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摘了面具的她,温柔如日光下琥珀川的莹莹白雪,洁白无瑕,不过却总有一缕远离尘世的寂寞和清冷。 “不回宫里了?” “回宫里还做什么,只要萧老大在九卫就在,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不少,再说了九卫的人早就补足,我们再回去变成宫中十一卫吗。”翟廖语无所谓的回答道。 李落展颜一笑,指了指一直没有说话的舒才人:“这不是少了一个么,九卫的位置又空出来一个。” 翟廖语扭头看着楚影儿笑道:“要不你回去?” 楚影儿嘴角微微一动,看神色似乎对重回宫中九卫没有多大的兴趣。 “要是愿意就在牧天狼吧,翟大哥的本领在天狼骑屈指可数,倚重之处颇多,日后自也不少了需得翟大哥鼎力相助的时候。” 翟廖语一怔,神情复杂的看着李落,良久叹息一声:“原来还有一张窗户纸,如今这层窗户纸没了,总归叫人浑身不自在,这天狼骑怕是待不住咯。” 李落笑了笑,没有多劝,抬头望着楚影儿:“我不想你留下来。” 楚影儿脸色一白,蓦地起身抱拳一礼,这就打算离开弃名楼。李落连忙叫住她,一脸汗颜,“你去哪?” 楚影儿抿着嘴一言不发,叫李落好不尴尬,连忙说道:“我不留你,是因为我想你去一趟大月国。” 楚影儿眼中精芒一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李落和声接道,“以后的大甘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预料不到,兴许没什么变化,兴许比以前更好,也许更坏,所以这一次先了却过往,我在大甘等你回来,如果将来害你丢了性命,也算没有遗憾了吧。” 楚影儿看着李落没有答应,李落笑道,“最近这些年应该还太平,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往后就不好说了,所以快去快回。” “好,我这就走。”楚影儿开口,语气很淡的答应下来。 “大月离卓城很远,就算到了临夏城也还远得很,此去西域深处,你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去恐怕很难,我叫人和你一道去吧。”李落不等楚影儿回绝,便即长啸一声,朗声喝道,“鹧鸪俏。” 过了一会,从门外进来一个初看平平常常,再看的时候惊艳非常的女子,一身打扮普普通通,丝毫不起眼,只是平淡过后有一股叫人心惊胆战的寒意,就像另外一个李缘夕。 鹧鸪俏看着李落,目不斜视,盈盈一笑道:“什么事?” “你知道大月吗?” “知道啊。” “去过?” “去过。” “飞鹏堡在大月也有势力?” 鹧鸪俏没应声,闻弦知雅意,虽然没有回答李落,但意思不言而喻,在大月的的确确有飞鹏堡的人。 “那就好,请你随她去一趟大月。” 鹧鸪俏看了楚影儿一眼:“杀人?” 第二千一百九十九章 揪出那张网 “差不多吧。” “杀一个还是杀一百个?” “这个,有什么分别?” “分别大了,要看你们想杀的人是谁,不一样的人价钱当然不一样,杀的人越多自然收费就越高……” “不用你帮忙。”楚影儿冷冷截道,鹧鸪俏瞥了李落一眼,意思是人家不领情,还是算了吧,比起挣这点散碎银子,还是那五万两黄金更吸引人。 “你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大月,而且牧天狼对大月所知不多,消息多有滞后,现在我们知道的极有可能是那里数年前的消息,对你重回大月不利,她通晓西域风土人情,而且飞鹏堡在西域只手遮天,有她帮你事半功倍,至于到时候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楚影儿沉吟少顷,答应下来。 “至于价钱,这样吧,咱们还是按着人头算,等你回来我一文不少的补给你,要是你不小心回不来的话我也会把这笔银子交给你们飞鹏堡。” 鹧鸪俏呵呵的笑了一声,没做声。李落从怀中掏出十张银票,都是一千两的,共计一万两交给楚影儿。楚影儿看着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执拗的说:“不要,我自己有盘缠。” 今天似乎不好用将令来要求楚影儿,就怕她心高气傲,一气之下自己走了。李落想了想,把银票交给鹧鸪俏,和声道:“你先带着。” 鹧鸪俏倒是不客气的很,接在手里捻了捻,笑道:“王爷近来出手大方了。” 李落大马金刀的坐下,指了指后院朗声说道:“我自己的钱不多,这是我新娶夫人给的,她娘家家财万贯。” 瞧着李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和与有荣焉,鹧鸪俏娇笑不已,楚影儿嘴角微颤,翟廖语莞尔一笑,若依李落心性这倒是预料之中,就连舒才人也微微动了动眉梢,轻轻吁了一口气。 鹧鸪俏扬了扬手里的银票,笑问道:“这算是额外的?” 李落点点头:“路上宽裕些,该给你们飞鹏堡的银子一两也不会少。” “哈哈,好说,这么熟了,到时候我算你便宜些。”鹧鸪俏看着楚影儿问道,“几时走?” 楚影儿看着李落,长揖一礼,漠然回道:“现在。王爷,告辞了。” “路上小心。” 楚影儿转身出了大堂,头也不回的快步而去,鹧鸪俏向李落颔首一礼,轻飘飘跟了出去。这一去,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大月不知道又会发生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不过有飞鹏堡在,李落还算放心,如果只有楚影儿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想她孤身上路。 安顿了楚影儿,翟廖语略显神色怅然,好似陷入追忆,和李落西出阳关,多少次生生死死,一回首恍如昨日,多少回夜深人静的时候翟廖语都不禁自问,不理那些忠于帝君的事,就当一个牧天狼小卒也不错,虽然有圣旨,但翟廖语并没有觉得什么是应当什么是不应当。可惜有一个九命萧百死,他的嘱托,和他恩怨纠葛,让翟廖语在无数次矛盾挣扎中惊醒过来,不知道到了那一天的时候该如何面对李落。 楚影儿已经下定决心,了却身前事,这身后的事就交代给牧天狼中军骑。这样也好,免得心神不宁,蹉跎半生。 “王爷,现在问多余了,不知道王爷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皇上安插在王爷身边的细作?” “谈不上细作,当初圣上下旨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而且翟大哥应该也知道吧。”李落温颜说道。 翟廖语怔怔无语,笑了笑:“真是习惯待在弃名楼,那娃儿的茶竟然比酒还好喝。” 李落莞尔:“既如此,那就别走了。” “老朽无颜再留在弃名楼,不是不愿意留下来,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王爷厚爱,老朽没齿难忘。”翟廖语起身重重一礼,李落回了一礼,虽是挽留,却无强求,也叫翟廖语自在了些,“王爷,老朽就这么走了心里免不得不畅快,临走之前,老朽想讨一道将令,再替王爷跑一回腿,这样老朽也能走的舒坦些。” 李落哈哈一笑,摇头不语。 “怎么,王爷瞧不上翟大哥这把老骨头。”翟廖语故意眼睛一瞪,虽是笑着,却怎也掩不住苦意。李落心中一暖,看着翟廖语沉吟数息,刚要开口,翟廖语便截道,“王爷,如果是送个信之类的就别叫老朽去了,多少给老朽留点颜面。” “有一事,而且非同小可。” “王爷请说。” 李落看了一眼浑然不在意的舒才人,沉声说道:“翟大哥对罗网所知可多?” 翟廖语脸色微变,凝重答道:“罗网这个杀手组织十有八九和那位殿下有关,至于是外力还是原本手握的势力眼下还不好说,不过行踪诡秘,行事手段低调狠毒,王爷早前碰到的八绝杀阵中罗网的八个高手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其中实力深不可测,不好应付。” 李落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这个罗网冒出来的莫名其妙,以往在江湖上没有半点征兆,突然现世,且真有网罗天下的手段,我怀疑五皇兄并非是罗网的真正主人,在它背后另有其人。” “王爷有何打算?” “把这张网揪出来。”李落朗声说道。 翟廖语略一沉吟,沉声应道:“翟某愿效犬马之劳。” “本就想请翟大哥出手,这些年牧天狼与枢密院没少留意罗网,可惜当年雨花阁一案,那个怀疑是罗网八绝之一的月下春江花魁突然销声匿迹,好些线索都断了,再要重新抽丝剥茧不容易。” “若是容易那王爷也太瞧不起老朽啦。” 李落和颜点头道:“此事凶险,翟大哥若追查罗网,说不得翟大哥也会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万事小心。” 翟廖语洒然回道:“王爷放心,老朽心里有数,雁过留声,要是被罗网的杀手暗算,老朽也不会叫他们那么轻易得手。” 李落一怔,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第二千二百章 只留一个 连忙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翟大哥万万不可孤身一人,牧天狼和枢密院在这件事上下了不少工夫,翟大哥可统领牧天狼和枢密院的高手,另外江湖上也有不少臂助,但是他们应该知道多少就请翟大哥自己拿主意,罗网这些人是杀手,不同于江湖势力,所以我也请了西域飞鹏堡相助,同为刺客,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翟廖语点了点头,没打算矫情,没有牧天狼暗部和枢密院相助,要一个人查的确不容易,耗时费力,话说回来,如果有牧天狼暗部和枢密院相助也查不到罗网的线索,那这个世上恐怕就没有别人能查得出来了。但是飞鹏堡,翟廖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王爷,飞鹏堡雄踞西域,能将暗杀刺客之流做到现在这样名扬天下,还没有人能奈何他们,恐怕不会比罗网失色多少,引他们来会不会有别的隐患?” “翟大侠多虑了,飞鹏堡能屹立至今,就是因为有规矩,只要飞鹏堡还在一日,这规矩就不能变,飞鹏堡按规矩办事,王爷是付了银子的,哪怕是飞鹏堡取了王爷的项上人头,王爷交代的这件事也一定要办完。”说话间,从屋外走进来两个人,在前面的是个葛衣中年人,后面的黑布遮面遮身,身子高挑了不少,是没了芥子身的灵河。见着灵河这般模样,李落忙不倏将头低了下去喝茶掩饰,实在说不好灵河会不会和鹧鸪俏抢那五万两黄金的生意,那可是师传的信物,就这么毁在鹿野那伽的山里,可惜了。 翟廖语脸色微微一变,这两人方才从屋外进来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飞鹏堡的天字杀手果然厉害。 “王爷。”中年男子向李落颔首一礼。 “这次又要劳先生出手。” “依规矩办事,没有什么劳或者不劳,再者说了飞鹏堡受雇于人保护王爷安全,罗网一日不除王爷都会有危险,与其如此,不如早些出手,省得将来有我无他,有他无我。” 李落点点头:“不知道这一次需得多少两银子?” “飞鹏堡与罗网只能留一个,这一次只取半数。”中年男子不等李落问半数是多少就接着说道,“这一半无须王爷承担,有人会替王爷付钱。”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盘算着飞鹏堡与相柳儿之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密谋交易,要不然堂堂西域飞鹏堡不至于跑来大甘为自己摇旗呐喊。翟廖语向李落投去询问的眼神,李落颔首示意,倒也没有避着飞鹏堡二人,论潜伏刺杀的手段,到底只有飞鹏堡才能与罗网一较高下。 “听说你会傀儡术?”堂中一直沉默无声的舒才人忽然问了一句,众人皆是讶然,翟廖语看着舒才人,猜不透这位八面玲珑有什么意图;李落摸了摸鼻尖,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舒才人说话,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是极好听,等闲了进宫问问万隆帝,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灵河置若罔闻,只字不言,这在李落的意料之中。舒才人轻轻笑了笑:“若是王爷不嫌弃,我愿意帮翟大人会一会这个罗网。” 李落一怔,与翟廖语面面相觑,有舒才人相助当然很好,但是她显然志不在罗网,而是那个同样擅长傀儡术的飞鹏堡天字杀手,莫非她和灵河有旧,难不成她也是师从僰人或者说本身就是了僰族人……李落想想僰人那骇人听闻的成人之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些不忍心的瞄了舒才人一眼。舒才人当然不知道李落的心思,倒是灵河似有所感,黑布下有两道灼灼逼人的目光刺向李落,李落忙不倏轻咳一声,“自然是好,不过……” “那我就在卓城再留几日,翟大人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舒才人不等李落说完就自己拿定了主意,起身飘然离去。 “她一向如此。”翟廖语尴尬的说道。 “哈哈,不妨事的。”李落笑了笑,没觉得冒犯自己,以往在宫里舒才人见了万隆帝也是这样冷若冰霜,不说话,面无表情,今个开口说话已是难得,方才还浅浅一笑那就更稀罕了。 翟廖语告辞离去,连同飞鹏堡二人离开了弃名楼。少顷,肖青侯从后堂走了出来,静静的站在暗处,若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正堂之中除了李落还有旁人。 “旃蒙,你率暗部助翟前辈一臂之力,尽力而为,成与不成都好,也须得叫他们也动起来。” “属下遵命。” “宫里的线索断了吗?” “还没有,米公公手段确实高明,禁军将士茅西来恐脱不了身,不过他应该已经知道王爷怀疑他,眼下看来没有反常,如今和米公公相互试探,米公公没有太过逼迫,让属下问问王爷有什么打算。” “你意下如何?” 肖青侯沉吟数息,淡然回道:“留之无用。”说完微微一顿,“这也是米公公的想法。” 李落点了点头:“米公公打算用刑?” “不错,严刑逼供,不过未必会有成效。” “也好,先擒下他,如果问不出来什么,至少也能断其一卒。” 肖青侯垂首领命,悄然离开。李落揉了揉脸颊,其实他知道翟廖语为什么一定要再替他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越难越好,并不是因为当年受万隆帝密旨监视他的缘故,也不是因为翟廖语将牧天狼和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万隆帝,而是万隆帝当年一定下过一道圣旨,如果他有谋反之心,翟廖语与楚影儿可便宜行事,也就是先斩后奏。三个人心知肚明,谁也没有说,但这却是翟廖语和楚影儿心里的一根刺,楚影儿用后半生效忠中军天狼骑来抹平这根刺,只是翟廖语不同,较之楚影儿,当年领下这道圣旨的必定以他为主,所以他才更放不下。 李落孤单单的坐在正堂里,回头瞧瞧肖青侯消失的地方,牧天狼的暗部将士,当真没一个是喜欢说话的。 第二千二百零一章 册立大典 英王的册立大典在月余之后,一应诸事有少府司和内务府打点,珍而重之,繁文缛节各种规矩,祭天祭祖,诸般种种一点也不比封后大典来得简单,只会略微逊色于天子的登基大典。 月余之后,李落已经不在卓城,临行前英王再三挽留,定要他等到大典之后再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登上了太子之位,英王意气风发,着实高兴了好些天。李落虽然没有说,但李家诸子却都知道这件事必然与他有关,那天月诸湖畔一番不知道算惊心动魄还是波澜不惊的说谈,以往不事朝政的万隆帝竟然会那么果断的册立英王为太子,而在这之前的言辞中还只有问责李落的意思。话锋转的太快,决断果敢,大异万隆帝往日,以至于后来这些天里那天在的人都是一副茫然发愣的情形。 对于李落,经此之后英王半是感激,半是畏惧,见面依旧是兄弟情深,但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万隆帝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不远。当了太子,当了皇帝,李落必是登天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是么?在登上太子之位前李玄慈从未这么想过,有朝一日荣登大典,与李落平分江山也无不可,毕竟以他的才学和武功,在大甘朝堂上下不做第二人想。这话他不止一次的说给过李落,说给过晋王听,李玄悯满是眼热,吵着闹着也要凑热闹,不过他不要平分江山,只要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逍遥王爷,还要多多的俸禄,待在王府不用做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李玄慈笑着答应了,这有何难?不过李落听过之后只是笑了笑,诚颜道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那个时候,李玄慈真的没有视李落为敌,现在也没有,只是等到他知道自己将要当上太子,忽然心里多了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感觉,轻轻萦绕在心间,用冰凉的肢体触碰着他的心绪,而这种感觉就在那一半畏惧之中。 李落离开卓城英王其实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在卓城,这天下就没有共主之说,唯他一人耳。 或许我本是卧龙岗一个散淡之人吧,李落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赶了好久的路,一路奔波到了岤阳州,落脚九江府。此地是岤阳州九江汇聚之地,风景极是秀丽,比之临近的千里绿竹,踏青寻阴的竹阴州还要更胜一筹。 九江之名,曰青弋、沙溪、古田溪、舟曲江、木兰溪、岚漪河、修水、湘资沅澧和净月河,虽有九江之称,不过最大的一条青弋河也不过索水的一半大小,而最小的沙溪不过两丈宽窄,纵马可过,这么说来九江的名号多少有些名不符实,多是前代有人附庸风雅,硬生生凑出来的九江之名。不过即便如此,倒也无损九江美景,但见这九条溪河似那青龙碧蛇,将整个九江府都盘绕其中,穿梭于丘陵山林之间,时隐时现,端是宜人。 在岚漪河、修水和湘资沅澧上游交汇的地方有一个镇子,名为傍水崖,一色的江南水乡景致,出了镇子往东南十里有一片竹林,遮了数座山,其中有山花红树点缀,仙鹤飞舞,鹿獐竞走,偶尔从山林深处传来一两声虎啸狼嚎,惊的山间鸟兽四散飞逃,转眼间又被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掩去,动静之间,犹似一片世外桃源的静谧佳处。 竹山谷底有一座湖泊,不甚大,但湖水清澈见底,也不知道是倒影了山竹的绿意还是这湖水本就是这般颜色,清幽宁静,如同是碧玉洗出来的颜色,间或里雨过天晴,再映上几朵云彩,果真是一副雨过天晴云**的绝佳景色。 沿着正南的山坡,在竹林松柏间有不少的竹楼,不下百余间,或高或低,或大或小,就这么写意的穿插在林子里,若是不留意,眼花缭乱时竟能让人以为这些竹楼都是天然而成,远看没有半点刀砍斧琢的痕迹。 离湖边不远的一座竹楼里,李落就大马金刀的躺在椅子上,一旁的竹制小桌上摆放着一应瓜子点心还有应季的水果,吃上两口,再抿上一口茶,好不逍遥。 但是有人不自在,甘琦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的瓜子皮和果核默不做声。李落吃了一枚朱果,吐了皮,打了个饱嗝,懒洋洋的说:“你别站着啊,过来坐。”然后将桌上的水果点心推了推,示意甘琦也尝尝。 甘琦额头青筋跳了几下,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还当这里是卓城弃名楼么。 “不饿。”甘琦生硬的说道。 “站着不累?” “不累!” “啧啧,我躺着都觉得累,你站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累,别客气,随便坐。” 甘琦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扭到了竹楼外边,实在是一眼也不想看他那副嘴脸。 “你家小姐呢?还没回来?” “没有。” “去哪了?” “不知道。” “几时会回来?”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 李落摸摸鼻尖,忍俊不禁,笑道:“以后干脆你别叫甘琦了,叫不知道吧。” “王爷没别的事可忙?” “哎,忙得很啊。”李落长叹一声,挪了挪屁股,这次干脆没用手,脑袋一伸,叼了块点心进嘴里嚼了起来。 甘琦胸口一阵起伏,脸色铁青,好些日子没见他怎地变了个人,脸皮厚到了极点,说是忙得很,自打他三天以前到了这里,整日里游手好闲,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游山玩水,还指手画脚的指点这片山林,什么易攻不易守,背水无路,舟行不前,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若是不好你倒是走啊,偏生赖在这里不走,甘琦脸皮薄,又不能赶他走,真是无耻到家了。 “王爷几时走?” “不知道。”李落擦了擦嘴,漫不经心的说。 “那王爷待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家小姐啊。” “我不知道小姐人在何处,几时回来……” 第二千二百零二章 竹溪 “哦,那我不急,再等等,她总会回来吧。” 甘琦脸一白,李落是铁了心要等谷梁泪,真是个瘟神。对甘琦恼怒的神色视若无睹,李落伸了个懒腰,淡淡说道:“吃饱了,出去走走,甘琦,帮我带带路,我怕迷路了。” 如果换成别人,甘琦早就抽出剑刺过去了,顺便打断腿丢到林子外边,但是眼前这位只能叫她忍气吞声,自个生闷气。李落摇摇晃晃的下了竹楼,甘琦离的挺远,暗自诅咒他从竹梯上摔下去,最好能摔死,一了百了。但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说的就是他,所以这个愿望一时半刻实现不了。 出了竹楼,李落无所谓去处,走到哪是哪,走走停停,背着甘琦的脸上挂着一抹消散不去的柔情。 湖边的一处空旷地上,有十几个孩子,有男有女,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围着一个年纪半百的老者认真听着什么,那老者一脸祥和,口若悬河的说着,一边用手在半空中比划,一边看谁不专心,就用身边一根长长的青色竹竿当头敲上一下,其乐融融。 这个地方叫竹溪,背靠的那座山名为崆峒,当年谷梁泪还在卓城的时候,李落时常在外,谷梁泪便也想着将来替李落和弃名楼打算,就在岤阳州九江府选了这样一处地方,约莫有自立门户的意思,除了一些跟在身边的红尘宫弟子,谷梁泪在大甘五府搜寻了这些颇有根骨的孩童,教他们读书写字,传授武艺,数年光景,这竹溪有声有色,虽然名不传江湖,但没有什么江湖人物敢来这里撒野,说是世外桃源半点不假。 竹溪的孩子很多都是孤儿,也有慕名而来的,但是不多,没有巧取豪夺天资聪慧的孩童之事,这里头也幸亏有半分楼帮忙,走苦帮帮众遍布天下,找几个根骨品性俱佳的孩子不难,有些是家道中落流落街头,有些是家中获罪受了牵连的,还有不少是从人贩手中救出来的,花钱赎身的也有不少,到了这里并非都要习武,读了书有一技之长,可以自谋生计的想走就走,谷梁泪从未阻拦,但是这些年过去,最早的那些娃儿都已经长大成人,却没有一个人离开竹溪。 初建竹溪时谷梁泪没有从弃名楼拿过一文钱,秋吉给过谷梁泪一沓银票,那是她自个的钱,好像有十几万两之多,听说当初秋吉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最后论了斤两,称了一斤银票给谷梁泪,到底是多少她也不知道。谷梁泪当初孤身跟着李落来卓城,之后红尘宫遣甘琦过来,嫁妆备了不少,足够花销,唯一用了李落的地方就是从中书省借了一纸公文,从九江府府衙里划了这块地方出来。时至今日,九江府官衙尚不知晓这竹溪之主是何人,但从来没敢过问,只在竹溪刚建的时候来过一个县丞溜达了一圈就走了,竹溪虽美,但九江府可不缺这般好地方,再加上中书省的那纸公文,等闲也没哪个大甘官吏不开眼过来寻麻烦。 这里偶尔有客来,除了临近的傍水崖猎户樵夫之外,也有远客,譬如流云栈和言心来过,绣春刀谷铁心来过,唐梦觉来过,宋家也有人来,据说是宋谋,给这竹溪的孩子们留下一招半式的武功绝学就走了,像李落这样赖着不走的还是头一个。 李落信步走到围着老者的那群孩子最外面,仔细聆听老者讲授的是什么。老者说的是建筑,含机关阵法,所列庞杂。老者博学多识,所授的技艺皆是不凡,李落虽然甚少涉猎机关建筑,但对阵法一道也算有些见地,印证老者口述之言,不禁暗自点头,颇有些茅塞顿开的意思。 这授课的老者有些来头,绘制少府监和工部承建承运宫蓝图的大甘监造官和这老者师出同门,还是老者师弟。当年老者扬名立万,被工部网落其下,后将同门师弟引入少府监,两人都是一人门下,艺业或有高低,境遇也大是不同。老者师弟进了少府监之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不过数年光景已经是少府监官居从四品的大监造,而老者还混迹在工部当个小小不入品流的司匠,后来因为修建宫苑有虚报官银中饱私囊之嫌,被大理司问罪关入大牢,判了坐监八年,等巡检司翻看过往旧案查出蹊跷的时候,老者已经在大狱之中待了一年半。 这件案子里老者只是个替罪羊而已,真正的主谋正是老者那个师弟,被巡检司缉拿归案后抵死不认,后来证据确凿,这才开了口。论本事,老者胜他师弟数倍,论钻营,老者却连自己师弟的万分之一也及不上。这从四品的大监造是用钱堆起来的,想爬的更高,花的银子就得更多,刚好再算上嫉妒师兄的才华本领,一石二鸟,就用老者做了替罪羊,自己暗中扣下脏银,然后各司衙门打点一二,早早问罪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碰上了巡检司。 重见天日之后老者百感交集,再知道是被自己同门师弟陷害之后就更茫然,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浑浑噩噩从巡检司往外走的时候碰着李落,竟对李落视而不见,就这么呆呆的从身边走过。李落随口问了两句,知晓情由之后便问老者愿不愿意当先生教弟子,老者无处可去就答应了下来,当初心里还有一丝怀疑,以为巡检司是想窥视门中秘术,要知道老者师门在江湖上极有名气,在机关秘术上可与妙手班家一争高下。不过等老者到了竹溪之后才知道,教书原来真的是教书,而且还都是半大的孩子,根本没人在乎他的门中秘术,就连身边这十来个孩子都是老头子好不容易骗过来的,那竹竿还有一个用处,谁若是想跑,可得先过竹竿这一关。 正因为如此,老者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所学机关秘术的了得之处。 第二千二百零三章 点心不够分呀 授学所涉猎的东西时常夹杂着高深的机关阵法,李落听来茅塞顿开,不过让这些孩子听可就乏味的很,若非害怕那根长竹竿早就跑的没影了。 老者认得李落,也知道他来了竹溪,只是这会课业还没有教完,不便招呼,便目不斜视接着讲他的机关阵法。阵法有定式,讲究精通和推演,因地制宜,同时也因人而异,领悟如有不同,这同一个阵法也就有不尽相同之处,至于高下也并非一成不变。与阵法类似,机关也讲究推演,不过这里头有许多算术,还有各种各样的图形规则,让李落听也是云山雾里,更别说是这些孩子。 兴许是李落听的认真,老者越讲越兴起,也就越讲越深,这些孩子有好几个口水都能流了半尺长,痴痴呆呆的瞅着滔滔不绝的老者发愣。 直到这节课讲完,老者停了下来,众孩童发出一声欢呼,倒不是感激先生教课,而是终于解脱了,要说这教人的本领,老者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枯燥无味就先不说了,别人是深入浅出,他倒好,浅入深出,也就不怪听得这些孩童流口水打哈欠了。 竹溪的规矩,先生不起身,学生不能先走,一众孩童眼巴巴的望着老者,就等他挥挥手叫他们离开呢,谁知老者竟然没打算放过他们,干咳一声,问:“谁可有疑问?” 孩子们面面相觑,听都听不懂,哪里来的疑问。 李落忍俊不禁,瞧着老头神色尴尬,扬声问了两个关于阵法的浅显疑问,算是替他解了围。众人回头惊讶的看着身后的不速之客,还有不速之客身后一脸铁青的大师姐窃窃私语。有娃儿见过李落,便悄悄告诉身边的伙伴,这人就住在湖边最好看最结实的那座竹楼里,不用干活就有饭吃,而且每次都要大师姐亲自送进去,派头可大了。 老者起身向李落恭敬一礼,口呼王爷。这些孩子一时倒没将李落和书上写的诸侯王爷联系到一处去,有些还以为他姓王而已,最多只是好奇,少有几个惫懒的也有羡慕,要是自己也能躺在楼里像他那样该多好。 李落笑嘻嘻的看着眼前这些孩子,颔首回礼让老者先走一步,但没让这些孩童离开。李落也叫甘琦自去忙碌,不用陪他,甘琦皱了皱眉头,瞧着模样便也知道他没安好心,哦了一声却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孩童有大有小,李落的心思八成都在这些年纪小的孩子身上,就见他从怀里掏出几张彩纸,裁成细条之后,手指翻飞,带起阵阵残影,少顷的工夫,一只栩栩如生的彩色飞凤跃然掌上,神异灵动,引得众孩童连连惊呼,羡慕稀罕的不得了,就是甘琦也很吃惊,倒不是惊讶于这只飞凤的精美,而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手艺。 “想不想要?”李落和蔼可亲的笑问道,若是甘琦绕去身前,定能认得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模样来。 “想!”孩子们围了过来,刚才发呆流口水的那个七八岁男童跑的最快,一溜烟冲到李落身前,眨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落,然后把嘴边的口水使劲擦了擦。 李落翻掌,飞凤倏忽不见,孩童们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把纸凤凰藏在哪里了,就见他阴阴一笑,慢条斯理的说:“只要能回答上来我一个问题,这只叠纸凤凰我就送给谁。” 大些的孩子还好,总觉得李落笑里藏刀,年幼的娃儿都已经拼命开始点头了。甘琦摸了摸下巴,莫非是…… “我问你们,这些天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面纱,你们的大师姐要管她叫小姐的女子来过这里?” 果然!甘琦眼前一黑,脸色都有些绿了,他若是无耻起来,便也是旁人难及的境界。 “你是问师父姐姐吗?”有个胖乎乎的圆脸女娃脆生生的说道。 李落一振,笑眯眯慈眉善目的点着头,从怀里拿出甘琦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起来的点心放在女娃手心,亲和的谆谆诱导:“对,就是她!” 女娃看着手里的点心,一脸纠结,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落变出凤舞流霞,然后把怀里的点心都掏了出来,点心还好,那女娃看着凤舞流霞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眼冒金星。李落在旁轻声细语的低吟,便和那些诱人乱心的狐妖鬼怪一个模样,气得甘琦眼皮直跳,堂堂大甘殿下竟也这等下作。 眼见着女娃小嘴颤抖就要张开,甘琦冷哼一声,一瞬间,被点心和凤舞流霞点燃的气氛荡然无存,女娃收手,怯生生的看着一向冷冰冰的大师姐,她待人可好了,但就是成天的不苟言笑,竹溪的孩子怕她犹胜教书的先生。 “别怕她,过几天我就把她带走了,放心大胆的说,我替你撑腰。”李落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半点也不理会身后欲将冒火的甘琦。 女娃看看甘琦,再看看李落手里的点心叠纸,犹豫不决,李落一狠心,将手里的点心叠纸都塞到了女娃手里,女娃兴高采烈的紧紧抱着,然后清脆的答道:“不知道呀!” 李落一怔,扯了扯嘴角,这是跟甘琦学的吗!李落看着高高兴兴把点心分给身边小伙伴的娃儿,再要回来?这还真有些有损堂堂定天王的颜面。 “那你见没见着她?” “不知道。” “这怎么会不知道,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哦,那就没见过。”女娃随口回答道。 李落呆呆无神,纵横天下半生,没想到竟然会栽在一个小小娃儿手里,这可真的叫人感慨万千。看着李落呆滞茫然的样子,甘琦幸灾乐祸的嘿了一声,李落只能当作没听见,气愤的问:“那你刚才犹豫什么?” “点心不够分呀。”女娃眨着亮晶晶的,无辜的大眼睛,还甜甜的冲李落道了一声谢。李落小声诅咒着,日后长大了变成另一个秋吉,听得甘琦直皱眉头,头疼不已。 第二千二百零四章 师父姐姐的夫君 分完了赃,那只凤舞流霞女娃给了一个更小的小男孩,一众孩童向甘琦恭敬一礼,又再向李落行了一礼,虽然不知道李落是谁,但好歹给过他们点心的,先生说过,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道一声谢自然也是应该的。 孩童要走,李落忽然叫住了他们,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众大小娃儿面面相觑,倒还真不知道李落是谁。李落嘿嘿一乐,摸了摸那胖乎乎的女娃头顶,傲然说道:“我是你们师父姐姐的夫君,按说你们该叫我师父姐夫的。” “哪是啥?”女娃呆呆的看着李落,有点不太明白。这迷糊发懵的模样也和秋吉一般无二啊,李落赞叹一声,等回去了便打发秋吉过来瞧瞧她走散多年的妹妹。 “这个,这么说吧,你知道爹娘吗?” 女娃点点头,爹娘谁不知道,瞧不起人不是。 “如果师父姐姐是你娘亲,我呢就是你爹,以后啊你的师父姐姐也会和我生出一个像你这样的胖娃娃……” “还不回去温习,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吗!”甘琦暴喝一声,吓了孩子们一跳,就连李落的手也抖了一下,这一声怒喝好像比大山深处的虎啸狼嚎还要吓人。 孩子们拔腿就跑,那女娃往前跑了两步,回头瞅瞅李落,眼睛里分明是怀疑和不相信。李落连忙说道:“我没骗你们,不信你们可以问你们的大师姐……” 女娃跑开了,两人耳力不凡,就听见那群远离的孩童们议论纷纷: “真的吗?” “怎么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假的!” “假的吗?” “这个,也有可能是真的。” “说不好,大师姐可没说不是……” “师父姐姐真的嫁人了?” “怎么嫁给他呀,哼,真是的。” “那个,他挺好啊……” “一块点心就把你收买了?叛徒!” “话说好久没见师父姐姐了,真想她,不知道师父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琪哥,要不你带我们去找师父姐姐吧?” “这……不妥,师父身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天下之大,找一个人如同海底捞针,还不如在这里等师父回来呢。” “琪哥哥说的有道理,算了,还是先把功课做完,大师姐一会要来检查的。” “刚才那人不是说要把大师姐带走吗?真的假的?” “这你也信,肯定是假的……” 说话间众孩童远去,李落默默的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悠然说道:“真好啊。” 甘琦没有回答,李落转身看着甘琦,脸上又恢复了那时时常在弃名楼看见的温文尔雅:“我是不是真的会丢了她?” 甘琦神色古怪的看了李落一眼,丢不丢莫非你自己心里没数?冷冰堵在红尘宫门口月余,难道红尘宫不要面子的吗! “竹溪佳处,不知道此生我可有机会活过这一回。” 甘琦沉默良久,风吹过竹林,掠过湖面,倒影的山山水水如同画中,湖边那已经不算是少年郎的男儿,轻柔的看着湖面,把思念化成丝,一缕一缕的轻轻沉入湖水之中。 “王爷有何打算,接着等?” “我要走了。”李落含笑看着甘琦,“这几天烦着你们颇有得罪,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甘琦吃了一惊:“这就走?” “嗯,我要去苍洱州千帆渡。” “去那里做什么?” “去见天南宋家的人。” 甘琦呼了一口气,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王爷怎么不带些人在身边?” “近来卓城事多,他们都有要事在身,脱不开身,我一个人去吧,如今要我死的人应该没有要我活的人多,不妨事。”李落展颜一笑,拱手作别,就这样很突然的往山外走去,留下甘琦一个人愣愣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刚才那个惫懒赖皮的模样,在卓城运筹帷幄,朝堂上稳若磐石的王侯之姿,决战沙场的杀伐狠厉,傲视群雄的风轻云淡,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刚出谷口没走多远,忽听身后有人远远呼唤,李落回头望去,见甘琦纵身追了过来,肩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李落讶然,甘琦垂眸低语:“我送你一程。” 李落打量着甘琦,甘琦脸上依旧恼色不减,更多的还是无奈,摸了摸鼻尖笑道:“送我去苍洱州?那就不是一程啦。” 甘琦深吸了一口气,扭头不理李落,想了想又道:“我已经传信风狸,叫她在九江府等我们。”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想到风狸,竟叫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甘定天王也觉心惊肉跳,见了面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话出来,冷嘲热讽让她一本正经的说出来的确很让人难堪。 “王爷和小姐的事你们自己说好了,我是怕你活不到见着小姐的那天。”甘琦给自己找了个很过得去的理由,李落莞尔,诚颜道了一声谢,就这么温和的看着甘琦不说话。 过了一会,李落还是看着她没动静,甘琦俏脸微红,跺脚喝道:“王爷走不走!?” “这就走。”李落哈哈一笑,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竹溪,且将甘琦留在身边,看谷梁泪还能躲多久。 李落和甘琦没有进城,风狸早早就在城外等着,如果去苍洱州,从城南外往东南方向,徽州和镜州之间穿过去就是苍洱州,这么走路程最短。 看到风狸的时候,李落做好了被她埋怨挖苦的准备,谁知道风狸只是看了看他,就把包裹挎在肩上,淡淡的说了声走吧,别的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反而让李落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苍洱州临海,盛产珍珠珠宝,是沈向东起家之地,也是如今大甘水师大营所在之处。千帆渡是苍洱州最大的一个港口,当地人称其为龙王津,传说是龙王过境的地方。千帆渡原本就是苍洱最大的船坞码头,等李落属意重建大甘水师之后,这里就变得更加繁忙,已经是大甘沿海最大的一处渡口,比米南州境内的渡口大出数倍。 第二千二百零五章 观海亭 天南七州,米南州,景阳州,余州,苍洱州,滇州,漳州,丽州,米南州和景阳州是宋家立足之地,当初万隆帝继位,以淳亲王李承烨为首的朝中大臣一边怀柔,一边遏制宋家势力,所以南王府不是宋家根基的米南和景阳两州,而是余州扬南城,最靠近宜州,李承烨在宜州布下通南大营,就是为了防备宋家。 后来的结果宋家虽然离开了米南景阳两州,但底蕴犹在,大甘朝廷还白白搭上了一个余州。滇州、漳州、丽州三州偏远,历来不被朝廷重视,多是由当地土人自治,消息来往闭塞,等到后来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触角延伸了出去之后才得知这三州早已成了宋家的后花园,在这三州之地人人只知道宋家,知道大甘朝廷的却寥寥无几。 天南七州中只剩一个苍洱州朝廷与宋家势力各自参半,苍洱州也就成了李落与宋家角力的一处战场,确切说来应该是殷莫淮与宋家决胜万里之外的一处沙场。 这次李落没有过宜州,当年大甘朝廷视天南宋家为心腹大患,淳亲王也在天南一带做过多番布置,只不过随着狄州沦陷,骅兜乱了东府数州,再到后来的草海南下,原本朝廷在天南的诸般经营早就凋零的七七八八,仍在太保麾下的通南大营现如今名存实亡,驻守的将士皆是老弱病残,不足三千之数,倘若真有一天宋家兴兵北上,通南大营只怕连预警的机会都没有。 离千帆渡渡口不远有一座流波山,高不过百丈,通体是一块巨大的山岩,倒也少见,风裂雨穿的岩石裂缝里长着些矮树绿草,像是被人嫌弃色泽单调,随意在上面涂抹了些许绿意,不说好看,只是自在。在山顶上有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其上修建了一座凉亭,站在凉亭中可以俯视整个千帆渡,这流波山算不得风景秀丽,也没有什么典故轶事,不过仅仅能俯瞰整个渡口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让过往商旅驻足,登山一观,犹是这等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最好看。 此刻的流波山观海亭闲人止步,沿山而上的石阶上处处可见严阵以待的大甘将士,从军服分辨,是大甘水师的衣着。除了大甘水师之外也有些劲装武士,人数不算多,约莫有十来个人,散开在这条崎岖陡峭的石道上。 观海亭。 只因脚下这块岩石不算太大,所以亭子也算不得太大,约莫也就丈余见方,亭下就是断崖,虽不高,但若是常人望之多少也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对于此际亭中诸人而言,寥寥十余丈而已,还有突起的岩石灌木可以借力,不说如履平地,那也差不了多少。 亭子里人不多,但已经稍显拥挤,分四方,东侧观海,李落正当中,甘琦和大甘水师统领虞子略分列左右,正对的西面则是许久不见的宋家公子宋无缺,身旁那人锋芒稍逊,但沉静内敛犹有过之,这人李落有过数面之缘,当初道门天人之争,在长明宫前比武较量时曾有一个人随大隐于市进宫,面生的很,李落怀疑他易容乔装,就是眼前这位异常低调的宋家长公子宋无方;正北也是故人,好久不见的大隐于市传人言心和流云栈;正南的人也不眼生,是魔门年轻一辈的高手白寄恨和皖衣二人。除了亭中东西南北,靠近入口的地方还有两人,如今身份贵为郡主的燕霜儿和唐家公子唐梦觉。 亭中这些人差不多代表了大甘五府的底蕴和力量,齐聚流波山,目的就只能有一个。 偶有闲聊,多数时候都是观海听涛,诸人皆是能沉得住气的,没见有人脸上有异色,风轻云淡,似乎就只是登山远观这千帆渡千帆竞走的壮丽景致。不过倒也有例外,亭子里皆是大甘的妖孽之辈,虽然大多都已内敛自如,内力有返璞归真的境界,但是和这些人同处一室无形的压力还是让人心里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虞子略武功略有不及,但毕竟是统领万千水师的大将军,神色倒还淡然,不过甘琦和燕霜儿却倍感压力,燕霜儿好在还有唐梦觉细心照顾,但甘琦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李落视若不见,那意思是叫甘琦自行抵御亭下这种压力。甘琦向来不求人,如果是风狸,不用等李落开口,自己肯定早就先一步溜了,哪还管这亭子里有没有危险。不过甘琦不同风狸,心性固执,李落没叫她走,她便留在这里,默默的抵挡亭子里这些妖孽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当然亭子里也有人能看出李落的心思,这种无形的压力最能磨练心性,别处决计凑不齐这么多高手,如果甘琦能迈过这一步,日后的成就未必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等了一会,皖衣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盯着海面看了一会,问:“日子没错?” “没有错。” “那会不会船翻了?” 李落没好气的答道:“三天前还在,若是翻船,想必游也能游到岸上。” “哦,那就好。” 这时,虞子略眼睛微微一眯,低声喝道:“王爷,船到了。” 亭中诸人扭头望去,就见一艘与大甘制式颇有不同的大船驶向口岸,虞子略挥了挥手,有山顶大甘将士以旗语为号,将消息传递了下去。宋无缺看着飞速驶入渡口的大船,和声问道:“王爷,客从远方来,要不要去迎接他们?” “不用,迟都迟了,就不要再耽搁工夫。”李落淡淡说道。 宋无缺看着李落,忽地展颜一笑道:“有一事想问王爷。” “宋公子但说无妨。” “除了王爷,大甘朝廷有人相信草海深处发生的事吗?” 李落沉默了数息,朗声笑道:“会相信的。” 宋无缺轻轻一笑,不再多说,转头望着渡口那艘已经靠岸的草海海船。以往草海以海为名,只是因为草原辽阔如海。 第二千两百零六章 借兵北上 而如今这草海终于也走到了驱船入海这一步。 从渡口赶过来还要很久,少说也须得一两个时辰,众人也不着急,一边观赏着千帆渡的风景,一边等着人来。在这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及朝堂天下的任何事,气氛诡异而又祥和,透着说不出的黑白颠倒。 亭中诸人多少知晓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原本已经琢磨了许多次,但是事到关头却还是免不了心神不宁。此番干系的不是一州一府,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整个天下百姓的生和死。眼前这些人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但是说到底宋家还是宋崖余说了算,或者说虞红颜说了算,唐家有唐众唐望,还有唐老祖宗,魔门有木萧下,大隐于市有素惠清,固然一时瑜亮,毕竟还没有轮到他们指点江山。但李落和相柳儿所请没有一人是前辈,都是差不多年纪相仿之人。 天下英杰,原本不止这区区观海亭,亭子小了些,只能站的下这几个人。 刚刚过了一个时辰,山下有人疾行而来,李落运足目力远远望去,微微扬了扬眉。流云栈瞧着上山的几人,问道:“王爷认得他们?” “瑶庭的令狐丹,草海武尊高徒泊肃叶,还有一个没见过,最后那个是蒙厥拨汗相柳儿。”李落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她竟然有空来……” 上了亭子,令狐丹环目一扫,将目光落在李落身上,朗笑道:“我以为王爷会去迎接我们。” 李落笑了笑,向令狐丹颔首一礼:“你们来迟了。” “路上遇了风暴耽搁了几天,后来赶了几天水路没想到还是迟了。” “比战马快?” “没战马快。” 李落哦了一声,看着一行人最后的相柳儿,两人眼中皆有道不明的意味,不似问责,又不像寒暄,似乎隐藏着些猜不透的东西。 “人都来了?”相柳儿开门见山的问道,没有多余的客套。 “大甘五府还有一些可堪一用的高手奇才,此刻亭中这些人是当初拨汗意定之人,差不多是大甘境内可以借兵北上的势力了吧。” 相柳儿哦了一声,看了看此来众人,直截了当的说:“我的传信你们都看到了吧?可有异议?”说完之后相柳儿微微一顿,“大甘世家宋家和唐家,大甘朝廷没有办法调遣你们,他也不行,所以我就借草海之势助大甘定天王一臂之力,如果有得罪的地方,我先向你们赔罪,将来事成之后我当谢罪。” 宋无方笑而不语,宋无缺莞尔:“拨汗的得罪可是扬言如果我们不答应,就要与定天王合力纵兵南下,踏平我们天南宋家,这不是商量,是威胁。” “不错,的确是威胁。”相柳儿直言不讳,“时日无多,多年前我本打算攻下大甘,谁知道他这么难缠,假如没有极北深处的变故,攻占大甘最多只是费些时间罢了,但是背腹受敌却非我所愿,如果草海挡不住它们,大甘也挡不住,所以合兵北上这件事不能拖。” 宋无缺沉吟少顷,追问道:“破了那些鬼东西之后呢?拨汗有什么承诺?” “没有,”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平声说道,“我会逼他归隐山林或隐居海外,其他的我做不了承诺,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宋无缺和颜一笑,如果李落归隐山林,倒也够了。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活那么久,我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那么久,最坏的结果……”相柳儿闭口不说,唐梦觉接道:“谁也活不了那么久。” 众人一阵沉默,能叫李落和相柳儿摒弃前嫌,又是这样慎之又慎和如临大敌的模样,一定不是他们两个人心血来潮故弄玄虚,而且那片草海深处会有什么,此间诸人多少也听族中或门中长辈说了些,没有人会无聊到开这样的玩笑。 “你们……”相柳儿看了看言心和白寄恨两人,沉吟数息,漠然说道,“你们是他推举大甘除了唐宋之外,还有的可能改变战局的人,我信他的眼光,至于你们愿不愿意去,我想了想似乎没有可以威胁你们的办法,就先这样吧。” 白寄恨冷哼一声,颇含杀意的盯着相柳儿,泊肃叶轻呵一声,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倒是言心面无异色,而且还是率先表明来意的人,“拨汗的书信我业已交给门中长辈,此事事关整个天下的安危,我等匹夫,却也知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此事大隐于市会鼎力相助。” 相柳儿点了点头,学着大甘的礼数拱手一礼,道了一声谢。 “我要先去草海亲眼看一看。”白寄恨冷冷说道,“此事真假早有定论,你们蒙厥国师与我圣门长辈是故旧,他们怎么做我不知道,不过我会去草海。” 皖衣娇笑道:“那我就不去啦,上阵杀敌我不擅长,不过我可以做些别的,嘻嘻。” 相柳儿看了皖衣一眼,对这个媚艳入骨的尤物实无好感,但既然能被他提上一句,想来也有过人之处。 “看来我们不能不答应啊。”宋无缺看着唐梦觉朗声笑道。 “如果不答应,你们今天不会来。”相柳儿笃定的说。 “不错,我们宋家同意出兵。”宋无方和声说道。相柳儿说了一声好,依旧道了一声谢,没有问宋家会出兵多少,但亭中众人都是心思敏锐之辈,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相柳儿的意思,借兵只为其一,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告诫宋家别动心思兴兵北上,让李落和牧天狼分心,她想借的兵从来都只有牧天狼而已。 让人小瞧了呢,宋家兄弟相视一眼,轻轻笑了笑。倒是李落问了一声:“不知南王府愿意借兵多少?”说完暗骂了一声相柳儿,这眼高于顶,得罪了人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还不是要留我收拾这些烂摊子。 “这一次出兵人数不会太多。” 第二千二百零七章 千年前的恩怨 “嗯,太多的话反而让我怀疑南王府另有所图,如此最好,那日后可会增兵?” “现在还不好说,以后要看看漠北的境况到底如何。” “理该如此,那这一次南王府打算遣多少兵马北上?” 宋无方稍作沉吟,洒然应道:“五万精兵。” 李落和相柳儿都是微微一愣,五万宋家精兵的确不算少了,原本以为隔着草海和大甘,天南宋家多半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宋家有如此魄力,大大出乎两人预料。 “如果草海和王爷的牧天狼都挡不住漠北深处的异变,我宋家韬光养晦只能成为一个笑话。”宋无缺沉声说道。 “多谢。”李落诚颜道谢,比起尚且还在勾心斗角的大甘卓城,余州扬南城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我们唐家和燕王府也会出兵五万。”唐梦觉朗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次的天下之大绝无仅有。” 李落朗笑一声,连声说好:“拨汗,如何?” 相柳儿淡淡一笑,不合时宜的泼了一盆冷水:“等到了草海,但愿诸位还有这样的豪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嘿了一声,这个蒙厥拨汗果真难伺候。 “十万精兵不是小数目,我们两家便是出兵,如何越过大甘疆域北上还需王爷运筹。” “不难,你们宋家五万精兵就由虞将军的水师战船运兵北上,过了福州,到渤海郡一带再靠岸,盯着大甘水师的眼睛不多,由虞将军亲自坐镇,想来你们宋家也能安心。”虞子略本就是南王王妃虞红颜族中之人,算得上半个宋家出身,当年李落力排众议,擢升虞子略为水师统领大将,没少被朝中重臣诟病,不过当初他想的只是为大甘百姓留一个可以戍边镇守的良将,未曾考量日后虞子略会帮南王还是大甘,现如今宋家与定天王结盟,这虞子略倒成了护送宋家精兵的不二人选。 宋无方二人点了点头,预料之中,自然也是最好的办法。 “唐家和燕王府地处大甘西南,从棉州过西府,借道沙湖州和狄州。西府三州乃是牧天狼镇守,此事我可以传书狄州刘将军,有他在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算有人知道,在西府如果没有我的将令,没有人会阻拦唐燕大军北上。” 唐梦觉颔首应下,笑道:“王爷早有定计了。” “那现在就剩下一件事。”相柳儿平声接道,扫了李落一眼,“你们大甘朝廷。” “王爷虽是大甘西空寂帅,不过如果调遣牧天狼北上草海,朝廷必会知晓,还有粮草,这样一来朝中必有人问责,当时候该怎么说呢?”言心轻声问道。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原本我已经数次上书朝廷,只是没有人相信,这一次我会从卓城带人一道去草海深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时候自然可以堵住朝廷那些人的嘴。” “不知道王爷打算带什么人去?” “我十弟晋王李玄悯,禁军将领霍裁乱,少保应冠旗,卫国公常渊。” “这样一来也要耽搁不少时日。”宋无缺凝神思索道。 “这也不难。”李落轻轻一笑,看着相柳儿道,“到时候还要请拨汗将雁沉州还回来。” 相柳儿皱了皱眉头,不满喝道:“你又打算拉上蒙厥?” “说不得还要远征草海一趟,以消当初拨汗南下之仇。”李落朗笑道。 “随便你,雁沉州我可以还给大甘,不过你可别太过分。” “不敢,今日之后拨汗可是要北上?” “嗯,那片雾又扩散了不少。” “拨汗乘船南下,就不怕草海防线出事么?”宋无缺惊疑不解道。 相柳儿没有回答,李落却猜到了,闻言接道:“拨汗有更重要的事,非得亲自跑一趟。” “哦,敢问是何事?” “大甘与草海议和,割三州之地皆是临海,所以拨汗一定要亲自试一试草海的水师能有多大的用处。”李落笑道,“拨汗对草海这一战并无必胜之心啊。” 相柳儿没有反驳,与其将来知道乱了军心,还不如早些说出来。草海虑败,宋家水师甲于天下,而李落早有重整大甘水师的举措,经营东海未必不如宋家,如此看来就只有唐家和燕王府地处内陆,一旦漠北异族势不可挡,那唐燕两家就唯有退入十万大山这一条路了。 “唐兄,燕姑娘莫要担忧,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必然还在大甘的土地上,只要我一日不死,想来那些异族之鬼还到不了蜀州。” 唐梦觉一怔,长笑道:“好,那梦觉就和王爷并肩一战。” “也不用想那么远,等过了眼前这一劫之后再说别的事。”宋无方温颜接道。 众人点点头,此间诸人敌友难辨,但眼下看上去同仇敌忾,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至少这段时间里能齐心协力,将来的事毕竟还是远了些。 真的能齐心协力?李落暗暗失神,天火渊雪各有千秋,唐宋世家,大隐于市和魔门到底是何人门下谁也不知道,至少他就怀疑过宋家的来历。当初从东海回来的时候,那个假冒李落之名强占民女的男子曾喝破宋家绝学并非是纵横刀决,而应该称之为纵剑横刀。当时他不知其意,等去了一趟极北荒原,知晓太白一族的过往,忽然觉得宋家的纵剑横刀也许和上古五族中太白一族的黑剑白刀有关,如果真是这样,假如这把鸣鸿刀是青姬一脉的兵刃,自己继承了太白青刀的部分传承,算下来和天南宋家的恩怨要牵连到千年之前。 有意思,如果镇族的树化卦知没有骗他,而在青牛山下那两个人说的话半真半假,只要有一半是真,那么几乎可以推断出宋家就是渊雪守护的那扇门里逃出来的暗子,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打开那扇门,放门后的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出来。镇族树化卦知说一旦那东西出来,整个天下,上古五族,世间万物都将不复存在。 第二千二百零八章 定天王令 那扇门里关着的是终极的毁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东西重见天日。 李落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但是他知道如果放任那片迷雾不管,这个天下也一样会毁灭,人人若是变成异鬼的模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镇族的树化卦知给了李落一年之期,将雾停了足足一年,也许是他们遇上了什么不得不暂缓扩张的变故,也许是真的给他一年时间思索并说服别人,但无一例外,镇族人都是在向李落展示一件事,他们可以控制这场雾。 言外之意,只要侵占了草海,那些被迷雾吞噬的草海族民或许就够用了,无须再散布到大甘疆域。但是异化的活死人可能足够,也可能不够,如果不够,那大甘也难逃一劫。李落也知道,他说这些只是因为孛日帖赤那是镇族人,看在草海苍狼奔波多年的苦劳上答应了与李落一叙,说或者不说,在镇族人眼中,岁首和荧惑可以,消失的辰族不算,已经灭亡的太白难成气候,而除了他们,草海和大甘是挡不住上古异族之能的。想必这些话那些镇族余辜也告诉给了相柳儿,所以她才一定要亲眼看一看草海的船到底已经做到什么程度。 宋家如果真的是黑剑白刀的传人,那么他们一定会派兵北上,抵御破坏镇族残部的计划。但是唐家呢?他们又有什么打算?只是心怀天下?未必吧。当年第一次去万楼城唐府,刚踏入唐家大门的刹那间,一股厚重如海的威压当头罩了下来,再之后就消失了,而那股感觉除了云隐山连云寨的祠堂外,就只有在漠北深处那座黄金堆砌而成的问天台上才有过相似的经历。 渊雪面世,天火却还不曾见过。 匆匆一会,相柳儿要即刻北上,依旧还是乘船。宋家二人也要返回扬南城,点将之后由海路北上草海,唐梦觉和燕霜儿返回蜀州早做准备,大隐于市和魔门暂且不说,这一次流波山一会非但仓促,而且简陋,没有什么城下之盟,也没有太多的争论和担忧,一切都简单容易的像渡口海水中的泡沫,一触就要碎了。没有人把那些谁都会想的事挑破了说出来,似乎小心翼翼的刻意避开这些,只想早一些让这个盟约达成。 李落吐了一口气,已经不需要再花心思蒙骗我了么?相柳儿总说时日无多,那片迷雾固然难挡,但在李落眼里却还绝到不了让她苦叹时日无多的地步。相柳儿还隐瞒着什么,她也许一直没有骗自己,但肯定有什么事没有说,直到那一次极北之行。 “正事说完了。”李落哈哈一笑,“说些私事,还望诸位援手。” 相柳儿一怔,问道:“什么私事?” 李落回头看了甘琦一眼,甘琦心里一凉,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宋公子。” “咦?” “我救过你妹妹。” 宋无方与宋无缺面面相觑,宋无缺颔首应道:“确有此事。” “唐兄。” “呃,王爷救过唐糖,而且,”唐梦觉看着燕霜儿柔声说道,“王爷也救过拙荆。” “这个,燕姑娘……” “当初在叩川府若非王爷搭救,霜儿也必遭不测。”说罢唐梦觉看了白寄恨和皖衣一眼,那采花之贼据说是魔门中人,后来江湖上的事李落没有过问,但是欲仙门的陈姓男子是被姑苏小娘割了脑袋纳了进天狼骑栖身保命的投名状,再之后,唐家的雷霆之怒可不容小觑,就算是魔门也须得掂量一二,欲仙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唐家适时收手,也没有像江湖中人猜测的那样将欲仙门从江湖中除名。唐家退了一步,有人猜测是魔门出面斡旋,不过李落倒是听到了些别的消息,当年那陈姓男子打着魔门的旗号是故意要挑拨唐家与魔门之争,两败俱伤,渔翁得利。后来得利的渔翁是谁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借安王之女李灵枫的手意图暗算李落的那件事,一件件一桩桩,真要追究起来都是盘根错节,牵连甚广。 李落笑了笑,颔首示谢,又看着流云栈,她倒是干脆,朗声说道:“你救过我的命。” 李落哈哈一笑,绕开言心,将目光落在白寄恨和皖衣身上:“我没有帮过你,倒是白兄屡有助我之事。” 白寄恨皱了皱眉头,平声问道:“何事?” 李落团团一礼:“诸位若是能得几日空闲,可否随我去个地方。” “哪里?” “化外山红尘宫。” “定天王令!”唐梦觉轻呼一声,神色玩味的看着李落。 “什么是定天王令?”李落愕然问道。 “王爷此前传言叫红尘宫遣人去卓城一见,被江湖上的好事之徒戏称定天王令。”言心淡淡说道,话锋微转,“王爷不觉儿戏吗?” “如果今天在场的是诸位长辈,那确是儿戏了,不过我们姑且还能当一回少不更事的少年,不是么。” 相柳儿冷哼一声,叱道:“无聊!”说完之后便往山下去,走到亭子外脚下一顿,回头看着李落问道,“要不要草海也去人替你助威?” “能去当然好,不过拨汗左右也没带几个人,万一有人心怀歹意,拨汗有什么闪失那可就因小失大。” 相柳儿眼皮一跳,看着虚情假意的李落,微微呼了一口气,转身头也不回的下了流波山。 “我和你去啊。”流云栈当先笑眯眯的应道。 “云栈……”言心喝止了一声,流云栈轻轻摇了摇手,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直看得李落心慌意短,难道流云栈运中那一劫还要落在自己身上不成。 “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我离少年差的有些多了,无缺,扬南城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你且随王爷去一趟竹阴州吧。”宋无方笑道。 宋无缺哑然失笑,也觉有趣,自是答应了下来。 “王爷所请,梦觉自当遵从。”唐梦觉微微一顿,感慨叹道,“王爷胸襟我自愧不如。” 第二千二百零九章 假公济私 “唐兄过誉了。”李落和颜回道,流云栈啧了啧舌,那位的胸襟确实不怎么样,记仇的很,说不说是一回事,但心里一定时常念叨,“我之前对唐兄确有不满,就是为了燕王举兵一事,时过境迁,等我去了一趟草海深处才知道,哈,不说那些,唐兄,以往的事你我二人之间也能一笔勾销了吧。” 唐梦觉和颜笑道:“那这路上我请王爷喝酒。” “好,贺礼我定会补上。” 唐梦觉一怔,与燕霜儿相视一笑,轻轻拉住了彼此的手。 “我还有事。”白寄恨漠然说道,看着皖衣,“你去?” 皖衣摇摇头,娇笑道:“我才不去哩,万一撞见人家了,让王妃生了罅隙就不好啦。” “听说以前你夜入弃名楼被我夫人撞见过?”李落忽然问道。 皖衣悠悠叹了一口气:“王妃对我很有戒备之心呢。” “那还是别去了。”李落断然回绝,皖衣哭笑不得,哼了一声。白寄恨微微转念,“红尘宫外见。”说罢抱拳一礼,丢下皖衣径自下山去了。 “那咱们就办正事吧。” 流云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也叫正事?言心摇头不语,宋无方交代了其弟几句,告辞离开,独自返回扬南城。 等人散了些,甘琦才忍不住拉了拉李落衣袖,低声说道:“王爷,你这是想干嘛?” “上次不是说你们红尘宫不来人,我就登门拜访,怎么了?” “这哪是拜访,王爷分明就是要逼宫!上次冷冰堵了山门月余光景,还杀了人,王爷真当红尘宫好欺负!?” “那就再赔礼道歉?”李落好不正经的答道,见甘琦脸色很不好看,笑道,“冷冰杀的那人是谁你也许不知道,但你家小姐一定知道,不会怪我们的。” 甘琦狐疑的看着李落,被冷冰挑落的那人算是谷梁泪和她那位齐姓师姐的师叔,一向是支持齐宫主的,与谷梁泪没什么交情,而且等到谷梁泪搬去卓城之后还颇多微词,说实话,杀了她是能叫甘琦诸女高兴些,但不管怎么说死的人都是红尘宫的人。 “王爷这么做,只会让小姐更为难。” “那也总比她不愿见我好吧。” 甘琦一滞,头忍不住又疼了起来。这才是真的假公济私,皖衣取笑李落,救的人不是妹妹就是师妹,哪有这么巧的事。听过之后李落也呆了呆,还真是巧了,不过这样听来真觉得他是个别有居心之辈,难为了他脸上发烫,尴尬不已。 离开千帆渡,李落一行气势汹汹的赶往竹阴州,那模样,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打算踏平化外山。甘琦忧心忡忡,风狸倒是连声称赞,怂恿李落定要固守坚持,一日不见自家小姐,一日不下化外山,把红尘宫出山的路堵得死死的,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鸟也不能飞出去。这样也就算了,风狸还将红尘宫另外的几条下山的路偷偷告诉李落,一并封了山。听完之后气得甘琦脸色发青,追悔不已,就不该带她来。 这怕是北上之前的最后一次清闲,少了以往的勾心斗角,看着路旁橙黄橘绿的风景,再谈几桩江湖事,很是惬意。千帆渡和化外山不算太远,脚程快些花不了多少时日,无论如何这一次北上之前定要见谷梁泪一面,一旦去了草海,什么时候再回来先不说,李落最怕再也见不到谷梁泪,我在君不在,君在我已去。草海局势瞬息万变,因为不知道的太多,所以心里就愈发的不踏实,而且还有更要命的三年之期。 前头就是竹阴州,李落忽然患得患失起来,谷梁泪脸皮向来薄的很,这一次红尘宫弟子悉数离开弃名楼,冷冰仗剑打上了化外山红尘宫山门外,再有后来的定天王令,江湖上早就传遍了李落与红尘宫不合的消息,诸般流言多不胜数,谷梁泪定然恼怒的很,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理我。 越是近了竹阴州,李落的心情就越低落,不说强颜欢笑,但也愁云惨淡,好叫同行诸人棘手,连番开解,非但没有让李落好受些,反而被李落心绪感染,多了几分愁意。 一年前,洛桑山地宫中的所见所闻,让李落久久无法释怀,直至今日依旧如此,对谷梁泪不舍是真,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也是真。漱沉鱼叫他听一听谷梁泪说话,想听,但人又在哪里? 终点已经不远了,再走些就是化外山界内。竹如故,山如故,风水如故。 李落留步,远远看着化外山层峦叠嶂的侧岭横峰,站了半刻有余,没有再往前走,忽然调转马头:“回去吧。” “不上山?”流云栈问。 “不了。”李落怔怔的望着化外山,淡淡说道,“来过就好。” 没有人劝说李落该上山还是不该上山,去也好,不去也罢,也都在众人预想之中。 “王爷,男女之情最难懂,说起来我与霜儿的姻缘还多亏了王爷撮合,虽不知王爷与王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无论如何王爷也须得寻个机会与王妃当面化解才是。”唐梦觉和声说道。 “好。”李落展颜一笑,看着跟自己白跑一遭的诸人,歉然道,“对不住,我……” “王爷不必挂怀,来是我们的打算,不上山是王爷自己的意思,不相干的,再者说了,若能不与红尘宫对垒,说实话,至少我还松了一口气。”宋无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如我这般心性恐怕难当大任,日后这天下还要宋公子和唐兄你们多多担待。” “哈哈,王爷何必过谦,宋某自诩阅人无数,但像王爷这样乃是生平仅见,王爷智计过人,但却不是宋某最佩服的,无缺最佩服王爷的是你不怕将自己的弱点示于人前,一个有破绽的定天王比一个无迹可寻的定天王更可怕。” 李落莞尔,摇头轻笑。 “这可不是宋某恭维王爷的话,王爷的破绽天下人皆知。 第二千二百一十章 草海再会 但是知道又如何,正是王爷这些破绽,才会叫天下英雄齐聚在王爷帐下,如果完美近妖神,那这帐下群雄恐怕就只会听王爷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哪能有现在这样的局面。王爷帐下不缺悍将,也不少了可以独当一面的良将奇才,这些人追随一个有破绽的定天王比让他们效忠一个没有破绽的定天王更容易,也更能将生死交给王爷。 我明知如此却做不到,所以我佩服王爷,这天下间也就只有一个定天王。”宋无缺露出唏嘘神色,遥望化外山,怅然接道,“半生蹉跎,却没有一个能让我不顾一切的意中人,或许有,但我又怎能像王爷这样做。” 唐梦觉听完宋无缺之言露出思索神色,回头看着燕霜儿,忽地心生歉疚,对她,较之李落,说不得已然亏欠了她。燕霜儿玉容带霞,没来由的对眼前这个权倾天下的大甘殿下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怜惜,初见他时,他与唐糖胡闹,捉弄自己;再见他时,他有愧于她,却依然要保下纪王的命,护送她回蜀州不也是将自己拱手置于燕丹枫的刀剑之下,哪一桩哪一件都不是一个枭雄该做的事,宋无缺做不到,唐梦觉也做不到,所以燕霜儿恨不得将大甘李氏杀个干干净净,到了最后也要留下他吧。 流云栈眼神闪烁,最是难猜,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倒叫李落后心发凉,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宋无缺有感而发,心中言语不吐不快:“南王府与大甘朝廷势同水火,宋某一直当王爷是敌人,却从来不是仇人,哈哈,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想要王爷如何,如果天下太平,能与王爷喝酒下棋,定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哈哈,喝酒下棋不难,难的是下完了棋,喝完了酒,还要和宋公子争个你死我活。” “世事造化,这才有趣。”宋无缺朗笑一声,“当年扬南论道无缺错过了,引为憾事,这次去草海,假若得闲还想再听听王爷的天下大势。” 李落微微振眉,笑道:“宋家耳目果然了得,没想到连我闲暇之语都听到了。”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领受王爷厚赞。”宋无缺温颜接道,“以势论天下,得势,逆势,趁势而为,大势所趋,我娘亲很少称赞一个人,但是那一次听了王爷关于势的见解,我娘赞不绝口,说实话我都有些羡慕,从小到大,我娘还不曾那样称赞过一个人。” 李落摸了摸鼻尖,身后感觉到甘琦和风狸狐疑审视的目光,轻轻一笑,便也没有再接下去。 “白公子……” “别理他,让他打上红尘宫山门最好哩,嘿嘿。”流云栈笑嘻嘻的说道,开心的像只小狐狸。众人忍俊不禁,李落也是失笑,不过魔门的耳目不会比大隐于市弱到那里,他们过山不入,想来白寄恨也不会孤身闯山,等着下次见面再赔不是吧。 “诸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和霜儿即刻赶回蜀州,出兵一事老祖已经点头,宜早不宜迟,到时候我们草海再会。”唐梦觉朗声说道。 李落点点头:“借道狄州的事刘将军已经知道,他会在沙湖州屯兵接应唐兄。” “这里离余州不远,我也要回去与家父商量商量,如无意外,我也会随船北上。”宋无缺微微一顿,笑道,“王爷釜底抽薪,现如今在扬南城里,虞将军可不算宋家人。” 李落笑了笑没有多说,虞子略是宋家人还是大甘水师统领,说到底也不是他说了算,那是虞红颜说了才算的。 “你呢?”李落看着流云栈问道。 流云栈摇了摇手,歪着脑袋说道:“王爷莫管我啦,卓城见。”说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李落哎了一声,却那还看得见她的影子,这下好了,不知道言心又该怎么说自己拐骗大隐于市的传人弟子。 “草海再会。” “草海再会,王爷保重。” 没有客套,几人各自散了,又剩下孤零零的李落,带着孤零零的甘琦和风狸。 “王爷,你真是的,哎……”风狸叹了一口气,了无生气的耷拉着脑袋,看似李落不闯山之后她比他还不是滋味。 李落摸了摸鼻尖:“怎么了?” “都到了,怎么不上山啊。”风狸有气无力的哼哼道。 李落和甘琦都是一愣,这怎么还巴不得给红尘宫找麻烦呢。 “这个,什么意思?” “我早就看着红尘宫那三个字不顺眼了,王爷要是打上山去,我就偷偷把红尘宫三个字给刮干净了。”风狸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落一头雾水,红尘宫三个字招你惹你了,让风狸这般记仇。说到风狸小心眼,的确比李落更胜一筹,她记仇,可是一件都不落的能记一辈子。 李落啧啧舌,好奇问道:“有仇?” “当然!”风狸大声说道,“想我小时候偷懒,被他们罚了多少次,谷外红尘宫那三个字我就擦过好几百遍呢,顶着正午的日头都擦过,气死我了,还有师父和那些师叔,哪个没罚过我,哼,我可都记着呢。” 甘琦气的眼前发黑,这个白眼狼丢人丢到家了,自从谷梁泪不在之后,风狸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她倒是不和自己顶嘴,但是偷奸耍滑的事没少干,连带着杜鹃她们都学坏了,真是气死人。 “这次要不就先算了?”李落试探着问道。 风狸哭丧着脸:“算了就算了呗,剩下咱们三个,上了山还不得吃亏呀,说不定我又得挨罚。” 李落忍俊不禁,甘琦气道:“别算上我!” 风狸嘟着嘴:“大师姐,你是跟着小姐嫁到弃名楼的,按理说王爷要是有心,那你可是要被纳妾的呀,你怎么能帮外人呢。” 甘琦气的脸都白了,握剑的手青筋暴跳,若不是李落在场,这会就拔剑砍了风狸,让她胡说八道。 李落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辛苦。 第二千二百一十一章 佳人再会 风狸却是不知死活的很,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李落:“王爷,你看着是在笑,但是心里在哭,既然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哭出来还能好受点。” 李落一怔,愣愣的看着风狸,风狸眨了眨眼睛,哎呀一声:“王爷,你不会真哭吧?” “我……” “哭给我们没用呀,攒着眼泪,见了小姐再哭。”风狸想了想,摇摇头,“不不不,就在这哭,以后要是小姐知道你到了化外山却又没有去红尘宫,而是在山外哭鼻子,然后孤零零的北上草海,她一定更内疚,到时候王爷还不是手到擒来。” “风狸!”甘琦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牙几乎欲将喷火的低吼道。 “嗯嗯,听大师姐的,她让你哭你就哭,不让你哭就算了。”风狸一本正经的说道。 甘琦真的是被风狸气糊涂了,她出的馊主意,这会竟然扯到自己头上,还要不要脸了。 “本来是想哭,但是被你这么一说,又没办法哭了。”李落萧索叹气道。 “王爷好受点了。” 李落摇摇头:“没有好受多少,但总归比方才好些,谢谢你,风狸。” “不用客气。”风狸恬不知耻的答应了下来,眼珠一转,“其实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 “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好把自己弄成重伤,过了今晚活不到明晚的那种,我给你说,小姐性子清冷,但心地最善良了,她要听到你出事,不管在哪都会回来的。” “真的?”李落狐疑的问道。 “千真万确!”风狸笃定的说。一个信口开河,一个竟然当真琢磨起来,甘琦头疼的差点裂开,真想掉头就走。 就在风狸和李落开始琢磨细节怎么样才逼真的时候,甘琦实在听不下去了,扭头想去别处不听这两人胡言乱语,忽然,路那边的一株水杉下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像一朵盛开而又远离尘嚣的雪莲花,连她身外的天和地都变得洁白柔和起来。 甘琦笑了,以往冷若冰霜的脸上绽出一丝破云见日的明媚,轻轻走回两人身边,按捺性子,听着风狸在这里指点江山,说的不亦乐乎。 从风狸的长篇大论之中就知道她一定早就动了这个念头,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恐怕就等着李落上钩。而那个聪慧过人的定天王此刻竟然还不如个孩子,听信风狸自诩天衣无缝的计划,不时还连连点头,润色一二,好像市井的小贼偷鸡摸狗前就这个模样吧。 风狸说的有点口渴,一抬头,见甘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师姐,你干嘛?” “没事,你接着说。”甘琦柔声说道。 “刚才说到哪了?”风狸挠挠头。 “把小姐的衣裳都藏起来。” “对对对,藏起来,不行的话就一把火烧了,小姐没衣裳穿肯定不能出门,只能在家待着……”风狸说着说着,忽觉有点不对劲,抬头看着甘琦,“大师姐,你也觉得有用?” 当然有用,一会挨罚的时候就更有用了!甘琦皮笑肉不笑的说:“还有吗?” “大师姐,你这样我害怕……” 害怕?呵呵,一会更害怕。甘琦点了点风狸脑门,很轻柔的说:“风狸,看那边。” 风狸一回头,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屁股下着火了似的跳了起来,飞快的跑了出去。李落没留神,还在思索风狸方才言语那些办法的轻重缓急,比当年鄞州白鹿坡一战时还要仔细,连风狸跑去哪了都没注意,就听得不远处传来风狸一声娇呼:“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李落如若雷击,愣愣回头,就看见那株水杉下的白衣丽人,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醒来时已泪流满面。 是她,魂牵梦绕的谷梁泪。 谷梁泪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风狸,轻轻帮她理了理略显散乱的头发,轻轻说道:“就在你说一哭二闹的时候。” 风狸的脸变白了,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白了,惨白惨白的,比正月落雪还白,不但白而且白得透青。 甘琦幸灾乐祸的看着风狸,我治不住你,有人收拾你,低头看着还蹲在地上浑浑噩噩的李落,忍不住低声说道:“王爷,过去呀。” 李落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平复着怎么也平复不下来的心绪,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往过走的时候竟被路上的一块石子拌得摔了一跤,诸女轻呼一声,李落爬起来再往那影子身边去。连朝不保夕的风狸都忍不住在心里诽谤了一声,真没出息! 到了她身边,李落轻轻伸出手抓住了那一袭白衣,这一次白衣还在,没有躲开。谷梁泪悠悠神伤,似是惊慌一样往后稍稍退了半寸,又忍了下来,伸手轻柔的握着李落的手,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呢喃低语:“对不起……” 相顾无言,却胜过世间万千言语,李落本是摇摇欲坠的身子在谷梁泪反手一握的刹那间便安定了下来,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生怕闭眼的时候她又不见了。 风狸张着小嘴看的兴致大好,被甘琦揪着耳朵拎到了一边,走的时候风狸小声问甘琦:“大师姐,轻点,刚才我说的话多多少少有作用吧,小姐不会罚我了吧?” “当然有用,用处大了。”甘琦冷嘲热讽道。 风狸整个人都不好了,央求着甘琦:“大师姐,帮我求求情呗,以后我听你的话,再也不偷懒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活该! 李落抓的有些紧,不疼,但是谷梁泪的脸却红了,不再带着面纱的容颜美艳不可方物,精致的如同上古传说中的柴窑瓷器一般。 “疼吗?”谷梁泪轻轻摸了摸李落眼角的伤痕,心疼的说。 “疼。”李落一撇嘴,脸上满是委屈,指了指心,“这里疼。” 谷梁泪睫毛微微颤抖,此刻的心情却也是难以平复。 第二千二百一十二章 颠倒五行阵 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是我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哄我,就不声不响的走了。” 谷梁泪一呆,欲言又止,叹道:“风狸教你的?” 李落竟然点了点头,理所当然的说:“我觉得挺有用的。” 谷梁泪哭笑不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总像个孩子长不大呢。” “我如果长大了,你是不是就要走?” 谷梁泪一阵无语,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沙场上的阴谋阳谋,他看的比谁都明白,可是在这儿女之情上却幼稚天真的像个孩子。 “我不走。” “真的?不骗人?” “不骗人。”谷梁泪肯定的回答道。 “那你发誓!” 谷梁泪脸色羞红,嗔道:“你再跟风狸学那些不着调的说辞,我就真不理你了。” “嘿嘿,那行,不学她。”李落紧紧攥着谷梁泪的手不松开。 “可是,你真的不恨我吗?”谷梁泪认真的看着李落的眼睛,李落擦了擦眼泪,想了想,也认真的回答,“恨,但是如果在你不见了和恨之间选择的话我宁愿从来不曾恨过你。” “今天我本打算如果你说从来没有恨过我的话我就再也不见你了,把我再锁回红尘宫,一直到死,假如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的话。”看着欲将发怒的李落,谷梁泪柔声说道,“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好么?” “好。”李落瞬间偃旗息鼓,乖巧的点着头。谷梁泪免不了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这回作茧自缚,怕是这辈子也要受苦了,“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天在洛桑山下……” “那天你真好看……” “王爷,”谷梁泪气道,“你还要赖皮到什么时候!?” “不说了,听你说。” 谷梁泪定了定神,呼了一口气道:“洛桑山下的地宫里的水晶有古怪,那天我看到……看到的……其实是你……”最后几个字细弱蚊吟,脸色羞的让天上的云彩都睁不开眼睛。 “我知道,地宫里的水晶蕴含奇阵,叫颠倒五行阵,算是幻术的一种,可以将一个人心底深处的欲望或者思念映射在水晶上,如果从外面看的话身处颠倒五行阵中不同地方的人会出现在同一个镜面上,那人就是借助此阵让我误解你不忠于我,乱我心神,下作,无耻,可恨!”李落恨声说道。 谷梁泪吃惊的看着李落,瞠目结舌,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李落挠挠头,尴尬的说:“桑海现在是蒙厥的疆域,事发之后,我消沉了一年有余,后来蒙厥拨汗亲自去了一趟洛桑山,问清缘由,才将其中玄虚告知于我,我便知道是我误会了你。” “这一年你的日子不好过……” “嗯,误了不少事,骂我骂的最凶的就是蒙厥拨汗,如果不是看在我还有用的份上,估计她都想把我挫骨扬灰。” 谷梁泪张了张口,李落说的风轻云淡,但其中发生的事岂能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别的不说,就说相柳儿为了此事亲自去桑海,还要耗费时日查明曲折就不会简单。 “但是,”李落指了指眉梢的伤痕,“你用的是玉手点将吧?” 谷梁泪垂首轻轻嗯了一声,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看着谷梁泪。谷梁泪避开李落的目光,轻轻说道:“那天……那天我见你突然出现,我就知道了这些天我在镜子里看到的人不是你,我以为……以为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我就想杀了你,然后我也不活了。” 李落一阵后怕,万万没想到谷梁泪真的想和自己同归于尽,但是这心里怎么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算了,不管旁人,先把自己受的委屈哭出来再说。 谷梁泪手忙脚乱的轻轻拍着扑进自己怀里大哭起来的李落,一边垂泪,一边细声宽慰,顾不得烧红的脸,只想要李落心里好受些。 风狸从一丛灌木后探出脑袋,目瞪口呆的看着失声痛哭的李落,啧啧有声:“厉害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甘琦按着脑袋压了下去。 李落赖在怀里不走,哭个不停,谷梁泪羞恼不已,恨声说道:“别哭了,她们还在呢。”见李落还是这幅模样,低喝道,“再哭……再哭的话今天我都不理你了。” 李落收了哭声,擦了一把鼻涕眼泪,谷梁泪气恼的看着胸口被李落弄的湿乎乎的衣襟,使劲擦了擦,可是一时半刻却也擦不干净,一会见了甘琦和风狸,要多羞人! “出来吧。”谷梁泪轻声唤道,是真怕李落又哭了,再哭下去,自己可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甘琦和风狸走了过来,风狸眨着一双眼睛看着李落,分明是在说:看吧,我早说有用了。李落也觉脸皮发烫,别过头不看风狸,风狸大恼,过河拆桥,这下好了,恐怕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会挨罚。 瞧着两个人别扭的样子,谷梁泪说不上好笑还是好气,轻笑不语。 “小姐,回去宫里吗?” 谷梁泪看了一眼化外山,轻轻摇头:“不回去了,咱们走吧。” “走走走,快些走。”风狸乐不得早点离开这,催促道。 谷梁泪忽然想起什么:“那颠倒五行阵的确精妙绝伦,但只是这个用途确有些大材小用,其实最好的破阵之法就是封闭五感,自然不会被幻象所迷惑,仓央妹妹应变过人,她封住了柔月姑娘的穴道,而后再自封五感,不过,”谷梁泪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你知道她在自封五感之前看到了什么吗?” 李落心中一凛,笑呵呵的说:“这我怎么猜得到。”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话,“我和仓央姑娘不是很熟……” 风狸和甘琦如若刀割的眼神即刻落在李落身上,好叫人难堪。就在这时,忽听林子里传来一声冷冽的声音:“闹够哭够了吗?” 四人皆是一震,李落只顾着眼前玉人,无暇旁观。 谷梁泪只顾着手脚发麻的想方设法叫他别再哭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三章 走,回家 至于风狸一门心思的专心偷听,甘琦要留神风狸别让她在胡说八道,四个人各怀心思,竟然谁也没察觉到有人到了近处。 一个宫装女子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冷冷的看着谷梁泪,半晌嘴角微微一动,冷哼一声:“又是圣旨,又是王令,天下各门各派,世家豪族都在找你,就连漠北东海也不例外,好大的威风。” 谷梁泪张了张口,埋怨的看了李落一眼,非要闹得人人皆知才好。 “酸。”风狸小声嘀咕道。 宫装女子柳眉倒竖,冷眼望着风狸:“好大的胆子,看来你以后是不想回宫里了。” “不回去就不回去呗,说的谁好像愿意回去似的。”风狸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 宫装女子大怒:“谷梁泪,你教的好徒弟!” “风狸,休得无礼。”谷梁泪皱了皱眉,责怪的看了风狸一眼,风狸即刻老实了,还向宫装女子赔了一礼,“师姐,你怎么来了?” 宫装女子正是谷梁泪的同门师姐,当初在红尘宫前逼迫谷梁泪的就是此人,所以李落对她一向没有好感,连带着对整个红尘宫都感官极差,若非如此,也不会发生冷冰剑指宫门的事。 “大小姐。”甘琦倒是向女子躬身一礼,只不过她看也没看甘琦一眼,目光只在李落二人身上,那是一种嫉妒的恨意。 “我如果不来赔罪,红尘宫是不是就该从江湖中除名了。”齐姓女子冷哂道,谷梁泪垂首不语,性子本就温婉,再加上这件事的确是李落刻意搅得满城风雨,他满不在乎,反正只要自己回到他身边就好,但是自己却不能不管呢,被冷冰剑斩红尘宫长老一事还不知道该怎么了结,这又是麻烦事。 “不会。”李落哈哈一笑,“这万一有个什么山崩地裂的天灾,红尘宫断不了传承,还有她们呢,齐宫主放心吧。” 女子气的身子轻颤,眼中欲将冒火,谷梁泪低声呼道:“你别乱说……” “就是就是,有我呢。”风狸点头如捣蒜,甘琦兜头扇了一巴掌,喝道:“住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齐姓女子气的说不出话,谷梁泪歉然说道:“师姐,对不住,以后我回去向师父请罪……” “请罪?哼,耍威风吧,你倒是风光的很,但是红尘宫先辈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谷梁泪神色一黯,齐姓女子一言正中谷梁泪的软肋,自从洛桑山一事之后,红尘宫便从半隐江湖的门派忽然间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且风评还不妙的很,如此说来,齐姓女子也不曾冤枉她。 风狸急了,甘琦也急了,深知谷梁泪的性子,万一执拗起来,刚刚才和好的两人,说不定谷梁泪真会把自己再锁回红尘宫,一辈子再也不见他。 李落踏前半步,将谷梁泪挡在身后,朗声说道:“齐宫主此言言过其实,自从谷梁泪下山之后,红尘宫在江湖上的声望不坠反升,若说你们红尘宫此前淡出江湖事,如今又在江湖中,这却非她之过,当初还是你广邀江湖群雄的吧,至于你说丢尽了红尘宫先辈的脸,这倒有几分道理……”风狸小声叫道:“王爷,悠着点……” “闭嘴,王爷还用你教。”甘琦给了风狸一个暴栗,风狸捂着脑门不说话,这个暴栗也得记着,以后讨回来。 李落莞尔一笑,诚颜接道:“红尘宫丢的颜面我替她补回来,负荆请罪也好,登门赔礼也罢,你红尘宫若有责罚,我应便是,但有一处,此事与冷冰无关,不能难为他,我也不会让他登门赔罪,不过如若红尘宫有人想替不幸身故的门人讨回公道,只要依你们江湖上的规矩我亦不会阻拦,倘若冷公子死在红尘宫剑下,我不会因为此事挟大甘王侯的权势来红尘宫问罪。” “哼,说的好听,如果我叫你在红尘宫前磕头赔罪呢?” 李落一怔,谷梁泪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却被李落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我被好多人骂没出息,也不算冤枉我,我跪过的人不多,除了天地君亲师,当年我还跪过草海犯边兵将,她是我最紧要的人,如果红尘宫让我磕头赔罪,我答应就是了。” “哼,王爷当年口出狂言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怎么也会在阵前求饶吗?” 李落闭口不言,等了半晌才开口说道:“阵前一跪,是为迎回我军中将士的遗身。” 齐姓女子一滞,脸色微微一变,嘲弄冷笑:“若叫你去死呢?” 谷梁泪低叱一声:“师姐,你太过分了。” “哼,果然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如今红尘宫你不要了,师父你也不要了?” “用得着的时候拿红尘宫出来压人,用不着的时候红尘宫算什么,真不害臊,红尘宫的脸当真是丢光了。”风狸好像是低声自言自语,但是这音量怎么听也不小。这一次,甘琦没再阻拦不让她说。 齐姓女子眼中寒芒大盛,冷冷的盯着风狸,风狸打了个哈欠,看似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困得都快流眼泪了。 “你出身红尘宫,她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李落看着谷梁泪皱眉喝道,“我喜欢你娶你那是我自己的事,与红尘宫无关,更和你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师父没关系,如今红尘宫遣她下山问罪,是何打算?如果只是她而已,她还没这个资格。” 谷梁泪看着大动肝火的李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李落冷喝道:“走,回家去。” “好嘞。”风狸吆喝一声,转身就走,气得齐姓女子怒火中烧,眼见着李落拽着为难的谷梁泪就要走,她提气尖利喝道:“等着。” 谷梁泪回头,就见她丢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过来,谷梁泪伸手接住,不解的看着师姐,怎料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李落回头瞅了一眼,不耐烦的说:“要它干嘛?万一里头装着毒药毒虫暗算你怎么办,扔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四章 大长老 谷梁泪轻轻拍了拍李落的头,没好气的说:“给你的。” “给我?那就更不要了,帮我扔了吧。”李落牵着谷梁泪往前走,没拽动,一回头就见她幽幽的看着自己,风狸赶忙戳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李落啧了啧舌,“那就拿着吧,回去看看是什么。”说完抓在手里晃了晃,轻飘飘的没什么斤两,嘀咕一声,“真抠门。” “王爷,最后那句话真威风。”风狸笑眯眯的称赞道。 “是吧,我也觉得很有气势……” “你们两个够了!” …… 四个人走了百丈远近,李落忽然问道:“林子里的人是谁?”风狸和甘琦都是一愣,林子里还有人吗?不就是大小姐一个人么。 “大长老。” “大长老!?”风狸和甘琦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一个是心有余悸,一个就是害怕,风狸牙关打颤,颤声问,“她什么时候在林子里的?” 李落奇怪的看了风狸一眼,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随口应道:“就你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谁愿意回去的那个时候。” 风狸咽了一口唾沫,惊恐的看着谷梁泪,眼眶里泪珠滴溜溜的打着转,差点哭了。今天这是走什么霉运,先是小姐,再是大长老,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都怪这张嘴惹祸。风狸悔不该当初,心中戚戚,甘琦倒是结结实实出了一口恶气,大长老在红尘宫掌管律法,平日里威煞极重,权柄也是极大,在红尘宫害怕大长老的人一定要比宫主多的多,巧了,风狸今个两个都得罪了,将来有她受苦的日子。 “怎么了,这个大长老很凶?” 风狸哭丧着脸点点头:“不但凶,而且还是红尘宫第一高手。” “你打不过?” “打不过。” “跑呢?” “跑不赢。” 李落哦了一声,恶狠狠的说:“那你等死吧。” “王爷,你……” 且说四人转身离开之后,齐姓女子往山中去,刚走几步,忽然身子一震,林子里果然有一个人,身形有些消瘦,戴了一顶竹编的斗笠,一点也看不出来风狸说的很凶在什么地方。 “大长老。”齐姓女子恭声唤道。 大长老没有开口,林子里安安静静,女子额头却有冷汗渗了出来,一滴一滴的滑过脸庞。 一刻之后,大长老开口说道:“你不该替红尘宫做主,嫉妒已经让你看不清除了谷梁泪之外的事。”声音冷凝,不辨雌雄。 “大长老……” “回去之后在寒潭底面壁三年,不要再出来,你和你师父一样,野心大过本领太多,终有一天你们会毁了红尘宫。” “我没有!”齐姓女子尖声叫道,就见大长老挥了挥手,淡漠说道,“将来的事我看不到结局,这是你和谷梁泪之间的事,齐予墨,你师父向来偏向于你,不过你们师徒二人应该记得她是谁的女儿,好自为之吧。”说完之后飘然没入林中不见。 李落带着谷梁泪返回卓城的时候,刚巧下了第一场雪。落在地上的雪很快就化了,略微有些泥泞,但房梢屋顶的雪还没有化,留着浅浅的白,给卓城添了点初冬的冷意。英王太子册封大典两月前就已经举行了,现如今李玄慈是货真价实的大甘太子,英王府成了卓城最炙手可热的侯门王府,但却不是权势最大的那个。最具权势的王府还在城东,沉香河畔,柳巷深处的弃名楼。李落四人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返回了城东府中,当然也不是谁都瞒得过,还没等李落到卓州,牧天狼暗部就找上来了,大体是说罗网的事,而慧王自顾不暇,内卫司千疮百孔,已经和筛子差不了多少。这就是内卫司和巡检司的区别,内卫司是一个人的衙门,当初就是慧王借云妃之势从万隆帝那里讨来的差事,万隆帝多半也动过念头,借助内卫司分散巡检司的权力,所以内卫司势盛,靠的是那把尚方宝剑,如果慧王出事,那这内卫司也就人心惶惶,难有作为。但是巡检司不同,巡检司立衙已经好些年,除了李落任巡检司卿,还有巡检司少卿,其下大夫中丞,侍御史郎,主簿,监察御史,巡按,诸般官吏权责分明,只要朝廷还想留巡检司,就算没有了李落,司衙还是能运行下去。但内卫司没了慧王,撑不过三日,现在慧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三天。册立太子之后万隆帝就再没有传什么圣旨,慧王也还领着他的内卫司,权柄不变,那柄尚方宝剑此刻还挂在内卫司的正堂中。后宫之中也没有听说废后,册封常庭燎为皇后的事,一切好似都没有变,一切又好像都变了。回到弃名楼的时候,是晴云和探月迎接的李落四人,见到谷梁泪终于回来,两个姑娘家哭成了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谷梁泪,和李落一般模样,就怕眨眼之后谷梁泪忽然消失不见了。谷梁泪温颜劝说了几句,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反反复复不觉厌烦的回答着晴云和探月的提问,再也不走了,以后不和他生气了,生气了也不走诸般云云。风狸本想借着机会再挑拨几句,让府里同仇敌忾一起讨伐李落,不过想着自己命运多舛的前途,着实没什么心情,还有点同病相怜的看了看李落,哎,各自安好,自求多福吧。晴云说府里来人了,自称楚州苏家遗孤,是太叔公子带来府里的。李落一愣,多年前楚州苏家满门落罪,这些年好像除了溯雪自己就没有再遇见过苏家遗孤,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苏家族人?谷梁泪心中一动,问道:“她一个人来?”探月摇摇头:“太叔公子陪她一起来的,除了她,还有一个同伴呢。”“可是姓娄?”“是吗?”探月看着晴云问,晴云想了想,“不知道,不记得了,不过来的那个人自称苏荼。”谷梁泪三女齐齐哦了一声。 第二千二百一十五章 苏家遗孤 李落和晴云探月都是一脸疑惑:“认识?” “应该是我护送柔月姑娘时在路上遇见的,她说自己是苏家遗孤,是我说如果以后想找苏家人就去小雅书院,让古公子带她来卓城找梁虚牖。”谷梁泪说完微微一顿,小心的问,“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李落摆了摆手,温颜笑道:“不碍事,就怕溯雪未必会承认。” “承认什么?”探月莫名其妙的问道。 “承认她是苏家人。” “溯雪姐姐是苏家人?哪个苏家?楚州苏家?”探月一头雾水。 “走,我们去瞧瞧。娘子,和我过去看看。”这一声娘子叫的谷梁泪俏脸生霞,幽怨的瞪了李落一眼。 弃名楼正堂里。 太叔古坐在主客之位,身旁有一个中年人,蓄着短须,剑眉星目,鬓间有少许白丝,锐意暗藏,气度很是不凡。溯雪在下首陪着,这些天李落没有回来,谷梁泪也离家不归,偌大的弃名楼没了主事之人,有客来也只得溯雪出面,不过溯雪的出身眼界哪个都不差,约莫只因是个王府下人的身份,怕别人出去之后说闲话。不过太叔古和弃名楼熟的很,并不在意,不过也好奇弃名楼和当年牵连灭族的楚州苏家有什么关系。 堂下还有一个青衣劲装的丰腴女子,就站在溯雪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溯雪轻蹙娥眉,抿着嘴一言不发。 李落没进去,小心翼翼的施展轻功凑到正堂前偷听了偷听,风狸跟在他身后,两人像极了两只狐狸,一个大些,一个小些。晴云探月跟在后面,瞠目结舌的看着形如做贼的两个人,谷梁泪哭笑不得,只能没奈何的摇头叹气。 这时,秋吉捧着一个大肉包子从堂前路过,瞧见李落大吼了一声:“落哥儿,你回来啦。” 这一声,不但惊了李落,也惊动了正堂里的人。太叔古长身而起,翘首望向堂外。都被秋吉喊出声了,再藏着就有些不合礼数,李落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裳,跨进了正堂,抱拳朗笑道:“太叔兄,好久不见。” “王爷,你这是刚回来?”太叔古迎了上去,很是热切,大甘六大世家之中,太叔家一向与弃名楼最亲近,李落也从不把太叔古当外人,兄弟相称,亲厚犹在洛家之上。 “去了趟竹阴州,刚回来。” 太叔古一愣,自然知道李落与红尘宫之间的事,神色颇显尴尬,忽然心中一动,看着李落心情大好,莫非……“王爷,难道成了?” 李落点点头,笑道:“一起回来的。” 太叔古开怀大笑,连声说好,忽然想起堂中还有客人在,连忙向李落介绍道:“王爷,这位是落星谷留白剑派的楚掌门,楚掌门,这位是大甘九殿下。” 楚孤城诚颜一礼,拱手应道:“草民一介江湖客,落星谷楚孤城,见过王爷千岁。” “楚前辈无须客气,坐下说。”李落回了一礼,笑道,“你就是楚州苏家的姑娘苏荼?” “回禀王爷,民女苏荼,见过王爷千岁。”苏荼好奇的看着李落,说实话,当太叔古把她和师父带到弃名楼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就连楚孤城也很吃惊,再如何孤陋寡闻这卓城弃名楼也是听过的,当初猜测那位自称梁虚牖的公子来历不凡,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和弃名楼扯上干系。 好在溯雪温婉,弃名楼的规矩也少,让苏荼稍稍松了一口气。这里花草多,落了初雪,院子里竟然还有盛开的晚菊,很是娇艳;然后就是美人多,进进出出,就连扫地倒水的丫鬟每一个都是天香国色,王府果然奢侈的很。除此之外这里便寻常的很,雅致有余,富丽堂皇不足,如果不是太叔古领着二人进来,苏荼实不敢想象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定天王府。还有一桩奇事,入冬的光景,进门的时候那荷塘桥边的石头上好像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乌龟,眯着眼睛正在晒太阳,苏荼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时节乌龟不是早都爬进洞里冬眠了吗,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大王八。 心神安定之后,苏荼暗暗猜测梁公子会不会就是定天王,如果是……想着想着,脸便红了。太叔古古怪的瞧了瞧苏荼,再看看楚孤城,楚孤城的一张老脸也有些发烫,落星谷留白剑派怎么说也是江湖名门,让苏荼闹得颜面无光。 不过等李落进来之后苏荼一望之下有些遗憾,却不是失望,好像还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幸亏梁公子不是大甘九皇子。想着想着,苏荼暗暗失笑,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梁公子温润如玉,十足的书生郎模样,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掌雄兵百万的大甘殿下呢。不过苏荼选择性的忘了从外面进来的李落也像个书生郎,清秀儒雅,除了没梁公子好看,别的也没差多少。 这世道,果然还是长得好看的人运气更好些。 李落听太叔古说完前因后果,明白过来,梁虚牖这个名字太叔古当然知道是谁,但是苏家遗孤是谁太叔古却不知道。 “这么说苏姑娘是苏家旁枝?” 苏荼点点头,看着李落,小心问道:“王爷,民女听说有人撤了朝廷对苏家的罪名,是你么?” 李落微微沉吟,看了看堂下的溯雪,和颜说道:“是我,苏家的事我猜你知道的应该不多,当年苏家落罪实因卷入了皇位之争。苏家多文豪大家,历来在士林中德高望重,不过一子错满盘皆输,当年苏家受人所托为襄王造势,文人写字向来一捧一踩,捧襄王,踩当今圣上,后来太子之争落罢,襄王惨败,无力东山再起,苏家的文人风骨却埋下了祸根,名士不事二主,但当今天子那时已经得势,苏家错在不该接着写诗词讽刺朝政,讽刺万隆帝。这桩旧案我也不瞒你,枢密院记载,当初留下遗旨抄斩苏家的人是先帝。 第二千二百一十六章 世仇 但就算没有先帝留旨,当今天子多半也不会放过苏家,耐于苏家名气,一直等到万隆历三年朝廷才寻了借口将苏家满门落罪。我没有替你们苏家翻案,只是将罪名撤销,恢复了士林名号。再之后苏家凋零,死的死散的散,百不存一,朝廷见此也就没有阻挠,但是直到今天也没有苏家遗孤出来继承苏家士林的名号,其实也还是有名无实,对苏家,我其实并未做什么。”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王爷的。”苏荼神色黯然,低声说道。 “苏家因李家衰败,苏姑娘实不该谢我。” “但是和王爷没有关系的,我们苏家被抄家问斩的时候王爷还很小吧。” 李落一顿:“苏姑娘那个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嗯,所以我们两个孩子就别说大人的对错了吧……” “苏荼,放肆!”楚孤城脸色微变,低喝一声。 李落一怔,有点心虚的摸摸鼻尖,难道自己是个孩子已经人人皆知。 苏荼连忙吐了吐舌头,赔礼说道:“王爷,我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哈哈,苏姑娘多虑,无妨。”李落笑了笑,掩过脸上的尴尬,“这次苏姑娘是来寻亲?” 苏荼点了点头,忽然俏脸飞红,娇艳欲滴,虽然强颜镇定,只可惜语调却有细微的颤意,此间几人皆是高手,哪能听不出来:“敢问王爷,府上可有位梁公子?” 太叔古一脸古怪,埋头喝茶,李落纠结的摸着下颚冒出来的胡须青茬,人家姑娘的确是来寻亲的,不过是寻的两门亲。 有点难办,溯雪外柔内刚,李落旁敲侧击过多少次了,抵死都没承认过自己是苏家遗孤,谷梁泪是好心,毕竟这世上不再是溯雪一个人孤零零的。一旦要溯雪承认她姓苏,以她的性子,自然过不去心里的结,李苏两家乃是世仇,正因李家,她们苏家才会家破人亡,假若自己不姓苏,或许也能自欺欺人,装作局外人照顾着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大甘九殿下,但是承认了自己是苏溯雪,自己怎能再心安理得的留在弃名楼? 本来如果没有洛桑山那件事,谷梁泪可以回来先和溯雪说说的,但是这一耽搁,又没料到苏荼来的这么快。太叔古知道梁虚牖是谁,所以苏荼和楚孤城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太多想,带人来了弃名楼。 苏荼不认得溯雪,而溯雪也没有与苏荼相认的意思,垂首不言不语,这个模样让李落想起小时候自己外出厮混,不管多晚,不管多久,溯雪都会坐在王府门前的台阶上等自己回来,有时候还会等到天明,困的倒在台阶上睡着了。那个时候的溯雪也不大呢,转眼间在她脸上已经看不见稚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起了秀发,一年又一年的操持着弃名楼上上下下的琐碎事。 李落看着溯雪,忽地展颜笑道:“梁公子就在府上,稍后我叫他去找你,苏姑娘,你与令师远道而来,先在府里住下,等见了梁公子之后再说。” 苏荼看了乃师一眼,连忙摆手道:“不了,多谢王爷,我和师父住客栈就好,不敢劳烦王爷。” “不算麻烦,溯雪,你带苏姑娘和楚前辈去安顿一下,安顿好了来找我,我有事问你。” 溯雪抬头看了李落一眼,低低应了一声,苏荼看着楚孤城不知所措,楚孤城本意也没打算住在弃名楼,但眼下似乎不好推辞。太叔古笑道:“楚掌门,苏姑娘,你们就先住下吧,舟车劳顿,早些歇息,王爷的弃名楼不差两间客房。” 李落莞尔一笑:“太叔兄留下吃饭。” “不了,我得先回去别苑一趟,明个我再来找王爷说话。” “也好。”李落也没客套,两人拱手作别。溯雪带了苏荼二人安顿下来,李落沉吟思索,认还是不认都得听溯雪的意思,她若不想认,打发他们离开就是。 安顿好了苏荼和楚孤城,溯雪磨蹭了好半天,这边忙忙,那边收拾些,过了好一会才去找李落。进屋之后,藏在一旁不说话,让李落哭笑不得。 “什么打算?” 溯雪眼皮抬了抬,没吱声。 李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小时候总是板着一张姐姐的脸管这管那,自己还不是一样傻乎乎的。” 溯雪不忿,抬头看着李落,好像有点委屈。 “好啦,我知道了,就留一晚,明个我打发他们离开,到时候我让姑苏姑娘收拾干净。” 溯雪一愣,姑苏小娘她是知道的,虽然不熟,但那个女子远远看一眼就让她浑身发麻,虽然不如李缘夕冷,但阴气更重,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感情,笑着的时候也冷的像一团冰。 她是个杀手,好像挺厉害的,闲来听钱义倪青几个人说过,比他们都要厉害,可能就比翟大人差一点。溯雪不会武功,差一点是差多少她不清楚,但却记得姑苏小娘是个杀手。 让一个刺客收拾干净,肯定不会是洗衣做饭,只能是杀人。溯雪愣愣的看着李落,慢慢眼神变了,先是惊讶,再是惊恐,然后着急起来:“公子为什么要杀他们?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那他们下次再找上门来怎么办?” “再打发走。”溯雪想了想,接道,“告诉他们以后永远别再来了。” 李落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好还是永绝后患,免得有人借机构陷。” 溯雪心如擂鼓,明知李落是故意的,但是还是忍不住花容失色,瞠目结舌的看着李落。李落摸摸下巴,看着溯雪淡然说道:“反正也是外人。” “王爷,你怎么这样,这么做不对。” 李落微微一愣,这个语气很熟悉,就是有些遥远,自从自己领军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听她这么说过。 “哪里不对?” “人命关天,王爷你怎能儿戏呢,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苏家因李家而破落,族人流落各处,士林豪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第二千两百一十七章 苏家溯雪 李苏两家是世仇,苏姑娘将来找我寻仇,便是后患。” 溯雪虽然下意识觉得李落不会这么做,但是还是忍不住心有担忧,苏荼的生死不过是他一句话而已,他若传令,自然有旁人代劳,不用费他什么工夫。 “他们只是江湖客,与我非亲非故,或生或死也无足轻重。” “可是……” “可是什么?” “她,她是……” “她是什么?”李落轻轻走到溯雪身边,拉起溯雪胳膊,温颜说道,“溯雪,你在担心什么?” “公子,我没有担心……”溯雪急的眼睛都红了,回避着李落的目光。 “你担心如果承认你和她沾亲带故就不能再留在弃名楼,是么?” 溯雪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的出身来历你我心知肚明,当年你从淳亲王府过来,如果身份不明,你又怎能成为大甘世子的近侍。你外表温柔,实则有傲骨,这些年在弃名楼当我侍女的的确确是委屈了你,如果论才学你比那些翰林院的学士不知道要高明多少,苏家这个名分于你而言是你的傲骨,也是你的枷锁。苏荼此子我略有听闻,走的是江湖路,快意恩仇,以前曾仗剑向朝廷派去剿杀苏家的江湖高手寻仇,机缘巧合之下被谷梁救了下来,才有今日之事,不过,”李落看着溯雪一字一句的说,“她对我而言是陌生人,如果乱了你的心境,杀之不可惜,你若要留,便也随你,至于认与不认我不会强迫你的,刚才只是我故意想逼一逼你,自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的心思就太重了,这样下去可不算好。” 溯雪听罢,抬头狐疑的看着李落,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说到心思重,此间两人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吧。 李落干咳一声:“说你的事呢。” 溯雪低着头想了想,细若蚊吟的回道:“公子,能否让奴婢想一想。” “可以。”李落点点头,道,“那你考虑十息吧。” 溯雪啊了一声,撇着嘴看着李落,往日里没见过他这么霸道不讲道理的。 “十息怎么够……” “一。” “公子……” “二。”李落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 …… “十!” 李落看着溯雪,溯雪脸色平静,看不出心里的想法,就在李落念出十之后,就见她朱唇微张想说什么,李落连忙喝道:“不着急!先等等,要不你再多考虑一会,想清楚,想明白了,慢慢说!” 溯雪看着李落担忧焦急的眼神,愣了愣,然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心里淌过一股暖流,柔声说道:“公子,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李落笑了,“这些年我也没有为你做什么,倒是你一直替我守着弃名楼。” “苏家是当今皇上下旨定的罪,罪名极大,除非改朝换代,要不然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婢女冒着被天子罪责,被朝臣微词的风险替苏家平反,这样就是在说当今天子做的事是错的,奴婢虽然不如公子通晓朝堂上的事,但奴婢知道这件事公子担了多大的干系。” “我也只能做到这些。”李落歉然说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其实挺讨厌自己的,瞻前顾后,思虑良多,你还记得洛儿吧,当年她因天南而死,我立誓马踏天南,可是现在呢,我却还要和天南宋家虚与委蛇,九泉之下洛儿想来也不能瞑目吧。”李落叹了一口气,这句话没有作假,但是却有私心,溯雪性子本就温柔善良,若是自己可怜,她定然于心不忍。 果然溯雪咬了咬嘴唇,心疼的看着李落,陪了他许多年,习惯了他的离别和回家,想走岂是那么容易。 李落瞄了溯雪一眼,趁火打劫的狠心说道:“我要你留在府里,但不能再背上枷锁,所以我要你以苏家之女的名字留在弃名楼,只有这样才能叫世人知道当年苏家落罪的事大甘朝廷亦有过失之处。” “公子,你上奏朝廷消了苏家罪名是一回事,但在弃名楼出现一个苏家女子,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出现,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公子这样做会很麻烦的。”溯雪坚决摇头。 “无妨,只要我权势够大就不会有人说什么,这是朝廷欠我的,我先讨些回来。”李落笑了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其实还有一层隐含的原因李落没有说,太子当立,新王见天,如果李落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万隆帝想来不会高兴,但英王就不一定了,既然有微词,那就是破绽,一个有破绽的定天王总能让英王心里好受些。 “公子……你想干什么?” “我想你以苏雪之名继承楚州苏家士林名号,聘你为弃名楼西席先生。” 溯雪掩口震惊的看着李落,良久没有说话。见溯雪不说话,李落忍不住问道:“还是你想去翰林院?那里都是老头子多,这个……当然也有长的好看的读书人……” “公子。” “嗯?” “奴婢不叫苏雪,应该叫苏溯雪。” “哦……那!”李落眼睛一亮,溯雪揉了揉衣角,悠悠说道:“其实继不继承士林名号不打紧的……” “哈哈,要紧的,往常别人说弃名楼百美同院,日后得再添上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这个我出门也长威风啊。”李落很高兴的笑着,在地上走来走去,苏溯雪静静的看着他,脸色微红,也轻轻的笑着。 晚间时分,李落郑而重之的将府中众人聚在一处,自今日起府中便再无溯雪,只有苏溯雪,楚州苏家的女子,不再是他的婢女,而是担任弃名楼西席一职,明个会造了册子记录在案,还要去翰林院将苏家士林的名号再填添上去。让溯雪去翰林院领苏家的士林名号免不了会有微词,换了旁人被轰出翰林院都有可能,不过这件事找晋王该有办法,至于怎么办,那就不是自己操心的事。 秋吉听了大惊失色,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和以往没什么分别。 第二千二百一十八章 再次北上 还是住在府里,大约的区别就是本该住的屋子需得从后院西头搬去前院东头,诸女寻思搬来搬去的麻烦,两个屋子大小相若,而且后院都是女眷更方便些,也没管李落听还是没听,议论过后就不搬了,还是住在原来的屋子。秋吉松了一口气,瞪了李落一眼,吓唬人,换了屋子就是西席吗?还有一桩小事,就是溯雪每月的俸银会多点,但多的那点银子,别说漱沉鱼和秋吉,就连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瞧不上眼,秋吉大手大脚,漱沉鱼散财仙子,现如今早就把弃名楼里的这些人胃口养馋了。 谷梁泪只怕溯雪怪她自作主张,溯雪只是轻轻挽着谷梁泪的手臂垂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感慨,若叫秋吉来说,当个西席自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说来说去,这西席又不能吃。 明日溯雪与苏荼相认,到时候谷梁泪也会去,无论如何,也需得了却苏荼心心念念的梁公子。李落缠着谷梁泪要她扮个男装要自己瞧瞧,谷梁泪就是不答应,李落很遗憾,她送柔月出城的那天是个晚上,匆匆忙忙,没看仔细,但是不管他再怎么软磨硬泡谷梁泪就是不允,甘琦当然不会在旁边帮忙说话,可惜风狸不在,刚回府里就被罚抄红尘宫什么秘典去了,整整十遍。傍晚李落远远看见过风狸一面,那模样,孤单可怜的像一只弱小无助的迷途羔羊。 处置妥当弃名楼和卓城诸事,北上草海耽搁不得,如果让唐宋两家的援兵在漠北等牧天狼,几日还好,倘若耽搁半月一月,定会有损军心,此乃联军大忌。 这个年关又不能在卓城了,李落走的时候一如往昔,只道是一次寻常的别离,但谷梁泪却知道这一次北上草海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但分别之际自然不能叫溯雪她们担心,且先安顿好了自己的事,然后去漠北找他。 这一次北上草海不孤单,有人作陪,晋王纵有万般不愿,但是李落既已开口,不去也得去。卫国公常渊满口答应下来,惹了常庭燎不满,常渊虽为武将,身子骨强于常人,但毕竟上了年纪,此去草海路途遥远,路上万一有个好歹谁也不好说。倒是常渊大是意动,漠北的那片草海若是有生之年能去一遭也不枉了。所以不论常庭燎再如何阻拦,常渊铁了心要走,气得当朝权妃连着发了好些天脾气,带着景初和景秋杀到了弃名楼,正堂里几乎是揪着李落耳朵一顿责备,声音很响,连弃名楼隔壁的殷莫淮都听到了。说完了之后,常庭燎消了气,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老头子,自己也知道老家伙的脾气,他要是下定了决心,就算斩断了脚,爬也要爬去草海,怪就怪李落不该提这个茬,但是眼下已无计可施,只愿平安回来。 好生教训了李落一顿,常庭燎叫景初把备好的礼物都拿了出来,琳琅满目,极有分量。淑妃娘娘和谷梁泪漱沉鱼很融洽,言行举止慈眉善目,与方才判若两人,临走时还丢了一句话,但若李落愧对二人,只管进宫来说,有她撑腰。 常庭燎丢下一地鸡毛大咧咧扬长而去,府中诸人皆是愕然,但也没谁当真讨厌这位心直口快的淑妃娘娘。 最后一位随李落北上的是大甘少保应冠旗,禁军统领霍裁乱未曾准许北上。这一次李落奏请朝廷,绝口不提草海深处的变故,若是递上奏章,信不信暂且不说,免不了又会生出波折,干脆就说草海诸部有兵马集合的异动,需得早做戒备。朝廷已被草海铁骑打怕了,听到这个消息哪敢怠慢,头天的奏折,当天晚上就准了,要牧天狼早早做好万全准备。 晋王三人晚了几天动身,李落先走一步,只因为有故人相邀。 秦州望梅府,万里云雪山下的黑白藏风谷。 望梅何家已经人去楼空,现在的望梅府再无一家独大的江湖势力,守着北上鄞州和掖凉州的要道,走了何家,当然会有别家。秦州战门,鄞州的唐家堡,都对望梅府虎视眈眈,但北府今时不同往日,藏风谷外就有大甘守军,这一次镇守的将士可是隶属牧天狼麾下,望梅府就在眼皮子底下,所以争还是争,但也不敢太放肆,万一引来巡检司留意,就算战门和唐家堡合在一起也承受不起。所以如今的望梅府既有战门势力,也有唐家堡的高手,彼此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从望梅府出来,城中没有当日草海大军压境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感,又恢复了繁华模样,李落穿城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装简行到了朝木山下。林间有积雪,远山白雪皑皑,近处墨白纵横,稍见萧索,却别有一番景致。 朝木山万梅园已经没了品梅大会,就是不知道山上可还有梅花酿和迎雪绽放的梅花,不过眼下虽已入冬,但时节还是早了些,梅花多半还没有开,最多打了花苞。 山口一株苍松树下,仓央月钩横枪坐在一块岩石上,淡淡的看着由远及近的李落一行人。到了近处,仓央月钩长身而起,李落抱拳一礼,朗声说道:“仓央公子,劳你久候了。” 仓央月钩点了点头,神色冰冷,不过他一向如此,此刻见着李落难得有些回应,实属不易。 “家姐在山上。” 李落抬头看看朝木山,颇有感慨,当年北上时恰逢品梅会,和周放一道登山,原是想看看那座云顶天宫,一晃这些年过去了,重回故地总有些让人百感交集。 林子里静悄悄,廖无人烟,除了雪地之中走兽留下的足迹,这漫山遍野竟似没有活物。仓央月钩在前带路,走的很快,一行人皆默默赶路,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狸好奇的东张西望,没一刻闲得下来。 走着走着,忽然仓央月钩清冷说道:“朝木山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九章 恐高的风狸 李落一愣,和风狸狐疑的看着彼此,此子性子可以说有些孤僻,说是目空一切也不为过,当初品梅会闯关之时李落曾与他较量过枪法,一招霸王回马的确很了得,就是人不怎么讨喜,再后来他和仓央嘉禾同去东海,搜寻鬼船的下落,或许是见多了这些较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妖孽高手,路上收敛了许多,沉默寡言,用风狸的话说完全就是照着模子刻出来的小冷冰,这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感慨万千的话,着实叫李落几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好仓央月钩只是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闷头赶路,很快就到了栈道所在,其实万梅园还有一条下山的密道,不知道还在不在,兴许已经被仓央嘉禾给毁了。 栈道悠悠,还是一如既往的提心吊胆,几年未见,那些悬空的天梯愈发斑驳腐朽起来,走在上头吱咯作响,恍惚间似乎连一旁的山崖也发出一声声艰难的呻吟。 好容易上了山,风狸脸色发青,两条腿不住的颤抖,李落扫了一眼就笑了出声,别看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谷梁泪,便没个能降住她的人,没想到竟然怕高。风狸哼了一声,拍了拍胸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你家怎么住这么高?不累吗?” 仓央月钩瞥了风狸一眼,漠然回道:“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你真可怜。” 仓央月钩嘴角很明显的抖了一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说自己可怜,但是风狸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很难让人看穿她是讽刺还是真有这个念头。 梅花树果然已经出了花苞,有几朵性子急的都已经抽出了一丝白色的花瓣,想挣脱束缚,迎雪绽放。 万梅园外。 仓央嘉禾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等着李落,山顶风冷,她身上盖了件厚厚的大氅,里面是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山风轻轻拂过,扬起几缕乌黑发丝,愈发显得身子单薄,就像是朝木山山顶的雪,清丽而悠远,冰寒而人难近,到了日出之时,眨眼间的回头工夫,再转回来目光看时就怕她已经随着光不见了踪影。 “王爷,你来啦。”仓央嘉禾刚说完,忍不住咳嗽几声。李落皱了皱眉头,轻声责备道:“你我相识也有些日子,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何必在外等我,若是染了风寒,到最后还不是你受苦。” 仓央嘉禾脸色微微一红:“院子里待的闷,出来走走,也不是刻意迎接王爷的。” 李落摸了摸鼻尖,那处院子自己又不是没去过,若说憋闷,掩耳盗铃。不过仓央嘉禾的性子和谷梁泪有些像,都是外柔内刚,和她们说话需得本本分分,倘若开玩笑惹了人家不高兴,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能好些天不理人。 “那我们去里面?” 仓央嘉禾点点头,其弟过来推着轮椅,甘琦刚要举步,风狸就抢着说:“公子,我们几个在外边等你?” 李落暗自嘿了一声,不用猜就知道风狸没安好心,前日子谷梁泪罚她抄书,自己没帮她说话,还怂恿谷梁泪罚重些,定是记仇了,只道自己和仓央嘉禾进了万梅园,说不得等见了谷梁泪她就会添油加醋的描述一场背着谷梁泪偷会情人的戏文来,关键李落自己也是心虚,化外山外谷梁泪言辞暧昧,在洛桑山下地宫的颠倒五行阵里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不等李落答话,仓央嘉禾轻声说道:“不用了,你们一起进去吧,万梅园封园数年,这里已经不是什么江湖圣地,只是我和月钩的家而已。”说罢,仓央嘉禾微微一顿,“王爷这是要北上草海吧,为何只带了这么少的人呢?” 李落叹了一口气:“近来事情有些多,人手不足,捉襟见肘,只好求了泪儿帮忙,讨了甘琦和风狸随我北上,他们两个是牧天狼军中中军骑将领处予安、温庭筠。” 处予安和温庭筠都是中军骑年轻一辈的高手,名不传江湖,但能进中军骑便有过人之长,处予安锋芒毕露,温庭筠内敛沉稳,这两人颇得李落器重,若是放归江湖就是另一个周放和冯震鸣。两人向仓央嘉禾抱拳一礼,处予安略有惊讶,不过不乏敬重,牧天狼中不成文的规矩,切莫小看女人,往近了说倘若敢轻视诽谤,少不了被呼察冬蝉收拾;往远了说,牧天狼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却被相柳儿戏弄于鼓掌之间,当真要说起来,牧天狼和李落栽在女人手里的跟头可比旁人多得多,等闲莫要小瞧。 仓央嘉禾回了一礼,望着李落轻声问道:“别人呢?” “大半还在卓城一带,近来大甘多了一个杀手组织,名字叫罗网,行事诡异,座下高手如云,我怕他们坏事就叫人找了他们的踪迹,寻机铲除。” “杀手组织?你遇见过他们?”仓央嘉禾追问了一句。 “嗯,”李落点点头,笑道,“撞见过一次,的确很难对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怕这样神出鬼没的刺客。” 仓央嘉禾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李落哈哈笑道:“仓央姑娘勿要担心,实则在我身边也有不少精擅暗杀的高手,比之罗网还要更胜一筹,所以揪出罗网只是时间长短而已,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波。” “王爷座下能人无数,何用我来担心呢。”仓央嘉禾平静说道,“进去吧。”说完之后,仓央月钩推着她往万梅园深处而去,李落与甘琦面面相觑,好像自己也没说什么吧,怎么惹了她不高兴。 万梅园外没了酒宴,只剩下梅花树,那株被雷击的千年老梅树还在,数年光景,枝叶竟活了半数,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 万梅园还是当初的模样,或许是少了人烟的缘故,这山顶的梅花树倒是愈发鲜活起来,那年所见只是一株株梅树,而今所见,这满山的梅花树似乎都化身成了一个个梅花仙子。 第二千二百二十章 值得信任 轻语嬉笑,时而来,时而跑开,好似在梅园之中能听到那些轻歌曼语声。 万梅园的九道关口还在,如今已经没有了守关人,不知道当初和李落较量棋艺的老者棋癫去了哪里。李落没有问仓央嘉禾,品梅会守关人许多都是何家邀请而来,她未必知晓根脚,而且依她清冷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关心。 少了阻拦,一行人很快就进了万梅园最中央的那处坐落云顶天宫,却让李落失望而归的湖心楼阁前。湖水蒸腾着袅袅水气,万梅园外几乎终年积雪,这里却四季如春。上一次李落踏入万梅园,到了湖心那块巨石上,没有进去小楼,只在楼外与仓央嘉禾有过一番交谈,在石碑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仓央嘉禾相邀,是要带他进去这座小巧精致的湖心楼阁。 仓央月钩在湖边停了下来,甘琦和风狸四人相视一眼,这里是别人家中,主人未得相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李落轻轻一笑,和颜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仓央嘉禾没有多说,素手轻拍身下轮椅,整个人如若一朵流云一般飘向了湖心巨石。李落见过一次,所以还好些,但是甘琦和风狸虽然和仓央嘉禾同行过一段日子,不过除了杏子林中那片稀奇古怪的杏叶之外还没有见过仓央嘉禾的身手,今日一见惊为天人,处予安和温庭筠也是骇然失色,这样一个行走不便的单薄女子竟然练就如此了得的轻功身法,真是匪夷所思。 李落吐了一口气,她的身法又精进了,不知道暗器,或者该说明器的手段会否比神鬼莫测的地步又更进了一步。 跟着仓央嘉禾过去湖心大石,那块石碑就在不远处耸立着,最后一个名字就是他。仓央嘉禾无法站立,落地之后只能盘膝坐在地上,若是走动,需得用手撑着地面,借力施展轻功往前。她的脸色很平常,已经习惯了,李落虽然和她过从不密,但如她这样半生孤僻,少与人来往,偏生又天资聪慧的人,外表看来对周遭诸物漠不关心,实则内心最为敏感,稍微有些许变化都很难逃过她的眼睛,看似冷漠,实则最是在乎。上策莫过于不闻不问,只当她是个普通人,但是李落看着仓央嘉禾用手扶地的样子,心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舒服,随即拦在她身前,半跪在地上,将后背向着仓央嘉禾和声说道:“上来,我背你。” 身后仓央嘉禾呼吸一轻,瞬间隐去,李落心知要遭,没有回头,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道我与仓央姑娘尚还算不得熟悉,如此有些孟浪无礼,你与梅花为伴,冰姿玉骨,性子高傲的很,我这样做一定会惹你不高兴,但是让我这样看着,请恕我无礼,我的确会分心的。” 身后良久没有声响,李落寻思着要不要站起来的时候,忽听仓央嘉禾清冷幽然的说道:“王爷的确不该这么做,我也不喜欢别人怜悯我可怜我,小时候我最讨厌他们用那种惋惜却又隐含着别的意味的眼神看我,不过王爷稍有不同,好像不怎么惋惜,只是要照顾我分心,呵呵,如此说来王爷当我是个累赘。” 李落挠挠头:“累赘不至于,而且我也知道你这样并无大碍,只是总免不了要分心留意仓央姑娘的。” “王爷的厚脸皮我真的是领教了。”仓央嘉禾叹了一口气,“和尊夫人一道同行的时候,没少听她们说王爷的事,较之当年判若两人,今日一见,原来是我天真了。” 李落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看着对岸的风狸,咬牙切齿的说:“是不是她说的最多?” 仓央嘉禾没料到李落会突然回头,微微后仰,俏脸一红,恼色一闪而过。李落急忙回过头,哈哈笑道:“如果仓央姑娘觉得男女有别的话就当我没说。” 少顷沉默,仓央嘉禾淡淡应道:“多谢,有劳王爷。”说完之后,轻轻将手搭在李落肩头,但心情着实犹豫,手微微颤抖,羞于见人一般。李落自然知道她还是难为情,这个时候决计不能开玩笑,随即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腕,往背上一靠,很随意的问道:“这座楼阁在这里多久了?” 仓央嘉禾一愣,略略分神,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伏在李落背上,李落起身,仓央嘉禾一惊,环在肩头的手略微用力,抓紧了李落肩膀上的衣裳。李落不敢造次,只将仓央嘉禾抬起到了背上,两人没有贴的太近,说起来他只是个人形的椅子而已。 仓央嘉禾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心跳加快,不知是恼还是羞,仿佛没有听到李落问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落背起仓央嘉禾往楼阁屋门前走去,边走边说:“那年我北上秀同城,路过梅山县,本来没打算来朝木山万梅园的,只是无意间在藏风谷口的大石上看见了那副壁画,你见过那副壁画吗?” 仓央嘉禾嗯了一声,还是没开口说话。 “当年你我初见的时候你问我是不是见过相似的宫殿,那时我还不知道天火渊雪的事,所以对你隐而不说,我的确在别处见过极其相像的宫殿壁画,后来你应该也猜到了。” “东海的鬼船上?” “嗯,就是我第一次去过的那艘鬼船。”李落微微一顿,洒然笑道,“在那艘船上除了那副与万梅园云顶天宫极其相似的壁画之外,我还看见了一张星图。” “我在船上听人说起过。” “先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后来我明白了,那张星图上绘制的是东海所有鬼船的航行轨迹,只要按照星图轨迹,再耗费些时日,就能将东海所有的鬼船都找到。” “你不是说那三十六张小星图你不记得了么?” 李落沉默数息,朗声说道:“我记得。” “你记得,那你为什么……我明白了,但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觉得仓央姑娘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 第二千二百二十一章 云顶天宫 背后的仓央嘉禾一阵沉默,良久之后轻轻开口说道:“谢谢……我们进去吧。” 看着李落背着仓央嘉禾进了湖心小楼,仓央月钩眼皮直跳,甘琦皱着眉头,风狸嘶着凉气,三个人古怪的神色让处予安和温庭筠一头雾水,忙不倏留神倾听这里头有什么玄机。 “仓央公子。” “嗯?” “你不管管?这像什么话!?哼,有伤大雅。”风狸喟然叹道。 仓央月钩的脸色着实不善,眼睁睁看着李落背着自己姐姐进了小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管不了她。”忽地,仓央月钩眼前一亮,急忙回头盯着风狸,“你们不是他夫人的徒弟吗?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们就不替你家夫人说教说教?” “你也知道我们就只是我家小姐的徒弟,又不是我家小姐,人微言轻,说了不但没人听,说不定还会被人瞧着碍眼,打发我们走,到时候就更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风狸和仓央月钩忽地一怔,齐齐转头望着一脸尴尬的处予安和温庭筠,两个牧天狼的年轻将领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骇然,这是打算把他们两个当枪使,直谏李落吗?在风狸开口说话的前一刻,处予安拉着温庭筠匆忙闪开数丈距离,装模作样的戒备四周,实则是离开这片是非地,免得惹上麻烦。 李落和仓央嘉禾自然不知道湖对岸几个人的心思,进了小楼,原本以为会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此地湖心水气蒸腾,其下必有地火,而朝木山山巅之地应该是一座很大的火山口,常年有地火从湖心涌出地面,正因为这样,所以万里云雪山山顶终年积雪,但万梅园的最中心却四季如春,没有半点冷意。小楼筑于湖心正中,必是地火火口之上,里面当然不会冷,恐怕和入夏之后的卓城炎热差不多。但就在踏进小楼的刹那间,李落预料的热气全无踪影,反而是一股醇厚的冷意萦绕在楼阁里美轮美奂的雕梁画柱之间,这种冷,不像万梅园外头的雪山,有冷意,却更以温润见长,犹似这三伏天的藏冰窖,进去之后就不愿再出来。 李落惊咦一声,很是惊讶,仓央嘉禾颇是随意的说道:“这座小楼并非木质,你看到的这些房梁柱子,还有这里所有的桌椅都是玉石雕刻而成,算是冰玉的一种,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地火的炎热。”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冰玉者,冰清玉润,正好剧饮,坐无狂客,冰玉相对,得无少澹,故冰玉为君子玉。然而世间多有追风附庸之人,冰玉不可得,就取黑白交错纹路的大理石充其为玉,其形天然,石材久远,可观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有冰封之意,石上黑色的细纹似春天的岑溪流进冰川雪腹,等待重生,沾了一个玉字,实则为石。市面上真正的冰玉不多,往往只有达官贵人或是帝王之家才会用得起冰玉,大甘皇宫之中的问心台就是用一种名为云儿冰的玉石筑成,此石介乎玉石之间,也算名贵,世人皆称其为冰玉,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冰玉。而眼前所见,这满屋琳琅尽是冰玉制成,纵然是李落也不由得感慨万千。 “你放我下来吧。”仓央嘉禾细声说道。 李落答应一声,将仓央嘉禾轻轻放在一张椅子上,刚知道了这椅子是冰玉所制,所以放下她的时候很小心,万一不小心碎上几张,恐怕就得请秋吉出山才能赔得起。 李落忍不住好奇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茶杯,入手冰凉,且质感远胜瓷器,果然是玉石雕刻而成。李落心里五味杂陈,叹了一口气,一扭头看见仓央嘉禾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自嘲一笑道:“我本是大甘殿下,官居一品,手握雄兵近百万,如今看来,认识的这些人里好像我是最穷的。” “想要的话我送给你。”仓央嘉禾一边揉着腿,一边淡淡的说道。 李落朗笑一声:“那倒不用,钱财乃是身外物,够用就好。”李落环顾四周,“这里是?” “上次你来看到这座楼阁之后很失望吧。” “的确是有些,我以为在万梅园正中处会有一座和山脚大石上的云顶天宫一个模样的恢弘楼阁,但是这座小楼精巧过之,磅礴却有不足,和壁画上的图案相去甚远。” 仓央嘉禾轻轻嗯了一声,指着屏风前那一尊人形雕像,雕像是背对着门口的,看不清相貌,“你把它转过来。” “转?是个机关?” 仓央嘉禾点了点头,李落上前,不疑于她,运力将玉石像转了过来,玉石像应手即动,没有半点生涩之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转了一个圈面朝两人。李落看了玉石像一眼,忽地一愣,这尊玉石像眉宇雕刻栩栩如生,犹如一个活人,脸庞线条柔和,不辨男女之别,若说俊朗,也有阴柔清秀,而且很眼熟。 这尊石像很像当年在镜水潭下的古墓中看到的那两尊石像,眉宇相貌虽无相同之处,而且潭底古墓中的石像雕刻远不如眼前看到的这尊石像这般精巧,一应细处都有模糊朦胧的迹象,但是乍一眼望去,便给人感觉那潭底石像与此处石像殊途同源,如果是活人,那就是同宗同族,一脉相承,唯独眼前这尊石像少了背后生翅,手足化鳞的奇异特征,与常人模样没什么分别。 随着石像转身,就在此屋正中的地上忽然裂出一个数尺方圆的洞口,未及瞧瞧洞中有什么,只觉一股热气和一股寒意涌了上来,李落脸色微微一变,这两股气劲冷热交织,有几分魔门欲仙门冰火魔功的意味,狠厉不如,但醇厚绵长犹有过之,似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 李落狐疑的看着仓央嘉禾,仓央嘉禾神色幽冷,不辨喜怒,叫他心里轻轻的揪了一下。 “这里……” 仓央嘉禾轻轻吐了一口气,平声说道:“这里就是你想看的那座云顶天宫。” 第二千二百二十二章 岩浆上的玉桥 李落惊咦一声,走近洞口探头向下张望了几眼,地底黝黑,隐有红芒明暗交错,目力难及之处分辨不出有多深,但若要想装下一座云顶天宫,想来决计不会小。 李落看着仓央嘉禾,的确没有想到万梅园的云顶天宫竟是在这火山口之下,虽说云顶有些言过其实,但如果算上朝木山,确也是一座云顶天宫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才能发现这样一处惊世骇俗的地方,而且还在这里修筑一座天宫。 “你……背我下去。”仓央嘉禾俏脸一红,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李落点点头,神色随和自然的扶起仓央嘉禾,多半是因为洞口大小的缘故,仓央嘉禾离李落近了些,耳旁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犹是背心传来的心跳声更让他心惊肉跳,念了一遍清心咒,背着仓央嘉禾钻进了洞口。 洞口之下没有路,悬空有一个绳梯,入手冰凉,虽然不知道是何物所制,但能辟火去热,自然也非凡品。李落小心翼翼的将两人的身子沉入洞中,刚好够进去,免不了仓央嘉禾又贴近了三两分,好在李落的心思似乎都在这根悬梯上,没有留意仓央嘉禾羞红的脸。 悬梯不长,最多不过三五丈就到了底,落脚的地方是一座小了许多的山尖顶上,抬头望去,头顶的巨大岩石宛若一张苍穹,将这座小山罩在里头,而这苍穹与脚下石山相距不过丈余,更窄些的地方伸手可及,好似被山神鬼魅硬生生从朝木山中抽去了一层,有山之冠,亦有山岩之心,那些红芒就是从这两层山岩之间的冒了出来,深不知几许,也许贯穿整座朝木山,又或者比这朝木山还要深。 到了这座山中山上,四周明显热了起来,方才洞口的寒意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股股燥热和难耐,就连脚下踩的山石也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沿着岩壁有一条弯曲崎岖的小路盘旋而下,仓央嘉禾伸手一指:“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李落答应一声:“你抓紧些。”说完之后,极快的往山下而去。这里就像是往生崖下,除了没有一条冥河暗流,不过瞧着红芒游走的模样,说不得地底深处也有一条火龙盘踞。 地底越来越热,远比往生崖下要难熬的多,呼出去的每一口气刚离开口鼻的时候好像就被点着了,李落运起冰心诀,丝丝凉意游走在奇经八脉之中,抵抗地火热毒,担忧仓央嘉禾身子羸弱,便也渡出少许冰心诀内劲,顺着两人肌肤相接之处缓缓送了过去。李落本是无意,怎料忘了此刻是背着仓央嘉禾,这冰心诀渡入仓央嘉禾身子的地方确是下流了些,就听背上仓央嘉禾娇哼一声,喘息道:“王爷,你……快收回去!” 李落一怔,尚有不解,猛然醒觉过来,脚下一乱,险些滑下深渊,万幸仓央嘉禾抓住了一块突出的山石,这才叫他稳住身形,连忙干咳一声,歉然说道:“让仓央姑娘受惊了,得罪。”末了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仓央嘉禾默不做声,李落哪里敢再渡出冰心诀内劲,知道的说他无心之失,不知道的定要说他无耻下流。 李落定了定神,刚迈出一步,就听背上仓央嘉禾幽幽细声的说:“小心。” 李落轻轻一笑,说了一声好,便往山下而去。 这条盘旋山路不知尽头,这片丈余高的缝隙也不知尽头,走了好半天仓央嘉禾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是恼了李落还是累了倦了,就连呼吸声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这条山路是你族中先辈修的么?” …… “你睡着了?” …… “仓央姑娘?” 李落微微一惊,若不是她还有细微的呼吸声,险些以为背上这梅花的仙子已然归去了,但是叫之不应确也让人担心,随即转了转心思,就当是背上仓央嘉禾的身子快掉下去了,运劲往上举了举,仓央嘉禾猛地呼吸一重,轻轻搭在李落肩头的素手微微一紧,颇是恼怒,隐有杀气,李落倒是不曾在意,知道她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山路盘旋,走的时辰虽说不少,不过的确也没有下去很深,李落猜测最深处多半还不到万梅园前绝壁栈道的入口那里。等脚下这座山中山的岩壁上出现一扇巨门的时候,仓央嘉禾让李落停了下来。那扇门半掩,有两丈高矮,一尺厚薄,着实算一扇巨门,不过比起在鹿野那伽山中遇见的那座巨大无比的城池,这扇门瞧着倒也小巧。 巨门缝隙刚够李落和仓央嘉禾进去,进门之后先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李落早有预料,侧身进门的时候那扇门上的热气较之三伏天的日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不小心挨上少说也要被烫坏三层皮。李落微微眯着眼睛,等热浪过后定睛一看,讶声低呼:“这是……那座云顶天宫!?” 眼前所见,一条白玉砌成的平直石桥从巨门后一路接往远处,玉桥左右皆是泛着暗红之色的岩石,有些凝结成块,有些形似没有成型的琥珀树脂,还在缓缓蠕动,不时碎掉一块,从里头掉出几颗火红的珠子,落地发出一阵阵刺啦声响,半晌之后又缓缓变为暗红颜色。李落双目微微一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玉桥两侧皆为岩浆,而且竟然不是冷的,表面看似平静,说不定下一刻这些岩浆就会涌上玉桥,到时候再了得的身手也难逃一死,莫说死无全尸,只怕连渣也剩不下。 见李落意有踌躇,背上的仓央嘉禾轻轻呵了一声,没说话,不过想来这一声轻笑的意思决计不会是称赞。李落讪讪一笑,定神问道:“过去?” “嗯。” 李落点了点头,凝神静气的踏上这座犹如飘在岩浆上的玉桥,脚落地,原本以为的灼热并未传来,反而从涌泉冒起丝丝凉意,直透肺腑,让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第二千二百二十三章 未央花 羞的仓央嘉禾面红耳赤,猛地拍了他的肩头,喝道:“你做什么怪声!” 李落连忙收声,背着仓央嘉禾往玉桥那端走去。先不说这玉桥造价几许,光是那桥边扶栏上的刻画就极为考究,一笔一划,用功皆入化境,不像是雕刻出来的,更像是将世间活物封印在了这里,只要刮开那薄薄一层的束缚,这桥上就是莺飞花开的景象。 一边往前走,一边留神打量这些刻画,除了画之外还有异兽雕像,均匀相隔一丈的扶栏顶端就有一只,瑞灵凶兽都有,有些李落见过,有些不曾见过,细细数下来倒是没见过的占了半数。这其中有一条盘踞在云雾之间的蛇形异兽,隐去了头颅,只能看见蛇身在玉雕而成的云雾中曲折隐现,传神至极,那蛇身李落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长枪疚疯枪柄末端的奇形纹路,鸣鸿刀身的蛇形图案,迷雾雪原那个被人遗忘的村落里,在破败的房屋门前也有相似的印记,还有镜水潭下的古墓……镇族的树化卦知没有说错,天火渊雪早在人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而已。 玉桥不长,就是这样已经让他叹为观止,能隔绝地底岩浆热毒,还能经久不损,且有凉意,如此玉石之物怕不是价值连城,以此为石用,多少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 过了桥,就是方才看见的那座云顶天宫,安安静静的矗立在山腹之中,在这之前,还有一座与玉桥相同材质筑成的石台,不算大,只有十余丈方圆,通体幽白,本是平平整整,也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这玉台上长出了一朵朵白色冰花,大的有两尺上下,小的不过数寸而已,零零散散有近百之多,随意点缀着这座白玉石台。 李落只扫了一眼,心里就是一动,这冰花不是别的,竟然也是寒玉地髓的一种,论大小自然远不如往生崖下的那块,但是品相似乎更为上乘。想到这里,李落忽然心里一跳,当初前往东海时自己还怕仓央嘉禾耐不得炎热,特意将孛日帖赤那赠予自己的一块寒玉地髓交给了她,如今再看是自己自作多情。 仓央嘉禾似乎猜到李落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肩头,低声说道:“你放我下来。” 李落连忙松开手,仓央嘉禾飘然落地,背着她的时候没觉如何,这会再看她带着些许驼红的脸颊,李落也觉尴尬,轻咳一声:“这冰花好生漂亮。” 仓央嘉禾淡淡的嗯了一声,看着眼前一朵冰花:“它叫未央花,是寒玉地髓在经过岁月沉淀之后长出来的,是很好看。” “嗯……嗯!?”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花是长在寒玉地髓上的,那言下之意这座白玉石台莫非是由寒玉地髓筑成?李落吃惊的看着脚下这座石台,半是怀疑,半是感叹,但是仓央嘉禾不像说谎的人,说来也便只有寒玉地髓这样的奇物才能隔绝地底岩浆的热毒,但是这样的大手笔恐怕举大甘一国之力也办不到。在外价值连城的寒玉地髓在这里和寻常的石头也多少分别,更为稀少罕见的未央花也不比寻常田里的白菜稀罕,果然,自己还是最穷的那个人。 “未央花,未央时节,花开倾城,好名字,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仓央嘉禾瞥了李落一眼,问道:“你没有见过未央花?” 李落摇摇头,仓央嘉禾轻轻哼了一声:“上次你借我的那块寒玉地髓就是一株还没有抽芽的未央花。” “啊。”李落摸摸鼻尖,岔言问道,“那这花开需得多久?” “少则三千,多则五千吧。” “天?” “年!” 李落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良久之后才叹息一声:“我还是别问了。” 仓央嘉禾掩口轻笑,揶揄的看了李落一眼,双手轻拍地面,身子轻飘飘的到了这座云顶天宫前。李落跟在仓央嘉禾身后,绕开这些动辄千年计的未央花,那株展开两尺有余的未央花只怕少说也有近万年的寿命了,若是不小心踩断了,说不定她能一银针扎死自己。 画上的云顶天宫只是形貌,传神固然有,但到底不如亲眼所见的这般震撼:此殿不是大甘常见的形状,俯瞰为圆形,有五层,层峦叠嶂,由小而大,似塔非塔,似楼非楼,正对着这座玉台的有一扇门,仓央嘉禾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竟也是虚掩的。 仓央嘉禾盘膝坐在门口,看着殿中,数息之后问道:“当年你在万梅园时我给你的那枚簪子还在吗?” “在。”李落不知道她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这次未曾带在身上,我留在卓城弃名楼了。” 仓央嘉禾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闪身飘进了大殿之中。李落微微一顿,也跟了进来。殿内一如外观,也是圆形,穹宇由环转十六根玉石的柱子支撑,外层八根,中间八根,溜彩刻纹的斗拱,以支撑拱上的天花和藻井,满是龙凤和玺、山水异志的彩画,也不知道是由何物染在这玉石界面上。天花图案为贴金二龙戏珠,藻井为金龙藻井。穹宇配歇山殿顶,七彩琉璃瓦面,当中有坛,正面出台阶九级,饰旋子彩画,造型精巧。左殿内有大明之神、北斗七星、金木水火土五星、周天星辰等,右殿则是夜明之神、云雨风雷诸神神牌供奉处。而正前那侧皆为异兽妖神,腾蛇巨虎,鸾凤飞鹏,如果是以前,李落多半会以为那不过是工匠的手艺,不过现如今再看那些异兽妖神,虽说仍有多半没见过,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别的不说,算算三年之约的时辰,那头硕大的白虎想来等的也差不多了。 李落跟着仓央嘉禾到了此殿正中的玉坛前,这玉坛造型奇特,像个殿中之殿,由二十八根金丝玉柱支撑,柱子环转排列,中间四根“龙井柱”,高不过丈余,支撑上层屋檐。 第二千二百二十四章 天火传人 中间十二根支撑第二层屋檐,在朱红底色上以镀彩的方法绘有精致的图案;外围十二根支撑第三层屋檐;一共三层,每一层高都不过丈,最上那一层只有五六尺高矮,若是李落,尚得低头才能进去。殿中四根“龙井柱”刻春风夏雨秋霜冬雪,象征一年春夏秋冬四季;中层十二根大柱比龙井柱略细,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外层十二根玉柱象征一天十二个时辰。中外两层柱子共二十四根,其上有节气景观,合在一起就是二十四节气。单单只是一层,其繁杂精致就已经让李落叹为观止,也不知道其上四层还有什么。 仓央嘉禾微微眯着眼睛,仰头看着天花,门口一侧有通往上一层的悬梯,不过她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坐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 “极北之地即为渊雪,日月同辉之处就是天火,天火和渊雪,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李落点了点头,轻轻吐了一口气:“近些年偶有遇见极北之地的人,多少听到和见到了点。” 仓央嘉禾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的祖上,是天火传人。” 李落一怔,有些惊讶,倒也不算太意外,其实在进来之前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不过听到仓央嘉禾亲口承认还是吃了一惊,早前多半已经见过天火传人,但是当面承认的唯有她一人。 天火之名,如果镇族树化卦知没有骗人的话,那么就是他们处心积虑要将渊雪封印的足以祸荡人间的东西放出来,到那个时候,不只是渊雪一族,整个天下都将生灵涂炭。 “你是天火传人?”李落又问了一遍,仓央嘉禾点了点头,李落长叹一声,“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的,是你们给不了的东西。”仓央嘉禾悠悠回道。 “那你想要什么?” 仓央嘉禾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应声。 “石碑上刻着的连山与你们天火有什么渊源?” “连山?他们怎么了?” 只听他们这个词,李落就知道仓央嘉禾早就明了连山的底细,可笑自己奔波半生探知的消息,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李落沉默数息,没打算隐瞒,仓央嘉禾去过东海,如果说她不知道东海鬼船上藏了什么,多半是骗人的,与其相互试探,不如坦诚相待,反正此刻在他心里天火和渊雪尚无善恶对错之分。 “他们藏了一把钥匙。” “哦?” 李落看着仓央嘉禾的脸,坦然道:“据说那把钥匙有可能打开通往封印之地的一扇门。” 仓央嘉禾神色波澜不惊,听到之后没有丝毫异状,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听人说在极北渊雪的封印之地藏着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秘密,一旦封印破除,这世间将万劫不复,而渊雪需得防备的正是天火。”李落略作停顿,和声问道,“仓央姑娘,你可有打算解开极北的封印吗?” 仓央嘉禾没有做声,陷入了沉思之中。 “渊雪镇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仓央嘉禾依旧没有回答,李落朗笑一声,似有洒脱,却也不掩无奈和苦涩:“一为天火,一为渊雪,你们以天下为局,到底求的是什么……” “解开极北深处的封印是我先祖的遗愿。” “那你呢?” “我不知道。”仓央嘉禾抬头看着李落,怔怔说道,“不如你告诉我吧。” “我?”李落自嘲一笑,“天火现世,则生灵涂炭,渊雪看似以守护天下为己任,他们却视人命为草芥,吞噬生灵,将活人变成死人,不计多寡,不论善恶,在渊雪眼中这世上的黎民百姓和我等眼中的蝼蚁并无分别,若是我说,我想把天火渊雪尽数斩杀,还天下一个太平,仓央姑娘,你说我做得到么?” “王爷好大的志向。”仓央嘉禾轻轻理了理鬓间秀发,“难!” “岂止是难,几乎不可能完成,你想我告诉你该怎么做,我倒是想你还在梅花树下抚琴,听风伴月,不染俗尘。” “那你呢?” “我?人生百年终难逃一死,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吧,也许是你们天火取我性命,也许是渊雪的族人,谁知道将来的事呢。” “王爷何须这般悲观。” 李落哈哈一笑:“莫管我是不是悲观,你带我这里,告诉你的来历,不知道是何用意?” “你想去上面吗?”仓央嘉禾忽地一指头顶,李落仰头看着半晌,摇摇头,“如果并非一定要去,不去最好。” 仓央嘉禾轻轻一笑,没有强求,轻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座宫殿我就送给你,下次再来,倘若我不在你身边,记得带上那只簪子,它是这座宫殿的信物,可以保护你的,还有就是等到你想清楚天火渊雪是什么的时候再上一层楼。” 李落一愣,仓央嘉禾言语之中竟有托孤遗命的语气,忙不倏问道:“你要做什么?” 仓央嘉禾微微一笑:“做一个天火传人该做的事,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李落皱起了眉头,良久无语。 “好了,咱们出去吧,他们该等的着急了。”仓央嘉禾微笑着看着他,“有劳王爷再背我出去。” 李落答应一声,将仓央嘉禾背了起来,这趟看似解开了一个谜团,实则心中的疑惑更深,没有半点头绪。 掩上殿门,就在转身的刹那,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地,好像有一道黑影跳下了玉桥,钻进了暗红的岩浆之中。李落没有在意,理该没有活物能在岩浆中不死,多半是自己看走了眼。回去的路走的比来时更容易些,仓央嘉禾也自在了许多,轻轻靠在李落肩上,若有若无的呼吸细腻无声的掠过他的耳垂,有些痒。 依旧还是踩着盘旋的石阶回到了那座湖心小楼处,李落转动雕像,洞口隐没不见。仓央嘉禾恬静的看着他收拾妥当,李落并非没有留意到她的眼神,只是没敢多看。 第二千二百二十五章 等你回来 谷梁泪的揶揄笑颜历历在目,最难消受美人恩,可千万别再惹上了情债。 湖心对岸风狸等的无聊,很写意的瘫坐在地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抬头看着满园的梅花树,就连她这样惫懒刻薄的性子,也不由得不赞叹这里钟灵鼎秀,竹溪虽美,但是怎也算不得甲于天下,有时瞧瞧多少还是寻常了点,普普通通,在九江都只能算个上乘而已,怎么配得上二小姐呢。但是这里,世上再无第二处。 风狸飞快的转着念头,如果能把竹溪搬来这里就好了,这么大的一座万梅园就住他们姐弟二人实在是太浪费,人多了好,热热闹闹的,省得这么冷清。 就在风狸垂涎三尺,盘算着怎么才能鸠占鹊巢的时候,甘琦脸上都是忧色,两个人进去的时间不短,千万别出什么事,小姐这辈子孤苦伶仃,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遇见他,也算老天开眼,可千万别叫他自作孽,自寻死路,自找苦吃,到头来不可活也就罢了,丢下小姐孤孤单单的可怎么办。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甘琦瞟了仓央月钩一眼,仓央月钩的脸色说实话也不怎么好看,进去的时辰的确有些长。 风狸打了个哈欠,她倒是没觉得李落会遇上什么麻烦,反倒是这么久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时间都够,如果真有什么事,刚好名正言顺的搬来万梅园,就是上山下山麻烦了点,别的都好。 “久吗?还好吧。”风狸笑嘻嘻的回应着,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他在做什么?”仓央月钩寒声喝道。 “这我怎么知道。”风狸摆摆手,想了想,添油加醋的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哎,这样真的不好。” 仓央月钩虽说不信姐姐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事,但自己可是亲眼见他背着姐姐进了楼,以姐姐那样清高孤傲的性子能让一个男子靠她那么近,若说没有情愫,肯定是自欺欺人。 “堂堂王爷,这像什么话!”仓央月钩一脸怒容,又泄气的看着风狸,“你不去……” “不去。”风狸不等仓央月钩说出来就断然拒绝,煽风点火道,“再说了,吃亏的又不是他。” 仓央月钩火冒三丈,刚要说话,就听甘琦低喝道:“他们出来了。” 仓央月钩急忙看了过去,李落和仓央嘉禾出了小楼,还好,他没有再背着姐姐。仓央月钩微微松了一口气,斜眼瞥了风狸一眼,风狸暗自咬牙,盘算着小心思,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两人联袂而来,落下之后,仓央月钩先是上下审视的打量了姐姐几眼,而后一脸寒色的瞪着李落,让李落很是诧异,转眼的工夫,不知道他怎会这么恨自己。 “王爷,你们下山吧,我不送了。” 李落看着仓央嘉禾,若有所思,数息之后缓缓点头:“仓央姑娘留步,告辞。”说完一顿,沉吟数息后和声接道,“或许我能医治你的断脉之症,你等我从草海回来。” 仓央嘉禾一愣,倒非欣喜,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点山盟海誓等人归的错觉,仓央月钩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寒着脸盯着李落。仓央嘉禾呢喃低语:“等你回来……”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而已,怎地这些人的神色如此古怪。一扭头,就看见风狸一本正经的坏笑,李落皱了皱眉头,当真头疼的很,随即和颜向仓央姐弟二人抱拳一礼,快步往万梅园外走去。到了关口前,李落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仓央嘉禾,她还在湖边,静静的目送李落,见他回头,仓央嘉禾轻轻一笑,挥了挥手。李落脸色如常,遥遥颔首,一转身没入了关门之外。 仓央月钩侧目瞄着姐姐,眼睛里满是审视怀疑的目光,就连自己,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肉弟弟出门也没有这般境遇。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了?” 仓央嘉禾眉梢一挑,轻轻呵了一声,仓央月钩眉心一疼,忙不倏改了口风问道:“我是问你都告诉他什么了?” 仓央嘉禾转过头去,似笑非笑的看着弟弟,仓央月钩心中大寒,一个旋身往园外扑了出去,人在半空,忽地三阴少阳一麻,后力不继硬生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进了雪堆里,疼的他闷哼一声。 “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仓央嘉禾转过轮椅,缓缓去了一边。仓央月钩挣扎着坐了起来,揉了一会,这僵直的腿脚才渐活动了些,左右查看并无异物,他暗叹一声,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将他从半空打下来的暗器不是别的,不过是两朵雪花而已,喜的是姐姐的暗器功夫又有精进,悲的是这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出了万梅园,到了栈道前众人正打算下山,李落停顿片刻,回首望着万梅园深处,眉头紧锁,半晌没有挪动脚步。四人一阵嘀咕,风狸更是眼珠子乱转,难道说这才刚分开,有人就惦记上了,舍不得走?不过李落却没这些闲散的念头,万梅园梅香如故,上山的时候天气尚好,这会工夫就见朝木山顶上聚了一团黑云,风反倒小了,十有八九晚间会有一场雪,此刻风歇,少时这风多半会涨起来。 “走吧,快些下山,看天色有风雪。”李落催促了一声,收回目光,随众人下山而去,但心里的疑问却久久没有消散。 仓央嘉禾兴师动众,决计不会只是托孤将万梅园赠予自己,她挑明了自己天火的身份用意何为,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用处何在,李落没有半点头绪。她和当日在夜霜镇碰上的宋家夫人虞红颜气韵有相似之处,莫非夜霜镇也是天火遗迹,这样一来倒也说得通,不管天南宋家与太白一族黑剑白刀有没有关系,他们必然与天火有关联。 到了草海深处,便知分晓。 掖凉州立马关。 第二千二百二十六章 兵合一处 牧天狼已经备好兵马,此次北上,领军诸将早已安排妥当,除了李落之外,少不了精擅骑兵攻坚的呼察靖和赫连城弦,长于奇兵突袭的时危,以力为胜的悍将武塔,还有草海交战必不可少的射声营付秀书,而牧天狼中独当一面的云无雁需得坐镇北府,剩下两个文武将才袁骏和迟立皆留在了大营之中,另有要事,苍洱侯沈向东接替李落的位置,就在李落人到了掖凉州之后他就南下卓城,与杨万里章荣政合力稳住卓城局势。 在立马关等了五日,晋王一行也到了,舟车劳顿,李玄悯年轻力壮倒没什么大碍,不过卫国公常渊就有些吃不消,好在以前从军的时候打下了底子,脸色有些差,精神头却很足,说话中气十足,整个军营里就属他的嗓门最大。剩下少保应冠旗也是很少再领军出征,不过有过几次北府之行,路程还算熟络,固然北地的风雪有些吃不消,不过气色看着比卫国公要好上几分。 在立马关稍作休整,大军即刻出关,往漠北草海而去。过了秀同城不远,李落命大军安营扎寨,似乎无意再往北去。卫国公几人以为李落在等草海来人迎接,免得引起误会,到时候别说到草海深处,恐怕走到半途就得被草海诸部围歼。不过让李玄悯几人没有想到的是等来的并非草海将士,而是远道而来的大甘士卒,迎风招展的军旗上一个写着宋字,一个写了唐和燕。 牧天狼诸将早有听闻,不露声色,只是卫国公却是个藏不住事的性情中人,追着李落就问,除了不知道在草海怎么会遇上唐宋两家的兵马之外,还在忧心他有没有做出什么僭越之事。李落笑而不语,只说此事与大甘江山社稷没什么干系,常渊忧心忡忡,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不过倒是暗中叮嘱晋王和少保应冠旗,管好身边人的嘴,在事情明了之前切莫传这些乱人视听的消息回卓城,等日后水落石出之后再说。两人自然应下,不会节外生枝。 宋家出兵五万,虞子略亲自送到了渤海郡,大小的战船数百艘,好在这些年大甘水师颇有起色,这么大的动作才没有引起旁人留心,不过即便是借了洋流风向,到草海的时候还是最晚,就连借道狄州绕了一个大圈的唐燕兵将都比他们来得早。宋无缺也在军中,不过领军的却不是他,而是宋家高手宋谋,唐燕两家之中自然有唐梦觉和燕霜儿,不过和宋家一样,唐家也非是唐梦觉领军,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竟然不会武功的唐家客卿,名叫黎安南,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似是一位儒将,不过看唐梦觉和燕霜儿对此人恭敬有加,该是在唐家颇有地位,说不得是唐家老祖亲自点的将。 还有一位熟人,唐糖,她也跟着唐梦觉来了,远远看了李落一眼,就神色黯然的躲到了一边去。当初燕丹枫作反,李落只身闯入蜀州,就是那次他与唐家交恶,唐家老祖有请,也没有半点假以辞色,颜面上自然不是太好看,唐糖觉得唐家有愧于李落,故而不敢见面。 李落没有刻意找她开解什么,世家子嗣,有朝一日终也要以世家为重,利为先,义在后,唐家行事无可厚非,唐梦觉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利先义后还是义先利后让他有些矛盾而已,换成李落,或许手段会更狠辣。不过明白是明白,让李落以德报怨那是夫子的屁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恨就是恨,仇就是仇,一笑泯恩仇,恩倒是容易,仇那就不见得了。等唐糖过了心里的这一个结,也就能长大了吧。李落颇是唏嘘,遥想当年木括古道旁的客栈里,清晨透过窗户的那一缕光芒下,那个安静望着屋外的小姑娘干净的就像一滴水,让人不忍心触碰。 兵合一处,加上牧天狼的七万将士,共计十七万骑兵,声势的确不小,不过丢在草海里的的确确翻不出什么浪花。就在众人以为李落当挥军北上,过瑶庭直奔草海深处的时候,他传了一道将令,大军转道往东北而去,似乎并无意与相柳儿所率的草海联军汇合。就当众将疑惑不解的时候,半月之后草海终于来人了,这次来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武尊高徒泊肃叶和斛律封寒,领着三千草海铁骑,皆是以一当十的悍卒,隔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道,牧天狼中除了中军骑和吉布楚和辖下的往生崖各路高手以及众鬼猿不落下风外,若说凶悍,似乎还在呼察靖的越骑营之上。 见了这些人马,唐梦觉和宋无缺眼中皆有凝重之色,若是草海铁骑皆是这般英武了得,一旦南下,铁蹄所过之处,的确没有几个人能挡他们的锋芒。李落看破不说破,这样的悍卒固然了得,不过在草海也不多,泊肃叶和斛律封寒所率实为相柳儿的亲卫,人数不过两万而已,倘若草海铁骑皆有这等声威,当年在北府牧天狼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唐宋来人多是心高气傲之辈,虽有震惊,倒也无惧,不过看在晋王三人眼中却倒吸了一口凉气,李玄悯偷偷问李落,当年在北府大甘就是和这等悍卒交战,尚且不至于输的一败涂地吗。李落笑而不语,只是摇摇头,至于是不是输的一败涂地还是牧天狼也不落下风,就由得他们去猜。 草海诸将混入大甘骑兵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实为引路,带着十七万大甘精锐骑兵转道所向之地竟然是蒙厥腹地。对草海诸部,应冠旗几人知之不多,但宋无缺和唐梦觉多少知道些,沿着这个方向再走下去,十有八九就是蒙厥王室所在的扎木措,那里是号称草海最肥沃富饶的一片草原,星湖密布,遍地的奇花异草,牛羊多如繁星,野狼成群,虎豹为伍。 第二千二百二十七章 接一个人 传说中只有最勇猛的勇士才可以在这片草原上牧马放羊,而那些草场的牧草就算再多的牛羊也吃不完,疆域之大,足足比大甘北府还要阔出数倍有余。进了扎木措,如果没有向导,没有力降猛虎的本事,进去了就未必能出得来,更何况在这里还有比猛虎恶狼更危险的蒙厥悍勇之士。 扎木措,就是蒙厥傲视草海的根基所在,也是蒙厥王的行帐所在之地,李落不去鹿野那伽而是来这里,着实让诸将不解,但奇就奇在领路的竟然还是相柳儿的人。 一路疾驰,草长鹰飞只是寻常,不时能看见山丘之上有虎狼眺望,竟然还有凶兽悍不畏死,跟在大军左右一路相随,最多的有跟出百里的凶兽,约莫是察觉无处下口,这才悻悻而归。 除了牧天狼几将之外,余下众人大多都没见过这般情形,暗自称奇,这些天议论纷纷,就连孤傲如宋无缺也折服在草海景色之下,感慨不已,再如何纵横大甘四境,如果不来这草海走上一遭,的的确确有些坐井观天。 大甘军中兴致最高的就属卫国公常渊,拉着李落问东问西,没有一刻不惜于赞叹,言道这一次可算没有白来。若是李落不得空,斛律封寒倒是好说话的很,陪着卫国公一道讲述蒙厥的风土人情和轶事习俗,听得老头子津津有味,恨不得留在蒙厥不回去。 路上没有蒙厥骑兵拦路,十七万大军,虽说在草海不起眼,但动静应该也不小,太平的让诸将心里不免犯了嘀咕,难不成李落有借刀杀人的打算,将唐宋两家的精锐骑兵引入蒙厥腹地,再借相柳儿的手来一个一网打尽。 就在宋无缺和黎安南动了疑心的时候,大军行进的速度放缓了,泊肃叶和斛律封寒时有离营,不知道去了哪里,数日后再回营,入营之后便即与李落密谈一番,随之李落多会变化行军路线,反反复复,就当宋谋和唐梦觉也坐不住的时候,他终于传令大军停了下来,稍作休整之后,邀宋谋黎安南几人登上了一座矮山。 这山不高,百丈上下,不过山坡很平缓,策马到峰顶需得一盏茶的工夫。登上山坡之后,众人俯视眼前平川,大略的地形早已明了,眼前的这片草场是一片谷地,东西开口,南北皆有高低起伏的山峦,高者数百丈,低的就如众人此刻脚下的丘陵,整个谷地形似两只手将中间捧了起来。 谷地中除了草,还有北麓成片的树林。草海也有树,但是比起一望无际的草海,成片的树林的确不算常见,这里就有一片林子。林中有河,河边有一座远看古朴雄伟的建筑。除此之外,谷地中还有零散的帐篷族落,时辰正好,炊烟袅袅,应着清河两岸的积雪,别有一番意境。单看地形,尤以那片密林为佳,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明堂、水流曲折,所以那座建筑坐落的位置实际是一处风水绝佳之地。 斛律封寒说这处谷地名字叫杭锦,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水草肥美的地方。先不说这里静谧安详的氛围,这里的水和草的确很不错,大雪封山,不过还淹没不了枯草,刨开雪地,这些积雪下的干草竟然都还透着绿意,让从未来过的大甘诸人啧啧称奇。 杭锦只是杭锦,风景秀美,草海幅员辽阔,若说风景瑰丽,这里似乎也算不得首屈一指,最多就是风水好些,就比如木归塞隐居的那个地方风景就不差杭锦多少,但是那座古朴雄伟的建筑就是蒙厥王的别宫。 听了斛律封寒说出杭锦的来历,大甘众人皆是明悟,不过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带大甘骑兵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觐见蒙厥王?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宋无缺颇有怀疑,这片山谷安静宁和的叫人不忍高声说话,如果是蒙厥王别宫所在,守卫太过稀松平常,很古怪。 “九殿下是要见蒙厥的王?”常渊问道。 李落朗笑一声,摇头说道:“去接一个人。” “什么人?” 李落笑而不语,只说接到之后众人自然就知道了。宋无缺和唐梦觉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这个人想来不好接,要不然也不会叫李落亲率十余万骑兵将士去接,而且还有武尊座下的高徒和相柳儿近卫引路。这一路上通行无阻,不用说,定是早有人打点安顿好了,要不然就算蒙厥再怎么地广人稀,也绝对不会让一支十余万之众的骑兵进出如无人之境。 有这样本领的人似乎不太多,能和大甘还有李落熟悉的好像就只有她了。 “这人要怎么接?”所以宋无缺问了一个最重要的疑问。 “人在那里?”李落指着那座古朴壮观的别宫问道。 “不错。”斛律封寒点了点头,“她很少去外边,大多时候都在这座别宫里。” “嗯,那就好。”李落看着宋无缺,笑道,“进去,找到人,带她出来,大约只能这么接。” 众人皆是莞尔,唐梦觉看了斛律封寒和泊肃叶一眼,沉声说道:“王爷,这该不会是草海借刀杀人的手段吧。” 泊肃叶冷哼一声,斛律封寒倒是面无异色,笑道:“唐公子放心,要说借刀,这刀可也不容易借的很,如果真要借刀杀人,我和拨汗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李落无意叫唐宋两家趟这趟浑水,婉拒了唐梦觉随行。唐梦觉本想坚持,被黎安南拦了下来,李落和蒙厥拨汗之间到底有什么密议不得而知,眼下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如果他当真遇险,唐家再出手不迟,至少此刻唐宋两家没有坐视不理的打算。 天色快黑的时候,李落带着帐下中军骑和越骑营共计万余将士,连同相柳儿近卫千余众,风驰电掣般越过丘陵,往谷中别宫而去。 谷地空阔,战马马蹄皆包了麻布,兼之积雪还没有消融,万余骑兵犹如夜里的鬼神,悄无声息的掩向那座宫殿。 第二千二百二十八章 有缘自会上钩 到了近处,这座宫殿是清一色的白色巨石砌成,不高,除了中间的位置有两层楼阁之外,别处都是一层高低,也没有雕刻花纹修饰,只有白色大石原本的色泽线条,透着厚重和古韵,一如这草海上的青草,经万年而不衰。 入谷之后安静的有些异常,路上偶尔也有行人偶遇,突然见到这样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皆是讶然,不过很难从他们的脸上瞧见惧色,还以为这是哪里来朝拜的草海铁骑。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等李落到了别宫宫门前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蒙厥侍卫严阵以待,警惕的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来人止步,这里是杭锦禁地,速速退去。”领头的一员蒙厥大将高声用蒙厥语叫道,要是来的人少一些,早就带人杀出去了,不过守别宫的今晚只有不足千人,对面人多势众,而且瞧着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冒险出战,死了事小,万一宫门失守,伤了宫里的人罪过可就大了。 时危上前几步,阴恻恻一笑,用很是流利的蒙厥语答道:“奉拨汗之命,前来接人。” “拨汗?”那将领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神色很细微,不过李落心里却是微微一动,这名将领不问要接什么人,也不管相柳儿的传令是真是假,反而对拨汗这个身份很在乎,这里头就很耐人寻味。 “手令拿来!” “没有手令,只有口谕。” “口谕!?”将领先是一愣,忽地羞恼成怒道,“这里是杭锦别宫,不是谁想来想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来啊,若有人敢擅闯别宫,杀无赦。” 李落摸了摸鼻尖,愕然无语,好一个性情火爆的蒙厥悍将。蒙厥众将闻声刀剑出鞘,虎视眈眈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斛律封寒压了压皮帽,凑到李落身后低声说道:“王爷,不如用强吧,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李落和声说道:“不急,先等等……”话音刚落,就听那宫门背后传来一声宛若银铃的轻笑:“你要杀谁呀。” 蒙厥悍将脸色大变,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婀娜多姿的从别宫里走了出来,娇笑嫣然的看着他。将领一震,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从宫里出来!?” 女子笑而不语,竖起三根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倒。” 错愕之间,就见那些蒙厥将士一个个形如中了魔咒一般东倒西歪,几个眨眼的工夫俱都软绵绵的躺在地上,只有那个将领坚持了几息光景,然后被女子用一根犹胜葱白的玉指点在额头,颓然倒地。斛律封寒倒吸了一口寒气,就连泊肃叶也微微失色,那女子正是李落中军骑下一员,听说叫吉布楚和,是草海往生崖下出来的,平日里只见过她与将士们谈笑,仿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俏佳人,不曾想手段这般了得,数百蒙厥悍卒竟然被她无声无息的放倒,没有丝毫还手的力气,这要是换成自己,说不定也得中招,看来往后须得小心些。 宫门失守,李落传令命诸将入宫找人,那人的模样李落并不知晓,不过斛律封寒和泊肃叶认得,领着诸将进了宫。路上自然遇到守宫将士的反抗,不过寡不敌众,再加上李落这边俱是高手,犹是那些鬼猿,出入如无人之境,鲜有蒙厥将士能挡下三个回合的,没多久,地上就躺倒了一大片。快是快了些,不过斛律封寒和相柳儿一众近卫看在眼里也是五味杂陈,镇守别宫的都是蒙厥王的心腹亲卫,没点本事也领不了这个差事,但输的这么干脆,无论如何也叫同为蒙厥将士的他们脸上无光。 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这座别宫,有将士搜寻那人踪迹,李落闲来无事,入宫四处走动走动,瞧瞧别宫的风光。这别宫里不同从外面看,处处锦绣皮革,妆点的很是富丽堂皇,倒也相衬蒙厥王别宫的名号,若是寒酸了反而让人觉得奇怪。李落四处闲逛,走着走着,便到了别宫与宫外那条河相接的地方,数盏风灯,烛火昏暗,河水还不曾封冻,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 李落扫了一眼,正打算路过,忽然一怔,转头定睛望去,只见河边有一座与别宫相连的亭台,有一个人正坐在河边,好像是在垂钓。李落很好奇,缓步走了过去,怕惊了鱼儿,步子放的很慢很轻,到了近处一看,那人果然是在钓鱼,天冷风凉,身上裹了件很厚的狼皮大氅,双目半睁半闭的看着河面。 走到那人身后等了半刻,李落和声说道:“天这么冷,还会有鱼上钩吗?” 那人也不吃惊,似乎早就察觉有人过来,闻言笑道:“有缘自会上钩。” “这鱼若是和兄台有缘,岂不是要送了性命。” 那人点头应道:“是这个理,人吃五谷杂粮,也吃鱼,等人死了一样会被鸟兽吃,周而复始,也算是圆满。” “哈哈,有几分道理,不知道兄台今晚的缘分如何?” “有缘。” “有缘?”李落扫了一眼空无一物的鱼篓,莞尔一笑,这般钓鱼倒是随性的很。 “有缘。”那人哈哈一笑,回过头来看着李落微笑着说,“如果没有缘,怎么能遇见天南来客呐。” 李落静静的打量着这个藏在厚厚衣裳下的男子,年纪比他大些,已过而立,兴许年近不惑,面色很苍白,像是大病初愈,又好像是旧病缠身,莫名的和此次随军北上的殷莫淮有几分相似。想到殷莫淮,李落心里就有一股难以排解的郁气,他的身子已经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先天之殇非后天能补,这些年多亏了秋吉捣鼓出来的那些花花草草,这才从阎王爷手里抢了数年寿命,但总归有到头的那一天,殷莫淮看的很淡,言及这次和李落北上就是想看看草海深处的模样,然后就不回去了,这个不回去的意思就是埋骨他乡。 第二千二百二十九章 这次换你了 “你在想谁?” “什么?” “你在想一个和我很像的人,他是你的挚友?” 李落微微一惊,这人好毒辣的眼力,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诚颜回道:“是,你很像我一个好友。” “他也时日无多了吗?” 李落眉头一皱,倒不是觉得这人说话无礼,而是这个语气很熟悉,时日无多,曾几何时相柳儿不也一直在念叨这句话么。 “你也时日无多?” 那人拍了拍久坐发麻的腿,笑道:“是啊,我也时日无多了,幸亏遇见了你。”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这座别宫里待了多少年?”那人说完也不等李落回答就自问自答道,“整整十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里风景秀丽,草木丰茂,若是无事,我也能待十年。” “哈哈,不错,果然是性情中人,我没有等错人。”那人含笑看着李落,“我在这里十年,没有做别的事,就只为了守着一个人。” 李落心中一动,眼神闪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人丢下鱼竿,自言自语道:“守了十年,可惜到最后也终还是守不住了,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掉。” 李落刚要问他守的是谁,就见时危快步而来,看了河边那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沉声说道:“找到了。” 李落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与那人四目相对,淡淡说道:“我要走了。” 那人颔首一笑:“好,恕不远送。” 深深的看了那人几眼,李落转身和时危离开,到了前庭,泊肃叶身边带着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总角孩童,是个女娃,低着头看不清相貌。李落问道:“是她?” 泊肃叶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那座亭台,没有说话。 “走吧。” 就在众人转身离去的刹那间,那女娃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亭阁里夜钓的男子,刚巧李落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就站在一盏风灯下,面带轻笑,嘴唇微动,似是说了一句话,李落识得些唇语,从那人口中读出的这句话就是:“这次换你了。” 李落一愣,忽然从心底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冷的让他打了个寒颤,而就在这时,那女娃的目光终于落在李落身上,惊鸿一瞥便即低下了头。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李落心里的寒气更胜了,女娃的眼神似曾相识,与当年在仙人峰山腹中时,众人离去前那个异族人看着相柳儿的眼神如出一辙,当初他只觉得那个异族人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活物,而今重现眼前,一道电光划过心海,他终于明白了那道眼神的含义。 那是从另一个界域望向这个世界的眼神。女娃跟着泊肃叶走远了,李落低头一看,掌心竟已让冷汗浸透。 那个人就是蒙厥王了吧,和猜测中的蒙厥王,相柳儿兄长的模样相去甚远,可是给他的压迫感却只多不少。他知道李落会来?如果他是蒙厥王这一切就说得通了,虽说此行转道扎木措,沿途各处的蒙厥游骑兵相柳儿早有安排,但能这样轻易的进来,恐怕不全是相柳儿的本事,他原本就想让李落进来,所以除了少许蒙厥将士,堂堂蒙厥王身边护卫竟然少的可怜。 这次换你了,什么事换成了我?十年,不就是相柳儿女儿的年纪吗?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原以为自己知道了相柳儿的很多事,如今看来也还差得远。 她的女儿名字叫殇,没有姓,斛律封寒叫她小殇,平日里寡言少语,从不与人主动交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相柳儿很好看,除了脸上自毁容颜的那一道疤痕外,别处看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尤物,不过殇和她的母亲长的一点也不像,相貌说不上美或是丑,很普通,不过就是那双眼睛,偶尔泄露出一丝古怪的异芒,每每总能叫李落心底发寒,就像极北深处的那条玄蛇巨蟒,冷漠到了极处就只剩下无情。 好古怪的一对母女,李落暗自生疑,她真的是相柳儿的女儿,为此他还特意私下问了斛律封寒好几次,斛律封寒刚开始还很肯定,不过等李落问了几次之后他也开始怀疑起来,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别的事。 大军拔营之后北上的速度很快,一路上再没有耽搁,穿过胡丹司很快就到了骨雅境内。越往北走,这草海的绿意就更浓,大甘诸人很是好奇,算算日子还不到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节气,不过眼看着本该枯黄的草海就要换上绿装。李落也不太明白草海的节气,前几次北上草海便是如此,似乎越靠近极北深处,这草海的气候就变得难以捉摸,四季多变,且无定势,和大甘四季分明的节气大为迥异。 见山看山,看得多了也就乏了,卫国公已经从刚踏上草海土地的兴奋中冷静了下来,不冷静实则也不行,吃不消,脸色是一日差过一日,照这样下去就怕还走不到鹿野那伽的边上就得一命归西。李落很苦恼,抛开卫国公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不说,单是日后回去应付常庭燎就得让人大费心神。 李落暂缓了几日行军,容常老爷子喘了一口气,随后调配了几计汤药,老爷子也知道自己拖了大军的后退,不管苦还是甜,来者不拒,喝的干干净净。营中旁的将领倒也没说什么,早晚一日到鹿野那伽也未必有扭转战局的效用。 大营前,日头正好,风稍有些冷,不过只是微风,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常渊眯着眼睛躺在藤椅上养精蓄锐,精神头好了不少,李落倒是劝他别着急,如果年轻上三五十年的,激发潜力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过后好生休养休养,但是常渊不行,如果强行提气,耗的是寿元,所以就在前几日老爷子已经写好了遗书,倘若真回不去,让李落把自己的遗命带回去交给常庭燎。写信的时候李落就在边上,纸上白纸黑字的写得很清楚。 第二千二百三十章 卫国公 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常庭燎不可无理取闹,寻弃名楼的麻烦,末了还带了一笔,要是九殿下不胜其烦,打杀了常庭燎,那是她咎由自取,活该!卫国公府满门上下皆不可寻仇,违命者自己去列祖列宗的排位前上吊。 这遣词造句看得李落心惊肉跳,这封书信千万不能落在常庭燎手里,她要是看见,找弃名楼的麻烦约莫不大可能,但是自己耳根子边上想清静可就难了。俗话说知女莫若父,这话不假,常庭燎的德性老爷子知道的一清二楚,老来得子,府中上下都宠的很,如今又是大甘宫中显赫的淑妃娘娘,万隆帝还有意立她为后,权势滔天,而且就算没了常老爷子,这卫国公府可不是只有一个常庭燎。 唐糖挺喜欢这老头的,没事的时候会陪他说说话,卫国公知道她是唐家小姐,也不见外,笑呵呵的扯东扯西,有些话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了小姑娘,其中还包括不少当年李落自号卓城四少时的丢人事,连偷看人家姑娘的事都说了,惊的唐糖合不上嘴,着实打开了眼界。 李落一来,唐糖就跑了,和他一眨眼的照面也不打,也不管老头子的话说完了还是没有,气得常渊见了李落就骂,让李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这天又是,常渊吹胡子瞪眼的瞅着李落,李落摸摸鼻尖,看着唐糖跑远的背影一头雾水。 “我说殿下啊,你把人家小姑娘怎么样了,始乱终弃?老头子听说你那园子里美女如云,贵为卓城一景,唐家丫头是个好孩子,你可别祸害人家,娶了也不是不行,万万不可做出吃干净抹嘴走人的事,不合你的身份。” 李落一愣神,这才明白常渊是误会了自己和唐糖之间的关系,哭笑不得,不过他并未生气,卫国公说话心直口快,和他那个宝贝女儿一个模子,心底却还正直,话不中听,恰巧应了忠言逆耳利于行,不过这次卫国公是的确想岔了,“常国公,我与唐家姑娘清清白白,并无情劫纠缠。” “哦,那就好。”常渊颔首致歉,转念想了想,又道,“那姑娘不错,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依我看她啊对殿下有点意思,殿下要是喜欢,两情相悦,娶了也行啊。” 李落略显尴尬,含笑不语,没打算多说,倘若再多上几句,这常家老爷子能拉着他说上几个时辰,连喝口水的工夫都不给,最好的办法就是莫要他开这个头,再者说了,这常国公人品好,不代表口风严实,万一话传出去,这叫唐宋两家人怎么看,真拿自己当成登徒浪子,尤其人家哥哥嫂嫂就在营里,面都没法子见了。 想到这里,急忙轻咳一声:“国公今个身子觉得如何?可还爽利?” 常渊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但也知道李落多半是要重新盘算大军启程的日子,不好顾左右而言他,掂量了掂量,朗声说道:“王爷放心,好着呢,咱们什么时候走?今天?” 李落哑然失笑,道:“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时辰,蒙厥拨汗已有传信,鹿野那伽的局势不见好也不见坏,早去晚去都好。” 常渊定定的看着李落,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微臣不知道王爷要我等同来草海看什么,但是这一路上看见的却是蒙厥那位拨汗对王爷推心置腹,简直可以说是心照不宣,言听计从的程度,连自家家门都任凭我们随意进出,这般境况由不得微臣不胡思乱想啊。微臣这样,别人也强不到哪里去,王爷可得拿捏好分寸,你可是咱们大甘的国之重器。” 李落并未轻视,诚颜应下,其实常国公叫军中大甘诸人只听只看,不乱说话,也不许任何人将草海上的所见所闻传回卓城,这点事还是瞒不过李落的。说自己胡思乱想,实则是告诫李落军中已有对他不利的流言,多半都是从禁军里传出来的,这是叫他早作准备。若说猜忌,此行诸人里多半先得是少保应冠旗。 “玄楼明白,国公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常渊松了一口气,这位定天王人聪明,就怕他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自己在边上提醒着点就够了,至于他心里的打算没必要向自己和盘托出,再说了,就算自个知道也没用,论过往沙场从军还是卓城里的尔虞我诈,常渊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他,还是老了。 “老喽。”常渊揉揉腿,看着远处感慨万千,“以前从军的时候老夫帐下也有骑兵,那时候说什么日行千里,长途奔袭,威风的不得了,不过看过你的牧天狼和草海铁骑,我才明白当年老夫帐下的骑兵都是些不会走路的娃娃,真要和草海铁骑交战,说句不客气的,连塞牙缝都不够,汗颜呐,这次真是开了眼界。” 李落莞尔,笑道:“国公这是服老了吗?” 常渊眼睛一瞪:“我这个糟老头子声名响的时候还没有你父王的定北军什么事呢,就连他狄杰也还是个毛头小子。” “哈哈,这话不假。”李落一振容颜,肃穆说道,“晚辈不谈国公领兵治军的才学,就说卓城里的事,如果太师有国公周旋的本领,我不会这么难。” 常渊坐直了身子,沉声说道:“狄杰守强攻弱,这是他的天性,龙侯传人这个名号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你可知道狄杰之前三代,狄家出的最大的官是什么?” “这个倒是不曾听人说过。” “最大的官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御骑都尉,老百姓看着可能觉得已经了不起了,但是那可是堂堂龙侯传人啊,当年先帝金口玉言,打算和他平分天下的人物,后辈怎么能如此不济!世人的眼光,流言,可想而知狄杰肩上的枷锁,压的他实在是挺不起胸膛,所以造就了他现在的模样,龙侯风范实则百不存一,就算如今位列三公,也还是谨小慎微的过了头。” 第二千二百三十一章 山顶白虎 李落沉默半晌:“他不是坏人。” “狄杰当然不是坏人,别看他胆子小,眼光倒是很不错,云无雁那个小伙子我见过,很有潜力,说到这点,你父王不如他,就连殿下你可能也不如他。” 李落笑道:“这倒是,牧天狼军中两位副帅,一个云无雁,一个刘策,高下有别,当然还有苍洱侯,不过沈先生早就名声在外了,和我的眼光高低没多大关系。” “但是你有一点比他们都强。” “还是这样的事?”李落笑问道。 “这话不是老头子说的,是老朽犬子和庭燎几个闲聊的时候说起来,殿下未必有工夫替朝廷找良将经国之才,但殿下用人的手段却是高明的不得了,巡检司之前,谁不当杨万里憨直,章荣政奸诈,可殿下硬生生把他们两个用成了当世德才兼备的栋梁,这一点,老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落摸摸鼻尖:“还说什么了?” 常渊眉梢一动,笑呵呵的说:“都是好话。” “淑妃娘娘?不一定吧。” “哈哈,日后有机会了殿下亲自去问她,老夫年事已高,忘得差不多了。”常渊瞒天过海,李落也没有追问,这些年在卓城被人议论最多的就是他,好听难听的都有,他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每每听到不同的议论声,还是有些新奇。 “这草海呐,真是到处都是草,林子没几个,也幸亏树少,要不然这里虎豹狼群这么多,有林子藏身那还了得,喏,那边那个山头不就像个老虎嘛……”话没有说完,常渊揉了揉眼睛,看了几眼,又揉了揉眼睛,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那座山头,颤声说道,“那真是个老虎!” 李落一怔,扭头看了过去,嘶了一口凉气,还真是只老虎,硕大无比的老虎,而且和他颇有渊源,当初回去大甘前信誓旦旦的说会记着三年之约,在昆江河畔待的浑浑噩噩,这次若不来草海,十有八九真的会忘了三年之约,到时候白虎南下,情景多半美如画卷。 李落很是尴尬,兴许是察觉到了营门前的小如石盘的人投来的目光,山头那只白虎扭动了头颅,冷冷的向着营门前瞥了一眼,只一眼,李落冷汗直冒,此等上古凶物绝非人力可敌,万一凶性发作,到时候就算制得住它,也须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好在白虎似乎一时半刻还没有找李落麻烦的意思。 营中亦有将士察觉到山顶白虎,草海诸将只是新奇,但是都听过传闻,李落北上,机缘巧合得上古灵兽白虎相助,这在草海都是颇富传奇的消息,不过牧天狼知道的人并不多,更遑论初入草海的晋王之辈,乍见这头宛若小山一般的白虎凶兽,俱都大惊失色,营中将士四方奔走,瞧着白虎的大小,跑是跑不过的,只能看它会不会知难而退。诸将严阵以待,尚有不少战马受惊,嘶鸣声阵阵,吵的人心烦意乱。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却见一人策马离营而去,直奔那小山,再仔细瞧,竟然是李落。 诸将大惊失色,急忙聚在营前,宋无缺和唐梦觉亦是变色,唐糖更加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付秀书点齐兵马,就要出营救李落回来,就看见呼察靖兄妹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呼察冬蝉一边走一边还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瓜果,懒洋洋的问:“你们干嘛去?” 付秀书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吃,真是心比天大。见付秀书不吭声,呼察冬蝉乐了:“呦,生气啦……” “大将军危在旦夕,你们还有心思消遣!” “哎哎哎,付将军,你可别冤枉我,又不是我一个人不着急,那,你瞧瞧他们。” 付秀书一回头,就看见呼察靖和赫连城弦一脸坏笑的看着急的团团转的自己,一点没有动身营救的意思,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嘿嘿。” 付秀书脸色一沉,喝道:“赫连城弦,快说!” “这要怎么说,得看着才成。”赫连城弦也是一脸坏笑,气得付秀书险些翻脸。 这时,武塔拎着熟铁棍跑了过来,大声嚷嚷道:“快走啊,再不追可就追不上大将军啦,大将军今个是怎么了,那老虎那么大个,打牙祭都嫌肉少。” 跟在武塔后边的是晋王和少保应冠旗,人人失色,常渊更是急的满地转圈,唐宋两家的将士皆是如此,虽说和李落算不得亲厚,但在草海怎么说都是份属大甘,这要是人还没到鹿野那伽,领军主帅就先葬送虎口,传出去真就无地自容了。 宋无缺和唐梦觉已经从初时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瞧着牧天狼呼察靖几将揶揄神色,也猜到此事另有蹊跷,唯一的可能就有李落识得这头上古凶兽,不过这怎么可能。 斛律封寒姗姗来迟,瞥了一眼众将盯着的山头,惊咦一声:“太白怎么来的这么早,完了,这下糟了。” “什么糟了?”常渊急忙问道,身边诸人皆竖起了耳朵,斛律封寒苦笑一声,刚要说话,忽听不知是谁惊叫一声:“老虎动了!” 众人急忙看了过去,就见那山头凶虎站了起来,虎啸一声,营中放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战马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拼命挣扎,任凭将士死死拽住缰绳,这才没有变成脱缰的野马。 谁也顾不上受惊的战马,目不转睛的盯着有了动静的白虎,便见那白虎纵身一跃,朝着李落只人孤马扑了过去,大甘将士皆惊,眼睁睁看着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兜头冲着李落咬了过去,付秀书眼眶欲裂,吼道:“大将军若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 呼察靖也愣了,许久不见,难不成那头,但是那匹战马可就没这么好运气,正要逃窜,又怎是这上古异种的对手,还不等马蹄放开,就被白虎连着马鞍生吞进了肚子。 第二千二百三十二章 作揖 也没见它有咀嚼的动静,只是喉咙动了一下,那战马已然下肚,如果不是从嘴边掉下去孤零零的两条马腿,几乎让人以为看到的是幻觉。 吞了战马,白虎低头看着站在身旁的李落,微微低下硕大的脑袋,凑近李落似乎是在闻他的味道,大约是思考生吞好吃还是细嚼慢咽才好吃。营前诸将屏息静气,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头白虎凶性大发,对李落下了毒口。 再看李落,好似在说什么的模样,隔得太远,听是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他手上有动静,那是……作揖?对一头老虎作揖?这叫众人匪夷所思,常渊揪了一根胡子下来,疼的咧了咧嘴,问道:“那头畜生听得懂人话?” 这谁答得上来,过了一会,就看见白虎猛地一仰头,斜蔑着天空,众人惊呼出声,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个成了精的妖怪,十足是热恋中耍小脾气的姑娘家折腾自家郎君的表情,那表情传神到了极致,不满、嘲讽、就不理你,然后全身上下都写着一句话,还不过来哄我! 众人面面相觑,常渊和应冠旗震惊的嘴都合不上,哪还有一国重臣的仪容,宋无缺和唐梦觉也差不了多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看见的一幕,便是那些古卷异志小说里都不曾这般写过。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娇呼:“好可爱呀,真想养一只……” 众人齐刷刷的回头望去,说话的是唐糖,眼睛眯成了弯月,双手捧心,一脸羡慕的看着那头白虎,见众人齐齐盯着自己,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往燕霜儿身后一藏,若论可爱,似乎比那白虎还要更胜一筹。没人当真生这甜美的唐家姑娘的气,常渊瞧着李落尚无大碍,开玩笑的说:“成,不过得等着白虎吓了崽,你去找殿下讨一只养着。”说着话,常渊看了看白虎如山般的身躯,一脸纠结的说,“你们唐家应该养得起……吧?” 唐梦觉老脸微红,干咳一声,回头责备的看了唐糖一眼,唐糖抿嘴一笑,似乎还真盘算着能不能养一只白虎,把自己攒的钱都拿出来,应该,可能,养得起一只小白虎吧。 见那头白虎似乎一时半刻没打算拿李落打牙祭,诸将这才松了一口气。时危瞥了赫连城弦一眼,意思是问这就是让他看的情形。赫连城弦轻轻点了点头,感慨良多,纵然知晓,再见面的时候依旧免不了震撼。 “哪来的?” 赫连城弦摇摇头,时危脸一沉,赫连城弦忙道:“时大哥,这我真不知道,你得问大将军才行。” “废物,要你干什么吃的!” 赫连城弦一脸委屈,我那见过这么大的老虎。宋无缺与宋谋相视一眼,震惊过罢便是忌惮,倘若李落有这样一头上古凶兽相助,倘若日后南下,岭南宋家恐怕没有能应付的手段。宋无缺眼中异芒连闪,神色古怪的看着远处的李落,他身上的秘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白虎不理李落,营前诸将终于看清楚了,他当真再和白虎说话,只是那白虎骄傲的很,就是不肯低头。 常渊惊叹道:“天佑大甘。”说完之后,醒觉身边还有个斛律封寒,加了一句,“也佑你们草海。” 斛律封寒哈哈一笑:“借国公大人吉言。” “要是草海深处没什么东西,这一趟也不虚此行。” “怕是叫国公大人失望了,草海深处的东西较之这头白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比这更大的老虎!?”常渊讶声问道。 斛律封寒苦笑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比它更加险恶。” 这次常渊没有再反驳,他信了!这么大的白虎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白虎动了,掉过头好像要走,就看见李落一把揪住白虎腿上的长毛,白虎回头低吼一声,他往回指了指,不知道说了什么。呼察冬蝉愣了愣,有点怀疑的说:“大将军是不是在说吃了他的马,走回来太费事,要骑着它过来。” 言辞落罢,营中诸将都变了脸色,远远看着是一回事,若是日夜相伴那是另一回事,这晚上睡觉还怎么睡踏实。呼察冬蝉鄙夷的扫了一眼身边诸将变白了的脸色,冷笑道:“怕什么,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离我不到三丈,我还摸过它,我都不怕,瞧瞧你们这点胆子。” 不知道是谁偷笑了一声,显然营中有前次随她北上的中军骑将士,呼察冬蝉没说谎,第一次见白虎的确离她很近,不止三丈,兴许不到一丈,可是那次却把堂堂牧蝉郡主吓晕过去了。呼察冬蝉眼皮一跳,恶狠狠的回头扫了又扫,身后诸人道貌岸然的面无表情,这位长水营领将的性格手段军中诸将早有领教,万一叫她盯上,日后可就没消停日子可过。 “哇,呼察姐姐,你真厉害!”当然少不了不知道实情的人,唐糖便是其一,一脸钦佩的看着她。呼察冬蝉沾沾自喜,哼了一声:“那是当然。”说完之后,呼察冬蝉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不知道那次晕过去之后说了什么,到了都没人告诉自己。 李落还在和白虎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拍着白虎比人高出许多的前腿,白虎似乎嫌弃他啰嗦,耳朵很精彩的抖了抖,最后实在耐不住烦人,缓缓将尾巴垂了下来,就看见李落顺着白虎的尾巴爬了上去,坐在白虎身上,白虎厌烦的扭了扭身子,掉头慢慢的向军营走了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殇也出了营帐,静静的看着从远处归来的李落和白虎,万古不变的眸子里泛起阵阵涟漪,充满了妖异的色彩。 到了营前,白虎没走的太近,将李落从后背上抖了下来,低吼一声,转身飞奔离开。李落摸了摸鼻尖,性格实在是太差,怪不得在极北深处兽缘那么差,连青牛那个憨货都能算计它。 李落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回来。 第二千二百三十三章 烛龙尸体 那些上千道目光里满是震惊和迷惑,越近营门,这心底就越不踏实,后颈处冷风如刀,回头看看,也没个孤魂野鬼跟在自己身后,怎么营中诸将的眼神都似见了鬼一般。 刚到营前,常渊抢上几步,一把拉住他,微微带着颤意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这头白虎……” “是我从极北深处带出来的。” “它听得懂你说话?” “通灵犹胜常人。” 常渊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极北深处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尽出这等耸人听闻的事,这么看还是大甘好,平平安安。李落环目四顾,除了牧天狼诸将之外,唐宋族中将领皆有惊容,以往只听闻大甘定天王多谋善断,今日一事才知他身上的秘密只多不少,平添了他几分神秘的色彩。 “白虎不回来了吗?”唐糖小声有些遗憾的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李落听到了,看着藏在燕霜儿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失落留恋的望着白虎消失的方向的唐糖,微微一笑,“它还会回来。” 唐糖一愣,忽地脸颊腾一下红了,嚅嗫半晌,才细若蚊吟的道了一声谢。李落向诸将颔首示意,陪着一脸疑惑的常渊进了军营,营前诸将各都散了,只不过留在众人心里的疑问却更多了。 宋无缺遥望极北之地,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真是越来越期待极北之行,可惜,还是晚了他一步。 翌日清晨,大军拔营动身,走了不到百里,白虎拦路,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了昨日经历,此番诸将倒也能稳住心神,不那么慌乱,最紧要是安抚胯下战马,莫要乱了兵阵。 白虎瞥了十余万之众的骑兵兵卒一眼,分毫没有惧色,也是,若是动起手来,它只需得吼上一声,这些骑兵将士多半就都得下马成了步兵,打不打得过另说,但想追上它除非腋下生翅。 白虎脚下倒着一座肉山,形似长虫,但是丈余的腰身足见此物异常,通体无毛无足,肉身成赤红之色,布满了褶皱,看着有些渗人,很像一条大了许多倍的蚯蚓。别看此物生得丑陋,但是风吹拂而过,带着血迹的味道飘到了营中诸将鼻尖上,腥味淡不可闻,竟有另一种香甜可口的味道,极为诱人。 斛律封寒盯了半晌,忽地吸了一口气,骇然喝道:“烛龙神兽!” 李落一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原来这就是神兽烛龙,世人知它多是从上古异志传闻之中,而卓城皇室知它却是在可以延年益寿的奇药偷天丹上,取烛龙心头精血,炼化为丹,有造化只能,故名偷天。 当年骨雅一行来卓城的时候,鹿玄机向万隆帝奉上的就是一枚偷天丹,在卓城掀起轩然大波,纪王曾质疑此兽真假,壤驷葵曾说五十年前草海中出现过一头烛龙,草海诸部集合数万铁骑,近乎全军覆没却只带回来了一只断角,而这头烛龙神兽也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莫非这只就是当年那只烛龙神兽? 白虎漠然盯了一眼诸将身前的李落,将脚下烛龙的尸体用爪子拨了拨,本是这世上罕逢敌手的上古奇凶之兽,哪知道遇上了更凶更恶的太白大神,转眼只变成了没有生机的尸体。 这好像是要把这只烛龙残身送给李落的意思,晋王眼中爆出炙热光芒,低声说道:“九哥,听说烛龙浑身是宝,如果取了心头精血,还可以炼制成延长寿命的偷天丹,有起死回生之神效啊。” “精血大概是没了。”李落笑了笑,那只烛龙明显死了不是一天两天,这心头精血乃是天地造化之功,取天地鸿蒙那一缕精气,固然神奇,但消散的也快,一旦离开活物不能留存太久,这和秋吉培育出来的大道六花藤还是有点不一样,听说秋吉拿一枚没人吃的葫芦状木果做了个水瓢舀水喝,那葫芦据说是大道六花藤的一支藤上结出来的果实。 “哎,真可惜。”晋王怂恿道,“九哥,收了呗。” 李落看着一脸热切的李玄悯,很是无奈:“你不怕恼了它吃了你。” 晋王脸色微变,想了想道:“不能吧,九哥你别吓我。” “我不是吓你。”李落正色说道,“此等上古异兽难以用常理猜测,它们的心思与我等必然有异,如果没有钳制的手段,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 晋王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点了点头。燕霜儿眉梢一扬,讶声问道:“它们?”果然心细如发,到底是刑捕衙门出来的高手。 李落挠挠头,青牛那厮好像也没叮嘱过要自己能不能外传,若是有,姑且就当自己听不懂吧,“还有和它差不多的存在。” “白虎?” “额,那倒不是,有比那只烛龙还大的玄蛇,青鸟什么的,并非都是白虎。” 燕霜儿眼皮一阵狂跳,一个白虎就够叫人心惊胆战的,竟然还有蛇和鸟,看着定天王意犹未尽的意思,应该还有什么忍住没说吧。 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在看着李落,李落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白虎是打算把烛龙的肉身送给自己还是另有打算,若是收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古都是如此,只怕日后到了极北深处白虎另有所求,如果只是那头青牛,李落倒也无惧,但如果加上那条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玄蛇,平心而论,极有可能人家的智谋不会比自己逊色多少,和它动心思,找死只是呼吸之间的事。 就在李落踌躇不定的时候,白虎不耐烦了,叼着烛龙残身到了众人身前不远处,将肉身抛下,然后悠哉的跑去一旁晒太阳。 “大将军,怎么办?”“收了吧。”李落叹了一口气,若是不收,只怕后患更大。 见者有份,李落也没有专美,草海的天气还不算太热,烛龙肉身尚还新鲜,分与唐宋诸家和斛律封寒他们,此行军中也没有泡制异兽的能人异士,只能将烛龙肉身切开,装入坛罐中,留待日后再从长计议。 第二千二百三十四章 异变 烛龙血尚有不少,不过心头精血却已没了,也不知道是被白虎喝了还是白白浪费,只道是炼制不了偷天丹了,诸人都有憾色,不过此物乃是赠予,遗憾固然有之,但说贪念倒不算太多。 和精血一同没了的还是烛龙神兽的内丹,这倒不用猜,十有八九早被白虎吞进了肚子。 这只烛龙额头有断角的痕迹,差不多可以断定就是五十年前在草海惊鸿一现的那只烛龙,好好的活了这些年,到头来却还是遭了白虎毒口,可悲可叹,也算是为冥冥之中那近三万草海铁骑的冤魂了却残念。 大军耽搁了好几个时辰,数千将士围着烛龙肉身忙前忙后,分了血肉,还有皮骨,皮可制衣,骨似乎一时找不到有什么用处,李落原想扔掉,后来想了想还是带着,若是无用,丢给相柳儿当成见面礼也算自己有心。 重新启程之后,营中多了百辆马车,一路走来,异香千里,不过没有一头野兽敢跑来觊觎窥视,有胆大的远远瞄上一眼,但见离营不远的那头犹如小山般的白虎,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之夭夭,若是被白虎扫上一眼,胆小的能活活吓死。 自从那天之后,白虎就再也没叫李落攀上自己的后背,闲庭信步的靠在大军左近十里的地方,跟随李落一道北上。 如此数日,骨雅在望,原本在胡丹司和姬地境内的天色都还不错,有阴有晴,但都算明媚,不过刚出胡丹司不久,这天就变得灰蒙蒙起来,远处看天地一色,好似被什么沙尘墨汁黏在了一起,比起大甘北府冬季肆虐的沙尘还要让人憋闷。 “要下雪了……”应冠旗随口说了一句,扭头一看,忽然发现牧天狼众将,除了付秀书和武塔之外都脸色凝重,再看草海诸人,也是一样神色复杂的表情,应冠旗心里一凉,莫非这片墨色迷雾就是李落要他们看的东西…… “雪……”斛律封寒喃喃自语,“这里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下过雪了……” “什么?”应冠旗一愣,斛律封寒萧瑟一笑,低声说道,“没什么,很快诸位大人就知道了。” 越靠近连天迷雾,压迫感就越强烈,诸将的心思也越来越凝重,说话的人少了,大多时候都望着遮天蔽日的迷雾出神,猜测这迷雾里到底有什么。李落和牧天狼诸将守口如瓶,拿定了主意要众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愈发叫初入草海的诸人提起了心。 再往前走,已经能看见草海联军布置的防线,黑压压一片,将身后的清朗之地与那片迷雾隔了开来。但是雾看得见摸不着,漫过那条阵线只是迟早的事。 有军中探马斥候前去通报,不多久,一骑百余人疾驰而出,迎向大甘诸人。说实话,看见只有这点人手前来迎接,包括常渊在内,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不远万里北上草海深处,就算以前不对付,但是远道而来为客,堂堂草海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当真是白费李落一片心思想尽办法调兵遣将了。 来人是令狐丹,牧天狼的故旧相识,与李落寒暄半句,大约知道草海失礼,取下头盔,诚颜一礼,沉声说道:“诸位天南的英雄,草海诸部感谢你们的到来,我们失礼的地方多说无益,只是阵前有异变,拨汗和诸部将帅无法抽身,等这一战过罢,拨汗亲自来向诸位英雄赔罪。” “异变?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异变。”晋王眺了眺目光,只看见营前列阵的草海铁骑和那片翻滚的迷雾,实在瞧不出哪里有什么异变。 “王爷?”令狐丹看了一眼李落,沉声唤道。 李落轻轻颔首,回头看着常渊和应冠旗笑道:“国公,少保大人,过去瞧瞧?一路辛苦,最后走这几步路的力气咱们还是有的。” 常渊和应冠旗脸色和缓下来,李落这是给了个台阶下,哪还听不出来,再说了此行北上本就是李落拿主意,军无二帅,就算李落什么都不说,不去也一样得去。众人没有多言,动身往草海联军阵线而去,令狐丹连声致歉,的确是真情实意,便也熄了几分怠慢的不满,往草海联军营前阵线而去。 这道防线离草海诸部安营扎寨的地方还有数十里,目之所及,一片空阔,鲜有高山峻岭,利于攻而不利于守,相柳儿在这里与这片迷雾,确切的说是与镇族遗民交手,看似不智,实则未尝没有存与异鬼一决生死的念头。但是不管是这片迷雾还是这片迷雾后的大好河山,还有成天花圃以北的神秘之地,种种因素,留给草海和相柳儿的退路却不多了,除了一句时日无多,还要再加上一句退无可退。 再退,那就出海去吧,但愿异鬼不会游水。 阵线已成,忌冲散,大甘骑兵并未上前,而是到了草海诸部营地与阵线之间,李落命牧天狼备战,唐宋两家也不含糊,骑兵将士做好了冲锋的阵型。牧天狼诸将瞧见宋家兵阵,眼皮皆是微微跳动,那阵眼熟得很,军中最常见的刺马阵,不过瞧着宋家将士弓马娴熟的模样,造诣也不差,唐燕的骑兵瞧着却要逊色一筹,与牧天狼相较,也只是少了沙场的历练而已。 李落心无旁骛,冷冷盯着前方那片迷雾的最边缘。常渊三人聚在一处,惊诧不已,只看草海铁骑军容鼎盛之状,试问这天下还能有什么人叫他们这样小心,若是眼前骑兵倾力南下,大甘的疆土守不守得住另说,只要能隔着昆江两腿不发软就已经了不起了。 到了近处,更觉这片迷雾让人窒息,不知虚实,愈发让人不安,就连阵外那只白虎也收起了往日的懒散模样,双目冷电四射,杀气腾腾的观望着这片迷雾。 忽地,一阵风起,将这片迷雾吹的往后撤出数十丈,就在昏暗的界限边缘,无数个说不上来是骷髅还是僵尸的怪物身形显于人前,衣衫褴褛,静寂无声。 第二千二百三十五章 从极北深处的怪物 难言的凶芒和危险如山洪过境,漫过了整座骑兵大阵。大甘军中爆出一阵惊呼,人人侧目,隔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让人心悸的寒意和危险。常渊几人瞠目结舌,连呼吸都忘了,脑海之中一片空白,这才是李落要叫他们看的,极北深处的秘密。 战马低鸣,较之与白虎相见时还要不堪,不少战马尽都瘫软在地上,口吐白沫,站不起来。战马不济,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晋王就手脚发软,四肢冰凉,哭丧着脸,心里把九哥骂了好多遍,好好的卓城晋王府待着,非得揪着自己来草海,担惊受怕,看过了眼前这一幕,说不得日后夜夜梦魇,不知道还要从睡梦中被吓醒多少回。 草海军中忽地响起一个清厉的啸声,紧接着呼喝声交相呼应,一支骑兵缓缓离众而出,向那些异鬼大军靠了过去,手持兵刃皆有白芒,正是用寒玉地髓打造的神兵利器,沙场交战极易被精铁兵刃斩断,但是对付异鬼却是杀器,换成寻常兵器实难对这些异鬼产生效用。这也幸亏是李落识破异鬼的破绽,若非这些寒玉地髓的神兵,草海联军也守不了这么久。 草海骑兵突进,那些异鬼却纹丝不动,与其说它们无所畏惧,不如说它们根本就不是活物来的恰当。 两军相接不过百丈,大甘军中诸人大气也不敢出,就算宋无缺和唐梦觉也难掩眼中惧色,李落虽说尚且镇静,只是脸色也是发白,数年不见,那些异鬼又变多了,只是一个镇族遗民就如此危险,倘若那上古五族越过鹿野那伽,这天下四境实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九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李玄悯颤声问道。 “异鬼。”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艰难说道,“从极北深处出来的怪物,可以将活人变成这幅模样。”说完之后,李落回头看着呆若木鸡的常渊几人,苦涩不已,“草海失守,大甘就是下一个。”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明白了。”宋无缺长叹一声,揉了揉跳动不已的眼皮,这草海深处的异状自己也有所耳闻,听着便似天方夜谭,固然知晓,但也是将信将疑,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世人都误会了他,他千方百计与草海议和,冒着被大甘朝廷诟病的微词,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换成别人,可还能担得起。 眼见这草海骑兵与异鬼越来越近,众人提心吊胆,都捏了一把冷汗,往日的国仇家恨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在灭族灭宗的阴霾之下都变得苍白无比,不少人便也生出一个念头,千百年间和草海到底争什么?若非草海,世上哪还有大甘的一席之地。 就在这时,白虎似是受不得这份孤寂,猛地一跃,朝着漫天迷雾狂吼一声,这一声虎啸轻而易举的盖过了草海军中的呼喝声,一动不动的异鬼大军似乎也被这一声虎啸惊动,但见雾前那些异鬼一阵摇晃,动作僵直,难看到了极点,像蹒跚学步的娃娃,如果没有他们手里那些发黑的刀枪剑戟。 伴着虎啸,越众而出的草海骑兵猛地加速冲了上去,视死如归的豪气让大甘将士也不禁血气上涌,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草海骑兵,只恨不得高声喝彩,再添一分意气。 百丈距离,只是眨眼的工夫,草海骑兵突入异鬼阵中,最前面的那些异鬼似乎来不及反应,任凭刀剑斩在身上,碎成了一块块冰渣,轰然倒地。众人皆是愕然,这些异鬼看着吓人,但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只是站着等死而已,和田里的稻草人没多少分别。但是他们的心思还没有落罢,就见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异鬼忽然活了过来,发疯似的扑咬着草海骑兵和他们座下的战马,有胳膊的用胳膊,没胳膊的用腿,没手没脚的用牙咬,一具具犹如地府放出来的恶鬼,只要落地,顷刻间就有成百上千的异鬼涌过来,不用兵刃,光是挤就能将草海勇士活活挤死。战马悲鸣倒地,最多三息,一匹上好的战马就只剩下骨头架子,血肉横飞,沾染的这些青黑异鬼身上发出妖异的红色,望之欲吐。大甘军中不乏高手,眼力高明之辈便也察觉这些异鬼大异常人,寻常刀剑加身根本无用,砍进去的剑未必拔得出来,只有那些闪着白芒的兵器才能将异鬼置于死地。 与异鬼交手,不能停,停了就是死,纵然武功再高,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骑兵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人力有穷尽之时,但那些异鬼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从草海骑兵纵马入阵,交手不过百息,肉眼可见勇冠天下的草海铁骑速度慢了,就好似一把锋利的剑对着一块岩石猛砍,能留下痕迹,但要将岩石斩开却非易事,剑锋会钝,但岩石仍在,更遑论这是一座石山,而非几块大石而已。 那是一滩泥沼,进去了就会身陷其中,不能及时抽身而退,只会越陷越深,最终被泥沼吞噬。草海将士兵刃上的白芒愈发稀薄,而异鬼竟似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被草海骑兵的悍勇之气激起了凶性,愈加冷漠无情的围了上来,死一个,会来十个,死十个,会来一百个一千个,源源不绝。 李玄悯呻吟一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问道:“九哥,你刚才说这些异鬼能把活人变成这幅模样,是什么意思?” 大甘诸人齐齐回头看着李落,这才是关键所在。 “这些异鬼中很多原本都是草海的子民,几年前他们还守在鹿野那伽,如今就都变成了这幅光景。” “怎么变?” 李落缓缓抬头,看着慢慢又涌上来的迷雾,沉声说道:“这片雾,有古怪。” 李玄悯惊悚的王侯退了半步,生怕那雾沾上自己。没人笑话大甘的晋王殿下,自己比他强不了多少。 第二千二百三十六章 母女相见 “以战养战?”宋谋呢喃一声,这下麻烦了,寻常沙场,不论输赢,兵将都是越战越少,可是如今这些异鬼已不能用常理度之,仗打的越久,异鬼就越多,这样一来这仗还怎么打?但若不打,那就得变成活死人。一股不寒而栗的气息笼罩了大甘将士,唇亡齿寒,可怜那些突营的草海骑兵,轮到自己也不会太久。 眼见草海那支骑兵已有覆没之相,草海营中又分出两支骑兵,出营接应。李落脸色一沉,刚要说话,忽地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咦了一声,宋无缺接道:“异鬼撤了。” 果然,那些围着草海骑兵的异鬼竟然缓缓后退,没入迷雾之中,草海骑兵劫后余生,趁机撤回了己方大营之中。李落望着被迷雾渐渐遮去了身影的异鬼,若有所思。 少顷,前方草海骑兵缓缓后撤,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快马疾驰而来,当先那人清丽如故,却也难掩倦色,正是蒙厥拨汗相柳儿。 到了近处,相柳儿看见李落,眼中有一丝暖意喜色,刚刚开口唤了一声王爷,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李落漠然打断道:“拨汗别来无恙。” 相柳儿听出李落语气中的冷漠和隔膜,微微一滞,便听李落接道:“强行冲营,拨汗是觉得异鬼太少还是你们草海的人命不值钱?” 相柳儿一愣,眼眶微微一红,似有一缕委屈的神色一闪而逝,很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伸手拦住身边面露怒容的草海悍将,淡淡说道:“王爷不远万里北上草海,就是为了埋怨我吗?” “岂敢,拨汗言重了。”李落争锋相对,没有半点余地。常渊轻咳一声,也觉李落有些苛刻,低声劝道,“殿下,这也不怨她,谁也没和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交过手啊,哎。” 李落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相柳儿,无视了她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草海悍将,大甘万里驰援,不管人多人少,其实在草海诸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但是区区一句话的工夫,他怕是把草海诸将得罪的差不多了。 “蒋浦在哪里?” 相柳儿沉默片刻,用手一指草海大营一处,脸色很不好看。李落视若无睹,对一旁惊讶不已的斛律封寒说道:“斛律将军,有劳带我去找他。” 斛律封寒看看李落,再瞧瞧一言不发的相柳儿,头皮只觉一阵发麻,旁人只道是大甘九殿下傲气,说不得还有人猜测是刚才怠慢了他们的缘故,若是如此,那这些天南来人忒地小气。只是斛律封寒瞧着瞧着,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气息,有点像新婚燕尔的夫妻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你不让着我,我也不服软的模样。想着想着,斛律封寒嘴角微微弯起,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李落皱了皱眉,相柳儿双目如电,冷冽的刺向斛律封寒,斛律封寒心里一惊,急忙故作镇定的向相柳儿投去询问的眼神,相柳儿闷闷的点了点头,示意按他说的做。乘兴而来,哪知见面竟是如此,非但草海诸将心里不是滋味,就连大甘诸人也是尴尬,面是见了,怎料连个寒暄都没有。 “她呢?”相柳儿见李落要走,扬声唤道。 李落一怔,略作沉吟,低声在呼察冬蝉耳畔细语几声,呼察冬蝉颔首应下,打马去了后军。少顷,两人共骑,呼察冬蝉载着一个小小身影到了李落二人面前,翻身下马,将马背上那个女娃托了下来。 殇看着相柳儿,相柳儿也在看着她,她似乎有些迷茫,而相柳儿眼中的神色……那是惊讶和畏惧吗?李落心中闪过一丝狐疑之意,相柳儿下马上前几步,仔仔细细的看着殇,低低的颤声呼道:“殇儿……” “你是……娘?”殇还有些迷糊,似乎在回忆中搜刮自己娘亲的模样,营中诸将失色的不在少数,知晓相柳儿有个孩子的人不多,忽然见她凭空多出一个女儿来,这些草海悍将的眼神忽然变得古怪起来,而且竟然还是天南那个王爷带来的,连带着看李落的眼神都变了,如果刚才只是不忿,此刻已经有了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恨意。 李落面无表情的看着母女相认的两人,相柳儿略有激动,压抑着哽咽,而殇更多的是迷茫和疑虑,似乎在考虑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娘亲么。 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 李落扫了一眼相柳儿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娃,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选这个时候和殇相认,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李落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营中诸将身上那缕缕奇怪的味道,认了一个女儿,却乱了军心,李落从来没有低估相柳儿在草海中的声望,但一个有了孩子的蒙厥拨汗,似乎也就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了。 看着她怀里的女娃,李落忽然生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杀意,比之前想杀她还要强出十倍。这时,相柳儿忽然抬头看着李落,朱唇微动,嚅嗫几下,和声说道:“多谢王爷。” 李落没吭声,神色平静如故,来到斛律封寒身边:“斛律将军,我们走吧。”说罢又望向令狐丹,令狐丹不等李落说话便即朗笑道,“王爷请自便,我来安顿诸位天南英雄。” 李落道了一声谢,让晋王陪着常渊应冠旗安营休息,路上颠簸,且要好生调养,然后邀了宋无缺和唐梦觉,连同时危呼察冬蝉几人跟随斛律封寒往草海营中而去。常渊和应冠旗兴许不知道蒋浦是什么人,但宋无缺和唐梦觉却知道的很清楚,牧天狼声名在外,世人皆知其锋芒难挡,攻城拔寨极为了得,但很少有人知道在牧天狼中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却叫天下群雄为之侧目的术营。术营奇人异士无数,专攻奇淫技巧,涉足药、毒、器械、兵甲、山川地势、兵法谋略、阳谋、商巧等等,很杂,但知晓个中三昧的人都知道一件事。 第二千二百三十七章 十里 牧天狼有如今的声望,至少有三分是因为术营的缘故,而蒋浦,就是牧天狼术营的掌舵人。自从牧天狼术营的名声隐秘传开之后,唐宋燕几家都有类似术营的机构,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蒋浦在草海,而且看样子时间已经不短了,宋无缺和唐梦觉相视一眼,都是暗自震惊于李落的大胆,这是资敌,若有实证,到了卓城百口莫辩,而且更让人吃惊的是江湖风闻他颓废一年有余,荒废国事,如今看来该做的他早就在做了。 几个人往营中而去,李落问了一声:“你师兄呢?怎么好些天没见他了。” 斛律封寒也不知道,摇摇头疑惑的说:“我也没见着他,有些日子了,可能有别的事吧。” 李落哦了一声,没有多问,转过身子之后谁也没有看见扑在相柳儿怀里的殇喉咙动了一下,似是咽了一口口水。 在牧天狼最忙碌的不是战力最盛的越骑营,也不是呼察冬蝉严苛练兵的长水营,而是术营。不管什么时候去,术营里都是忙忙碌碌,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呛人的味道,丢的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沸反盈天的争吵声,各种声音,时不时再来些炸响声,倘若没点定力,决计在术营待不了半刻。 牧天狼的术营挪到了草海,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不过多了些模样是草海的人,有些帮忙,有些偷师,有些另有建树。天南与草海的渊源要追溯到千年之前,数千年间很少有朝代能在武力上压制草海,大多时候都是草海处于攻势,而天南固守。如此争了几千年,残商如此,大甘也是如此。但是在天南,不管是如今的大甘五府,还是更远的岭南南支一带,在天南人的眼里草海只是一群蛮荒野人,只知道打打杀杀,还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这是片面带着偏见的说辞,术营北上之后,在蒋浦传回牧天狼的书信中写的清清楚楚,草海技艺非但不逊色大甘,而且在很多地方还要更胜一筹。当真要说起来,天南这边更多的是穷于变化,将一个东西,一个道理,一个现象用到极致,而草海却更看重破旧立新,这个不成,那就找个法子换样能成的。 入营前,守营的将士奉相柳儿之命保护牧天狼术营将士安危,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唯有术营将士可随意出入,倒叫堂堂术营的顶头上司望洋兴叹,只能看不能进。斛律封寒好说歹说,实在没法子了,让草海守将进去通报了一声,就说大甘定天王来了,叫蒋浦出营来接。如此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见蒋浦急匆匆一路小跑了出来,见到李落忙呼道:“下官不知大将军来了,得罪,得罪了,请大将军恕罪。” 李落呆呆的看着蓬头垢面的蒋浦,愕然问道:“蒋大人,你这是?” 蒋浦难为情的挠挠头,赧然说道:“刚才和他们起了点争执,没听见大将军过来……” 李落摆摆手,示意此事无碍,只是蒋浦的样子倒显狼狈,不像个牧天狼命官,实在不比落魄的乞丐强出多少。 蒋浦不以为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大将军快来,术营刚刚研制出一样杀敌利器,威力极大,前天刚刚试过,正好大将军来了,请大将军点评一二。” “哈哈,来得巧啊,走,去看看。” 蒋浦带路,那些草海守将这才放了李落进去,若不然想见术营将士一面也不容易的很,不过足见相柳儿对牧天狼术营的重视,不管是不是看在李落的面子上,都是承了她的情。 蒋浦带着李落几人到了营中一处空地前,那里围了不少人,大半是术营的将士,还有一部分草海工匠,围着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争论不休。李落听了几句,似是在说膛线的制式,有的说应该前粗后细,有的说应该前细后粗,谁也说服不了谁,好似都有道理,听着叫李落几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让开,让开。”蒋浦嚷嚷着,拨开围观几人,让出一条道,高声呼道,“吵什么吵,大将军来啦。” 大甘将士这才看见跟在蒋浦身边的李落,大吃一惊,忙不倏齐齐行礼,口呼大将军,自然也有心情孤僻不善言辞的,木讷着不说话,往人后躲了几步,倒不是厌烦李落,只是懒得行礼而已。 术营最多的就是形色各异的怪胎,李落见怪不怪,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无须客气,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笑问道:“这又是什么器物?” “回大将军的话,这是术营刚研制出来的,用来弹射火器的炮膛,不同于以往火器利用弓弩射出,这尊炮膛是用火药驱使,力道较之弓弩强出许多,就是准头差了点,眼下大伙正在想办法。” 李落眼睛一亮,摸了摸炮膛膛身,略微有些发烫,约莫是刚试过不久,沉吟问道:“多远?” “嘿嘿,大将军猜猜。”蒋浦搓着手笑眯眯的说道。 李落莞尔一笑,却也不会生恼,以精研技艺立身的工匠总是会和那些钻研权谋的人不一样的,随即绕着炮膛转了几圈,向宋无缺和唐梦觉笑颜问道:“宋公子,唐公子,你们不如也猜猜。” 唐梦觉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看模样应该不简单,大甘最好的强弩可射出一里有余,这只器物既然比弓弩强出不少,我猜该有三里之遥,宋兄你说呢?” 宋无缺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猜差不多也在三里上下。” 蒋浦笑而不语,眼巴巴的看着李落,李落朗笑道:“本来我也猜是三里上下的,不过看你的模样该是还不到极限,那我索性说多些,五里!” “十里。”蒋浦悠悠说道,对李落三人眼中流露出来的震惊视若无睹,接道,“如果借风,可能还会更远。” “十里!”唐梦觉低呼一声,微微变色,如果当真属实,那么此物足以颠覆日后的战场争锋。 第二千二百三十八章 火龙炮 你若想想,现如今沙场最快的就是骑兵了,但是十里之遥,就算再快的骑兵也绝非转瞬即至,而这尊杀器可以击杀十里外的敌兵,那这仗还怎么打!只怕这十里的路途就是黄泉路,冲到阵前也剩不下多少,又怎能敌过以逸待劳的对手呢。 “但是它也不是没有弱点。”蒋浦叹了一口气,很是唏嘘,美中不足啊。 李落几人当然能瞧出此器物的缺点,光是那膛线就足足有丈余长,加上沉底的塔座有三四人高,极为庞大,转动移动都很不方便,可以杀远敌,但若敌人到了近处,这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无甚用处。 “不能按个轮子吗?”呼察冬蝉嘀咕了一句。 “这个下官也考虑过,他们也都试了,火药的力道太大,如果按上轮子,虽说移动起来方便不少,不过准头更差,稍有不稳,很有可能差出去数里去,到时候别说杀敌,不误伤自家营里的弟兄就谢天谢地了。”蒋浦叹了一口气,刚才的兴奋黯淡了下来,“而且一次只能连发三枚火器,膛线会烫的骇人,如果不用冰水降温,不能用不说,还会毁了膛线。” “按个轮子,再加几条腿呀,不就能站稳了。”呼察冬蝉随口嘀咕一句,她是没放在心上,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浦和围观数人眼睛一亮,彼此眼里发着绿油油的光芒,齐刷刷看着呼察冬蝉,吓了她一跳,猛地跳开两步,娇喝道,“你们要干嘛!?” 蒋浦收回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看着人群中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寒月的季节竟然还穿着一件洗得已经发白的单衣,脸上有些灰土,但是眸子很亮,“郡主的主意……” “可以试一试。”那半百男子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掐掐算算,也没和李落打声招呼,就这么转身离开。 李落眼中精光闪现,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此物固然对灵活的骑兵之类杀伤有限,但如果对手是木讷呆滞的异鬼那就另说,只要准头足够好,异鬼就是引颈就戮的靶子。 “威力如何?” 蒋浦眼睛一亮,搓着手说道:“大将军,这要多亏了小川,小川,小川呐?”蒋浦吼了一声,人群中有人回了一句,“睡觉去了,估摸着过了晌午才能醒。”眼下是申时,今个是没过晌午的时辰了,言下之意就是最少要睡一天一夜。如果换成别人,多半会派人叫他起来参见李落,不过蒋浦闻声只是哦了一声,说了句,“让他睡吧。”说罢转头看着李落,微微一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将军,下官说到哪了?” “让他睡……”身后有人小声提醒道。 蒋浦脸一黑,真当老子傻么,我说的哪是这个吗!李落几人忍俊不禁,呼察冬蝉娇笑道:“说到威力啦。” “对对对,瞧下官这记性,小川年初的时候捣鼓出来一样威力很大的火器,有这么大。”蒋浦比划着,大约一尺方圆,的确比寻常的雷火弹或者术营精研的纠声惊雷都要大出不少,“引动之后有开山裂土的威力,就是引爆不太容易,用引线的话有点大材小用,只能当个开山筑路的玩意,大力撞击虽然能爆,但是力道大小不好掌握,后来山猴想了个办法,在火器里掺了点固黄,只要力道超过半牛,必能炸开。” “能杀敌多广?” “测过,五丈,这是原来的,小川又改了改,新的还没试,不过据他的估计应该在八丈上下。” 宋无缺眼孔微微一紧,杀伤八丈,已经不能算是偷袭,就算光明正大,想躲只怕也躲不开。 “炸开之后的力道如何?” “最边缘处可以击穿两层牛皮,如果是人挨上,就算死不了,也没有什么战力了。” 李落点了点,那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题,蒋浦摸着身边这个黑的有些丑陋的庞然大物,道:“现在最难的是怎么把它送到该去的地方,力道是够,但是精准不足,本来膛口如果小一些准头能好点,不过有炸膛的风险,眼下如果想用上,就只能自废武功,只求火器的杀伤力再上一层楼,准头的事后面我们再想办法。” “造价如何?” “换成咱们大甘的银子,一个差不多五万两,还得算上日后修养的耗费,只会更贵。” 李落眼皮一跳,看着吓人,哪知道造一个出来的花费也吓人的很,往日纵横沙场,打的是人和兵法,照这样下去,日后再战沙场,那是拼谁的钱多。 “可有名字?” “小川给他的火器起名叫火龙弹,这个我们顺口就叫火龙炮,要不大将军给正个名?” “不用,便叫火龙炮吧,至于准头的事还要蒋大人再费些心,此物若能如臂驱使,这一战胜算会大不少。” “下官明白。”蒋浦恭敬应道。李落向他打了个隐晦的眼色,蒋浦了然于心,不动声色的命众人群策群力,再想想办法,高声请李落入帐。术营将士只当是蒋浦要向李落禀报军务,都没在意,与李落拱手作别,一眨眼的工夫便围着火龙炮接着争论起来。 蒋浦领着李落几人快步进了他的营帐,入帐之后他转身看着李落,没说话,众人不解其意,不过李落却明白蒋浦未言的意思,和声说道:“事到如今,不存疑。” 蒋浦点点头,低声说道:“大将军,郡主,几位跟我来,这边走。”说完之后,他挑开营帐后边一个小小帘子,出去之后左右看了看,低头往另外一个离得不远的帐篷快步走了过去。李落示意宋无缺和唐梦觉跟过来,连同时危呼察冬蝉钻进了那顶帐篷。帐篷里布置的很简单,没有多余的摆设,地上放着几张桌子,有三个人趴在桌上正奋笔疾书的记录着什么。看见蒋浦领着李落进来,三人皆都起身一礼,神色尊敬,不过都没有出声。行礼之后三人各自落座,又忙碌起来。 第二千二百三十九章 仙女观药人 蒋浦神色如常,司空见惯,李落也没有多说,倒是宋无缺和唐梦觉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这三人看着像是寻常的文士,不过却都有一身不俗的内力,而且三张桌子的排列暗合三才阵,如果不出意外那么这三人应该擅长合击之术,只怕换成自己也会觉得棘手。 蒋浦走到三人正中间的空地上蹲了下去,在地上摸索了摸索,抓起一根铁环用力一拉,从地上拽起一扇暗门,伸出一只手垂了下去,轻轻在暗门下的洞壁上敲了几下,间隔有长有短,显然是表明身份的暗号。 “大将军,咱们下去吧。” 李落点了点头,蒋浦率先下了暗道,时危第二,待李落和呼察冬蝉都进去之后,唐梦觉断后,一行六人进了暗道,一名写字的文士快步走了过来,轻轻将暗门关上。 地底有些潮湿,不过不冷,比起上头的天气要暖和不少。暗道不长,没多久众人就到了一处空阔的暗室,暗室不小,高一丈有余,长宽皆过了十丈,边角不太规矩整洁,但是靠里面些却很平整。暗室中立着十几根立柱,抵住头顶的洞壁,免得塌陷,这在术营不费吹灰之力,容易的很。 刚才从暗道过来的路上有不少黑影,皆以面具遮去了原本的相貌,内力虽然有强有弱,但是凶险程度却是相差无几,比之头顶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到李落皆躬身行礼,无声,如刀一般的眼神划过宋无缺和唐梦觉身上,竟然连呼察冬蝉和蒋浦几人也没有放过。宋无缺瞳孔微微一收,这些黑影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竟让他也感到了一阵阵心悸的压迫,心念一转,便即明了这些人不是以武功高低论名气,他们没有名气,或者说有些都不曾有名字,是真正为了杀人而存在的一群人,却比江湖上那些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更有规矩,也许他们继承的才是古时候流传下来,现如今早就已经变了味道的远古职业,刺客。 呼察冬蝉偷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如果是往常早就不忿的挑衅起来了,不过这群人就算是她也不愿招惹。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但是在牧天狼八营的主帅间偶有流传牧天狼中这一支神秘的力量,直属李落,沈先生和云帅代为监管,埋伏在另一个世界的高手,牧天狼暗部。 暗室里亮如白昼,近十颗小的像核桃,大的如拳头般的阳月石就镶嵌在顶上,再加上十余盏烛灯,将这里照的纤毫毕现。人很多,不下三十人,少声,都在忙碌着什么,所有人都在口鼻处带着布罩,所有裸露在外边的皮肤上都涂抹着一层灰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泥状物,衣领和袖口处都用绳子扎的紧紧的,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光是这幅模样就能让看得人神色一紧,不敢大声喧哗。 蒋浦没让李落几人过去,四下张望一眼,向一个瘦高男子招了招手,那人看见蒋浦,交代了身边的人几句,丢下手里的活走了过来,看见李落略微有些吃惊,讶声说道:“王爷,你几时来的?” 李落认得他,闻声一礼道:“今个才到这里,怎么样?” “尚无头绪。”那人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我们试了很多办法,还是不知道这雾里到底有没有古怪,不过异鬼死后留下的蓝色异物倒是找到了点用处,只是这个用处不怎么好听,我已上承蒋大人。” 蒋浦苦笑一声:“大将军,你说这算不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呢。”说罢往唐梦觉身后看了一眼,和声说道,“是唐家公子?劳烦你把身后那块布扯下来。” 唐梦觉答应一声,转身将离自己不远的一根杆子上挑着的一件黑布取了下来。黑布脱落,露出背后的东西,唐梦觉猛地呼吸一滞,迅捷而无声的往侧旁让开一步,目不转睛的盯着黑布下的东西……或者说一个人。 这是一个女子,面容姣好,身段高挑,双目紧闭,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一动不动的站在暗室一角,手足关节用一种常人做不到而且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虽然身形修长苗条,但是此刻却让人看着不寒而栗,格外的难受。 这样东西呼察冬蝉和时危都没见过,呼察冬蝉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死的活的?” “这……怎么说呢,介乎于生死之间吧。”那人想了想,也有些吃不准到底算死了还是活着,求助的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略有诧异,总觉得这个古怪的女身有点眼熟,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这个是西域黑水河畔仙女观的药人吧。” “正是药人,当年刘帅奉命剿灭仙女观,那些妖人四散而逃,有些隐藏了起来,有些远避落日山脉,当然作恶多端伏法的更多。刘帅从仙女观几处巢穴里截取了六具药人,那些炼制药人的恶贼为保性命,将炼制之法和操控之法和盘托出,这次术营北上,刚巧看着异鬼的模样和仙女观药人有相似之处,我便从刘帅那里讨了一具,相互印证,原是想解开异鬼的奥秘,没曾想节外生枝……哎,惭愧,愧对王爷。”那人一副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模样,让时危和呼察冬蝉甚是诧异,呼察冬蝉低声问道:“蒋大人,怎么说?” 蒋浦吸了一口凉气,沉声说道:“借用异鬼身体上提炼出来的蓝色粉末,辅以仙女观药人调制,现在的这个药人如果和最早先的那个比较,一个能打十个。” “嘿,这么厉害!” “厉害不厉害不敢说,但是危险啊。仙女观的药人威力奇大,但是不能走远了,只是在操控之人附近活动,超过十丈的话药人就失去行动能力,所以更像死物,但是这一个……”蒋浦看了李落一眼,难为情的说,“大将军莫怪,我们用的是大将军当作她的掌控之人,前段日子,大将军远在万里之外,她行动自如,根本就不受距离多寡的影响。 第二千二百四十章 步常草书 蒋浦揪着胡须一脸为难,不知该怎办才好,“如果依照此法,假以时日就能为大将军造出一支仅听命于将军的药人大军,威力可观,哎,就是……” “有违天和。”李落微微一笑,并未将唾手可得的奇兵放在心上,“此等术法已如歧途,如果我所料无错,仙女观的药人也必有反噬的隐患,不必太多研习,且当成意外之事吧,炼制之法不传于术营之外,封了。” “遵令。”蒋浦和那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恭敬应下。术营应李落之命而立,当年就曾将镜湖的塘荷脂提炼之法无偿送给镜湖州宁家,活人无数,这等邪术的确和术营立身之本相左,不深研也罢。宋无缺和唐梦觉齐齐感慨,这世上怕也只有李落能对这样一股令人闻风丧胆的臂助之力淡然视之,换成旁人,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 “也就是说现如今对这片迷雾尚无良策?” 蒋浦脸上闪过愧疚之色,赧然摇头:“回大将军的话,眼下确无进展,北上前下官得大将军提点,也曾在蛊虫一道做过些揣测,只是还是没有找到头绪,这蛊本不是咱们大甘所长,术营里知道蛊的倒是有几个人,不过也只是粗通皮毛,如果想走的更远,恐怕还得找到南疆深处善用蛊的高手相助才行。” 宋无缺轻轻咦了一声,讶然问道:“王爷怀疑这雾里有蛊虫?” 李落点了点头:“我是有这个怀疑,当年闯山,我身边一人曾听到过雾里有细微的声响,当时我便怀疑这些极北深处的异族操控异鬼的方法可能与蛊虫有关。” 宋无缺沉吟少顷,朗声接道:“若是用蛊,我这里倒是有一个高手,若是王爷不嫌弃,可让她来助术营一臂之力。” 李落眼睛一亮,笑道:“宋公子雪中送炭,如此最好不过。” 宋无缺哈哈大笑道:“王爷带我来,怕不是也存了这份心思吧。” “哈哈,就知道瞒不过你。” 蒋浦眼睛一亮,诚颜示谢,宋无缺摆摆手:“如今局势,谁也不能独善其身,再遮遮掩掩,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蒋浦和那人低语几句,如果有用蛊高手相助,先前一些设想就可以付之于行动,说不定真能解开这片迷雾的奥秘。 宋无缺看着和蒋浦议论的那人,忽然问道:“敢问阁下可是青杏溪岳家庄的杏林圣手岳步常?” 那人抬眼看了宋无缺一眼,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宋公子认出我了?” 宋无缺喟然一叹,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没有出声。李落不解道:“怎么,你和宋公子有旧?” 岳步常平声回道:“多年前南王府招募医道好手,下官曾去过,技逊一筹,没有入南王府的法眼。” 宋无缺脸上有尴尬神色,李落莞尔一笑:“哈哈,莫不是记仇了。” 岳步常赶忙说道:“下官不敢,记仇倒是不至于,不过就是有些心不甘罢了。” 宋无缺长叹一声,接道:“那年家父在扬南城邀天南诸地的医道好手,原意是想觅得杏林高手,保一方平安,来的人不少,岳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的情形我还记忆犹新,家父命诸人比试医道造诣,最后留下来两人,其中之一就是岳先生,另外一个王爷见过。” “医圣莫忧心?” “不错,便是此人,最后一场较量医圣稍胜一筹,家父便择医圣入南王府,我本想邀岳先生,只是等我去找岳先生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扬南城,自此一别,便再也没有缘得见一面,没想到这一别就是这些年过去。” 岳步常嘴角微微一抖,淡淡说道:“当年较量,的确是我技不如人。” “莫非那本《步常草书》就是先生所著?”唐梦觉忽然问道。 对唐梦觉,岳步常客气多了,和声回道:“闲来无事,随便写了几句,没想到唐公子竟也知道岳某的那本书。” 唐梦觉深吸了一口气,深深一礼道:“先生能将治百病的医术著写成书,赠予天下医者病者手中,如此功德,非医治百人千人能及,在下佩服的很!” “唐公子过誉了,这件事岳某不敢专美,一来所写医书并非是我一人之力,实则集牧天狼术营所有的医道好手之功,二来嘛,是岳某人沽名钓誉,跳不出这名利是非的圈子,别处的岐黄医师治病赚钱,要养家糊口,而岳某有王爷发的俸禄,吃穿不愁,和他们不一样,所以也就图了个虚名,不值得唐公子佩服。” 李落笑而不语,没有辩驳,没有不喜,也没有打个圆场的意思。唐梦觉一怔,倒不觉这番话有什么不妥,反而更加觉得岳步常此人心性光明磊落,是个人物。 “如果要赚钱还不容易,离开王爷的牧天狼不就是了。”宋无缺自嘲一笑,“大功德就是大功德,宋家有眼无珠,没这个福气,只望岳先生不要怪罪家父当年。” “谈不上怪罪,宋公子言重了。” 宋无缺看着李落:“莫忧心此人当年医术在天南一带确有独到之处,号称鬼谷老人之下第一人,只是此人医术虽精,但心性却差得远,敝帚自珍不说,容人之心更加不堪的很,岳先生所著那本草书天南一带也有流传,莫忧心没少说些不好听的话,大约就和岳先生自谦之语差不多,不过那本医书我猜他看过不下十数次了,医道高下暂且不说,论人品,先生胜他不止一筹。” 岳步常动了动眉梢,看了李落一眼,摇摇头没有说话。呼察冬蝉一脸讶然的看着岳步常,啧啧有声,她见过岳步常很多次,主要是岳步常替她清理包扎伤口的次数有些多,只当他是个呆板严肃的老学究,不曾想名声好像还不下,不知道和自己这个牧蝉郡主的名号比起来哪个更响亮点。 “嘿,真没看出来你名气还不小,不过你的医术真的这么厉害?能治百病?”呼察冬蝉半开玩笑半怀疑的说道。 第二千二百四十一章 素儿 “治疑难杂症我不如师承鬼谷老人的大将军,但如果治一些常见的病症,大将军却不如我。”岳步常向李落告罪一声,直率应道,又瞧了呼察冬蝉一眼,许是很少见过她这么严肃凝重的表情,一时会错了意,加了一句,“我还能治女子经期不调……” 这话一说出口,地穴里静悄悄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还忙忙碌碌的众人似乎一瞬间都放慢放轻了手上的动静,而那尊已经失去神智的药人竟似也动了一动。呼察冬蝉涨红了脸,不知道是羞还是恼的瞪着岳步常,岳步常哪还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知该怎么岔开话题,看蒋浦,老头早就低下头目不斜视,看唐梦觉,好似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对这尊药人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至于宋无缺,也是尴尬的笑了笑,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个时候,李落好死不死的愣愣接了一句:“怎么,你经期不调?” 呼察冬蝉呼吸一沉,恼羞成怒,时危忍的辛苦,又怕笑出声被她记仇,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呼察冬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回道:“没有!” 李落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脱口而出,没琢磨太多,话刚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就算再熟悉再不拘小节,当着她的面说这个总是不好,没被当成登徒浪子的下作之人都算好的。 急忙改口:“郡主营中贴身近卫多有女子,水土不服亦有可能,岳先生抽空去瞧瞧。” 岳步常连忙垂首应道:“遵大将军令。” 呼察冬蝉恨恨的看了两人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就多谢了。” 杀气一闪即逝,岳步常头皮一麻,忙不倏回道:“郡主客气,客气了。” 宋无缺沉吟片刻,似乎在思量什么,知机岔言道:“有一事当要告诉王爷一声。” “哦,什么事?” “王爷可还记得素儿?” 李落眉头微微一皱:“她怎么了?” “她嫁给了莫忧心为妾。” 李落脸色微微一沉,没有说话。素儿是鬼谷老人的孙女,当年鬼谷老人对李落有知遇之恩,得其遗赠颇多,鬼谷老人临终前托付李落照看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李落答应了,当年扬南一叙,素儿却对他恨之入骨,丝毫不领受他的一番好意,无奈之下只好将素儿托付给了南王府。她若嫁人,本是好事,但莫忧心实非良配,而且论年纪当素儿的父亲都绰绰有余,当初莫忧心对鬼谷老人的万里闲云就极为觊觎,娶了素儿,怕也是贪图那本医书吧。 宋无缺见李落面显不愉,微微一叹,所托非人,实在是无颜面对,只是个中情由自己一个外人却也说不清道不明。 “为何嫁他?”李落生硬问道,看着宋无缺冷然说道,“莫忧心逼迫她?” 宋无缺缓缓摇头:“莫忧心没那么大的胆子,不管南王府的人作何想,但有我在宋家一日,扬南城没有人敢逼迫素儿姑娘做她不想做的事。”说完之后他微微一顿,喟然接道,“我问过她,是她自己要嫁,劝过,无果。” 李落脸色稍霁,些许小事,宋无缺当不至于说谎,区区一个岐黄高手而已,南王府并不缺他一人,除非他有鬼谷老人的再造之能或许还有可能,但是莫忧心差得远了。 “那是她?” 宋无缺明白李落未尽之言,嘴角微露嘲讽之意:“她终究与王爷不是一路人,枉费王爷一片苦心。” 李落明白过来,定是素儿想借助莫忧心的名望,说不得也想重振鬼谷老人当年的风采,选了一条看似是捷径的路,可惜却走错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不知道鬼谷老人九泉之下还能不能瞑目。 “此女心思太重,实不可取。不过只要她在天南,宋家会护她周全。” “算了,由得她吧。”李落平声说道,更费神的是眼前的事,“宋公子,你那用蛊高手可在军中?” “在,随后我叫她过来,她是南疆巫族传人,用蛊的本事极为了得,天分极高,如果这雾中确有蛊虫之类,或许她能帮得上忙。” 能得宋无缺称赞为天分极高,那么在用蛊一道多半已属世上最高的境界。李落颔首示谢:“如果解不开这片迷雾的秘密,这场较量凶多吉少。” “是啊。”蒋浦凝重回道,“就算火龙炮解决了准头,威力可观,但是只要这片迷雾一日不除,火龙炮再厉害也没有用处,打谁?草海这么大,除非能造出一万门火龙炮,不要钱的轰出去才有可能伤敌。” “以现在的人力财力,能造出多少?” “人力财力倒是都不缺,草海是真有钱,也有人,不过一时半刻聚不齐铸造火龙炮的材料,再加上火龙弹的调制极为复杂,眼下就只有小川一个人能调配,换成别人总会出纰漏,这么算下来的话最多不过十门吧。” “当成奇兵足够用了,尽力而为,此战不能将胜负的筹码悉数压在术营身上,量力而行。” “下官明白,定不负大将军重托。”蒋浦感激的看着李落沉声回道。 宋无缺轻轻点头,十门火炮,每门如果能击出三枚火龙弹,只要准头足够好,杀伤之力极为可观,破开异鬼阵线不难,前提是如果能看得见要打哪里的话。 “术营若有所需,皆可来寻我说,要是我不在,就去找蒙厥拨汗。” “下官省得,这拨汗虽是个女子,但大气不让男儿,嘿,草海人杰地灵,好像也不输给咱们大甘呐。”蒋浦笑道。 李落莞尔:“岂止是不输给我们,不过也无须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家威风,蒋大人,你们先忙吧,不过切记不可竭泽而渔,该休息的时候要好好休息,如果我所料无错,这场战役不会太早结束。” “多谢大将军,下官铭记在心。” “宋公子,唐兄,我们回去吧,这会相柳儿该来找我们了。” 第二千二百四十二章 守鹿野那伽 众人刚要转身离去,忽然那尊介乎生死之间的药人女子突然动了,关节翻转扭曲,恢复成常人的模样,木然跟在李落身后,吓了他一跳,眉梢一动,诧异问道:“这是?” 蒋浦和岳步常难为情的挠挠头,蒋浦小声说道:“这个,大将军,她现在多半只认你,你回来了,她就会跟你走。”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叫这么个渗人的药人跟在自己身后,别说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就算白天这后心也得发寒。 李落没好气的喝道:“多事!” “这个,那个……”蒋浦和岳步常好不尴尬,脸红耳赤,应声不得。 李落无奈,盯着那女子瞧了半天,试探着说:“你留在这里……” 女子没有半点反应,漠然的姑且算是看着他吧,不过看样子应该不会留下来,除非将她捆绑在这里。李落实无办法,只好先叫她跟着,蒋浦信誓旦旦的赌誓定会解开她和李落之间的羁绊,李落也不好说什么,且先信他,万一解不开,到时候罚他半年的俸禄再说。 离开术营之后,一行人神色如常的返回大甘营中,各有心思,表面看来风轻云淡,实则都有凝重,较之面目可憎的异鬼,抬头可见的遮天迷雾更加让人心有余悸。 令狐丹在草海军阵之中划出了一片空地,让大甘诸军安营扎寨,兵阵成品字形,牧天狼与大甘禁军在最前,宋家和唐燕两家一左一右,与牧天狼呼应,自然也被草海诸部的大军围在了阵中。 回来的时候营帐都已经收拾妥当,大甘诸将业已安顿下来,不过雾就悬在头顶,说是修整歇息,这心里也未必就见踏实。相柳儿等在大甘军营外头,宋无缺和唐梦觉眼中皆有异色一闪而过,此二人不说是不是心有灵犀,但是彼此相交莫逆,与大甘而言难说祸福,但有朝一日四海平定之后,对唐宋两家却绝非是什么好事。 看见李落,相柳儿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微微沉着脸,好像还在生刚才的气。李落看了她一眼,没有服软的意思,淡淡的说:“拨汗在等我?” 相柳儿瞥了李落一眼,没说话。李落洒然一笑,颇有些傲然的说道:“走吧,进去说。” 相柳儿轻轻吐了一口气,向身旁几个沉稳冷冽,此际略微带些不满的草海悍将低声说道:“有什么事进去之后再说,不愿进去的现在就回去。” 几人面露不忿,不过却没有人离开,跟在相柳儿身后进了大甘军营。中军帐外,李落摒退左右,只留下牧天狼中的心腹将领和唐梦觉宋无缺二人,李落环目一扫,打量了打量跟在相柳儿身边的四名草海悍将,最长者年纪尚还不到不惑,最年轻的那个瞧着与赫连城弦年岁相仿,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动静之间镇定自若,不用猜便也知道是草海领军的翘楚之将。 “他们?” “王爷不必顾虑,他们都是我们草海的英雄,知道轻重。” “拨汗信得过?” “犹胜令狐丹。”相柳儿静静的看着李落,目光如炬,李落业已明了,这几名将领该是她的心腹依仗之将,说不得能为了她舍弃性命。 李落沉吟数息,定定的看着相柳儿,忽地躬身一礼,沉声说道:“营前之举多有得罪,请拨汗莫要放在心上。” 李落先倨后恭,着实让草海几将摸不着头脑,相柳儿似乎早有预料,并未露出异色,待李落行完礼才幽幽一叹:“你这是何苦呢。” 李落洒然回道:“你我不合,于大甘草海皆有好处。” 相柳儿沉默片刻,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分心这些琐碎的事,草海于我,大甘于你,何须畏首畏尾,这么不痛快。” “越是这个时候,细枝末叶越不能马虎,这场仗如果三两年可见分晓也就罢了,现如今的情形,只怕数年间难以见功。” 相柳儿哦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际草海诸将才明白李落早前倨傲别有所图,眼中皆有异芒。在草海,如果相柳儿和大甘王爷走的太近,很容易让人生出误会,尤其是在草海风传堂堂草海天之娇女与大甘王爷暗生情愫,不清不楚,倘若两人再推心置腹,难免会有草海中人心生不满,反而坏事,毕竟在草海诸部眼里天南之地向来羸弱,相柳儿礼遇过厚,自然会扰动军心,反之亦然,只是这样一来,李落当了恶人,日后在草海就算不是举步维艰,想来遇冷眼的时候不会少。都说天南之人心思多,最是狡诈,果然没有错。想是这么想,但草海四人再看李落的时候敌意明显少了许多,隐隐多了一丝敬佩。 “客套话不说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守着鹿野那伽?”李落开门见山,皱眉问道,“草海铁骑乃是杀伐利器,攻比守强百倍,草海广阔,与其守着这道阵线,还不如将左右的骑兵都散开,异鬼有迷雾相助,不可力敌,但未必能在短时间内笼罩整个草海,拨汗如此做法,怎么看都有些自缚手脚。” 相柳儿看着李落,朱唇轻启:“守不是我的本意,我守在这里,只是为了等你。” 言语似有暧昧,不过帐中几人却没有这份闲心,李落摸了摸鼻尖:“等我?拨汗的意思是?” “我没有破解迷雾的办法。” “我也没有啊。”李落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说起这片迷雾的底细,无论如何草海都要强过大甘,他知晓鹿野那伽以北之地也才不过数年光景,莫名其妙的就卷入了这场原本和大甘似乎没有相干的纷争,到最后才发现这世上再也没有独善其身的办法的时候,已经身陷其中无法自拔。每每想起,他总有些惆怅,为何偏偏要叫自己遇上这些事,早生些年,约莫眼不见为净,晚生些年……或许就没有晚生这一说,一样也是眼不见为净。 相柳儿看着李落怅然惋惜的表情。 第二千二百四十三章 迷雾雪原 大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眉头一皱,喝道:“王爷!” 李落一震,脸皮微微有些发烫,做贼心虚的看了相柳儿一眼,她的眼神比起以前,倦意多了些,不过清亮如初,再没有那时的迷茫和困惑,这样的蒙厥拨汗最难对付,也最难杀……想多了,如今份属同阵,理该不会这么着急要分个你死我活,但是每逢再见之时,只要看见她,李落总是会忍不住的在心里动一动这个念头。 “我是真没办法,刚去过术营了,他们前后查了一年有余还是束手无策,这片雾里到底有什么,异鬼因何而来,眼下都尚无定论……” “但是我们知道他们的源头。”相柳儿冷静的截断李落说话,语气虽缓,却掷地有声。 李落心念电转,明白相柳儿的意思:“迷雾雪原,你是打算找到异鬼的源头?” “这样长久消耗下去对草海很不利,阵前一百三十万骑兵,还有大约百余万将士驻守各部各族,战马草料先不说了,光是将士每天的口粮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倾草海七部八十三族之力的确能撑一段日子,但是终究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现在草海联军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有没有必要固守骨雅阵线,如此旷日经久,难免会动摇军心。而且草海多桀骜之辈,这些天我勉力压制,命他们不得擅自出战,可是听得我一时,听不了我一世,一旦进攻,只会叫异鬼越来越强大。” “所以你今天叫营中将士出战,实在是情非得已?” “用你们天南的话说,总有人不信邪。”相柳儿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将茶杯拍在桌上,李落眼皮一跳,何苦拿茶杯撒气,转念一想,若是不拿茶杯撒气,换成拿自己出气,到时候更不好受,如此想来还是茶杯好些,换一套茶具而已,牧天狼还出得起。 “放弃骨雅,兵分各处,以草海铁骑分而歼之,的确能发挥骑兵的最大优势。”宋无缺沉声说道。 “前提是这片雾不足以笼罩整个草海,乃至大甘。”唐梦觉接道。 “没人敢断言,但是却有很多人会这么想,连我这个去过极北之地的人都会忍不住这么想,更遑论拨汗帐下这些日夜与异鬼为战的将士。”李落叹了一口气,就算知道迷雾源头在极北之地的迷雾雪原,可是若想破解又谈何容易。 “所以我要等你来。”相柳儿冷静说道,“从源头处着手,也许能更快破开眼前局面。” 李落一挑眉头,相柳儿言下之意是连那头和他颇有渊源的白虎也算计其中了。 “这些异鬼源自上古遗族,既然是镇族人的手笔,那么在极北深处一定有人能压制他们,若不然他们也不会被人逐出极北之地。” 宋无缺和唐梦觉皆露出讶然神色,还是头一回听闻极北深处有上古遗族的秘密,看情形李落和相柳儿很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上古遗族又有何隐秘,莫非都如李落这般可以驱使异兽。 李落没有应声,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也并非万无一失,旁的不说,那些上古遗族对极北以南之地怀有什么样的心思谁也不知道,至少他就猜不出来。极北深处走了一遭,相熟的不过只是那头青牛而已,口不能言,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万一来个更加草菅人命的主,前门拒虎,后门迎狼,到时候未必就比眼下情形强出多少。 相柳儿也明白李落的顾虑,不过实乃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这么做,若是能从迷雾雪原中找到异鬼的秘密,解开眼前危局,能不惊动极北深处自然最好不过。 “你不在草海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试探异鬼的虚实,如果只是将异鬼逐出鹿野那伽南麓,不难,难的是它们日后还会不会再来。” “斩草需得除根,你有什么计议?” “遣人越过鹿野那伽,去迷雾雪原。”相柳儿平声说道。 帐中一静,诸将皆陷入沉思,穿过迷雾,翻过鹿野那伽,无异是九死一生,但这样僵持确也不是良策,说不得真要走这招险棋。 “你想让我去?”李落和声问道,话音刚落,唐梦觉几人都露出古怪的神色,牧天狼诸将更是目含杀意,相柳儿视若无睹,平静问道,“你能去么?” 李落算了算时辰,摇摇头:“我与人有约在先,脱不开身。” 草海四将中一个魁梧汉子冷声喝道:“拨汗,我愿往!草海有的是汉子愿意翻过鹿野那伽!” 相柳儿没有不满,李落莞尔,轻笑道:“将军莫要动怒,我与人有约在先,此事拨汗知晓,我虽说不能单独去一趟迷雾雪原,不过绕道一行也未尝不可,此行拨汗并非器重于我,只是我去活着回来的机会比旁人要大得多,再者说了,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多少有些了解。” “大将军……”呼察冬蝉急急唤了一声。 李落摆了摆手,笑道:“唇亡齿寒,此际不是分草海大甘的时候。” 呼察冬蝉眼珠子一转,撇嘴说道:“我又不是不识大局的人,我是说大将军去的时候带上我。” 这话也不知道呼察冬蝉是不是故意的,看似没心没肺,但是听着让草海四将着实有些脸红。宋无缺和唐梦觉含笑不语,谁说牧天狼的牧蝉郡主是个愣头青直性子,心思多着呢,话里带刀,伤人不见血。 “你去?”李落摸了摸鼻尖,吸了一口凉气,“那要看白虎兄愿不愿意载你一程。” 呼察冬蝉笑脸一僵,愕然道:“大将军要它带你去?” “若不然呢?走着翻过鹿野那伽哪得到什么时候。” 呼察冬蝉有些纠结,自从上次被白虎吓过一回,就和它不对付的很,只是白虎不同营里的将士,没法子任自己拿捏,一个不好,被它一口吞了,反正在它眼里,好看难看的分别只在肉多肉少而已。 “如果贸然闯进这片迷雾,可有凶险? 第二千二百四十四章 唇亡齿寒 我的意思是除了异鬼之外。”唐梦觉沉声问道。 “还好,常人如果沾染迷雾,不会马上变成异鬼模样,这些年我试过很多次,的确有人能完好无损的回来,我猜这里另有玄机,倘若镇族人真有这等通天的手段,此战不应也罢。” “若是这样,我可以去。”唐梦觉朗声说道。 “唐兄……” “梦觉……” 李落和宋无缺齐声劝阻,唐梦觉笑道:“王爷说得对,唇亡齿寒,无人可以例外,既然来了,就该做点什么。” 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相柳儿轻轻颔首,道:“谁人去闯遮天迷雾,此事容后再议,我会把这些年与异鬼交战的所有记载交予王爷,你既然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好。” 相柳儿长身而起,与大甘诸人拱手作别,刚要离帐,李落在她身后忽然和声问道:“拨汗,你为什么要在人前认她?” 相柳儿的身子猛然一震,没有回头,良久之后才生硬回道:“这是我的私事,与王爷无关。”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帐而去。 李落望着相柳儿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帐中诸人面面相觑,突听李落唤了一声:“时将军。” “末将在。” “查一个人。” “请大将军示下。” “和我们同来的草海高手泊肃叶。” “是他?” “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张扬。” 时危颇有不解,但依然领命离去,着令军中与草海部众有交情的将士暗中打探泊肃叶的下落。待众人各自散去之后,李落喃喃自语:“殇儿,她到底是人是鬼……” 大甘三部骑兵与草海兵合一处,这几日李落将相柳儿送来事关近些年与异鬼交手的详细记载悉数交给了众人阅览,没有藏私,待瞧过之后,再看近在咫尺的漫天迷雾,卫国公和少保几人再无怀疑,震骇之后倒也沉稳了下来,以卫国公为主,将草海深处的境况事无巨细,却也没有掺杂夸张的拟成奏章,传书回了卓城。常渊做主,又向巡检司和中书省也送了一份过去,显然是怕卓城有人做手脚拦下这纸奏章。 等诸事安顿下来,算算也便到了与青牛约定的三年之期,又得再回去一趟极北深处,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会否还有当年的运气。李落找了相柳儿想问问她对北上人选的打算,入帐之后,相柳儿瞧了李落好半天,看的他有点心里发虚。忽然相柳儿起身将帐篷的帘子放了下来,隔开外面草海兵将的目光,李落一愣,冲口而出:“你做什么?论辈分我是你的长辈!” 相柳儿一呆,琢磨了一会才记起骨雅的壤驷宝音嫁与李落为妻,虽说只是个和亲而已,但名分的的确确已经有了。壤驷宝音是壤驷葵的姑姑,而壤驷葵和相柳儿是朋友,这么算的话相柳儿还得叫李落一声姑父。 相柳儿瞪了李落一眼,实在没有心思和他玩笑,容颜一整,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你派人暗中打探泊肃叶的下落?” 李落没有避讳,点了点头,身在屋檐下,军营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很难避开相柳儿的耳目,蒙厥鹰眼鹰爪不比大甘枢密院和牧天狼的暗部差。 “怎么了?”李落奇怪的问了一声,只是眉心却已悄然拧到了一处,但愿不是自己猜的那样。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王爷一句,不要再打听泊肃叶的下落了。”相柳儿很慎重的说着,眉宇间似乎有淡淡的忧色。 “哦?不然呢?” 相柳儿一愣,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良久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再跟你商量……” “拨汗的意思是我不答应也得答应么?” “随你怎么想,但我没有害你的意思,反而……” “哈哈,既然如此,还不如拨汗告诉我为什么不能查泊肃叶的下落,或者说我追查下去会有什么坏处,这样一来才会更容易打消我的念头。” 相柳儿抿着嘴,让李落搅得有些气闷烦乱,喝道:“不能查就是不能查,何必要问因由,我不会害你,照我说的做就好!再者说了,他不过是个草海中人,与你非亲非故,他的事何须你来操心,再叫你的将士四处打探,徒然惹人生疑,你还嫌现在的事不够乱吗?” 李落怔怔无语的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相柳儿,相柳儿脸上怒容一闪即逝,换上一副平日里的模样,语重心长的说:“难道你不信我?” “信!” “既然信我,那你……” “我答应你。”李落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草海武尊的弟子,行踪飘忽不定也是常事,我在草海人生地不熟,想找到他多半是自讨苦吃。” 相柳儿深深看了李落一眼,仿佛是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我不也是时日无多了么。”李落另有深意的说道。 “什么?” “三年之期将至,我须得往极北一行,要不然白虎兄发起怒来,免不了又要生事端。”李落朗声说道。 相柳儿沉吟片刻,缓缓颔首:“你去不了迷雾雪原。” “去是去不了,不过我可以试着叫白虎兄绕道多走些路,送他们过鹿野那伽,至于回程就要靠他们自己了。你想叫谁去?” “你有人选?” “左右不过我军中几将和中军骑的好手,宋公子和唐公子倒是也有意去一趟,不过此去风险颇大,他们多有顾虑,能不能去还得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你就没有顾虑吗?” “我?”李落微微一愣,“有顾虑又能如何,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 “嗯,草海之中斛律封寒会去,壤驷阙对鹿野那伽以北尚算熟悉,她也会去,还有格日勒图和图们若,他们都是王爷旧识,另外还有草海分叶刀,余下几人还在商议之中,晚些时候我会把草海此去的名录交给王爷过目。” “拨汗客气了,那我这边也快些。” “大甘远来是客,此去鹿野那伽凶吉难料,人数多少都好,不必非要凑足多少人。” 第二千二百四十五章 藏在帐外 “哈哈,多谢拨汗体恤,我会告诉他们的。”两人又再商量了片刻,李落告辞,相柳儿没有留,起身送客,到了帐前李落顿了一顿,问道,“极北深处可会知道草海之事?” “应该不会吧,那里隔绝世外,早就和草海断了纠葛。” 李落轻轻呵了一声,快步离去。 相柳儿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没有动静。过了好久,忽然帐篷后面动了一动,一个小巧的身影从外头钻了进来,是相柳儿的那个女儿小殇。 “娘。”小殇轻轻呼唤了一声,似将相柳儿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娇躯微微一颤,回头看着小殇,眼睛里有疼惜和温情,柔声说道,“小殇,你怎么来了?” “我想娘亲了,过来看看你。”小殇扑进了相柳儿怀里,不知为何,兴许是依恋,贪婪的使劲闻了闻相柳儿身上的味道,呢喃低语,“娘,你身上真好闻。” 相柳儿俏脸一红,嗔道:“不许胡说。” “本来就是嘛。”小殇抬起头,娇憨的看着相柳儿近在咫尺的那张俏脸,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那道伤痕,喃喃说道,“娘,我以后一定要治好你脸上这道伤疤,太难看啦。” “殇儿有心了,不过娘习惯了,没什么打紧。” “那怎么行,殇儿的娘亲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这道疤太可恶了。”小殇笑嘻嘻的说道。 相柳儿不置可否,只是宠溺的揉了揉小殇的头发。 “娘,你喜欢他?” 相柳儿突地脸色羞红,笑骂道:“又胡说八道,瞧我不教训你!” “嘿嘿,娘害羞啦,嘻嘻,喜欢就去说呀,憋在心里多不好,咱们草海的女子都是敢爱敢恨,娘是胆小鬼哩。” 相柳儿微微一愣,幽幽一叹:“先不说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是我和他却永世不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小殇不解的问道。 “娘杀过他很多的亲友,而娘身边的人也有不少为他所杀,所以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的。”相柳儿笑了笑,“如果有朝一日没有了外敌,我想那个时候就是我和他分出生死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小殇愕然不解。 “你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殇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依偎在相柳儿身边。过了许久,小殇忽然问了一句:“娘,你是想让那个大甘的王爷找泊肃叶呢还是不让他去找呢?” 相柳儿一愣,惊讶的看着小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刚才我就藏在帐篷外边呀,娘没听见?” “小鬼头,以后不许在娘和别人商议事情的时候偷听,知道了吗?”相柳儿刮了刮小殇鼻尖,难得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小殇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可是我觉得娘好像还是想叫他去找泊肃叶呢。” 相柳儿别过头看了一眼帐外,就在转头的刹那间,在她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异芒,等到回过头来的时候,那缕异芒就已经消失不见:“他要去赴约,不能分心,再说要找也该是我们草海去找,何必叫天南外人插手。” “可是娘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泊肃叶呢?”小殇仰着头,一脸天真的问着。相柳儿微微一呆,叹了一口气:“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当年……算了,都过去很久了,娘不想再提起。” “嗯,娘不想说就不说啦,不过我猜他不会死心的。” 相柳儿背心一寒,强颜浅笑:“他是大甘王爷,权倾一方,一向都很有主见,只要别太胡来,娘会照看他的,草海风雨飘摇,不能再生事了,不过他既然答应就不会言而无信。” 小殇嘻嘻一笑,没有吱声:“娘,我不烦你啦,我去找卓娜姐姐玩去咯。”说完之后,便又顺着进来的地方钻了出去,相柳儿哭笑不得,目送小殇不见了人影,数息过后,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久久未曾解冻。小殇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有没有察觉躲在一旁偷听的小殇?方才他说的答应我,他答应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他为什么要问草海与极北深处有没有往来?头一次,相柳儿觉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回到中军帐的李落神色如故,没有半点不同寻常,先后同卫国公、宋谋和唐家黎安南说过了话,将相柳儿的意思告知几人知晓,邀了诸人明日齐聚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便自回营没有再离开过。 用过晚膳,天色将暗的时候,听闻前头异鬼有变故,营中时闻战马奔驰的声音,倒是无人惊扰大甘诸军,一时半刻相柳儿似乎没有打算动用远道而来的天南骑兵。 营帐里,李落挑灯夜读,批了几纸公文,帐外有人轻声唤道:“王爷,你找我?” “灵雀姑娘,进来吧。”李落放下手中案牍,起身迎了几步,吉布楚和从外走了进来,眉宇含笑,静静的看着李落。落座之后,李落亲自替吉布楚和倒上茶,吉布楚和也不见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难道不能和灵雀姑娘闲聊几句。” 吉布楚和白了李落一眼,嗔道:“王爷忙得很,用你们大甘的话叫日理万机,哪来的闲工夫陪我说话。” 李落略显尴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吉布楚和娇呼道:“王爷不说,那我可就走啦,省得冬蝉整天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哈哈,嘿嘿,不会不会。”李落微微一顿,沉吟数息,“过些日子我要去极北深处一趟。” 吉布楚和点了点头:“我听他们说了,怎么,王爷想叫我同去?” “那倒不是,极北深处凶险难测,我有白虎兄相伴,该是有惊无险,不过若有人同去,我未必能护其周全。” “咦,那是什么事?” “我在草海为客,所有看见听见的事,莫不都是别人想让我看见听见的,实则眼瞎耳聋,诸事皆在人后,此乃兵家大忌。” 第二千二百四十六章 一臂之力 吉布楚和微微一笑,已经猜到李落的用意,美目流盼,笑而不语。李落洒然接道:“灵雀姑娘经营往生崖年深日久,自然是对草海了若指掌,我厚颜相请,请灵雀姑娘助我一臂之力,当我牧天狼的耳朵和眼睛。” 吉布楚和逗弄着衣襟,轻声说道:“王爷过誉啦,我在往生崖不过是个作嫁人衣的女子,往生崖就算与草海各处的人有些渊源,也轮不到我抛头露面的招呼,只怕要叫王爷失望了。” “哦,灵雀姑娘果真只是这样吗?” “那王爷是怎么想的?” “听闻往生崖下有一个暗王,执掌地底世界的生杀大权,就连强如蒙厥也难以染指往生崖一分。” “暗王?嘻嘻,是苍狼告诉你的么?如果真有一个暗王,那也应该是贺楼岱钦呀,不过他死在苍狼前辈的手上,王爷如果想找他相助,恐怕要去阎罗殿再拘他回来啦。” 李落微微一笑,道:“贺楼岱钦确是一个枭雄,但若说他是往生崖下的地底暗王,我猜他还不够这个资格。” “咦,他不够资格,那谁够?”吉布楚和讶然说道,“王爷该不会猜我才是往生崖下的地底暗王吧?” “是吗?” 吉布楚和连连摇头,宛如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王爷猜错咯。” “那就不是吧。”李落朗笑道。吉布楚和一怔,没料到李落竟然这么快就改了口风,颇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憋闷,想好的说辞却道是一个也用不上了,“不过灵雀姑娘怎么说都比我更熟悉草海,可否帮我这个忙?” 吉布楚和这次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反问道:“王爷和苍狼前辈素有交情,他对草海的熟悉还在我之上,王爷为什么不找他来帮忙?” 李落沉默数息,道:“草海俱传他死在了鹿野那伽。” “嗯,我倒是也有耳闻,听说还是骨雅的壤驷阙亲自动手埋葬了他的尸身。” “你不信?” “王爷那时不也在鹿野那伽么,没有看到他的尸体?” “我看到了那座坟墓。”李落避而不答,吉布楚和又怎能听不出来这话中之意,轻笑道,“看来王爷还是有事瞒着我,是了,苍狼前辈若是假死,那么他和壤驷阙之间又有何密谋呢?还是说王爷见过死而复生的苍狼前辈?” 李落暗自吃惊,吉布楚和能在往生崖那般险恶的境地游刃有余,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只从细微的话语处便能揣测的八九不离十,果然了得。就在李落思索要不要向吉布楚和吐露实情的时候,吉布楚和自顾说道:“我还是别问的好,如果这世上死人都能活过来,那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什么人又该得王爷的信任。” 李落一怔,将信将疑的问道:“灵雀姑娘是答应了么?” “嘻嘻,往生崖下你救我脱困,我欠你一个人情。” “救人救己,你也算是救了我。” “那这次我帮王爷,王爷岂不是又要欠我一个人情啦。” “哈哈,不错,不过我欠你的可绝非这一个人情。” “我的报酬不低哦。” “只要我出得起,必不会叫灵雀姑娘失望。”李落朗声说道,“最不济我的人头尚且还值五万两黄金。” 吉布楚和掩口失笑,嗔怪的看着李落娇声道:“王爷还是想想先把我那块寒玉地髓赔给我。” 李落脸皮发烫,着实尴尬的很,那块寒玉地髓价值连城,草海诸军能撑这么久,取自往生崖下的那块玉石功劳不小,时至今日,这笔债还没有结呢。 吉布楚和不再捉弄李落,正颜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当你的耳朵和眼睛我也得知道你想看什么和听什么吧。” “眼前就有一事。” “王爷请直言。” “泊肃叶。” “他?”吉布楚和不解的看着李落,“我知王爷和斛律封寒走得近,为何对武尊首徒这般在意……是了,王爷想知道的人不是他,而是相柳儿的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我猜的对吗?” 李落点了点头,诚颜应道:“不错,我总觉得她有古怪。” 这回吉布楚和也认同的连连点头:“我也瞧着那个小丫头有点奇怪,以前从未听说蒙厥拨汗嫁给了谁,忽然多了一个孩子,嘿嘿,这下草海上的汉子伤心欲绝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咯。” 瞧着幸灾乐祸的吉布楚和,李落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女人永远最不放过的便也是女人。 “我帮你。”吉布楚和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多谢,灵雀姑娘不妨从杭锦别宫开始。” “呵呵,王爷好大的胃口,就不怕恼了你那位红颜知己?” 李落对吉布楚和的调笑不以为意,和声说道:“现如今她有求于我,就算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定还要帮我遮掩一二,只要我一日不从极北深处回来,她都不会与我反目。” 吉布楚和撇撇嘴,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身边的人不够用。”吉布楚和想了想,“光靠达日阿赤他们走不遍整个草海的。”吉布楚和沉吟片刻,抬头看着李落,“我可以回去往生崖找些人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王爷相信我吗?” 李落微微一呆,默然无语,没有回答吉布楚和的问话。吉布楚和幽怨的看着他,“我以为王爷会毫不犹豫的说信任我呢。”说完之后她便笑了,“也幸亏王爷没有这么说,要不然一定是骗我的。” “我有事瞒着你。”李落苦涩回道。 “我也有事瞒着你,彼此彼此。” “对不起。” “我原谅你啦。”吉布楚和娇笑道,“可是你不怕我骗你?” 李落摸摸鼻尖,坦然回道:“有些担心,不知灵雀姑娘与我是敌是友。” “那你还敢叫我帮忙……”吉布楚和看着含笑不语的李落,忽地恍然大悟,娇呼道,“我知道了!” 李落微微扬眉,笑道:“灵雀姑娘知道什么了?” 第二千二百四十七章 背上的蛇形刺青 吉布楚和笑嘻嘻的看着李落,回答道:“你不怕我是敌是友,是友自然不用说,如果我是敌人的话,你也会从我的消息里推断出你想知道的事,对么?你真的很自信啊。” 李落哈哈笑道:“或许我更愿意赌灵雀姑娘与我是友非敌。” 吉布楚和风情万种的瞟了李落一眼,哼了一声,让定力一向不弱的他也有点心猿意马,忙不倏岔开话头:“我有一事请教。” “说吧。” “你背上的蛇形刺青可有什么含义?” 吉布楚和一怔,俏脸微红,含羞带臊的瞪了李落一眼,轻解罗裳,看似竟然要再将背上的纹身刺青示于他,可是解就解,何故要做出这等欲拒还休的表情,倘若这会有人从外进来,就算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李落头皮一麻,连忙低语疾呼:“不用,不用!我见过的……” 吉布楚和白了李落一眼,娇笑道:“胆小鬼,哼。”说着话,将衣衫又拉扯整齐,一拂鬓间秀发,呼扇着似有言语的眼睛,“你怎么会突然想起它?” 此事李落并未隐瞒,直言应道:“我在别处看过类似的图案。” “哦,嘻嘻,这么快王爷就开始试探我了吗?” 李落微微一怔,笑道:“用这个法子试探是小看灵雀姑娘了。” “那还好,这个刺青图案我不知道有什么用意,当初在往生崖的时候见着好看就纹上了,不过这个图案有没有什么别的寓意,我可以查一查。” “那就多谢你了。” “就这些?” “哈哈,就这些,还有灵雀姑娘不如想想这次可要我怎么还你这份人情。” “放心,我要的,一定是你付得起的。”吉布楚和起身,“王爷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李落送吉布楚和出了营帐,吉布楚和盈盈一礼,正要离开,就听见李落遥遥问了一声:“你还喜欢看晚霞吗?” 吉布楚和抬头看看天,咒骂了一声:“这天气,哪还能看见晚霞呢。”说罢挥挥手,轻轻巧巧的返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李落也抬头瞅了瞅,嘶了一口凉气,别说晚霞了,连太阳都瞧不见,想想自己问的的确有些傻里傻气。进了中军帐,原本空无一人的营帐里多了一个人,平平常常的一张陌生的脸,换成帐外牧天狼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认得他。这张面容与英俊无缘,只是一张不显丑的脸庞,那人的年纪也不算太大,约莫刚过而立,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没有一处显眼,也没有一处碍眼。 但是这个平凡的人却有一个一点也不平凡的身份,牧天狼暗部十天干之首阏逢,牧天狼暗部实际的掌控之人。 这个人的来历一直是一个秘,在牧天狼里除了李落和沈向东,云无雁也不过只是认得而已,而其他几员将领如袁骏迟立,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哪怕是在营里从身边擦肩而过,也不会认得他。 阏逢其人,因牧天狼而生,是一个连李落也会忌惮的人。 “大将军。”阏逢躬身一礼,不含丝毫感情的平声说道。 “你来了。” “她就是大将军要属下辅佐的人?” “她叫吉布楚和,出身草海往生崖,当年的时候在草海也算手眼通天,她在明,你在暗。如今牧天狼身在草海,不可蒙蔽视听,消息往往比兵法更有用。” “好。”阏逢没有丝毫犹豫答应了下来,李落对他很放心,此人行事难以用常理度之,几近魔道,究竟是对还是错李落也不好说,但若说成效,却是牧天狼里首屈一指的,让他做事,从来只论结果,不看过程,行走在暗处,比所谓的光明正大还要让人难以应付。李落忌惮他,只是怕牧天狼暗部有朝一日误入歧途,却不是怕阏逢和暗部将士,说到底水能载舟,只看操舟之人而已。 “我让你来草海,卓城那边只剩下肖青侯一个人对付罗网,会否有危险?” 阏逢面无表情的答道:“如果旃蒙连个区区罗网都应付不了,暗部虽有他的容身之地,但天干之首的位子也该交出来。” 李落讶然失笑:“你驭下倒是苛严。” 阏逢面不改色,平声说道:“大将军可以宽以待人,属下却不能,暗部若是松散,如何能当大将军所托。”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非是指指点点,术业有专攻,暗部还是须得你来操持,不过莫行竭泽而渔的事。” “属下遵命。” “灵雀姑娘身边不乏高手,往生崖下更是深不可测,此去你自小心。她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同道中人,护她周全,如果其心有异,你可自行决断。” 阏逢应了一声,抬眼看着李落,认认真真的问:“大将军可是想纳她为妾?” 李落猛地咳嗽一声,喝道:“胡说八道!何处听来的!?” “军中素有传闻,可要属下将传言之人的名字一一呈上来?” 李落头皮发麻,忙不倏摆了摆手:“罢了,无稽之谈,不理睬也就是了。” “好,属下明白了。” 李落很想问问阏逢明白了什么,不过有些话还是莫要明说的好。 “殷先生呢?” “他到草海就走了。” 李落沉默片刻,没有说话,此行之前殷莫淮就曾告诉过他,到了草海之后莫要再理会自己,他自有去处,亦有别的事要做,也叫李落莫问他要去做什么。李落一一照办,到了草海之后,暗部将士便自行离开,而殷莫淮独自驾了一辆马车,还有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几个草海族人替他做向导,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茫茫草海之中。 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亦不知还有没有下次。 阏逢告退,开始准备与吉布楚和联手在草海布下眼线,此事非一日之功,李落倒也没有太过苛求,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毕竟眼下还有一个相柳儿可用。 闯山的人选很快就商定下来,让李落颇为惊讶的是宋无缺和唐梦觉竟然都在此列。 第二千二百四十八章 惹哭唐糖 也不知道唐宋两家的长辈如何放心叫他们翻过鹿野那伽,不过这两家传承远比大甘立国来的久远,想来也不少了保命的手段,既然敢去,倒是不劳他操心。 牧天狼去的人要少些,呼察冬蝉主动请缨,呼察靖不放心也跟了去,再加上中军骑钱义应峰几将,大甘这侧凑足了十人之众,高手是少了点,不过也不知道蒋浦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动了那药人跟着大甘诸将入山一行,连同一名鬼猿,牌面较之草海以斛律封寒为首的一众高手要差些,不过按照蒋浦的说法,进山之后这名药人和鬼猿该是能派上大用场,或许比一个宗师高手还要有用的多。 除了这一队之外,余下还有两支人马,人数要多些,俱是草海豪杰,目的不是为了闯山,而是吸引迷雾里那些异鬼的注意,好叫宋无缺和斛律封寒他们能安然越过鹿野那伽,之后伺机返回草海大营。 今个的天色不见好,还是灰蒙蒙的模样,营前人头攒动,此去前途渺茫,生死难测,就算再看淡的草海豪杰也免不了生出几分唏嘘感慨,托孤的不多,只不过少不了几分悲壮苍凉的感觉,反观大甘这侧却要好得多,说是无知者无畏也可以,宋谋和黎安南多有叮嘱,燕霜儿和唐糖更是围在唐梦觉身边寸步不离,担忧之情显于颜表。但担心归担心,大甘众人给人的感觉却是他们更有把握活着回来,凶险是凶险了些,但并非是一条死路。 李落交代了牧天狼诸将小心行事,若有不决之事,可先与宋谋和黎安南商量,若还有难决,便去问相柳儿。营中几将,此行皆是以悍勇见长,赫连城弦尚且需些历练,唯时危和付秀书可托付大事,李落叫他们多听多看,凡事留心。诸将答应下来,只道对李落此行北上还是心有顾虑,整日里忧心忡忡,想劝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 说实话,李落是真不想北上,如果没有营外那只虎视眈眈的白虎异兽,吃饱了撑的。看着营外整装待发的一行二十余众,李落百无聊赖的盘膝坐在地上偷懒,往前看,小山似的白虎脊背若隐若现,李落请它挡在草海大营与异鬼阵中,隔绝异鬼视线,这迷雾之中可不是只有这些看似没有神智的异鬼,而是有镇族遗民操控,若让他们瞧见营前异动,到时候守株待兔,只怕还不到鹿野那伽山脚下,这群人就得全军覆没。 “王爷……” 就在李落打着哈欠的时候,忽然身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唐糖,略带些局促不安的看着他,那双眼睛清亮如晨珠,将此间的阴霾洗去了大半,确是叫李落心情大好,温颜颔首道:“唐姑娘,你好啊。” 唐糖嗯了一声,俏脸微红,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不远处说话的哥哥嫂嫂,嚅嗫几下,还不等她说话,李落就笑着说道:“是不是要我一定保护你哥哥平安回来?” 唐糖一惊,脸红的更厉害了,手足无措,小声问:“可以吗?” “可以,这有何不可,不过……” “不过什么?”唐糖急忙问道。 “不过谁来保护我呢?”李落很认真的问道。 唐糖一怔,李落一看心知要遭,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儿绕着眼眶打转,猛地躬身一礼,低声说道:“对不起王爷,是我失礼了。”说完就掩面往营门前跑去,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丫头怎地这般不禁玩笑。看着她跑回燕霜儿身边,一头扎进燕霜儿怀里,李落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去解释解释,免得让唐燕骑兵和牧天狼生了罅隙。 果然,就当李落刚刚起身的时候,燕霜儿目若冷电,很不客气的破开迷雾刺了过来。这雾还是不够大,倘若伸手不见五指,便能全然当自己没看着。 到了近处,燕霜儿早已轻声告诉唐糖李落来了,唐糖止住抽噎,低着头不说话。燕霜儿百感交集的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带着尴尬和坏笑的大甘殿下,自己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大甘李家,可是唯独对他却恨不起来,更加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和唐糖一样,孩子气十足。 “唐姑娘,怎么哭了?”李落故作淡然的说道。燕霜儿心里直翻白眼,明知故问,她怎么哭的你还不知道吗? “我没哭!”唐糖执拗的回答。 李落摸摸鼻尖,求助的看着燕霜儿,燕霜儿冷哂一笑,这会想起求人,刚才何必捉弄她。见燕霜儿不理自己,李落只能没话找话,环目四顾:“唐兄呢?” 还是没人搭理自己,李落好不尴尬,想了想,也该是自己先开口才对,就在这时,方才还不见踪影的唐梦觉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黎安南,见到李落,唐梦觉朗声唤道:“王爷。” “唐兄……” 话还没有说完,唐糖忽然抬头,脸上梨花带雨,冲着自己哥哥脆声说道:“哥哥,进了山,你要保护他!” “保护谁?”唐梦觉一时半刻没有醒过神来。 “他。”唐糖极快的用眼光扫了一眼李落,然后飞快的收回目光,垂首不语。 气氛瞬间凝滞起来,唐梦觉一脸沉思的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唐糖,好似在心里盘算什么,李落却还没有转过弯来,原本只是想告诉唐糖方才所言只是自己的一句玩笑而已,不必当真,旁的不说,自己还有白虎相伴左右,等闲没有什么危险能近身的。而黎安南则先是惊诧,后是凝重,再换上为难,带着审视的目光游弋在李落和唐糖身上,同去险地,却让自己的哥哥保护一个外人,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适龄皇子,听闻以前的时候她便和这位大甘殿下素有渊源,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能叫她连自己的哥哥都放在后面的恐怕也就只剩下心仪的情郎了。不过唐糖喜欢上李落可不是什么好事,日后唐家与大甘朝廷之间的关系定会更加错综复杂…… 第二千二百四十九章 与众人分别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私定终身,还是说已经有了山盟海誓,如果只是有好感,那倒还有转寰的余地。 燕霜儿一脸吃惊的看着神态各异的三个男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嗔道:“你们乱想什么呢!” 唐糖身子一震,这才察觉刚才话中的歧义,脸色如火烧般的红了起来,多年里迷雾遮天,今个倒是见了朝霞的模样,果然好看的很。 唐糖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但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面红耳赤,在几个人古怪审视的眼神里红着脸跑开了。这一跑,留下李落一个人分外难堪,尤其是唐梦觉的眼神里分明多了点什么,怀疑、不舍、心疼……还有认命!然后在燕霜儿强忍着笑的肃穆玉容下唐梦觉郑重其事的说:“在下当护王爷周全。” 李落瞠目结舌,呆呆的看着打算为了自己妹妹的幸福舍弃一切的唐梦觉,有苦难言,闷闷不吭声,早知如此就不该开玩笑,谁知道唐糖脸皮那么薄,都快赶上自家夫人了。 燕霜儿忍着笑,道:“王爷宽心,小糖那里我会和她说的。” 李落拱手示谢,在唐梦觉和黎安南猜疑的眼神里走为上策。半刻之后,人已聚齐,草海这侧有斛律封寒和壤驷阙,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渠勒图们若,和李落交手过许多次的草海高手格日勒图,还有那个独行刀客,其中一个人让他很吃惊,落云那个带着面具的神秘祭司竟然也要去往极北之地,让他很不解,再剩下的都是生面孔,不过无一弱者,较之天南大甘,除了宋无缺和唐梦觉之外,似乎还是草海这边的高手更胜一筹,当然,若是不算李落和他身边那头白虎的话。 没有太多的生离死别,只是定好了行程和方向,各自辞别营中袍泽,就连送的人也不是很多。闯山一事相柳儿和李落并未有太多掩藏,孛日帖赤那既然是镇族族民,那么这草海上一些显而易见的动静瞒不过镇族那位树化卦知,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关系,草海这么大,雾也这么大,丢几十个人进去无异于沧海一粟,就算异鬼再多,想要拦截也不容易。 大甘诸人与草海齐聚一处,相柳儿正要鼓舞几句士气,却被李落很没有眼力的打断了:“壤驷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壤驷阙一怔,茫然不解的看着李落:“王爷有事?” 李落点了点头:“些许小事,不好落于第三人听。” 壤驷阙狐疑不定,想想自己和他并无私情,这怎么非要这样神神秘秘。 “非要现在吗?”相柳儿皱着眉头问道。 李落嗯了一声,笑道:“放心,不会太久的。” 壤驷阙皱着眉头,总觉得李落的笑容里还藏了什么,叫人琢磨不透。壤驷阙跟着李落走远了几步,只是几步,没有太远,还在众人视线之内。李落背对营前诸人,壤驷阙面向众人,众目睽睽,也不知道他要和壤驷阙说什么,而在雾里时隐时现的壤驷阙的脸色也叫人看不真切。 很快,李落就回来了。壤驷阙在原地待了数息,这才跟在后面走了过来,再看众人时已经神色如常。若说没有好奇,那是自欺欺人,就连相柳儿也微微好奇的看着壤驷阙和李落,不知道他们两个说了什么,有心问壤驷阙,却不知道她是怎么,低着头神游物外,对相柳儿疑问的眼神视而不见。 “我和你们一起过鹿野那伽,到了山北之后,我便要转道北上,事不宜迟,这就走吧。”李落和声说道。 相柳儿再看了壤驷阙一眼,压下心头疑虑,点头说道:“好,你们多加小心。” 众人启程北上,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迷雾之中,唐糖翘首盼望,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心里默默念道:你们都要活着回来呀。 走的人走了,留下来的人还要和异鬼交战,相柳儿回营前转身看了一眼早已不知所踪的一行人,若有所思。 一月之后,李落一行人已经翻过了鹿野那伽,有壤驷阙带路,虽说绕了些弯路,但总算是找准了方向。从踏上鹿野那伽的一刹那,山上的每一块石头,一条小路,她都了若指掌,比之前次还要熟悉。李落甚少说话,路上偶有交谈,其他的时间里总是一个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路走的很太平,没有异鬼挡道,除了迷雾有些恼人之外再无波澜,偶尔遇上几个异鬼也是游兵散勇,似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山涧游荡,不成气候,众人便也没有理会,悄无声息的避了过去。再回首,鹿野那伽已在南边。 到了这里,就是李落和众人分别的时候,原本呼察冬蝉还想跟着李落去极北之地,不过白虎没有半点打算再多带一个人,任凭呼察冬蝉说破了嘴皮子,这个上古异兽连眼皮都不多抬一下,好叫她气愤不已。不过再怎么气愤,但也不敢惹怒了它,万一凶性大发,此间诸人合力也未必能制住它。 “就到这里吧,我也该走了。”李落和声说道。 不论是大甘诸人还是草海群豪,皆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呼察冬蝉担忧的叫道:“大将军……” 李落轻轻一笑:“放心吧,此去极北有白虎兄相伴,等闲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你们要小心,这一路太过平静并非好事,尚不知道还有什么在迷雾雪原等着你们,千万小心。” 呼察冬蝉长吁短叹,好生不舍,唐梦觉几人倒是洒脱,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做,悲叹伤秋非是正事,道尽了珍重,跟着壤驷阙往灵河以西的迷雾雪原而去。呼察冬蝉一步三回头,把他一个人丢下着实不忍,不过却也莫可奈何。相柳儿曾言,天下的局势,破开这片迷雾多半不是终了之时,何去何去,极有可能还在极北深处的那片蛮荒之地中。 鹿野那伽北麓的雾似乎要比南麓的淡些,众人走出了很远。 第二千二百五十章 两方人马 回头看时,李落和白虎依旧静静的站在一处大石上,平静而悠远的看着他们远去。宋无缺和唐梦觉相视一眼,皆感觉到了肩头重担,临行前李落曾以传音入密告诉他们,壤驷阙不可尽信,千万当心,也莫要叫她看出什么。两个人俱是才智高绝之辈,已然猜到营门前李落借一步说话是另有用意,再略作思量,大约也猜得出来在那座军营之中恐怕已有了异心之人。背腹受敌,凶险难料,唐梦觉只觉胸口一阵憋闷,李落没有告诉相柳儿,是也在怀疑她么?若是如此,那还有什么人能相信。 望去一行人渐渐远去,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抬头望天,不知道何时才能换来一片晴天。 “走吧,白虎兄,我们也要启程了。” 白虎抖了抖耳朵,忽然低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呲了呲牙,很人性化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李落一怔,顺着白虎的目光看了过去,猛地心里一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鹿野那伽那片影影绰绰的山脊上无数双冰冷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和白虎,一动不动,只有雾飘动的时候,才会在迷雾的缝隙里一闪而过。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凝重的看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鬼,它们从未走远,一直都在他们身边窥视着。李落没有退让,坦然的看着山脊和山脊上那些异鬼。 “白虎兄。” 白虎转过身子,打了个响鼻,猛地虎啸一声,声音极大,李落猝不及防,险些被这声虎啸震聋了耳朵,心头一阵狂跳,暗骂白虎害人。不过这声虎啸确是惊天动地,那些漠然不动的异鬼也散乱了起来,李落豪气大盛,喝道:“白虎兄,借你余威,我们送他们一程,可好?” 这次白虎没有偷奸耍滑,尾巴一卷,将他扫上后背,四蹄发力,宛若龙腾虎跃般向着远处山脊狂奔而去,速度极快,他只能紧紧抓住白虎背上的背毛,才不至于被甩下去,以往在书上瞧过云从龙,风从虎,眼下才知此言不虚。那些滚滚迷雾卷在白虎身畔,犹似天神下凡,威不可挡,入得林中更见震撼,石滚草飞,似乎整座鹿野那伽也被白虎惊的跳将起来。 这声虎啸远远传出数里之外,刚走不久的宋无缺诸人齐齐止步回头,呼察冬蝉面有忧色,担心的说:“大将军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宋无缺沉吟少顷,道:“不必,王爷有白虎在身边,没什么能拦得住他们,这声虎啸,或许另有用意。” 呼察冬蝉皱了皱鼻子,一向对宋无缺没什么好感,别瞧他生的俊朗,但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唐梦觉也说道:“宋兄言之有理,如今的极北之地,我们在王爷身边反而是累赘。” 草海众人没有说话,除了斛律封寒寥寥几人之外,其他人对李落并不熟悉,多半知道他当年祸乱草海的人还要更多些。格日勒图嘿了一声:“你们那位王爷命硬的很,要我说咱们死了,他都未必能有什么事。” “什么话!”呼察冬蝉不满的喝道。 格日勒图挠了挠自己的大脑门,拎着两只大铁锤,咧嘴笑道:“你还别不信,当年在秀同城,咱们草海那么多人布下犹节候阵,国师曾放言那阵法一旦困进去,神仙都走不脱,最后怎么着,他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呼察冬蝉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原来当年的事有你一份,这笔账看我怎么跟你算!” “嘿,我不打女人。” 呼察冬蝉大怒,呼察靖拦住自己的妹妹,冷冷说道:“那就换我吧。” 格日勒图面无惧色,大笑道:“我知道你,大甘骑兵的将军,你带的那些骑兵很不错,不比草海铁骑弱,带兵你比我强,单打独斗你可未必是我的对手。” “大言不惭,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呼察靖冷喝道。 斛律封寒连忙劝道:“诸位息怒,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比试等回去了有的是时候,格日勒图,你少说两句!” 宋无缺微微一挑眉头,淡淡说道:“草海英雄一向轻视我们天南之人,我倒也想瞧瞧草海豪杰有什么过人之处,左右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斛律封寒头瞬间大了起来,眼前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日在营里有相柳儿和李落压制,彼此都有克制,现如今单凭自己一己之力未必能让这些桀骜不驯之辈平心静气。 草海这边被宋无缺一句话挑起战意,皆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大甘诸人,呼察冬蝉当然不会退却,论打架,自己还没怕过人,除了冷冰。 就在这时,队列最前的壤驷阙转过头冷冷的看着场中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寒声叱道:“都是英雄,那就比比日后谁杀的异鬼多,现在自相残杀算什么本事,坏了拨汗的大事,回营之后自己找拨汗去说。” 一句话叫草海诸人没了凶焰,竟还有点委屈,这可是天南的人先挑衅的。壤驷阙视若无睹,望向呼察冬蝉几人,语气转和:“这声虎啸是王爷在送我们一程,莫要耽搁了,走吧,路还长着呢。” 人群最外那个进山之后从未说过话的落魄刀客此际睁开了眼睛,看着格日勒图淡淡说道:“他擅长用刀,而且刀法很好,与狂鹰相较不分伯仲,或许还要稍胜一筹,你想和他打,等你胜了狂鹰再说,对了,听说你被狂鹰修理过好几次,怎么,还要再试?” 格日勒图气的恨不得拿头撞手里的铁锤,格老子的,都欺负老实人不是,不过这回他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这个落魄刀客天南诸人不知道根底,自己在相柳儿身边可是听说过他的名号,是草海响当当的用刀高手分叶刀,连狂鹰都对他恭敬有加,据说当年曾与武尊一战,交手上千回合,只不过是输了一招而已,若是和自己动手,兴许用不了十刀。 第二千二百五十一章 让人忌惮的灵河 见众人都熄了火气,斛律封寒暗自松了一口气,苦笑无语,要压下这些人,除了李落和相柳儿,恐怕就只能是师尊亲自来了。 虎啸声落罢,远处再无动静,众人再动身赶路。呼察冬蝉眨了眨眼睛,看着宋无缺,还真别说,他这模样还真的有点英雄气概,够霸气,不像自家将军,那是蔫着坏,每每听他说话,能把依多为胜、暗算偷袭说的那么义正言辞,都能把呼察冬蝉气出病来,多半自己的经期不调都是被他给气出来的。 “这个,宋公子,仗义!”呼察冬蝉一竖大拇指,嘿嘿笑道。 宋无缺微微一笑,眼中有锋芒毕露的神采一闪而过,淡然说道:“王爷是天南的旗帜,旗不倒,军心则稳,岂容他人轻辱。” “说得好。”呼察冬蝉芳心大悦,喜笑颜开。 钱义在旁低声嘟囔了一句:“郡主,刚才可是咱们先挑衅的。” “怕个屁!挑衅算什么,都把招子给我放亮点,逮着机会教训教训他。”呼察冬蝉狠声说道。 “成。”中军骑几将连连点头,应峰接了一句,“弄死他?” 宋无缺和唐梦觉齐齐吸气,这哪是威震天下的牧天狼,简直就是个山匪的窝,心狠手辣,而且胆大心细,人家就在前头不远,他们几个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弄死那个光头大汉了。 呼察冬蝉苦恼的挠挠下巴,泄气的说:“先别弄死了,万一出事大将军脸上无光,见机行事。” “好,谨遵郡主之命。” 唐梦觉眼皮直跳,出来的时候自己还找李落聊过几句,也是要照应牧天狼诸将的安全,如今看来,比起雾里那些异鬼,只怕还是他们更危险些。 宋无缺闻言笑道:“我倒是同意郡主的提议,还是要小心为上,另外咱们要小心提防着点方才说话的那个人。” “很厉害?” “很厉害。”宋无缺凝重说道,“他也用刀,刀法虽不知道高低,但一身刀意已经炼化到了实质的境地,我就不说了,只怕不比王爷的刀法差到哪里去,能不为敌最好别为敌,当然,我的意思是这一道上。” “明白了。”呼察冬蝉很大气的答应下来,胆大包天是一回事,不知天高地厚是另外一回事,听比自己厉害的人的劝总归不会害了自己。 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无尽的迷雾之中。又过了很久,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众人刚才走过的路上,蹲在路边看了看,将道旁几个石块拨乱,一闪身,顺着众人远去的方向消失不见。 孛日帖赤那。 白虎不从迷雾雪原北上去往极北深处,李落不知道缘由,它也没道理解释给李落知晓。在鹿野那伽以北,白虎有两件事不做,第一,不去迷雾雪原,第二,不渡灵河,别的嘛,就看心情了。李落猜测在迷雾雪原之中存在什么东西让它忌惮,甚或是害怕,这才不敢从迷雾雪原折道北上。白虎听懂意思之后大怒,差点把李落从它的后背上掀下来,最后还是李落连声道歉,这才惊魂未定的稳下身形。不过就在白虎发怒之后,它若有若无的望了一眼远处的那道灵河,目光一触便即转开,李落没有看见,如果看见的话就能猜到让白虎忌惮的不在迷雾雪原,而是在那条灵河之中。 成天花圃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山花烂漫的景致,山外的春夏秋冬到了这里似乎早就忘记了时辰,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当然,只要不到夜里就好。 白虎走的很随意,宛若进了自家后院,若无其事的在成天花圃上游荡,一爪踩下去,不知道要折断多少花花草草,每一株都美得让人心疼,让躺在背上的李落好生惋惜。 如果说此来极北深处有什么好事的话就该算是天色了,山南边不见天日,这里终于能看得见日头,天清云淡,犹如有人画上去的,纯净的有些假。李落躺在白虎背上的时候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成天花圃头顶的这片苍穹会不会真的是有人修筑出来的,如果是真的,打破了这方苍穹之后的天际又是什么?天火倒灌?渊雪冰封?又或者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还没等李落想出个头绪,白虎已经穿过了成天花圃,在常人看来犹似天堑的秘境,在这些上古异兽的眼里不会比趟过一条小溪难多少。进了极北之地后,白虎眼里放光,左右辨了辨方位,四足腾空而起,看方位正是青牛山的方向,瞧着急不可耐的模样已经是忍无可忍,只要把李落交给青牛,当年的约定就此了结。 李落揪着白虎脖子上的鬃毛忙不倏叫道:“白虎兄,等等,慢点,我有一事相求……” “白虎兄……” “白虎兄!?” 白虎充耳不闻,奔的飞快,照着这个速度,不到极夜天黑定能到青牛山下。李落心一横,脚下发力,正打算从背上跳下去,哪知不等他起身,白虎的尾巴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只容得他伸手一挡,连着整个人都被摁倒在了背上。李落眼前一黑,险些吐血,何时被人这般蹂躏。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忍也要忍,白虎一旦装起聋子来,叫破喉咙也没用。不过话说回来,除了桀骜之外,它也还算宅心仁厚,至少到了山外也没有怎么把草海的族民当成食物,至于牛羊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落挣扎着从白虎尾巴下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喘了几口气,一把抽出背上鸣鸿,横在脖子上,大喝道:“白虎兄,你若再不留步,那我就……嘶!”白虎一个猛顿停了下来,背上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站立不稳,趴倒在背上,惊变中勉勉强强将鸣鸿刀移开了数寸,刀锋几乎是擦着脖子划了过去。李落冷汗直冒,摸了摸脖子,手上有血,鸣鸿锋锐,护体真气不足以将其震开,就只差了一寸,真的会引刀自刎。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李落额头全是冷汗。 第二千二百五十二章 再来太白山, 要说当年经历的生生死死也不少,但是像刚才那样死的这么无足轻重还是叫他心有余悸。 白虎转头冷冷的打量着李落,鼻息粗重,显然是动了真火,如果说不出一个叫它满意的理由,那就休怪本神痛下虎口。青牛只叫自己带他回来,没说带活的还是死的回来,也没说是不是要整齐的,缺上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想它青牛也说不出个什么。 鸣鸿移开的时候刀锋冲外,没伤着白虎,但是把白虎背上一簇背毛给削断了,白虎的眼皮抖了抖,只当没看见,李落起身的时候偷偷将那簇虎毛捏在手里,藏到了衣袖里。一人一虎打量着彼此,在脚边有一个少了背毛的坑,自然是难看,白虎不去留意,不过李落知道,倘若真惹恼了它,多半新账旧账需得一起算。 “白虎兄,我有一事相求。” 白虎扑了一口气,没动静。李落接道:“我想去那座山。”说完,他比划着那座山的形状,如一把倒垂的长剑,从九霄直插入大地。 山名太白,据说是当年上古太白一族的栖身之地。离开极北深处前李落曾去过一次,远远看了一眼就走开了,这一次重回故地,他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不是青牛山,而是太白山。 白虎不知道听没听懂李落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瞧着他,眼睛里的寒意好似更浓郁了些。李落心中一惊,不过并未慌乱,将鸣鸿刀捧在掌心,朗声说道:“我想知道我的这把刀和你们太白一族到底有什么渊源,白虎兄,你当年不也是太白一族的守护神吗,太白的事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 白虎不做声,目光犹如实质,宛如利剑般能刺穿人心。李落坦坦荡荡,没有半分惧色:“太白一族有血剑青刀,都说我的这把刀传自桐城一脉的青姬,我想知道她是谁;青牛当年救我一命正是因为这把刀的缘故,如果我冥冥之中受太白一族的恩惠,那我也想知道太白一族的渊源到底是什么,还有这极北五族与天南的天下有什么关系。” …… 白虎默不做声,李落说了约莫一刻有余,也不见这头白虎有什么变化。就在李落口干舌燥词穷之际,那头白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似刚刚睡醒一般,眼睛里的寒意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愕然不解的表情,好似在说你刚才说话了?可惜我没听见,睡着了,不如你再说一遍…… 李落闷了半晌,又将自己打算去往太白山一行的念头说了一遍,这次白虎很痛快的答应了,慈眉善目,看着他就仿佛瞧着自家不懂事的孙儿一般,眼睛里满是叫他寒毛倒竖的宠溺。 白虎掉了个头,青牛山离太白山不算太远,脚程快些趁着天亮便也到了。前次过门不入,并非是他不好奇,而是那次那座太白山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很厌烦的感觉,不愿踏足半步,要说危险,也还没有那样的预感,只觉厌烦的很。离开太白山之后李落没有后悔,但是在日后的梦里许多次梦到了那座形如长剑的太白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掌中鸣鸿对归属的羁绊,也或许该叫桎梏,总是在心底冒出一个念头,叫他去看一看那座山。李落对太白山好奇固然有之,但没有那么深厚的纠缠,至少他便觉得只是路人罢了,但鸣鸿不得安宁,此番入山,也就当是还了鸣鸿的心愿,至于这座太白山中是否有什么秘密,就随缘吧。 太白山如故,高耸入云。 这个极昼就要过去,暮色渐深,白虎有些顾虑,不过既然来了,倒也没催着李落看一眼就走,载他到了山下,转而守在山外。极北深处到了夜里更热闹,毒虫异兽比比皆是,都会离开巢穴出外觅食,就连白虎自己也需得小心着点,把他一个人丢在太白山,不用猜,下次再来的时候保准连骨头都剩不下。 看着白虎眼里的担忧和告诫,李落明白这里的凶险,扬了扬鸣鸿刀,示意无碍。白虎淡淡的吼了一声,静静的看着落日余晖。 站在山脚抬头望上看,太白山陡峭,看不到峰顶,只能看见一座山破空而去,直上九霄。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踏上山脚下一道斑驳陆离的台阶。就在他踏上这道台阶的一刹那,身后新铸当关中的鸣鸿刀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脆鸣,像失散多年的游子重回故里,近乡情怯,半是雀跃,半是激荡。 李落冷哂,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如果当年那只小青鸾载的两人没骗自己,太白山早就成了一座空坟,激动个什么劲。 台阶已经残破的很了,有些被风雨侵蚀的看不出半点痕迹,不过从留下来的印记中倒也能看得出当年修筑这条登山台阶的人真的很随意,而且极为敷衍,平不平整实难苛求,连高矮远近也做不到整齐如一,实在是配不上上古五族之一的名头,只怕是大甘寻常山里樵夫踩出来的山道也远比太白山的石阶齐整的多。 爬到一半,李落就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山高不见顶,这要爬到什么时候,回头往下看,那只白虎还守在山下,小成了一个点。日头已经落了山,天上繁星如河,没有月亮,不过却不怎么暗,似乎整个极北蛮荒都笼罩在了一张洁白惨淡的光幕之中。 李落呆坐了片刻,既然是自己要来,总该走到最后,瞧过一眼当初太白一族所居之地才好,万一日后鸣鸿刀闹起别扭就得不偿失了。不过太白山上寸草不生,尽是这些青白宛如苍玉的山石,瞧着模样当年的太白一族日子过的甚是清贫,一个个痴于刀剑,倒都是苦行僧的模样。 到了半山腰,终于有了一处平整些的石台,有百丈方圆,靠山一侧有个洞口,成三角形状,星光映照下悠悠不见底,隐隐似有光亮。洞口左右各有一块三丈高的大石。 第二千二百五十三章 刀意 各自刻着一个字,苍劲有力,仔细分辨了分辨,左侧该是古字剑,右侧为刀,银钩铁划,很是不凡,让见惯了古今名字的李落也不由得暗赞一声,仿佛那刀剑之下镇压着两头远古凶兽,稍不留神便要破石而出。 李落压下心头惊意,慢慢靠了过去,越往近处走,背上鸣鸿就更加雀跃,脆鸣不止,几乎能听到它发出一阵阵低吟嘶吼声。此刻李落也无暇暗骂它没见过世面,混沌之间,一步一步向大石走了过去,形如梦游,心神皆被这两个字所引,尤其是那个刀字,厚重如山岳沧海的刀意扑面而来,每每往前走一步,以往精习的大罗刀决似乎就有不同的感触,越是靠近,越觉过往所习的刀法皆是糟粕,这枚刀字上刻的才是这个世上真正称得上刀法的绝学。 李落浑然不觉,若是有人旁观,便可瞧见他此际双目赤红,几近滴血,犹如着魔一般,目光紧紧锁在那枚古字上。离大石越来越近,刀意涌起巨浪,不知不觉间整座太白山仿佛倒悬而起,就压在头顶,悬丝一发之间,却不知道何时会断,而丝断山倒,山下渺小如若蝼蚁一般的一介凡人又怎能活。李落伸出手,缓缓的摸向大石,字原本刻在大石最中央,本来是摸不到的,不过此刻在他的眼中,大石已然不见,太白山也不见了,极北蛮荒也消失了,世间只剩下充斥着整个天地的一个刀字,心神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知道摸到了这枚字会发生什么,但在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催促他去触碰这枚字,而且他也是极想去抓住这枚字,这是刀法真谛,世上有哪一个习练刀法的人能挡得住这样的诱惑。以字印道,越过这如山岳般的刀意,背后就是刀法一途真正的归处了吧。 手指尖离字只有咫尺之遥,李落并不知道一旦摸到了这枚字,自此便成了刀奴,再也不是持刀之人。鸣鸿静寂无声,似乎也在等他做出决断,冷眼旁观。就在将要碰到字的一刹那,李落忽然一颤,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戾啸长吼,面容扭曲的大叫一声:“退开!” 一语喝破,字还是字,石还是石,而石下人却已被汗水浸透,弯腰喘息,鲜血混着唾沫从唇边流了下来。李落伸手擦了一把,挣扎着站起身,狰狞低语:“雕虫小技,真当你们上古五族是开天辟地的神仙吗!万物有灵,世上一草一木,早过你们上古五族不知多久,何曾见过它们以神灵自居,荒唐!” 说完之后,李落挺直了腰,目含冷电,寸步不让的看着眼前那枚没有颜色,却透着古朴的字。灵台清明,只是心头气血仍在翻滚,那字时而虚幻,时而化实,没有一刻安宁,稍有不慎,便会被字里透出来的刀意引入另一个虚空,沉沦还是破茧重生,李落实无把握,但是以现在的样子,如果再进去一次他也没有把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算回来了,是不是也会变成像异鬼那样的活死人。李落定住心神,缓缓收回目光,瞳孔收紧,心里止不住一阵后怕,比起害怕这枚字,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方才将他从虚境之中拉出来的景象,或者应该说是一个人。 那个人,也叫李落,另一个他,却是他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虚境里,漫天的刀意,似乎不少于千万余,那里就有大罗刀诀,虚实、曲直、快慢、轻重、生死……还有诸般刀意中更为显眼的阴阳和轮回。李落漫步其中,不知不觉的整个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茫然而不自知。在刀意的归处,有一尊看不清相貌的神灵,屹立在这方虚境之中,顶天立地。在那尊神灵脚下,还有一道比之阴阳轮回还要耀眼的刀意,李落一望之下,心神大震,那道刀意分明就是大罗刀第十三式刀诀,如果拿起它,大罗刀便算圆满,单论刀法,原来的大甘天下再也找不到能与自己匹敌的人了。 台阶下,李落仰头看着那尊神灵和伏在神灵身边的刀意,神灵的脸上有一层骄若朗日的光芒,远远瞧着只是薄薄一层的模样,但是到了近处也还是看不透那层光幕背后的模样。神灵没有动,似乎一直在直视远方,目光应该能刺透苍穹,看到今世远古。 台阶不多,大约有近一百道,上去不会太久,那刀意就在不远处,温顺而随意,仿佛任君采撷。李落犹豫了数息,一步踩上了台阶,只要踏出第一步,这后面十步百步便也没了分别,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神灵前,低头看着那道刀意,若是弯腰,触手可及。 李落低头,头顶的那尊神灵也低了头,漠然无情的看着脚下宛若蝼蚁的他,没有嘲讽,没有怜悯,更不会有赞赏,只是静静的看着,不知道这双眼睛看过了多少次相似而又不同的情形。 手伸了出去,那刀意滴溜溜避开了些,藏的更低了,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李落快些,眼前这道刀意是多少刀客梦寐以求,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东西,拿到它,财宝、权势、封疆裂土,还有美丽的女子,世间种种就能应有尽有。李落的眼神也变得火热起来,但他没有察觉在自己心底最深处却有一块波澜不惊的犹如万年寒冰的定海石,那里是他很少触及到的深处。 腰终于要弯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只是由心而发,顺其自然的抽出了鸣鸿刀,一刀斩了下去,很快,很决然,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那道刀意似乎没有想到李落会向自己出刀,躲避不及,被鸣鸿一刀二断,转眼间又合而为一。李落再斩,刀意再一次碎开,如此不知道多少个回合,那道刀意终于坚持不住,碎成了点点星光,消散在了这方虚境之中。刀意碎,李落并没有收手,而是猛地抬头望天。 第二千二百五十四章 不像自己的自己 冷冷看着不知何时起已经垂首凝视的神灵,一声怒喝,鸣鸿划破这片苍穹,便是那一声退! 这一刀有没有击伤那尊神灵,李落不得而知,但是这方虚境却破开了,像碎了的镜子,一片一片在虚空中裂开。心头那如魔音的呢喃声也消失了,灵台清明,虚境里的刀意俱都消散,李落连一道也不曾抓住,只是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释然。紧接着,在碎了的一块镜子里,李落看到了他自己,另一个李落,是他决然不曾见过的模样。 镜子里,那个李落手里也握着鸣鸿刀,眼睛鼻子和他一模一样,刚巧也正从镜子里看着他。不一样的是在镜子里他的脚下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背后有满天烟火,黑沉沉遮天蔽日,连烟里的火光也变成了暗红颜色。比火光更魅的是血,成滴成股,像一张蛛网,将那片已经看不清是什么的黑色土地上画满了杂乱却妖异凄美的印记。 他就站在尸骨堆成的山上,那山很高,几乎有太白山那么高,在半山腰好似还爬着几个死去多时的庞大躯体,看着像青牛,又像是白虎。骨山的对面有一扇门,几乎与山齐平,门紧紧闭着,不知道门里有什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镜子外李落的目光,镜子里的他扭头看了一眼,骨山那么高远,镜子外的李落竟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山顶上的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戏谑?嘲讽?还是怜悯?那脸上冷漠无情的表情李落从未见过,就算当年在卓城皇宫的问心路上也难及山顶那人的万一,极其陌生,就连那张本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也变得陌生起来。 仿佛是穿过两个时空的一瞥,镜子就彻底碎了,李落醒了,至于醒来之后说的那番话,其实他心知肚明,与其说是不向太白一族的刀剑低头,还不如说是他为了掩饰在看到镜子里的他的慌张和惊惧。 比起太白的字,他更担忧镜子里的那个陌生的不像自己的自己。 大石依旧还是大石,没了异象,这次可以扶着大石喘气,微运冰心诀,只觉奇经八脉之中针扎一般的疼,只一眼竟然就能重创他,简直是骇人听闻,就算当年看到的道观天书也没有这样的威力。 经脉虽疼,但该忍的疼还要忍耐,李落咬着牙将冰心诀缓缓催动,沿着奇经八脉慢慢流转,聊以治伤。一个周天之后,李落疼的脸上发白,没曾想伤的这么重,虽然不至于伤及根本,但短时间内武功定然大打折扣,与人交手,能施展一半的功力就谢天谢地了,这在危机四伏的极北蛮荒可绝非什么好事。 就在冰心诀运转第二个周天的时候,忽然经脉中一道古怪的气息钻了出来,所过之处,一股清亮之气冲盈全身,本还疼痛难忍的经脉之中舒缓了许多。李落吃了一惊,这道气劲一点也不熟悉,但他知道它从何而来,正是此前在那座祭坛时从几尊大鼎之中逸出来的气息,混杂了三颗珠子里要命的气韵,当日钻进他的身体之后就不见了,但却能察觉到它的存在,没想到今天它竟然会主动现身。 这道古怪的气息游走的很快,不多时就追上了冰心诀,当初这道气劲与冰心诀井水不犯河水,既无深交,也没有交恶,形同路人,在经脉中各行其道。不过这一次这道气息追上冰心诀之后竟然没有走开,而是跟着冰心诀内劲,两者竟似有了融合之相,着实让李落吃惊不已。 等伤势好了些李落便即收回心神,虽说这道气息很古怪,但是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白虎尚在山下,如果这会太白山上爬出来一只大些的蛇虫鼠蚁,没准就能要了他的命。 其实这道气息就是道家秘典中天地初开之时留在人间的一丝鸿蒙之气,也是一个绝顶高手自后天之境踏入先天的关卡。后天绝顶高手已经是凤毛麟角,但总是有的,不过能破开这层壁障踏入先天之境的却少之又少,更没有秘典记载,有的只是被神话夸张之后留下来的山野异志,一向当不得真。李落不知道这道气息是什么,能不能用他不在意,只要不造反就好,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踏进了世上武者追求的最高境界。 在李落大吼一声的时候,山底的白虎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里明显带着一分打趣,还有一分期待,似乎它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这么快恢复神智,山腰洞口前的那两块大石和刀剑二字,在这个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人或者兽比它更熟悉,青牛也不行。 这两块石头就是当年太白一族的试刀试剑石,石上刻着的两枚字乃是太白一族的大智慧者以绝强的修为境界,将剑意刀意印在石上,用来考量后辈族人的心境和修为深浅。修为不深,只会被刀剑二字所伤,根本看不到那藏在字后的虚境;心境定力不足,只会沉浸在虚境之中不可自拔,也许剑法刀法会有很大的长进,但却再也迈不过那道关卡,在太白一族称之为奴。唯有真正破开虚境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太白族人,剩下剑奴刀奴虽然也能在顶着太白一族的名头行走,但名分上终究还是差了些。 太白一族已经灭绝,这些典故之事现如今只有白虎知道,可惜它口不能言,不能讲给李落听,如果李落知道了,以他的性子多半会嗤之以鼻,印证刚才的凶险,太白一族灭亡倒也没有冤枉了他。 所谓剑法刀法,一脉传承都没有一族之中的生灵重要,如果有朝一日将这些身外物看的太重,几近痴迷,那不过是一条绝路,固然会璀璨如流星,却也绝不会长久。当然这只是依着李落的性子,他更愿意叫万物休养生息,不过自然也会有人喜好帝王霸业,哪怕是夜里的流星,不求长久,只求冠绝一瞬。 第二千二百五十五章 山底洞穴 当年的太白一族不乏破境而出的族人,心境越好,破境的时间越短,像李落这样的就是太白一族鼎盛之时也该能算得上一个人才,有的太白族人被困虚境数天数月,活活饿死的都有,但如果白虎知道李落是一刀斩开虚境的时候不晓得它会是什么表情,可还能露出此刻山下那般缅怀中带着唏嘘的神色。 此番有了戒心,不会轻易被刀剑二字引去心神,留意打量了这方石台。一望之下,心头剧震,地上尽是刀剑痕迹,深浅不一,曲直不同,如果只是寻常百姓,这些就是杂乱无章的线条,但落在李落这样的刀法高手眼中就决然不同了。地上的痕迹,剑和刀交织在一起,区区百十道刀痕剑痕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较量,而每一道痕迹都有不凡之处。在这里,地上,岩壁上,就连那两块大石上都有痕迹,不下数万道。能留下痕迹的自然都是太白一族当年的绝顶高手,而这里,就成了剑客刀客的殿堂。 李落强忍住心头涌起的贪念,比起那字中虚境,这些痕迹多少还是稍逊一筹,至少不会让他乱了心神。 至于那个剑字,李落没敢多看,万一进去出不来,不知道山下的白虎会不会伤心,不过依着它的良心,不吃了自己就算仗义了吧。 调息了受伤的经脉之后,李落缓缓向洞中走去,不疑有陷阱,如果太白一族当真是听到的那样,舍刀舍剑再无外物,自然不屑布下什么机关暗算……半刻之后,李落灰头土脸的从洞口跌跌撞撞的爬了出来,倒还不至于鼻青脸肿,但身上显见是带了伤的。他怅然无语,说好的天下万物,以刀剑平之的傲气呢!?若不是躲得快,如果不是年深日久,机关缓慢失效,刚才他会被活活砍死在甬道之中。果然,能叫青牛那般的憨货当护族灵兽,所谓传闻多半是骗人的。 这一回李落打起十二分小心,从甬道慢慢走了进去。方才只是吃了轻敌的亏,这里机关虽然不少,但精妙的没有几个,粗糙的很,有些机关干脆就放在明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用此来暗算瞎子。还有不少已被毁去,上面能看见刀砍剑劈的痕迹,不消说,定是当年的太白族人有人恼了机关烦人,顺手毁了,倒是省了李落不少工夫。 进去山洞之后,颇见空旷,有冷风徐来,不觉得憋闷,遍地的夜明珠和形似阳月石般的奇石散发着亮光,不要钱似的扔的满地都是,竟也不比洞外暗多少。李落暗自咋舌,区区一个山洞,怕是穷大甘之力也凑不出这么多奇珍异宝,说是极北蛮荒,比起天南不知道富足多少倍。不过这洞里的陈设却很单调,有石椅石桌,都是就地取材雕刻而成,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点缀装饰,枯燥的可怜。李落环目四顾,虽有这遍地珍宝,但是免不了给人凄凉的感觉,如此说来,自己的猜测也没有错,这太白一族的日子当真过的没什么滋味。 洞中一览无余,除了这些就只剩下岩石上留下的刀剑痕迹,没有壁画,没有字迹,不知道当年的太白族人太懒还是另有缘故,只是过往沧海桑田,在这里没有留下半点踪迹,只余破败和荒凉。 李落拂去一张石椅上半尺厚的灰尘,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发呆,看过了之后和不看没什么分别,鸣鸿也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半晌没有动静,这座太白山似乎就只有洞外那两块大石承载着悠悠万载岁月。话说那大石的材质很是不凡,历经风雨侵蚀,上面的刀剑二字和那些刀痕剑痕竟还清晰如新,较之道观门前的天书刻画实有皓月荧光的分别。 没什么可瞧,李落正打算离开,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细微的声响,似一声呢喃,又好像是风声,从山洞的深处传了过来。李落回头望去,那里没什么稀奇,或许只是自己听错了。不知何故,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到了近处才发现有一条通往地底的石道,隐隐似乎有光透了上来。李落探头张望了一眼,洞很深,洞口也不隐蔽,不过是和地面齐平,进来的时候才没有发觉。 瞧着那条通往地底的石阶,李落沉吟数息,既然看到了,当作没瞧见有些说不过去,就当是带着鸣鸿刀重游故地吧,了却它的残念,省得它过后又来鼓噪。 沿着石阶往下走去,洞很深,不过不觉阴森,只是清冷的过分了些,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别之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石阶变缓,石道也开朗了许多,该是要到尽头了,而从地下照过来的冷光愈发耀眼,不过李落也已经见怪不怪,上头都丢的满地都是,这下头就算是整个山洞也是奇石砌成也在预料之中。 转过最后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李落只来得及扫了一眼,便即被无数道让人迷醉的炫彩光芒迷得睁不开眼睛,连忙闭上眼睛,过了半刻才慢慢睁开一道缝隙,打量着这座太白山山底的洞穴。 到处是晶石,五彩斑斓,且有叠嶂回旋之相。山底的石窟本来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不过许是这些水晶此起彼伏,千回百转,竟然让这里有了一种别有洞天三十六,水晶石殿冷层层的感觉,一眼望去不见尽头,好似永远也走不到终点一样。 缓步其中,身边诸般水晶触手可及,形状各异,多菱状块状,棱角分明,也有圆形水晶散落其间,不过不如别的多。这些水晶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很难找出两个形状完全一样的,混杂在一起,分外好看。除了形状各异之外,种类也是繁多,光是李落认得或者猜到的就有水玉、碧玉、白玉、玉瑛、水晶石英、黎难、晶玉、千年冰、鱼脑冻、冰震痕等等,还有许多叫不上来名字的,毫光毕显,不同凡俗之物。 第二千二百五十六章 棺中女子 洞窟中除了水晶还有玉石,寻常都得开石破玉,但是在这里玉石就那么随意的填满了水晶下的空余,有些玉石上竟还结出了颜色绚丽的晶石,也不知道有什么说法。 李落称奇不已,倒是没多少贪念,拿不拿的出去先不说,这洞窟的确瑰丽多姿,但若说住在这里,怕也是不舒服的很,偶尔来瞧瞧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不能长留。 比起这里,洛桑山下地宫里的水晶阵寒酸的可怜。 左右无人,李落耐不住眼前美景,长吟道:“笑谈间,风满座,酒盈杯。仙人跨海,休问随处是蓬莱。”说完之后,也觉孟浪,随即洒然一笑,轻声说道,“仙宫帝景,怕也不外如是了。” 李落在水晶石间兜兜转转,仿佛置身一座密林之中,处处都是高矮不一的水晶树,不过要小心些别被那些横出来的枝叶割伤了手。 如此走了多半个时辰,让对阵法颇有精研的他也觉得头晕脑胀,不过好在这些水晶石都是天然之物,并无什么稀奇古怪的阵法在里头,方才进来的石门方位也还看得见,倒不至于迷了路,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能施展轻功,再从来时的路折回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约莫到了这间洞窟的中央,地面平整起来,而脚下的地面也再看不到丝毫泥土和石块的踪迹,竟然是一块不知道有多大的整玉,色泽润透,有云冰纹,颜色有深有浅,深的地方宛若踩在云端,而浅色的地方却似能直透地府,倘若这层玉石碎开,掉下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李落叹为观止,极北深处果然是一处钟灵鼎秀的世外之地,若非如此,哪来这般景致。 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最中心处,那里……有一具棺材!?李落瞳孔微微一收,神色一紧,在这样的一个洞窟中出现一具棺材,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同寻常。 深吸了一口气,小心谨慎的靠近过去,到了近处一看,那具石棺也是和脚下玉石一般无二的材质打制而成,或者说在原有的凸出之处打磨了一具棺材的模样,不知道是何缘故。棺壁玉石色泽很淡,棺中情形尽收眼底。李落长出了一口气,万幸是一具空棺。随即苦笑摇头,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么怕起棺材来了,摸摸鼻尖一转身,猛地一滞,然后震惊的喝道:“沉鱼,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他身后,没有半点声息的多了一个女子,容颜如玉,其神如冰,相貌酷肖漱沉鱼,只是一张脸上没有半点暖色,而且身无寸缕,和漱沉鱼实无半点相似,只不过乍见这张脸,一时间让李落思绪有片刻停滞,脱口问出了那句话。话刚说出口,就见那个女子似乎很不显眼的皱了一下眉头,李落伸手抓住女子手腕,半是疑惑,半是茫然的接着问:“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然后,就在李落察觉此事蹊跷,莫非是幻境的时候,那女子脸色骤变,恼怒非常,来不及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那女子一扬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的扇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掌,力道先不说大不大,实在是太快了,快的足以让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脸上挨了一巴掌,在一个明显的停顿之后,才有一股很疼的刺痛感从脸皮上传了过来。 这个人不是漱沉鱼!李落骤然醒觉过来,神态性格与漱沉鱼没有半点相似,只是相貌足以乱真,这才叫他一时不查,大意了,如若不然……平心而论,就那女子方才的出手,就算知道她不是漱沉鱼,这一巴掌他也没有自信能躲得过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松开女子手腕,退后三步,警惕的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神秘女子,然后,脸色古怪起来,却未敢移开目光,不过视线只留在女子眼睛上,静默无声。不管是故作高深还是真的高深莫测,在不辨境况的时候多少有些用处。那女子寒着脸问了一句话,李落没听懂,不过只是没听懂而已,话语语调不算陌生,李落听过一次,就是那自称是岁族人的男女说话的语调,生冷但却悦耳,不过没一个字能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李落看着那女子,女子也看着他,见他没有回应,便又问了一遍。李落还是没有回答,那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眼见着一只亦如水晶的手又扬了起来,李落大惊失色,连忙往后躲,不过让他吃惊的是明明看着女子一直在自己身前,可是那巴掌却还是落在自己脸上,如果不是女子厌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定是不满碰到他的脸,李落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出手。 很快!从未见过有人能快到这般地步,脸上的痛感早已被心中涌起的震惊冲的荡然无存,李落看着眼前这位宛若妖魅,却又与漱沉鱼极为相似的女子,寒意大盛,极北深处有异兽凶神,难不成眼前女子只不过是个长成人形的妖物,若是如此,此番定是大凶! 他轻轻扫了一眼出口的方向,若是全力施为,不知道能不能先一步逃出太白山。到了白虎身边,有它撑腰,倒也可以和眼前这个妖怪斗一斗。这不着痕迹的一瞥却未能逃过女子的眼睛,便见她眼中寒芒大盛,那只已经扇了李落两个耳光的手又扬了起来,是准备再来教训他。不能再等了,无论如何也要搏一回。正打算纵身,只觉眼前一花,肩头一沉,刚提起的身子硬生生被压了回去,然后眼前一尺外就是那张含嗔带怒的脸,还不等他吃惊,这脸上就又被毫不留情的打了一记耳光! 连着三次,自打李落记事之日起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羞辱过,算上淳亲王都不曾这样教训过他,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连番的耳光。李落大怒,抽出鸣鸿刀,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就算是妖物,鸣鸿在手,也要你好看。 鸣鸿入手,那女子眼睛难得的多看了一眼。 第二千二百五十七章 青刀心法 嘴角挂着一丝嘲讽,吐出了一句晦涩,但是李落听得懂的话:“人劫青刀,你果然是小青的传人。” 李落暗暗骂了一句,学着军中将士的粗口,传你大爷,掌中鸣鸿突跳,出手便是大罗刀生死一诀,直奔女子面门而去,只见女子容颜盛怒,清叱一声,伸出一双素手,竟然没有半分惧色的抢先攻入刀芒之中。李落只是想伤敌,没打算杀人,见状吃了一惊,莫非这妖物还是个没脑子的,打算用一双肉掌抵挡鸣鸿的锋芒,急忙卸开内劲,鸣鸿刀一引,从生死诀变成了虚实诀,如果真伤着人,也能及时收手,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女子轻轻咦了一声,这细微的变招自然没有避开她的眼睛,嘴角上扬,手更快,快的让李落只看见一道残影,然后手腕一疼,仿佛被太白山砸在了脉门处,鸣鸿刀瞬间脱手,只听鸣鸿悲鸣一声,再看的时候已经落在女子手中。李落捂着手腕,以往在战场上也受过伤,刀伤剑伤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还从来没有一次这般疼的,手腕处没有伤痕,连皮都没有破,却有一股钻心的疼,痛彻心扉。豆大的冷汗从他额头渗了出来,那女子虽然是借着他变招那一瞬即逝的破绽破了他的刀法,但有这样眼力和高明武功的人李落从未见过,虽有取巧之嫌,但如果真动手,自己绝非此女十招之敌。 到了此刻,李落反而镇定下来,默然望着这个与妖物无异的女子。女子将鸣鸿刀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着,鸣鸿刀低吟,却是温顺的像个猫儿,李落暗恨,万万没料到它竟也是个没骨气的主,往日的傲气半点也不剩下,若是有手有脚,只怕这会就该伏在女子腿边谄媚了。想到这里,李落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女子的一双笔挺玉腿,真个是玉做的一般,要是章泽柳在,多半连口水都来不及擦。 “再多看一眼,我挖了你的眼睛。”女子冷漠的说道,用的字词不是方才所说的草海言语,竟然和大甘的话同源,固然音调颇为生涩,而且女子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但是同一个传承却不假。 李落惊讶之余,不禁暗自诽谤,非要不着寸缕的站在眼前,还怪人看她,果然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 女子看了看鸣鸿刀,弃之如草芥般丢回到李落手里,脸上的寒意稍稍消解了几分,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很复杂,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惋惜,但厌恶之色却分毫不减:“你来自天南?” 李落接着鸣鸿,脑海中闪过无数场景,不管是大罗刀诀的哪一式,似乎都没有胜算,算上阴阳诀和轮回诀,至多也不过几十招而已,终究还是难逃一败。 女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落,冷冷说道:“你的刀法很差劲。” 李落紧闭嘴唇,只字不言,就听女子接着说道:“不过你是青刀传人,我不杀你,走吧。” “去哪?” “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李落一滞,眼皮微跳,忍住出刀的念头,不为其他,只是从鸣鸿刀上传来一股认怂害怕的情绪,自打鸣鸿入手这些年,这还是第一遭。此女不可力敌,想法子智取为上。 “你随时都可以向我出刀,如果你能伤我,我便将青刀的至高心法传授给你。” 李落沉默半晌,缓缓问道:“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 李落摇头。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把刀?” 李落低头看着掌中鸣鸿,平声答道:“刀是我在天南时得一故人相赠,你所说的青刀心法我从来没有见过……”很想说自己来这里实在是吃饱了撑的,但是看着眼前女子眼中越来越浓郁的怒火,他很知机的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你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女子缓缓问道。 “那倒也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一柄青姬战刀,源自极北上古一族,我也没有见过除了这把刀之外的什么传承记载,除了刀,我该和这里没有别的瓜葛。” 女子怒火中烧,身边的虚空有肉眼可见的涟漪震动,望之可怖,足以昭显她此时此刻心里的怒气,刚才在刀剑虚境中见过的那副景象再一次浮现眼前,女子身上的滔天怒火,犹胜即将喷发的火山,如山如海的威压当头罩了下来,和太白山倒悬一丝,压在李落头顶时的情形一模一样,这一次,这根丝线就握在女子手中。 李落凛然无惧,静静的看着眼前女子,打不打得过倒是其次,若说要叫他摇尾乞怜,学没出息的鸣鸿刀,倒是难得很,可以死,但一定不能跪,而且李落很清楚如果求饶,必死无疑。 数息之后,女子收回了身上的凶焰,李落后背已经湿透,握着鸣鸿刀的手青筋暴显,指节泛白,只是一双眼睛却比什么时候都清亮,有那么一刹那,比之洞窟里的水晶还要璀璨夺目。 女子看着李落,良久之后漠然说道:“跟我来。”说完之后又丢下一句,“要么死。”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李落皱了皱眉头,扬声唤道:“等一等。” 女子霍然转身,目泛杀意,摄人的凶焰刺的李落眼睛生疼,不过他没有半分退让的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先穿一件衣服。” 女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无限美好的娇躯,再瞧瞧李落的衣着,生硬说道:“脱。” 李落一时没明白:“脱什么?”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没有商量,不容置疑。 洞窟里除了水晶便是玉石,怎么看也不像会有衣物的模样,李落没有在意女子的口气,将外衣脱了下来,丢给女子,女子随手披在身上,总算遮住了那副惊心动魄的躯体。若是漱沉鱼,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是这样……李落暗骂一声,从此还是少跟章泽柳鬼混。 女子转身往洞外走去,李落思索片刻跟上前去。 第二千二百五十八章 血色长剑 出了山中洞窟,天色自然还暗着,等到下次日出,如果按照大甘的时辰,最少也要十几天之后。 女子在半山腰的天然石窟中站了一会,好似回忆着什么。李落很是不以为意,该看的进来的时候不都看了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等了片刻之后,女子缓步出了石窟,站在洞口那两块大石的正中处,李落刚要举步跟出去,忽然一股强绝的危险气息充斥着整座太白山,错眼间,那两块大石竟似颤抖起来,刀鸣剑吟,其声不绝,崖壁、地面、石上,那一道道剑痕刀痕仿若突然间活了过来,每一道都化成一柄神兵利器,肆意的围在女子身边翻舞,半是雀跃,半是臣服。 李落心神大震,未敢轻易挪动身形,只怕一动之下,受其气息惊扰,把那些由虚化实的剑气刀气引过来,下场多半不会比凌迟处死好看多少。虽不知那女子名讳,但是显而易见她与太白一族渊源颇深,至少自己这个阴差阳错的所谓青姬传人就不曾叫哪怕一道剑痕刀痕这么激动过,更别说这两块大石了。 不是说太白已经灭族了吗,血剑已亡,青刀远走他乡,好像只有自己这一个半路出家的传人,所习功法还和青刀没有半点关系,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黑剑白刀了,难不成她是黑剑白刀的族人?可是她来这里做什么,还裸着身子?莫非是个有病的? 就在李落思索之际,那些剑气刀气渐渐平息了下来,大石发出的低鸣声也不见了,四方一片寂静,夜高月凉,安静的很。 “你过来。”女子冷冰冰的喝道。 李落挑了挑眉头,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女子一指身边大石,问道:“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吗?”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瞧见过。 “如何?” 李落嘴角微微一扬:“什么如何?”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女子按捺住脾气冷声解释道。 “有。” “说!” “石头。” …… “字。” …… “刀痕剑痕。” …… 数息之后,女子强忍着心头怒火,问道:“没了?” 李落斜眼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刚才打我的时候可是下手果断的很,如今也有求人的时候了么。见李落不吱声,那女子火冒三丈,怒斥道:“既然什么都没看到,左右不过是个废物,去死吧。”说完含忿出手,气势惊人,李落大吃一惊,没想到女子说变脸就变脸,比五月的天还要莫测。李落急忙后退,喝道:“还有一尊神灵!” 风起的快,散的也快,就在李落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就明白女子只是使诈,如果真要杀他,何必还加上一句去死吧,直接打杀了不更容易,她还能讲什么江湖规矩。 果然女子听到之后便即收手,自然也很快,就像刚才的事本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下次说话快些,要不然会死人的。” 李落没说话,不免暗恼,今个处处受制于人,进了极北深处好似变蠢了一样。 “什么神灵?” “看不清楚。”李落权衡利弊,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且瞧瞧她的来路再做计议。 女子皱眉,在稍显长了些的衣袖里的素手很显眼的动了一下,李落也皱了眉头,加了一句:“很高,看不清相貌。” “然后呢?” “然后有刀意。” “再然后?” “没了。” “没了!?”女子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接道,“真没了。” 女子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接着问:“怎么出来的?” “什么?” “你从刀域虚境中怎么出来的?”女子加重了语气,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李落思索片刻,决定暂且隐瞒那个陌生的自己用鸣鸿斩开虚境的事,摇头沉声回道,“确实不知缘由,我亦有不解。” 女子盯着李落双眼,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忽地,提高了语气,喝道:“说谎!” 李落眼孔微微一紧,处变不惊道:“何出此言?” 女子一指李落掌中鸣鸿,冷笑道:“人劫青刀有异,你有事瞒着我!” 李落大恼,身边不乏别人的细作暗探,但是像鸣鸿刀这样当着面的叛徒还是头一个,不过就听那女子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过它有意所指,你不是奸人,奇怪……” 李落心底暗暗冷笑,怕不是个疯婆子,这把破刀能告诉你这么多事,骗鬼呢! “算了,姑且信你一回。”女子不再理会李落,娇喝一声,“剑来!” 李落一愣,低头看看鸣鸿刀,剑来?何处剑来?莫非真叫自己猜中了,那女子是个武功很厉害的傻子。就在李落皱眉不解的当口,忽然,那块刻着剑字的大石腹地处流下来一道细沙,还不等他看清是什么,一道红线从大石中飞了出来,落入女子掌中。女子手腕轻轻抖了抖,舞出一个剑花,李落定睛一看,才发觉原来是一柄血红色的长剑,剑身比大甘常见的剑器要窄一指,但是却长出半尺有余,此等利器必有奇异的功法配合,异于大甘武学,若是交手须得小心些。不过转念一想,她空手都非自己能敌,拿不拿兵刃倒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女子端详着掌中血色长剑,剑身之中似乎封印了黑色的火焰,游动不定,极是妖艳。女子的目光在血色剑身上下游弋,就好像是一个痴情女子再看着自己的情郎一般,柔情蜜意,让李落不寒而栗。 “你没有看看剑域虚境中的景象?” “没有。”李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怕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女子眉梢微微一扬,嘴角弯出一抹浅笑,煞是惊艳:“你还不算蠢到家。” 李落闷哼一声,没有辩驳。 “走。” “去哪?” “下山。” 李落暗自冷笑,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来,到了山下,白虎为尊,休怪我辣手摧花……然后,看着温顺的像只讨吃的小猫般把自己比那女子身子都大的脑袋凑过去谄媚的叫人家抚摸的凶兽白虎。 第二千二百五十九章 血璃 他憋闷的差点吐血,脸色铁青,到了极北深处,定力心境不知何故都差了外头许多,很容易被外物所引。 女子摸了摸白虎的脑袋,转头戏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打算让它咬死我?” 李落面无表情:“我是想让你杀了它,省得它阴魂不散的跟在我身边。” 白虎好似知道自己理亏,未见不满,好像还有点难以面对李落的眼神,目光躲躲闪闪,颇是难为情。 “它既然会一路护送你到这里来,看来你应该和我太白一族有关,既然如此,那你就算是我太白一族的人了。” 李落轻轻一笑,笑的很轻柔,但是眼中的嘲讽却显露无疑,太白一族?勉强加上自己也不过两人,再大度些算上白虎青牛,两人两兽,也敢自称为族,当真可笑。 女子甚是羞恼,大概也知道如今太白一族的寒酸,恼羞成怒,一扬手又是一击耳光,李落还是躲不过,不过这一次巴掌落在脸上轻了许多,大约她也知道何为脸面。第四下,李落默默记在心里,日后定要还回去。 女子生硬说道:“吾名血璃,乃是太白一族血剑之主,自今日起,我便是你的主人。” 李落剑眉一扬,冷然回道:“就算我手里这把刀份属青刀一脉,你既是血剑之主,又与青刀何干,何苦要逼我奉你为主。” “青姬那个蠢材,枉费我一片苦心,若非太白一族凋零如斯,我怎会留你这般废物在身边。哼,我是血剑之主,自然也是太白一族之主,能奉我为主是你莫大的荣耀,再敢推三阻四,休怪我不客气!” 李落冷哂道:“就算你是血剑一脉的掌舵之人,听闻太白一族实乃黑剑白刀说了算的,何时轮到你自封为主。” 血璃一怔,忽然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还说你和太白一族没有瓜葛……” 李落脸色一变,血璃的笑分明透着奸诈和阴险,不等他回过神来,血璃身形一闪,只觉得一股极其霸道的内劲从脉门处闯进了他的奇经八脉,冰心诀被压制的动弹不得,而后她竟然把他提了起来,很不客气的夹在腋下,自言自语道:“才领悟了这么点先天真气,勉强能用吧。”说着话,血璃翻身跃上白虎后背,将李落横在自己腿上。 以往听过江湖上的说书先生,那些打家劫舍的强人就是这么掳走如花似玉的姑娘当压寨夫人,李落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女子,而且还是初次见面的女子做这般模样的强虏。李落的这件外衣只是被血璃随意的披在身上,李落趴在她腿上,脸就枕着那条玉腿,肌肤相接,鼻尖有温润香气,一张清秀的脸涨的通红,何时有过这般屈辱,想想也便只有当初从东海归来,内力尽失时在夜霜镇被自称小青的虞红颜所制时才有过这等遭遇。白虎回头瞅了一眼,咧嘴呲牙,不知道是笑话他还是羡慕他,李落气极,瞪了白虎一眼,远古凶兽的脸都叫它丢尽了。 血璃倒是落落大方的很,半点也不在乎叫一个陌生男子躺在自己腿上,清叱一声,白虎怒吼一声,四蹄翻飞,跑的不亦乐乎。 耳边风声萧萧,李落倒趴着气血不畅,被那白虎颠簸的头晕眼花,难受的很,只觉得腹部一阵翻滚,喉咙发苦,只想呕吐。李落叫道:“等一等。” “停下!” …… 血璃充耳不闻,李落目不能视,不知道此刻端坐白虎后背上的她是怎般的一个模样,不过十有八九是看好戏。经脉中的内力仍被血璃的异种真气压制,手脚皆不能动,能动的只有一张嘴,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就是说的现在。李落大恼,狠心照着嘴边的如雪肌肤咬了下去,这一口,用足了力气,血璃猝不及防,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扬手冲着李落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疼是其次,这番屈辱让一向淡泊的他心如滴血,上次被人这般责罚,约莫还要数到二十几年前咿呀学步的时候。 血璃叫白虎停了下来,冷着脸从虎背上跳了下来,将李落丢进草丛,一手揉了揉留着他好几个清晰牙印的腿,寒声说道:“你找死!” “我要吐!” 血璃大恼,以为他是故意羞辱他,却见李落爬起来一手扶着一株古木吐了个昏天黑地。血璃讪讪一笑,将扬起的手放了回去,哼了一声:“果然是个废物。” 吐出来之后翻滚的胃里才好受了些,李落喘了几口气,回头看着血璃,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来极北深处是与……有三年之约,约尽事了,我会离开这里,我与太白一族并无瓜葛,你另请高明吧。” “三年之约?”血璃微微挑了挑眉梢,“和谁?” 李落沉默数息,咬牙切齿的喝道:“一头蠢牛。” “呵呵,原来是小青牛啊,嘻嘻,巧了,那我也去,正好一路。”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血璃拍了拍一脸谄媚的白虎,似笑非笑的说:“你知道路吗?” 李落语塞,瞧着白虎的模样,定是不会舍下她送自己过去祭坛,在极北深处,若是没有白虎相助,他实无把握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升起的太阳。 “你就乖乖跟在我身边,还有,不能离开我三步之外。” 李落眼角一阵抽搐,气闷不已,转身往林中去,血璃叱道:“站住,你去哪里?” “人有三急,你也要跟着?”李落冷笑道。 “那也不许走,就在这。”血璃淡淡说道,见他怒不可遏,轻飘飘的接道,“要么你就憋着。” 李落额头青筋暴跳,血璃却很写意的半躺在白虎背上,娇躯玲珑,如月似水,只是落在他眼里却比世上最阴毒的凶物还要险恶千百倍,若是连这点底线都没有,想必剩下的日子定会生不如死。李落浑然没有将血璃的冷叱放在眼里,转身就往林中走,血璃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第二千二百六十章 千年老妖怪 身形一晃,此番他已有戒备,伸手挡了一挡,只是挡了挡,迎面而来的内劲犹如一片汪洋狂海,硬生生将他从林子边缘震回了白虎身边。 血璃寒声道:“我说了,就在这。” 李落气急,大骂道:“莫非你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还是你不知何为廉耻!” 血璃这次倒是没有生恼,呵呵一笑:“依我的岁数当你的祖宗绰绰有余,你就是脱光了衣服也没什么好看。” 李落眼前一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不讲道理,偏生武功绝强到如此境界的女人。白虎扭头看了李落一眼,眼睛里满是哀伤和怜悯,眨了眨眼,那意思他明白,是叫他别再顶撞血璃,要不然吃苦的还在后头。 血璃瞧着脸色铁青的李落,甚是觉得好玩,嘴角微微一扬:“你要是害羞,我可以转过身子,这样总好了吧,还有,你别得寸进尺,除非你真想死。” 活人的确不能让尿憋死,李落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转过去。” 血璃嗤笑一声,施施然转过身子,背对着李落。李落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这女魔头行事放肆,视伦理道德为无物,而且恬不知耻,在水晶洞窟中已有领教,转过身子恐怕是她最大的让步,还是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李落望着眼前这片远古密林,心中止不住一阵悲凉,自作孽不可活,为何非要去太白山,惹上这个凶神恶煞,想到过后的境况,只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几巴掌。想着想着,李落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吓了他一跳,身躯一晃,就见血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回了身子,一双眼睛如若朗月般直勾勾瞧着他,见他扭头,目光微微往下一扫,李落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裳,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倒是没事人般哼了一声:“那边有个水潭,把手洗干净,真脏。”说完就转身回了白虎身侧,留下李落一人气郁难解,恨不得放声长啸。 李落握紧了拳头,沉默半晌……算了,还是先洗手吧,有些湿,别说是她,自己都觉得脏。 水潭不远,就在十步开外,李落蹲在水潭边望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着实狼狈的很。抬头看看幽暗不知前路的山中密林,暗暗盘算不如冒险逃走,如果小心些说不定能逃离这个魔头的手掌。念头一冒出来,便似火一般烧了起来,悄然回头看了一眼,她还在白虎背上,仰头看着月亮,似乎没有留意水潭边的自己。李落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提气,就听耳边传来一个好似从地府黄泉钻出来的声音:“洗完了?洗完了就回来,这里很危险。” 李落大惊失色,身形一动,比他更快的是一只宛若葱白的手,不知道怎么就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身边,入眼就是那张娇艳如花,落在他眼中不逊色地府恶鬼的脸。 不等他说话,就被血璃揽着脖子跌跌撞撞的拖回了白虎身边,等到血璃松开手,李落才能说话:“我自己能走!”这是堂堂大甘定天王最后的倔强。 “洗个手都要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野兽叼走吃了,真是个废物……”血璃忽地脸色转冷,“你该不是想逃走吧。” 李落有那么一瞬的呆滞,血璃大怒,看着她又有了动静的手掌,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开始疼了,忙不倏反客为主,沉声喝道:“我累了,先睡了。”说完不理血璃,快步走到白虎身边,靠着白虎前腿躺了下来。白虎赞许的看了李落一眼,终于开窍了,总讨苦吃是何苦来哉。 血璃哼了一声,跃上白虎后背,将头枕在手上,看着月色,望着远山,神色悠远悲伤,可惜,早早闭上眼睛的李落是看不到了。 “你睡了吗?” 李落没应声。 血璃自顾说道:“我在冰棺里睡了许多年,醒了就不想再睡了。” 底下李落耻笑一声,还睡了许多年,在那个除了水晶玉石没有旁的物件的洞里莫说几年,就是几月几天都受不了,饿不死你,还大言不惭,真当我是个白痴么。 “我好怀念当初和小青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的血剑,小青的青刀,还有他的黑剑白刀,在这里,没有什么敢挡我们……” 听着意思她自诩就是当年的血剑执掌之人呐,那可就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了,这极北深处人杰地灵,说不得连块石头都能成精。不过话说回来,传闻当年那位黑剑白刀之主也是一代枭雄,怎么就瞎了眼喜欢上这么一个除了一身皮囊和一身武功之外一无是处的女人,呵呵,定是叫猪油蒙了心。 血璃自言自语的说着当年在极北深处的情形,那些花,那些草,那些事,每次说完都会问一句你睡了吗。刚开始的时候,李落还会发生轻微的鼾声,示意自己一点也不想听,慢慢的,他察觉到了血璃言语中无尽的寂寞和孤独,鼾声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血璃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和不知名的小虫啼叫声,至于山间野兽早就跑的无影无踪,有白虎在,没哪个不开眼的自寻死路。 血璃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刚开始说话还磕磕绊绊,慢慢的越说越流利起来:“其实你奉我为主对你有好处,日后在这里遇到危险就报我的名字,一定不会有事。” 李落心里暗笑,忽然后颈处传来一股刺骨阴寒满是杀气的冷意,一个激灵坐起身,抬头看了一眼俏脸含煞的血璃,缓缓说道:“日后你若去天南,遇到有人找你麻烦,你也可以报我的名字,一定不会有事。” 李落加重了人字,血璃一怔,这才察觉自己话语中的破绽,脸色微微一红,在极北深处更多的危险来自于那些毒虫异兽,除了寥寥通灵的之外,别的怕是不知道她血璃是什么人,就怕话还没说完,这些毒虫异兽张着血盆大口就扑过来了。 第二千二百六十一章 赌局 血璃羞恼,许是打李落耳光打的有些累了,懒得再动手,轻轻哼了一声:“这么说你在天南还挺有名气的?” 李落没应声,自己总不至于学着她的模样自吹自擂。 “那你有名字吗?” “李落。” “李落?真难听。”血璃又躺了回去,丢下气郁难平的李落,“小青怎么找上你的……”这句话一半是疑问,一半是诋毁,自然是嫌弃青刀之主有眼无珠。 “我和你们太白一族并无瓜葛,我已经说了很多次……” “困了,睡了,别再扰我。” 李落气结,闷闷躺了回去,夜空中繁星点点,不知道是不是极北离天空更近,头顶的星辰比大甘的要更明亮。 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如果只是白虎李落倒也放心,不过这个神秘莫测且自称为血剑之主的女子却无论如何叫他放心不下,照理说血璃如果想杀他,应该用不着在他睡着的时候偷袭,但是让他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也的确有些为难他。 睁眼的时候,朗月当空,天地一片洁白,天边远处还有一轮月亮刚刚从山脊处探出头。这是极北深处的奇景,他曾经见过三轮明月当空而悬,堪称绝美。轻轻吐了一口气,李落望着远山怔怔出神,忽然在他心头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藏在这里,再也不去天南可好……念头刚刚冒起来就被他抛之脑后,躲自然能躲,但在鹿野那伽以南,卓城的弃名楼,自己牵挂的人太多太多,躲在这里,心里却不得半点安宁。 轻轻叹了一口气,李落回过头,两颗亮晶晶的珠子离他眼睑不足半尺,闷哼一声,头往后一仰,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你在我身后做什么!?” “吓着你了?”血璃悠悠问道。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先点点头,又忙不倏摇摇头。血璃呵呵一笑,将身子往后收了收,静静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李落见血璃的表情有些奇怪,忍不住一阵心悸,小心问了一句。此女难以用常理度之,前一刻还娇笑嫣然,后一刻说不定就会翻脸无情。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李落轻轻咽了一口唾沫。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青刀传人,还是说你是他设下的一个圈套,就是为了那个赌局。”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很凝重,因为血璃问的很认真,她真的在琢磨,一旦让她认定,李落不觉得凭她和他这点交情足以让她留自己一命。 “我并非青刀传人,这是实话,方才我已经告诉你了,除了手里这把刀之外,我与你口中所说的青刀没有半点瓜葛,另外就是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更加不知道你说的赌局是什么……” “说谎!”血璃提高了音量,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李落心中一寒,她这么严肃,是真的很在意,“你知道黑剑白刀,怎么可能不知道我?” “我的确听闻过太白一族黑剑白刀的事,还有血剑青刀,曾经为了黑剑白刀,血剑与青刀反目成仇的故事,我不知道真和假,也从来没有关心过,而你自称血剑之主,太白一族血剑青刀反目那是千年之前的事了,我不知道那时之后血剑会否再有执掌之人,但你说你是血剑之主,我便怀疑你是在骗我,寻我开心而已,要么就是,”李落看了一眼听得很认真的血璃,咬着牙说道,“要么你就是个傻瓜……” “找死!”血璃一怒,手扬了起来,这次李落没有躲,微微闭上眼睛,打算硬受这一巴掌,血璃见状气消了大半,哼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轻声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敢再当我是傻子,我要你好看!” “但是无论如何我也难以相信有人可以睡千年,这太不可思议了。” “哼,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血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李落连忙垂下目光,沉声问道,“既然你怀疑我的身份来历,为何又要强留我在你身边?” “呵呵,如果你是他的棋子,你不觉得这个赌局更有趣了吗。” 李落暗忖,与一个疯子待在一起,实无半点有趣可言,当然这话不能当面说出口,免得她又失心疯要杀人。他好生无奈,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当真难受的很。 血璃似是自言自语,又好似在给自己一个不杀他的理由:“先不杀你,等等看,万一你真的是青刀传人呢,杀了你,我也会错过最后一次赢他的机会。” “他是谁?” 啪,李落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烧痛,万万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碰到她的逆鳞,血璃柳眉倒竖:“不该问的别问!” 李落揉了揉脸,蓦地长身而起,喝道:“我不管你是谁,所谓赌局又是什么,但我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圈养的牲畜!你若再如此,我虽武功不如你,但我倒要领教你血剑之威究竟有什么了得。” “生气了?”血璃微微眯起眼睛,双手背后,将脸颊凑到李落身前,笑眯眯的问,“要不你也打我两下?” “你?疯子!”李落气的说不出话来。 “嘿嘿,没想到你还是知道怜香惜玉,舍不得吧。” “我……” 血璃挺起了身子,胸膛高耸,李落侧过头,若自己是黑剑白刀,一定也受不了她这般喜怒无常的模样。 “这可是你自己不打我的哦。” 李落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血璃又开始自言自语,李落打定主意再不与她说话,却怎知以她这么厉害的身手竟然出手偷袭,扣住他的脉门,李落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血璃不回答,嘻嘻一笑,将他抱了起来,一脚踢醒白虎,娇叱道:“起来,走了。”说罢跃上白虎后背,还是像方才那般模样将李落横在自己腿上,娇笑道,“走,我带你去看风景。” 李落心中止不住一阵悲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第二千二百六十二章 温泉 血璃很守约,果然带着李落领略极北深处的风光,每过一处,她便滔滔不绝的讲述此地独特之处,很是耐得住性子,而且温柔可亲,如果不看被她肆意蹂躏横在腿上的李落的话,只听温柔软语,倒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感觉。 她的话极多,如果真是睡了千年的老妖怪,那她是打算把这些年没说的话都说完,简直比自家亲娘还唠叨,李落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不习惯也没旁的法子,谁叫自己技不如人。不过这极北之地的风景的确冠绝天下,纵然此刻心不在此,也不免叫他叹为观止。 血璃说了很多,不过对当年的事,以及事关极北五族和渊雪其名只字不提,李落明白她还在怀疑自己,这也在情理之中,反正她说她的,听也罢,不听也罢,无论如何都不接言也就是了。 血璃心情不错,很和悦,至少没有再打李落,许是怕他趴在自己腿上颠的难受,更害怕他又吐出来,索性将他翻了过来,宛若孩提时被自己娘亲抱在怀里的模样,只可惜堂堂七尺男儿,窝在一个还没自己高的女人怀里,着实叫大甘定天王心气难平,若是叫牧天狼的人瞧见,指不定要惊讶成什么样子。最难熬的还是血璃身上那件衣裳本就宽大,极不合身,白虎若有跳跃,再加上山风袭来,每每总能从缝隙中露出一抹春色。他也是男儿之身,没有暗疾,纵然气闷,也一样免不了面红耳赤,气血翻涌,但是血璃却浑然不觉,落落大方的叫李落直欲吐血。但是她这样半掩春色,却和大甘烟花地那些歌姬舞姬的搔首弄姿全然不同,自然而然,没有半分情欲之色,率性自在,倒是叫他颇有触动,只不过触动归触动,没有邪念还是自欺欺人。 终于,在血璃游赏完了一株参天古树之后,自言自语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李落脱口而出:“找一件能穿的衣裳。” 这还是血璃说了这么多话之后李落头一次回应,血璃笑眯眯的垂首看着他,再瞧瞧自己不合身的衣裳,用手拉了拉衣襟,遮了这里,别处就又露了出来。李落喟然无语,轻轻闭上眼睛,半是哀求的说道:“男女有别,你我又非禽兽,不着寸缕示人,你还是个姑娘家,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嘿嘿,这样挺好啊。” “不好!”李落斩钉截铁的喝道。 “哼,想看就看,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嘛,不是胆小鬼就是伪君子。” “我不想看。”李落气结,“你们太白一族难道有没有男女之嫌吗?” “咱们太白一族。”血璃纠正道。 李落懒得咬文嚼字,直视着血璃的眼睛,半点没有让步的打算。血璃抿嘴一笑,想了想道:“就依你,只许一次,下不为例哦。”说的好像自己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李落不欲置辩,血璃左右打量,苦恼的问,“可是,要上哪里去找衣裳呢?你知道吗?算了,找衣裳前还是先去洗洗身子,刚巧这个附近有一座温泉,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水了。”说话间,血璃一拍白虎,正要动身,李落连忙说道,“能不能放我下来,我答应你,不跑就是了。” “真的?” “千真万确。”李落慎重点头,“这个模样实在是有伤大雅,恕我无礼,姑娘如此让我很不自在,得罪了。” “叫主人!”血璃不满的喝道。 李落抿嘴一声不吭,这是他自尊的底线,只是没想到却恼了血璃,“等你叫我主人的时候我再考虑放开你。”说完之后就不再理他,骑着白虎奔向一处远山。 到了山脚,天色微微有些亮,十余天的极夜终于要过去了,林间有白色雾气蒸腾,站在林子外边就能触到白雾的温润湿气,若无温泉,也必有地火蒸腾水气。血璃环抱李落进了林子,走了不久果然露出一连串的水潭,自山脚而下,大的如明湖,小的如磨盘,从上及下,多有三五十之多,水面上水气袅袅,犹如画卷,竟然当真有一座温泉。 李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自赞叹这里景色怡人,谁知血璃一撇嘴,很惋惜的说:“水少了好多,再过些年说不定就没了……” 挑挑拣拣,最后找了一处不大不小的温泉水潭,左右皆是青石,泉水清澈,没有旁的温泉那样有些微的浑浊之色,透亮见底。血璃将李落放在潭水边,顺手解开被封的穴道,警告道:“不许跑,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再替你接起来。” 李落点点头,她应该不是吓唬自己,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如果跑,跑得了自然无事,如果跑不掉,她真的会打断自己的腿。血璃动手解下单衣,李落连忙转身,盘膝坐在潭水边大石上闭目养神。 耳边有水声,自然不是流水的声音,而是血璃清洗身子搅起水花的动静,李落鼻口观心,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倒也风清气爽,不被外物所惑,直到…… “喂,你下来。” 李落皱眉,只当作没听到,忽觉脑后生风,微微侧过脑袋,一块枣子大小的石块从耳边划了过去。李落很无奈,若不答应,她多半不能罢休。 “你自梳洗便好,我在这里等你,我答应过你,自当守诺。”李落很诚恳的说。 “别废话,快下来!” “不去!”李落断然拒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下不下来!?” 李落哼了一声,默然不语,自然还是拒绝的意思。血璃大怒,只听背后水声哗啦响起,一股劲风袭向后心,李落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翻掌击向身后袭来的劲风,三个回合之后,便被血璃一脚踹下了水潭。抹了一把脸,李落从水潭中站起身怒极喝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太远,超过三步之遥了。”血璃慢悠悠的说道,说完之后,轻松写意的步入潭水之中。苍天为证,李落实无淫邪之心,只是气愤难平,寒着脸背过身子站在水潭里。 第二千二百六十三章 实化的域 水声近在咫尺,还有血璃发出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轻微低吟声,格外考验他的定力,不过他自来喜欢女色,却不好女色,平心静气倒也不难,只要不因为羞辱动气,就能定下心神后开始推敲身旁血璃身份的真假,除此之外,就是为何自己与她身手相差如此悬殊。 来历真假暂且不说,反正以目下的情形,先当她是假,但是也不用这么早下结论,慢慢再找是真的线索。至于身手,他自忖与血璃相差并非是天渊之别,她出手的内劲也并非不可捉摸,只是她用劲的法子极其巧妙,如臂驱使难形容其万一,好似在她手上的气劲是活的,快慢随心。其实也用不着太快,比他快一分就好,他快,她只快一分,他慢,她也只快一分,就是这一分,在她拳掌之间,便足以将李落肆意凌辱。 李落很庆幸她没叫自己帮她做些净身沐浴的事,洗了身子,等她上岸穿好了衣服,这才转身回了岸上。全身上下早已湿透,血璃看着落汤鸡一般的李落,笑的没心没肺,乐不可支。李落只当作眼前是个透明的人,运起冰心诀将衣裳上的水气逼了出来,蒸腾如雾,倒叫血璃刮目相看,难得夸赞了他一声。 衣裳还是有些湿,但是勉强能穿,日头也快上来了,倒也不碍事,极北的深处本来就不算太冷。 接下来几日,血璃带着李落四处游逛,美其名曰找衣裳,不过看她的模样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无奈之下,李落只好叫她穿上自己换洗的衣裳,大小很不合身,穿上之后像极了戏台上那些穿着水云袖的戏子。血璃倒是不介意的很,用血剑裁剪了裁剪,宽处太宽,窄处太窄,勉强装下身子,很是不伦不类。李落见状,请了白虎帮忙猎杀了一头毛兽,煮熟了兽皮,取深潭之中千年寒蛟的筋做丝线,缝制了两套衣裳。血璃很不客气的拿走了一身,兽皮衣物裁剪合体,比之前穿他的衣服好看的多。 这一次李落未敢有什么怨言,在那潭水边捕杀那条千年寒蛟的时候终于见识到了血剑的威力,潭水幽深,一眼望不到底,那条寒蛟也不知道在这片寒潭之中活了多久,李落只是说了一句缝制衣裳没有丝线,血璃便拎着血剑到了潭水边,自然他也还得在三步之内。血璃站在深潭边无聊的打着哈欠,睡意惺忪,就在李落不明所以,刚要出声相询的时候,那剑动了,若说快,竟也不是给他的第一个感触,而是就在剑光出红芒显的刹那间,这里的空间和脚下那座深潭仿佛凝滞不动了,一物一华,皆似进了血剑的疆域,它想如何便如何,肆意以红芒为墨,在这方天地里写写画画,残缺断续,诸般种种只是她想怎样就怎样。末了,红芒没入深潭,转了一个圈,好像是一个倾城倾国的女子浣花洗纱的模样。在这之后,血璃收了哈欠,提了血剑,冲着李落满不在乎的说道:“捡丝。” 捡丝?这潭水深幽,哪里来的丝线可捡?就在李落暗自诽谤的时候,潭底冒起一阵气泡,眨眼间从水底漂上来一条长逾三丈的青色巨蛇,头顶有角状隆起,竟是一条有化龙之相的寒蛟。天可怜,它兴许早已察觉到头顶的两尊凶神,躲在潭底不敢露面,哪知道却被李落随口一句没有丝线害了性命。李落怔怔无语,这条寒蛟最少也有数百年的寿命,大甘未曾立国时它便已经活在极北深处,可惜死于非命,时也命也,谁能说得清楚,就算说的清楚,怕是也要看那血剑的主人心情是好是坏。 血璃剑斩寒蛟,叫李落抽蛇筋当成丝线,自己躺在树荫下穷极无聊的打瞌睡。寒蛟也算异种,筋皮皆是罕见的奇物,不过蛇皮湿滑,做不得寻常衣裳,只能做成诸如避水衣那样的宝物,现如今只能随手丢弃,李落稍有惋惜,不过跟了血璃和白虎,眼界自然也需得高一些。取了蛇筋为线,缝制兽皮衣物,幸亏见过中军骑将士做过,照猫画虎,缝制的衣物倒也不难看。 动手缝制衣物的时候他一直在思索一件事,血璃剑斩寒蛟,剑芒凝滞天地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李落想到了很早以前大隐于市的掌教素惠清曾说过一个字,名曰域,言及乃是武道究极,至于域是什么,照她的意思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至于域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却不曾施展过,究竟是不得施展还是另有打算,李落不得而知,不过在大甘时,的的确确未曾听闻有人施展武道之域的传闻,兴许有,但是见过的或许都是死人。有心想问她方才施展的是否就是剑域,不过这些日子和血璃的关系有些微妙,问是能问,但眼下似乎不是最好的时机,且先等等再说。只是有一件事李落很确定,依素惠清所言,域字一道,难领悟,难传道,多是凭借自己的慧根和悟性,就像大隐于市的两个传人言心和流云栈,言心虽有大隐于市门下大弟子的身份,武功一向被世人视为大隐于市这一代门人中最高的一个,只是要说将来的成就,流云栈多半是要在她之上的,究其因由,十有八九就是在域的领悟上有深浅之别。 没有人能轻易将域实化,显于人前,这是当日素惠清的言中之意,但是今时今日,那个视世俗礼法如无物的血璃却能轻而易举的将李落猜测是域的武道绝学施展给他看,杀蛇取筋是一,恐怕大半还是告诫他最好别心怀侥幸,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边最好。说一万道一千,李落自忖自己未必就比那条寒蛟强多少。 闲闲散散的游荡了些日子,该是到了赴约的时候,李落旁敲侧击的提醒她。刚开始血璃装聋作哑,白虎更是事不关己,不过许是他说的多了,定是嫌他鼓噪。 第二千二百六十四章 真气 血璃削了一根树枝,美其名曰当主人的应该调教他的武功,免得日后在极北深处丢她的人。这不是商量,她也没问问李落有何看法,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试着枝条趁手,然后就在李落毛骨悚然里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自此半月有余,李落身上就没有不带伤的时候,她打起人来没轻没重,有时候只是轻轻扫在衣襟上,比起慈母弹起儿郎身上的灰尘时所用的力道还要轻柔些,但是重的时候约莫当他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家,枝条灌上内力,不比武塔的熟铁棍温柔几分。 最开始的时候,护体真气勉强护着不被她打的筋断骨折就已经艰难的很,更遑论反击,万幸她还知道轻重,削了一根枝条,换成她的血剑,李落早不知道埋了多少回。血璃出手,不分时间,不分场景,不分地点,夜里正睡着的时候,冷不丁从白虎身上跳下来,冲着李落一顿毒打,那木条好似活了过来,任凭他再怎么左挡右挡,总是能快一步找到破绽,每每打到的地方虽说不要命,但都是最疼的地方,依着李落这样善忍耐疼痛的人都忍不住呻吟出声,每逢呼痛,血璃就是一脸的嫌弃,骂他娘娘腔,着实让他有苦难言。 随时偷袭也就罢了,最多不过是叫他囫囵吞了一枚山梨果,差点噎死他;烤了一只叫不上来名字,形似野兔,但是满嘴尖牙的小兽,金黄流油,色香味俱全,只吃了一口,被血璃冷不丁暗算,手没动,但是她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一个前仰,骨头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差一点憋死他。末了血璃拽出骨头,看着三魂七魄少了一半的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掩饰自己下手太重的尴尬,拎起李落丢进了水里。那天夜里,李落就烧了起来,被血璃折腾了这么久,莫说是铁打的汉子,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耐不住如此蹂躏。但是,望着血璃一脸关切和跃跃欲试的表情,李落哪敢怠慢,找了些草药,不管有用没用,外敷和内服都用上了,只三天就好,实在是怕让血璃胡乱动手要了自己的命。 这般折磨也就罢了,最让李落苦不堪言的是她不论何地都会出手,美其名曰考较他在危险关头的应变之力,但是人有三急,在解手的时候出手,而且还是偷袭就有些过分。李落避之不及,狼狈的一手提着下衣,一只手勉强抵御那根枝条,挨打都还算其次,血璃下手没轻没重便也罢了,但叫他在一个至少相貌看着还是个妙龄女子的血璃面前这幅模样,想死的心都有了。打完了李落,血璃丢下枝条,目光往下一扫,撇嘴很是不屑,拍拍手,嘟囔了一声好脏,便自转身施施然躲去了一旁。 李落运了好久的气才能站得起来,悲从中来,但是莫可奈何,拖着满身的伤换洗了衣裳。每每这个时候,那头白虎定是会躲的远远的,有些时候干脆不见身影,等他挨完了打,才会慢悠悠的溜达回来,咧着嘴看笑话,没心没肺。最早先的时候李落还会气恼白虎看热闹幸灾乐祸,不出七天,就再也没有气恼的心思,并非白虎的模样看顺眼了,而是他着实没有力气和白虎动气。 但是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就有一次,李落施展刀法,许是无意,或者凑巧,恰好削断了血璃掌中那根枝条。血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抽出血剑,先是封住鸣鸿,然后再震飞李落掌中兵刃,制住穴道之后,从一旁树上折下来一根粗如儿臂的树枝,照着李落后背再加勾股的地方就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毒打,一边打一边念念有词,叫你削断它…… 一番毒打,打到血璃消了气,李落已经起不了身,护体真气已被树枝砸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后背和后腰上皆是鲜血淋漓,微微一动就是连心的疼。打完了李落,看着起不来身子的他,血璃很后悔,难得的温声致歉,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便依着自己的心思和办法,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温柔细语,嘘寒问暖,简直是判若两人,替他擦洗身子和伤口,搀扶喂饭,也不管李落的手还能动,细心照料,除了生儿育女,几乎把一个女人家能做的事都做了。 李落终于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是个什么境地,当初写下这句话的那位先辈说不定也挨过美人的毒打,这才悟出这个道理,这次的伤好了,下一回却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血璃如此行事,李落暗自思量,她下手的时候除了算计着不会活活打死他之外,别的时候都是冷漠无情,而她心疼李落的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好似发自肺腑的关心他,由此可见先不说睡了千年之久是真是假,但睡醒之后这人多半神智不会太清楚,一半是常人,一半是疯子。 和她动怒并无用处,想活命,最好还是照她说的做。所以当血璃露出内疚不安的神色时,李落却是淡然处之,如今的歉疚,和反目无情最多不会多过一瞬光景。人贵有自知之明,恃宠而骄,也要看宠的那人是谁。 这样的折磨足足持续了大甘历一月有余,李落终于能摸到血璃手中那根枝条的门径,被打的次数多了,不管是躲避还是忍受疼痛,总归有些心得。若想避开血璃掌中枝条,单靠冰心诀并不足够,就算自己看到料到并且察觉得到,那根枝条总是会先一步碰到自己身上。在被打了许多许多次之后,终于冰心诀有了一丝不同,那一缕古怪的气息渐渐与冰心诀合而为一,自此之后,李落就看的更快,动的也更快,直到有一次他真真切切的躲开血璃掌中枝条之后,大喜过望,笑道:“我明白了,若想躲开你手中的枝条,须得用那一缕真气才可以。” 第二千二百六十五章 三年之约 血璃仿佛一副看着白痴的模样瞧着他,惊讶问道:“你不知道吗?” 李落一滞,茫然摇摇头。 “我以为你知道呢,打了你这么久,我都累了,还以为你是个不开窍的废物,原来你不知道先天真气呀。” 李落沉默片刻,隐约察觉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什么意思?” “我用来打你的就是先天真气,当然比后天修炼的真气要灵动一分,如果只是用后天真气敌对,肯定是避不开的。”说完之后血璃泄气的说,“白打你这么久了,原本是打算让你试一试操控先天真气的方法和技巧,没想到你竟然才刚知道。” 李落脸色铁青,岂止是她白打了一月有余,自己也白白挨打了一月有余,血璃却还一脸无辜,再加上十分的不满和唠叨,“你要是不知道,你问我呀。” …… 李落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血璃,你干脆杀了我吧。” 血璃讪讪一笑,道:“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嘻嘻,嘿嘿。” 李落怅然无语,遥望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也许,自己活不到看见渊雪的那一天。 数日后,白虎转道,往祭坛的方向而去。 青牛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玄蛇团在一起,闭目养神,看似沉得住气,唯有那薄薄一层的眼睑却有点微微的抖动。再瞧白头巨猿,一脸的幸灾乐祸,咧着嘴不怀好意的看着青牛。那只青鸟尚算自在,只是好奇的瞧了瞧青牛这侧,不明白这次怎么又变成青牛孤家寡人一个,而后低头瞧着岁首族人,再抬头望着天边远处,那里有一只小青鸾正在展翅翱翔。 镇族流落,辰族下路不明,太白绝迹,原本的祭坛奇珠之争只不过是岁首和荧惑较量比试而已,不过自从三年前机缘巧合从天南来到这里的李落异军突起,祭坛一会,一人连取三枚珠子,让岁首荧惑两族吃了个哑巴亏,这一次祭坛之争,两族皆是摩拳擦掌,如果李落再来,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青牛来了,却不见李落的踪影,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开鼎之后再来可就没有资格争夺五鼎神珠。青牛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往山下张望,要是李落不来,这次的珠子决计没有它的份,再等下次,那是五年之后,而非三年,这叫尝过珠子滋味的青牛怎能舍得。 青牛频频往山下眺望,岁首族人固然吃惊,倒也松了一口气,唯有荧惑这边那两个择选出战跃跃欲试的族人颇是气馁,看似此番出战是抱了一雪前耻的打算,若是太白无人,岂不是无趣的很。眼见那大鼎鼎身上的眩光愈发显眼起来,依规矩,一族两人,岁首两名族人已经往大鼎走了过去,荧惑稍待片刻也跟上前去,青牛看了看场中情形,垂头丧气,该来的终还是不曾等来。 就在这时,山底忽然传来一声虎啸,应和着狂风大作,青牛一震,哞一声叫了起来,青鸾振翅,凶猿张开大嘴无声的咆哮着,黑色玄蛇扬起头颅,目露奇光。青牛激动的险些跳起来,甩着尾巴,呼扇着一对肉翅,哼哧哼哧的探头探脑往山下瞧。一道白影,迅若流星,从山底直刺而上,稳稳若在祭坛西侧最边缘处,不是白虎又是哪个! 青牛大喜过望,小跑着迎了两步,忽然硕大无比的身躯一个猛顿,尾巴骤然夹了起来,灰溜溜的赶紧让开几步,恭恭敬敬的候在边上。白虎背上的李落看了一眼,心里暗骂,到底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远古灵兽,这脸皮的厚度和岁数相当的很。青牛自然不会是对自己如此毕恭毕敬,正主在他身后,血璃侧着脑袋瞧了一眼,一双手还环在李落腰间,似乎有点困,打着哈欠问道:“到了?” “到了,时辰差不多……” 李落话还没有说完,血璃抬起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娇嗔道:“到了还不闪开点,让本尊瞧瞧,这些年过去了,他们有没有什么长进。” 李落让开了血璃六七分力道,这一脚没被踹个四脚朝天,只是一个趔趄。他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淡然,不是他脾气好,是这比起这些日子惨遭的非人折磨而言实在是不算什么,下手或者说下脚已经很轻很轻了,简直都可以算得上慈悲为怀。 伸手扫了扫衣袖上的灰尘,李落看了青牛一眼,拱手一礼,沉声说道:“青牛兄,在下赴三年之约,多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青牛眨了眨眼睛,一双斗大铜铃般的眼珠子一个劲的往血璃身上瞟,李落大概信了她真的太白一族的血剑之主,但若说她是千年之前的那个人,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或许太白一族有什么轮回转生之术,就好比佛门佛子转世那样的神通。问血璃她不说,一口咬定自己睡了数千年之久,爱信不信,不信的话最好只在心里想,说出来就又是一顿毒打。 血璃大咧咧的往场中大鼎处走去,青牛低着头不停的给李落使眼色,大概……不是叫李落帮忙的意思,是拦着她别叫她闯祸。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拦着她?摸摸……不用摸哪里,全身上下就没有没遭她毒手的地方。 “快过来,你和那头蠢牛做什么呢!”血璃回头瞪了他一眼,很不耐烦。李落很无奈,且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其他,随即疾行几步,淡然跟在血璃身后。 岁首、荧惑……如临大敌,血璃很自傲,嘴角微微翘起,还算有些眼力,知道本尊的厉害…… 等等!他们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的李落! 血璃猛地一顿,李落连忙躲闪,差点撞上她。 “你之前来过一次?” 李落点点头,不知道血璃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在来之前他就告诉过她。 “五行神珠,上次你抢了几颗?” 李落看了一眼数步外黄金平台最中央的五尊纯玉大鼎,摸了摸鼻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颗。” 第二千二百六十六章 五颗都抢了 “三颗!?”这次轮到血璃吃惊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落,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大话,“你!?”说完之后摇摇头,长叹一声,“你这样的废物都能抢到三颗,那他们该要废物到什么地步,五族已经堕落到这样的境地了吗……” 李落眼皮一阵狂跳,算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比起被她打耳光,骂几句又不曾伤筋动骨,能忍则忍。 血璃没奈何相信了他真的曾经抢下过三颗珠子,毕竟岁首和荧惑族人的眼神就在那里,明晃晃的盯着李落,叫她心气很不顺,照自己的心思,他们应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才对,可是现如今的情形他们倒是的的确确瞧了自己几眼,然后,便无视了。血璃忿忿不平,回头一望,李落早就躲开了两步远,休想又拿我出气! 血璃吐了一口浊气,喝道:“这次,五颗都抢了!” 李落眼皮一跳,她说的出来也就一定做得出来,上次夺珠,实有取巧之嫌,利用的是两族的罅隙和他们的猜忌,这才侥幸取珠,如果岁首荧惑两族小心应对,他自忖并无把握能夺三颗珠子,尤其是那珠子另有玄机,没有特别的功法应对着实凶险的很。 劝,自然是没用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李落望着血璃铁青的脸色,隐隐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瞧,白虎早没了踪迹,青牛屁股朝着场中,那个模样的意思应该是一旦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三十六计跑为上计。李落额头微有细汗,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郁起来。 到了五尊大鼎处,这一回岁首两人,荧惑两人,太白也终于凑齐了两人。八道目光齐齐落在李落身上,有不屑,有怀疑,亦有不满,李落是天南之人的来历想来也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不过毕竟有青刀为证,勉强算得上太白族人,但是这个目空一切的女人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他从天南带来的帮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太白一族也该从五行封山灵珠的争夺中除名了,就像当年的镇族人一样。 血璃环目一扫,见夺珠四人的目光竟然还都在他身上,这心里的火气瞬间燃了起来,脆喝一声,一个翻身跃上最中央的土黄色大鼎,娇叱一声,说了一句什么,李落听不懂,便见对面那四人齐齐将目光落在血璃身上,一番审视之后,就又将目光转回到了他的身上。李落心里就是一凉,如此模样岂非更叫她怒火中烧。果不其然,血璃大怒,反手一展,那柄血剑从裙下跃入掌中,血璃面罩寒霜,冷笑着看着场中诸人,那眼神竟也将李落算了进去,就看见她将血剑横在膝盖上,很随意的坐在土黄色大鼎上,一条腿盘膝,一条腿竖起,也不管有没有泄露裙下春光,就那么放肆不羁的坐在祭坛最中心处。 血璃的模样比起当日李落敲敲打打纯玉大鼎可要不敬百倍有余,但在血剑现世的瞬间,那些苛责议论声瞬间就消失了,而刚才还含忿不满的夺珠四人迟疑过后,脸色都变了,有一丝怀疑,但更多的震惊和讶然。太白血剑,那是传说中和上古凶兽一般无二的存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极北深处的禁忌,没想到竟然会在今天重现人间。如果还是当年的那柄血剑,那么她这样坐在大鼎上,似乎,好像,也没什么相干。果然,还是谁的拳头硬谁才是道理。 血剑现世,看着血璃的不再只是两族族人,而就连白头凶猿和青鸾都露出一丝思索追忆,带着些许忌惮,再之后,凶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神情大变,鼻孔骤变变大,两股白烟从鼻孔中冒了出来,火冒三丈当真不假。而后捶胸咆哮,形色欲将发狂一般,脚下一众荧惑族人四散避开,生怕这尊山神一个不留神把自己当成蚂蚁给踩死在地上。 血璃抬了抬眼,轻轻一弹血剑,长剑脆鸣,那头凶猿瞬间镇静了下来,只是眼睛里的凶光愈发浓郁起来。倒是玄蛇尚还自在,一对隆起的细长竖眼目不转睛的望着大鼎上的血璃和她掌中那柄长剑,虽无世人那样的表情,但却有一股睿智中透着阴沉的城府,不知道想起了过往岁月里的什么事。 血璃嘴边浮现出一丝冷漠无情的笑意,然后,又说了一句话,语气很平淡,但是那四名族人却都已经神色剧变,齐齐止步,脸色或阴或暗,竟似有了联手之意。血璃冷笑一声,舔了舔嘴唇,战意大盛。 血璃一人一剑,横坐在镇族的黄色大鼎上,傲睨天下,果然有舍剑之外再无他物的气势。李落乐的清闲,坐在正西的白色大鼎下面好整以暇,如果她真的能以一人之力独战岁首荧惑两族,自己不用出手的话最好不过,只是背后青牛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 过了一会,大鼎的异象又一次出现了,这一次李落有了准备,不至于乱了手脚,反正有血璃在前头,正好叫自己吸纳大鼎散发出来的气息,不为其他,只是想日后再挨打的时候少些。反观岁首和荧惑族人却不敢再贪图这些从大鼎中散发出来的气韵,心神皆在血璃身上,如临大敌,不敢有分毫懈怠和疏忽。直到第一尊大鼎,依旧还是那尊正中处的黄色大鼎掀开一条小小缝隙,如海如岳般的厚重气息从鼎中逸出,李落知道这是灵珠飞出来的前兆,不过要等多久就不得而知了,或许转瞬,或许一刻,反正总归是要露面的。 等了一盏茶的光景,一团流彩毫光驾着一物从大鼎中突跳而出。李落目光微微一凝,最先面世的果然还是那颗土行灵珠。珠子从血璃身边一闪而过,血璃轻轻一笑,看也没看,伸手就是一抓,半空中那颗土黄色的珠子毫光尽去,露出本相,挣扎了几下,猛地被一股绝强的吸力纳入掌心间。 第二千二百六十七章 算一算旧账 李落脸色微变,当真是怕血璃睡了这么久脑子睡傻了,低呼一声:“小心!” 血璃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嘴角微微一扬,似乎在说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废物。就在土黄色灵珠落入血璃掌中的一刹那,岁首族中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啸,就见场中那两名岁首族人脸色一变,似有遗憾,似有不解,似有黯然,似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齐齐拔身而退,竟然不打算再争夺灵珠了。李落吃了一惊,这珠子对异兽的用处有多大自己心知肚明,万万没有想到她和一把剑就能让岁首一族退去,当年的血剑当真有那么厉害? 岁首族人退走,还有荧惑一族的两人,他们没有退,等到血璃将土黄色珠子纳入掌中之后,再想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迟了。血璃轻轻一笑,天色刚暗,就见一抹鲜艳的红色盖过了场中的五尊大鼎,一瞬间让李落生出身在血海的错觉。漫山遍野,充斥在目光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是血色,而后就有万千冤魂在血海中挣扎哀嚎,苦不堪言,简直比阿鼻地狱还要残酷。红色的剑芒是有的,血海和冤魂却没有具象,只是剑芒阴寒刺骨让人生出的错觉,就在那片红光里,似乎当真就有一片血海和万千冤魂,其中沉浮动静,皆在身处血海最中央的那个俏丽女子掌管之中。 除却寒潭斩杀千年寒蛟之外,这是她第二次在李落面前施展被他怀疑是域的绝学,如果说前次轻松的就好像只是打了个哈欠,那么这一次血璃稍微认真了起来,但没有分别的是前后两次皆是一般无二的信手拈来。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在那片血海中央,升起了一张白骨搭建的九层妖椅,血璃就坐在上面,一手托腮,无情无趣的看着在血海里挣扎的鬼魂。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凛,这是幻象,心神被剑气所摄之后的虚像,如果身陷其中,就有可能叫道心蒙尘。 李落连忙闭上眼睛,稳住心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场中又开了一尊大鼎,灵珠现世,围绕在血璃身边的红光中一条血色大蛇急窜而出,凶猛准确的一口吞了灵珠,复又极快的缩了回去。等到红芒散去,李落也看清了场中情形,那两名荧惑族人已然躺在了地上,身上的衣服宛如血染一般,如此模样还能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 血璃回头,冲着李落露出一个妖艳的浅笑,轻轻舔了舔嘴唇。李落心中咯噔一凉,莫不是杀红了眼,连他也要手刃剑下。好在血璃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将头转了回去,背对李落,看不清她的神情,但猜测应该正看着的是荧惑一族,或者是那只白头凶猿。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莫不是打算要以一己之力与那只大出她许多倍的凶猿为敌? 从场中的情形判断,太白一族与荧惑一族定有前尘旧事,若不然血璃不会一出手就是杀招,且根本无视了荧惑族人的怒吼和斥责,此刻李落才明白岁首一族的族人为什么退的这么早,如果再走迟些,说不得也和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一般的下场。 灵珠争锋,每族只能择选两人,岁首退避,荧惑身亡,镇族烟消云散,辰族下落不明,眼下这场中只剩下太白一族的血璃和姑且算是太白一族的李落。 鼎相继而开,五颗珠子一颗不少,悉数被血璃收入囊中。那珠子入手的异状李落深有体会,自己拿三颗已经是极限,多拿一颗就有可能爆体而亡,但是血璃拿了五颗,竟似没事人一般,让他吃惊不已,早知她深不可测,但没想到她竟然厉害到如此境地。曾记得那两个自称是岁首族人的男女说过,夺珠能得三颗已是罕见,四颗早就是传说中的事,而五颗好像久远到已经失去了记载,如今看来,好像也不是很难。 大鼎毫光渐渐散去,又再恢复了平静,下一次开鼎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的事,虽说此次李落没有心思吸纳多少从大鼎中逸出的气息,不过了结了与青牛的三年之约也算去了一桩心事,剩下的,还要看她有什么打算。 岁首一族窃窃私语片刻,领头那人遥遥向血璃一礼,带领族人率先离去。那只青鸾稍候片刻,啼鸣几声,好像有些不甘心,但是最后还是振翅高飞,不打算从血璃手中讨要那枚青色的珠子。玄蛇睁开了眼睛,吐着蛇信,嘶嘶有声,血璃置若罔闻,静静的站在黄色大鼎上,目视荧惑一族。白头凶猿咆哮连连,极是不甘心,不知道耐着什么,没有冲到血璃身前,那些荧惑族人都没有散去,尚且守在祭坛边缘,怒目而视。 这种情形李落见得多了,技不如人,便要依多为胜,强抢灵珠。不过血剑凶焰如斯,可虑者唯凶猿尔。李落回头看了青牛一眼,青牛了然于心,收起了谄媚的憨相,肉翅微微扇动,头顶独角青色电芒噼啪作响,虎视眈眈的看着白头凶猿。李落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凶猿逞凶,青牛应该能撑一段时间,白虎想来没有走远,以一敌二,就算凶猿了得也不可能是青牛和白虎联手的对手,变数就在玄蛇身上。如果是李落,此刻定会舍一枚黑色灵珠,至少要玄蛇两不相帮,但是血璃却没有半点把自己抢到的珠子拱手让人的打算。 李落暗骂一声,见过贪财的,但是绝少见过她这般贪财不要命的,黑色的珠子她也用不到,非要徒增变数。凶猿愈发暴躁起来,不停的跺脚捶胸,荧惑族人闪开了好大一片空处,生恐被凶猿一脚踩死。 “正好,算一算旧账。”说罢,血剑之上红芒大盛,抢先发难的不是荧惑族人,而是血璃。李落头皮一麻,这太白一族的人不是蠢就是疯,那头的荧惑族人少说也有百余人,而且武功都不弱,血璃再强也只是一个人,终有力竭难敌之时。 第二千二百六十八章 最凶最恶的罗刹 骂归骂,血璃倘若死了,李落自忖自己多半活不了太久,鸣鸿出鞘,便要跟着血璃冲过去。还不等他跃过白鼎,忽然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将他撞飞了回去,耳旁传来血璃的清叱声:“拿着,滚回去!” 滚不滚李落倒不甚在意,这些日子血璃动辄打骂,司空见惯了,但是这一句拿着险些叫他魂飞魄散,她让他拿的是一共五颗的五色灵珠!弃之不顾自然不能,若是不拿,血璃拿自己祭剑也并非不可能,拿了,恐怕自己就将和此刻躺在地上的两名荧惑族人一样的下场。但是眼前情形却容不得李落思索太多,冰心诀带着那股异种真气飞快运转,伸出一只手将五颗珠子攥在掌心,就在珠子入手的刹那间,五股迥异不同,却殊途同归的真气争先恐后的涌入经脉之中,李落暗呼一声我命休矣。就在这时,忽然另有一股更加凶狠桀骜的真气后发先至,先一步流入他的经脉之中,就在这股真气出现的同时,那五道真气竟似驯服的家畜一般,不敢在他的体内造次,而是沿着奇经八脉缓缓运转起来。李落一愣,转瞬明白过来,这一道真气是血璃的,定是怕他受不住气劲侵蚀,送与他保命用的。 李落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睁眼一看,眼前这一幕让久经沙场厮杀的他也忍不住一阵心寒。 剑如恶风,人似凶鬼,在那柄血色长剑前没有人数多寡的分别,只有随着红芒绽出的朵朵血花,妖艳动人,比起成天花圃的遍野鲜花还要艳丽,也更为致命。血潮之中,血璃的身影好像是这片血海里的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凡过处,必有花开花落,只道是片叶不沾身。剑锋之锐,几乎没有人与兵刃的分别,荧惑一族的族人在这柄血剑前都变成了任人收割的花草,围上去,又散开,再围,再退,而血璃不紧不慢,就游走在她自己的剑域之中,信马由缰,让李落生出她不是被这百余荧惑族人包围,而是她一个人包围了这百余之众。 凶猿咆哮连连,每每都想扑上去将血璃碎尸万段,不知何故,它却能忍得下来。李落猜测这或许是极北五族许多年前初到此地定下来的规矩,护族凶兽不可插手族民之争,自然也有可能是凶猿忌惮青牛和白虎联手,玄蛇不闻不问,单是它一个,的确不敢造次,青牛虽略逊于它,但白虎可未必输给它多少。 李落不知道该闭上眼睛还是该睁着眼睛,人群中的血璃,像极了一个手持利刃,草菅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的刽子手,冷血无情,花开的越艳,她脸上的笑意就越浓。不过再怎么冷血无情,李落也知道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她还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不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对他网开一面。 荧惑一族溃不成军,在血璃眼里,人命不是人命,在凶猿眼里,荧惑族人的命更不值钱,它想要的是那颗红色的灵珠。 人多势散,残存下来的荧惑族人已然无力再阻挡血剑的锋芒,被血璃压在祭坛一角,看她的模样,似乎是要斩尽杀绝。李落只觉残忍,但是没觉得不忍心,比起血璃,自己杀的人何尝不是她的千百倍,又何必惺惺作态。 荧惑族人倒地过半,但凡躺在地上的,鲜见受伤,大多都是一命呜呼。剩下的人勉强抵挡着那柄血剑的凶焰,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是没有人敢逃走。李落看得明白,不为其他,正是因为那只白头凶猿,咆哮声既是发怒,也是催促,哪怕死的一个不剩,也要把红色灵珠抢回来。 又有百余多血花盛开,地上又多了十几具尸体,不用一刻,此行的荧惑族人就一个不剩了。就在这时,沉吟不语的玄蛇忽然直起身子,冲着血璃嘶嘶有声,不知是什么用意。凶猿看了玄蛇一眼,眼神闪动,低吼一声,微微垂首。李落心中一寒,玄蛇从来给他的感觉都是深不可测,如今出声,似乎有和荧惑凶猿联手的意思,若是如此,此间战局怕是要变了。 青牛也是大急,吼叫个不停,一道白影忽地从祭坛之下窜了上来,正是白虎,与青牛并肩而立,冷冷的望着玄蛇。玄蛇动了动蛇身,血璃视若无睹,血剑依旧还在无情的收割着荧惑族人的性命。玄蛇似乎有了怒意,蛇眼微微竖了起来。李落一惊,踏前一步,将黑色珠子摘了出来,扬声喝道:“玄蛇前辈,以灵珠相换,还请前辈两不相帮。” 玄蛇对李落的呼声置若罔闻,轻轻摆动着身子,蛇信吞吐,目不转睛的盯着血璃。血剑凶焰难挡,但是李落不觉得真能以一介凡人之躯抵挡住一头上古凶兽,沉喝一声:“血璃,快回来!” 血璃没有回头,似听她轻轻笑了一声,剑锋一顿,一抖,一跳,挑飞了一颗大好的头颅,这才抽身退后三步,伸手轻抚略显散乱的秀发,仰首看着玄蛇,盈盈一笑,而后收剑,旁若无人的向李落走来,一边走一边微笑道:“要你多事。” 李落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血璃的表情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格外叫人心惊肉跳。这幅模样,和方才血海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凶鬼判若两人,若合一处,竟然不显突兀,有一种本该就是如此的相衬。往日李落以大罗鬼为面,于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当自己是地府大罗鬼,而她,不用面具,只要她抽出血剑的一刹那,她就是那个地府中最凶最恶的罗刹。 看着血璃的眼睛,李落忍不住一阵心悸,微微侧开目光,没有直视。血璃对玄蛇眼中的不满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就那么丢下劫后余生苟延残喘的荧惑族人轻飘飘的走回到了李落身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眉头一皱,娇叱道:“衣裳脏了,你再给我做一件。” 第二千二百六十九章 剑下亡魂 李落也皱了眉头,猛地抬头看着血璃冷然说道:“取人性命或有情由,我不便说什么,但人与畜生不同,若身为人,就该对命有敬畏之心,不管是杀一个人还是杀一只鸡犬,你这个模样,像鬼多过像人。” “你是想说我更像畜生吧。” 李落沉默几息,洒然应道:“也无不可。” “嘿,知道我舍不得杀你,你就敢这么和我说话?” 李落眉头锁的更紧:“这与你会不会杀我并无相干,我……” “哼,迟些再和你算账。”血璃打断李落说话,忽地想起什么,脸色一沉,“你刚才叫我名字了?” “我……” “我什么我,反了你!”血璃扬手一挥,李落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兼之她出手极快,根本来不及躲避,原以为又是一记耳光,谁知道这一次血璃竟然没有打耳光,而是揪住了李落的耳朵,使劲拧了一下,疼固然是疼,但耳朵疼不如心疼,李落羞的脸色通红,鸣鸿一跳,跃入掌中。血璃一瞪眼,娇喝道:“还敢动手!” “你放手!” “还敢对我不敬吗?” “你若不放手,休怪我……” “休怪你什么?” “大不了鱼死网破!” “嘿,还长脾气了呀。”血璃笑盈盈的看着李落,在他欲将爆发的前一瞬终于松开了揪住的耳朵,拍了拍手,语重心长的说,“记住,我是你的主人。” 李落默不做声,血璃没事人似的一伸手,道:“拿来。”李落知道她要什么,将手里握着的五枚灵珠递了过去,血璃接过去恶狠狠的看着他,“下次再敢拿我的东西送人,要你好看,对了,还有你。” “我如何?” “你也是我的东西。” “我是人!”李落怒斥。 “呵,那你也是我的人。” 李落干脆不说话了,与她辨是非曲直实在是对牛弹琴。血璃扬眉看着祭坛一角的荧惑族人,冷笑一声,“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长进呢,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堪一击。” 李落也将心思转回到祭坛之上,那些劫后余生的荧惑族人慢慢往祭坛外退去,不多时这祭坛上就只剩下李落和她,还有四头上古凶兽。血璃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鼻子里还呼着白气的凶猿,喃喃自语:“寻个机会,还是要叫它吃些苦头,要不然还真当自己是极北之主了,人贵有自知之明,畜生也是,你说是不是?” 李落没答应,她话里有话,这是在讽刺自己,答了,自己约莫还不如个畜生,索性不说话,且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场中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只有她还自在的很,嘴角轻轻翘起,略带嘲弄的看着凶猿,偶尔也会扫一眼玄蛇,眼神闪烁,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着要叫玄蛇也吃些苦头。 这四头上古凶兽偶有低吼咆哮,李落听不懂兽语,自然不知道它们是在说话或者干脆就只是示威而已,更或者只是在说闲话,聊家常,取笑脚下这些凡夫俗子的愚蠢。过了半晌,凶猿先走一步,玄蛇看了看白虎和青牛,再瞧瞧血璃,也慢慢游走。 “都走了啊,无趣。”血璃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青牛和白虎,两兽微微垂首,联袂离去。突然间,李落觉得这座祭坛上,只有自己才算个常人,而她,无异也是一尊人形凶兽。 大鼎平静了下来,夜色渐深,不过祭坛上并不暗,那十九根桓表望柱上散发出来的毫光将这里照的纤毫毕现,仿佛另一个白昼,也不知道血璃将五颗灵珠放在了哪里,收起血剑,背着手在祭坛上溜达。 荧惑族人走的很匆忙,也许是习俗本是如此,也许是被那头凶猿赶走,那些死在剑下的族民尸体就横在祭坛上,像风过的枯草,东倒西歪。李落缓缓走了过去,一具具看着,死状各异,有被剑气震断心脉的,有被血剑斩断头颅的,也有断手断脚的,将这方黄金祭坛染的杂乱不堪。李落俯身将这些尸身一具具摆放了整齐,末了蹲在一具尸体前沉思不语,这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尚值花季,脸上的青涩还没有完全褪去,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脸上还带着一分好奇和一分茫然,好像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血剑下的一缕亡魂。 李落伸手,将女孩的眼帘蒙上,血璃从旁边走了过来,探头看了一眼,耻笑一声:“怎么,心疼了,舍不得?她也不算好看啊。” 李落没说话,血璃径自接道:“我告诉你,岁首一族侍奉那只鸟的女子才叫好看,一个个都跟玉雕的一个模样,啧啧,你要是喜欢,我替你抢几个来。” “抢她们做什么?” “生孩子啊,咱们太白一族人丁凋零,现在就你和我,太寒酸了,我打算多抢几个,然后你和她们使劲生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我就接着抢,这样一来太白一族也能有个香火呀。” 李落本想说你为什么不生,但如此孟浪带着调戏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是默默的将女孩尸身放在自己的族人身边。血璃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做完这些事,过了片刻,悠悠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 李落起身,回首看着血璃,呆了一会,展颜一笑:“我与你相较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杀过人,或许比你杀的人还要多,莫说是个女子,连手无寸铁的幼童我也杀过,如何敢言残忍与否。” 血璃微微张了张口,出神的看着笑着的他,他的笑没有奸诈,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似有诸般心绪糅杂在一起,格外难懂。 血璃吸了一口气:“好啦好啦,我以后少杀人,这样总行了吧。” 李落莞尔笑道:“那倒也未必,你不杀人,人若杀你,难道你要束手不战,岂能一概而论。” “你这个人,真奇怪。”血璃嘟囔了一句,忽然心里一动,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二千二百七十章 高不见顶的断崖 他不过是自己所属之物,为什么非要考虑他的心情,如果是以前,这会定要抓过他打一顿出气,不过眼下心里一点责打他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有点淡淡的……忧伤?还是怜惜? 血璃猛地摇摇头,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李落一怔,问道:“你怎么了?” “要你管!”血璃脸一红,喝骂一声,转过身子不理他。李落莫名其妙,不过喜怒无常和莫名其妙本就是她的特点,见怪不怪,和声问道,“我们也离开吗?” 血璃一动不动,等了好一会才轻轻开口:“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转身往祭坛一角走去。李落不明所以,将女子尸身安放妥当之后跟了上去。 那是一个李落没有去过的地方,其实这座祭坛李落虽然来过两次,但实则极为陌生,上次匆忙而来,匆匆而去,这一次有血璃在身边,总算是待的久了些,但也不知她要带自己去哪里。 走到祭坛一角,有一条很隐蔽的小路蜿蜒盘旋去往极北暮色中的深处,桓表的毫光渐渐远去,四周的光线变得暗淡起来,只能看见血璃的背影,在远远投来的亮光里时隐时现。李落加紧几步,跟到她的身边。 这条路很久没有人走过了,有杂草青苔,上面满是灰尘,宽处不过两尺,最窄的地方须得人侧身才能过去,年久失修,崎岖不平,一侧靠山,另一侧或是杂乱无章的山石,或是目力难及的深渊,被山峰遮挡,漆黑不见底,唯有夜风袭来。血璃走的很稳很快,不过李落却走得很小心,若是失足掉下去,实在不好说她会不会救自己。 走了很久,穿山越岭,四周静悄悄的,头顶月光还在,但是林中不闻鸟兽虫鸣,安静的有些异常。路上有块石头,李落路过时不小心碰到了一旁,他刚要走,忽然目光一凝,身子蹲了下来,一脸吃惊的用手摸了摸石块移走后露出的地面,陷入沉思之中。 血璃察觉到身后李落的动静,这次没有自顾走开,而是回头看着他,但是不曾说话,只是静静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李落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咽了一口唾沫:“这条路是用黄金打造而成?” “呵呵,通仙路嘛,当然要与众不同才可以。”听不出血璃是讽刺还是夸赞,很随意的回了一句。今夜的血璃有些古怪,和平日凶神恶煞或者转眼温柔可亲的模样都不同。 李落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和声应道:“我们走吧。” 血璃点了点头,转过身子一言不发的往前接着走。这一走,李落觉得按照大甘历至少走了一天一夜,纵然是他稍稍领悟了异种先天真气的用处,也觉得有些倦意,而血璃自始至终都是那副模样,且一路无话,仿佛此刻的极北深处只剩下她一个人。 “到了。”血璃止步,李落呼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轻微细汗,终于到了,这一路没有吃没有喝,也没有睡,饥肠辘辘,若非前头有个她,只想倒在路旁先睡一觉再说别的。 抬头望着血璃说到了的地方,这是一座断崖,高不见顶,倒不见得是有入云之相,只是上头有云雾遮掩,看不真切。断崖斑驳,苍石倒悬,很大,很陡峭,不知道为什么,李落忽然觉得眼前这座断崖和草海往生崖,大甘万里云雪山下的藏风谷黑白道,东海的摩朗滩前的黑山极为相似,虽然形状差着十万八千里,只不过总有那么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血璃也在抬头望着山,李落心里一凉,莫不是要爬上去?如果真是这样,这一遭恐怕得丢下半条命在这里。 “爬上去?” “爬?”血璃噗嗤笑了一声,带有揶揄,却无取笑,转头看着李落,“你还有力气爬山吗?” 李落苦笑一声:“你不说话,我也不便开口,如果可以,我想歇歇再走,如果能找些吃的最好。” “嗯。” “可以?”李落讶然问道。 “当然……不可以!”血璃断然拒绝,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挺好,我不允许,你不许开口说话。”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何不许我说话?” 绕的血璃有些头晕,叱责一声:“不许说话就是不许说话,哪来那么多废话,就凭我是你的主人,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敢顶嘴,瞧我怎么收拾你!” 李落收声,心里倒是一宽,她还是那个蛮不讲理的她,虽然话很不客气,但至少人没变,那就好。 血璃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还是在这里等了一会,让李落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赶路。不是说已经到了么,怎么还要走。李落暗自诽谤一声,闷头继续跟了上去。 这片断崖和往生崖还有摩朗滩的黑山略有不同,断崖虽高,但并非无路,血璃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李落沿着崎岖不平的山势往断崖后走去。到了这里,那条小路看起来戛然而止,脚下踩的都是山石,而非黄金,时而须得施展轻功才能通行。血璃走的很容易,犹胜山间猿猴,身轻如燕,如履平地。李落倒也不差了多少,不过终究还是不如她那样闲庭信步。 这一走就又是多半天的时辰,断崖后另有乾坤,石柱、石笋、石林、倒塌的山岩,随意的摆放在地上,只是比大甘寻常见的大了无数倍而已,李落就见过两根石笋坍塌在地上,交织成谷,如果放在大甘,定然也是两座山峰合乎而成,但是在极北深处,山和谷都大了无数倍,在这里好像还是叫石笋更贴切些。 照理说这里山石嶙峋,沟壑遍布,理该林木繁盛才对,但是眼前所见寸草不生,脚下只有大大小小,完整的和碎开的石块,没有一丝绿意和生灵的迹象,宛若一片绝地。断崖上的云雾降了下来,将这里笼罩起来,云雾缭绕。 第二千二百七十一章 这是什么门 暗处的悬崖峭壁一会破开云雾显出踪迹,一会又悄然缩了回去,像是许许多多矗立在这里的远古魔神。 过了断崖,地势平坦了些,除了满目荒凉,倒也没有别的什么。血璃还是默不做声的赶路,有言在先,不许他说话,李落刚好懒得说,全神贯注的跟在血璃身后。这里云雾深锁,她走的太快,稍不留神就没了踪影,方才便是,只是稍稍分神,再看时就不见了她的人,惊出了李落一身冷汗,转念一想,正盘算着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装作故意走散,逃离她的魔掌。就在李落刚想掉头往回走的时候,血璃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一脸怒容的盯着他。李落心虚,刚要开口说是她走的太快,不怨自己,猛地想起不许他说话,急忙闭上嘴,指了指身旁的雾,意思不言而喻。血璃的气还没消,眼中冒火,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李落心中忐忑,万一她不信,轻则皮肉受苦,重则就不好说了,那几十具荧惑族人的尸首还在祭坛无人理睬呢。 末了,血璃深吸了一口气,大约是找了个理由强迫自己相信了他的话,伸手抓住李落,领着他往前走。走了两步,心中又有不忿,回头照着李落的脑门便是一个暴栗,这才消了气。这一回李落没敢太流露出多少忿忿不平的神色,毕竟还是自己做贼心虚。 就这样又走了很久,正当李落以为这处绝地没有尽头的时候,血璃停了下来,轻轻说道:“到了。”说完之后松开了李落的手。李落轻轻呵呵一笑,先前一句到了,多了一天的路程,这次也是到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血璃没有理会李落语气中的不满,静静的看着眼前。李落定了定神,顺着血璃的目光望了过去。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雾。 走了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看雾?如果不是他涵养好,早就开始破口大骂了。 李落投去询问的眼神,血璃只是痴痴的看着眼前这片雾,轻轻抬起手,好像是打算触摸雾气,眼睛里是一种一别千年重逢的寒暄和思念,让他一阵恶寒。 “你快看,我们到了。”血璃雀跃的说道,像个拿了长辈年关时给了压胜钱的小孩子。李落叹了一口气,还是打算顺着她的心思看一看,哪怕什么都没有,也都装作有的样子吧。 李落回头,然后愣住了。随着血璃的素手在空处擦拭,那片雾散开了,一扇巨大的门凭空出现在极北的夜空之中,门之大,不知左右多少里,这样大的巨门李落只见过两次,算上这一次,还有一次就是在鹿野那伽的山腹之中,那座掩埋在山底下的城池城门,而眼前这一扇,比那一座还要大! 李落震撼的无以复加,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无暇思索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扇门,如果只是大也就算了,在这扇门上布满了星辰,散发着璀璨的星光,好像是将一方星空囊括在了这扇门上,其景让人迷醉,沉浸其中不可自拔。那些星辰背后,还有流云一样的景象,缓缓转动,带起缕缕星光,美是其一,神秘悠远更在它的美之上。李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扇门,而身边还有一桩让他更震撼的事,血璃哭了,那个杀人不眨眼,打他不手软的血剑之主的眼睛里流下了和门上星辰一样晶莹的泪珠,缓缓顺着她柔和的脸庞滴落了下去。 李落怔怔无语,将目光从门上移了过去,呆呆的看着泪流满面的血璃。良久之后,血璃擦了泪珠,低声说道:“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开花了?” 李落不说话。 血璃皱眉:“笑话我?” 还是没有说话。 “找打?” 李落也不曾说话。 血璃羞恼,作势要打李落。李落忙不倏指了指自己的嘴,血璃这才醒觉是自己叫他不许说话的,一愣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便是这嫣然一笑,让这扇门上的星辰也失了颜色。 “乖,准你说话了。”血璃伸手想摸摸李落脸颊以示赞许他的乖巧,李落一脸嫌弃的躲开了几步,血璃柳眉倒竖,喝道,“不许动,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李落岔言问道:“这是什么?” “门啊,笨。” 李落嘿了一声,又不是瞎子,自然知道这是门,可这门是门吗? 血璃没打算解释这扇门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痴痴的看着门和门上的星辰,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落只好将心神再放回门上,仔细的打量着这扇神秘的门。 门上有星辰流云,中间有一条缝隙,紧紧闭在一起。早前被这扇门引去心神,这个时候倒是能看一看这扇门有没有别的玄机。果然,在这扇门一人高的地方李落看到了一个东西,是一把锁,锁并不大,常人一掌大小,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把锁如何才能锁得住这么大的一扇门。既然有锁,便有钥匙,想到钥匙,李落心中一动,想起当日在东海时宋无缺说过的话,他说连山在鬼船上藏了一把钥匙,这把钥匙能打开一扇门,别的他就不知道了。还有镇族的树化卦知,当年镇族被太白一族所灭,丢失的也是钥匙,没了钥匙,镇族就没了继续留在极北深处的资格,数千年间在鹿野那伽以北游荡,形同孤魂野鬼。 门,钥匙……李落抬头看着这扇门,天南海北,慢慢的好像都聚集在了一起,那是不是在岭南尽头的十万大山里也有一脉相承的传承。这扇门的背后,会不会就是渊雪,或者这扇门正是渊雪守护着的,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的门? 这扇门,该如何打开? 这扇门背后,到底有什么? 还有,她为什么哭…… “这门是什么?”……“这门里有什么?”……“这门怎么打开?”“哎呀,你烦不烦,闭嘴,没我允许不许说话。”血璃很不耐烦的呵斥道,白了李落一眼。 第二千二百七十二章 嗜睡的血璃 冷哼道,“啰里啰嗦,废话连篇。”李落语塞,叫他来又不告诉他这是什么,大约也只有她这样蛮不讲理的人才会这样。血璃不理李落,仰着头痴痴的看着这扇门,好像有些许向往的意味。那条路叫通仙路,这扇门或许该叫通仙门,过了这道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一步登天入仙境,再无尘世纷纷扰扰的忧和愁。如果真是这样,那和自己看来血没有缘分了,谁让自己是个凡夫俗子,没有登仙的慧根呢。李落自嘲一笑,也便学着血璃的样子看了一会门。门上流云流转不定,那些星辰似乎也在缓慢的移动,并不是一成不变,暗含着一种玄妙的规则,不过就算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扇门实在是太大,也记不住这些星辰变化的轨迹,更遑论找到属于天道的规则。看了一会,有些累了,李落盘膝坐倒,血璃一时半刻没有想走的迹象,就靠着门前一块大石小憩片刻。谁知道这一闭眼,竟然不由自主的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极其踏实,没有噩梦,没有突如其来的危险,直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李落吃痛,睁开眼睛,血璃柳眉倒竖,一脸杀气的看着他。李落揉了揉脸颊,不消说,又是挨了她一巴掌。打着打着,竟然习惯了挨打,李落也没动气,抬头望着血璃。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如此数息之后,血璃气道:“谁让你睡觉了?”“那我还能做什么?”“不许睡!”李落吐了一口气,点点头:“好。”这般闲散的模样更叫血璃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怒意,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哼了一声,约莫是站的累了,坐下身子轻轻靠着李落。李落冷笑一声,装模作样,何须这般柔弱。“你陪我。”“嗯。”血璃将头轻轻枕在李落肩头,呼吸声近在咫尺,李落不由得心里一热,倒非邪念,只是这个时候倘若出手,能不能制住她,一雪前耻,然后溜之大吉。不过想了想,乘人之危非男儿所为,再者说,比起荧惑族人,她除了凶残些,对自己倒还算客气,就这样翻脸无情,李落自忖自己还不曾有这般下作,还有一处,在她身上,或许有解开极北之密的机会。血璃看着看着,忽然哼起了一支小曲,语义不明,像是大甘乡间慈母哄睡幼儿的歌声,又像是郎情妾意的女子呢喃,很好听,渐渐的便也放松了下来。片刻之后,歌声不见了,传来血璃细微的鼾声,她睡着了。李落哑口无言,方才还不许自己睡,这会她倒是睡着了。睡着之后的血璃面容恬静,一点也看不出祭坛上凶残罗刹的模样,微微蜷缩着,像个没了母亲的娃娃,分外惹人怜爱。修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在梦里见到了谁。李落轻叹一声,也不知道她是真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没有机心,没有防备,当真不怕自己对她不利么。李落轻轻挪动了身子,换了个姿势,让血璃靠得舒服些。血璃一动,身子蠕动几下,很不客气的躺进了李落怀里,便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极北深处本来不冷,只是这里的湿气重了些,李落取出自己的一件外衣罩在血璃身上,将她的身子放平了些,安安静静的陪在她身边。那扇门还在,不过云雾缭绕,门时隐时现,李落忽然很想去推一推那扇门,不过看了一眼尚在睡梦里的血璃,打消了这个念头。极北蛮荒,不知道暗藏了什么秘密,而她没有动那扇门,或许另有禁忌,且等她醒了之后再说。这一觉睡了很久,李落觉得腿脚都微微有些发麻,但是血璃还是没有醒。李落暗自诽谤,莫非前世是一头猪精,依着她说睡了千年之久,怎么还如此嗜睡,当真是自欺欺人。忽地,一个很轻微的,像是有什么划过云雾的声音传了过来,李落脸色微变,这是一片绝地,不曾有生灵的迹象,突然有了声响传来,绝非好事。李落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往日里有白虎为伴,纵然睡的不踏实,时时要提防她出手暗算,但想睡总是能睡的。如今白虎不在身边,极北深处危机四伏,可绝非是善地。李落轻轻摇了摇血璃,她没醒不说,竟然发出一声梦呓,在静寂无声的夜里格外刺耳,吓了他一跳,悄然握住了鸣鸿刀。声响过后便再没了动静,似乎方才那一声响声只是他的幻听,只不过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李落再无迟疑,将血璃放在地上,单膝跪地,双目如电,冷静的倾听四周动静。云雾遮天,月光早已不见,就在这要命的当口,那扇门忽然被一大团云雾笼罩了起来,点点星光骤然隐去,四下陷入黑暗之中,隐约间,仿佛有无数人影在云雾里来回来去。李落额头渗出冷汗,伸手轻轻掐了血璃一下,没动静,她竟然还能睡的着。李落暗骂一声,紧紧握着鸣鸿刀,鸣鸿不曾低吟,却有轻微的颤抖之意。李落心中一寒,鸣鸿通灵,这般异象便是有凶危临近。再无迟疑,推了推血璃,低声唤道:“血璃,醒醒。”血璃哼了一声,丝毫没有睁眼的打算。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大约猜到自己两人的行踪已然暴露,铆足了劲,冲着血璃洁白柔美的脸上便是一巴掌,那声音着实清脆。天地良心,此刻的李落实无报复之心,若有,最多只占一成。打了一记耳光之后,血璃依旧没醒,反而发几声呻吟。李落一怔,连忙伸手一探,摸了摸血璃脸颊,倒不是他色欲熏心,而是她的脸滚烫如火,方才还没事,不过几息光景,怎会这样,像是有什么暗疾突然发作了一样。 再等下去凶多吉少,李落当机立断,一把将血璃从地上拽了起来,背在身后,然后取出不曾用尽的寒蛟筋将她结结实实的捆在自己身上。 第二千二百七十三章 妖狼 走动虽有不便,但总好过抱着她。 李落一手握刀,一手持剑,鸣鸿自然是熟悉的很,血剑入手,微微有些凉意,既无排斥,也没有别的奇怪感觉,当然也没有在血璃掌中时那样神惊鬼惧的红芒,只像是一把寻常的兵刃而已。李落借大石掩身,仔细分辨云雾中的动静,没有了星光之后,眼睛里看见的多半都做不得准,云烟缭绕,分辨不出虚实。李落竖起耳朵,四下依旧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只是那种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明显。顾不得思索若是血璃醒来看到眼前情形会怎么说,但是等在这里一定是兵法中的大忌。李落猛一提气,身形电闪而出,也没有刻意去找来时的方向,只选了一处云雾少一些,沿途藏身遮挡多一些的路疾驰而去,只要血璃醒来,应该不至于会在极北深处迷路。 李落身形如电,有没有血璃的身法快不好说,但是应该不比楚影儿差到哪里去。这一跑就是十余里,除了带起的风声和他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就在李落暗自怀疑莫非是自己多疑,这里其实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忽地,又有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从暗处传入了他的耳朵里,这一次,清晰可辨,绝非是夜风吹落石子的声音,而是有什么掠过时扫落碎石的声音。 不知道会否是极北深处的野兽,如果在大甘,能跟在他身后十余里之远还不曾追丢了,且静默无声的野兽大约是不会有的,极北深处或许有,但是他更相信跟在他身后的不是野兽,而是恶人。 血璃前脚刚杀了荧惑一族那么多人,依着凶猿睚眦必报的模样,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她,而且她还大摇大摆的穿梭在山林之间,不正是一块上好的肥肉吗。如果血璃醒着,谁是鱼肉,谁是刀俎恐还难料,但她昏迷不醒,只剩李落一个人,他倒是很自觉的将自己归入鱼肉一类,三十六计跑为上策,如果跑不掉,再说力敌的事。 一炷香之后,李落停了下来,不是力竭,而是前方没了路。云雾里,十余双闪着妖异蓝色的眼睛漠然的盯着他,一动不动,偶尔会眨上一眨,才会叫人察觉那是活物,而为死物。身后一阵急促的追赶声,略显杂乱,落地依旧很轻,但是已经做不到落地无声了。李落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前头这些伏兵,应该能甩开这些缠人的追踪者。 左右也亮起了幽蓝的眼睛,眼下除了上天入地,再无去处。在极北,上得了天入得了地并非可以高枕无忧,天上,有的是猛禽异鸟,地下,或许死的更快。 李落微微调息,夜虎当道,必有凶煞,这是风水里的一个说辞,现如今也差不多。那些幽蓝的眼睛围在李落四周,断去了突围的方向,除了破围力敌,没有第二个办法。这些眼睛的蓝光和草海的异鬼有些像,不过异鬼眼睛里的蓝光是一种呆滞的死气,一看就不算活物,更吓人些;而眼前所见的这些蓝光固然冷漠,但是偶尔的眨动里尚且还有几丝灵动,不如异鬼骇人,看多了异鬼的眼珠子,眼前这些蓝光竟然叫他生出几分暖意来。 蓝光不高,不及四尺,若是侏儒倒也罢了,但一下子找出几十个侏儒似乎也不容易。眼前这些眼睛的主人,是兽非人。 云雾很有眼力的裂开了一道缝隙,月光从缝隙里照了下来,一闪即逝,复又被云雾遮掩了起来。就在这一明一暗之间,李落看清了围住自己和血璃的是什么。那是一种形似狼的野兽,无毛,头顶有两根长须,长三尺有余,轻轻的摆动着。口中有齿,长七寸,獠牙外露,颇见凶相。单说体型,要比大甘的野狼大出一倍有余,自是异种,要不然也不能跟在李落身后近二十里的路程了。 李落面色如常,身前十一双,身左九双,身右十二双,身后听音辨形,约莫也有十一二只,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兴许极北的凶兽都要聪明些,知道合围设伏之计,如果只是凶兽,李落自忖破围不难。但是如果这些凶兽并非山野中的畜生,而是被人驱使,在逼迫暗中之人现身之前,他和血璃的危险就不会消失。 李落轻轻吸了一口气,举步往正前走去,如果破围,最好的去处理该是身后那些略显疲倦的怪狼,只是如果从身后走,不见得能捱得到天亮。 李落一动,那些眼睛也跟着动了,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好似只是想围着他,并不打算动手。李落一怔,颇有些不明所以,正在他揣测这些异种妖兽作何打算的时候,身前五尺外两股劲风扑面而来,一取咽喉,一取会阴,一出手便要治他于死地,极为歹毒。劲风里,还有两对更蓝的眼睛,冷漠中透着奸诈和无情。李落哑然,竟然会一招诱敌深入之计,借着夜色藏身,故意以泛着蓝光的眼睛诱敌,再在暗处藏着两只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的异种妖狼,等李落靠近之后突然发难,以求一击致命。 这招式熟悉的很,当年在战场上李落没少用过,但是今个被一群畜生用同样的计策埋伏,叫他百感交集,若非提着十二分心思,说不定真的会被这两只妖狼得逞。 妖狼来势很疾,李落来不及眨眼,那一对森寒的利齿已经摸到了喉咙寸许之前,带着淡淡的轻微腥气,杀意十足。李落一个错步,猛地往前一冲,使了一招铁板桥的功夫,在两只妖狼一上一下的空隙间躺了进去,让开脚下那一只妖狼的血盆大口,一拧身,背着血璃借下方妖狼的脊背,避开了两头妖狼的合击。 鸣鸿横在胸前,上方那只妖狼身悬空,竟然也能应变疾速,探出利爪一抓,刀身上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而就在这时,身子底下的那只妖狼也扭过头来冲着李落的头颅猛咬一口。 第二千二百七十四章 仅仅是开始 李落尽力一让,那一对獠牙就在他耳旁合上了,牙齿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难听的咯吱声,叫他好一阵子牙酸。 一扑一闪,人与妖狼换了位置,前后不过一个呼吸,惊出了李落一身冷汗。万幸方才没把它们当成寻常凶兽,要不然这会不至于丧命,但是多半也要挂彩。 妖狼落地翻身,死死的盯着李落,四下一共四十余只妖狼齐齐围了上来,设伏不成,这是打算依多为胜强攻了。李落没有施展轻功逸出埋伏,这片绝地之中不知道还有什么,兜兜转转,等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恐怕连一战之力也没有了。最可恨的是她还不醒,眼下先撑一撑再说,如果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可就真对不住了。 李落不擅用剑,剑法倒是学过,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牧天狼军中用剑的高手不少,不算妖孽如冷冰,也有不少剑法出众的将领,时有切磋,看的多了,李落倒也能舞几招剑法,只是不如他的刀和枪。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敌不动我不动,不动如山,不过这样的兵法是用在兵力相差无几的时候才最有效,现如今敌众我寡,再不动如山还不如伸长了脖子挨咬。困局已成,要想破围,就得杀出一道口子。鸣鸿一震,清鸣出声,李落身随刀走,鸣鸿在前,血剑断后,抛开身后妖狼,直直刺向身前群狼聚集之地,攻敌最强之处,若破,困局便解。 在鸣鸿与狼爪相接的一刹那,百忙之中李落尚能长叹一声,极北的妖狼不单样子古怪,而且皮糙肉厚,若是在天南,这些狼还不够鸣鸿塞牙缝的,但是在这里,李落试了试,以极快的速度连斩一头妖狼的爪子三刀,才勉强斩断了妖狼的一寸爪子。许久不用鸣鸿刀了,也许该给它磨一磨刀刃。 妖狼围着李落撕咬,只听得风声嚯嚯,却没有那个发出嘶吼狼嚎,与平常的野兽大相径庭,而且进退有据,有攻有守,颇具章法,更加印证了李落心中的猜想,这些妖兽多半并非天生,而是有人刻意驯养出来的杀人利器,较之帐下鬼猿不遑多让。 李落身处下风,不过处变不惊,一边躲避妖狼扑咬,一边伺机出刀,血剑虽然威力绝强,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兵刃,而且它似乎也不愿意理睬李落,握在手里,只能当个烧火的棍子用,还不如鸣鸿锋锐。短时间内李落倒是应付得了,唯一可虑的就是背上的血璃,她昏睡不醒,万一不小心被妖狼一口咬下二两肉,咬死了当然一了百了,倘若没咬死,等她醒来……李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强打精神,紧盯着身边狼群,寻破绽破围。 李落且战且走,慢慢将狼群引往一处,看样子是打算找一个狼群不易合围的地方趁机施展轻功遁走。妖狼似乎识破了李落的意图,围攻的更紧更疾,将他可供施展的界域压缩的只剩下身边三尺之地。但是妖狼再是聪慧,毕竟不是人,看不出其中的玄机。李落每每出刀,看似杀敌,实则都留有余地,七分在守,只有三分在攻,这和大罗刀诀决然不同,更不是以往李落以刀制敌的模样。 狼群渐渐集中起来,除了被鸣鸿斩伤的三头妖狼之外,竟然没有一个送了性命的,就连那头受伤的妖狼也能一瘸一拐的继续围攻,只是轻伤而已。李落且战且退,后背已快靠上一座石山,除了远处有六七头冷眼围观的妖狼之外,其余妖狼差不多都已经聚集在他面前的数丈之地。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猛然提气厉啸一声,这一声长啸,颇有几分佛门狮子吼的意味,狼群一滞,微微有半瞬的停顿,就在这毫厘之间,李落身形一闪,猛地绕到一块一人高的大石背后藏了起来。一众妖狼有一息呆滞,这藏的有些像娃娃捉迷藏的儿戏,难不成是盼着没生眼睛,看不见石头背后的他? 就在这时,大石背后的李落轻轻吐了一个字:“爆!” 话语未落,身前狼群脚下忽然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声音格外沉闷,伴着巨响,一阵地动山摇,无数火光带起漫天碎石,在狼群正中爆炸开来,一时间血肉横飞,狼群乱成一团,奔走间便又不小心踩到了哪里,惊醒了另一声巨响,破烂的肢体兽躯飞的到处都是,腥风大作。 这声响也吓了李落一跳,离开大营前田小川特意送了些火器给他,言道是改良之后的新式火器,威力巨大,今个一用,果然比原来的惊雷纠声强了数倍不止。李落暗自咋舌,的确是杀人杀狼的利器,任你皮糙肉厚,在惊雷纠声前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 李落探出头看了一眼,妖狼的围攻之局已破,死伤半数有余,靠外些离得远的侥幸不死,也被吓破了胆子,呜咽着徘徊低鸣。李落冷笑一声,还以为都是哑巴呢,原来也知道害怕。李落没有停留,拔身而起,随便找了一处方位疾驰而去,捎带着削了三颗脑袋,算是谢礼,随即飘然远去。 就在李落逸出之后不久,爆炸的声响已经遥不可闻,忽然,就在方才突围的地方传来一声轻扬的……笛声?李落驻足回首,心底一沉,虽说猜到这些妖狼是有人驱使,但难免有一丝侥幸,倘若真的只是极北绝地中善于猎食的野狼而已,但传来的笛声却将他心里的一丝幻想破灭了。李落苦笑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群妖狼恐怕只是前戏而已。李落扭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背上熟睡的血璃,她的脸就贴着李落的脖子,一扭头,睫毛都能划过自己的脸。李落摇摇头,这才是真正的连夜雨,什么时候睡不好,偏生要这个时候睡,当真是命中一劫。 怨念虽重,李落也不曾丢下血璃,隐隐觉得如果没有血璃独自逃生的话,十有八九自己会死的更快。 第二千二百七十五章 吹笛人 李落的猜测没有错,没挨到天亮,这一路上就接连遇上了五次围攻,皆是以往不曾见过的异兽,有形如野猪的妖兽,有其状如鼠,生两足,奔行极快的妖物,还有长着翅膀,像蝴蝶又像蝙蝠的古怪飞禽,一个个都有磨盘大小,尖嘴长爪,和妖狼不同,这种妖禽围攻李落的时候怪叫连连,吵的他心烦意乱,当真还不如和妖狼决一死战,至少耳根子还算清静。虽然都不知道这些妖兽的名字,不过总归有点兽样,l的那场围攻却是一群多足形如蜈蚣蚰蜒的妖兽,能在土中穿行,让人防不胜防,极难对付。李落身上的伤大半是被那群妖禽所伤,而血璃身上的伤痕多半是被这种蜈蚣所伤,还有一次,一条长三尺有余的蜈蚣爬到了血璃身上,盘在她怀里,张开满是带着倒刺的丑陋大嘴便要咬,咬的地方不说也罢,幸亏李落眼疾手快,将血剑塞了进去,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战,李落用光了身上最后的惊雷和纠声,勉强炸开一条路,仓皇而逃。 那缠人的笛声还在若即若离的跟着他,数次想要设计诱敌,只要没了笛声,就能解除后患,但是吹笛子的人生性极为谨慎,只是操控一众妖兽围杀李落和血璃,自己却躲在远处不露面,宁可等也不急,竟然比他还能沉得住气。 李落抬头看着夜空里数只宛若夜莺的飞鸟,怅然无语,如果没有这些眼睛,自己或许还有机会逃脱,但是这片绝地寸草不生,只要自己稍有动静,都难逃夜鸟的一双眼睛,这一战委实憋闷。不过数次试探之后李落了然于心,吹笛子的不止一个人,最少有三人,万幸的是这些妖兽不能群攻,如果妖狼和蜈蚣妖物混在一起,再加上一群妖禽,恐怕此刻两人只能剩下一堆碎骨头了。 放下背上的血璃,李落靠在一块大石上喘息运气,身前一片血污,身后倒是还好,有她为盾,确也没受什么伤。微微跳了跳眼皮,暗道一声惭愧,李落拆下衣裳,替血璃包扎了被极北凶兽咬破的伤口,血不见得流了多少,只是衣衫褴褛,总归有些不雅。不过大难当头,这雅与不雅着实没什么相干。 忍着痛,包好了身上四处深些的伤口,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凶兽不在眼前,但是却没有散去,那追命的笛声还在时有时无的响在耳旁,声音很细微,但是阴魂不散,自然也是须得稍事修整,再卷土重来。 摸了摸怀里,只剩下最后五颗火器,前途未卜,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李落看了一眼依旧不省人事的血璃,心中微微发沉,她的模样绝非是睡着了,不知道身患怎样的暗疾,这般颠簸可否会伤了她。不能再等了,时辰拖的越久对他们越有利,如果不能立断胜负成败,或许这一次的极北之行就到尽头了。 李缘夕教过他,刺客破围,战法就三种,第一种最简单明了,把埋伏的人杀个干净,自然也就没什么围困了,眼下李落自讨还是莫寻这个无趣的好。第二种,保存实力,且战且退,攻不过五成,寻找包围的破绽,远遁而去,至于遁走之后是打算再杀回来或者先避开锋芒,那就是进可攻退可守了。如果这两种都做不到,那就是做局的人实力远胜自己,这个时候便只能背水一战,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杀伤,撕开困局,突围而出。最后这一种,非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用不好就是一个死,但九死尚有一生,总比温水炖青蛙的等死强上许多。 这第三种法子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李落用的比前面两种都好,大罗刀下最擅长的是杀人,而不是切磋。 似乎察觉到了李落心中涌起的缕缕杀意,鸣鸿刀也开始雀跃起来,只是那柄血剑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声,好似在耻笑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李落也不气馁,展颜一笑,将血璃重新背负起来,心性使然,弃之不顾非是他的本性。 长出了一口气,李落眼神闪动,生死成败,便在这最后一战。环眺四下,极北的夜本来不甚黑,但是这里好像总是有一层雾,罩的影影绰绰,暗处的墨色一时浅一时深,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凶兽鬼物,张开獠牙等着两人自投罗网。李落轻轻一笑,又是一个危局困局,半生之中不知道遇过多少次,也不差极北这一遭。 意定之后,李落再无迟疑,留在石上地下的血迹也来不及掩盖,就算打扫干净,多半也逃不过天上那些妖禽的眼睛,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战,且看能撑到几时。 夜色既是凶兽和那些吹笛人绝佳的掩身法子,也未尝不是他的,鸣鸿锋芒内敛,刀芒不见,只有李落轻微的呼吸声和血璃长短不一的酣睡声,除此,再无半点动静。施展轻功身法,犹如一条以夜色为水,化身为鱼的游魂,游荡在这片莫名之地,可惜了,大罗鬼的面具不在,若是能带上,想来还能大涨自己的气势。 此行遇到的妖兽有四种,妖狼、妖鼠、妖蝠和形如蚰蜒蜈蚣的妖兽,最难对付的是妖蝠和可在地底行走的巨大蜈蚣妖兽,但说凶狠当属妖狼,而且这群妖狼最善围攻之法,应该最好驯化,不过早前一战,妖狼已被火器炸死炸伤了半数有余,剩下的不足为惧,不好说这些吹笛人还有没有留有后手,可以操持第五种妖兽,剩下的三种,大略就只有妖鼠容易应付,妖蝠和蜈蚣妖兽虽说诡异难防,不过这等妖物天生智力低下,不能像妖狼一般如臂驱使,多半时候都是单凭本能行事,倘若这两种妖兽能和妖狼一样进退有据,大概这会工夫他就只能操心还能活几刻了。 先破妖鼠,再寻吹笛之人。猎人和猎物的角色悄然有了变化,只是隐在暗处的吹笛人并没有察觉。 第二千二百七十六章 突围 夜色成了李落最好的依仗,他没有再逃,而是借着云雾裸石,一刻不停的绕起了圈子,每过一处,除了细心留意四下的动静,也将周遭的地形地势熟记于心,说不得也有用得上的时候。 第一个圈子,四下静寂无声,如果不是凝滞在空气中的杀意还在,几乎叫人以为那些妖兽和吹笛的人已经散去了。第二个圈子,沙沙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分心辨音,多半是那些蜈蚣妖兽,李落脸上一片冰寒,抬头看了看在云雾里惊鸿一瞥的妖禽身影,果不其然,自己反常的举动也叫那些吹笛人一时失了方寸和判断,动静更小,但不算难缠的妖鼠并没有现身,而是这些蜈蚣妖兽,只不过想用蜈蚣妖兽围住自己只是痴人说梦,只要自己两人没有规律的奔走,若想困住自己,除了蜈蚣妖兽,必然须得派出妖禽或是妖鼠,而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三个圈子,李落背负血璃,身形飘忽不定,与那些闻声而来的蜈蚣妖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远近,一边仔细分辨吹笛之人的藏身之处。忽地,云雾一卷,有风声传来,李落眼孔一凝,暗呼一声,来了! 一群妖禽从云雾中显出踪迹,盘旋数周,向着李落身处之地飞了过来,初时飞的慢些,似乎略有警惕,但百丈之后,那些妖禽明显加快了速度,嘈杂刺耳的啼叫声搅得旷野一片狼藉。李落心中微定,果然和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即便是能驱使妖兽,但兽性难改,毕竟不是人,离得笛子越远,就越不受笛音所控,若想围住他,那么吹笛的人必然不能离得太远。 妖禽飞的很快,偶有云破,一抬头便能看见妖蝠张开的血盆大口中露出的青色獠牙,多半是有毒的。李落暗自庆幸,得吞天兽丹液之功,寻常的毒约莫要不了自己的命,虽说是蛮荒异种,但比起吞天兽这样的天地灵兽多半还是不如,只怕那些吹笛子的人也在吃惊,李落何故还没有毒发倒地,或者他只是在困兽犹斗而已。 李落依旧没有停,迎着妖蝠飞来的方向悄然掩了过去,也不曾太过掩藏自己的行迹,别的不说,就是自己两人身上的鲜血,气味好似不甚浓,但在这些蛮荒异种看来,十有八九亮如明灯。 妖蝠迎面而来,振翅声近在咫尺,李落处变不惊,间不容发之际从旁猛地冲了过去,与这群妖蝠擦肩而过。半空中这些妖蝠一阵喧闹的嘶鸣,绕了一个圈子,追着李落飞了过去。李落身化长虹,再无半点留力,借着杂乱无章高低不平的山石向着妖蝠飞来的方向疾驰而去。远处看去,就像是个放风筝的孩童,牵着一根无形的细线,将漫天的妖蝠束在一处,倘若不算那些青面獠牙的丑陋模样,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身法再快,终究快不过飞鸟,这刻便看出周遭地势的用处,每每要被妖蝠围困起来的时候,李落总是能先一步躲进岩石的缝隙,而后再从另一边出来,脚下犹如行云流水,看似凶险万分,却道是没有和妖蝠有一息的交手。 渐渐的,李落带着这群妖蝠越走越远,吹笛子的人略略有些着急起来,笛声渐渐清朗,而那群蜈蚣妖兽早已被李落和妖蝠落在了后头,一时难以阻挡突围之势。不过他却没有半点松懈,还剩下半残的妖狼和妖鼠,妖狼暂且不论,妖鼠不见踪影,危险就还在,而遭逢之时,便是这一战最危险的时候。 李落虽然身处下风,但此刻决计不是他最先沉不住气,如果背后之人还不变阵,说不得他就借势冲出重围,若能不战,自然是不战的最好。 不过如意的算盘,终究只是一厢情愿,这一声笛音之外,又有一声笛音响了起来。李落遥遥望了一眼笛音传来的方向,轻轻吐了一口气,眼神闪动,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一番虚虚实实,终是将他们引了出来。 去势不减,在旁人眼中,他是打算落荒而逃,只是谁也料不到此刻的猎物却正在暗自聚气,物竞天择,弱者并非就是猎物,倘若算计得当,猎物也能变成猎人。 蜈蚣妖兽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远处传来一阵疾驰声,有大有小,已然不再掩藏行迹,大的是妖狼,小的妖鼠,跟在背后的便是那长短有别的两种笛音。 李落还在突围,若是往常,此刻怕是已经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万幸被血璃数月蹂躏,终是摸索出了先天真气的些许用处,气息流转浑圆如一,生生不息,虽有耗损,多少也有些用之不竭的感觉,这份古怪的感觉,竟然叫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哪怕这么一直被妖兽追下去也无不可。 不过既要躲避妖蝠,还要审时度势,借地势避开与妖蝠一战,极耗心力,身法免不了慢了些,渐渐被妖狼和妖鼠追了上来,只是与早先的埋伏包围不同,这一次成了明晃晃的追杀,那几个吹笛子的人看似铁了心,不管死伤多少妖兽,也要将李落二人留在这里。 天杀的白虎青牛,到了要命的当口,不知道去了哪里厮混,说不得也是怕了血璃的淫威,早早躲开,说到底还是怪她,不该睡的时候偏生睡的要一头死猪。李落暗啐一口,若是今夜能活下来,且等她醒来的时候好生骂一句她,若是她不会羞恼成怒打自己耳光的话。 妖狼和妖鼠身形清晰可见,彼此泾渭分明,看着气势骇人,李落眼睛微微一眯,兽群之间的那道界线就是自己和血璃的救命符。 李落还在跑,不知道跑出去了几十里,大约在吹笛人的猜测里,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笛声也再不是遮遮掩掩的模样,而是疾声催促,务必要兽群围住他们。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微微一绊,慢了那么微不可查的半分,就是这半分,让头顶的妖蝠来不及收力,划出去数十丈有余,吵闹着盘旋折回来。 第二千二百七十七章 一丝缝隙 这时,妖狼和妖鼠便已围了上来,妖狼似有忌惮,脚步稍有迟疑,而那些妖鼠却是悍不畏死的直冲而上,打算将李落分而食之。 就是此刻,笛声刚起,李落忽地长啸一声,将笛声震散,兽群略有一丝慌乱,转瞬即逝的破绽里,李落猛地反冲了回去,鸣鸿暴起一阵夺目殷红的锋芒,从妖狼和妖鼠之间斩破了时空,刀锋所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吹笛的人显然没有料到李落竟然还有胆子自投罗网,半息失神,就是这要命的半息,李落已从两群妖兽之间这番冲了过去,留下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这半息间,若是妖兽有神智,理该觉得吃惊。一头妖狼分明觉得自己的爪子刺破了那个人的衣裳,刺破了他的皮肤,就在它打算将他开肠破肚的时候,那人忽然往前迎了一寸,利爪没入了肉里,就是这一寸,让它不好发力,正打算转动爪子一击杀敌的时候,忽然没有力气了,它低头一看,这才发觉爪子和自己的前肢已经分开了,它有些迷惑,眨了眨眼,第二眼的时候,怎地自己变高了,扭头一瞧,那个没了头的身躯怎么这么眼熟,背上那块疤像极了自己前些日子和另外一头妖狼抢一块骨头时被咬的伤口。愣愣出神之际,那人却似脚不沾地,像风一样从自己身边飘了过去,再之后,尘归尘,土归土,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和这头妖狼有一般心思的还有一头妖鼠,顾忌一旁的妖狼,迫不得已往一边挪了半尺,谁知那人竟然好巧不巧的迎着自己靠近了过来。妖鼠大喜,到手的功劳不要白不要,兴许主人高兴,能把他的内脏留给自己吃。所以它很自觉的伸头一咬,咬的是最容易咬断的脖子,那人不知道是傻了还是瞎了,竟然还把脖子往自己嘴边凑,这一口若是咬实了,莫说血肉之躯,就算石头也须得留下两排牙印。电光火石,尖牙碰到了他的咽喉,妖鼠似乎能嗅到在他喉间那股香甜可口的血腥味,碰到了,也咬到了,但是他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往里缩了数寸,这一口没有咬实,尖牙磕在了一起,硌的生疼,非但如此,还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将它吸着往那人身前探了半尺。若是平常,半尺也不过是半尺,自己一个扭身的工夫罢了,这次着实凑巧,在他胸前还有一把闪着红芒的刀,就是这寥寥半尺,变成了妖鼠自己往鸣鸿刀锋上扑过去的景象,鸣鸿当然没有客气的打算,红芒不减,反而更艳,红的是那头妖鼠身上的血。 一刀两断,妖鼠至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然,以它的心智,就算再来一回大略也是不知。 这样的杀敌之术是李落从战场厮杀悟出来的,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快和最大的杀伤之力,杀人伤人倒不如一个快字。大罗刀生死一诀越是精研,他便也明白了能打败对手的招式都是绝招,尤其是在乱军之中,没有空地和时间让一个人施展如何华丽,招式如何精妙的招数,要击败人,就得要快、准、狠,只要能把握契机予以对方致命的一击就是绝招,这绝招用不着太好看,有些时候反而很难看,一刺一割,哪怕是一捅,要的是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杀死敌人,那么活下来的机会自然就会大得多。所以战场厮杀和江湖对决大有不同,江湖上的高手倘若投身行伍,如果不死,离开的时候再施展师门武学,只怕要和初来时有天渊之别了,那些花哨好看的,虚实迷惑人的招式剩不了多少,招式一出,三五招之内就要分生死,沙场敌对,可没有打上几十招几百招的时候,对敌瞬息万变,所以应变得当的招式就是绝招,而不是有什么秘传的绝招,能杀得了人的招才是有用的招式,旁的,都是无用之物。 这个道理在战场上厮杀过几载的人都知道,但怎么才能做到却不容易的很,神兵利器固然不可少,但身法手法也一样重要,巧的是西域一行,他认了此生唯一一个用平常心唤一声姐姐的人,她教了他怎么杀人,怎么最快的杀人,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杀人,而不是最好看的杀人。李落天资不凡,几乎一点就通,战场杀人,以众敌寡的时候要做到全身而退,但若是以少敌多的时候,伤是不可避,不能避的,想着避开受伤的人一定是死的最早的人,而伤而不死,伤的很好看,伤的很巧的人才是能活到最后的人。 这个道理李落曾说给过牧天狼军中诸将听,悟性有高下,有些人听得懂,做得到,有些人听得懂做不到,而还有些人听不懂也做不到,李落不曾强求,毕竟偌大一个牧天狼也不过一个李缘夕而已,至于中军骑,于万千敌阵中出入自如,未尝就没有李缘夕的功劳。 妖狼不知道,妖鼠也不知道,所以当李落从兽群间滑身而过之后,除了地上留下的三头妖狼和六头妖鼠的尸首,别的好像什么也没留下,那道惊鸿已然走远,去的地方正是笛音传来的方向。 相向而来,要比平时更快。笛声戛然而止,但还是迟了,天公作美,头顶的雾散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一缕月光照下,一块大石背后一个纤细的人儿手持一把如同象牙一般,比之大甘乐笛长一尺的笛子,正在不知所措的看着从石后冒出来的李落。那人看着李落,李落自然也瞧得见他,好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相公,一眼难辨雌雄,却是伶俐可人的很,受惊了般张大了嘴巴呆呆傻傻的看着到了近处的李落。 若是常人,乍见一个这样人畜无害的公子哥,约莫都会有一息愣神,而且相貌阴柔,说不得还是个女娃,若真是如此,岂非更加惹人怜惜,恐怕多半都会忘了方才就是这一杆长笛,险些要了他二人的命。 第二千二百七十八章 凭空消失 李落也是常人,所以他也呆了一呆,如果在石后出现一个凶神恶煞,倒是更应景了,但是眼前这个,实难和今夜的杀局联系在一起。李落惊讶失神,但破围而来的身法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停的下来的,依旧去势不减,冲到了那人身前,连那人惊慌之余抖动的睫毛都依稀可见。 一个害怕,一个惊讶,一个脸上的委屈惊惧还没有散尽的小公子,在李落错愕失神之际,将手里的笛子往前伸了一伸,笛管冲着疾驰而至的李落,似是手忙脚乱的微微一振,那个漆黑的笛管中忽然射出无数只细如牛毛的针,而且不见反光,竟被人悉数涂成了黑色,借着夜色更显歹毒。暗器一经施出,那人便暴起而退,身形之快,较之李落不遑多让,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在那人的脸上竟然还是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只差再流几滴泪水了。 这针像极了当年在官山遇刺时遇到的绝毒暗器情意,情意绵绵无绝期,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淬毒,倘若挨上一两针,不晓得以吞天兽的精血神妙能否抵御得住。 李落的神情也没有变,好像还是在惊诧,在暗器袭来之前也还在惊诧,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公子出手会如此阴毒,应变如此之速。接着,他被地上的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倒在地上,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兜头而来的暗器毒针,至于背上的血璃会不会替他挡下几针,这个时候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人暗啐一口,真是命好,若非这一绊,眼下躺在地上的就该是他了。暗骂归暗骂,但该退的时候还是要退,能用畜生的时候,何必要自己费神费力呢,哪怕此刻他就摔倒在面前,如果出手,兴许能将他格杀当场,不过小心些总没坏处。那人还在退,而且退的比刚才还快,然后明明看见他还摔在地上没有起来,怎地背心处传来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摸了一个空,低头一看,胸前忽然多了一样东西,一节透胸穿过来的刀尖,上面还带着一缕残血,很红,也很新鲜,冒着淡薄的热气。 这个时候李落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惊诧早已不见,平静淡然的看着想退却退不走的那人,身形一晃,到了那人身前,探手轻轻将那支笛子抽了出来,而后飘然错身,绕到身后将鸣鸿刀拔了出来。刀锋锐利,出入无声,方才离开那人的身子,就见这个俊秀的小公子犹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至死,脸上还是那副委屈害怕的神情。 这一战,来得快,去的更快,李落波澜不惊,好似只是吹散了一粒灰尘一般。若是血璃醒着,定要骂一声恶心。一个会演戏,一个能装腔,害怕的不是真害怕,惊诧的不是真惊诧,可惜大好的人儿,却不曾看见李落扑到在地上时手里已经不见了鸣鸿刀。这一招圆月弯刀的招式是李落见过李缘夕的拂刀之后有感而发,闲来丢出去飞回来解闷的儿戏,精巧虽然不如李缘夕的拂刀神鬼莫测,但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却是最恰当不过。 那个人在骗他,他也在骗他,只看谁的骗术更胜一筹,输了,把命留下就好。 李落看也没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更没心思分辨他是男是女,至于那副相貌,可惜就可惜了,还能如何。 少了一支笛子,危险却还在,不过总算看到了一线生机。李落吐了一口浊气,三去其一,尚余其二,危局仍在。 兽群有一丝凌乱,至少在他破围之后没有马上返身追回来,而且远处有妖狼低吼,不知道是不是与妖鼠起了争执,让李落头一回听到了极北妖狼的声音。 笛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比前些时候都要更加急促,头顶鼓噪的妖蝠又显出了影子,扑棱着翅膀,寻着宛若幽灵一样的李落。笛声一声快过一声,重新将妖兽聚集起来,不过少了一支,余下两支吹奏的时间比刚才要长些。这就够了,足以让他分辨出持笛人的藏身之地。 吹笛的人自然也猜到李落的心思,身形飘忽不定,忽左忽右,务必要将他困在兽群之中。到了此刻,既是猎人,也是猎物,再加上一旁虎视眈眈的兽群,这片孤寂之地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笛声断断续续之后,吹笛子的人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李落不见了。天上的妖蝠找不到,地上的妖兽也找不到,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有那些妖兽还在漫无头绪的四下乱冲乱撞。 时辰一点点的过去,依旧没有李落的行踪,难不成他已经趁乱逃了出去。吹笛的人不愿相信,不过在翻遍了这方乱石之后,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真的找不到他了。 两个吹笛人现身凑到了一起,彼此没有说话,只是相视一眼,眼中皆有震惊和疑惑,一个人,还背着一个累赘,怎么会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极北,还从来没有人能逃过妖蝠的眼睛。 两个人站在大石上四下张望,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掩藏行迹,将真身显现出来,打算引李落主动现身,可是四下一片死寂,除了兽群那些听厌了的叫声,再没有半点杂音。 两名吹笛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人瘦,是个女子,身形窈窕修长,宛如月下仙子,矮的人很胖,一头乱发,毛毛躁躁,倒像是头猪妖一般,如果把他丢进妖鼠群中,好似还是妖鼠瞧着更顺眼些,能胜他一筹。 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违和,但偏偏他们就站在一起,而且神态除了凝重戒备之外,竟也颇显亲昵,大好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身上。 “人呢?”仙子问。 丑汉摇头,怀疑道:“逃了?”说完之后有些不敢相信,自言自语的说,“这怎么可能!件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二千二百七十九章 美女与丑汉 “那你说人去了哪里?”仙子没好气的叱道。 丑汉无语,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接下来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两人心沉冰窖,借了主上的妖兽,以百敌一,竟然还被他逃了,非但逃了,还叫他杀了采玉,回去之后却不知该要怎么向主上交代。想着想着,两个人便都沉默了下来,比起已经变成尸体没了温度的采玉,似乎自己的前途也未必能好多少。 “先回去再说。”仙子拿定了主意,临行前主上有言,若血剑之主苏醒,速退。这么久了,不知道她醒了没有,若是没醒还好,倘若醒了,依着传闻中那柄血剑的凶焰,多半能把这里的妖兽屠戮一空,然后再将他二人揪出来凌迟虐杀。 丑汉点了点头,呼啸一声,远远那些兽群围了过来,铩羽而归,忒地憋闷,尤其还要面对主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的震怒,心里便不由得一阵凄然发寒。 兽群从四周赶了过来,几番拼杀,妖狼折损过半,蜈蚣妖兽也被他的火器杀伤了不少,妖鼠倒是大半还在,但是这一战已经是输的一败涂地。 妖兽将死去同伴的残肢衔了回来,看样子是要不留下痕迹,至于血迹,一场大雨之后便也不剩什么。丑汉清点了数目,微微叹息一声,主上说这个天南来客不可小觑,丑汉自讨自己也没有小看他,只是他的狠辣决断却还是出乎自己的预料。天南之地,并非没有高手,若非如此,三年前他也不会在祭坛上单凭一人一刀独得三枚灵珠。 话说尽了,只是自己技不如人而已。就在他两人觉得这夜无果,铩羽而归的时候,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战并没有结束,而且来的这么快。五声声响,间隔有别,在妖狼群中迸出一阵火光,这光亮很熟悉,就在前不久,妖狼便是在同样的火光响声里吃了大亏,乍闻声响,皆都慌了神,四散躲避,场中乱成一团,将一旁的妖鼠和蜈蚣妖兽也惊的乱了起来。 两人心神大变,也没有工夫分辨这五声声响虽然声势不小,但却没伤着一头妖狼。要命的不是火器,而是刀,一把栖着血色云雀的刀。 刀名鸣鸿,从一头死去的妖狼腹部探了出来,只一刀,就斩断了丑汉的一条腿,再一刀,从他的腰腹间一闪而过。血流了出来,丑汉肥硕臃肿的肚皮上破开了一个口子,很深,深的让肠子从肚子里淌了出来。那丑汉也是个狠辣角色,面不改色,只是吼叫了一声,一只手将流出来的肠子塞了回去,另一只手隔空丢出一枚碗口大的拳头,没有退,反而进,拼着死也要挥出这一拳。 刀是李落的刀,自然是他所持,这一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从藏身狼腹到火器乱阵,最后出刀,这一刀本来是打算杀人的,如果两个杀不了,至少要杀一个。李落选了丑汉,倒不是他怜香惜玉,只是丑汉离他更近尺半。这一刀就连李落自认换成自己也未必躲得过,但偏偏这个丑汉竟然躲过了,虽说断了一条腿,但是杀人的一刀在破开他腰腹的时候,丑汉竟然往后缩了数寸,差之毫厘之间,只是划破了他的肚皮,却没有要了他的命,而且李落也没有想到一个人一手捧着自己的肠子,一只手竟然还能不退反进的挥出一拳。所以他的刀只是往上挑了挑,没有伤到那个好看的女子,只是割断了她的几缕秀发,单是这样,也叫她心寒如冰。他竟然没走,非但没走,而且还杀了回来! 李落暗叹一声,自己果然不是个做杀手的料,换成李缘夕,倘若有一人站着就算她失手。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一个约莫活不了多久,一个惊弓之鸟,是要费些手脚,但猎人和猎物在这一刻已经彻底换了角色。 只要不让他们再吹响笛子。李落往前冲,在他冲的时候没有刀,也没有挥刀的举动,但刀已经在了。然后,红色的云雀忽然碎了,化成蝶衣千片似的,破碎崩裂,飞散四处,就好像是风过之后的花树落红,或者从天空降下来的血色的雪,一片一片,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的围绕在那仙子身边,别说吹笛子,就连把笛子拿到嘴边都做不到,勉强应对着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刀的影子,香汗淋漓,且都是冷汗,而且她明明白白的知道,眼前这个人丝毫没有受自己的绝色所惑,更没打算擒下自己以图凌辱,他只是想杀了自己,很快很快的要了自己的命。 势一旦被夺了,武功应变都会大打折扣。那女子苦苦挣扎,心有悲意,却不知就算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她依旧挡了李落十余招,百余刀,而且只是落了伤,还没有伤筋动骨。她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论武功,这女子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但也没有差多少,似乎还在被自己一刀斩断了一条腿的那个丑汉之上,不过很明显她遇的生死之战并不多,临阵变招差了些,出招有些死板,远不及此刻只能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向李落还击的丑汉。 丑汉走不得,那女子也不走,守着他,寸步不离,颇有些伉俪情深的意味,所以李落的刀八成都是冲着丑汉去的,而女子身上的伤八成都是因为要保护丑汉的安危所受的。李落卑鄙的心安理得,反正是要杀人的,怎么杀不重要,结果有利就好。只有那女子气得柳眉倒竖,真恨不得叫这些妖兽一拥而上,将他咬个精光,最好连骨头都剩不下。李落尚有余暇,那女子生气的时候当真好看,免不得叫人心生不忍,折花之事总是妒忌的人才会做,李落不擅嫉妒,所以他也不喜好折花,眼下,他只要她死,她死了,他和血璃才能活。 最多,她只能再接五刀了。 丑汉挥出去的掌风绵软无力,血流的太多,是个人也活不成。 第二千二百八十章 黑袍人 女子悲呛失语,蓦地爆出一阵骇人心魄的杀意。李落面容平静如常,回光返照而已,此刻越亮,灯灭的就越快。周遭妖兽懵懵懂懂,不知道该干什么,有借着本能靠过来想帮忙的,李落下手亦不容情,但是一个没杀,只是把它们赶走了,别来搅局就好。这些妖兽虽说凶悍,但毕竟聪慧不如白虎青牛,叫它们分辨什么时候该出手或者什么时候该出嘴,什么时候该躲的远远的,毕竟还是有些难。 最后一刀,刀刃贴着她的脖子,一寸,下一瞬,就有一颗好看的脑袋掉在地上。 那女子面如土色,闭目等死,地上的丑汉张大了嘴巴,却无一字一语说得出口。就在这时,两根修长的手指从女子背后的夜色里探了出来,轻轻一夹,竟将红芒映下的鸣鸿刀刀锋稳稳夹住了。李落吃了一惊,那是一只人的手,略微有些白,很干净,像是执笔写字先生的手,但就是这两根手指,竟然将他掌中杀过千人的鸣鸿刀抵住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过往数载,无人敢攫鸣鸿其锋,就算有人能与他的刀一较高下,但若说用两根手指就能制住鸣鸿刀,便是大隐于市的雍大先生也不敢说,但是今夜,的的确确有两根手指夹住了鸣鸿刀刀锋。 不可进,唯有退。那只手虽然挡住了鸣鸿刀斩下女子头颅,但真要制住却还是力有不逮。抽刀,那只手顺势松开,刀回到了李落手中,女子从鬼门关转了一个圈,勉勉强强的回来了,惊魂未定的伸手一摸白洁的脖子,入手黏湿,竟已被刀气所伤,若是那只手来的稍微迟些,就算刀没有斩断她的脖子,刀气也足以要了她的命。 一个人从女子身后的暗处显出身影,很高,比这身形高挑的月下仙子还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罩了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不清相貌,也不分男女,神秘至极。 李落抽刀,惊虽然惊,但没有慌乱,翻身跃入妖狼群中,横刀一引,将一头妖狼迫开,从那头妖狼的口中夺下了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狼躯,旁若无人的将妖狼尸身腹部划开,从里面拽出来一个人,纤细娇小,自是血璃。再一次将血璃捆在后背,李落没有逃,因为除了出现在女子身后的黑袍人之外,旷野中又出现了六个身穿黑袍的人,围住了东南西北。 最先现身的黑袍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没有动手的打算,静静的看着他将血璃背在背上,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涩哑,似如两块生铁摩擦的声音,很难听,却是遮盖了原来的语调:“这么好看的女人你也下得了手。” 说话很随意,一点不像是要决生死的对手,反而更像许久不见的故友重逢,彼此调侃几句。 李落扬眉,淡淡说道:“她要我的命。” “哈哈,她听命于我。” “你也想要我的命?” 黑袍人轻轻一笑,道:“怎么说呢,你是恰逢其会,惹祸上身。” “原来你是想杀她。” 黑袍人沉默片刻,道:“其实我可以不杀她。” “那等她醒了,你们再一叙旧情?” 黑袍人哑口失笑:“等她醒了,死的多半是我。” 李落呵呵一笑,原也是个没胆量的,打不过血璃,就只能乘人之危,擒下她之后,约莫也是些挑断手筋脚筋,或是刺穿琵琶骨一类的招式而已,不稀奇。 “我见过你。”李落忽然沉喝一声。 黑袍人一滞,哈哈笑道:“奇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李落一震,长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果然见过你。” 黑袍人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寒声说道:“天南的皇子,是我小看你了,今夜我若不杀你,只怕日后就该你杀我了。” “你是天火还是渊雪?” 黑袍人没有回答,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一双眸子寒芒四溅,冷冷的看着李落。 女子抱着丑汉,一脸惶急,丑汉倒是硬朗,虽然疼的面容扭曲,但是一声也不哼上一下,只道是血快流尽了,没有多久可活。 “少君,我……” “他没救了。”黑袍人冷冷说道,瞥了一眼凄凉惨痛的女子,冷然说道,“除非主上亲自出手,主上若在,知道你们如此废物,你觉得他会出手相救吗?” 女子不说话,丑汉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留恋的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女子,嘴角微微扯动,而后喉间一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未尽之言女子却听懂了。 活下去。 女子茫然的抱了丑汉尸身片刻,忽地将他放在地上,长身而起,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颜如花,安静的看着身边的黑袍人,柔声唤道:“小女拜见少君。” 黑袍人扭头看了女子一眼,桀桀一笑:“你丈夫刚死。” “那小女又是孤身一人了。”女子楚楚可怜的说道。 李落挑了挑眉头,一阵恶寒,这才刚死了人,尸骨未寒,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是他杀了你丈夫。” “采玉也是被他所杀。” “想报仇?” “但凭少君做主。” “很好。”黑袍人似乎很满意,一挥手,“那就……”杀字还没有说出口,比他说话声音还快的是一把刀,确切的说是一只小巧的云雀,快如急电,啄向他的面门。 “好胆。”黑袍人怒极反笑,大手一张,将云雀拢入袖中。好一招袖里乾坤,只是那只云雀忒地不禁打,瞬间像个气泡一样碎了,逸出点点火星来。这是一招虚招,云雀的主人先声夺人,没有突围,反而冲进了兽群之中,不管是妖狼还是妖鼠,亦或是从外赶来的蜈蚣妖兽,被他吆喝着搅乱成了一团。就见妖蝠啼鸣,妖狼嘶吼,妖鼠叽叽喳喳,蜈蚣妖兽也不甘示弱的桀桀发着怪声,顷刻间这本是死寂的极北绝地竟然比大甘的市井还要喧嚣杂乱。 黑袍人大怒,连番失察,这么多人和兽。 第二千二百八十一章 叫不醒装睡的人 竟然被一个从来看不上眼的天南凡夫俗子闹得好生不得安宁,纵是菩萨,也免不了三分火气。 笛声响了起来,是那女子吹笛,务必要安抚受惊的兽群,只是原本是三人控制这些妖兽,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纵然笛子吹的再疾,也有些捉襟见肘,心中不免胆寒,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应变之快实在是罕见,好像少君也要差他一筹。 乱才有生机,乱才好浑水摸鱼,妖兽就是妖兽,前一刻是追命的,这一刻就成了他救命的稻草,乱了眼迷了心的妖兽,见到谁怕是都要咬上一口,不辨敌友,说不得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等到女子勉强控下这些妖兽的时候,李落已经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连着少君在内的七个黑袍客。 天将破晓,李落站在一块石上遥望天际,天边有了鱼肚白,极北的长夜眼看就要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天。 解开背上的绳索,李落把血璃放了下来,她好似没那么烫人,但是还没有醒,也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试了很多种办法,雅致的,不雅的都用了,还是叫不醒她。 这是一座绝峰,也是一座绝地,非到万不得已,李落决计不会选这样一条路,实在是已经走投无路了。把血璃平放在地上几乎耗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吸了一口新鲜的凉气,伸手将一根刺破腹腔凸出来的肋骨按了回去,疼的他冷汗直冒。这一根肋骨是他以命搏命,挨了那个少君的一记重手,硬生生斩杀了一名黑袍人的代价。 山下,有影子,连同少君在内,尚余四人,其他三个黑袍人已经成了鸣鸿刀下的亡魂,没死的倒也没讨着好,身形蹒跚,便是那个武功绝强的少君也被鸣鸿刀扫了一记,身上的黑袍破了好大一道口子,见没见血李落无暇顾及,只是也没叫他好受,自然也就惹怒了那人,阴魂不散,将李落逼上绝峰,这一次,只怕真的插翅难飞了。 李落低头看着尚在熟睡的血璃,沉吟不语,到了生死关头,若说没有怨恨,那是自欺欺人,只是人和人不同,有些人到了绝地只会哭天喊地,大骂造化不公,有些人会如行尸走肉,闭目等死,有些人会做垂死的挣扎,几近癫狂,而有些人会将这些情绪都压下去,和平时并无两样,想想后事,间或里惋惜一下看不到的将来,而后还得把眼前的事料理了,坦然赴死。 此刻李落定然算不上坦然,若是血璃醒着,他定会将她骂个狗血淋头,但是她不醒,打也打了,掐也掐了,还能如何,总不能叫他拎起鸣鸿刀在她身上戳几个窟窿吧,再者说了,连番突围,她身上的伤是比李落轻一些,但也殃及池鱼,没好到哪里去。可憎这些黑袍人就不知道怜香惜玉,下手轻些。 吐了一口气,李落洒然一笑,望着从山下逼上来的黑袍人,沙哑自语道:“大言不惭,提你的名号有什么用,且到了黄泉之下看你害不害臊。”说完之后,稳了稳险些被山峰吹倒的身子,杵着鸣鸿刀,静静的看着已经到了身前十丈外的四人,心生轻蔑,天南之地,亦有豪杰,是你们极北小瞧了天下人。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那个领头的少君,眼中欲将喷火,便是要将李落碎尸万段,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没有一刻停留,直直向李落冲了过去,显见这一夜厮杀,叫这位眼高于顶的极北高手动了肝火,羞了颜色。一个天南俗子,一把刀,还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险些破围逃走不说,竟然还连斩三名黑袍,此事若是张扬出去,足以叫他的名号留在极北了。 这种事,不能有,不能说,不能让他活!拳风已至,李落艰难抬眼,腿在抖,手也在颤,如臂驱使的鸣鸿刀重逾千斤,连呼出一口气的力气都显得吝啬,如果没有眼前袭来的此人,当不至于到了眼下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武功很高,而且怪,兴许还在自己之上,但若单打独斗,定能杀他,不过极北的人好似也没什么脸皮,依多为胜,和自己一样的没出息。 冰心诀时断时续,无以为继,李落催动最后的一丝真气,眼神清朗如水,就是这个看破红尘的眼神格外叫那人生恨。不能主动出招,力不能及,唯有等他一拳击杀自己的时候再出刀,这怕是自己最后的一刀了,这一刀,称惊艳,便也是绝响。 那人近身,七丈,三丈,一丈……拳势累积到了顶峰,一拳可破乾坤日月,崩山裂石,拳风猎猎,倒刮着李落的衣裳向后飘去。拳收肋下,近在咫尺。 忽地,那人的来势生生断了,非但断,而且退,拳劲聚而不发,几乎相当于自己打了自己一拳,只听闷哼一声,那人收拳,扯步,头也不回的往山下掠去,比来的时候还要快。 李落错愕,茫然不知何故,回头时,就见血璃俏生生的睁着眼睛看着他,一脸柔情,竟似看也没看飞逃而下的那几个黑袍人。眼一黑,一阵香风袭来,便再也没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很长,兴许只是一眨眼,他被一阵闲散呢喃的轻声哼唱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头顶是晴天白云,有小鸟脆鸣,树荫摇曳着在身上荡来荡去,没个一刻得闲。那轻灵不知寓意的歌声就在耳边,扭头一看,血璃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忙什么,有水声潺潺,好似在洗衣裳。李落一怔,猛地发觉身上一阵清凉,低头一看,眼前一黑,险些又晕了过去。都说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可没说什么时候都能赤条条的不着寸缕,就像现在一样。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手法粗糙,却也是用了心的,内伤也没有料想的那么重,内息弱了些,但没有断流之相,且体内另有一股绵长温柔的内劲不停运转,修缮着原本该是七伤八残的经脉。 第二千二百八十二章 她眼里的他 伤无大碍,只是如此模样太过狼狈了,李落转动眼珠子,好不容易看见不远处有半件衣裳,正打算抓过来盖在身上。只是轻轻一动,血璃便即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然后板起脸娇喝道:“别乱动!” “我……” “不许说话!”血璃瞪了他一眼,目光向下游弋,李落大窘,急忙呼道,“非礼勿视,你转过身去!” “嘻嘻,嘿嘿,该看的都看了,害什么臊呢。” “你……”李落气急,好个不知羞的女子。 话是这么说,血璃多半是怕李落挣扎,坏了伤口,捡起衣裳盖在身上,噗嗤一笑,回头接着洗起衣裳来。李落偷瞄了一眼,那衣裳的的确确是自己穿的那一件,长叹一声,虽然莫可奈何,但也有一丝甜甜的暖意。 四周静了下来,就连方才还在啼鸣的小鸟虫儿也觉羞臊,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洗衣的哗哗水声,格外静谧安详。听着听着,李落就又睡着了,这次没睡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在晾衣裳,那个身影一瞬间和昆江河畔的包子铺里的那个人重合在了一起,李落喃喃低唤:“沉鱼……” 血璃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沉鱼是谁?” 李落轻咳一声,笑道:“没什么。” “哼,不想说算了,谁稀罕。”娇笑可人,让他好生难懂,到底眼前这位血剑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落静静的看着她抖落衣裳上的水珠,晾好,再用手抚平,然后捋了一把额前秀发,温柔的好似邻家姑娘,而且她的眼神也很温柔,比极北的水还要清澈,还要多情。李落猛然醒觉,她也在想着谁,而且那个人一定不是躺在地上的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会是谁呢,莫非是当年让她为情所困的那个人。 李落穷极无聊,揣测着血璃的心思,渐渐入神,就连血璃回头也没留意到。血璃看着他,目不转睛,在他眼神里的怀疑、不解、偷笑和不怀好意清晰可见,看着看着,血璃大恼,扬起手,想了想又忍了下来,别叫自己一巴掌再把他打的旧伤复发。李落吃了一惊,尴尬一笑,忙不倏避开血璃咄咄杀人的眼神。血璃哼了一声,暂且饶过你,等伤好了,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些是什么人?”李落岔开心思问道。 “不知道呀。” 鬼话,李落不齿,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报了你的名号。” 血璃一怔,脸色骤然发红,气哼哼的捡起两块石头,想扔又没扔,捏在手里,李落眼皮一跳,分明看见有细碎的灰尘从她手边流了下来,连忙说道:“他们似乎很怕你,但是你昏睡不醒,这些人就像趁机作恶。” “哼,奸险小人,等你伤好了,本主人带你一一讨回来,几只畜生就想伤我,做梦!” 李落随声附和,点着头,忽然想起了一处古怪,抬眼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有妖兽的?” 血璃一滞,张口结舌,摆了摆手傲然说道:“我是在说那七个穿黑衣服的人,什么妖兽,我怎么不知道?” 看着一脸无辜的血璃,李落长叹一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七名黑袍只剩下四个,哪来的七个之多,果然,最难叫醒的是装睡的人。 血璃察觉李落眼神有异,有些心虚,忽地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脸颊,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我这脸上怎生有些疼?”说罢走到水边垂首瞧了瞧,指着吹弹可破的俏脸,“你看,这里还有些红呢。” 李落眨了眨眼睛,一脸平静的说:“这……我倒是不知,也许是带你突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吧,得罪。” “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落斩钉截铁的答道。 血璃狐疑的看了看李落,似是想从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瞧见什么破绽,末了不死心的凝视着水中倒影,一边用手比划着,猛地抬头,恶狠狠的喝道:“胡说八道,这分明是手指的痕迹,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打我了!?” “怎会。”李落怫然,大义凛然的说道,“便要打你,也须得是你醒着的时候,乘人之危,岂是男儿所为。” “你没骗我?”血璃揉了揉脸颊,疑心难解,皱眉瞧着李落。李落连连点头,大有一股慷慨赴义的感觉。看了半晌,也没瞧出什么异状来,血璃泄了气,忽然大恼,闪身到了他身边,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娇叱道,“竟然敢想打我,反了天了。” 李落忍着痛,喝道:“便许你打我,不许我打你么?” “那是当然。”血璃怕李落动气迸了伤口,松开手大咧咧的说道,“谁叫我是你的主人呢。” 李落冷哼一声,自是显露愤懑不平之意,不过背心冷汗直冒,万幸骗过了她,若是叫她知道自己为了叫醒她趁着睡着的时候打了她的耳光,还不知道有什么苦要受呐。 “看在你尽心尽力的份上,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李落想躲当然是徒劳无功,血璃嘻嘻一笑,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去了一旁。 一个极北的白天过去,内伤好了许多,只是外伤却不易好,纵然这极北山野数百年之龄的仙草灵药遍地都是,不过伤的太重,也不是将养几日就能全好的。血璃这些日子哪里都没去,只照料着他,摘野果的时候也不走远,快去快回,要么便是抱着他一道去,一刻也不分开,着实叫他好生不自在,说了好些次自己能走,只是人家充耳不闻,且还乐在其中,大约是将他当成尚在襁褓之中的娃儿一般,只是这娃儿是哭是恼,她却浑然不在意。 李落从她的眼神里看见了许多不明所以的情愫,每每在她看着他的时候,好像是在看一个恋人,一个至亲,更或者是骨肉血亲,但是却能分辨的清楚,在血璃眼中,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她只是把他当成了他,而他并不是他。 第二千二百八十三章 断肠销魂的笛音 福兮祸兮,等到她知道他不是他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是怎般的下场。 这个白天过了很快,也很宁静,没个黑袍人跑来送死,也不见青牛白虎,偌大一个极北,几乎让李落错觉只有他和血璃二人,整日里听着血璃哼唱着一首首清婉的曲子,听得久了,他也学会了一支半首。 月夜当空,又是无云,似乎这极北的天气不怎么喜欢下雨。血璃很喜欢水,每次露宿山林的时候都要寻了水边,天上两轮明月,水中也倒影了两个,很好看。远远望去,这草木山峦都被轻轻罩上了一层柔而白的月光,不说圣洁,却也娇柔,一如屈膝盘坐在水边的血璃。 血璃看月亮的时候很少说话,李落知道她在想一个人,也许是两个人,一群人也有可能。在她追忆过往的时候李落很有眼力的不去打扰她,难得清静舒畅,且叫她一个发呆去吧。 这一次血璃发呆的工夫不算久,忽然拿起李落身边从那个弄兽人手中夺来没来得及扔的笛子,横在唇边吹奏起来。李落只听了三息就大吃了一惊,怔怔的望着血璃,愈发看不透她了。 那笛声清越,犹如峰攒雪剑,水挂冰帘,树倚飞藤,夕照孤烟,虽然奇绝,但亦如百年孤寂,红炉小雪;越吹越神飞风跃,声音一变,笛声也转凌厉,奇趣,而幽谷将她的笛声一荡,转而改为风情万种,百转柔肠,配合得端妙无间,天韵妙隽,似是一早已配合演奏多时,灵犀互通,心意相同,好像在山野不知名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合奏,今生今世,永不相负,迂回曲折,幽胜洞天,水穷山尽,柳暗花明,万水千山,生死相依,竟叫他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酸楚的嫉妒来。 奏到和鸣之处,各有韵味,笛抢笛声,到后来,难分彼此,已成一体,笛忧他之怨,她泣笛之诉,终于到了铁骑突出,伤心如一箭,银并乍破,温柔如一刀,鬼坟夜唱,惊艳如一枪,石破天惊,失神如一指之间,收于此,陡然无声,夜空庭院,忽然一片静寂! 继而无声,李落茫然怅然,恍惚间脑海中有影掠过: 窗内若有倩影晃动,也只是映流丽而不放艳色。 窗外掠过惊鸿俪影,也不过是食绝句而不吐艳。 花为绝色我为叶。我命由我否?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风为绝响我为树。天命由我否?像千秋万载的青史一齐涌来,万语千言,千情万景,千头万绪:铁蹄刀枪,尽在他心图里烙刻、卷逐,杀戮血腥,仇火恨忿,风花雪月,缠绵缱绻,柳暗花明,山穷水尽,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回头鹿有泪,返首豹有悔,一座断崖千堆雪,十丈红尘一线牵,江湖易老,风波不息。 李落听着,痴着,看着,遇雪尤清,经霜尤绝,到底是谁人叫她牵肠挂肚,吹出这般断肠销魂的笛音来。 笛声消失了,远山却活了,似乎是醉在了笛声里,窃窃私语不停,好久好久也没平静下来。 “好听吗?”血璃幽幽问道。 李落很诚恳的点了点头:“好听……”话还没有说完,血璃忽然发疯了似的将笛子掷在地上,笛子断成了数截,李落一惊,不等说话,就见她状若癫狂一手扼住他的咽喉,眼中满是杀气,声音更是冰冷刺骨,“谁让你听的!你凭什么听这首曲子!”杀气犹如实质,那只刚刚才抚完笛子温柔如水的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让他透不过一丝气来。赤红的双目,犹胜厉鬼,李落没有反抗,实则已无余力反抗,冰心诀被一股磅礴巨力压制的动弹不得,气血翻涌,眼前虚影重重,犹似那行将溺水的人,每呼出一口气,就少一口气,只出不进,等气尽之时,就是归天的一刻。 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李落一只手挽住那盈盈一握的皓腕,用力相抗,另外一只手并未有自救之举,而是轻轻拍打着血璃的手臂,不曾用上内力,只是寻常人家见面寒暄时的轻重而已。手无力,却有调子,自然不是刚才听过的那段笛音,而是白天的时候血璃时常哼唱的曲子曲调。 数着差不多没有几口气的时候,那只索命的手慢慢松开了。李落大口喘着气,像一条回到水里的鱼,一边喘息,一边咳嗽,一边还要伸手擦一擦眼眶中的渗出来的几滴泪水。猛地,香风袭来,李落手足无措的看着扑进自己怀中放声痛哭的血璃,正襟危坐,两只手背在身后,忙不倏止了咳嗽,低声劝慰,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叫她莫哭了。 一个劝自己的,一个哭自己的,彼此各不相干,倒叫天上的月亮羞臊的背过身去。李落甚是尴尬,不过也知道怀里的血璃多半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她向来都是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睡就睡,眼下这样想哭就哭也不出奇。 她一边哭,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好似在说什么。仔细分辨,似乎在怨一个人,李落猜测该是那个黑剑白刀之主,那人害她,害太白一族这么惨,却不想还叫她牵肠挂肚,果然情字一语最是缠人。 哭了很久很久,他坐的腰酸背痛,才好了些许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血璃还是没有止哭的打算。很想将她一脚踹飞出去,不过念及方才差点被她掐死的一幕,李落意定暂且忍忍。 软香在怀,天地明鉴,此时此刻绝无色欲之心,若有,大约用不着五雷轰顶,她就足够将他大卸八块了。 这一哭,好长的耐性,好不容易止住了,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换上沉痛和感同身受的腔调:“哭便哭了,哭过就好,没有什么事是岁月带不走的……” 血璃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李落,哽咽着说:“我差点捏死你。” 捏死……李落叹息一声,和颜回道:“无妨,不还是差了点嘛。” 第二千二百八十四章 老不死的 “你怎么不躲?” “躲不开,你的出手太快。” “那你怎么不反击?” 李落摇摇头,血璃微微歪着头,揶揄笑道:“舍不得?” “言重了,不敢。” “什么不敢?” “就是不敢的不敢。” 血璃这才恍然,原来他不是寒暄的废话,意思真的是他不敢,血璃顿时眉开眼笑,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怕我打你?” 李落点头回道:“你下手的时候没轻没重,而且我打不过你。” “刚才我空门大开,你要是出手偷袭,得手的机会很大。” 李落眼皮也没动一下,淡淡说道:“我若想杀你,早前把你丢在妖兽群里就好,连埋尸都省了。” “哼,小气,以后不打你总好了吧。” “那多谢你了。” “不过,以后要是有人想杀你,你一定要还手,打是要打的,打不打得过另说。”血璃很认真的说。 李落看着血璃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不是自号为我之主吗……” “这个……那也不行,你的命是我的,也是你的,那个,嗯,当然我得排在前头,之后才是你,我当然是不能算在内的……哎呀,反正谁要杀你,你不能不还手,记住了吗?” 李落微微一笑,哦了一声,血璃偷偷瞄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扭头走到一边,似是有些难为情。 “他是谁?” 血璃一僵,回头看着他,月光下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那白处竟让她一时完全忘了他问的话,掉进一个清澈的池里,而那黑瞳如一口深深的井,使她不惜坠落而深陷其中,永不浮升。她小时候喜欢看星。星星在天空深处闪亮,每一次霎眼,都像跟她的一个招呼。那时伴她最多的就是太白山山头离得很远的星星,还有寂寞。久而久之,她把两件事一起堆叠了: 星星就是寂寞,自那天的尽头。 记忆里星星离她好远好远,寂寞却亘长离她很近很近。 但就在这个晚上,星星仿佛就在她的身畔,唾手可得,随手可摘。 摘星。 顺便再摘了她的寂寞。 血璃呸了一口,这眼神,太他娘的娘了,娘们也没有这么娘的眼神,白瞎长在他身上。 “你问啥?” “我问他是谁?” “谁是他?”血璃扬了扬眉,反问道。 李落一笑,和声说道:“没什么。”说罢微微一顿,接道,“你吹的笛子真的很好听。”不再多问,她的性子,想说的不用问她都会说,不想说的问了也是白问,问急了,耳光会代替她的回答。虽然她刚刚答应以后不再打他,但这种事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所以李落也没问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睡着。 血璃难得的红了脸,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碎成几瓣的笛子,撇了撇嘴:“还有更好听的呢……”后面的话李落没听清楚,但也知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呢,就如血璃这样的少……奶奶也免不了。李落的伤将养的差不多,血璃绝口不提报仇的事,终日无所事事,便是围着他,约莫要将他养的白白胖胖才罢休。李落看破,血璃定有心事,怕是如她所说的一睡千年并非是她本意,而是另有情由,转瞬年华去,虽有一柄神惊鬼惧的血剑,但物是人非,终究不是当年,为他治伤是其一,或许是有逃避之心也说不定。 伤好了,该是回程的时候,困在极北,耳目不通,不知道鹿野那伽的局势如何,这一次迫于白虎之威,不得不走这极北一行,明面上是这样,实则也有私心,也是打算从极北之地找寻破解镇族遗民操控异鬼的法子。办法没找到,却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太白族人,说不得没少在血璃身上动心思,只是此女武功精绝,脾气又时好时坏,看似没有机心,但她到底是怎么想李落实难断言,便是她和镇族残部是敌是友都难说的很,固然言语之中有轻视其余诸族之意,而且镇族似乎就破落在太白一族手中,照理说她该对镇族并无恻隐,只是李落不敢相询,当年的事毕竟不是局中人,捕风捉影而已,还有一个黑剑白刀之主,万一当年驱逐镇族是那人下的令,这一问,血璃不答也就算了,万一她心血来潮,替镇族了却一个碍眼的对手也不一定。 所以当李落主动表明南下之意后,血璃出奇的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蛮不讲理的自诩为他的主人,凡事须得她点头如何,只是很平淡的答应了一声,带着他去了青牛山。 到了青牛山的时候,青牛当然在,而且就守在山下的绿笋林旁,一副守财奴的模样,生怕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长翅膀飞了。见到血璃,自然谄媚着凑上前去,不消说,定然还在垂涎那颗珠子。 瞧着青牛这幅惫懒的模样,再想起那片石林绝地里的险象环生,李落就止不住心里一阵邪火,要不是身前还有血璃,定要……定要……忽然很悲哀的明白一件事,在这里,自己才是最弱小的那个。 血璃眯着眼睛仰头看着比她大出去不知道多少倍的青牛,好像心里正在天人交战,盘算着该给还是不该给。青牛大气都不敢出,李落幸灾乐祸,最好血璃大恼,叫它好生吃些苦头。一人一兽,等了好久,青牛开始发虚,李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血璃忽然一动,然后在一人一兽震惊的眼神里打了个很大很响的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嘟囔着说:“可算是打出来了……” …… 李落长叹一声,果然,凡夫俗子是猜不透老不死的心思的。血璃眨了眨眼睛,左瞧瞧右瞧瞧,诧异问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李落皮笑肉不笑,转而向青牛抱拳一礼,朗声说道,“青牛兄,三年之约已了结,不日我便折返天南,后会有期。” 青牛呆傻愣愣的看着他,李落冷哼一声,早非吴下阿蒙,哪还能再被青牛这幅憨样所欺骗,但是就这样回去,草海那漫天的迷雾却还是没有头绪。 第二千二百八十五章 为太白一族尽力 李落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很着急,暗暗琢磨要不要开口向血璃询问镇族操控异鬼一事的玄虚,如果到了最后的时刻,说不得也只能问一问,兴许她会看在自己拼死相互的情分上略作指点。 比他还着急的其实是青牛,外貌憨厚,实则心里奸猾,俗话说的比猴还尖,他走了,她留下,日后这青牛山可就待不成了,其实说来它和血璃并无深交,也没有交恶,但口口相传的传说里,那个人和她手里那把剑是最惹不得的,扒皮彻骨那都是稀松平常,而且许多许多年前,它还是小青牛的时候,曾和自己的爷爷看到过这把剑是如何把一条镇山鳄龟敲成一堆碎渣渣的,虽然它记不得那把剑握在什么人的手里,但是那柄剑不会错。以后的夜晚里,小青牛无数次从睡梦里吓醒,醒来的时候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老青牛还以为是小青牛有感自己大限已至,悲从中来,免不了一番疼惜和怅然,殊不知它只是被那个人形凶兽和那把剑吓的,以后的日子里伙食好了不少,倒叫它不明所以,欢愉了好些个日子。 那一幕是青牛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就是常人所说的童年阴影,别瞧长的宛若一座小山,怕还是一样的怕。 青牛羡慕起白虎来,想走就走,一点也不留恋,哪像自己,非叫山下这片绿笋林绊住了腿,跑,舍不得;不跑,天可怜,不知道下次这个人来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碎成了一堆骨头渣。 偌大一张牛脸倏忽间扭曲起来,李落大乐,自然猜到青牛的心思,自古天性相克,日后且有你好受的时候,算是南下前难得的一点欣慰之事。瞧着青牛那番挤眉弄眼的苦相,李落忍俊不禁,失笑不语,难得有了那么一丁半点的怜悯之意。 血璃呆呆出神,似乎还没从李落的话语中醒过神来,茫然的问了一声:“你要去天南?” “嗯,这次来这里,本是三年前我与青牛兄有约在先,应诺而来,而在天南,战火已经蔓延过了鹿野那伽,诸部联军汇聚大山之南,抵御极北鬼兵,还有许多事等着我,极北之争,如今已不单单只在这里,极有可能波及整个天下,我也要早作打算,万一应对有误,只怕……” 后面说的话血璃没有听进去,只是听到了他说鹿野那伽,以山为界,山的北边是一伙人,山的南边是另外一伙人,好像,很热闹。 “你是那一伙的?” 李落泄了一口气,原本显赫的出身,贵为大甘定天王,好似在血璃面前也不怎么够看,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是天南一国的将军,天南联军之中有我部十余万将士。” 血璃咦了一声,像是才认识了他一样,眨了眨眼:“看不出来啊……”说话的时候拉长了声音,好生叫李落气馁,“那我和你去天南逛逛。” 此语一出,风也熄了声,鸟兽也不闻啼鸣,青牛屏住呼吸,一对牛眼瞪的好大好大,就差放声高呼,赶紧把这煞星带走! 李落也愣了,额头冷汗瞬间渗了出来,这可有些始料未及,连忙不顾青牛欲将冒火的眼神劝阻道:“山南那边兵荒马乱,实非善地……” “那我就更应该去了。”血璃老气横秋,很理所当然的截道,“我是你的主人,太白一族眼下就只剩你和我两个人了,我就应该保护你的,万一你死了,太白一族不就剩我一个了嘛,这怎么行,我还指着你为咱们太白一族开枝散叶呐。” 李落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血璃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你的武功这么差,本来我是不能让你出山的,不过嘛,我这个人通情达理的很,既然你说山那边还有事,我留着你好像不太好,所以就只能辛苦我一趟,陪你去天南走走,省得你到时候丢了我的人。” 李落很想说若觉辛苦就算了,但是血璃拍着他肩头的手劲一下比一下用力,若是不答应,依她的秉性,极有可能一掌将自己拍成重伤,然后抱着自己去天南,到时候可就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但是眼下最急的还不是他,而是青牛,斗大的脑袋点个不停,像只啄米的小鸡,力劝李落答应下来,那眼中的热切,叫他一阵心悸,若是不答应,照着青牛的心思,背过血璃它能把李落踩成肉泥。 “可是……” “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血璃自说自话,显而易见的没打算听他再说废话。李落听罢直翻白眼,什么说定了,还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落沉吟不语,青牛急的抓耳挠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停的打着响鼻催促他。血璃大恼,回首喝道:“吵什么吵,找打么。”青牛一惊,忙不倏耷拉了脑袋下来,一声也不敢吭。李落心惊肉跳,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死! “你……没有别的事吗?” “有啊。” 李落眼睛一亮:“要不然你先忙你的事,之后……”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哎,谁叫我是你的主人呢。”血璃很仗义的说着话,一点也不见外,脸上挂着没一点真情实意的烦恼,眼睛里却是一副赶紧的,去天南看热闹的眼神,着实叫他哭笑不得。 最开心的当属青牛,就见它一个飞身,钻进了绿笋林中,挑挑拣拣,找了一株长的最好,颜色最鲜艳的绿笋一掌拍断,衔了出来放在两人身边,一脸的谄媚。李落看的眼皮直跳,这是把两人南下的盘缠都预备好了,就等着两人上路,依着平日里它把绿笋当成命根子的模样,这次算是难得的大方。 没义气,不仗义,两面三刀,无耻卑鄙,李落暗叹一声,比起这等洪荒异种,自己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在血璃期待雀跃的眼神中,李落忽地退后一步,长揖及地,沉声说道:“多谢你。” 第二千二百八十六章 南下 “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血璃大度的受了李落一礼,笑嘻嘻的应道。 “到了天南,仰仗你的地方恐怕不会少,其实我本有事想问你,既然你愿意随我南下,那我就不问了,不过这一声谢总归要先说才好。” “嘿嘿,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几时动身?” “越早越好。” 血璃摸了摸嘴角,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不如走之前去岁首借几个好看的姑娘,反正路上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给咱们太白一族出力啦。” 李落脸一红,急急摆手,若是点头,这事她做得出来:“我已有家室,不劳费心。” “咦,啧啧,看不出来呀。” 李落啼笑皆非,这又能从何得见。 “长的好看吗?” 李落瞥了血璃一眼,若是有朝一日她遇上漱沉鱼,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还算入眼。” “只是入眼怎么行,得我去了好好瞧瞧,长的丑的一剑杀了,想进我太白一族的门,普普通通的可怎么行。” 李落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在这件事上与她浪费口舌,只会越说越离谱,最要命的是不管再怎么离谱,她都做得出来。李落瞄了一眼在一旁偷听,牛眼都快眯成一道缝的青牛,抬了抬下巴:“它呢?” 血璃回头看了青牛一眼,青牛脖颈上的细毛肉眼可见的一根根竖了起来,惊恐万状的看着血璃,身子能趴多低就能趴多低,若是有个老鼠洞,兴许它也钻的进去。 “它……”血璃看着青牛似乎也有点费脑筋,带它南下?这身板着实碍事了些,算了,还是留它在极北吧,“它留在这里,看好太白一族的基业,要是有什么闪失,回来我扒了它的皮,做一面鼓送你。” 青牛大义凛然,临危受命,简直忠贞不二的比贞洁烈妇还要更胜百倍。李落暗乐,岂能叫你如意,低声说道:“这厮一向懒惰,你不在,它定不能好好守着太白一族的基业,肯定偷懒,不如你先扣着珠子不给它,若有功,再赏不迟。” 青牛大急,一边向李落呲牙咧嘴的示威,一边向血璃讨好卖乖,简直比市井小人还精明,还要没有底线。血璃琢磨了琢磨,觉得李落说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在他心里可不是这么想,堂堂太白一族的基业,寒酸的让人不忍直视,姑且就把那座家徒四壁的太白山当成太白一族的基业吧。当然那两块石头还是很神妙的,只不过极北之地多半没人吃力不讨好的去打那两块大石的主意,要是有这个打算,在她睡着的时候早就有人下手了。 血璃盯着青牛娇叱道:“你好好看家,等我回来,要是太白山掉了一块石头,先天五行珠你就别想了。” 青牛悲从中来,遇人不淑,万万没想到临走还被那小子摆了一道,但是血璃的话它又不能不听,真是气煞老牛了。经后数年,极北,之地就多了一景,一头上古奇兽,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都守在太白山下,眼巴巴的看着太白山,倘若有一小块石头摇摇欲坠,都能惊出奇兽一身冷汗,简直比母鸟呵护雏鸟还要用心的照料着太白山上的每一块石头,万一有掉下来的,还得小心翼翼的再放回去,仿佛这苍石白山是玉琢的一样,不敢碰不敢磕的,好叫极北的诸般生灵大为吃惊。 这是后话,暂且不说了。 李落出了一口恶气,当然只是玩笑之语,但是他低估了青牛的死脑筋和它对血璃的敬畏之心,不过数载之后,青牛在太白山上倒是练就了一身举重若轻的本领,很是了得,如果再碰上白头凶猿,只怕也能不落下风,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南下的路太平也不太平,太平的是有血璃的剑,李落终于领受了成天花圃的景色,不太平的是鹿野那伽山上的雾似乎比来的时候还要浓了。 两人结伴南下,还是走的成天花圃这一侧,血璃虽说是个人,但堪比凶兽,较之青牛白虎不遑多让,从迷雾雪原南下也不是不可以,其实李落也曾怂恿血璃带着他走那条路,不过血璃不愿意,一是嫌冷,二是那边冰天雪地的没什么好看,但是有一处,就算是凶焰如血璃血剑,也似乎有意无意的避开那条灵河。 南下之路,无惊无险,走的好生无趣,也难得让李落喘了几口气。翻过鹿野那伽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异鬼闻到了血剑的凶味,没一个跑来送死的,李落旁敲侧击,询问这漫天迷雾在极北可曾有过,血璃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问什么都是一副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要么就是说自己年纪大了,有些事早就记不住了云云,让李落莫可奈何,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除非是想自取其辱。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事,这一路上血璃不再折磨他了,大约是瞧着路途上的风景和极北之地迥然不同,瞧的津津有味,忘了再调教他。李落看了半是好笑,半是心酸,独身一人,空活千载,换成是他,或许早就疯了。她的寂寞,李落不懂。 到了草海,联军的阵线又退了百里有余,和李落预料的没有错,相柳儿并未有打算与镇族的异鬼大军力敌,没有解开迷雾的虚虚实实之前,相柳儿决计不会把草海铁骑葬送在这里,而且战死的将士越多,异鬼的实力不减反增。 草海的斥候见到有人从鹿野那伽南下,都吃了一惊,等李落自报家门,这些草海骑兵不敢怠慢,一边领着两人回营,一边快马飞报给营中诸将知晓。 到了营门外,李落停了下来,他不得不停,因为守营的将士不许他们入营。李落没有说什么,拦住发怒欲将闯营的血璃,神色凝重的望着这座大营,脸色很阴沉,这种阴沉,并非是被人怠慢之后的不满和愤懑,而是忧和愁。这次北上的日子不算久,但是草海的局势好像比前次来的时候更差。 第二千二百八十七章 等 世人时常在等,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寻常百姓,几乎每天都会等,有人等帝王传召,有人等米铺开门,有人等着一个消息,有人等着帘后姑娘解下风情的那一刻,也有人等水开,等水凉,等花开,等花谢,等月升,等月黑风高……当然,等也不一定都有好的结果,譬如有人在等大夫诊治之后的一纸判死,有人等着天亮朝廷刑狱的公文,有人枯守后院一整晚,却不料等的那人却被别人拦了下来,曲意逢迎着,兴许早就忘了还有人在等她,等的最多的怕是人多之时找个茅坑解手了,人有三急,穿了衣裳要了脸,不好学畜生那样抬腿在光天化日之下排泄黄白之物,所以活人是不是当真能被尿憋死实属难料。 等是常等,除了结果好坏不说,等的时候各人自有各不相同的心情,高兴的、期盼的、多疑的、憧憬的、忧愁的、无聊的、不怀好意的、色欲熏心的……诸般种种,总归叫等字一词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李落也等过,也被许多人等过,等的滋味有时甜有时苦,有时酸,有时五味杂陈。 如果一个人经常等,那么他就应该在等的时候多琢磨些别的事,若是浑浑噩噩,岂非是白白耗费了这些光阴。 李落在等的时候很安静,只有血璃很不耐烦,踱来踱去,如果不是怕给他添麻烦,纵然千军万马,没准她都已经闯进去了。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相柳儿才带着一众草海猛将智士从营里走了出来,多日不见,相柳儿倒是清减了许多,愈发的清丽孤高,那两道好看的眉梢也凝了霜,幽寒如刀,只有看见他的时候才稍稍消解了一丝。 身后诸将,最少有一半李落都不认得,如果只是迎接自己回来,似乎有些太过兴师动众了。 相柳儿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彼此并无重逢的寒暄,只是相视一眼,相柳儿淡淡唤了一声:“王爷。”而后目光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跟在身后,正在放肆打量自己的血璃。 “拨汗。”李落点了点头,倒是没有相柳儿的冷淡,轻轻一笑。 这时,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她是你媳妇?” 众人皆惊,李落满肚子苦水,刚才求神拜佛,千叮万嘱请她莫要动手,莫要动嘴,果然还是对牛弹琴,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相柳儿愣了,李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血璃要死不活的接道:“模样长的还凑合,就是身子骨太单薄,很小的时候就被人伤了通天灵脉,呃,还让人强取了红丸,分了精血,这辈子步入先天无门啦,调养的好的话勉强还能多活几年,不过不好生养……你怎么找的她?” 若是可以,李落只想叫她闭嘴,果然不凡,这一开口差不多就把整个草海给得罪的差不多了。对面一群人群情激奋,城府深的怒目而视,性子莽撞的都已开始破口大骂。李落心知要遭,敢骂血璃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极北有没有不一定,但天南之地眼下还照不出来。 果然,她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是动手前的征兆。李落急忙要劝,有一个人却先一步拦下了七嘴八舌的草海诸将,脸色平静,但是眼睛里的风聚云散却已表明了她的心乱了,非但乱,而且极乱!很少有人知道她幼时被人暗算,这在草海和蒙厥都是一个秘密,一个比蒙厥王还隐秘的秘密。若说强取红丸一事,她倒是给李落说起过,但她不愿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将她的秘密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知晓,如果他没说,而这个女人只凭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身上遭遇的事,那么她的来历恐怕大的惊人。 “你是谁?”相柳儿问了一句,刚要劝血璃免开尊口的李落忽然也愣了一下,因为他从相柳儿的语调中听出来一丝不同寻常,略带激荡,大异往日她胸有成竹的淡然模样。 血璃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相柳儿,很是放肆,而且很显然的是她并非再瞧相柳儿有几年好活,而是评头论足,且看她配不配得上太白仅剩的族人其一。 “他是谁?”血璃大咧咧的瞥了李落一眼。 相柳儿有些糊涂,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张口欲言,却被血璃瞪了一眼,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是大甘九皇子,御封的定天王,天南牧天狼主帅。” 血璃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似乎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武功这么差劲的他竟然来头还不小,勉强够资格当自己的仆人,随即嘿嘿一笑,大言不惭的说道:“我是他的主人。” 这话一说出口,场中又是一静,落针可闻,就连相柳儿也吃惊的合不拢嘴,一双美目滴溜溜在李落身上打转,数月不见,他怎地多了个如花似玉的主人,这个真是天大的奇闻。非但相柳儿,就连草海诸将也是一脸惊诧,看看怡然自得的血璃,再瞧瞧怅然无语的李落,琢磨着这位大甘皇子还有这般癖好。 相柳儿眼角微微颤抖,忍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心绪,淡淡说道:“王爷好雅兴。” 李落闷哼一声,若是可以,真想一刀了结了口无遮拦的血璃。 “既然两位是故人,那就请进吧。”相柳儿侧身让开,李落还没有动,血璃倒是很不客气的走了进去,这般随意的模样,仿佛眼前肃杀的大营不过是自家的后花园,闲来游赏而已。 李落无奈,只好跟上前去,走近之后正打算和相柳儿说话,只见她默不做声的掉头就走,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有,显见是动了气,却不知道这气从何来。 入营之后,层层草海兵将背后,他才见到牧天狼的军中将士,时危和赫连城弦付秀书三人都在,只是不见呼察靖兄妹。李落心中一沉,当日他们在鹿野那伽以北分道扬镳,算算时辰,无论如何他们也该回来了,此刻不见,莫非闯山的人出了差错。 第二千二百八十八章 中毒 时危迎上前去,低声说道:“大将军,你回来了。”见李落面有忧色,疾声低语,“呼察将军回来了,不过出了点事。” 李落心中一紧,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时危隐晦的左右环视,李落心知肚明,颔首应道:“进去说。”时危侧身让开,这才见着跟在李落身侧无所事事的血璃,一愣,一惊,讶然呼道,“王妃,你怎么在这里!?” 血璃尚不觉时危在和她说话,还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军中将士,余光瞧见身旁这些人怎么都齐齐盯着自己,这才把头转了回来,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在和我说话?” 时危一时糊涂,看看李落,再看看血璃,说起来他和漱沉鱼并不熟识,只是见过一两面而已,眼前这个女子怎么看都是大将军新娶的王妃,金玉满堂的漱家大小姐,可是她不是在卓城么,怎么会跟随大将军从极北深处而来。 三言两语李落也解释不清楚,平声说道:“她不是漱姑娘,只是相貌酷肖,第一次见我也认错了。”李落含糊的说了一句,也不曾说血璃是从极北而来,自然也不会说她是太白一族执掌血剑的人,大营里人多眼杂,防人之心不可无。 时危压下心头疑惑,和付秀书赫连城弦伴在李落身后,簇拥着两人去了中军大帐。 知道李落回营的消息,宋家宋谋和唐家黎安南燕霜儿都过来了,定国公常渊也在,老头子精神抖擞,与众人凝重的神色很是不同,只是不见了晋王和少保。 入帐之后,寒酸都免了,定国公中气十足的喝道:“殿下你可回来了,出事了,咦,王妃怎么也来了?” 李落无暇解释,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不太妙。”宋谋沉声说道,“有咱们自己的事,也有他们的事。”他们自然是指草海,李落已有所料,只是进门,草海诸将迥异的神色就很奇怪了,临行之前他曾与相柳儿有过一番深谈,眼前局面也在两人预料当中,就是不知道这个局势坏到了什么田地。 “先说说咱们的事。” “他们从鹿野那伽那片雾里回来了,但是都中了毒,很棘手。”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都中毒了!怎么如此!?” “中毒有轻有重,王爷的术营束手无策,老朽和黎先生也想尽了办法,收效甚微,不过万幸暂无性命之忧。”宋谋摇头长叹。 “也不是都中毒了。”黎安南忽然接了一句。 李落扬眉:“谁?宋公子还是唐兄?” “都不是,是王爷手下那个药人,她倒是无碍,除了她,别人都中了毒,只是轻重不同而已,宋公子和梦觉中毒轻些,神智尚还清醒,只是不能行功,而且不能与人接触,如今被术营隔离开来。草海那边也是如此,斛律封寒的情形和他二人差不多,壤驷姑娘中毒很深,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醒,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不好说了。” 李落眉头紧锁,燕霜儿自打血璃进来之后就一直留意着她,定国公唤了一声王妃,倒是叫她迷惑了,要说定天王的三位王妃,一个是最早入弃名楼的红尘宫谷梁泪,一个是漱家小姐,还有一个是草海和亲的骨雅女子壤驷宝音。壤驷宝音会不会武功燕霜儿不知道,但是能随李落从北而返,想来这武功定是不差的。若论武功,弃名楼中该是以谷梁泪为首,唐家老祖曾经说过,大甘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妖孽甚众,但其中最被忽视的一个就是这位定天王正妃,她的一身武学造诣多半还要胜过唐梦觉。难道她就是谷梁泪,可是江湖传闻谷梁泪以身试毒,容貌丑陋不堪,眼前这个女子却是靓丽美貌,丝毫不逊色于自己,而且……她的性子好像有点脱跳,和传言中那位温婉大方的一品夫人很是不相同。 疑惑归疑惑,但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黎安南说了北归众人中毒一事,但他最关心的一定还是呼察靖和牧蝉郡主几人。 “王爷,呼察将军中毒也是不轻,不过他的内力不弱,并未昏迷不醒,就是牧蝉郡主的境况要差上一些,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其余牧天狼的将士都有深浅不一的中毒迹象,较之呼察将军虽有不如,不过眼下倒还不曾伤了性命。”燕霜儿极快的说道。 李落心中微微一宽,向燕霜儿感激一笑,道:“多谢燕姑娘相告,只是……”李落环目一扫,“莫非卓城也出了事?” 帐中诸人皆是一震,唐宋折戟沉沙,心腹将领中毒已深,草海敌友暧昧,此等情形之下他却还能看出个中异常,单此一处,就胜过常人许多。 这次是常渊回话:“是出事了,而且事还不小,晋王和少保先一步返回卓城,给殿下留了书,本意是要等殿下回来,不过卓城那事耽搁不得,老臣路上走不快,是个累赘,留下来等殿下回来。” 李落脸色一变,沉喝道:“难不成是……” “卓城的天阴晴不定,害的人心也是惶惶,今个是这般,明个又是那样,流言漫天,真假难辨,催殿下回去的令牌圣旨已经来了三道,旁的还有,老臣估计都在来的路上。”常渊隐晦的点了一句,实则倒也不至于如此小心,此刻帐下抛开牧天狼几将不说,唐宋两家的消息不会比大甘朝廷的传信慢几分,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 李落眉头紧锁,不想前敌未除,后院又起火了,但是祸起萧墙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说不得叫他心有隐忧,莫非又是天火渊雪在这其中操纵的结果,但是谁是渊雪,谁又是天火,他们和这个天下的恩恩怨怨有怎样的一个故事或是传说,却没有只言片语留下,似有阴云笼在心头,格外让他气闷心烦。 麻烦的事有三件,一个是卓城变天,一个是诸将中毒,还有就是草海如今看待大甘援军的态度,没有哪个容易化解,不过却有轻重缓急之分。 第二千二百八十九章 鸠占鹊巢 拿定了主意之后就不再瞻前顾后,李落定神,先是问道:“那女子出入迷雾无碍,草海诸部可是怀疑是我暗中下手?” “那倒没有。”黎安南答道,“斛律封寒,还有草海豪侠分叶刀,中毒之后人还清醒,应该也有人怀疑过王爷,不过所有活着回来的人都说了一件事,这一次如果没有王爷帐下那个女子,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翻过鹿野那伽山。” “那草海如今是什么打算?” “这事确实棘手,草海诸部明面上还是尊蒙厥拨汗为首,但是私底下流言蜚语可是不少,与极北异族一战,蒙厥拨汗没有寸功,反而被这片迷雾逼的节节后退,退本来就是草海铁骑的大忌,不战而退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威望受损,再加上她是个女人,这处境就更难了。不过直到眼下也还算平静,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只是军心有些乱了,十分麻烦。”黎安南叹了一口气,如果相柳儿出了什么闪失,草海联军极有可能会成为一盘散沙,到时候大甘诸部将士的处境可就不妙的很。 “嗯,她应该有办法稳住局势。”李落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若是她连军心都稳不住,也不至于在大甘北府追杀的李落东奔西逃了。 燕霜儿瞥了他一眼,黎安南说的客气,草海军心有异,一者有这个原因,其二还在他身上。不知何时起,李落和相柳儿之间的关系开始道不清说不明,而那个名字叫做殇的女娃娃没人见过的父亲渐渐和他重合在了一起,不管是不是捕风捉影,但是对相柳儿在草海的声望大是不利。李落大约也能料到,不过这件事也不算当务之急,最急的还是中毒的人。 “他们中了什么毒?” “不知。”黎安南凝重回道,“术营将士怀疑是蛊毒,但是苦于不识毒,所以无处下手,只能暂且压制毒性。” “蛊毒……”李落喃喃自语,这倒是和术营蒋浦几人怀疑这片雾中有蛊虫如出一辙,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还不曾破解这片迷雾的秘密就先中招了。“我听宋公子说起随行之中有一位用蛊的高手,不知道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王爷说的是啄红吧。”宋谋插言应道,“她也瞧过了,不过此毒很是诡异,和天南诸地的毒都有不同,眼下也不瞒王爷,啄红出身十万大山,部族最善用蛊毒,但是无缺他们中的毒啄红闻所未闻,眼下还没找到解毒的法子。” “唐家和大甘温家素有交情,此番梦觉中毒,我已传书南下,请温家高手北上相助,唐糖也休书一封,请了她的闺中密友温家小姐温故前来,只是……”黎安南语顿,李落接了一句,“远水难解近渴。” “大将军。” “先去瞧瞧唐兄他们,别的事容后再说。” “末将遵令。”时危答应一声,不再多言。一行人正打算去术营,李落这才记起身边还有个血璃没有安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路奔波,你不如先歇歇?” 血璃眨了眨眼,笑道:“好呀,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那我叫人替你准备……” “不用啦,太麻烦了,这里就挺好。”血璃连连摆手,一副很通情达理的模样,就要占了牧天狼的中军大帐。时危脸色一变,若是王妃也就罢了,但是此女显然不是漱沉鱼,只是相貌酷似罢了,竟敢大言不惭的赖在中军帐不走,刚欲婉言请她去别处歇息,却听李落很随意的说道,“也好,那你就先住在这里,时将军,叫人多备一顶帐篷,我搬过去。”说完看着血璃歉然道,“简陋了些,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好多啦。” 那是自然,太白山的地底洞窟,荒芜凄凉,除了好看,别的无一所长,只是李落此刻没心思打趣她,颔首一礼,匆匆出了中军帐,却叫帐中诸人一头雾水,吃惊之余不免嘀咕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鸠占鹊巢,抢了牧天狼的中军大帐。 到了术营,此番没有蒙厥将士阻拦,该是相柳儿早已传令,但是草海大甘诸将貌合神离已非一日之寒。付秀书已经先行遣人告诉蒋浦李落行止,来的时候,蒋浦诸人早早都等在外头,看到李落,蒋浦一脸愧色,涩声说道:“大将军,微臣,有负将军所托。”说罢便要跪地请罪,李落将他扶了起来,淡淡说道,“不怪你,若是这么容易,我们就不必苦耗在这里数年之久了,他们怎么样?” “不好。”说完之后,蒋浦加重了语气,“很不好。” 宋谋和黎安南都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毒发作了?” “比之前几次更凶猛,步常和啄红姑娘在想办法压制毒性,可是长此以往必成后患。” “去看看。” “不可!”蒋浦急忙叫道。 李落一怔:“怎么了?” “那毒形如瘟疫,刚回来的时候术营弟兄有几人一时不查,都染了毒,内力不济,如今已病入膏肓。” 李落心中一紧,镇族遗民好狠的心肠,这次诸人能从迷雾雪原回来,说不得也是他们故意留路,目的怕不是要以宋无缺他们为引,让这蛊毒传播开来。 “那他们呢?” “老朽将郡主和呼察将军一行人用琉璃隔开,断绝出入,平日里就只有步常和啄红姑娘几个人才能近身,就算是这样,老朽也不知道……” 蒋浦言尽于此,脸上露出惊惧害怕的神色,李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虽有琉璃遮挡,但是会否这蛊毒已经在营中传开也说不准,兴许蛊毒已经传了出去,只能还未来得及发作。 李落沉吟数息,道:“我一个人进去看看,你们在外边等我。” “大将军不可。” “王爷三思。” 几人齐声劝阻,李落和声说道:“我曾服食异兽丹液,寻常的毒难以伤我,只要不靠的太近,应该没有大碍,再说我也懂些医术,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第二千二百九十章 琉璃地穴 “可是这次的毒和以往的毒都不同,或许就不能算是毒,而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蛊虫,如今唐宋两位公子都身陷其中,万一大将军再有个什么好歹,到时候群龙无首,我大甘三军危矣。”蒋浦连声劝道,听在宋谋和黎安南耳中很不好受,但也明白蒋浦说的是实情,依着眼下局势,万一李落出事,难保草海诸部会不会落井下石,到时候可就不是几条人命的事,说不定三部十余万将士都要把命留在草海。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去。”李落吐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宋公子和唐兄因我而来,却遭此劫难,我若避而不见,和小人有什么两样,放心,不管是毒还是蛊,如果连我也着了道,你们也不必留在这里,早早回大甘吧。”李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众人皆知他只是不想人人自危,故作轻松,但是听他这么说却不由得心里微微透了一口气,原因无他,只是他回来了。 蒋浦见状也知劝不了他,叹了一口气,涩声说道:“大将军,老朽随你同去。” 李落摇头:“别的营可以无主,唯独你术营不可一日无主,你不能去,术营肩头担着的或许是此战关键所在。” “大将军,我陪你去。”赫连城弦大声说道。 李落笑道:“我只是去看看,何须要人陪着,不必了,你们都在外等我就好。” “还是我这个糟老头子和殿下一道去瞅瞅吧。”常渊揉了揉腿,无所谓的说道,“你们啊,都还年轻,除了你。”常渊指了指宋谋,宋谋一笑,不置可否,“日后还得靠你们,事多着呢,我这糟老头子活的够久了,多一时还不如少一时,就当是开眼界了。” “国公……” “哎,殿下别劝微臣了,我要是不去,他们更不能让你去,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要殿下去,算了,万一真出事,老头子眼睛一闭,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落心中一热,笑道:“日后回了卓城,约莫我会给娘娘生吞活剥了。” “嘿,那是你们自家事,老头子可管不了,那就走吧。”常渊笑着说道。 众人见罢,只好让开路,牧天狼诸将虽是忧心,但也都存了一丝侥幸之心,若说进出这片迷雾也没什么人比李落去的更多了,说不好他真的百毒不侵。 疗伤的地方便在地底,不过不是第一次李落去的那处地穴,蒋浦令人在旁边新辟了一处洞窟,四周皆是琉璃所制,造价惊人的很,也就只有草海财大气粗,才能舍得花这般力气,换成大甘或是牧天狼,多半也要吃力。 地穴之下不阴暗,灯火通明,一同入山的二十余众皆在其中,有的醒着,有的睡了,有的一直还未曾醒过。 进门之后李落便即关紧了洞门,隔开上下,搀扶着常渊下了台阶,忽地一旁人影一闪,一个修长身影靠了过来,吓了两人一跳,定睛一看,常渊惊咦一声,怎地这地穴之中还有个相貌俊俏的姑娘,只是脸色白的不似活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落。李落暗道一声惭愧,原来是那个仙女观的药人,多日不见,突然冒出来竟吓了自己一跳。听到门口的动静,地穴中还有两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李落也瞧了过去,微微一怔,这两人上上下下皆裹的严严实实,像两头入了冬的熊,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高的那个瓮声瓮气的叫道:“大将军你回来了!你怎么进来了!恕属下无礼,大将军快出去!” 岳步常这一声才叫地穴中躺在简陋床上的宋无缺几人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口。李落见状心中一沉,唐宋几人的境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差,若是往常,依两人的耳力恐怕还没有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而如今竟然要等到岳步常喝破之后才寻声看过来。 宋无缺气色很差,神态倒是自如,不见焦躁烦闷,非但他是如此,地穴中其余诸人,除了昏迷不醒的,皆是镇定,就算中毒,也不见谁失了方寸。 唐梦觉神色一扬,笑语道:“王爷你回来了,此地不宜久留,王爷请快些出去。” 呼察靖仰起身子抱拳一礼,言道叫他移步地穴之外。李落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呼察冬蝉,着实难受,勉强颔首抱拳回礼,看着岳步常:“多久了?” 岳步常没有近身,远远答道:“快两个月了,属下无能,只能,哎……”岳步常长叹一声,羞于颜色。一旁那人自是啄红,并非李落帐下将士,言语之中不甚客气,喝道,“你快些出去,这里不能待的太久,若是也染了毒,想走都走不了。” 李落只是点了点头,既没有愠色,也不曾有转身离去的打算,平声问道:“你们二人如何?” 岳步常看了啄红一眼,故作坦然的回道:“大将军放心,属下和啄红姑娘已有防备,应该无事,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没有找到解毒之法前,我们暂且不能离开这里。” 李落沉吟数息,转头对常渊低声说道:“国公,你留在这里,我去近处瞧瞧。” 进了地穴,这里还有一扇琉璃门,将中毒的众人隔在了门里,这扇门之后,凶险之处目不能视,但是便就无处不在。定国公脸色凝重,沉声说道:“殿下,听老头子一句劝,你如今肩上担的担子可不轻,万万不可鲁莽行事,三思啊。” 李落微微一笑,道:“国公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说罢,便即推门而入,进门前将冰心诀布在门前,挡了一道看不见的气墙,恐有毒瘴之气趁缝隙染到定国公常渊身上,他年事已高,旁人还能抵御一二,若是他中毒,恐怕熬不了几日。 众人见状,齐齐惊呼出声,唐梦觉和呼察靖叫道:“别进来啊。” 啄红大恼,跺脚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话……” 宋无缺怔怔无语,摇头叹息道:“王爷,你这是何苦……” 第二千二百九十一章 噬魂虫 李落摆了摆手,心无旁骛:“如果说解毒,我未必在你二人之下,找解毒的法子要紧,别的容后再议。” 宋无缺笑了一声:“虽说我觉得王爷此举不应该,换了我也不会做,说不得还要暗笑一声迂腐,不过眼下却还是感激的很。” “王爷是把万万不能做的事做的理所应当……” “都闭嘴!”唐梦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啄红一句断喝给迫了回去,“少逞口舌之利,留点精神好好养伤,还嫌死的不够快吗!” “这样如果只是等死,还不如一刀两断来的痛快。”呼察靖似是故意气啄红一般大声反驳,啄红生恼,但只能默不作声,眼前境况不正是等死么。 岳步常急急忙忙替李落穿上抵御蛊毒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比套在他和啄红身上的还要多,这一次李落很听话的穿上衣裳,和醒着的几人寒暄几句,而后看了昏迷不醒的壤驷阙一眼,转头瞧着呼察冬蝉,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草海众人也在此地,醒着的更多些,神色各异的看着这个做无用之功,将自己置身险地的大甘皇子。岳步常在李落身边仔细的说着呼察冬蝉的境况,时而昏迷,时而苏醒,刚回来的时候昏迷的时辰和清醒的时辰差不多,到了这个月,每日里最多清醒两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里都是不省人事。 玉容清减,脸上倒是还有一丝血色,只是惨红的发暗,像烧着的鬼火一般格外刺心。 咔哒,一个小小的动静,李落没在意,以为是岳步常发出的声响,然后就听见有人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后漫不经心的说:“啧啧,噬魂虫,没想到还没绝种,这要是让噬魂虫钻进她的脑子,神仙也救不了。” 李落先是一愣,紧接着背心一道凉气沿着脊柱窜上了百会,醍醐灌顶般叫他打了个寒颤,何人近身到了一指的距离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出来,等到开口说话之后才发觉离得这般近。 吃惊的不止李落,还有洞穴中的诸人,岳步常吓了一跳,险些怪叫出声,啄红脸色亦是阴晴不定,这人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李落进来的时候除了留在琉璃门外的定国公,身边再无旁人,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宋无缺和唐梦觉同样没有察觉,要说两人俱已负伤,耳目受损倒是也在情理之中,但李落的伤已经好了,他也没有察觉有人近身,而且如此之近,不由得叫几人心寒忌惮。 李落猛然回头,那张贴的很近的脸的主人正在吃着一种草海独有的果子,这果子有些像天南的花生,也是长在土里的,水分不算大,但是脆甜可口,草海中人称其为地莲,多长在溪流河水的岸堤旁,性喜水,是草海一种很受人喜欢的水果。那人捧着一大兜子,显然是刚从帐篷里拿出来的,吃的不亦乐乎,那一声咔哒就是她嚼碎地莲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李落大恼,稍稍有些气急败坏,忽然一震,喝道,“你认得此毒!?” 血璃丢了一枚地莲进嘴里,嚼了嚼,而后眨了眨眼:“我说我认得吗?” “你方才叫它噬魂虫……” “哦,刚起的名字,怎么样,好听不好听?”血璃笑嘻嘻的问道。 李落不为所动,接着问道:“是你说若是噬魂虫到了头部,必死无疑……” “猜的。”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凝重,却无逼迫之意,静静的看着血璃,似乎是在分辨她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呼察靖以往不曾见过漱沉鱼,自然不会认错,只是认不出来而已,扬声叫道:“你是谁?这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姑娘只怕走不了了,找个地方躺着吧。” “这地方有什么了不起,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拦得住我。” “嘿,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要怪就怪你乱跑,我们几个都是中了毒的,而且毒性极强,你若出去,只会连累到别人,所以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乖乖留在这里,免得出去害人。” 血璃哦了一声,一指李落:“那他能不能出去?” “大将军?大将军当然能,你没见大将军穿着术营特制的衣裳嘛,能隔断毒侵入体……你这疯婆子,快住手!”呼察靖惶急大喝,正说着的时候血璃突然出手,将李落身上穿的衣裳扯了下来,阴恻恻回道,“这下他和我一样啦。” 呼察靖大怒,喝骂道:“臭娘们……” 李落心知不妙,急忙伸手一抓,欲图拉住血璃。她的人影就在眼前,这一抓却落了空,不及眨眼人已经不见了。若是以呼察靖的视角,便能瞧见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的脚印直奔面门而来,躲当然是来不及躲,就连转个念头的工夫都没有,呼察靖面门上便挨了一脚,哎呀一声躺了下去,血璃很不成体统的骑在呼察靖身上,抡起了巴掌,一脸怒容:“臭娘们!?你找死,找死,找死,找……死、死、死、死、死……” 呼察靖的惨叫声把睡梦里的呼察冬蝉都惊醒了,迷迷糊糊睁眼,隐隐约约看见床头站着一个人,好像是他,便叫了一声大将军,又将闭眼前好似听到惨叫,很耳熟,也很讨厌,微微转了转头,还好像看见有个人骑在呼察靖身上对他没头没脑的一顿毒打,呼察冬蝉咧了咧嘴,涩哑着声音嘟囔了一句:“往死里抽……”说完便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李落呆住了,一时间没工夫去琢磨醒来又昏睡过去的呼察冬蝉,直愣愣的看着将呼察靖制在身下,一顿毒打的血璃,眼皮子火烧一般的跳,拉还是不拉开?想当初在极北深处,她对自己的蹂躏丝毫不逊色于眼前,若是依着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将此事张扬出去,日后也莫要见人了。 就在愣神的当口,血璃劈头盖脸连打带骂,足足叫呼察靖生受了百余拳。 第二千二百九十二章 欠抽 那张本来透着苍青色的脸如今涨的通红,险些活活气死。李落醒过神来,正打算拦下血璃,却见她拍了拍手,施施然的丢下他走了回来,一边嫌弃的擦着手,一边不时闻一闻,似乎是怕手上沾了什么恶心人的味道。 呼察靖的性子怎能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也不管她是谁,一挺身从榻上坐了起来,健步如飞的冲向血璃,便是要拼命。李落轻呼一声,她的武功强弱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算呼察靖完好无损的时候也不是她的对手,更遑论是现在这般中毒之后。果然,血璃头也不回,抬脚就是一踹,非但准确无误的将呼察靖踹回了刚躺着的地方,方位分毫不差,而且还躲开了李落的出手,闲庭信步,潇洒自如,叫此间诸人齐齐吃了一惊。 呼察靖气愤不已,只觉着心头气血翻滚,张口吐出一口黑血,指着血璃的背影:“你……你……” “再骂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血璃恶狠狠的说道。 呼察靖固然勇悍,但人不傻,就方才血璃倒踢自己那一脚,盘算着哪怕是功力全盛之时也不是她的对手,这个时候自然是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时候了。呼察靖开始问候起来的时候,岳步常呆呆的说了一句:“呼察将军,你的功力恢复了吗?” “没,要是恢复,我能叫这娘……这女人如此放肆!”呼察靖不甘示弱的瞪着斜眼冷笑的血璃。 “可是,下官倒是觉得你的功力怎么比前些时候要好……” 地穴中诸人皆是一怔,李落身子一颤,反手一张,一盏烛灯临空飞来落入他的掌中,血璃眼睛一亮,嘿了一声,看模样自是觉得好玩。李落却无暇理会她,急急上前几步,将烛灯照在呼察靖方才吐出来的这滩黑血上仔细看着。这血黑的有些不同寻常,在烛火下更显得黏稠,忽地,李落俯低了身子,几乎快贴到黑血前,正在他细看的时候,血璃很不客气的揪着他的后颈,喝道:“离远点,还没死呢。” 李落猛地回头,血璃电闪般缩回了手,俏脸一红,低声骂道:“找死吗?” 李落怔怔的看着血璃,话却是对岳步常说的:“岳先生,血里有东西。” 岳步常一怔,急忙凑了过来,啄红也忙不倏跟了过来,烛火映照下,呼察靖方才吐出的黑血之中似有什么细若游丝的小小黑线在游动,初看不觉时还好,再瞧的仔细些不免让人心寒。岳步常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 “蛊!”啄红惊呼一声,似有怀疑,“或者是虫子?”说完之后,三个人齐齐看着血璃,血璃哼了一声,“看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他的血里有东西,谁看见的问谁。” 啄红虽也是女子之身,但也觉得眼前这个容貌俏丽的女子相当的无赖。 “你会解毒?”李落问道。 “不会。”血璃斩钉截铁的断然回绝。 “那他……” “他?”血璃斜眼瞥了呼察靖一眼,冷冷说道,“他只是欠抽。” 呼察靖气的两眼发黑,若不是功力未复,定要教训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血璃见众人都在瞧着自己,嘴角微微扬起,哼了一声,“没意思,我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呢。”说完之后,旁若无人的施施然便往洞穴外走去。李落见状,连忙向岳步常叮嘱几句,又向洞中诸人告罪一声,急急跟上前去,此番也不怕再有什么蛊毒外泄之危,如果血璃真能解毒,这些危险也将迎刃而解了。 出了洞穴,候在外头的众人看见最先出来的竟是血璃,皆都大吃一惊,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进去的,什么时候进去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李落追了出来,唤了一声:“血璃……”话音未落,就见相柳儿从远处急匆匆赶了过来,脸色凝重,分明带着责备,李落不等她说话,先开口说道,“此毒能解。” 相柳儿一滞,眼神一凝,惊讶的看着一旁伸懒腰的血璃,血璃抿嘴一笑,玩味的看着李落和相柳儿,嘿嘿一笑,也没说话,拍拍手施施然往牧天狼中军帐而去。李落走到相柳儿身边三步外站定,倒也没有离得太近,只怕自己染了蛊毒祸害了她,“拨汗,她性子古怪,但确有所长,说不定解开此毒的关键还在她身上,我去找她问问,若得消息,我命人通传于你。”说完之后,扬声说道,“诸位暂且莫要靠近这里,你们也离我远些,待此事有了眉目之后我再与诸位详说。”说完就要离去,相柳儿忽然叫了一声,李落回头,见她一脸思索沉吟,心中微微一沉,以为另有什么棘手的事,却听得她清冷说道,“刚才你是不是怕我啰嗦?” 李落一愣,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尖道:“怎会,拨汗多心了。” 相柳儿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你自己当心些。” 李落拱手一礼,追了出去。到了中军帐里,血璃懒洋洋的躺在原本是李落的卧榻上,不时吸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说:“真难闻,一会替我洗了。”说完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接道,“对我好点,记着我是你的主人。” 李落置若罔闻,沉声问道:“此毒你当真有法子可解?” “我有吗?”血璃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落沉吟数息,洒然回道:“说吧,你要怎样才肯解毒?” “求我。” “求你?”李落一怔,疑惑的问,“怎么求?” “第一个,你须得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主人。”血璃大声说道,说完之后一脸愤恨,“虽然我已经是你的主人,但是你从来没有这么叫过我,我很不高兴,很不满意。” 李落眼角一阵抽动,此等关头,她竟然还当人命是儿戏,不过恼是恼,却也没有办法,谁叫她才有办法解毒,若是岳步常他们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何苦这般低三下四。 第二千二百九十三章 养虫子的镇族人 “还有吗?”眼下先不答应,拖一拖再说,血璃见状喝道,“就知道你是个两面三刀的负心人,哼,其心不正,其心可诛,就算我会解毒我也不解!” 李落怅然无语,用世俗所谓道德良善之心去说服血璃怕是无用,别看她眼下和蔼可亲,只是性子顽劣了些,不过当她拿起血剑的时候,就连见识过尸山血海的他也免不了心惊胆寒,现如今的模样十有八九还是看在当初极北一行两人同生共死和他手中这把鸣鸿刀的情分上,营中中毒的这些人死活在她眼里,约莫没有几钱的分量。 须得换个法子,李落一脸诚恳的说道:“你是不是太白之主?” “那还用说。” “我虽不算生在太白一族,但好歹也和太白一族有渊源,承蒙族长大人厚待,许我执掌一柄战刀,所以这么算我也是半个太白族人,他们虽与族长大人没有瓜葛,不过他们却都是我的生死之交,总归和你也有渊源吧,若是见死不救,他们自然不怪族长大人,但定会怪我,难道族长大人忍心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血璃冷笑道:“你要挟我?” “不敢,只是望族长大人念在一族之情,给我留些许颜面,好歹我也是个将军,我若有面子,岂不是也是族长大人的面子。” “啧啧,你是不是以为我睡的久了,脑子睡傻了?”血璃冷冷瞥着李落道。 “怎么会,若你是傻子,那我脸上岂能有光。”李落诚颜回道,“若是能解此毒,日后太白一族若有差遣,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的?” “此言不虚。”李落朗声说道,“就算没有这柄鸣鸿刀,你也不是太白一族之主,我说过的话也作数,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呵呵,一诺千金,你就没做过背誓弃诺的事?” 李落微微一滞,想了想,轻声回道:“年少时我常许诺,仗着家世丰厚,又有些权势,少有空口白话的时候,不过年岁越长,许下的事便也越难,倒不是说这些事有多难做,只是时常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直到后来有一次,我曾许下一诺,却骗了一个人,伤了她的心,自此之后我就很少再许诺了,如果许诺,便也只许我做得到的。” 血璃眨了眨眼:“女人?” 李落笑了笑,略有苦意:“是。” “好生养不?”血璃根本不管那人是谁,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李落哑口无言,兴许好生养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给你点面子,显得我这个主人太小气。”见血璃不再提当众唤她为主人的事,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倘若她不松口,说不得自己也只能当着众人的面叫她一声主人了。 “多谢血璃姑娘。”李落恭敬一礼,血璃对这些称谓倒是不在乎的很,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李落走近之后,血璃抬了抬下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放在案几上的一盘子点心,苦笑无语,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随即便将桌上的点心捧到血璃眼前,原以为她会自己动手,岂料人家只是张嘴,可半点没有伸手的意思。李落好生无奈,没法子,只好捡起点心送进了血璃口中。血璃大快朵颐,一会指示李落倒水奉茶,一会叫他捶腿捏肩,好生舒坦,却叫李落如芒在背,不自在的很。 在吃完了最后一块点心,血璃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小巧的舌头,看着空无一物的盘子遗憾的说:“先吃个三分饱吧。”李落汗颜,这一大盘子点心,莫说自己,约莫武塔都能吃个五分饱,没想到进了她的口,竟然还只是个三分饱,没想到除了性格古怪,她还这么能吃。 “那不是毒,是虫子。” 李落一凛,洗耳恭听。 “很早以前在极北镇族之中有一姓擅长驱虫,虫子不分大小,大的在外头养着,小的随身养着,有些干脆养在自己身上,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而且这些人很阴险,也很小人,我最瞧不起他们……”话说到这里,血璃便顺着自己如何瞧不起他们,他们行事又是如何猥琐不入流,苛责描述之词如滔滔灵河之水连绵不绝,李落屡屡想要打断回归正题,竟然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说着说着,血璃一顿,一副很受伤很责怪的表情看着他,“你不是要救人吗,这都什么工夫了,怎么还关心这些事,真是的……” 李落瞠目结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不过随心所欲也是她的本性,如此说,认了就是,非要理清曲直只会越陷越深。所以他很诚恳的赔罪致歉,血璃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噬魂虫就是当年镇族族人擅养的一种毒虫,个头极小,如果分散开肉眼根本看不见,最阴险。镇族族人吹嘘这虫子以人的魂魄为食,进了人体内就会吸食魂魄,然后只剩下一具空壳,像一具行尸走肉,听凭噬魂虫主人的命令行事。不过依我看那只是镇族族人自己吹嘘罢了,哪有那么神奇,要么就是他们也不知道这虫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说不定就是虫子在人身体里又吃又拉,粪便和口水没准就有毒呢,不管怎么说,恶心是肯定的,所以后来他……那个人决定要放逐镇族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反正我一直也没喜欢过镇族,活着不招惹我也行,死干净也没什么不好,就那样吧。” 李落感慨万千,她说的话语气很平淡,没有炫耀,没有夸大其词,只是说了一件约莫在她眼里看来不值一提的小小事,但听的人却不如她那般平静,一言可决生死,一喜一怒可断一族兴衰,当年的太白一族势盛如斯,就算不能横行极北,但也不会差多少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我们就找上门,好言相劝叫他们离开极北。 第二千二百九十四章 漏网之鱼 他们不答应,只好赶他们走,动刀动枪的嘛,难免流了点血,死了点人。” 李落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血璃,也不知道该说当年的太白一族什么好,霸道的这么义正言辞,纵然是在大甘权倾朝野的他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找上门叫镇族族人从世代生息大的土地上变成流离失所,这所谓的好言相劝只怕要打些折扣。 “他们有人听劝吗?” 血璃难得脸稍稍一红,“这个……那些人固执的很,听劝的不多。” 意料之中,被人杀上门来扫地出门,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那这镇族该堕落的何种地步。不过即便是这样,总还是有些漏网之鱼的,如若不然,鹿野那伽也不会被这片迷雾笼罩。但是李落有些怀疑,当年在雾中与镇族树化卦知一会,他对先祖被逐一事确有愤慨,但若说对太白一族的愤恨之心似乎没有料想的那么深,反而更加记挂极北深处的秘密和他们镇族镇守的那扇门,还有那桩被渊雪镇守的秘密,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比起她不知道要好多少倍,若是真有渊雪传人在世,说不定会替镇族报仇雪恨,清理了这个无所事事的门户。 “所以这个噬魂虫就是出自镇族残余的族民之手?” “差不多吧。” “镇族手段如此神妙,你们当年竟然能将他们赶出极北,也着实不凡。”李落由衷赞道。 “这算什么。”血璃耻笑一声,“噬魂虫在镇族饲养的虫兽里连前十都排不上,要不是镇族人自己不争气,失传了好些手艺,好多先天奇兽都绝了种,要不然谁能赶得走他们。最早五族以镇族为中央,不是没有道理的。” “还有比噬魂虫更厉害的!?”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 血璃白了他一眼,自然是嫌弃他没有见识,没见过世面,丢自己的人。李落洒然一笑,理该被她耻笑,既然知晓了出处,最要紧的还是如何破解噬魂虫。 “噬魂虫可有法子驱除?拳打脚踢好像没有道理吧。” “嘿嘿,当然,那是我不高兴,打几拳出出气,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一掌拍死他了。” “如此多谢不杀之恩。”李落违心的道了一声谢,虚心求教。 “噬魂虫不算先天虫兽,份属五行的后天小虫罢了,这种小虫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先天之气克制杀死,刚才我打他的时候,渡了那么一丁半点的先天真气,把噬魂虫逼出来了一些,不过那一口鲜血可是我故意打出来的,谁让他胡说八道。”血璃犹自在那里气咻咻不止,李落的心思却已经转到了解毒上,如果先天之气能克制此毒,那么寒玉地髓一事也就说得通了,不过寒玉地髓只是沾了一丝浅薄近乎于没有的先天地气,只能克制,并不能杀死噬魂虫,即便如此,寒玉地髓打造的兵器也能抵御异鬼的进攻。 但是若靠先天真气解毒,固然方便,不过眼下自己知道的整个大营里只有他和血璃身具先天真气,救一两个人自然容易的很,救十人百人辛苦些便也无妨,但是千人万人该如何是好,生生累死也未必见得能救活几人。 见他面有难色,血璃也知其中艰难,笑道:“也不一定非要先天真气,有些草木中孕含天地灵气,较之生人更纯百倍,取来入药,效果更好。” 李落缓缓点了点头:“只是如何得知什么草木蕴含先天灵气呢?” “附耳过来。” 李落顿了一顿,这才不情不愿的将耳朵贴了过来,血璃倒是不见外的很,凑近他身边说了几句。听完之后他诧异问道:“就这么简单!?” “那你还想要多难?噬魂虫这东西虽然不算厉害,但是数量奇多,如果不是克制之物有很多,岂不是叫它们肆虐成灾啦。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一觉醒来,极北那里先天草木肉眼可见的变少了,嘿,你在这里能找到多少,说实话,还不一定呢。” “总好过束手无策,多谢你,不管能不能找到先天草木,至少他们几人的毒凭我一人之力可解,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其他。”李落诚颜一礼,“方才我说过的话作数。” “你敢不作数!”血璃白了李落一眼,看样子是有些累,又想睡觉了。 “血璃,我问你……” “没大没小,叫主人!” …… “当日在极北,那些驱使妖鼠恶狼的人会不会是镇族的族民?” “镇族?有可能吧,太白一族烟消云散,他们偷偷回来极北也说不定。”血璃看着李落,轻轻笑着,比平时更加温柔些,却有一缕隐隐约约暗藏在她的笑容之下的疏离和冷漠。李落了然,不管那几人和自称少君的黑衣人是不是镇族族人,当年那人借太白之力覆灭镇族,恐怕另有所图,说不得其中就有贪图镇族的操虫之术,噬魂虫尚且不入流,万一有几种名列前茅的异虫流传下来,就算是她也会觉得棘手吧。 李落告罪一声,正要离去,忽然记起什么,留步转身看着血璃道:“这座军营中好像有与那些操控噬魂虫不同路的镇族族人,他们能驾驭一种可以在地底穿行的异兽。” 血璃嫣然一笑:“你怕他们对我不利?” “小心些总归没有坏处。” “好,瞧在你的面子上,如果他们找上门来,我饶他们一命。”血璃笑呵呵的说道。李落莞尔,招了招手,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中军大帐。上门叙旧就算了,登门若是寻仇,他可没厚颜要血璃手下留情,像这样的菩萨心肠,早在他率军西征的路上就没有了。人,生来就要生生死死,别人死,自己也会死,只是时辰到与不到而已,所以死几个人,若是自己不认得的,他尚无心去做一尊菩萨。 就在李落离开中军大帐三息之后,血璃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血剑凌空跃入掌中,持剑在手,玉容骤然转冷,剑尖朝下,猛地直刺入地底。 第二千二百九十五章 毒解了 而后将鲜艳的嘴唇靠近血剑剑锋处,倒影着那片丹唇,气息如兰,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冷胜凌霜:“这一次,我说了不杀你们,就不杀你们,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们都会死。”说完,抽剑,然后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血剑往旁边一丢,倒头睡了下去。 地底数丈之下,一头地猪龙缩成一团,抖若筛糠,险些被活活吓死。腹下一名镇族族人面如死灰,脸色难看的很,血剑长自然不过丈,但就是这四尺青锋,却将地底数丈深处的镇族族人眉心处割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将将只是破皮而已,至于那头包子脸的怪物身上没有半点伤痕,连破皮都没有,只有刚才之时一股磅礴浩瀚如沧海星空的气息将它里里外外的包裹了结实,一念之间,生,一念之间,死无葬身之地,如何能不叫它害怕惊惧。 过了很久,久到头顶的血璃睡了好几觉,那头地猪龙才悄悄一步一步挪了出去,走远之后,飞也似的逃的远远的,若非镇族族人拼命安抚,只怕它会头也不回的逃去极北,永世再不南下。 再说李落,离帐之后即刻召集帐下牧天狼精悍将士,让他们去军营附近,不论是池塘还是溪流,或是丘陵,或是幽谷,遍寻草木,取鲜活株本送来帐前。诸将皆不解其意,不过帅令之下自无违抗,而且李落素来在医术一道时常有惊世之举,自然不疑于他,各自离营,依命搜寻草海各处的草木。 这个消息很快在军营中传了开来,大甘将士还好,最吃惊的是草海诸部将士,将牧天狼军营围得水泄不通,守在营外看着一队一队的大甘将士从军营外搬回来的草木诸物,不多时,帐前的空地上就堆起了满满的一座小山。 相柳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没有去凑热闹,只是微微一笑,揉了揉眉心,他回来了,总是能叫自己少点烦心事。 如山的花花草草,也是万幸鹿野那伽异于大甘的气候,不论冬夏这里的气候似乎变化都不大,见冬风,却无落雪,好叫这遍野的绿意四季不换。李落命人将这些草木稍作整理,模样相近些的置于一处,而后便开始挑拣起来。单说重量,少说也有好几百斤,再说种类,怕是近千了,只靠他一人,还不知道要挑拣到什么时候去。众将有心相助,只是无从下手,术营几名精擅医术的好手急急赶了过来,看着他忙忙碌碌,仔细瞧过之后也是一头雾水。挑拣出来的草木不多,百株之中能有一两株就不少了,只是这挑拣的法子似乎没什么规律,只是他在过手的时候仔细端详几眼,就各自分了类,而且看似这挑拣之法很耗费心力,挑拣出百株花草,额头已然见汗。术营将士垂询相助之法,李落笑而不语,只是摇头,但是只字未言。 还剩了足足半堆草木,李落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掂量了掂量手边这约莫两百余株的草药,该是够了。随即长身而起,招呼术营将士过来,叮嘱几句,众人中有人诧异,有人疑惑,有人将信将疑,不过倒是没有人出言反驳,捧着这堆草药去了术营。 一直到了晚膳时分,蒋浦兴冲冲一路小跑从术营进了牧天狼中军骑,他是不知道李落的中军大帐已经让给了别人,火急火燎的到了帐前扬声叫道:“大将军,毒解了!”说完之后,也是心情太过激动,未等帐中李落说话,掀开帐帘便要入内通禀,只是帘子刚刚掀开一道缝,他还没看清里头是什么,忽然脑门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疼的他眼泪鼻涕一下子就出来了,握着脑门噔噔噔退了出去。这时,李落从旁边的营帐里走了出来,扶起蒋浦,还没来得及告罪,就听血璃又羞又气的喝道:“下次再敢乱闯,挖了他的眼珠子!” 李落讪讪一笑,触了她的霉头还是老老实实自认倒霉的好,小声对蒋浦说道,“我换了营帐,日后来这里寻我。” 蒋浦忍着疼,吸着气:“这不是王爷的中军大帐吗?” 李落摸了摸鼻尖:“以后不是了。” “哦……”蒋浦呆呆的应了一声,只觉眼前还是天旋地转,被李落半抬半扶的进了旁边那座营帐,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眼前的李落,过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王爷,微臣找你干嘛来了?” 李落莞尔,看情形血璃下手是狠了些,就是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竟然遭此毒手。 “解毒……” “对对对,王爷,微臣记起来了,毒解了!那些草药当真有用!” 意料之中,却也难掩喜色,李落点了点头,笑道:“太好了,稍后我们去看看。” “哈哈,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王爷,微臣命人将药方记录下来,如果日后再有人中毒,依法制作解药,此毒不足为虑!”蒋浦很高兴,李落却知这解毒的法子在药,而不在药方,现如今除了自己,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还有谁领悟了先天真气,能够分辨身具先天灵气的草木。宋无缺和唐梦觉或许已经摸到了门槛处,只是约莫还是挨血璃毒打蹂躏之前的自己,尚不得其门而入,这恐怕也是他们几个中毒之人比旁人境况好些的缘由,若叫血璃出手相助,自忖自己尚指使不动人家,心情好了,说不定能帮忙挑拣几株草药,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能帮忙挑拣几株草药,心情不好的时候,借切磋考较为名毒打自己一顿都算好的,最要紧的是她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实在苦无分辨的法子。 并非是活的越久的草木就一定蕴含一丝先天之气,当然,活的年岁越长,吸纳天地灵气归于自身的机会就要大一些,不过这天地灵气也靠机缘,有些草木不足十年之龄,竟然也能蕴含一丝先天灵气,不得不说是造化之功。 第二千二百九十六章 长的一模一样 再去地底之时,众人的心情都已轻松了许多,服用了草药之后的诸人大抵上已有缓和之相,内力精深如宋无缺唐梦觉几人能下地走动,活动筋骨,草海这侧也是如此,斛律封寒已经能躺在榻上和呼察靖斗口,惹得呼察冬蝉心烦,从墙上挖出两块土块,兜头兜脸的丢了过去,沙土扬了一路,李落进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吃了一大口沙子,一边吐着口水,一边挥手将沙尘扇开,笑道:“诸位兴致不错啊。” “大将军……” “王爷……” “这次多亏了大将军,他们的毒已经大好了,哈哈,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岳步常兴奋的在一旁说着服药之后的变化,用药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众人皆有腹泻之意,这是好事,毒虫一旦排出体外,毒力减弱,力气便也慢慢恢复了过来。 李落与众人寒暄几句,不分大甘草海,许是同生共死,就连草海那个落魄不羁的刀法绝顶高手分叶刀也难得冲他颔首示意。壤驷阙中毒太深,虽然气色好了些,不过依旧昏迷不醒,李落扫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芒,转瞬隐去。岳步常跟在李落身边欲言又止,啄红在旁边不远处不停的向他使眼色,岳步常面有难色,一脸尴尬。 “两位有事?”李落心情大好,倒也不以为意,朗笑道。 岳步常咳嗽一声,甚是尴尬,啄红倒是直爽,很不服气的问道:“大甘的将军,你用的什么办法解开蛊毒的?” “哈哈,我用的草药药方未有丝毫隐瞒,姑娘以为意下如何?”李落促狭笑道。啄红闷哼一声,的确,他用来解毒的草药,或者说只能算是草,还有药方统统都没有隐瞒,她私下和岳步常研究了半天,没瞧出一丁半点能用来解毒的地方,但是偏生竟然有用,而且更有奇效,着实叫她不服气的很。论蛊毒,就算在绿水壶寨,除了自己的奶娘,没有人能赢过自己,没想到竟然会在一个小小虫子上翻了船,叫一个大甘的皇子捷足先登,气人的很。 非但啄红不明白,岳步常也是一头雾水,药是他端着给他们服下去的,药方他也知道的,照理说这些姑且算是药方的药只能勉强算得上吃不死人,药性不犯冲,仅此而已,要说里头有解毒的秘方,怎么看都不像,而且用药各异,一种毒,李落换了五六种药方,说的好听是因人用药,实则这药到底是谁喝他连问都没问。还有这药方不是李落亲自拟定,而是术营中精擅医术的几名医官拟出来的,他只是看了看而已。 所以啄红和岳步常都怀疑过解毒的关键是在草药而非药方,但是入药的草木他们都看了不止一遍,比药方看得还要仔细,却没有半点头绪,岳步常倒也还好,只是啄红心高气傲,怎能叫她服气。 “你……小气鬼!”啄红低声嘟囔,李落莞尔一笑,自然不会动怒,眼下却无打算将解毒之法公布于众,有些事他还没有想清楚,毒暂且解了,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 数日后,血璃仗着解毒有功,兼之自称为主,对李落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第一天还要走到李落的营帐前细声细气的叫他做这做那,第二天,只会站在自己帐帘前扬声叫人,到了第三天,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躺在毡子上提起吆喝,李落若是不在或是不来,她就叫着不停,总归有人会来,他不来,中军骑有的是近卫将士。 解毒有功,又不曾有什么僭越之举,只是放肆了些,忍得! 这天,中毒的人多数已经解了毒,离开了地底,好些日子不见天日,都似死而复生一般,难得这般畅快,就连这遮天的迷雾瞧着都亲近的很。 中军帐。 那人一会要吃,一会要喝,一会嫌热,一会嫌冷,李落倒是好脾气的很,饿了给她吃的,渴了替她斟茶,热了扇风,凉了加炭,不疾不徐,间或里还得瞧着牧天狼将士递上来的军情密报,揣测如今极北和草海的局势走向。 就在他拿着盘子盛了满满的瓜子干果端给血璃的时候,帐帘一动,有人未经通禀走了进来,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进来的人愣了,里面的人也愣了。李落呆呆的看着当先进来的人,一时有些痴了。进来的那人脸上带笑,温润如玉,原本娇颜带笑,一脸柔情,忽然瞧见他手中端着的盘子,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但是眼里的责备却叫李落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又有人进来,也是个熟人,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只是瞎猜的……” 帐中一静,饶是李落有扬南论道的美誉,此刻却笨口拙舌,一个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之后,那人扑哧一笑:“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了?” 李落赶忙放下盘碟,快步走近,惊喜喝道:“你怎么来了……你们怎么来了?”话还没有说完,在她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害羞一笑,正要在藏回身后,不料却被血璃一眼撞见,只听帐篷里忽地一声一阵细风拂过,残影还在毡子上,人却已经到了李落身前,张大了嘴巴,里头还有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果子,嘟嘟囔囔的说:“她……是……谁……和……我……长得……一样……咳咳……” “你慢些吃,慢些说。”李落没好气的瞪了血璃一眼,血璃拼了命咽下去最后一口果子,拍了拍胸脯,眨眼问道,“她就是你说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李落点了点头,血璃啧啧有声:“不是像,简直一模一样啊,难怪呢……”血璃说一句,惊叹一声,忽地恍然大悟,叫道,“她是你女人!” 漱沉鱼脸红似火,李落却很坦然的笑回道:“不错,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她们都是?” “那倒不都是。”李落忙忙汗颜截道。 第二千二百九十七章 姑娘你根骨不错 此行最先进来的是谷梁泪,身后跟着漱沉鱼,还有大隐于市做了男儿装扮的流云栈,魔门迷情宗的女子皖衣,还有不知怎么跟着漱沉鱼的阴阳家入世弟子姜寒怜,有了她,自然不少了那位纵横捭阖的乐游,可惜堂堂纵横之才,却还是没能越过情字这道关。 血璃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滴溜溜打了一个转,颇有惊讶,最后将目光落在谷梁泪身上,不住的点头,“不错不错……” 几人都不明白她说的不错是什么意思,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她并没有显出与李落过密的关系,而且定然也绝非是路上流云栈开玩笑时说的话,打趣众人走快些,瞧瞧他有没有金屋藏娇。不曾想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一幕,流云栈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如今看和她的玩笑没有相干,这才松了一口气。李落看了看她,再瞧瞧自打进来之后就一直盯着脚尖看的呼察冬蝉,苦笑不已,哪还能不知道是谁故意使坏,如若不然,如果有人擅自靠近中军大帐,先要过中军骑这一关。 “原来是自家人,呵呵,快进来坐,我和他很熟呐。”血璃很不客气的以主家自居,招呼众人进来。谷梁泪瞥了李落一眼,李落连忙小声回道,“其实也不是太熟悉。” “他拉过我的手。”血璃看似毫无心机的说道。 李落心头一紧,不等说话,就听血璃接道:“他抱过我。” “你……” “他见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血璃语不惊人死不休,李落背心一寒,额头细汗便渗了出来。谷梁泪吃惊的看着李落,秀眉拧成了一个小小的结,轻声细语的说道,“王爷自去忙吧,晚些有空了再说。”说完,转身牵着漱沉鱼扬长而去,背后血璃不知死活的挥手叫道,“有空来玩呀。”说完之后似乎不理睬火冒三丈的李落,笑嘻嘻的说,“这小丫头当真是一块绝佳的璞玉,秀外慧中,啧啧,你眼光不错,别的几个都不错,看样子我太白一族复兴有望啦。” 李落冷哼一声,血璃这样油盐不进,说是无用,如果想讲道理也不是不可以,等有朝一日能打赢她再说。 快步离帐,呼察冬蝉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鬼头鬼脑的藏在帐外,李落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叛徒!” “大将军,”呼察冬蝉一脸委屈,“人家是一品夫人,手握天子令符,我才是个小小郡主,哪敢拦呀。” 李落眼前一黑,找起理由来倒是头头是道,平日里怎么不见这么聪慧。“晚些时候再和你算账!”丢下一句话,李落急匆匆的追了出去,走远之后,呼察冬蝉脸色一阴,阴恻恻的嘀咕道,“叫你拈花惹草……” “姑娘,有兴趣入我们太白一族吗?” 这一声险些把呼察冬蝉吓的魂飞魄散,那声音几乎就凑在自己耳边,猛一回头,血璃的那张脸近在咫尺,骇了她一跳,忙不倏跳开两步,娇叱道:“你属猫的吗,走路没声,吓死我了!” 血璃揪了揪耳垂,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她根骨不错,只是底子差了点,得好好打一顿……不是,指点一番才有长进。呼察冬蝉可没打算加入什么劳什子的太白族,不过早些时候李落有提醒,此女武功超群,而且性情古怪,敬而远之最好,万万不可招惹。连他都觉得难以招惹的人自从她加入牧天狼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所以这个叫血璃的女人一定来头不小,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怪怪的,有点……黄狗见到肉骨头的意味,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 “咳咳,我还有军命在身,此事不敢专断,姑娘可以和大将军商讨,告辞。”说罢一礼,匆匆离去,打定主意三五天之内再也不来这座帐篷前了。 血璃遗憾的看着快步离去的呼察冬蝉,不过倒也不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守着他,总能找到要找的人。至于有人如何才能搏得佳人谅解,洗去误会,那也不是自己的事。 五日后,壤驷阙从昏迷中头一次完完全全的清醒了过来,这几日里,当日闯山的诸人中毒已解,术营不再如临大敌,岳步常和啄红还在钻研迫出体外的细小黑线虫子,确切的说是啄红在仔细探究,非要瞧出个端倪来,而岳步常早就放弃了,若是疑难杂症他还有用武之地,但论蛊毒,现在学好像有点晚了,再者十万大山里禁忌良多,啄红看似没有机心,平日里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宋无缺隐晦的提点了几句,若是无事还好,倘若学了什么不该学的技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隐秘,不管啄红是有意还是无心,日后的麻烦事都少不了,而且有些恐怕连贵为皇子殿下的他也会棘手的很。 岳步常当然不会以为宋无缺是危言耸听,因为有时候啄红若说起什么,该听的他听,听着像是不该听的话他总会避开,初时他还不明白情由,原来这里头另有玄机啊。可怜啄红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术营里的好些医官将士都离自己远远的,客气倒也客气,也甚少藏私,就是转眼的工夫人影就没了,好生难找。 李落听了众人说起进入迷雾雪原之后的事,有壤驷阙带路,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李落曾经见过的那个被人遗忘的村子,屋子还在,不同的是村子背后丘陵下的雪坑里的那些尸体都不见了。接下来的路上惊心动魄,远比李落去往极北精彩的多。那一路上,宋无缺的横刀,唐梦觉的三尺青锋剑,斛律封寒的草海马刀,还有草海分叶客的斩马刀,呼察靖的长戟,呼察冬蝉瑰丽的轻功身法,落云那位神秘祭司的神秘手段,还有面纱落下那一瞬让整座迷雾雪原为之低吟的冷艳,总归是一个又一个峰回路转的经历,听完之后让李落好生不安,比起他们,自己在极北虽说也有生死之危。 第二千二百九十八章 雾退了 顺带着还拐回来一个太白血剑,但想想大多数时辰里都是她和白虎照料自己,没费什么力气,挨打多些,但总好过送命。 中毒很蹊跷,但似乎也避无可避,如果此虫能借雾而生,漫天之中无迹可寻,无处可躲,纵然不管再如何防备也难免会有疏漏。情理之中,似乎又在意料之外,众人皆有寒玉地髓打制的兵刃防身,照理说这些噬魂虫该是不会近身才对,这毒中的有些古怪。见众人并未觉得异常,只当是此毒虫诡异难防,李落也没有多说,细细问了进入迷雾雪原之后与异鬼的数次遭遇,在宋无缺几人的言谈之中这些异鬼很有古怪,背后操控的人离他们很近,而且被宋无缺几人设下圈套,从暗处引了出来,若非到了最后被那人心生警惕,早早遁走,只怕早就擒下那人了。 自此之后,那人就没有再露面,异鬼围攻越来越急,无论他们怎么走,怎么躲,那些异鬼总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就在宋无缺怀疑阵中有人是奸细的时候就中了毒,最一开始还能勉强压下毒性,后来境况越来越糟,那个时候已经身在迷雾雪原深处,若非几人当机立断,撤退南返,如果不是分叶刀的那柄斩马刀,如果没有随众人同行,一路上没有只言片语,险些被众人遗忘的仙女庙药人,只怕当真这一次要折在极北。 死就死,最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生不如死。 这一次去极北,目的是为了找到镇族遗民的藏身之地和解开异鬼的秘密,如今异鬼的秘密李落知晓些,只是不知道噬魂虫的操控之法,不过知道破解之法就足够了。找到镇族遗民的下落就成了破解迷雾的关键所在,草海这么大,那山这般高,不知道昔日的草海苍狼如今身在何处。 依着宋无缺的心思,须得先找出那个奸细,李落倒是不急,要说草海营中的奸细,恐怕不止那一人。宋无缺没有再多说,虽然惊讶于他何以断定营中还有镇族遗民的耳目,但既然这么说,必然有所依,而且只是一人的话,换做是他自己也不相信。 所以,几人商议的结果就是要挥军闯山,异鬼为鬼,就如同极北的那些妖兽,总要有人操控,如果镇族遗民不除,除非杀尽异鬼,再将噬魂虫一把火烧个干净,要不然将来还会有异鬼压境的一天。 这一次无须再用草海铁骑,大甘的骑兵就足够了。呼察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第一个讨令,李落准了,以呼察靖为主将,赫连城弦为副将,率军强攻,不必与异鬼纠缠,携带术营赶制的驱虫解药,竭尽所能击杀藏身异鬼当中的镇族遗民。出战之前自然要告诉相柳儿一声,大甘将士出征,草海诸部议论纷纷,有人担忧,有人半信半疑,有人讥讽嘲弄,有人等着看笑话,也有人不允,进言不可冒失强攻。这一回相柳儿懒得啰嗦,只叫牧天狼将士带回一句话,悉听尊便,若需草海骑兵相助,直言相告。 李落听了相柳儿的传信,已然知道她动了真火,轻轻一笑,往日他在卓城,相柳儿就遥望相助,言及草海不曾南下,只是顾忌定天王一人,他若不在,草海铁骑必将南下。大甘朝中虽时有微词流言,但正是草海诸部流传的这句话才叫朝中一些谏官大臣没敢太放肆胡说八道,万一免了他的帅印,卸了他的甲,草海铁骑渡江南下,就算卓城城门的钟声响的再疾,恐怕也找不到勤王之师。这一次,该他替相柳儿摇旗呐喊了。 列兵阵前,人不在多,宋家骑兵和唐燕将士,连同牧天狼精锐骑兵不过三万之众,草海诸部将士也都到了营前,半数有怀疑之色,半数等着看好戏,草海铁骑百万之众表面上不过是勉强抵挡异鬼南下而已,大甘区区三万之众又能如何。 这一战,李落没有去,宋无缺也留在阵中,倒是唐梦觉不放心,随军出征,以防应变之时。就在诸将准备停当,打算擂鼓出征的时候,血璃在旁边忽然插了一句话:“雾退了。” 这句话声音很小,兼之营前人多,战马嘶声,除了李落之外,再无旁人留意到这句话。听完之后,李落随意的抬头看了看天,低头瞧了瞧她,血璃一脸无辜,眨了眨眼睛。李落有一丝恍惚,忽地脸色骤变,低喝一声:“呼察冬蝉,钱义,钟离玺,带中军骑随我来!”话音未落,单骑挽过马头,直冲草海大营而去。 众人不解其意,皆是愕然,呼察冬蝉三人自知有变,不过应变亦是奇快,率中军骑紧随其后,往草海营中而去。呼察靖和时危几将整兵不动,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有条不紊。 数百骑急冲而至,若非人数不多,险些叫草海诸将以为李落打算冲营。这般急赶,必然出事。令狐丹喝令守营的将士打开营门,不待问话,便听李落大声喝道:“拦下镇族族民!” 令狐丹一愣,思绪尚有些乱,最先回过神的是斛律封寒,此际相柳儿不在营前,倒是他知晓的事多些,长啸一声,率百余骑草海悍卒急急赶往营中一处。到了这里,李落留步,未曾深入,只叫呼察冬蝉和钟离玺率将士跟着斛律封寒一起去看看。 数刻之后,斛律封寒和呼察冬蝉赶了过来,呼察冬蝉摇了摇头,斛律封寒一脸凝重:“人不见了。” 营中一乱,惊动了相柳儿,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李落冲营的因由,大概猜的七七八八,脸色凝重,见到李落刚要开口相询,忽见李落隐晦的避开目光,心中一动,压下心头疑问,没有出声。 呼察冬蝉也隐约猜到了些,急急说道:“大将军,即刻出兵吧。” 李落轻叹一声,缓缓摇头:“迟了。” “什么迟了?” “雾已经退了。” 众人一震,齐齐举目望去。 第二千二百九十九章 煽风点火 刚才还有遮天蔽日之势的迷雾忽然间变得稀薄起来,以目力可查的速度极快的敛向鹿野那伽,这片笼罩了草海北境数年之久的雾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散了! 雾散的奇快,比漫过鹿野那伽的时候快了不止百倍,数天光景,这片遮天迷雾已经退回鹿野那伽以北,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迷雾雪原之中,连同一道不见的还有那些异鬼。噬魂虫本就诡异,没想到镇族遗民操控迷雾的手段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迷雾不再,还了一片朗空,也移走了压在草海诸部心头数年的大石。营中诸将士皆是喜笑颜开,将心头郁气一吐为快。乐者众,忧者少,但比迷雾遮天的时候更加忧愁的人却是诸如李落和相柳儿之辈。异鬼退走并非见得就是好事,藏起来的敌人更可怕,因为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冒出来,总有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只会让人夜不能寐,不得安宁。 须得有人先天下之忧而忧。 草海最大的一顶帐篷里,诸将齐聚一堂,和平日里低沉的气氛不同,此刻欢声笑语,有人提议过些时候设宴,好叫众人宣泄一番,应和者众。相柳儿坐于主位,一侧就是李落,两人淡淡的看着帐下闲谈说笑的诸部将士。相柳儿已命将领率军查探鹿野那伽的情形,不日就有回报,从这几日传回来的消息,一路上平静的很,没有异鬼拦路,往日不见的鸟兽也大都迁徙了回来,草海似乎还是草海,若有不同,也只有不多的人才看得出来。 “你怎么知道那些镇族族民有诈的?”相柳儿抿了一口草海的烈酒,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 “只是解毒而已,有可能误打误撞,亦有可能凑巧而已,还不至于吓退这场雾。” “哦,那谁能吓走他们?” 李落笑而不语,相柳儿一阵气馁,想当初自己还是牵着他的鼻子走,如今倒好,去过几次极北,虽然他不见得知道的就一定比自己多,但是总归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凭此一点就能断定镇族遗民有异?” “我只是怀疑,并不肯定,但是这座大营里认得她的人恐怕很少,这么巧她一来,雾就散了,由不得我生疑,如果不是,正巧也能问一问当年发生的事。” “她到底是谁?” 李落想了想,歉然说道:“我不能说,她如果想说,我再告诉拨汗不迟。” 相柳儿冷哼一声,显然有些不满,李落哈哈一笑,只是眉宇间的凝重却没有消减多少。镇族遗民浅尝辄止,就这么退了,草海诸部除了骨雅之外并无损伤,但极北的神秘和强大可见一斑,一个区区被逐的镇族就能搅得天下大乱,如果再多一两族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太白一族是个例外,消失在极北雪原之中的异鬼不知道又将在何时越过鹿野那伽。 “你有什么打算?” “不是我有什么打算。”李落轻轻一笑,促狭的眨了眨眼,“而是拨汗有什么打算。” 相柳儿心中一凉,低喝道:“你想干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李落轻咳一声,这小小一声咳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帐中每一个人的耳畔,自然是刻意,众人大多心知肚明他有话要说,只不过草海之中决计不少了轻视大甘,怠慢天南将士的人,自然也对蒙厥拨汗,草海的天之娇女如此礼待他们眼红不忿,听见李落轻咳,大咧咧的叫道,“喏,你们捡了个大便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把雾给吓跑了呐,瞎猫逮着死耗子,运气真不错。” 此话一出,大甘诸将脸色实不好看,就连草海之中一些老持稳重,眼界不弱之辈也觉得有些过分,大甘诸人挥军北上,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为了将异鬼逐出草海,草海无论如何也要承这个情,先不说气度,道义和脸面还是要的。 相柳儿脸上微有寒意,李落却是无碍,朗笑道:“承蒙吉言,我的运气一向不差,而且这一次也是拨汗属意出兵……” 那人轻蔑一笑,似乎很看不起李落这个模样,“这么说拨汗要是派条狗,这雾一样会散。”众人哄堂大笑,李落不以为意,笑容却渐渐凝固,缓缓说道:“此次出兵,本是领的拨汗军令,其中缘由拨汗自是通晓,不过草海诸部百万铁骑,为何拨汗偏偏要用我们这些天南人?” 大帐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落和相柳儿身上。只见相柳儿脸色似有不满,叱道:“王爷,此乃我草海家事,无须你来操心!” 话虽不错,但他二人心知肚明,帐下有人扬声喝道:“大甘的王爷,你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众人纷纷附和,气氛骤然热切起来,还多了杀气。 “这难道还不明显吗,这里有人是山北那些异鬼的眼线耳目。”宋无缺眼力极快,见状已知李落的算计,煽风点火而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果然,这一句石破天惊,大帐里吵翻了天,险些把帐篷的顶子都掀了,哭爹的,骂娘的,诅咒问候的,呵斥宋无缺血口喷人的比比皆是,吵的不可开交。宋无缺长笑一声,将众人的嘈杂声压了下去:“我本自天南而来,来是客,去也是客,你们草海的事与我无关,反正我们也不会留太久,早晚要回去,至于草海有没有人暗通款曲,和异鬼背后的势力勾结,其实和我们没有相干。” 众人一愣,性子暴躁的已经开始破口大骂,宋无缺慢条斯理的喝了一杯草海佳酿,等着他们骂的差不多了,这才微笑着说道:“才不过三万骑兵的调兵遣将而已,动静已经很小了,谁知道连营门都没出,就被人察觉到了,在座的诸位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会有这么巧吗?” 此言一出,多半人都陷入沉思。 第二千三百章 异族奸细 只有寥寥数人还在高声喝骂,骂了几句,见没人理会,这才悻悻收了口。 “宋将军,咱们有话不妨直说。”令狐丹看了一眼脸色如常的相柳儿,凝声问道。 宋无缺看了一眼李落,笑道:“王爷,想来拨汗早有破敌之策吧。”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应道:“是,当日在我北上之前,与拨汗有过一席长谈,那时她已有退敌的办法,只不过一直隐而不宣。” “这我倒是要请教王爷,既然有破敌的办法,拨汗为什么要拖后这么久?” 李落暗自发笑,和聪明人做对手很费心力,但如果合伙骗人,那倒是痛快的很。李落环目一扫,有冰心诀先天真气压制,诸将只觉他的目光锐不可当,收起了敌视怠慢的心思,仔细听他说话,“以草海百万铁骑的实力就算不借助火炮奇兵也能把这些异鬼赶出草海,伤亡多寡而已,想必诸位心里也有定算,拨汗不攻,一来是不愿草海铁骑,包括我们天南的将士有太过无谓的伤亡,二来就算把异鬼赶到鹿野那伽以北又能如何?就像现在这样,它们只是退了,并非败了,如果座中有人,或者营中有人早与异鬼有密谋,诸位想想,这一次异鬼从山之北而来,如果有一天在蒙厥、瑶庭,胡丹司,或者八十三族不管哪一处再有人变成异鬼,祸乱草海的时候又该当如何呢?” 宋无缺笑了一声,不慌不忙的说:“未必就是一处,也有可能狼烟四起。” 草海诸将皆是一凛,这些天异鬼的忧患被云破天青的景致冲淡了许多,李落二人一言提醒,诸人不是不知道,只是谁都想缓上一口气,岂料被二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怎么断定一定有人勾结异鬼,他们图什么?”旗尔丹凝重问道。 “图什么?”李落笑了笑,“一统草海,封号为王,也许……”说罢微微一顿,瞥了相柳儿一眼,“贪图美色……” 相柳儿脸色一闹,嗔怪的瞪了李落一眼。 “王爷,此事不同儿戏,如果王爷没有证据,那就是挑拨草海诸部的关系。”令狐丹加重了语气,虽然平日里和李落有些私交,但这个时候他必然还是会站在草海这一侧。 “如果只是捕风捉影,拨汗怎会将破敌之事生生延后数年之久?而今日破阵,异族不战而退,难道他们还会未卜先知不成?” “既然你怀疑这里有人暗通异族,为什么你要这个时候说出来?” “哈哈,异鬼匿迹,我们大甘骑兵不可能一直留在草海,想来诸位也不会留我们,走之前若是能叫你们草海乱上一阵子,于我大甘而言自然是好事。” “无耻!” “小人!” “恶贼!” “找死!” 帐中喝骂声连成一片,相柳儿正自喝茶,呛的连声咳嗽,他可真的不怕死。等众人都骂完了,李落才好整以暇的接道:“明人不做暗事,我也不过是拨汗手中的一枚棋子,难免存些私心,与其叫你们在背后说三道四,不如说出来,好叫你们骂个痛快。” “拨汗,当真有这样的事?”篾儿干起身大喝道,环目一扫,须发怒张,“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敢背弃草海,和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勾连在一起,老子扒了他的皮!” “篾儿干,休听大甘小子胡说八道,他在挑拨离间你听不出来吗?” “放屁,他一个南人的皇子,知道些什么,如果没有拨汗指点,他敢用三万人出战?”篾儿干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转头望着主位上的相柳儿,大声说道,“拨汗,你说句话,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帐中安静下来,相柳儿放下茶杯,沉吟数息,缓缓说道:“我一直按兵不动,你们早有微词,这件事的确是我刻意这么做的,极北异族用心险恶,你们也都看见了,而我们草海诸部,算上我,都小瞧他们了,等我察觉到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蒙厥,瑶庭,落云,胡丹司,七部八十三族,到底有多少人已经生了异心,就连我身边的人只怕也有他们的暗子。” “如此拨汗才一定要等王爷回来。”唐梦觉讶声呼道。 “他回来,在明,我在暗,本想引出这些人,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难怪拨汗非要借王爷的手解毒,莫非是说……” “闯山中毒的人里也有极北异族的奸细。” 唐梦觉恍然,连连点头,佩服不已。李落和宋无缺瞧着暗暗偷笑,别看他平时老持稳重,一旦偷奸耍滑起来,可比他们两个都能迷惑人。 相柳儿看着帐中诸人,面容清冷,“这一次本要分胜负,没想到还是被人捷足先登,功亏一篑,是我失察,诸部首领都在,此罪是我相柳儿一人之责,与旁人无关。” 诸将默不做声,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众人皆是恻然,异鬼退走的一丝喜色荡然无存,平白添了一缕忧患。 “拨汗怎么料定就一定是咱们草海有人背叛,说不定是这些南人呐。”声音虽说不大,不过此间诸人中有这个念头的也不在少数,话音刚落,再瞧李落和大甘诸人的神色便也不怎么好看。 李落倒是坦然,和声应道:“此话有理,也有可能是我们天南之中有人与极北异族联手,好叫草海背腹受敌,平分了这大好河山,对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理该是我最为可疑,毕竟我孤身去往极北深处的次数最多,也唯有我见过操控异鬼的镇族遗民。” “什么!?你见过?”数人齐声质问,相柳儿也是一惊,这件事他可没有告诉自己,眼下说出来,定然还是对自己以前对他遮掩怀恨在心,真是小心眼的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果你们草海找到我暗通异鬼的证据,日后再来天南之地问罪,我定不会叫你们空手而归。” 够狂够傲,草海诸将熄了声。 第二千三百零一章 以天为界 以往只觉这个大甘皇子胆大包天,没想到狂傲到如此地步,视草海铁骑如无物,先不说是敌是友,单是这份胆量,就足以叫人赞他一声。当然心思敏锐如相柳儿之辈自然知道他有恃无恐的缘由,如今的草海当务之急是找到何人与异族勾结,有亡族之心,他反倒成了其次,这也是他敢在今日口无遮拦的底气。 “你们草海的家事,我等外人没资格指手画脚,拨汗交代我的事我都做了,剩下的事与我天南无关,言尽于此,不送。”说罢,李落长身而起,与大甘诸人扬长而去,留下憋了一肚子火的草海悍将勇士。 出了营帐,宋无缺左右瞧着没有外人,笑道:“王爷送了蒙厥拨汗好锋利的一把刀啊。” “宋公子言重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李落笑道。 “那是当然,毕竟是客,客随主便嘛。”宋无缺朗笑一声,没有再多说。剩下的事用不着他们操心,这个图谋草海,亡族灭国的罪名在草海谁也担不起,蒙厥王也不行,以锄奸为名,消除异己,相柳儿的手段想来不用他教了。 这酒席吃的很是糟心,李落几人原本就没打算叫草海诸人好好吃了这顿饭,刚才的一番话,和掀了酒宴,砸了酒坛也相差无几,不过大甘众人都还饿着肚子,回了大营,中军骑备了饭菜,吃饱喝足之后李落聚齐众人,商议后面的事,第一件事就是走还是留。 此地不留人,草海日后定然还要再掀起一场党同伐异的腥风血雨,留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波及到。走自然该走,但是几个人都知道极北的事雷声大雨点小,远远还没有结束,现在走,早了。 别看当着草海诸将的面几个人冷嘲热讽,指点江山,回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却都有愁容,忧心处也不比草海诸人好受多少。 “王爷,你怎么看?”唐梦觉见帐中无人说话,只好打破这个让人有些窒息的气氛,当先问道,“若依我,咱们还是早走为上。今日之后草海必有大乱,蒙厥拨汗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如果有变,必将是雷霆万钧之势,如此一来免不得有人狗急跳墙,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鞭长莫及,她也未必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们,这里不是善地,离大甘太远,不如趁着还没有和草海撕破脸早些回去,等她平定了草海诸部之后再行决断。” 这话在理,诸将小声议论,连连点头。李落也颔首示意,的确,眼下是该走的时候了,虽然心有不甘,异鬼一事虎头蛇尾,背后的谜团只见多不见少,不过如今的局势大甘骑兵再留在草海,十有八九会被人盯上,看作相柳儿的援兵,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站在相柳儿这一边的人也未必会出手相助,谁叫草海天南是世仇呢。 “其实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不曾在人前说起过,今个说出来叫诸位听听,要是有什么不妥,请诸位直言无妨。” “哈哈,王爷言重了,不知道是件什么事?”宋谋笑问道。 李落沉吟数息,习惯的看了一眼左手边,谷梁泪不在,那天的误会虽是解开了,但是她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很少和外人在一起,她不在,血璃自然不会在了,这些天围着谷梁泪打她的主意,要不就是流云栈和皖衣,孜孜不倦的追问几人有无兴趣加入她的太白一族。这次血璃可是阴沟里翻船,这三人脾气好的很,流云栈笑眯眯的问加入太白一族有什么好,太白一族有什么渊源,理由自然堂堂正正,想她大隐于市的高传弟子,总不能莫名其妙的叛门而出,加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对,血璃纠正的部族,所以流云栈没说答应,反倒叫她打探出不少连李落都不知道的太白一族的事。再说皖衣,根本没有拒绝,血璃刚开口她就答应了下来,只是不等血璃高兴,皖衣就开始提条件,一开始还好,就算是荒唐的,只要有趣,血璃满口应承下来,越有趣越好,颇觉这个妖艳的女子很合自己的胃口。然后,忽然血璃觉得不妥,仔细想想,为了她一个人加入太白一族,似乎自己吃亏太多了。最后是谷梁泪,谷梁泪听李落说了血璃的来历和境遇,所以血璃在说的时候她听得最仔细,却没有丝毫同情怜悯之意,而是用一个旁观者和朋友的身份为她出谋划策,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事早做,哪些事晚些做,有理有据,极具章法。 血璃喟然感慨,若得此女相助,何愁太白一族没有复兴之时,接着,她落荒而逃!人家真心诚意相助,总不能翻脸吧,但是听实在是难为她了,就算说的再有道理,但是依着血璃的秉性,威逼最省时省力,不过恰巧是人家说的不能做的事,所以再有道理的话也不好听进去,破天荒的血璃竟然开始躲着谷梁泪,每每见她,虽然她没有过半句微词或是教训,但总是叫血璃有种心虚怕见人的感觉,煞是罕见。 谷梁泪没来的时候还好,只是她来了,一刻不见,便叫人想。李落抛开心头萦念,环视众人,淡淡说道:“极北的异鬼只是冰山一角,有异族以天下为棋,落子早在千百年前,除了棋子,许多人算上我都是这场棋局里连棋子都算不上的提线木偶,这间帐篷里,除了牧天狼,诸位的背后无一不是立世数百年的宗族,知道的远比我知道的多。以山为界,分鹿野那伽南北,倒不如以天为界,分个上下。” “王爷不用这么想啊。”流云栈有些不忍心的劝慰道。 李落洒然一笑:“想与不想倒无甚分别,我一直隐而不说的这件事,实则怕也算是我的心魔,这天下大棋不分南北,纵横百万里,不分过往与将来,溯源千万年,我只是个区区凡人而已。 第二千三百零二章 背叛草海的人 无心插手,也无力插手,所以莫不如不理他,且等百年之后留给后人去下这盘棋,可好?” 流云栈惊讶的看着他,唐宋诸家亦是一脸震惊,他说的很认真,并不只是随口一说,而是当真有这个打算的。 “当年初见端倪,有机缘巧合,而后被她威逼利诱,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独善其身自是不妥,不过大不了难得糊涂,做我的逍遥侯,难道也不成?” “王爷退一步,若那下棋的人步步紧逼呢?”宋无缺沉声问道。 李落轻轻一笑:“我只愿难得糊涂,倒不是要真糊涂,逼的紧了,当然要入局才是,就怕到时候我连个过河的卒子都算不上。” “你担心的是不知道该帮谁,该对付谁?”流云栈从来不与李落太客套,直言问道。 “嘿,谈何帮与对付……” “王爷想的,应该是心灰意冷吧,譬如是不是该帮着唐家对付宋家,或者该帮着圣门将流公子的大隐于市剿灭呢。”皖衣盈盈浅笑道。李落轻轻扬了扬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魔门迷情宗的弟子,入世问情,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真了得。 “先不说这些了,诸位且各自整点兵马,做好南下的准备吧。” “王爷你呢?” “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壤驷阙的伤势好了许多,毒已经解了,经脉有些受损,术营将士调配了几剂汤药,将养些日子该没有大碍,如今已能四处走动走动,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这次北上,就属她中毒最深,也最危险,如果李落迟回来十天半个月的,就算能解毒,她也多半等不到那一天了。 听说草海中有人诽谤相柳儿见死不救,手握解毒的方子,却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心肠歹毒。这话听着在理,不过传闲话的人被斛律封寒教训过一顿之后,这些流言就平息了,再说就不是斛律封寒的马刀了,而是蒙厥鹰爪的断头刀。 鹿野那伽失而复得,壤驷阙茫然若失,呆呆的望着天边的那座横贯东西的大山,苍凉暮气,冷冷清清。 “壤驷姑娘在看什么?”身后传来李落的声音,吓了她一跳,转过头去,就见李落正自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鹿野那伽山。 “没看什么,帐篷里待得气闷,出来透透气。”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苍白单薄的女子,和声说道:“你的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壤驷阙微微一顿,柔声道,“还要谢谢你为我解毒呢。” “哈哈,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蒙厥拨汗吧。” 壤驷阙怔怔的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什么,末了只是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你不高兴?” “高兴?家没了,族人死的死,逃的逃,骨雅一族名存实亡,我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壤驷阙清冷说道。 李落点了点头,赔罪致歉,言语无状,却是孟浪了。壤驷阙淡淡的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冷淡的很,不过倒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场变故,委实难叫人有什么好心情。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问我?” “自然是壤驷姑娘。” “是什么?” “我不明白壤驷姑娘为何要背弃骨雅和草海,而选择与镇族遗民联手。” 壤驷阙闻言静静的看着李落,没有恼,没有吃惊,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平平静静的看着他,似有半分取笑,语气很镇静:“王爷何出此言呢,听闻前日是你说草海诸部中有镇族的奸细,而后拨汗又说当日闯山的二十余众里就有人与镇族遗民勾结,所以说你和拨汗是在怀疑我吗?” “闯山的二十余众之中必有镇族暗子,这一点毋庸置疑,有这个怀疑的不是三两人,不巧的是壤驷姑娘恰好是嫌疑比较大的人其中之一,但也只是怀疑,如果他们没有中毒,应该能查出此人,壮士断腕,倒是决绝。” “那这么说和王爷一起来的人更加可疑呢,草海和镇族相争,只有大甘得利。” 李落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镇族为异族,我们大甘又何尝不是草海的异族呢,不过,”话锋一转,李落眼中绽出精芒,“当年你同草海苍狼有何密议?” 壤驷阙娇躯一颤,吃惊的看着李落,李落面不改色,道:“或者我换一个说法,孛日帖赤那用什么样的筹码换得你不惜背叛骨雅一族?” “你认定我就是背叛草海的人?”壤驷阙玉容转冷,漠然说道。 “我见过他,就在异鬼群中,镇族遗民当初也为我许诺一个我本该无法拒绝的条件。” 壤驷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李落了然于心,当年那座空坟并非无心,而是有意,时至今日,其意昭然若揭。 “是他告诉你我背叛了草海,背叛了骨雅吗?” 壤驷阙言辞清冷,只是那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意逃不过李落的冰心诀,闻言轻笑道:“怎会,他只字未提。”壤驷阙松了一口气,猛地发觉不妥,警惕的看了李落一眼,谁知他根本没有留意她的异状,似乎在想什么。 “我与苍狼前辈有过渊源,第一次见他是在往生崖下,蒙他相救,我才能活着从往生崖下走出来,再之后我行军草海,颇得苍狼前辈臂助,才有了后来炸毁鹿野那伽鹰鸣角一事,自那之后,我当真以为他已经死在了鹿野那伽,对苍狼前辈我实有亏欠,当年鹿野那伽北麓那座坟冢,我不是没有怀疑过里面并没有他的尸身,只是想想苍狼前辈半生叱咤,半生蹉跎,不如就让他从此逍遥自在了,谁能料到竟然还会再见,重逢之时,他却已经不是往生崖下的草海苍狼,而成了镇族遗民中的一个,敌友难辨,倒算是造化弄人。” 壤驷阙沉默不语,李落自顾接道:“拨汗同我说起过你,你和她是闺中密友,事关极北的很多传说过往都是你告诉她的,其中就有鹿野那伽的秘密。 第二千三百零三章 圣山下的秘密 你告诉她你遍访鹿野那伽的一山一石,一花一草,从很多流传千载的残碑壁画中推演出了很多已经被草海遗忘的隐秘,其实怕也不尽然吧。” “你既已认定我背叛了草海,如今我说什么在你看来都是假的。” “是真是假,你知我知,对了,他也知道,我非草海族人,这里总归不是我的归处,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走之前我只是想问一问,埋藏在鹿野那伽山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就这样?” “就这样。”李落展颜一笑,“在草海部族眼中,我的怀疑还在你之上,我何苦自讨苦吃。” 壤驷阙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你和拨汗私交甚笃,你说的话她总会听进去的。” 李落微笑道:“你以为自己行事天衣无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她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么?以前是她信你,自然不会怀疑你,如果她一旦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你能隐瞒多久?以前的时候她是你的好友,你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如果你做了她的敌人,就该知道她有多可怕。” 这一次壤驷阙没有再嘲笑李落,心底泛起丝丝寒意,他说的没有错,以往同心时不觉得如何,一旦异心,相柳儿的缜密恐怖绝非自己能想象得到。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么?” “什么时候?”壤驷阙脱口而出,问完之后虽知不妥,不过此刻只有一条路,只能进,不能退,大不了抵死不认。 李落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就在那场雾漫过鹿野那伽的时候,你们骨雅一族的族人沦落成异鬼的下场,但却还不是灭族,你的妹妹,你的哥哥都活了下来,其实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只不过未必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你自认没有做什么会叫她起疑的事吗?” 壤驷阙脸色微微一变,心中一沉,不知何故,竟似还有些释然的轻松,不过她没有细想,只被李落这番话搅得心头大乱,勉强稳住心神,那还有余暇思量别的事。 “今日你我相见,旁人都不知道,她也不知,我只是想问问鹿野那伽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你狠心将自己的族人变成异鬼模样。” 壤驷阙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王爷很会猜,可是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说出去谁会信!” 李落摸了摸鼻尖,含笑看着壤驷阙,却说出了一句让她魂飞魄散的话:“你打算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吗?” 壤驷阙一愣,紧接着脸上血色尽失,朱唇青白,颤声喝道:“你……你……你血口喷人!” “那他每每借助地行异兽与你相会的时候,可有告诉你我手握一柄青姬战刀,传自极北上古太白一族,而当年的镇族就是被太白一族放逐的呢?” 壤驷阙花容失色,惊恐的看着李落,一只手悄然捂住肚子,脸色阴晴不定。 “我和你本是天南海北不相干的人,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壤驷阙在经过初时的慌乱之后很快镇静下来,李落暗赞一声,骨雅诸子,抛开弃名楼那个混吃混喝的长辈不说,长女嫁给了相柳儿的哥哥,李落未曾一见,余下三子中,壤驷寒山勇武有之,谋略智计虽说也算人上之姿,但毕竟不比相柳儿这般妖孽,而且心不够狠,当年草海与大甘反目成仇,他在掖凉州阳关府截杀李落时就下不了手,这一点远逊于相柳儿,她想杀他的时候,不管心里再有什么纠葛,动起手来可半点也不含糊。壤驷葵天真烂漫,骨雅遭逢大难,最伤心的就是她,最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也是她。而壤驷阙比起自己的哥哥妹妹城府更深,看的也更远,若无此心智胆量,只怕也不敢在相柳儿眼皮子底下暗通异族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壤驷阙避开不该说的话,幽幽说道。 “洗耳恭听。” “在骨雅我们壤驷一姓最为尊贵,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在鹿野那伽并非只有壤驷一家,你不知道,就连草海中很多部族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鹿野那伽是草海的圣山,却不知道那座圣山光鲜的背后藏着怎样的肮脏和丑陋。”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静候下文。 “表面看来是壤驷一姓执掌整个骨雅一族,其实不然,在骨雅,除了壤驷之外还有四个家族,他们才是真正的骨雅掌权之人,而我们壤驷不过是他们养来看门的狗,或者说连狗都不如,狗尚且还能善终,而我们壤驷阙只有待宰的下场。”壤驷阙忽地面容扭曲,一脸戾气的恨声说道。李落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壤驷阙,原本猜测骨雅另有玄机,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事。 “你不是生在草海,这些事当然不知道,就连拨汗也只是知道一鳞半爪。每一代的骨雅圣女都会死,会死的很凄惨,死无全尸,而他们就像牲畜一样养着壤驷的圣女,只是为了有一天用她的血和肉去喂养一头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怪物,仅此而已。十九年一次,这一次就轮到小葵了,呵呵,圣山?圣女?如果让草海其余部族知道在鹿野那伽的山下有那样一只怪物,鹿野那伽还会是圣山吗?只怕他们都会以为我们壤驷族人也是和那怪物差不多的。所以我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圣女,当了圣女,下场就是怪物口中的血食,小葵傻,她就那么轻易相信了别人骗她的话,她的亲生父母骗她的鬼话。”壤驷阙眼中泛着泪光,诅咒着骨雅一族,诅咒着壤驷圣女的命运,带着恨意,却有一丝对壤驷葵的不舍和怜惜,忽地,她怪异一笑,“但是这是我们壤驷一姓千年来的宿命呀,我能怎么办呢,再说了,要死也是小葵那个傻丫头,她死了,我还是一样活着,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和宝音姑姑一样,和亲到了异国他乡,嫁人当个嫔妃呢。” 第二千三百零四章 请留下 李落闻言心中一寒,她身上的毒解了,心上的毒却已深了,执念成魔,怕是不好解。 “但是无论如何骨雅都是我的家啊,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变成这个模样呢。”说话间,壤驷阙换上了一副追忆和缅怀的表情,喃喃低语,“家没了,总归是会伤心的。”李落看着她,毛骨悚然。“换成是你,你该怎么办呢?王爷。”壤驷阙加重了王爷二字,俏然看着她,脸上有些许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寒。 “杀了它。” “杀了谁?” “杀了你口中所说的那只怪物。” “呵,如果不能杀,杀不了呢?又该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吊在鹰鸣角上,打到他们求饶为止。” 壤驷阙一愣,李落口中的他们自然是骨雅的四姓大族,这个法子倒是新颖,可是又能改变什么呢,到头来死的还是壤驷家的女子,一代一代,也许几十人,也许几百人,千百年间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 “为什么要喂养那只怪物?” “为什么?为了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啊。”壤驷阙讥笑道。 “那头怪物在什么地方?” “怎么,王爷是想替我们壤驷一族枉死的女子报仇么?” 李落沉吟,缓缓说道:“你可知道在鹿野那伽山腹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城池?” 壤驷阙一呆,愕然问道:“城池?鹿野那伽?” 李落萧索一笑,摇头轻语:“原来你也并非什么都知道的。”说完之后,起身目视鹿野那伽的方向,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壤驷阙听,“传承千万年,有些真相早已湮没在了岁月里,城池变成了山,山里的岁月也许还留着万千年前的模样吧。今日叨扰了,壤驷姑娘好生休养,术营的方子能解毒也能固本的,不妨多吃些日子。”说完之后,李落告辞离去,壤驷阙目送他离开,紧紧抿着嘴,没有说一个字。 走出十步后,李落站定,回头看着她和颜说道:“此去极北之前我在营门外和你说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且暂等些时候,未必要这么急把赌注押在镇族身上的,你选的路与我不同,不说对错,倒是分道扬镳了。”说完,他便走了,不曾逼问壤驷阙到底有没有暗通镇族遗民,壤驷阙也没有说,但就在他走的刹那间,壤驷阙整个人都似塌陷了,抱着头轻轻坐了下去。 远处,有一道目光在看着她,那个名字叫殇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静静的望着远处的壤驷阙,那副表情好像是在看着一个糖人,让人垂涎……或者她是在盯着壤驷阙的小腹看。数日未见,这个小女娃好像比以往好看了许多,不再那么的泯然众人。 李落回了牧天狼,刚入营门,就见时危快步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古怪,“大将军,有客。” “有客?谁?” “蒙厥拨汗。” “她?一个人?” 时危摇了摇头,道:“不止她一个,好几个呢,蒙厥的旗尔丹,瑶庭的左贤王,帝圣九彩的太子,胡丹司的左谷蠡王,落云的国师,姬地掌印达鲁花赤,他们都来了,一共来了十一个人,都在中军帐里。” “等我?” “嗯,呼察将军和付将军陪着他们在里头。” 李落略一沉吟,道:“我这就过去,你去请唐宋燕家的人过来。” 时危领命离去,李落驻足数息,心中亦有讶然之意,这才过去了几天光景,草海似乎又回到了她的掌握之中,想来想去,还是小看了她。 进了大帐,帐中诸人齐齐看向他,李落一怔,摸了摸鼻尖,只觉众人神色各异,一时间让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拨汗。”李落向相柳儿抱拳一礼,又向座中诸人团团一礼,盘算着如此大张旗鼓而来所为何事。相柳儿回了一礼,寒暄了几句,和平日里的她很不一样,不过他知道相柳儿只是在等人而已。 少顷,时危和宋无缺几人联袂而来,相柳儿见人齐了,开门见山的说:“这次来,是想请你们留在鹿野那伽。” 大甘众人皆是一震,李落也是吃了一惊,其实他不是没有猜测过相柳儿会不会开口叫他留下,但是他毕竟是大甘的定天王,在草海只是一位客人,而且还是不怎么受人待见的客人。所以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料定相柳儿必然不会叫他留,他也不能留,岂料她竟然真的让他留下来,而且还是这么郑重其事。 “为什么?” “因为异鬼的隐患并没有除去,草海还在危险当中,草海覆灭,大甘难以保全,唇亡齿寒,不管算不算你们大甘所说的道义,我都请你们先别走。” “这个……”李落面有难色,看着相柳儿诚恳的眼神,竟然当真动摇了一下。 “只要你愿意,贵属将士所有的用度皆由我草海承担,金银财物皆可,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什么都给?”呼察靖贱兮兮的问了一声。相柳儿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呼察将军想要什么?财宝,还是美人?” “啧啧,拨汗真是大气。”呼察靖一乐,忽然背心一凉,忙不倏扭头一看,就看见自家妹子杀人般的眼神,连忙收口不语。 时危看了一眼李落,沉声说道:“拨汗此言差矣,这次来草海我们并没有贪图你们的回报,既然异鬼已经退回鹿野那伽以北,我们也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如果异鬼一日不再南下,难道我们还要一直守在鹿野那伽不成,再者说了,我等且先不论,大将军身系我大甘社稷江山,若是逗留不归,朝堂之上定有微词,拨汗此举岂非是陷大将军于不忠不孝之境么。” “如果是担心你们大甘朝廷问责,大可不必,我若请王爷暂留鹿野那伽,大甘朝廷那里我自有办法,如今天南之地,依我看想让你留在草海不回去的人怕是更多吧。” 牧天狼几将皆有不忿之意,只是她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第二千三百零五章 退兵令符 卓城的皇权之争还没有落下帷幕,盼着李落回去的人未必就比不想让他回去的人多,相柳儿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北上前李落扶持英王一事天下皆知,似乎这太子之位不会再起波澜,只不过那位王爷当上太子,他愿不愿意李落回去也不得而知了。 “我大甘朝廷问责只是后话,我想知道拨汗为何一定要我留在鹿野那伽。”李落沉声说道。 “因为这只是开始。”相柳儿一言既出,帐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雾散的喜悦早已沉淀了下去,极北镇族此番折戟沉沙,但没有伤及根本,鹿野那伽的雾散了,只是极北雪原的雾还在,谁敢断言镇族遗民操控异鬼不会在将来卷土重来。 “拨汗要我留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 “若是我说,我倒是愿你此生都留在草海。”相柳儿平静说道,这一次不单是大甘诸人,就连草海几人也都微微失色,神色古怪的看着堂中两人。 呼察冬蝉冷哼一声,小声嘀咕:“做梦!” “王爷不必急着做决定,我等你,不管你们最后作何打算,我都视诸位是草海的朋友。”说完,相柳儿颔首一礼,率众离去。 等她走了之后,宋谋摸着胡须,皱眉道:“这个蒙厥拨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云山雾里。 “宋公子,唐兄,你们怎么看?” “她会不会有别的算计?”唐梦觉看着李落,言外之意李落明了,说不得相柳儿是打算将他们困在草海,图谋大甘的天下也说不定。 李落轻轻摇头:“应该不会,她如果想对天南诸地不利,不用留我们,号令草海诸部围歼我等更容易些。” “草海兵多将广,动辄就能调动百万雄兵,也不差我们这点兵马吧,古怪。”宋谋若有所思,谁也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相柳儿想留的也许并不是大甘的军队,而是想留下李落。 “这件事须得从长计议,宋前辈,黎先生,我们同为草海之客,你们又何尝不是我的客人,是走是留,非我一言能定,不如各自商议一番,若是想走,不必顾及我。” 宋无缺几人也知道李落不是客气,皆答应下来,各自离去,商议后事。等众人都散了,中军帐里就只剩下牧天狼自己人,时危沉声说道:“大将军,只怕留不得了。” “你是说卓城来的退兵令符。” “已经第七道金令了,一道比一道急,卓城那边都在等大将军回去。”时危说完之后顿了顿,“不管是想让大将军回去还是不想让大将军回去的,都在等着大将军定夺。” “云帅怎么说?” “云帅倒是没说什么,沈先生有传信,大将军想回就回,有事耽搁的话就先办完这里的事再说,若有差遣,知会他和云帅一声就好。” 李落轻轻一笑,身边没了殷莫淮,万幸还有沈向东在,卓城再乱也不至于翻了天。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 “留不是不可以,异鬼突然消失总是让人有些不踏实,极有可能他们在密谋一个更大的危险,而且草海如今的局面只怕不比大甘强到哪里去,万一有变,我们也能及时应对,就算我们左右不了局势,但是至少也可以让云帅和唐宋诸子百家早些准备,免得猝不及防,只不过……”李落沉吟不语,踌躇不定。 “那要留多久啊?就像大将军刚才说的,异鬼一天没动静,我们等一天,他们要是十年没动静,难道还要等十年。”呼察冬蝉是最不想留在这里的,怂恿李落下令,撤军南下。李落苦笑不已,她担忧的何尝不是自己担忧的,此刻的相柳儿是否坦诚相待,说实话,他仍有怀疑。 “你们先各自去忙吧,容我先想一想,晚间咱们再行商议。” 诸将告辞离帐,李落一个人静静的待着,思量眼前诸事。帐帘一动,有人进来,牧天狼里能不告而入中军帐的除了血璃就只有她了。李落看着眼前倩影,心中一暖,痴痴的看着,直瞧的来人脸都红了却也没有移开目光。每一次,无论怎么看都觉看不够的。谷梁泪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盘子,柔声说道:“吃点东西吧,冬蝉都向我抱怨好几回了,说你吃也是一顿,不吃也是一顿,长此以往身子怎么吃得消。” “嘿嘿,她一个长水营主将,盯着我吃不吃饭做什么。”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人家关心你,你还挑剔什么。” “有你关心我就够了。” 谷梁泪俏脸一红,嗔怒道:“油嘴滑舌,吃还是不吃,不吃我拿走了。” “吃!”李落连忙呼道,接过盘子。过了半晌,谷梁泪娇呼道:“吃呀,你总瞧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当饭吃。”说完之后,忽觉言辞轻浮,一张脸红的几欲滴血。李落本想说秀色可餐,看着看着就饱了,只是谷梁泪素来脸皮薄,这话要是说出来,她定要好几天不理自己了。 李落连忙一整颜色,正襟危坐,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饭菜,是大甘常吃的米粥,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约莫是她细心准备的,心头就是一热,总觉得这鼻子也有些酸了,正打算狼吞虎咽的时候,忽然脑门一疼,很疼的那种,疼的堂堂牧天狼的主帅都忍不住惨呼一声,捂着脑门望向门口,就看见血璃一脸阴森的坏笑着,手里还颠着一块果核,冷哼道:“一脸色相,一准在琢磨坏事,该打。” “你!?”李落气急。 “我怎么了?”血璃瞪了他一眼,施施然的溜达过来,探头一看,酸溜溜的说,“怎么不见你给我熬粥。” 李落脑门上印着一个硕大的红印子,血璃下手没轻没重,换成旁人,说不定得叫这果核砸个头破血流。谷梁泪心疼了,伸手揉了揉李落脑门,转头看着血璃,一脸责备的说:“你下手怎么这么重。” 第二千三百零六章 过河拆桥 “谁让他不怀好意色眯眯的看着你。”血璃理所当然的大咧咧说道,不管两人羞愤的模样,径自说道,“这哪叫下手重,想当初在极北……” “好了,便算你说的有理。”李落急忙截住,不让血璃再说,万一她再说出点什么不走脑子的话,丢人事小,惹得佳人愠怒事大,忍气吞声就好,犯不着一定要分个对错。 谷梁泪狐疑的看了李落一眼,在极北他们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倒是很想知道,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血璃说了不少,不过怎么听都有些胡说八道,但是她早前说过的,他见过她没穿衣服的样子,哼,且等日后同他细说。李落当然猜得到谷梁泪的心思,此事倒也罢了,若是叫她知道自己屈服于血璃的淫威之下,连三急之事都被她肆意摧残,还有重伤之后被她照顾的事,不管哪一桩,他都不敢叫谷梁泪知道,兼之血璃性子乖张,难保哪天不会信口开河,如今异鬼已退,约莫该是自己过河拆桥的时候了。 就在李落盘算着念头是不是该打发血璃走的时候,人家正口若悬河的向谷梁泪说着在极北如何指点调教他,半点也不顾谷梁泪心疼的表情。言多必失,再让她说下去,还不好说她会抖露出什么事来。 眼角余光看见帐外有人影一闪,李落朗声说道:“是流公子,进来吧。” 流云栈探头张望一眼,轻轻一笑,进了大帐,看看意犹未尽的血璃,再瞧瞧面无表情的谷梁泪,还有案几上没有动的饭菜,笑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李落暗赞一声,来的太是时候了,随即温颜问道:“流公子有事么?” “没事,想来问问王爷何时启程呢。” “哦,还没商议好,流公子可有计议?” “我?没有,就是问问。”见流云栈打算走,李落忙不倏没话找话道,“你师姐呢?” “师姐和我分开了,她还有别的事。”流云栈掩口一笑,哪还瞧不出来李落这是拿自己当挡箭牌呢。谷梁泪没好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也知道他有烦心事,自然不会在这些琐碎事上纠缠不清,柔声问道,“她不让你走?” “倒也不是,不过她想要留在鹿野那伽。” “怕异鬼卷土重来?” “有这个顾虑,但她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不敢说。” “让留就留呗。”血璃插言说道。 李落很认真的想了想,道:“非是简单的一个留字,留有留的用处,但也有弊端,除了唐宋两家援军,还有牧天狼数万将士呐。” “嘿,这么难做决定,那我替你做吧,留!谁让我是你的主人呢。” 谷梁泪很不满,李落此番倒是没有异色,展颜一笑道:“为了这样一个理由留在草海实难服众,当年我执意北上,军中颇有微词,只不过得几分薄面,没有人出言驳斥而已,如今异鬼退走,这未尽之局再落在牧天狼的肩上,只怕营中将士会生哗变。” “什么是哗变?” “这个,就比如我和你都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你孤家寡人,而我有家人相伴,长此以往,你会怎么想?” “哦,这样啊。”血璃恍然,李落倒觉得她的恍然多半是装出来的,对一个自称睡了千年之久的老妖怪来说,再看太白山凄凉绝顶的模样,孤独有寂寞做伴,好像也是寻常事。“那个谁,不是说想要什么给什么嘛,开口要啊,给你手下每个将士都讨个媳妇,不就没事了。” 李落啼笑皆非:“若真是这样,那这三军将士还怎么打仗,干脆就地散伙,自找去处过日子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样!”血璃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想拧他的耳朵,念及身边虎视眈眈的谷梁泪,悻悻收回手,恶狠狠的盯着不听她的话的李落。 “如果没有能说服我和牧天狼留下来的理由,三日后大军南下,返回大甘。” “那怎么行!”血璃大声叫道,看模样很不愿意离开这里。 李落很耐心,解释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怎样都好,不过领军在外,我须得先替帐下七万将士考虑。” “当真?” “这怎会有假。”李落笑道,想了想,道,“之前我有一诺,如果日后太白一族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多谢你没有强迫我做什么,不过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到你,请直言无妨,最不济我可以在领兵南归之后再行北上的。” 血璃眼珠子一转,摆摆手道:“不用那么见外,自己人,太客气了。粥凉了,快些吃啊,要不我喂你吃……哎呀,躲什么,又不是没喂过。”李落呛的连声咳嗽,谷梁泪脸色微微发青,流云栈辛苦的忍着笑,血璃身影如电,是当真迅若急电,不管李落怎么躲,她手中那只盛着粥的勺子总能凑到嘴边来,分毫不差,妙到巅峰,只叫他欲哭无泪,徒呼奈何。 晚间时分,离众人商议去留还有半个时辰,手边没有军务,李落难得清闲,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本来想去找谷梁泪的,只是都已成亲这么多年了,没人的时候还好,若是当着军中诸将士前,总是那般相敬如宾的模样,只要天黑,决计是不许他踏入自己的帐篷半步的,只叫李落好生无奈。但是今天她心疼抚摸脑门的时候,软香如玉,真叫个心醉情迷。想着想着,他便自顾笑了起来,伸手去摸被血璃砸到的脑门,忽觉手边有什么细线之物,一睁眼,就见一颗倒垂的脑袋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发丝倒垂着下来,乱蓬蓬,离自己的脸不足三寸。这一下,着实吓得他头皮一麻,险些飞了魂一般,暴起一拳就打了出去,结结实实砸在了那颗脑袋上,然后就听那颗脑袋哎呀叫了一声,等着叫声入耳的时候,李落这才回过神来,分辨着这个听来熟悉的叫声,然后比之方才更加魂飞魄散。 第二千三百零七章 不讲道理 不等他说话,就听那颗脑袋的主人阴恻恻一字一句的低吼道:“你敢打我!” 李落嘴角抽搐了一下,身形一动,怎料那人更快,一刻之后,李落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头朝下直挺挺躺在地上,血璃一脸煞气的跪在他背上,将双手拧在后背,一只手牢牢握紧,另一只手扬了起来,照着李落的后脑勺和勾股间噼噼啪啪就是十来下,一边打一边娇叱道:“敢打我,造反啊你!” 李落低吼一声,又恐营外将士听见,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开我!” “以后还敢不敢了?” 李落咬紧牙关,羞愤欲狂,喝道:“你冷不丁突然冒出来,反过头来怪我,不可理喻!” “你是说我不讲理呗,哼,我本来就不讲理,只讲拳头。”说完,血璃把自己秀气好看的小拳头伸到李落眼前显了显,李落恨极,只想张嘴咬她一口,强忍着怒火,“你刚才的样子谁都当你是异鬼,打一拳还是轻的,若非鸣鸿刀远了些,我定会取刀砍出去,自己吓唬人,反过头来怪在别人身上,这便是你讲拳头的道理?” 血璃想了想,似乎有那么点……道理,算了,吓也吓唬他了,打也打过了,这才松开手放过他。李落起身,一张脸阴沉似水,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这股气虽然不至于杀了她,只是最难忍。看着气愤不已的李落,血璃自然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在太白山的时候,向来很少有人讲道理,拎起拳头就揍,动刀动枪的也不在少数。但是他显然生气了,那还得哄哄他,真麻烦。 血璃不情不愿的打算哄哄李落,只是他并不领情,只要她靠近就会避开,冷着脸一言不发。血璃试着温柔软语的说了几句,见他还是故我模样,柳眉倒竖,喝道:“别得寸进尺啊,小心我……小心我……哼,总之小心我!” 李落忍无可忍,盛怒道:“既如此,那就让我领教领教太白血剑的威力,公平一战,不论胜败,只决生死,请!” 血璃一呆,没想到他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略显委屈,倒也没怎么害怕,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好,我不和你比。”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是啰嗦点,但人好呀,而且还是那死丫头的传人,我不能杀你,万一不小心打残了你也不好,太白一族就剩我们两个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李落气结,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武功超群,对自己有恩,但是行事乖张的血剑之主怎么办。 “要不你打我出出气吧。”血璃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边看,一边转过身子看似要趴在桌上。李落气血上涌,说惩戒,儿戏的就如同严父教训幼子;说旖旎,想想那身子据说已经活了千年之久,就能让他寒毛倒竖,忍不住双腿发麻;最要命的是万一被谷梁泪撞见,除了自刎明志,他都想不出别的办法。 “快起来!”李落低喝一声,“成何体统,如此模样,怎能执掌太白血剑一脉!” “这有什么关系,我武功高呀。”血璃理所应当的说道。李落哼了一声,不怪太白亡族,这样的人当上一族之长,不出事才有蹊跷。“那你还讨厌我吗?” “我何时讨厌过你!我发怒是因为你说了不再动手,背信弃义,更恨我不是你的对手,让你如此欺辱。” 血璃嘻嘻一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的确前些日子才说过以后不打他了,可是一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想动手,抓心挠肝似的发痒难忍。“你不怪我啦?”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李落生硬问道。 血璃不以为意,很爽快的说道:“你能不能不走?” 李落一怔,倒是有些始料不及,愕然不解的看着她。血璃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很早以前,那里还不是一座山。” 他点了点头,这倒是不假,许多年前的鹿野那伽还不是如今的鹿野那伽,就是不知道埋藏地底的那座城池叫什么名字。蓦地,他醒觉过来,猛地转头看着血璃,就见她眼中有一丝狡黠的余光消失不见,他心中一凛,恐怕她并非是眼前显露出来的性子乖谬。 就算她睡了千年之久,也决计看不到鹿野那伽从一座城池变成一座高山的模样,在他猜测,这样沧海桑田的变化少说也须得数千年乃至万年之久。她在诳我!那余光背后只剩一丝了然,他果然还是知道些鹿野那伽的秘密。 李落懒得和这老妖怪打哑谜,直言道:“鹿野那伽山下有一座埋在地底的城池,极其巨大,是我生平仅见,几乎有半个鹿野那伽高矮,堪称神迹,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他这么痛快倒是让血璃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点了点头,眯着眼睛说道:“那里的确有一座城池,许多年前,没有山的时候,那座城池叫长城亭堑。” “原来如此,难怪鹿野那伽这么像一道城墙。”李落喟然叹息,“不知何人有这样的气魄人力能铸造出这样的一座城池,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当然找不到第二个,傻子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血璃嗤之以鼻。李落莞尔,以前的事难说好和坏,只论本事,他自觉自己是及不上的,该佩服还是要佩服,至于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座庞大无比的城池,也许就是为了防备诸如异鬼这样的异类从极北南下,祸害整个天下。 “当年建造这座城池的人是否就是为了防备今日所见异鬼南下,或者,如极北深处那些庞大无比的异兽呢?” 血璃看着李落,眨了眨眼:“你见过所谓的异鬼,也见过像蠢牛那么大的上古异兽,所以你就觉得修建这座城池的人是为了抵御它们吗?” “不是!?”李落愕然,吃了一惊。 血璃嘻嘻一笑:“万一是里面的人修的呢。 第二千三百零八章 小殇的身世 让外人的人别进来,或许他们也不想让里面的什么东西出来呢。” 李落眉头大皱,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才缓缓说道:“这和你让我留下来有关么?” “没关系。”血璃理直气壮的断言道,李落一滞,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说的这么神秘,引人入胜,到头来全无关联,果然不能用常人的心思去揣测她。 “那是什么缘故?若无必要,鹿野那伽总归是要交还给草海骨雅的手中,我留下来名不正言不顺,并非是长久之计。” “当然不用留太久,那地方晦气,留不得。” “你想留多久?” “最多三个月,到时候就算你不走我也会走的。” “这,你到底想做什么?” 血璃微微眯着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李落哑然,她这是在怀疑他能不能保守秘密。李落沉吟数息,诚颜说道:“如果此事于你而言非做不可,我早前许诺不会作假,如果你要我留,且意在鹿野那伽,那我就留下来。” 血璃缄默三口,只是看着他。李落不再追问缘由,只问了一句:“我一人留下够么?” 血璃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三千。” “三千将士?” 血璃点了点头:“用得上。” 李落略一沉吟,朗声说道:“好。” “我要去取一样东西。” “在鹿野那伽山下那座城池之中?” “长城亭堑在修建之初本来就是他们为了镇压那东西用的。” 李落一愣,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那座城如此巨大,如果以它为阵镇压什么东西,那定然不会是凡俗之物,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寻常,只怕也不会让她动心。 “放心,有我在,不用怕。”血璃笑嘻嘻的说道。 李落轻轻摇头,倒不是害怕,只是在这个地方遇到的事都很难用常理判断,往日所习的兵法谋略在这里似乎没有多少用处,阴谋阳谋,遇上青牛诸物,怕是还不如它的粗壮如树的蹄子有用。她要找的东西也许很出乎人的意料,但既然和那座城池有关,想平凡都不成了,说不得自己连同这三千将士都是她的垫脚石吧。 “那东西……”李落话说了一半就收了回去,本来是想问此物是否有危险,但转念一想,如果有危险难不成自己还会弃诺不成,再者说了,倘若她说没有危险,多半是骗人的,不过这要看怎么说,妖孽非人如她,或许在她眼里当真不是什么危险,但已经足够要了常人的命,不止一次。 血璃会错了意,以为李落想问那东西是什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保密,谁也不能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咦,有人来找你,我先走了啊。”说完,就在李落抬眼的工夫,她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又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帐外有人低声说道:“大将军,灵雀姑娘回来了。” 李落一震,急忙唤道:“快请她进来。”说完迎了两步,帘子微微一动,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一脸风尘,却将那眉梢发端的尘土都带上了一缕诱人的魅色,唇间含笑,笑望着他。 “你回来了。”李落百感交集,要说两人分别不算久,只是此番见面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吉布楚和笑道:“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该去天南找你啦。” “你知道了?”李落一挑眉梢,笑问道。 “听说了,异鬼退回鹿野那伽以北,还了草海一片晴朗,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万里之外了,嘿,你们可真厉害,佩服。”吉布楚和笑道。李落莞尔,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居功,“你着急赶回来,是有什么发现吗?” 吉布楚和嗔怪的看着李落:“要是我没有打听到什么事,那你难道是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 李落展颜一笑:“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哼,想你也不是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 李落轻咳一声,未打算叫她继续说下去,依谷梁泪的性子她决计是不会偷听的,唯独怕血璃偷听,然后跑去谷梁泪身边煽风点火,这种事她做的出来。 吉布楚和没有再吊着李落的胃口,正颜说道:“这一次去蒙厥,还真的打听出了点消息。” “事关相柳儿?” “嗯,蒙厥的事很难绕开她,不过这一回主角并非是她,而是她的女儿,那个叫小殇的女娃娃。” “她?怎么……”李落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吉布楚和看着陷入沉思,略带担忧的李落,微微叹息一声,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对于相柳儿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寻常的界限,这对于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名字叫小殇的丫头来历非常神秘,在蒙厥极少有人知道,就算在蒙厥王室知晓其身世的也绝无仅有,只不过倒是和她从蒙厥消失的那段日子很巧合。” “消失?怎么一回事?” “当初在蒙厥,如今的蒙厥王哥舒暾继位之前,他和他的妹妹也就是现如今的蒙厥拨汗相柳儿并称为蒙厥王室双杰,哥哥武勇过人,有蒙厥第一勇士之称,传言中少年时就能单手举起一尊大鼎,单凭人力便能降服最暴躁的火牛,有一拳打死一头猛虎的记载,在蒙厥如日中天,而他的妹妹相柳儿自小聪慧,过目不忘,所有草海部落的过往历史都如数家珍,而且谋略了得,更传说前任蒙厥王一共替她找了七十三个老师,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教得了她超过三个月的,在那时的蒙厥有一个不入碑文史记的流言,蒙厥王哥舒暾曾经说过要他的妹妹当蒙厥王,他做蒙厥的大元帅,一统草海,建立一个不世王朝。可是就在相柳儿成年后的一天,她突然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是十个月之久,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孩子,也就是那个名字叫小殇的姑娘,蒙厥王位也落在了哥舒翰身上。” 李落听罢暗自皱眉,这倒是和相柳儿曾经向他说起的事吻合。 第二千三百零九章 有古怪 她的兄长就是那个玷污了她清白的人,小殇就是她和她嫡亲哥哥的孩子。这种有违伦理的腌臜事听来是恶心,但对他而言也不过只是恶心而已,自从执掌了枢密院,那些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丑陋不堪的兽行他倒是瞧的多了,也不觉有多少震撼人心的,还不如吉布楚和方才说的那个名叫哥舒暾的蒙厥王让他吃惊。 如果吉布楚和打听到的消息没有错,蒙厥王英武不凡,颇有几分武神转世的风采,可是在杭锦别宫自己见过的那个落魄男子是谁?照理说他应该就是蒙厥王才对,可是那夜所见,实在和吉布楚和方才口中描述之人判若云泥,而且最让他揪心的是忽然记起临走前那人一句无声的话,这次轮到我了。 轮到我?轮到我做什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不由得叫他心底一阵发寒。 “这个,或许有隐情,但是不算古怪吧。” “当然……古怪!”吉布楚和故意逗了逗李落,谁知人家根本无动于衷,不满的轻哼一声,接道,“怪就怪在跟着相柳儿回来的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从小到大身边有蒙厥王遣重兵保护,谁也不许见她。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哥舒暾很在乎这个孩子,细心照料,可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哥舒暾对这个孩子的看护有增无减,与其说是看护,倒不如说软禁更贴切些,几乎隔绝了她和外界的接触,而更加奇怪的是相柳儿好像从来也没有去看过自己的女儿,好像,好像……” “好像他们两个人是想让蒙厥慢慢遗忘这个孩子。” “对!”吉布楚和轻呼一声,“就是这种感觉,有人说是哥舒暾用这个孩子作为威胁相柳儿的筹码,让她为自己和蒙厥卖命,可是在蒙厥这些年相柳儿的名声早已盖过了哥舒暾,许多年轻将领只知道蒙厥拨汗,很少见过蒙厥王,哥舒暾对他妹妹的宽容近乎放纵,如果在蒙厥她意图王位,如今的哥舒暾根本没有反击的力量。” 李落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杭锦别宫里那个男子萧索无奈的笑容萦绕脑间,挥之不去。 “还有一件很古怪的事。” “还有?” 吉布楚和看着李落,道:“在蒙厥我动用了很多以往的关系,才找到一个曾经照料过那个小女孩起居的下人,她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很能吃。” 李落一愣,略略有些摸不着边际:“吃?谁很能吃?” “就是那个小女孩。” “她?能吃?”李落想了想,脑海中小殇的身形怎么也和能吃沾不上边,莫非这能吃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她还说了什么?” “水底有人。” “嗯。” “水底有船。” “嗯?” “船能飞上天。”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呆呆的看着吉布楚和。 “人睡在云彩上。” …… “猪也会飞。” “这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吉布楚和啧啧有声:“天上有三个月亮。” 李落一怔,猛地背心一麻,若说前面的是胡言乱语,那这最后一桩是他亲眼见过的,就在极北深处,那里的夜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里天上就会出现三个月亮,除了少了温热,亮如白昼。 “这些话是不是有什么寓意?”李落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可是这些话不是出自……” “那个仆人疯了。” “疯了!?”李落微微一惊。 “不错,疯了,在蒙厥所有照料过那个小女孩的下人最后都不知所踪,有可能隐姓埋名躲藏了起来,有可能被人杀人灭口,这个人或许正是因为疯了,所以才能逃过一劫。” 隐姓埋名?杀人灭口?李落眉头紧锁,这些话,这些事,似乎都有关联,却似乎半点不相干,到底一条怎样的线才能把它们连起来。 “其实……”吉布楚和拉长了声音,说了一半又闭口不言。 “其实什么,灵雀姑娘但说无妨。” “其实王爷可以找人问问呐。”吉布楚和眨了眨眼,笑眯眯的说道。 李落一怔,回过神来,她说的该是相柳儿,不错,这些事从前到后都脱不开这位蒙厥拨汗的身影,她定然知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可是这个秘密她会说吗?李落虽有疑问,但实则心中已有答案,她既然连遭受自己兄长凌辱生下一子的事情都会告诉他,那么在她心里这些秘密定然要比自己的遭遇还要重要,还要见不得光,问了不外乎两个结局,一个不知道,一个不能说。 李落思虑良久,缓缓吐了一口气,问道:“还有么?” “再有就是你叫我留意的武尊弟子泊肃叶。” “对了,你不说我险些忘了他,可有他的行踪吗?” “他失踪了。” “失踪?”李落讶然,当初从杭锦别宫护送小殇同行而来,他也记不起到底是哪一天这位武尊首徒不见的,是在半途消失的还是到了大营之后又离开,李落实无印象,只是后来问过斛律封寒一次,他道师兄领命外出未归,领谁的命没有说,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草海的武尊也在找他,门下弟子除了斛律封寒之外,别人都派了出去搜寻泊肃叶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倒是蹊跷,先不说武尊苏德的大轮金日草海无人能敌,声隆无二,泊肃叶自己也是绝顶高手,什么人能悄无声息的将其行踪掩盖的如此隐秘。” “草海地广人稀,说不定他去别处云游了呢。”吉布楚和不以为意,“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这个倒也不算感兴趣,只是在我心里总是隐隐有些怀疑,他的失踪有可能与我们当初的杭锦别宫一行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可要小心了。” “怎么?” “苏德这个人武功精绝,处事也算公允,在草海的名气很大,但有一个毛病,就是极其护短,他如果料定泊肃叶的失踪和你有关,嘿,日后你有得苦头吃。” 第二千三百一十章 相柳儿的用意 若是以前李落说不定会愁上一时半刻,但是现在却浑然不在意,如果草海武尊真的登门问罪,有理说理,想动武的话,呵呵,该是口口声声自诩为主人的血璃出手的时候了,若她出手,李落盘算着草海武尊的下场应该不会比自己在极北深处时的境况好看多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想来就来吧。”李落淡然回道。吉布楚和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雾退过鹿野那伽,你有什么打算?” “草海各部如何?” “三言两语说不完,你派来跟在我身边的手下都知道,让他告诉你吧。不过我倒是觉得相柳儿这些年处心积虑的按兵不动是在布一局棋,现在雾退了,腾出来的时间里我猜该到她收网的时候,这个女人手段了得,心也够狠,能成大事,你要小心。” 李落看着一脸严肃的吉布楚和,本来听着还有一丝好笑,忽然脸色微微一变,这些年在他眼里相柳儿受制于草海诸部,虽说没有误事,但也是磕磕绊绊。曾几何时,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轻视那个险些数次要了自己命的蒙厥拨汗,想到这里他毛骨悚然,若非今天吉布楚和点醒,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对她的戒备和警惕之心如此之低,多年前自己不止一次的说过一日外敌平息,就是他和她分出生死的时候,现如今自己忘的差不多了,她是不是还记得? 看着李落的表情从淡然到凝重,从凝重到惊愕,再从惊愕到冷冽,复而清明如初,吉布楚和眼中闪过一丝连李落也没有察觉到的异芒,数息之后,轻轻的笑了一笑。 “她来找过我。” “送你走还是请你留?” “留。” “哦,呵呵,看来她已经要对草海那些反对她的声音下手,或者已经下手了。王爷打算走还是留?” “我本意南下。”李落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有人要我留下来。” “咦?除了蒙厥拨汗还有别人让你留在这里么?” 李落点了点头,但没说叫他留的人是血璃。吉布楚和思索片刻,轻声说道:“如果以你们大甘的天下作为一个棋局,大概是在你们的都城争输赢;如果再算上漠北的草海,还有太阳尽头的那些国度,你们都城里发生的事就不算什么啦。” “若以漠北西域,大甘东海为局,何处争胜负?” “就在这里呀。” “十万大山呢?” “什么十万大山?” “天有两极,一北一南,北有极北,南有天涯,极北渊雪,天涯尽处的天火,南北对峙,何故这胜负只在鹿野那伽的南和北呢?” 吉布楚和闻声笑道:“你还说你不知道哩,不过在天涯尽头发生的故事是另一个传奇,王爷可不是主角哦。我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很多年前有船从很远的地方来过草海,从那里流传过一些断断续续的故事和传说,和这里没一点相似,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对王爷而言,还是把心思用在眼前吧。” 问归问,李落素有决断,但不是刚愎自用之辈,从善如流也还算做的不错,吉布楚和让他莫问,他就不问了。如今已有两个人意有所指的让他留下,李落心中已有定计,只是卓城还得再晚些时候回去。 宋无缺和唐梦觉都要走了,这一次联军北上,和异鬼交手的次数不少,但真个做生死之战的却没有,颇有点虎头蛇尾的意思,说不得叫好些人感慨遗憾,就连宋无缺和唐梦觉多少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相柳儿相赠的那些钱财和草海独有之物也算让众人不虚此行,只是对如宋无缺和唐梦觉这般人物,这些财物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受之有愧。 对李落而言,战只是非不得已,如果能不战,帐下儿郎活着回去就好,所谓功业,对一向淡泊青史留名的他来说还不如少死几个人有用。 唐宋骑兵南归,几人辞别,唐糖恋恋不舍,平添了黎安南几分忧色。宋无缺和唐梦觉不得不走,这里毕竟离岭南和蜀州远了些,纵然不想走,终也留不下,不过他们人虽然走了,但是却都知道一件事,鹿野那伽的事远远没有结束,而且只是个开始。 此刻李落认定了相柳儿的用意,要大甘联军北上相助是为其次,草海铁骑的实力原本就已足够,她的首要目的是叫诸人眼见为实,知道极北深处的异变,再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只是没有料到李落误打误撞竟然当真解开了这片迷雾的秘密,将一场料想中腥风血雨的战争化解于无形之间。 隐忧还在,不过是押后了时辰。 李落人留了下来,不知道算不算给相柳儿面子,但连同他在内,只留了不足万人,其余的人都在时危和付秀书的带领下返回了掖凉州立马关,剩下赫连城弦和呼察靖几将,还有中军骑的将士。相柳儿看过之后默不做声,不知道是不是恼了李落,反正有好些日子没和他说过话。 流云栈也没走,还有魔门迷情宗的皖衣,照理说大隐于市与魔门势同水火,不过李落瞧着这两位各自门派的翘楚弟子竟然相处的很融洽,极为投缘,就差着搓香结拜了,很是叫他惊讶。他留,谷梁泪自然也不会走,和漱沉鱼陪在他身边,血璃成天催促着李落赶紧启程去鹿野那伽,李落暂未应允,直到从相柳儿处传回消息,鹿野那伽山上山下再无异鬼的踪迹,相柳儿才命人通传他一声,请他率领大甘将士同去鹿野那伽。此行前往,除了他所率牧天狼将士之外,尚有幸存的骨雅族人,另有一支草海铁骑,人数约莫在三万余众,人虽少了些,但从军容鼎盛处瞧较之牧天狼越骑营有过之而无不及,领头的是个沉默少言的年轻将领,赫连城弦打听过,叫谷宸,是蒙厥年轻一代的一位悍将,智勇双全。 第二千三百一十一章 护送骨雅族人 所率旗山部骑兵在蒙厥亦是声名显赫,武勇非常,也是此番与异鬼相持唯一一支三进三出而无百人折损的铁血劲旅,名头很大,而谷宸也是相柳儿的心腹重将,让他去,足见相柳儿对鹿野那伽的重视。 但这区区不足五万的将士,再加上骨雅的老弱残兵,想守住鹿野那伽不过是痴人说梦,李落心知肚明,相柳儿要守的不是鹿野那伽,说不得她是想再引异鬼南下。 终日打雀,不曾想今个摇身一变成了鱼饵,颇叫他心里不畅快。当然,不畅快的不止他一个,谷宸也是一样的念头,出兵之前相柳儿唤他去说过话,别的倒是叮嘱不多,只是说了一句话,此去鹿野那伽,若遇难决之事,不可莽撞行事,多问这个天南来的皇子,倘若与他有了分歧便听他的话,言出如山,见他如见我。谷宸听了很不满,但他对相柳儿一向忠心耿耿,她的话不管怎样都是要听的,但是叫他听一个天南皇子的话确让他心里不畅快的很。当年天南之战,他所率的旗山部将士并未参战,一个在大甘北府草海联军的手下败将而已,竟叫蒙厥拨汗如此看重,再有就是营中不乏有关于此人的传闻,单是只身越过鹿野那伽,去往极北深处一事就很叫人吃惊,还有那头与他不知道什么交情的白虎,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如今见面,也没觉得他有三头六臂,反而只是个鬓间早生白发的清秀男子罢了,单薄如此,丢在草海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跑了。 想归想,诽谤归诽谤,但是谷宸未曾怠慢,没有过分的敌视,也没有过分的殷勤,存了心思倒要好好瞧瞧他有什么能耐,当年能将整个草海搅得天翻地覆,非但活的活蹦乱跳,而且还受拨汗这般看重。 见了面,谷宸和李落只是打了个招呼,本想等他开口,岂料何时走,怎么走,走哪条路,这个大甘的皇子竟然只字未提,最后拿定主意的是骨雅中人。谷宸心中一凛,自从见面之后自己的心神大半都在他身上,忘了此行的目的其实还是护送骨雅族人回去,镇守鹿野那伽,那座山,终究还是骨雅的土地,客随主便,不好僭越。 李落与大甘诸人辞别,常渊忧心忡忡,实不愿他再留在草海,李落只是笑笑,言请定国公宽心,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待鹿野那伽事了,定然返回大甘。见他心意已决,常渊千叮万嘱,长吁短叹的随时危南下而归。 骨雅幸存的族人并未全数返回鹿野那伽,只有不足半数跟随李落和谷宸的大军北上,由壤驷葵和壤驷寒山率领,返回故地。此刻的鹿野那伽虽说没有异鬼,但也非善地,李落看着神色沉重的骨雅族人,到底有几个是心甘情愿返回鹿野那伽的,时过境迁,不知道当年是怎般慷慨赴义的模样,但是现如今只怕心有不忿的骨雅族人不在少数。极北异变,骨雅首当其冲,未必能活,死了也不得安稳,任是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隐隐有一股怨气游荡在骨雅族群里,不过却没有人说什么,不管是成全大义也好,忍气吞声也罢,总归还要去鹿野那伽,因为这是蒙厥拨汗下的令。她的决断无情让李落自叹不如,壤驷阙是她少有的知己,竟会背弃草海与异族勾结,没杀了她李落暗暗猜测多半不是因为还惦念着旧情,而是还不到杀的时候,连带着对骨雅恐怕也没多少体恤之情,这个在草海视为圣地的骨雅故土,在旁人眼里或许贵不可言,但是她作何想,也许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想着想着,李落忽然心中一凛,当年自己祸乱草海,更炸毁鹿野那伽鹰鸣角祭天圣坛,所有种种,莫非这背后都是相柳儿在半推半就下才成就的事?在草海,圣不越二,说不得她是不想看见鹿野那伽的鹰鸣角太高。不论她到底有没有这么想,自那一声巨响之后,他成了整个草海的公敌,而鹿野那伽好似便也没有那么尊贵,至少在今时今日的草海大营之中,对炸毁骨雅圣地的仇恨还能被压在了拨汗令下,便也是说在草海,她的令已然超过了鹿野那伽山。如果当年她就已经猜到会有今时今日之结局,那这个女人的缜密可怕的确如细雨一般,润物无声。 自惭形秽啊,李落叹了一口气,神色萧索。赫连城弦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没什么,”李落一顿,接道,“突然想到蒙厥拨汗了。” 一旁谷宸也留了神,想知道他为什么想起她的时候会叹气。赫连城弦一脸狐疑,想便想了,叹什么气,大将军难道忘了王妃娘娘就在身后不远处吗。 “自打进了草海,直到眼下远去鹿野那伽当一只鱼饵,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路上虽有波折,但终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谷将军,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嗯……啊?” “就是绕老绕去,不管怎么想要出人意料,最后都发现原来却还是在她的掌握之中,聪慧如妖,不像人。” 谷宸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猛然觉得如此在背后诋毁她很不好,一抬头,就看着李落和赫连城弦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似乎在笑,谷宸背心一凉,悄然策马走开了些,打定主意以后要少和他们说话,免得落下什么口实。 大营离鹿野那伽不远,不到一个月便也到了,这还是路上有骨雅族人走的慢的缘故,如果是李落麾下中军骑和蒙厥谷宸帐下的旗山铁骑,这点路程不出十日光景。 远山在望,雾散了之后,整座鹿野那伽都像是复苏了一样,枯败的草木顽强的抽出了半片新叶,随风轻轻抖动,小是小了点,不过怎么说都是新色,固然这漫山而上仿佛大病了一场,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些许希冀。 李落尚在百感交集。 第二千三百一十二章 技不如人 血璃不住催促他快些上山,满目疮痍,却无半点怜悯之心,李落忍不住问道:“你着急上山到底要做什么?” “有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住在这里,当然是登门拜访啊。” “嘿,也是活了好几百年了吗?” 血璃不吱声,等了一会,也没回头,淡淡说道:“皮又痒了吗?” 李落脸色一沉,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不是答应了以后不动手的吗?” “是嘛……”血璃拖长了声音,“好像是有说过……”李落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她阴恻恻的接道,“早前急着赶路,好些日子没有考较你的武功练的怎么样啦,一会切磋几招,若是偷懒,哼,瞧我怎么收拾你!”说完,飘然登山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李落,到底还是低估了她的厚脸皮。 山还是那座山,雾散了之后山上的草木竹石皆蒙上了一层宛若秋霜一般模样的东西,摸上去有些黏湿生涩,看上去似霜似雪,只不过决计不是雪霜,握在手里只觉阴寒,却极难融化,很像跗骨的毒,缠缠绵绵。在这层毒霜下才是鹿野那伽真正的模样,看着发出青黑颜色的花草树木,上山的人莫不都有些心情沉重,念及当年鹿野那伽繁花似锦,郁郁葱葱的景色,却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才能重现。 有人忧愁,有人叹息,当然也有人满不在乎。血璃不住的催促李落和他帐下中军骑走快些,再快些……等到上山之后,就连内力不弱的他也觉吃力,再看左右将士,喘气的喘气,咳嗽的咳嗽,差些跑断了气,就剩插上翅膀飞上来了。 见脸不红心不跳的血璃拔腿就要往高处走,李落连忙将她拦了下来,“歇歇再走吧,你是不累,可是我和麾下将士实在是走不动了,要不你先走,我们稍晚些跟上去。” 血璃一皱眉,左右瞧了瞧,脆喝一声:“一群酒囊饭袋,上个山都累成这样,废物。” 没有人反驳,一是累,二是的的确确不如她走的快,走的轻巧,这个大言不惭的女人好像不是骨肉之躯,分明就是一阵风和一朵云彩嘛。赫连城弦吐了一口口水,擦了擦额头的汗,暗自咋舌,大将军身边可真的是藏龙卧虎,尤其不能小瞧他身边的女人,也不怪人家瞧不起,走的快不说,她还带着和她模样极其相似的漱沉鱼,便是这样,也没有人能跟得上她的脚步。 血璃见众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得勉为其难的等了一会,约莫只是续了一口气的命,便开始催促起来。李落无奈,只好命众将跟上,继续往山顶去。 到了山顶,血璃跃上一株高树,站在树梢四下眺望,该是在找什么。众将士心有余悸,幸亏是这座鹿野那伽就这么高,万一高耸入云不知尽头,今个怕不是要交代在这里。 血璃瞧了半天,飞身跃下树梢,拧着眉心思索什么。李落瞧了一眼,哪还不知道是她没找到地方,随即假惺惺的问了一句:“再走就得上天了……” 血璃一怔,大怒,自然不会说是自己不识得路,脆喝道:“歇一会,趁这点时间考较考较你的功课!” …… 一刻之后,李落鼻青脸肿,血璃拍了拍手,心平气和的长出了一口气,瞥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显眼的很,终于消气了。中军骑诸将瞠目结舌,实难想象自家将军败的那么惨烈,这个长着和王妃一个模样的女人武功高的出奇,而且她还没有用尽全力。 同样吃惊的还有流云栈和皖衣,她们知道血璃从哪里来,但不知道她妖孽如斯,难怪如此纵容,非是本心,多半还是无奈。 谷梁泪心疼的替他揉着脑门上起的大包,低声责怪道:“你招惹她做什么。”虽有嗔怪,不过美目含煞,显是动了真火,若非血璃不算下狠手,再加上自己脸皮薄,定要当场翻脸,替他讨回这口气。 就在这时,谷宸和壤驷兄妹率领诸人也登上了鹿野那伽山顶,见到鼻青脸肿的李落,谷宸吃了一惊,讶然问道:“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李落眼皮一跳,淡淡说道:“无事,与人切磋,技不如人。” 谷宸嘶了一口凉气,看着神色各异的大甘将士着实佩服,没想到竟然有人真敢对堂堂一国殿下下这么重的手,难得他还只是泄气,并无恼羞成怒的模样,这份胸襟,值得他抱拳一礼,张口憋出几个字:“王爷好气魄。” 李落哼了一声,暗暗爆了一句粗口,好气魄个屁,若不是打不过她,早拿刀把她大卸八块了。 此处离鹰鸣角那座孤峰不远,下山上山的路很陡峭,不过这里却有一处平坦的山坳,有方圆数里之大,昔年时曾是骨雅一族族人聚集之地,壤驷家就在这里,正中那座不高,但是颇显阔大的宅子就是壤驷葵的祖宅。围绕着这座宅子,有数千之多的房舍环成一个一个的圆圈,仿佛是投入水中的一粒石子,水波荡开之后的景象。再往别处,鹿野那伽就甚少见到平缓之地,族民多是依山修筑房屋,或者干脆便将屋子建在古树上。 如今屋舍皆在,只是倍显苍凉。 壤驷寒山兄妹率领族人打扫整理着雾散之后的故乡,惶惶中带着凄然,让人瞧了着实心酸。 牧天狼和旗山部驻守在这处山坳,屋子空了许多,不需再搭建帐篷,便是如此也还空了许多。李落命麾下将士自去帮这些骨雅族人,不过不可走散,找些事做。谷宸另有交代,麾下旗山部将士列队巡山,这守山一职本就是相柳儿的帅令,李落可以不理,他却不能不做,倒也还算井然有序,毕竟只是鹿野那伽,不是蒙厥。 安顿好了之后血璃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李落也没理睬,哪怕她走了不回来都好。不过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晚膳时分,血璃闻着饭菜的香气赶回了营地。 第二千三百一十三章 入口在哪 闷闷不乐,抓起一只羊腿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似乎要把全身的气闷悉数撒在这无辜的羊腿上。 李落瞥了一眼,躲开好远,瞧着血璃气闷不已的模样当真痛快的很,自然不会跑到她面前自寻霉头,不消说,定然又是一顿打着切磋名义惨无人道的蹂躏。 吃了饭,血璃一个人出去呆呆坐在山崖边,看着许久没有悬在鹿野那伽上空的那弯月亮,痴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营中将士尚在忙碌,异鬼虽说退走,但是绝非是说鹿野那伽就是安全之地,那些神出鬼没的地行异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穿过联军将士的哨所,轻而易举的来到这里。如果来的人是如孛日帖赤那之辈,出手偷袭,就算是他也得当心。 叮嘱了守营的将士几句,尤其是留神地底的动静,先前军中有术营将士研制的醍听,本来是探数十里外的兵马动静,如今换成地底没想到更加清楚,虽说不知道能探得多深的地底动静,但十来丈还是有的,如此抵御地行异兽的偷袭确是方便了许多。交代好诸将士小心提防之后,李落本想走开,走了两步,驻足思索,又走了两步,摇摇头,暗叹一声,朝着山崖边的血璃身边走了过去。 刚走到她身边,还不等说话,只见血璃回头诡异一笑:“吃多了,活动活动,来啊,切磋几招。” 李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眼前一黑,一腔好意都让狼给吃了,扭头就要走,血璃笑的直不起腰来,拍了拍身边一块石头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过来坐吧,胆小鬼,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动。” “真的?” 血璃好脾气的点点头,悠悠说道:“以前和你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可是现在你身边有了好多人,我还是一个人,心里怪怪的。” 李落坐了下去,也学着血璃的样子将两条腿凌空放在山崖外,和声问道:“是不是觉得孤单?” “孤单?”血璃思索了好一会,摇摇头,“应该不算是吧,以前在太白山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些人很久都不见面的,小时候见过一次,成亲的时候见一次,死的时候见一面,所以我很早就习惯一个人呢。”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孤单的这种孤单,和你只有一个人的孤单并不相同的。”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孤单吗?” 血璃怔怔的看着他,好似在揣摩他话里的意思,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发发呆而已。李落也没打算听她回答,轻声接道:“有时候我很孤单,这种孤单不是旁边有没有人,而是身边有没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如果身边有许许多多的人,却没有一个像自己或者明白自己的人,那种孤单才是我最不愿的。” 李落神思悠远,血璃呆呆的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间那张脸和许多年前太白山顶那个眺望远方的人重叠在了一起,恍惚间,她终于明白了当年那个人脸上表情的含义。那也是一种寂寞,一种身在太白一族却无人能懂的寂寞和孤单,千百年后,在这张没有半点相似的脸上又出现了,而且还让她读懂了这个表情的意思。 血璃并没有自己预想的生气和愤怒,两幅表情都很相似,但本质却截然不同,千年前的那个,寂寞和孤单背后透着冷漠和决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许人看清它的真相。而眼前这个,寂寞还是寂寞,孤单也还是孤单,但是他的寂寞和孤单很谨慎,只是紧紧依偎着自己,或许,还会把别人的寂寞和孤单都拿走呢。 “哎呀呀,小屁孩一个,装什么深沉。”血璃大咧咧的伸手揉着李落的头,那只手宛如玉雕,晶莹如琼脂,但是蕴含在这只手里的力道却大得惊人,李落从来没怀疑过这只手在下一瞬能拍碎青牛的那颗大头,至于自己的脑袋,说什么也不会比青牛的牛头硬。 揉捏了好一会,血璃突然愣了,怪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不躲?” 李落展颜一笑:“心情好些了?” 讪讪收回手,血璃轻哼一声:“好多啦,刚才吓唬完你的时候就舒服多了。” 李落也不着恼:“什么事不痛快了?” “还能有什么事。”血璃丧气的唉声叹气,楚楚可怜。不过自然李落不会半点放在心上,可怜她?那还不如可怜那些生死不知的异鬼呢。 “找不到你想找的东西?” 血璃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听族中老人说起过,原本以为那东西天泽地润,到了这看一眼就知道,哪想到这破山一点异象都没有,而且还这么大,上哪去找!” 李落暗自诽谤,武功绝强,但脑子不怎么样,果然,老天爷不会给一个人太多的,极北深处也不例外。 “会不会埋在山底那座城池之中?” “长城亭堑?”血璃琢磨了琢磨,问道,“也有可能,你知道入口在哪里吗?” 李落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血璃气急骂道:“你不是进去过吗,怎么会不知道入口在哪里?” 李落把当日自己如何误入山腹之中的经过说了一遍,最靠近地底暗城的入口应该算是他和灵河坠入的狼洞,如果从那里进去长城亭堑,首先得找到靠近成天花圃一侧洞穴出口,虽然记不得地方,但是那里离灵河不算太远,找到不难。难的是找到以后怎么从狼洞陷坑中爬上去,这些古时的防卫陷阱大多都会防备敌人从陷坑末端潜入城中,一来会做完全的准备,二来狼洞陷坑极有可能只能出不能进,当日如果不是李落看见那些线条的密码暗记,早就和灵河化成一堆不能分离的肉泥,然后被流沙冲刷的干干净净,死无葬身之地了。从那里进去,算上自己的数千中军骑,就算再加上谷宸的旗山部,要想凿出一条通往暗城的路,难,极难! 第二千三百一十四章 地听之术 从上面下去那就更别想了,先得叫地猪龙卷到地下,再找到一条连着地底暗河的流沙甬道,碰巧不被憋死,然后从千百条根本分辨不出哪条河会流经暗城城门的地下河,一头扎进去,之后听天由命,飘到暗城城门口。如果是这个法子,李落盘算着把牧天狼和旗山部所有的将士都丢进去,兴许能溅出个水花来。 听完之后血璃一脸愠色,骂道:“废物,真后悔准你入我太白一族。” 李落摸了摸鼻尖,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答应要入太白一族吧,从来都是她自说自话。不过这些话不能说,说了,定然少不了一场切磋。 血璃气恼,李落反倒自在的很,等她生够了气,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快说!”血璃拽着他的胳膊摇了起来,李落天旋地转,知道她是无心,但是实在难受,再摇一会胆汁都能吐出来,“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 李落挣脱血璃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忍着喉咙里因为头晕涌起的恶心,定神说道:“在古时有一种器械名为候风地动仪,据传可以听到千里之外的地动异象,此物真假有待考证,不过受此启发,古人倒是发明了一种地听之术,这在军中早有记载,用途颇广。守城之将为了防备敌兵挖地道偷袭,在城门各处挖凿竖井,距竖井底四、五尺高的井壁的不同方向掏洞放上一种特制蒙上牛皮的水缸,当将士听到水缸发出响声时,找到最响和没有响声的水缸,顺着这条线就是敌兵挖地道的方向,此为地听术,有精于此道的兵卒可借助音翅判断声音大小,估算出声音传来的远近。” 血璃懵懵懂懂的看着他,想了想,哦了一声,又歪了歪脑袋,不解道:“可是这不是要有人从地底发出声音才能听到吗?长城亭堑里有声音吗?” 李落不禁刮目相看,她是有点呆,但是不算傻,最多不过是常人偏下吧。李落很恶毒的想着,一边竖起拇指赞道:“不错,这便是症结所在,地听之术只能听到地底的动静,但若地下无声,这地听之术便也无用。” 血璃发了一会呆,点了点头,忽然俏脸盛怒,恶狠狠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刚才是不是拿我当傻子?” 李落一滞,面不红心不跳的淡然说道:“怎么会,你何故如此想?” 看着他平静坦然的神色,血璃迟疑了一下:“真没有?” 李落颇有些遗憾轻轻摇头,惋惜的看着她。血璃嘟囔了一句,轻轻说道:“你接着说吧。” 李落松了一口气,和声说道:“虽然地听之术有诸般制约,颇为被动,但是战场时机稍纵即逝,料敌机先最为紧要,有感于此,我军中术营将士造出了另外一种探听地底虚实的术法,名字相同,只是不同字,也叫谛听,除了可以探查地底地面的动静外,有一处与古法地听不同,它可以借助声响传回的方位和轻重之别来甄别地下是否有空旷之地,两军交战时可以探知安营之地有没有敌兵将士预先留在那里的暗道,虽说准头差了些,但和一些地势风水学合在一处,倒也能有五六成把握。” “你是说用你们的谛听办法可以听出来地下那座城池在哪里?” “不错,多听几次,可辨方位深浅,如果有缝隙空洞连接地面,开凿一条路出来也并非难事。” “原来如此。”血璃恍然大悟,难得俏脸一红,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用处的。” “哈哈,承蒙族长大人夸奖,在下感激不尽。”李落朗笑一声,开了个玩笑,便也是叫她莫要这般孤单难过。 有了目标,血璃眉宇间的忧色散了许多,伸了个懒腰,很突然的提起漱沉鱼:“你搂着她的时候会不会想着我?” 李落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血璃,不知道她问这句话是意有所指,还是单纯的没脑子而已。血璃眨了眨眼,满不在乎的说:“我们真的很像呐,嘿嘿,你会不会认错?” “这个该是不会的。”李落笑了笑,平心静气的说道,“若和沉鱼在一起的确会想到你,非是邪念,只是如你所说,除了性子不同,你和她的确太像了,不过要说抱着她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你那倒未必,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太过亲昵的举止。” “那你是说没想过么?”血璃似笑非笑,眼神如水,叫他莫名有一股心悸之意,洒然笑道,“你容貌秀丽,武功高的惊人,我想若是男子,多半都会想有朝一日可以和你朝夕相处吧。” “你也这样?” “我?”李落分辨着血璃眼睛里蕴含的意味,笑道,“戒贪。” “嘻嘻,这么说你也想过喽。”血璃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李落暗自皱眉,说她傻,有的时候却极难招架,不依常理,难以捉摸,索性随意答道,“确有想过,不过并非只是色欲,有些高不可攀的人和事会偷偷臆想,我不知道这该不该算人之常情,但总归是对不住她们。” “哈哈,人性嘛,嘿嘿,我不说,她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蓦地心底一凉,李落这才记起身边之人拨弄是非于她而言没有半点道德约束,哪天记起来管她小心还是不小心说给谷梁泪和漱沉鱼听了,免不了自己又是好些天惴惴不安。 “这个答案我很满意哦,不过刚才我有些不高兴。” “哦……” “你取笑我蠢!” 李落一凛,断然喝道:“绝无此事!” “就刚才我问你地听术只能听地底动静的时候,你夸奖我言不由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的事!” “平日里你的心跳两息一次,而你说那句话的时候心跳是差不多一息一次,你就是在说谎!” 李落讶然失神,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如此精妙的辨识术? 第二千三百一十五章 想要他的命 说谎的话心跳会快么?略有迟疑,他猛然醒觉过来,这是血璃的欲擒故纵之计,只是醒觉之后便已迟了,血璃阴恻恻喝道:“你果然是在笑话我!”说罢,拽住他的手猛地往山崖外扑了出去。李落魂飞魄散,还待呼叫,只是刚要说出口的话悉数被山风倒卷了回去。 漱沉鱼捧着一簇香薰的薄被正要去找谷梁泪,听得山崖边好像有什么声音,扭头看的什么那边空空如也,连个人影也没有,摸摸下巴,摇摇脑袋,小跑着走了。 那夜,李落回来的时候险些被守营的将士误以为是异鬼,脸色惨白的吓人。 翌日,旗山部将士和骨雅族民就看到了一副很奇怪的景象,大甘将士十五人为一伍,看起来没有什么章法规律的漫山遍野四处挖井,挖完之后也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数声炸响的声音,这些大甘将士又会将这些竖井填埋起来,反复如斯,一连数日。有骨雅族人看在眼里悲愤不已,跑去谷宸那里叫屈,堂堂草海圣山,难不成是南人撒野的地方。谷宸虽也不忿,但谨记相柳儿的叮嘱,遇事不决,可问定天王,所以这些事看似无礼,说不得有他自己的道理。谷宸置之不理,这些骨雅族人见状知道他是不会替骨雅出头了,无奈而归,背地里免不了一番诅咒泄愤,谷宸听罢只是冷笑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一连三日李落都是深居简出,但是血璃跟着中军骑将士跑了好些地方,万幸的是李落知道那座深埋地底暗城的大致方位,要不然如果遍寻鹿野那伽,只怕须得百年光景,而且还要瞧一瞧会否有一丝机缘巧合。谛听之术毕竟粗糙了些,虽有李落分辨的大略方位,只是想在数日之内就能确定地底暗城的确切方位还是有些强人所难,而且这一次不单是要找到地下暗城所在之地,更重要的是找到一条最接近长城亭堑的路,极耗心力算术,李落知晓难处,倒也不急,急的是血璃,催的术营将士死的心都有了。 “寒山,这件事你不能不管!那些南人将士把我们圣山当成什么了!今个挖这里,明个炸那里,这是鹿野那伽,不是他们天南!”一个老者须发怒张的叫道。 壤驷寒山沉默不语,身边围着很多骨雅族人,壤驷葵垂首坐在一旁,良久没有声响。听着耳旁族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壤驷寒山一阵心烦意乱,但是大难放过,此际最不能散了人心,强提精神,朗声说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此事晚些时候我会去找大甘王爷问个清楚……” “晚些?再晚恐怕鹿野那伽都要被他掀个底朝天了吧,当年就是他炸毁了圣坛,这笔账还没有和他算!”一名满脸阴鸷的中年男子喝道。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当年那桩旧案是骨雅族人乃至整个草海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这些年若非相柳儿一手压着,他早被草海族民生吞活剥了,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壤驷寒山心头一跳,不提及鹰鸣角还好,一旦提起此事,在这之后只怕他也未必能安抚得下来。果然,一股戾气凭空而起,充斥在人群之中,将低头不语的壤驷葵都刺的一震,抬起头吃惊的看着眼前众人。 和这些骨雅族民不同,壤驷寒山虽说不如壤驷阙看得远,更加不如她走的远,但是他毕竟在蒙厥拨汗身边有些日子,隐约猜得到些相柳儿的心思,在她心里,他的分量恐怕要比一座鹿野那伽山重些。 “可是他身边有南人兵将,那些将士身手都不弱……” “怕什么,难道咱们骨雅这么多人还不是区区几千人的对手吗?” “话是这么说,就是不知道蒙厥旗山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事不关己漠不关心,还能如何?先前公玉族老去找过他,他也是说找那个南人的王爷问问情由,可是这些天过去,谁见他问过一个字,依我看,他连那个人的屋子都没进去过。” “这倒是不假,那天我也和公玉族老一同前往,还有公仪家的人,蒙厥旗山部谷宸答应的倒是痛快,不过这里和他们蒙厥离得远了,他当然不愿意惹麻烦,哼,要我说都是拨汗大人对他太过纵容,早就该杀杀他的气势。” “咱们不是要杀他的锐气,是要他的命!” “嘶……这……好么?万一惹了拨汗动怒,还不知道会生什么祸事来,如今咱们骨雅风雨飘摇,委实再不能起波澜了。” “怕什么,当真杀了他,难道拨汗还会为了一个南人皇子对咱们骨雅狠下杀手?”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如今鹿野那伽山上最有实力的还是蒙厥旗山部,谷宸若是从中作梗,这件事怕是不好做。” “那就不说,事成之后量他也说不出什么。” 壤驷寒山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众人三言两语,却是要和李落兵戎相见,结局如何暂且不论,但是当年秀同城相柳儿布下天罗地网都未曾擒杀他,反被他纵兵草海,搅得天翻地覆,此番若是杀了人倒还不是最坏的结果,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诸位且听我一言,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他此次前来骨雅,是领拨汗的帅令镇守此地,防备异鬼南下,同他交恶或许不算什么,但如果坏了拨汗的计议,那罪责不轻。骨雅虽是草海圣族,但想必诸位也都看在眼里,在草海,连同我们骨雅在内,若是没有拨汗庇护,下场如何你们都看到了,依我看旗山部定然不会置身事外,违背拨汗的意思,我们可承担的起后果吗?”壤驷寒山朗声说道。 人群静了下来,的确,未得拨汗属意,行刺一个受命而来的南人皇子,到最后两败俱伤不说,还得面对相柳儿的怒火,若叫骨雅灭族,只怕也非难事。 “哼,我看拨汗就是偏心,风传她和南人皇子有私情。 第二千三百一十六章 四姓族人 这事多半不是空穴来风。”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壤驷寒山脸色一沉,喝道,“这些话听听也就罢了,拨汗与大甘王爷有没有私情不是你我能议论的,诸位还嫌如今骨雅的事不够多吗!” “寒山王子,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瞧着他们把鹿野那伽炸成废墟吗?” 壤驷寒山苦笑无奈,就算牧天狼将士四处挖井,但离着将鹿野那伽炸毁还差得远,而且挖过的坑井他们也都会填埋完好,众人义愤填膺,不外乎是当年之事,让骨雅沦为草海笑柄。 “诸位请稍安勿躁,我去找他问明情由,定要叫他有个交代,杀人一事暂且休提,我不想骨雅一族没有断绝在这些活死人手中,反而因为这件事从草海除名,倘若真是这样,将来我们死了,到了长生天,有什么面目去见我们的先祖。” 壤驷寒山这句话说的很重,众人都不再言语,只是郁气难解,有人大声叫道:“圣女,你可有什么打算,我们听你的。” 壤驷葵茫然抬头,俏脸憔悴如此,让壤驷寒山不住的一阵心疼。壤驷葵呆了呆,缓缓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半晌之后涩哑着声音道:“我去问他。” “圣女,不可,他不过是个天南皇子,怎么能让你亲自前去,还是请寒山王子带我们去吧。”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恭声说道,众人纷纷附和。壤驷葵轻轻一笑:“抛开当年的事不说,迫退死魔,夺回鹿野那伽,总是有他相助的才能成功,现今的骨雅,还有资格说什么身份吗,还是我去吧,总不能叫我一直躲在你们背后。”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就在这时,一名骨雅族人快步入内,朗声说道:“圣女,王子,各位族老,天南皇子求见。” 众人皆是一惊,正说着他就来了,还是当真不经念叨。壤驷寒山环视众人,那名老持稳重的老者沉声说道:“我们是不是暂时避一避。” “不用了。”壤驷葵正颜提声,“请他进来吧。” 那名族人领命出了屋子,少顷带着李落快步入内,他没有带随从,孤身一人,免不了叫屋子里的人一阵心痒,如果这个时候群起而攻之,说不定就能除掉这个祸患。壤驷葵也是一怔,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孤身前来,眉头微微一皱,上前几步,走到李落身前颔首轻语:“王爷,你来了。” 李落看着近在咫尺的壤驷葵,余光扫过屋中众人古怪的神色,再加上壤驷葵离自己这么近,心念一动,了然于心,笑道:“是否来的不是时候,你们有要事相商吧。” “族中琐事,都商量完啦。” “哈哈,该不会诸位在商量怎么要寻仇吧。”李落朗笑一声,似乎没有留意诸人尴尬的神情,笑道,“无心之言,请诸位莫怪。” 壤驷兄妹心中一凛,怕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句话一半是玩笑,另外一半是什么就不好说了,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既然敢只身前来,那么定然无惧骨雅族人的暗算。 壤驷寒山暗呼侥幸,万幸方才劝住了族人,若是被旧恨冲昏了头脑,执意寻仇,怕是难以善了。 “王爷来有什么事吗?” “嗯,的确有一件事,和我军中将士这些天的所作所为有关。” “你这天南王爷好没道理,用你们天南的话说,远来为客,既然是客人,有你这么胡作非为,乱炸一通的嘛!”有人不忿呼道。 李落歉然回道:“确是不该,不过事出有因,今日前来便是要和诸位商议此事。” “事出有因?王爷不妨明言。”壤驷葵平声应道,不着痕迹的向李落身边又近了半步。如此模样似乎有些亲昵,只是李落却不这么想,她这么做只怕是有心,如果屋中有什么异变,这是要他擒住她为人质的意思,看来自己猜的没有错,骨雅族民确有杀人之心。只不过她还是小瞧了自己,倘若没有把握,自己也不会一个人深入虎穴。 这个虎穴,比起当年的秀同城可就差得远了。 李落沉吟少顷,朗声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壤驷葵没有半点犹豫,直言应道:“好。”说完看着壤驷寒山,“哥哥,你也来吧。” 壤驷寒山点了点头,说实话,与他重逢心里总是有个结,解无处可解,置之不理却也难以面对。李落倒似没有放在心上,环顾众人,沉吟数息道:“听闻骨雅族中除了壤驷一姓,另有四姓族人共掌骨雅,可否一见?” 众人皆是一震,看起来这个天南皇子对骨雅颇有些了解,是谁告诉他这些就不好猜了,兴许是蒙厥拨汗,兴许是别的什么人。 壤驷寒山抬眼看着场中诸人,和声说道:“确有此事,在骨雅除了我们壤驷一姓外,还有公玉、公良、公仪、公上四家,共掌骨雅和鹿野那伽。” “好,那就请四姓族长也一并前来吧。” “好大的口气。”有人小声嘀咕一声,显然有些不满,倒是这几姓族人没有什么异色,那名老持稳重的老者率先上前一步,淡淡说道,“我是公良阳泉,公良家的族长,公良家的事我可以做主。” 李落诚颜一礼:“晚辈李落,见过公良族长。” “我是公玉乾,公玉一族族老是我亲叔,族老身子有恙,不便见客,王爷有什么话就同我说吧。”那名脸色阴鸷的中年男子漠然出声道。 “公玉?昨个去见谷宸将军的就是你叔父吧。” 公玉乾微微一惊,公玉介硕去见谷宸没怎么兴师动众,而且还刻意避开天南诸将的眼睛,没曾想他竟然已经知道了,说不得就有一种被蒙厥旗山部出卖的感觉,分外叫人难堪。 李落久在皇城,些许人情世故了然于心,自然猜到诸人的心思,和颜一笑道:“昨个晚些时候谷宸将军找了我,好生一顿责备。 第二千三百一十七章 惊天的秘密 让我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要不然下一次就不是他来找我,而是蒙厥将士登门问罪,所以今日我便来了,但愿不算晚。” 此言一出,公玉乾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不管怎么说,李落这句话都给足了公玉家面子,至少在他蒙厥旗山部的眼里骨雅公玉还是有分量的。公玉乾抱拳回了一礼,无论如何,便也算受了李落的好意。壤驷寒山默不做声,依他对谷宸的了解,他决计不会登门责备大甘定天王,就算是草海的圣山圣族,在谷宸心里,定然及不上相柳儿。当然,日后有人问起,谷宸自然不会戳破这个尚算善意的谎言,收受几分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我叫公仪槿,昨日我也去了,公仪家的事我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把王爷的话转告给我父亲。”一个年纪和壤驷葵相仿,眉梢都带着笑的年轻男子朗声说道,他是公仪家主公仪栎的亲子,平日里和壤驷兄妹走的近,很是敬重壤驷葵。 李落颔首示礼,最后一家公上族中却无掌权之人,此番异鬼南侵,公上一家损失惨重,死伤不少,族长公上邑身负重伤,下山之后一直在养伤,不便奔波,如今还留在山下的草海大营之中。 “你们都散了吧。”公良阳泉喝了一声,一众族人悻悻散去,屋子里便只剩下李落和壤驷兄妹,还有三姓族人。李落没有客套,开门见山:“你们可知道鹿野那伽山腹中有一座巨大的地下城池,名为长城亭堑。” “什么!?”除了公良阳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其余几人尽都齐呼出声,震骇之情无以复加,谁也不知道世代生息的鹿野那伽山中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当年我闯山时曾误入那座城池,城楼城墙巨大无比,胜过凡尘百倍有余,虽不知到底是何人所建,但既然是在鹿野那伽,那么想来一定和你们骨雅圣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次上山,我有意找到这座地下城池,但不知诸位对这座城池知道多少,或者可有什么禁忌?” 诸人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山本是山,怎么转眼就成了一座城?这么说来,骨雅族人世世代代活着的这座山是在一座城上?那么是先有的鹿野那伽山,后来才有的这座城池?还是说先有的这座城池,之后才有鹿野那伽?如果真如他所说,这座城池巨大无比,为什么在骨雅的记载中没有半点笔墨?是自己不知道,还是说这座城远比鹿野那伽的出现要早得多。 几人神色各异,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倒是壤驷葵问道:“王爷,这座城池与迷雾雪原的死魔有关吗?” 死魔就是异鬼,只是骨雅的叫法。李落沉吟数息,坦然回道:“尚未可知,不过既然有这样一座城池,说不定其中会藏有什么秘密,也许和鹿野那伽有关,也许和极北深处有关,此番前来,除了我想找到这座城池之外,拨汗也有这个打算。” 听到李落搬出相柳儿,屋中几人都不出声了,一阵颇显尴尬的寂静之后,壤驷寒山轻咳一声:“王爷前来是想从我们口中得知这座地底城池的消息么,不过直到今日王爷说起,我才知道鹿野那伽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惭愧,只怕帮不到王爷。” “寒山兄言重了,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也并非只为此事,一来是我行事鲁莽,必然有冒犯之处,登门是为赔罪,其二若是找到这座城池,必然与你们骨雅一族有渊源,我毕竟只是个外人,倘若真要进这座暗城,我想到时候也请你们骨雅中人同行,只是其中凶吉难料,我也不知道找到它之后会发生什么,去与不去诸位自可定夺。” 听到李落这么说,屋中几人的脸色和缓了几分,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个天南的皇子坦诚以待,并未因蒙厥拨汗的缘故有什么盛气凌人之举。 “听王爷这么一说,我倒是还真记起了一件事。”公良阳泉沉声说道。 “哦,公良族长请指教。” “指教谈不上。”见众人留神倾听,公良阳泉回忆片刻,缓缓说道,“这还是许多年前我年幼的时候,族中有一位长者曾说过一个故事,他说鹿野那伽很大,远远比我们骨雅一族看到的要大得多,山上有人,山下也有人,骨雅一族住在山上,而山下的人住在山里,却从来不和山上的人来往,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就像是鹿野那伽的鬼魂,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就好像他们才是这座山真正的主人。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只当是族中长辈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什么山上山下,或许就是骨雅一族和山外的草海诸族而已,如今听这么一说,说不定当年我族中那位长辈说的山下人就住在这座地下城池当中,只是我们没有见过而已。” “若无禁忌,那我便接着找了,找到之后我自会命人通传一声,此事谷将军也知道的,到时候他会去,寒山兄和葵公主你们去或是不去我不会强求,但愿自此之后鹿野那伽永世安宁。”说完,李落起身告辞,没有人阻拦。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沉吟少顷,回身看着除了壤驷寒山兄妹外的三族中人,平声问道:“我以前听闻骨雅圣女会被你们族人献祭,每十九年一个轮回,可真有此事?” 屋中诸人皆惊,壤驷葵花容失色,壤驷寒山眼中难掩一抹深深的痛惜,而公仪槿目瞪口呆的看着壤驷葵,公良阳泉和公玉乾的表情很古怪,似乎有震惊,也有愧疚和遗憾,还有更多的不自然,公玉乾张了张口,隐晦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公良阳泉,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李落皱起了眉头,只看众人神色此事或有蹊跷,但十有八九确有其事,内中情由也许不只是壤驷阙的一面之词,但是献祭一事多半是假不了的。 第二千三百一十八章 献祭 “到了今时今日,你们骨雅竟还有遵古训献祭的事吗?”李落的语气有些重,微微带着恼意,若依他平日里不甚显山露水的性子,这已算极为生气,更让他大动肝火的是壤驷葵,她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神色有些茫然,还有些认命般的萧条,多的还是麻木。 事关古训,一来从书中读到过很多,二来在卓城也有不少,犹是这皇宫内苑,诸般古训多不胜举,烦不胜烦,向来被他诟病,只是除了麻烦些,劳民伤财之外他倒也忍得,唯独遵古训献祭此类的事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当年卓城打着佛门的招牌,行外道献祭的一个教派,信者甚众,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在卓城颇具声望,结果被他遣重兵于城南之地屠戮一空,不管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亦或是那些被蒙蔽的无知信徒,凡挡路者皆杀无赦,死伤者逾以千计,狠辣处让慈悲为怀的佛门为之侧目,当时震惊了整个卓城,连万隆帝都惊动了,不知道他怎会有这么大的火气。这取缔邪教的事好像还轮不到他和巡检司插手,但他插手了,而且结局还很惨烈,哀鸿遍野算不上,但诅咒他下阿鼻地狱的人多不胜数。 自那之后,卓城之内再无外道。而今的骨雅古训,似乎又是一门外道。 李落打量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全是被揭露的恼羞成怒,只是不好说,不便说,难以启齿更多些,固然有被一个外人知晓秘密时的震惊,不过在他看来,实则对壤驷葵的愧疚和无奈略占上风,自然,也不会少了那些世间该有的城府和权谋,大,说天下,小,说一个宗族,只要有人,就少不了生异心的人,只看神色,公良阳泉和公玉乾就有不同。 李落了然于心,没有过分逼迫,只问了一声:“下一个十九年在何时?”这句话他是看着壤驷葵问的,壤驷葵紧紧抿着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壤驷寒山,但是最后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公玉乾:“五年后。” “五年……”李落和公仪槿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是语调各不相同,公仪槿从来没有想过骨雅竟然会有这样的事,他从小就爱慕的骨雅圣女,竟然要被骨雅的族人活活献祭,而李落的一句五年就颇显宽心,五年之久,沧海桑田,说句不中听的话,到那个时候骨雅还在不在都说不好。 李落轻轻呵了一声,用意不明,留下诸人面面相觑,径自离去。自那之后,他没有再来找过骨雅族人,但是牧天狼将士炸山的频次更高了,有时到了深夜还能听见低沉的轰隆声。 半月之后,中军骑将士来报,终于找到地底异响汇聚之地,数百将士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皆都神色各异的盯着脚下坑洞。再往外些,是中军骑驻守的将士和蒙厥旗山部的骑兵,李落到的时候,谷宸也刚刚到,见他之后扬声问道:“找到了?” “地底有中空处,也许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也许只是一个地底溶洞之类,如果是后者,又是白忙一场。” 谷宸面不改色,嘴角微微一扬,笑道:“你们南人的技法果然很多,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能用这样的办法找出地底有没有暗道洞穴。” “谷将军谬赞,草海与大甘风土人情各有不同,敌我交战也会不同,草海多是骑兵,来去如风,而大甘有诸多山城,水域错综盘杂,骑兵作战有些时候并非有利,攻城守城反而能左右一场战局的成败,这和草海截然不同。既然要攻城,暗掘地道便是其中一法,不可不防,因而这提防暗度陈仓的地听术也就流传了下来。” 谷宸听的很认真,不像旁的眼高于顶的草海将领,他对李落和牧天狼诸将尚算尊敬,除了相柳儿三番四次的叮嘱外,既然能将草海搅得天翻地覆,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就在两人望着眼前深坑感慨的时候,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鬼魅的声音:“看什么呢,要看下去看。”说完,就在二人尚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那人一左一右,抓着两个人的衣领往前就是一推,耳旁风声瑟瑟,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去,光沿着眼角飞快的往坑外跑了出去,入眼越来越黑,气息运转不畅,无从着力,只能眼睁睁的往下掉,更要命的是身后的那双手非但不帮忙,反而用力的向下压。谷宸睚眦俱裂,刚张开口,阴风惯着力道便往嘴里钻,呛的他连声咳嗽,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实则不过数个呼吸而已,但李落和谷宸却觉度日如年,就在这个时候,目光尽处的黑暗里出现了一粒光,转瞬间光粒就大了起来,也更近了,看清之后是一根火把,持火把的将士仰面看着从头顶坠下的一团人,目瞪口呆,悄悄咽了一口唾沫,然后不着痕迹的往边上躲了躲。 终于落到了实处,李落和谷宸狼狈的咳嗽着,步履蹒跚,灰头土脸。谷宸硬撑着翻滚不已的胃液和发软的小腿,偷偷打量了一眼李落,见他扶着洞穴一处墙壁,很难堪的干呕着,谷宸松了一口气,猛地咳嗽起来,吐了好几口酸水,喘了几口粗气,睁着流泪的眼睛,搜寻到底是什么人暗算自己。 “不中用!”出手暗算的人嫌弃的哼了一声,从暗处走了过来,不是血璃又能是哪个! 李落吸了一口气,眼角一阵抽搐,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一脸冷冽的盯着她。血璃仿佛没事人似的,大咧咧的从两人中间施施然走了过去。谷宸忍着骂人的冲动,向李落投去询问的眼神,气急归气急,但眼前这个娘们的身手强的吓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两人身后,他自忖自己的武功便是不如斛律封寒这样的武尊高徒,但在蒙厥能胜过自己的人也不算多,在她手下竟然没有还手的余地。 第二千三百一十九章 一段城墙 姑且算她偷袭,不过如果她心存歹念,自己多半已经是一具尸体。李落看着谷宸,忍着抽动的眼角歉然颔首示意,面对血璃,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她行事乖张,诸多无礼,可是又不算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最紧要的还是她一身艺业非自己能敌,除了忍哑巴亏之外,李落不知道还能怎样,若是责备两句,惹得她不高兴,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一顿美其名曰的切磋多半免不了。 “大将军,谷将军,这里有一道缝隙,下面有风,山腹中空,而且很大。”钟离玺很有眼力的看出堂堂两位大将军的难堪和尴尬,连忙插言说道。 血璃趴在地底缝隙旁探头张望着,啧啧有声:“应该会是这里了吧。” 李落强忍着抬起一脚把她踹下去的念头,这个念头如烈火燎原一般烧了起来,几乎和每每与相柳儿独处想杀她的心思一般无二,更或者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直到她回过头来的时候,这一脚还是没有踹出去。血璃愣了一下,自然瞧见李落眼中的异芒,想到刚才自己趴在缝隙边的不雅模样,俏脸羞红,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而后又把头极快的转去了一边。李落也是一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左右瞧了瞧,谷宸一脸佩服,钱义、钟离玺、处予安和温庭筠四将面面相觑,甚为尴尬,直到愣了数息之后,李落张了张口,这才明白洞里这些人脑袋里都转了龌龊心思,这便也罢了,她竟然也这么想,而且还做出娇羞状,着实让他哭笑不得。 将心头杂念抛开,定神问道:“如何?” “这个洞穴很大,比前些次探知的洞穴都要大,除了有风,湿气也要重些,有可能有地下暗河流经这里。”钱义正颜回道。 “本来是想探出虚实之后再行禀告大将军……”钟离玺话说一半,极快的看了血璃一眼,闭上嘴不说话,这女人,比起呼察冬蝉可难缠多了,呼察冬蝉虽说时常和中军骑将士动手切磋,但下手有轻重,而且讲理,但是眼前这位,还是不说的好,这些天连呼察冬蝉都惊叹不已,只觉以前自己操练军中将士还是太心软了,换言之,除了没弄出人命,该做的不该做的她差不多都做了,中军骑将士怨声载道,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但如李落一般,技不如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我觉着差不多了吧。”血璃当然不会在乎钟离玺的言外之意,冲李落扬了扬下巴,理所应当的说道,“你下去看看。” 众将闷哼一声,谷宸一乐,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女子,换成蒙厥拨汗怕是都不会对他这样指手画脚,只是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浮现出来,就听血璃接了一句,“你要是害怕,和他一块下去。” 谷宸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手指的“他”,除了自己怎会还有别人。谷宸大恼,自从执掌旗山部以来,就是相柳儿也多有倚重,如今叫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连番捉弄怎能不动气。温庭筠温声说道:“还是我去,地底洞穴不比别处,随时都有塌陷的危险,固体比沉底探秘更为紧要,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吧,有术营将士相助,可保地底不会塌陷。” 血璃虽然率性不拘小节,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温庭筠说的有理,听完之后连连点头,道了声辛苦,而后丢下二人头也不回的跃出洞穴,剩下洞中六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温庭筠才尴尬说道:“大将军,谷将军,你们不如也先上去吧,扩此地穴入口,加固墙壁,至少也要数个时辰,这里狭窄,人多反而周转不开,待末将等准备好了再叫将军下来。” 李落寻思自己和谷宸在这里的确帮不上,反而添乱,道了声辛苦,也叫诸将小心,沿着洞壁早前下来的将士开凿出来的落脚地缓缓攀上上了洞口,出去的时候血璃已经在洞外等着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果子,嚼的正香,衣不沾尘,比起他两人满头灰土高下实有云泥之别。 洞口外蒙厥将士似有骚乱,差点动了刀枪,谷宸脸色一沉,大喝道:“退开!” 众草海将士见主将无碍,这才收起了刀枪,自然也有和牧天狼将士起了争执,彼此冷眼相识,剑拔弩张的。谷宸哼了一声,低声说道:“大甘王爷,手下的弟兄不懂规矩,得罪了。” “谷将军言重了,换了是我也会这样,无妨。”说完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齐齐偷瞄了一眼罪魁祸首,此刻却当自己是个局外人的血璃,皆暗叹一声,算了,且由她去吧。 这一等果然是大半天的工夫,直到鹿野那伽的日头从西山渐渐沉了下去,钱义才从地底钻了出来,脸上带着喜色,沉声说道:“大将军,有发现。” 李落和谷宸皆是一震,忙不倏问道:“什么发现?” “在地底山岩下发现一段城墙,没入山腹之中,术营将士正在想办法沿着城墙辟出一条路,如果运气好,方向没有错,早则三五时辰,晚的话至明日清晨必有分晓。” “极好。”李落展颜一笑,命洞中将士轮换着歇一歇,不赶时辰。谷宸与李落商议,命将士前去通传骨雅一声,山中城池显露踪迹,最晚明日或有眉目,看看他们有无兴致一同前往。其实不用蒙厥将士前往通传,骨雅的族人就在重兵守卫的圈子外,早前见过的公仪槿几人,李落和谷宸特准,可进出无阻,除了不能到地洞中去,别的倒也没有生分见外,让骨雅族民熄了几分怒意。 过了两个时辰,从地底传来消息,术营将士已经找到了一条沿洞壁往下的路,难走是难走了些,但气息有流动,就说明不是死路,很有可能就是当日李落所见的瓮城。 地穴之中不分昼夜,等众人准备停当之后,天色已深,不过到了洞底也没有分别,索性早些去。 第二千三百二十章 城墙消失了 这倒不为其他,只是血璃催的太急,再等下去,怕是她会一手一个把众人都丢进这地洞当中。 此去地底人数不少,牧天狼中军骑四将开路,除了呼察冬蝉兄妹还有中军骑军中骁勇将士,另有术营善开山的三位奇人异士,血璃自不用说,李落本不愿去,从在极北深处的时候起,他就留了神,非到万不得已少这些以身犯险的事,只不过瞧她的眼神,若是推脱,多半会打折他的腿再将他拖下去。谷宸率领蒙厥旗山部近百精锐将士同行,如果李落留在上面,说不得他还会有些放心不下,不过既然他也跟了下来,倒是解了自己的隐忧。这趟地底之行谷宸定然要走一趟,相柳儿交代的很清楚,藏在鹿野那伽的秘密可以比李落知道的晚,但不能比他知道的少。谷宸揣摩了好一阵子,大约明白了相柳儿的话中之意,到了鹿野那伽跟紧了他,保护他的安全,他若是出事,只怕自己的脑袋也未必留得住,毕竟很难衡量一个死了的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谷梁泪充作李落贴身近卫,不离左右,皖衣和流云栈也随众人前往,再加上一个血璃,他倒是结结实实吃了一顿软饭,就是滋味嘛苦乐参半。漱沉鱼不会武功,和赫连城弦留在洞外,不过她还是放心不下,请了不情不愿的姜寒怜保护李落,姜寒怜去了,当然不会少了纵横乐游。 有牧天狼将士在前开山筑路,走的速度虽然不算快,但也不慢,但是叫钟离玺几将心有隐忧的是埋在地底的那段城墙在绵延数里之后忽然没有了,左右皆是没有人迹的野山石,开路倒还无碍,只不过就怕越走越远。 李落命前军稍待片刻,自己和谷宸几人商议。事到如今,确也没有人打退堂鼓,就连下地之后沉默少言的骨雅族人也没有退走的意思,旁人就更不用说了。 钱义去了前军传令,血璃心急,跟了过去。诸将颇有疑虑,这段城墙出现的很突兀,消失的也很突然,就好像是什么人把那座城池的城墙拆了一段随手丢进了山里,而且在李落看来,这段城墙固然不小,丈厚的石墩堆砌而成,但是较之那座城门好像还是小了些。 城墙消失之后,早先的盘算就出了差错,术营将士要重新计算路径,未得三五日不可见功。众人无法,只好退了回去。出了地穴,抬头瞧瞧天色,竟然还是夜里。李落抬头看着已经垂到天边的一轮残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仔细找的时候看不见,不经意间却又在心头萦绕。 “你怎么了?”谷梁泪走到他身边轻轻问道。 李落回头看着身侧玉人,一众将士很识趣的都散开了,呼察冬蝉还想偷听,被中军骑几将忙忙拉了走。 月沉远山,谷梁泪的眉宇像极了天边那一轮柔媚的月,就好像是这里也有一个小小的月亮,只够照亮他和她。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偏偏想不明白会是什么。” “你又不是神仙,当然不会未卜先知呀,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李落温颜一笑,嗯了一声,摸了摸鼻尖道:“也许是地底太安静了吧……”忽地,他的脸色猛然一僵,眼中露出思索神色。谷梁泪扬眉问道:“安静?你想到什么了?” “鹿野那伽地底太安静了。” 谷梁泪一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太安静了?” “我去过地底。”李落沉声说道,谷梁泪诧异的点了点头,以前听他说起过在草海往生崖下的经历,当初堂堂定天王和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谈话时没话找话的模样格外有趣呢。“在地底深处,除了些特别的虫兽之外,的确很少见虫蚁之类,但是从地面往下数十丈应该是一些地下虫兽经常出没的地方,但是鹿野那伽这里有些不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谷梁泪也觉奇怪,轻轻咦了一声,诚如他所言,这鹿野那伽的确有些太安静了,鸟鸣时有耳闻,但是极少听见虫子唧唧吱吱的叫声,如果有,倘若细心分辨,就能知道这些虫子多是栖身树叶草丛下,地下的极少极少。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或许只是我想多了吧。” 谷梁泪略带心疼的看了李落一眼,柔声说道:“别多想了,异鬼刚退,山里的鸟兽也没有几只,地底的虫子也许早就跑了吧。” 李落展颜一笑,傻傻的挠挠头,静静的看着谷梁泪,直到把她看红了脸,才慌忙说了一句:“走吧,沉鱼怕是着急了。”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自从到了草海,漱沉鱼就是谷梁泪一直照顾着,两人也是住在一起,但是好巧的是李落偏偏画蛇添足了一句:“我是怕她等你着急了。” 说完之后,谷梁泪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极快的走开了。李落恍然,懊恼不已,怪自己多嘴,漱沉鱼不是在等她难道是等自己?这名分上的夫妻,黑灯瞎火想来也等不到什么道貌岸然的事。 就在众将各自散开之后,远处的另一个山头上,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即将蚕食殆尽的月光下,只是一显,下一瞬,天地忽然失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黎明前的黑,是暗无天日的黑。 术营将士再找到路比计算中晚了整整七天,血璃要他带三千将士的用处终于显露了出来,虽然血璃可能从未想过还得凿山寻路。除了戍守戒备之外,其余众将士轮流入山开路,昼夜不停,七日过半的时候谷宸似有点难为情,遣一支千人行伍听命李落。 等的时候,鹿野那伽下了雾散之后的第一场雨,雨有些凉,说不好是春寒料峭还是秋意渐浓的时节,若是大甘历,此际应该是入秋之后了,算算光阴,来草海转眼便要一年了。 第二千三百二十一章 路断了 雨不大,洗过之后的鹿野那伽有些沉黑颜色,树有绿色,只是这个绿是死的,好像被那场大雾吸了魂,没有了半点灵气,木呆呆的挑在枝头。不过在树下,那些灰烬覆盖的地方,竟有三两点新鲜的绿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很叫人惊讶。 秋生新芽,不知道是吉兆还是怪事。 众人第二次下到鹿野那伽山腹之中,这一次是术营将士找到出口了,山腹之中的确有中空之地,但通往哪里就不好说了,只得叫李落几人下来,亲眼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这一次进入地底的路大半和头回是一样的,只是到了最后分了另外一条路,先破山,再找到一道裂缝,加固之后可供两人并肩而行,沿途皆有谛听地底动静的中军骑将士,若有异状,即刻击石传音。镇族遗民可在地底通行无阻,不可不防,异鬼是退了,只不过这些镇族族人是不是退回极北就不一定。 看着这条地底甬道,纵然是蒙厥的天之骄子,旗山部的领将,谷宸也免不了暗自咋舌,都说南人取巧,善钻营,可是这样一条地下甬道,换成草海的光明正大,别说数千人,就算万余之众,想开凿出来怕是也得半年之久,更别说这其中的分金定穴诸般种种,巧有巧的妙处,能及人所不能,连带着这些蒙厥悍卒都收敛了几分傲色。 地底很暗,气息倒是不算浑浊,定有暗河与外界相连,只是不知道那座地下暗城会否就在河畔。 山中不知岁月,从外头将士传来的消息,前后已有两个时辰,一路往下,算着脚程怕不是该走了千仞,也该到了。有过当年在武陵州仙人峰的遭遇,还有当初在漳州镜水湖那座水下墓穴的经历,李落对盗墓贼口中所说的下地格外排斥,这一次实在是情非得已,不过好在这里只是鹿野那伽的山腹,没有人建造什么机关算计,除了小心地底塌方和不知道会不会冒出来的镇族遗民,倒还算太平。 “有风!”前头探路的处予安低喝一声。 “有风就有风,大惊小怪。”血璃很不满的哼哼了一声,拨开身前的钱义,跳了出去,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谷宸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谷宸忍不住问道:“王爷,不去前面看看?” “不急,等等再说,若是没有路,她自然会回来。”李落慢条斯理的答道。 谷梁泪瞥了自家王爷一眼,当真是一对冤家。果然,没过多久,血璃就脸色尴尬的慢吞吞踱了回来,李落好整以暇,似笑非笑,血璃一阵气闷,嘟囔道:“风有点大。” 众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去触她的霉头,谷宸也学精了,知道这个神秘女人不好对付,只当做没听见她说话,转身给一旁的蒙厥将士交代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少顷,温庭筠疾步走了回来,沉声说道:“大将军,前面的路断了。” “断了?”诸人心绪皆是一紧,李落问道,“没有路了?” 第二千三百二十二章 山空了 “确是没有路了,不过不是死路,前面的山空了。” 李落一震,山腹即空,也许就离那座地下暗城不远了。 “走,过去看看。” 温庭筠应了一声,在前带路,一行人跟上前去。风果然大了,山腹之中,竟然有旷野才能听到的呼啸声,众人这才明白血璃刚才说话的意思,风的确大。 路没有了,放眼望去,数丈外就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墨色虚空,只觉空阔,但不知道有多大,有多深。处予安和钟离玺蹲在断崖前向下张望,有绳索垂了下去,中军骑的将士已经开始探路。 “怎么样?” “大将军,深不见底。”钟离玺吸了一口气,“刚才我们丢了一块石头下去,没有声音传回来。” 李落一怔,骇然失神,竟然有这么深!如此看来,这片虚空远在当日往生崖下黑山大狱外的那片鬼蜮。 数支火把探出断崖外,风吹过,火光摇曳,但最多不过展出三两丈远近就被黑暗吞噬的干干净净,盯得久了,好像这虚空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让他们过来。钟离玺见有蒙厥将士目光涣散,有心神被夺的迹象,低喝一声:“定神凝气,不要一直盯着远处看!” 那蒙厥将士一惊,这才醒过神来。谷宸倏然惊醒,一股凉意窜上心头,方才自己竟也有一丝失神,这片虚空果然有古怪。谷宸感激的看着钟离玺,诚颜示谢,钟离玺颔首回礼,没有多说,留神下底探路的军中弟兄。 绳索垂下之后过了很久已然没有动静传上来,钟离玺回头看着诸人,凝重说道:“大将军,有些不对劲。” “拉上来!”李落沉喝一声。 几将发力,将绳子拽了起来。开始的时候这绳子下的确有些分量,等到拉起来三五丈之后,忽地,几将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众人皆知有异,呼察冬蝉忙不倏喝道:“怎么了?” “绳子空了,下面没人!”钟离玺勃然失色,李落也吃了一惊,疾声道,“先拉上来。” 不多时,空无一人的三根绳索收了回来,绳子另一头连着的三名中军骑将士已不知所踪,只留下这根空荡荡的绳子。钱义将绳子举到火把前看了一眼,闷哼一声:“大将军,是被利器割断的,这下面有东西!” 众人皆惊,一座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的地底暗城竟然有了活人的踪迹,如何能不叫人吃惊。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割断的?”谷宸问了一句。 钱义略一思索:“有这个可能,但是他们应该不会没有半点动静,事出异常必有怪事。” “有没有可能坑底出了什么变故,他们不能发声,而且只能割断绳索呢?” “那就只能下去探个清楚了。”李落沉声说道,与其在上面猜来猜去,不如下去一探究竟。呼察靖主动请缨:“大将军,我来!” “我也去。”呼察冬蝉不甘人后,也要下去。 “姑娘家家的,凑什么热闹。”呼察靖嘟囔了一句。 “滚!”呼察冬蝉很不客气也很不留情面的骂了回去,呼察靖讪讪一笑,这到底是自家妹子,没脾气。 此番下底探路的三人皆是中军骑的好手,武功自然不弱,而且应变皆是了得,若是遇上意外,竟然连丝毫的示警都没有,想来这地底暗处的凶险怕是不小,虽然没有人说话,但都冒出来一个念头,莫非是那镇族遗民已经借助异兽先行到了这地底深处,伺机而动,若真是这样,敌暗我明,吉凶难料。 见李落意动好似要犯险,谷梁泪悠悠暗叹,闲不下来的心,柔声说道:“我去吧。” “王妃,不可!”诸将齐声劝阻,就连呼察冬蝉也微微动容,紧紧拉着谷梁泪手臂,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下去了。见诸将紧张的表情,谷梁泪轻轻一笑,看着李落说道,“你不能去,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怎么办?你们也别太担心,我虽不懂你们军中的事,不过眼前我应该算是不错的人选,不会比你差。” 李落怔怔无语,事到临头竟然要谷梁泪去冒险,说实话,他是一百个不愿意,但自家夫人外柔内刚,她认定的事固执起来只怕比起自己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嘿嘿,王妃,这个,末将冒犯了,咱们这么多糙汉子在这,怎么还能劳烦王妃凤驾,不用不用,等我们打探好虚实之后你们再下来不迟。”呼察靖故作轻松的拍拍胸口,转头看着钱义和钟离玺,喝道,“看什么呢,绑绳子,下!” 谷梁泪抿嘴一笑:“谢谢呼察将军,论领兵作战我自然不如你,不过这件事你就莫要和我争啦,牧天狼中军骑能胜过我的人不多哦,再说我也轻些,你们往上拉的时候还能容易点。” 呼察靖语塞,一脸汗颜,虽然没真和谷梁泪过招切磋,但是如果传闻不假,那岂止是中军骑胜过她的人不多,是没有人胜的过,恐怕只有孤身闯江湖的冷冰能争个平手吧。 草海诸将一脸诧异的看着这个不温不火,声音极是好听,却用薄纱蒙面的大甘女子,原以为只是李落的宠妃亲眷,如今瞧着牧天狼诸将的神情,看来这个弱不禁风模样的大甘王妃还真有过人之处,能叫这些虎狼之辈心服口服的人当然不简单,南人常说人不可貌相,看来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李落沉默数息,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流云栈眨了眨眼,笑道:“那我也去吧,一路上白吃白住的,也该帮点忙。” “嘻嘻,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也陪王妃走一趟。”皖衣笑眯眯的看着李落,眼神流动,煞是动人,不过李落没敢多瞧,谷梁泪就在旁边,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磨磨蹭蹭的,废什么话,不就是个坑吗,吃人吗?拿绳子来,我也去。”血璃从人后挤了过来,瞪了李落一眼,“废物!” 这话一出,诸将皆怒,怒火之后却是无尽的悲哀。 第二千三百二十三章 五个美女去探路 一来知道这个不知根脚的女人和李落关系匪浅,向来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很不客气,再者就是她真的是个妖孽,几天工夫,她把中军骑切磋了一个遍,没人是她的对手,就连武功强如李落也时不时被她肆意蹂躏一番,而后就是好一顿嘲弄耻笑,能叫李落骂还不了口,打还不了手的人不多见,她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最嚣张的一个。 “等等,我也去,这么好玩的事可不能丢下我哦。”姜寒怜也来凑热闹,说完回头等着乐游,小声说道,“你敢跟着我,我就三个月不和你说话。” 乐游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脸色涨的通红。 “不能再等了,如果再等下去,他们可能会出意外的。”谷梁泪温柔的看着李落,眼中含羞,却带鼓励,便是叫他放心。李落踌躇再三,狠心咬牙:“好,你们小心,钱义!” “末将在。” “把纠声和惊雷叫她们带上,还有武侯连弩,对了,还有阳月石,都带上。” “是。” 看着眼前一大堆军中器械,谷梁泪偷笑一声,也不怕人笑话。李落解下鸣鸿刀交给谷梁泪,“鸣鸿刀你也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星宿剑。”呼察冬蝉也将星宿剑递了过去,谷梁泪看看两人,伸手晃了晃,意思是自己只有两只手,拿不了这么多兵器。呼察冬蝉讪讪一笑,见皖衣没有兵刃在手,往前一送,脆声说道:“那你带着防身。” 皖衣也不客套,盈盈一礼,道谢接了过来,顺带着瞟了呼察冬蝉一眼,却叫她这个女儿身的将军也心跳加快,暗暗吸气,这狐狸精道行真深,连自己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动,更别提身边这些汉子了,一个眼神飘过去,就能听见咽口水的声音。 很快便准备停当,一行五人各自收拾好行装,谷梁泪轻轻一笑,虽没有说话,但是眼睛里有他读的懂的话。 等我回来。 五道人影轻轻一晃,细微的破空声传来,再看时已经没了踪影,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无边黑暗之中。数息之后,挂在绳索上阳月石发出的亮光也消失的干干净净,除了绳子轻轻晃动,再没有半点声息。 断崖前,一众人面面相觑,说实话这心里的滋味的确不怎么好受,若说王妃便也罢了,最后竟然还是五个女儿家去探路,让这些大老爷们着实害臊,就连谷宸和蒙厥一众悍卒也是臊的慌,着实没脸。 等了片刻,李落沉声说道:“钱义,温庭筠。” “末将在。” “再十五人,下,一刻之后,再下十五人,首尾呼应,小心戒备。” “遵令。”钱义和温庭筠一震,总算等到了,点齐人手就要下去,谷宸插言道,“前路不明,不能只叫你们南人犯险,我们也去。”说完不等李落答应,便自招呼了几个旗山部军中的好手出来。李落展颜一笑,没有推辞,和颜应下,倒也没有小气,让钱义将武侯连弩和火器分给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首尾呼应,这倒是不得已的上策,倘若真遇上敌人,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这里洞口狭窄,十五人是能下底探路的极限,李落一边部署探底的将士,另一边命术营的高手将此地扩出去些,不过须得小心莫要破坏山体岩石,引起塌陷。壤驷寒山也在第二支队伍中下去了,如果他再不去,那么在这片土地上,骨雅真的就可有可无了。 绳子是术营特制的攀山绳,极为坚固,最是耐磨,比不得相思珍贵,不过用途更大,如果叫术营将士造出来一根用相思拧起来的绳子,大约得掏空了整个牧天狼。 血璃把挂在腰上的武侯连弩拨了拨,一脸嫌弃的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很碍事。” “这是武侯连弩,据说大甘牧天狼军中精研的武侯连弩可以同时射出五支到七支短箭,可连发两到三次,威力惊人,六七丈之内生死由它,称得上短兵相接的一大杀器,向来是牧天狼军中的不传之秘呢,就连大甘皇城禁卫也没有几把,宝贝的很呢。”流云栈细声笑回道。 “夸张,有那么厉害吗。”血璃嗤之以鼻,而后将甩到腰后的武侯连弩又拽了回来,挎在随手摸得到的地方,虽然没见识过武侯连弩数箭齐发的景象,但是光听她说大约也能想象得到,六七丈之内生死是不是它说了算不知道,但是就算换成自己,遇上也棘手的很,“破铜烂铁一大堆,真麻烦。” “要是麻烦,我帮你拿着呀。”皖衣笑眯眯的说道。这个女人,血璃有些头疼,没有底线,只有怎么要都不够的好处,活脱脱就是个大貔貅,只进不出。血璃哼了一声,就当没听见,皖衣不依不饶的接着念叨,“你们又是武侯连弩,又是神兵利器,还有火器,我就只有一把剑,别的什么都没有,王爷真偏心,不公平!” 这话血璃听了也就是耳旁风,不过谷梁泪听着可是有些脸皮发烫,下来前,如果不是实在拿不了,他能把整个中军骑都搬空了,全都塞进她怀里,就怕她遇上什么危险。这么瞻前顾后的定天王估摸着也是军中将士第一次见,一个个呆若木鸡,背身偷笑,让她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这个呆子,真是傻的厉害。 流云栈知道谷梁泪的性子,外柔内刚脸皮薄,皖衣这么打趣,说不得叫她不痛快了,随即插言说道:“你那把剑来头也不小,你不会不知道吧,大甘赫赫有名的星宿剑,可是货真价实的天子信物,少有的神兵利器,只不过定天王的名头太响亮,将这把剑的锋芒遮盖过去了。” 皖衣嘻嘻一笑,当然知道星宿剑的来历,这把万隆帝御赐的宝剑,李落转手交给了呼察冬蝉,除了锋利,它背后代表的意义也绝不能小觑,抵不上天子令符,但是寻常知府知县也有先斩后奏之权。 第二千三百二十四章 虚空 祝大家新年快乐,感谢有你。 姜寒怜皱着眉头,忿忿不平的说:“你们都有,就我连一把剑也没有,真气人!” 诸女莞尔,流云栈笑问道:“王妃,你在想什么呢?” “我?”谷梁泪一愣,就在几人都猜她会说没想什么的时候,谷梁泪轻轻说道,“我在想他们一群男子汉,到头来却要我们五个女流之辈做这探路的前锋,也不知道害不害臊呢。” 姜寒怜嘻嘻偷笑,这个温文尔雅的大甘王妃原来也这般骄傲;流云栈笑的很开心,仿佛这里不是一片空寂的黑暗虚空,而是小桥流水人家,原来也只有她这般的人儿才能配得上他;皖衣也笑着,她的媚就和这里的黑暗一样神秘莫测,也一样的吸引人,不管掉进去之后是一处世外桃源,还是一处修罗地狱,原来她也很有趣呢,不像传言中那么古井不波;血璃笑的最肆无忌惮,越看她越觉顺眼,如果自己是男儿身,定要抢了她当自己的夫人,让她跟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废物,真是暴殄天物。 笑声在空旷的洞穴里传了开来,头顶离他们很远的李落诸将没有听到,但第二批下底探路的将士却听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下头这些好看的不像话的女人在笑什么,难道这洞底有什么金银首饰,锦衣华服,还是英俊的不像话的金童儿。 笑声里,血璃脆喝一声:“手!” 流云栈离她最近,闻声将手伸了出去,血璃拉住流云栈的手,轻轻发力,将流云栈向外拽了出去,自己借着这微薄的拉扯力道,猛地向山崖一侧扑了过去。几乎就是同时,谷梁泪抽出地缚草刀鞘中的鸣鸿刀,轻灵而又迅捷的往皖衣身前一刺,皖衣灵巧的翻了一个身,赤裸的玉足在刀脊上微微一点,像极了一只花间蝴蝶,轻飘飘的跟着血璃往崖壁暗处飞了过去。高处的姜寒怜抿了抿嘴,欺负人,就自己形单影只,没人理睬,没人照顾,哎,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天杀的,别撞在姑奶奶手里,不然扒皮抽筋,要你不得好死。也不知她捏了几个什么手印,从袖口中划出十几粒星火,像盛夏夜里的萤火虫,慢慢的落向脚下崖壁一处。 那里只是一块平平常常的青黑石块,大半个身子都埋在山体之中,和别的岩石没有分别,一星半点的分别的都没有。但就在血璃和皖衣,连同那十几粒星火赶到的时候,石头活了,不见笨重,反而敏捷异常,像一只在湖边浅滩打了个转的游鱼,一甩尾巴就要往里游。 “往哪跑!”血璃骂了一句,血剑一亮,挥舞起来只是一剑,却叫几人暗暗吃惊。这一剑不说剑势轻巧,也不见怎么光彩照人,唯独只有一个,那就是重逾万斤,似乎在这一剑之下,不要说一块石头,就是一座山也斩的开。能将这样一把比寻常长剑还多半尺的剑用的这么重,能开山断河,委实不常见的很,应该说绝无仅有。果然,能时常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到底得有惊人的实力才行。 流云栈此刻刚好从虚空外荡了回来,瞥见血璃这一剑,嘿嘿一乐,若是叫卓城太叔家那位公子瞧见,只怕以后再也不敢自称分山断海啦。 这石头就算能钻进去,也要让这一剑给劈成两半。石头不钻了,它开始掉,往下掉,直直往下,勉强让开这血红色的一剑,不过还是被剑芒的余波扫到了屁股,吱吱一声惨叫,脑门被皖衣手中的星宿剑狠狠敲了一下,掉的更快了,慌不择路的一头栽了下去。 血璃啧啧有声,也不知道算不算夸奖,伸手一卷,将头顶的十几粒星火收拢一处,却没有握实,好似空处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们抓了起来,然后丢了下去,更急更快,悉数钉在了石头背上。 做完了这些,血璃抬头一脸恼色的盯着姜寒怜,叱道:“往哪扔呢!” 姜寒怜后颈一凉,吐了吐舌头,连连作揖,她可不想切磋,赢估计不大可能,输了的话多丢人,不如人家大甘王爷,输也能输的惊天地动鬼神。 血璃刚要往下追,被腰间的绳索绊了一下,石头便掉出了阳月石荧光照映的范围。血璃大怒,盯着谷梁泪喝道:“你家那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谷梁泪哭笑不得,我家的废物难道不是你家的么,还说什么都是太白一族的族人,这骂起人来连自己也不放过。 血璃反手一挥血剑,在几人的惊呼声中将腰间的绳索割断,那纤细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追着石头掉进了无边黑暗之中。 “疯子!”姜寒怜等血璃没影了之后才小声嘟囔了一句。 的确是个疯子,流云栈和皖衣齐齐望向谷梁泪,是追血璃,还是等上面的人下来。谷梁泪没有一丝停顿,道:“下去吧,都小心些,不知道还会不会遇上刚才的怪物。” 没有人反驳,姜寒怜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以往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如今看来,远的不说,就眼前五个人里还是自己胆子最小,真气人,哪来这么多的妖孽怪物。 四个人又往下沉了六七十丈,绳索的长度远远不如这座深渊深邃,几人用上牧天狼将士交代的盘结法子,依次轮换着数根绳索之后才追了下来。不过让几人略略放心的是崖壁上清晰可见血剑过处的剑痕,定是血璃借助血剑锋芒,减缓下坠的速度,比攀着绳子下来快百倍,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在黑暗中准确无误的找到借力点,单凭阳月石的荧光只怕力有不逮,容易出偏差,更别说还要提防神出鬼没的地底妖兽。 此时此刻,谷梁泪生出和李落一样的心思,她分明就是个长着人模样的上古异兽。 一路无惊无险,艺高人胆大,除了有一次姜寒怜踩落了一块石头,险些失足,被流云栈眼疾手快的拉住,惊出了一身香汗之外,倒也没有再遇上会动的石头。 第二千三百二十五章 会动的石头 “有光!”流云栈低呼一声,谷梁泪也看见了,在脚下的虚空里出现了一粒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光晕,很不起眼,但在这片几乎静止的黑暗中格外的显眼。 “小心。”谷梁泪还是多叮嘱了一句,这粒光可能会是血璃,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小心固然要小心些,但是四人下降的速度更快了三分。光晕渐渐变大,一寸,一尺,一丈……终于看清了光晕里的模样。是她!血璃脚下踩着什么东西,血剑倒持,插在身旁,一只手抡圆了大耳光不知道在抽打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她脚下……好像是一块石头! 听到头顶的动静,血璃仰头瞧了一眼,哼了一声:“怎么这么慢!”姜寒怜偷偷翻了个白眼,谁能像你一样,命比妖怪还硬。 血璃身处之地是一个半丈方圆的石台,粗糙不平,没有人刻凿的痕迹。那块掉下来的石头就趴在石台上瑟瑟发抖,诸女都不曾见过地猪龙的模样,姜寒怜新鲜的很,绕着瞧了半天,眨了眨眼,望着这头脸肿了三圈的包子脸怪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这……土猪是什么东西?” 血璃耻笑一声,土猪?真没见识,没好气的说:“镇族的地行兽,据说有烛龙的一丝血脉,能在地底通行无阻,不过也只是沙土才行,碰上石头也不成。” 流云栈奇道:“神兽烛龙的后代,怎么长这个模样?听说以前王爷身边那头白虎咬死过一只烛龙,比这个可大得多了。” “呸,那货色算什么烛龙,小泥鳅一个。”血璃嗤之以鼻,忽地瞥了姜寒怜一眼,“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骂我是疯子。” 姜寒怜倒吸了一口寒气,她不是没在么,怎么可能听得见自己说话,而且自己声音还那么小,看来以后骂她得偷偷在心里骂,千万不能说出口。好在血璃没打算追究,喜怒无常一向是她的本性,抽出血剑捅了捅地猪龙,宛若盔甲的厚皮在血剑下仿佛是纸糊的,冒出了几个血洞,谷梁泪不忍,轻声说道:“它既然是别人操控的异兽,袭击我们也情有可原,放了它吧。” “放了它?嘿嘿,也不是不行,说不定等一会他下来的时候,刚巧掉它嘴里,它吃肉的。” 谷梁泪一皱眉,没有半点犹豫:“杀了吧。” 皖衣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变的也太快了,果然只要关乎他的安危,她定是会狠得下心来。 “操纵异兽的人呢?” “跑了。” “跑去哪里了?” “那边。”血璃指了指石台右侧,流云栈上前打量了几眼,这里的崖壁没有头顶那么陡峭,虽说没有路,但是对她们几人而言落脚不难。 “走吧。”血璃刺死地猪龙,准备继续赶路,姜寒怜连忙问道,“不等他们了吗?” “等他们干嘛?” “人多呀。” “你害怕了?” 姜寒怜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血璃眼珠子一转,“行,你留在这里等他们,我们先走。”说完,几个起落便又不见了人影。 皖衣眨了眨眼,笑道:“你自己当心哦,脚底下,背后,头顶……” “我跟你们去!”姜寒怜极快的打断了皖衣说话,这鬼地方,两个人还行,一个人还是算了,万一真要碰上什么妖魔鬼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流云栈沉声说道:“我们留人守在这里好些吧。” 谷梁泪微微一笑,道:“她走之前告诉我,现在他们关心的不是拦住要下来的人,而是抢在我们前面到那里。” “他们是谁?那里是哪里?” 谷梁泪轻轻摇头,疑惑的说:“我也不知,她好像对这里很熟悉,不是第一次来吧。”说完略一沉吟,道,“流公子要是担心的话,你和姜姑娘留下来等王爷他们下来再一起走。” “不行,我和你们一起走。”姜寒怜头摇的似个拨浪鼓一般,说什么也不打算留在这里,倒非是她胆子小的缘故,听了谷梁泪的话,这位阴阳家的传人自然不肯放过目睹这座地底暗城秘密的机会。 “既如此,那就都走吧,在这里我们只能先相信她。”谷梁泪拿定主意,闪身没入黑暗之中,余下三人没有停留,悉数跟上前去,决断之快,的确不比头顶那些久经沙场的悍卒猛将慢多少。 过了好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连同十余只火把从顶上降了下来,人数不多不少,恰十五人众,领头的是呼察靖和钱义,壤驷寒山也在其中,多了一个乐游,落地之后四下打量,目光落在死去的地猪龙身上,轻轻咦了一声,没有吭声。 呼察靖一旦离开牧天狼独领一支人马的时候便即沉稳下来,先命人守住石台左右,待查清地上的死尸是什么之后,即令诸将士探路。探路的确不难,路上都有谷梁泪和流云栈留下来的痕迹,告诉后来人她们去了哪里。很快就找到了,钱义咋舌惊叹道:“王妃她们好快的动作。” “嘿,这恐怕还是担心我们下来的慢,刻意放缓了吧。”说完之后呼察靖抬头看着头顶的无尽虚空,喃喃说道,“下来容易上去难,不知道大将军他们有没有找到别的路。” “将军,找到记号了。” “嗯,让弟兄们都打起精神,小心四周,等汇合后再走。” “遵令。”自有将士传令,其实也无须多说,都知道该怎么做。借绳索攀山而下一共来不了太多人,出发前李落就有定夺,最多百人,还得留有足够的绳索上下或别的用途,其实照李落的意思,开山修路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血璃不愿等,也不能等,缘由是什么她没说,只是催着一定要下去。劝说无果,只好依了她,有早先一诺,此事虽有凶险,但不违道义,而且她更是第一个下去,李落也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术营还在找别的路下到地底,谷宸和他都不会下去。 第二千三百二十六章 海去哪了 赫连城弦留在洞外,和谷宸心腹将领池峥一道镇守鹿野那伽,以防后路断绝。深入虚空的百人就以呼察靖为首,进退之间就是生死,容不得半点大意。 洞口前扩出去了十余丈,如今站着百人也不见拥挤。术营和中军骑的将士各自列队,在钟离玺和温庭筠的率领下开山修路。自上而下,估计最少也要三四百丈,想找到一条可容多人下去的路的确不容易,但是如果只是依靠绳索上下风险太大,一旦有敌袭,犹是镇族那些可在地底穿行的异兽,首尾不可接,分而围之,此乃兵法大忌,事关这数千人的生死,李落就算再怎么担心谷梁泪的安危,也不敢贸然下令。 看着洞穴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从这里飞出去,不知道会飞到什么地方,会不会给记忆以岁月,还是给岁月以记忆。穿过这片虚空黑暗,如果再有光,会不会看到万千年前他们修建这座长城亭堑时的景象,是壮观?是震撼?还是失望?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一个术营将士急匆匆走了过来,这人他认得,叫班牛,大甘名门妙手班家的传人。与班家别的弟子不同,班牛没有继承班家在暗器机关上的传承技艺,反而将班家妙手用在了天地之间,搭桥、开河引渠、开山修路,诸般种种,而其中犹善水利,是术营不可多得的一位人才。将班家妙手用在了大处,舍了精巧,多了计算,借天地之力,行天地造化之功,用他的话说,一法通则万法皆通,竟然当真被他辟出一条路来,世人皆称班家大手,独树一帜。不过这班家大手的名号的的确确惹怒了不少班家的人,凭什么一个另辟蹊径的班家旁枝竟称大手,放言较量的班家弟子不在少数。多年前,冷冰云游挂单,路过班家,喝了一杯酒,看了一场戏,自那之后,班家就没人敢再寻班牛的麻烦。听说后来班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偷偷跑了出去,最后还是被冷冰给送了回来,自那之后,班家就算是认了班牛这个班家大手的名号。 在术营,班家弟子不少,皆在班牛手下听令。班牛此人一向不重利,但好名,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投身牧天狼,另立门户,也算是术营一景。 “大将军,有发现。” “什么发现?” “属下在洞穴左右仔细查探过,找到了一些洞穴痕迹,但是有点怪。” “说来听听。” 班牛精神一振,娓娓道来:“这地底洞穴大抵有两类,一种是山川移位造成的,比如世俗常说的地牛翻身,另外还有一种是水蚀,既有千沟万壑,怪石嶙峋的地势走向,又有极端复杂的洞穴体系。”见李落微微皱起了眉头,班牛忙不倏轻咳一声,“说的简单一点,水溶洞一般的走向都比较平稳,如果坐竹排皮筏一路顺地下暗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山川移位构造的洞穴就很可能出现非常离谱的断层,可能顺流飘到一定的地方,突然就是一个百丈落差的断崖,那就是九死无生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有水蚀的洞穴?” “正是。”班牛眉飞色舞,“这也是属下觉得奇怪的地方,属下和班门弟子找了几个洞穴仔细勘察了一番,随着地势越来越低,洞里的构造也开始变化,越来越显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水溶洞逐渐替代了原有的洞穴景观,如今虽然没有水迹,但是崖壁上还留着石瀑布和渗水的痕迹,从表面上看,现在属下很难说这里的溶洞早于山川移位形成的洞穴,还是相反的情况。鹿野那伽山下的这些溶洞,体系好像一张网,一层套一层,四通八达,无章可循,绝对没有哪条暗河水道能让人往下走的道理。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在许多年之前这里山川起伏,形成了这个洞穴的模样,接着暗河形成,然后暗河冲刷这里的山石,水蚀痕迹才会留下来。” 李落良久无语,瞧着兴高采烈的班牛,好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这时,班牛压低了声音:“大将军,如果说这里真有一座地底巨城,那可是在地底啊。” 李落一怔,忽地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终于明白了班牛话中之意。这里是鹿野那伽,山中巨城……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巨城的出现极有可能是在鹿野那伽之前,就算是山川移位堆起了一座鹿野那伽山,可是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水蚀洞穴,前后次序上是矛盾的,鹿野那伽山上绝没有那么大的一条河流足够冲刷出四通八达的暗河水洞。 “冲刷出这样庞大的水蚀痕迹,就算不是一条昆江,那至少也要索水那样才行,如果是地底也就罢了,但是咱们是从山顶进来的,属下粗略算来,离鹿野那伽山脚少说也有几百丈乃至千余丈的差别,这些水从何而来,又去了哪里?属下想不通,这也是属下觉得古怪的地方。”说完之后,班牛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可是那些水蚀洞穴上的痕迹又怎么解释?难道真有人穷极无聊,在这些数不尽的洞穴洞壁上一笔一划的描出暗河水流的痕迹? 李落明白了他的疑惑和不解,一旁谷宸和呼察冬蝉诸将还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 “有没有这种可能。” “大将军请说,属下洗耳恭听。” 李落一指虚空,沉吟少顷道:“那里,姑且算是北边吧,如果是一片汪洋巨海,与鹿野那伽差不多高,有没有可能出现你说的这种模样?” 班牛一愣,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僵,转即变得精彩起来,半晌之后猛地一拍双手,大叫道:“属下怎么没想到呢!可是,如果是海,海去了哪里?” “不知,我也只是随口一猜罢了。”李落没有班牛那么狂热。 第二千三百二十七章 她来过 冷静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座地底巨城是先于汪洋,还是有人在汪洋中建了一座城?” 两人一阵沉默,班牛缓缓说道:“那就只有找到那座地底暗城,一切才能水落石出。” 李落想起什么,和声说道:“在鹿野那伽北麓有一条河,名为灵河,其水深不可测,不见流动,仿佛是静止的,很宽,比昆江还要宽阔,也许比昆江还要深邃,水的尽头就在鹿野那伽山下,没入山中不知踪影。” 班牛一听,身上忽然像被无数根细针刺了一样,微微一颤,咽了一口唾沫,朗声说道:“大将军给属下点时间,属下当能在这些水蚀洞穴找到一条下山的路。” “好,有劳班门大手了。” 班牛哈哈一笑,躬身一礼,转身疾步走开。呼察冬蝉一脸疑惑的凑了过来,问:“大将军,班牛刚才说的是什么玩意?” 李落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责道:“什么什么玩意!日后多读些书,别总舞刀弄枪。” 呼察冬蝉悻悻应了一声,但瞧着模样肯定是左耳进右耳出,李落只能苦笑,叫她读书,还不如叫她去投河自尽呢。李落将目光落到若有所思的壤驷葵身上,轻声说道:“鹿野那伽隐藏的秘密也许比我们猜测的还要多,还要惊天动地。” 壤驷葵娇躯微微一颤,轻轻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无边黑暗的另一端,血璃少有的冷峻下来,一言不发的向更深处掩去,掌中血剑剑身上的红芒越来越厚重起来,稠的像血。这是一片坡地,越是往前,这山坡就越平缓,该是到了这个山腹洞穴的底部。 谷梁泪四人跟在身后不远处,许久之后,皖衣忽然传音道:“她来过这里。” 谷梁泪看了一眼血璃的背影,她对这个地方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熟悉,这种熟悉,恐怕不是从形如书卷地图的记载中得来,而是真的来过。既然来过,为何要费尽周折从山顶凿洞探路,还是说上次她来这里是另有隐情呢。 流云栈传音道:“我听人说草海骨雅有献祭圣女的习惯,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要小心了。” 姜寒怜轻轻哼了一声,眼前一黑,流云栈的意思是担心血璃把他们当成献祭的贡品,早知道这样刚才还不如在山崖下等他们下来呢,现在回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就在这时,身前的血璃停了下来,等四人到了身边后,这才缓缓开口:“到了。” 几人皆是一凛,流云栈踏前一步,将手中阳月石高高举起,逼退了几步墨色。借着光亮,前方隐约有一方巨石拦路,远远看去这块巨石浑然一体,竟然不曾找到边角,也许是光线的缘故,只觉巨大无比,再往旁边就又被黑暗吞噬,看不清楚了。 流云栈刚要上前几步看得再清楚些,忽然被谷梁泪拉住了手臂:“小心!” 流云栈微微一怔,顺着谷梁泪的目光望去,惊咦一声。 第二千三百二十八章 灵河鬼卒 就在身前一步外,和那块拦住众人去路的巨石之间的地面上,黑沉沉,没有半点崎岖不平,平的像一面镜子。 “这……” “好平整的路呀。”姜寒怜忍不住赞叹一声。 “路?”血璃冷冷一笑,抬脚将一块石子踢了出去,石子滚了几圈,落在那黑石地面上,然后发出一个古怪的叮咚声,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沉了。 “这不是地面,这是水,黑水!”姜寒怜轻喝一声,若是李落在此也定要吃惊不已,这里的黑水远比往生崖前的黑水更加不可测。 当务之急是怎么过去,虽说不知道这黑水的深浅,但如果说须得游过去,姜寒怜打定主意不管回去的路上再吓人,一定掉头就走。好在血璃似乎也很厌恶这条黑水河,皱着眉头,脸上说不上来是恶心还是憎恶的表情,淡淡说道:“有桥。” “桥在哪里?”皖衣几人左右瞧了瞧,在这黑暗之中难辨方位,约莫又是一顿好找。哪知血璃并没有找桥的意思,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水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水面。 诸女围了过来,好奇的看着水面。水面很平静,没有水波,没有水流,像是一潭死水,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厚重的让人看不清水面下的模样,借着火光倒是能在水面上倒影出几人的身影。 “桥,难道是在水下?” 血璃轻轻一笑,那笑声让人不寒而栗,格外的渗人:“这条河里有一座会动的桥。” “会动的桥?什么意思?”流云栈追问道。 血璃没有回答,而是捏着那枚价值连城的阳月石悬在水面之上,手一松,阳月石直直掉了下去。姜寒怜心疼的滴血,那可是一枚阳月石啊,但是忍住没出声,屏息静气好好瞧瞧这座会动的桥到底在什么地方。 阳月石离水面越来越近,水面上的墨色被阳月石一激,不见淡,反而更加的浓郁,像是被谁在水面上倒了一层火油。而后,半个呼吸,阳月石落入黑水之中。就在石头掉进水里的刹那间,整个水面猛然以阳月石为中心突然变得通透起来,好像是被这枚石头打破了一面镜子,镜子背后的光没有了束缚,在水面之下肆意的游弋,争先恐后的想要逃出这片黑水,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几人被眼前奇观震惊的时候,谷梁泪眼角余光忽然发现视线中多了什么,垂首一看,便是她温婉镇定的性子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水面之下有一张脸,骨如晶石,眼如魔火,戴着一顶战盔,正在仰头望着水面上的诸女,确切的说是在看着血璃。血璃也在看着它,目不转睛,直到其余三人都察觉到异状,各自吃惊之后,她才缓缓开口:“狼烟卒,好久不见!” “这是什么!?”诸女惊呼一声,便是流云栈也不由自主的退后半步,惊骇的望着黑水中出现的鬼脸。 “灵河鬼卒。”血璃幽幽说道。 “灵河鬼卒,这又是什么?”姜寒怜惊疑不定的问道。 “永世困在黑水之下,镇守长城亭堑的兵卒。” “这怎么……”姜寒怜本来想说这怎么可能,不过眼前眼睁睁的就看着水底的那张鬼脸,想反驳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这水本名幽冥寒泉水,与极北灵河相连,深不见底,不管是什么,哪怕是一根羽毛,见水即沉,无法横渡,只有那座桥。” “哪座桥?” 血璃神秘一笑,刚要说话,就听见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插言说道:“这水深不见底,渡不过去可以不渡呀。” 姜寒怜瞧着皖衣,眨了眨眼,不渡河怎么过? “这水面到那边也就十来丈,我听说王爷牧天狼军中有一种过山梯,可以横跨几十丈,是个攻城拔寨的利器,等他们下来想办法造出一架,不用渡河,从河面上过去不就成了。” 血璃脸色一僵,啐了一口:“什么破东西,还有没有规矩了!” 谷梁泪忍住好笑,皖衣说的过山梯确有其物,横跨几十丈或许夸大了些,但是渡过这条河也差不多,只是这么一来倒是的的确确把地底暗城的美感给毁的支离破碎。 “军中确有此物,不过须得由木头和精铁打制而成,体积庞大,想带到地底不容易,只能解体运下来,到了这里再组合出来,一来一去,要费不少时辰呢。” 血璃松了一口气,恶狠狠的瞪了皖衣一眼,属她最喜欢和自己唱反调,等出去了好好切磋切磋,省得她总让自己难堪。皖衣掩口偷笑,那还不知道谷梁泪是给她找了个台阶下,随即正颜问道:“看来此路不通了,那这能渡河的桥在哪里?” 这次可不能再卖关子,万一再弄出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多丢人。 “桥在水底。” “水底?憋气过去?这黑水不会有毒吧?”姜寒怜是一万个不情愿。 血璃白了她一眼,真是蠢到家了。谷梁泪心中一动,轻声说道:“莫非这座桥就是灵河鬼卒?” “聪明!”血璃不惜赞美,瞥了姜寒怜一眼,你瞧瞧人家,再瞅瞅你自己,笨的让人心疼。姜寒怜撅了噘嘴,没吭声,这个时候格外的想念起自己的跟屁虫乐游来。 “如何才能叫这些鬼卒搭桥?” “那就得用祭品了。”血璃不怀好意的盯着姜寒怜,舔了舔嘴唇。姜寒怜身上一冷,心中大怒,好啊,闹了半天是想那自己当祭品,这挨千刀的疯女人,果然没安好心。 谷梁泪跨前半步,将姜寒怜挡在身后,不悦的说:“别吓她。” “啧啧,又笨又蠢的,留她干嘛。” “血璃,你!?” “好好好,不吓唬她啦,就算拿她当祭品,就怕鬼卒还挑食呢。” 姜寒怜气得眼前发黑,士可杀不可辱,老娘和你拼了!谷梁泪轻轻揽住她,不知何故,到了她的臂弯,刚才还怒不可遏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第二千三百二十九章 入口 这笔账先记着,以后慢慢算! 血璃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有点肉疼的看了一眼,如果李落在这里当能认出她手中所持之物正是五行珠,而且还是属于白头通背巨猿的那一颗,女人的心思,果真都记仇的很。 掂了掂那颗红色的珠子,血璃狠心丢进了黑水之中,珠子遇水而沉,隐有霞光萦绕,只见这水底忽然有无数暗影游动,追着那颗珠子沉入了水底,几息之后踪影全无。 五人在岸上等了一会,没有动静,又等了好一会,还是没动静,流云栈忍不住问道:“桥呢?” 血璃脸皮有点发烫,小声嘀咕:“不应该啊。” 几人面面相觑,闹了半天原来这也是个不靠谱的主,姜寒怜壮着胆子刚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奚落她几句,以报前仇旧恨,忽然谷梁泪低低喝了一声:“水里有声音,大家小心!” 众人齐齐退开几步,就连一向胆大包天的血璃也不自禁的往回挪了半步,这幽冥寒泉水虽有耳闻,但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些邪气她也不知道,所以就没和身边的人说,说了,怕她们没胆子过去。 黑水中传来一阵阵连绵不绝的细碎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底钻了出来。半晌之后,这动静才小了些。流云栈靠近几步,举起阳月石仔细看了几眼,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讶然说道:“果然有桥。” 诸女定睛望去,就见在水面上高出半尺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路,宽不及三尺,仅容一人可过。桥出现的很突兀,好似是从水里升起来的一样,但是几人看的真真切切,这座桥分明是一座人桥,说准确些应该是一座鬼桥,是那些水底被血璃称之为狼烟卒的灵河鬼卒搭建而成,面孔皆没入水中,将背脊露出水面,姿势说不出的诡异。 “快些过去,这桥有时辰约束,过时不候!”血璃急急喝了一声。谷梁泪心念一转,身子微微一动,却见流云栈盈盈一笑,眨了眨眼睛,竟然抢先踏上这座鬼桥。 没有人阻拦,但是前后有序,上桥之后无人争抢,也没有人踌躇不前,彼此前后的距离是一旦遭受意外,恰能出手相助的程度,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等到姜寒怜上桥的时候,血璃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嘿嘿一笑:“知道你和她们差在哪里了吧。” 姜寒怜一愣神的工夫,血璃已经踏上了这座鬼桥,忙不倏急急跟了过去,内心深处波涛汹涌,她似乎只是嘲弄自己,又好像提醒了她什么。血璃说完之后就忘了,是真的忘了,所以她更加不会知道就是因为自己这一句看似无心的话,而让阴阳家一门出现了一位据说是近三百年来最为出色的掌门人,其名寒怜。 这条河不宽,但是作为护城河的话却是不窄了,就算是卓城引昆江和索水水流的护城河也不过如此。很快就过了河,没有变故,有惊无险,诸人都松了一口气,回头看时,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仿佛那座桥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走吧。”血璃满是苍凉落寞的口吻,而后一头扎进了一侧黑暗之中。谷梁泪没动,流云栈和皖衣也没动,姜寒怜本来想动,但是没动的人多,所以她也就没动。流云栈和皖衣是在等谷梁泪的判断,但是这位红尘宫的二小姐没有动却不是在琢磨眼前的事,而是想起了当初她和他一起去漳州时的情形,那段时光让人留恋,就是短了些。 正想着的时候,就见血璃一脸尴尬的从黑暗中走了回来,羞于见人般急匆匆往另外一边走。几人一怔,皖衣问道:“怎么了?” 血璃丢下一个背影,嘟囔道:“那边是死路!”说完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流云栈和皖衣一脸震惊的看着谷梁泪,皖衣低呼一声:“王妃怎么知道那边是死路的?” “我?”谷梁泪语塞,总不能说刚刚想起了他吧,多羞人。见她不说话,皖衣当然不会追问,兴许是红尘宫的不传之秘,就像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魔门迷情宗的坐忘心法,只是造诣不如她吧。 有血璃在前方探路,几个人走的快了许多。过桥之后她隐隐多了一分焦躁,虽然没有不安,但是已经很少听见她取笑捉弄姜寒怜。 走了很久,最少也有半个时辰,那座巨大的石头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鹿野那伽地下无边的黑暗之中,走得让人不约而同的有一种窒息绝望的感觉,如果换成常人,恐怕早就受不了这种一成不变的孤寂黑暗。耳鸣,静谧,只剩下呼吸的声音和脚步声,如果没有彼此说话的声音,这里能把一个人活活逼死。 大和小的界限有些时候是不一样的,这里很大,对于一个很小的人而言其实更小。 “找到了!”血璃低喝一声,诸女上前一看,是一扇门,巨大无比的门,但是比起他口中所说的那扇门似乎小了点。几人都有惊意,唯独血璃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意,只要瞧过归墟,这区区一闪石门又算得了什么。 “这里是长城亭堑的入口吗?”谷梁泪略有怀疑,门虽不小,但是排面不大,如果长城亭堑真有他说的那般气势磅礴,这扇门着实小气了点。 “应该是入口,不过不是正门吧,长城亭堑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我也不清楚,这个恐怕将来也是个迷。这里最多就算个侧门,差远了。”血璃苦恼的挠挠头,“进去看看。” “等等。” “你怎么了?”血璃回头奇怪的看着拦住她的谷梁泪。 “已经到了这里,你总该告诉我们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有没有危险,她们和我下来,我不能让她们出事。”谷梁泪很温柔的说,她的温柔最叫血璃头疼,用最柔最动听的语气,说着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早有领教了。 血璃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微微眯上眼睛。 第二千三百三十章 同归于尽 “已经到这里了,你不去,你觉得她们会舍得不去么?这座城池中有秘密,有机缘,还有你们想不到猜不到的东西在,迟了,可是会生变的。” “下来就是探路,路已经探了,记号也留下了,也找到了这座地下城池,剩下的事已经超出此行目的,你若不说,我不会去的。”谷梁泪轻声说道,没有强迫什么,只是说了自己的打算而已,“我在这里等他们过来。” 血璃的脸色冷了下来,空气骤然一沉,就连四周的黑暗似乎也凝成了一把把冰刀,环噬在四周,阴冷非常。她嬉笑,漫不经心,不守规矩,除了偶尔施展武功教训一下自己唯一的族人之外,甚少有发怒出手的时候,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的可怕,除了李落。而此刻的她,才是真正太白山巅,以一柄血剑震慑极北深处的太白之主。眼前四人就算联手,只要不曾领悟先天真气,布下属于自己的域,在她眼里并没有太多分别。 皖衣暗自吃惊不已,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李落对她如此纵容,几乎到了放肆的程度,只怕并不是众人猜测的惜才之心,而是她一旦被激怒后没有人可以制衡。一把没有鞘的剑,再锋利也会有伤人伤己的那一天。 “你是第一个敢和我这么说话的人。”血璃悠然开口,气劲下谷梁泪呼吸业已变得困难起来,轻轻低吟一声,脸上血色尽失,没有退后已属不易。流云栈三人也被血璃的气势波及,骇然失色,此刻的血璃已非人,更像是一头与极北深处那白虎一般无二的上古凶兽,而且更暴躁,更加的不可预测。 风暴外的流云栈三人都觉呼吸困难,姜寒怜稍逊一筹,忍不住退了半步,却不知道风暴正中的谷梁泪在经受何等的压迫。流云栈和皖衣都没有退,确切的说是没有动,两人皆是心思聪慧之辈,此刻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要与谷梁泪共进退的模样,如果再刺激她,也许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人了。 “你觉得,”血璃缓缓开口,微微停顿了一下,“她们会跟你走吗?” 谷梁泪艰难开口回答:“那也要问过她们的,如果想和你进去,我不会阻拦的,如果不想去,我就要留下来。” “哼,自欺欺人。”血璃冷笑一声,“听说你的武功也很好,看在你是他的人的份上,如果能接得下我三招,我就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接不下……”血璃残忍的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在流云栈几人看来只是疯狂,但如果是李落,应该记得在祭坛上,她杀了一个刚刚及笄荧惑一族的女孩时的笑容,那么满不在乎和随意,甚至于轻视到了无视的地步。在那一刻,荧惑一族的族人在她眼里已经不算是人了,就像山野中的狼和兔子,鹰和蛇,已然没有强弱之分,分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她,位属上端。 现在,她就这样看着谷梁泪。 “如果我死了,你会杀他吗?”谷梁泪忽然问道。 “杀他?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我,除非毁尸灭迹,要不然他一定会报仇的,如果他要报仇,你可能也难以幸免。” 血璃气极反笑:“这算是威胁我?” 谷梁泪很认真的说:“不是,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我赢过你的机会不大,但我自信和你有一战之力,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和你同归于尽的。” 血璃呆了呆,皖衣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定天王王妃外柔内刚,今个可算是见识了。皖衣连忙劝阻道:“刚才不是说切磋的吗,以三招为限,怎么又要分生死了?” “以前辈的武功,三招分生死倒是嫌多了。” 听着谷梁泪这个明显生分了很多的称呼,血璃皱了皱眉头,大概,约莫,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可是,”姜寒怜怯生生的插言道,“刚才下来的时候不是说有人要赶到我们前头吗?那我们在这里耽搁,岂不是正中坏人的下怀!” 血璃一愣,呲了呲牙,这丫头也不算蠢到家嘛,随即收了气劲,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指指点点:“你们啊,真的是拖油瓶,这要真进去了我还得照顾你们。”然后,不等几人回答,很自觉的说,“我要找一件信物,大概和你们凡尘说的虎符差不多,具体样子嘛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都有可能。” “虎符?你要掌兵?” “这么说吧,我要是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要不然到时候大难临头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你们也好不了。”血璃说的很平淡,但是众人心中皆是一凛,她不是危言耸听,在她口中的大难临头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血璃卸了气劲,谷梁泪却不敢掉以轻心,后背的衣裳紧紧贴在背心,早被冷汗打湿,又被冷冽的气息凝结成冰,硌得她生疼。那惊鸿一瞥的杀气外露,却也叫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血璃眨了眨眼睛,刚才的杀气已经荡然无存了,和蔼地又和邻家姐姐一般模样,“我该说的可都说了,危险嘛当然会有的,不过在这里最危险的是我,之后才算别的。” 诸女不约而同的齐齐点头,血璃大窘,喝道:“找打!” 流云栈嘻嘻一笑,见气氛有所缓和,笑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别分开了吧。” 谷梁泪没说话,血璃心里那叫一个气,真是比驴还倔,当然了,总得有人服软,“我没想杀你。” “我知道,谢谢你。”谷梁泪盈盈一笑,颔首示礼。这一声道谢倒叫她的脸上有点发烫,转念一想,不对!看着谷梁泪恬静淡然的模样,血璃一个箭步跨过去,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说实话,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谷梁泪回答的很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血璃牙根有点痒,但是真不舍得下手。再后面的路上,总是时不时能听见血璃的追问。 第二千三百三十一章 密密麻麻的尸骨 “你刚才说能和我同归于尽是真的吗?” “不是。” “你怎么和我同归于尽?” “这个不能告诉你。” “你果然还有底牌!” …… 半个时辰后。 “你到底怎么才肯说?” “说什么?” “和我同归于尽的办法。” “哦……” “这样,你告诉我的话,我用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和你交换。” “不想知道。” “你怎么油盐不进呢!?再不说我生气了,你知道的,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的。” “嗯……” “还不说!” “说了就不管用了。” “你……太见外了!”这几个字是血璃咬着牙说出来的。谷梁泪一贯的温润如玉,“我怕你有一天会对他不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要保护他。”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血璃嘟囔了最后一句:“他走得什么狗屎运,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血璃快把谷梁泪烦死的时候,李落和谷宸众人还在寻路而下,实则主要还是班家弟子和术营将士,别的人只能干着急,帮不上什么忙。李落神色如常,只是内里却已经忧心忡忡,就在谷梁泪的倩影荡下悬崖边的黑暗之后,他的挂念也就跟着下去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仿佛是无根浮萍,叫他很是难受。的确有些对不住流云栈她们四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想来她们也不会怪罪的,血璃的话,难说! 班牛率领班家弟子一路细查,再试探了六七十条洞穴之后,终于找到一条目前看来并无阻挡的溶洞。随着将士渐渐深入,大量的溶洞特征井喷似的出现,让如今已经干涸的地下暗河两边岩壁变成一副让人恐怖的复杂画卷,到处都是犹如板骨一样的石瀑布和犬牙交错的石笋石柱,顶上有架空的石桥,有些地方石瀑垂下来,压的人直不起头来,行走其中,有一种在巨兽尸骨堆中开路的感觉,莫名间让人放轻了脚步,不敢高声说话,唯恐惊醒这些远古石兽。 暗河已经消失了,留下了复杂多变的河床,曲折嶙峋,但是不觉气闷。往下走了好些个时辰,还没见底,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片乱石滩,原本应该是堵塞了河道,水流转而从乱石滩下流过,将这些乱石冲刷的千奇百怪。班牛打着火把走上石滩,猛地倒吸了一口寒气,神色数变,低声向同行而来的钱义和处予安说道:“两位将军,请王爷下来看看吧?” 钱义和处予安相视一眼,微微颔首。“钱将军,我去通禀大将军。” “好,当心。” 处予安抱拳一礼,翻身往上奔去。看见处予安飞身前来,李落微微扬眉,便知这洞中有变,不过应该没有大碍,这是发现了什么。 “大将军,那洞里有蹊跷,班将军请大将军移驾一观。” “哦,什么蹊跷?” 处予安略作整理,沉声说道:“有很多尸骨。” “尸骨?什么人的尸骨?” “人……”处予安有些为难,李落恍然,那洞里出现的尸骨应该不是简简单单的尸骨,能叫他描绘不出,不怪都难。 谷宸就在身边,听了之后大约也猜到些,和李落商议了一下,留下一部分蒙厥高手镇守此处,和李落一同入洞一观。 很快就到了班牛和钱义所在的那座石滩,石滩很大,上面全是不规则的石头,大的好比一间草屋,小的只有拳头大,地面极端不平整。而在这些乱石之间的缝隙里,竟然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尸骨,有些还用绳索或是铁链缠绕在一起,满眼都是,许多年过去,这些绳索已经腐朽不堪,轻轻一碰就化成了飞灰,有些吹口气都会散落下去,铁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锈迹斑斑,用手轻轻一拧,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折断,不比折断一根树枝难多少。而这些乱石缝隙里的残骸尸骨呈现出各种诡异的姿势,缠绕在铁链绳索之中,狰狞可怖,宛若地狱里的凶兽恶鬼。 李落和谷宸明白了处予安方才所说的很多尸骨是什么意思,那些填埋在乱石缝隙中的尸骨成千上万,几乎将乱石滩填成了平地,不管怎么说,当初这些尸骨肉身还在的时候,这里多半是平整的。只是万千载过去,肉身早已消失殆尽,就连骨头也脆弱不堪,能留下来或许还是因为这洞里特殊的环境,让尸骨有了石化迹象,这才留存至今。少了肉身支撑,骨头散落下来,堆在乱石间,凄凄惨惨,勉强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除了尸骨之外,这里有隐约人为填埋的痕迹,乱石间有积沙,堆叠起来有八九尺高,可以看到底下积层要更加厚实些。因为挣扎,很多尸骨的手脚都向上露在外面,但是终究没有能逃出那些绳索和铁链的束缚,全部死在了这里。靠下些还有尸体呈现出自然阴干的状态,有些像墓穴中的僵尸,表情痛苦,令人不忍细看。 最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些尸骨,说是人,似乎不太像,说是野兽,似乎也不太像,大大小小,拼凑出来一具尸骨,如果照着常人的见闻,不是多了点骨头就是少了点骨头,说不出的诡异奇怪。 岳步常擦了擦满脑袋的汗,一边摆弄着骨头,一边自言自语:“这玩意,怎么放也不对啊。” “什么不对?” “啊!大将军,这骨头比例大小都不对,属下愚钝,怎么拼也拼不起来。” 李落低头看了看岳步常和班牛几人摊在地上的骨架,比常人高出不少,手脚倒是都有,不过尺寸位置皆有异处,有可能这具尸骨并非人身,也有可能是这些散落的骨头彼此放错了位置,这才叫术营将士无从下手。 若是将这些骨架都摆弄出来,少说也得数年光景,此刻不是细查这些尸骨的时候,不过李落还是多看了几眼,脑海中隐约有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划过,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多想乱神。 一个杳无人烟的洞穴,而且还是在地底深处。 第二千三百三十二章 洞穴到底了 忽然多了这么多尸骨,本就透着诡异,而且这些尸骨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被什么人或别的什么生生囚禁在这里困死的,至于是不是溺亡,眼下却无法判断。 既然来了,再回去徒耗时辰。李落和谷宸汇同班牛诸人,一道往前去。扶着石头一块岩石一块岩石的前进,脚下磕磕绊绊,李落传令诸将慎用轻功,小心行事,诸将领命,就算想用轻功身法,怕是会被头顶的石柱撞破了脑袋,走得简直是举步维艰。李落看见这些尸骨的时候就明白了当年他们的用处,是有人在填路,这些尸骨把这里的巨石和巨石之间的间隙都填满了,这样后面的人走的会快一点。想必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少,但是让他更为留神的是这条路是填回程,还是填的去程的路。 在这样的地穴中行走,一定不能没有光,若是无光,心智坚定者还好,若是心性不坚,极有可能失心错乱。 走出去六七百丈,地势开始急而下转,让众人始料未及,斜坡足有三百丈开外,一行人小心翼翼的顺着斜坡下去,到了底部,成一个深潭的模样,斜坡的底部,这里原有一个水洼,放在外面便是个很大的池塘,如今业已干涸,但是潭底尚余泥泞,该是地势较低,积攒了鹿野那伽山中的渗水。钱义在前探路,水光照映下可以看到前方几十丈外又出现了碎石滩。 忽地,钱义扬手做了一个手势,这是叫后面众人戒备的意思。中军骑将士刀剑出鞘,目不转睛的看着钱义诸将的背影。少顷,钱义扬声呼道:“大将军,这里有水牢!”说完快步走到一处,顺着火光,李落和谷宸几人看清了搁浅在潭底的东西,火光照亮的范围中有十几个不知道何物打造的笼子,里面空无一物,没一座笼子都有四根粗如手臂的铁链紧紧拉拽,一头没入岩壁当中,不知道曾经关着什么东西。 这种东西谷宸或许没见过,但李落瞧过不少,卓城天牢里就有。水牢的上部分紧贴着水面,关在水牢里的人,只能把脸贴住笼子的上部栅栏上,把鼻子探出去呼吸。在冰冷肮脏的水里,只能连续几天几夜维持这样的姿势,但凡松手,就会窒息而死,端是阴毒。 众将士散开,这时众人才发现这里沉满了这样的笼子,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近百之多,大半是空的,少半里面丢着些碎布皮毛之类,还有几根枯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人是兽,让人背脊直寒。 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这些许响声才叫人知晓身边还有袍泽弟兄在,多了几分踏实之感。 “大将军,快来看这个。”温庭筠疾呼一声,能让一向稳重的他惊呼出声,显然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李落和谷宸飞身赶了过去,这只笼子在靠近岩壁的一侧,风化的已经很严重了,在笼子底部堆着点不多的杂物,而在这堆杂物的上面,放着一张脸。那一张狰狞的脸孔,这一个“狰狞”只是一个大概的印象,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岳步常凑近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班牛忍不住问:“我说岳兄,你这摇头晃脑的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的头骨。”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好像。” 岳步常也不生恼,一指这张脸,道:“你看,这脸看着有人形,但是和我们常人又有不同,除了比例不调,而且面生九孔,额头有突起,嘶,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班牛一惊,仔细看了看,越看越心冷,越看越别扭,如果在这张干瘪的脸上敷上血肉,那副景象……班牛寒毛倒竖,不知何故,这个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年的脸好像在透过那双深幽的空洞在注视着他,一股寒意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难道是异鬼?”温庭筠低声疑问道。 这谁也说不好,兴许是异鬼,兴许不是。李落看着这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忽然想起了东海摩朗滩一线天后的那些鲛人。天下之大,异族不知凡几,中原草海之地,不过只算是沧海一粟罢了。 李落抛开心头杂念,沉声传令:“此地不宜久留,早些离开,前军后军传令,除了落脚的石块,不许碰这里的任何东西。此地是一方化外之地,凶吉难料,小心为上。” 温庭筠领命传令,谷宸想了想,也叫身边亲卫传令草海将士,与李落将令如出一撤,不过更严厉些,若有人违令,定斩无赦。这倒也不算谷宸过分小心,如果真有人不小心惊动了什么,闯了祸可就难收场了。 再往里走了许久,接下来的这一路很顺利,路也不难走,有将士小声嘀咕了一声:“这路也太好走了吧。” 班牛回头冷冷瞥了一眼,冷笑道:“好走?那是没水,你们瞧瞧这里的地势,上上下下起伏不定,有的地方像瓢,有的地方干脆就是个瓶子,如果这条暗河还在,遇上涨水的时候,除非变成鱼,要不然就是一个死!” 那将士不吭声了,回头瞅了瞅,果然瞧出门道,确如班牛所说,万幸时过境迁,河道干涸,当年的一条险路才有了如今好走的模样。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钱义停了下来,遇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处境,而且这个情况是班牛根本没想到过的。到了一处洞穴相对狭长的地段后,爬过了一块十分大的石头,此时往后一照,硕大的一个洞穴内,不在是深邃的黑暗,而是一块巨大的岩壁。 这个洞穴,竟然在这里到头了。 数支火把的光在巨大的岩壁上晃动,这是一块巨大的板块状岩石,似乎是被左右两边的岩壁突然积压汇拢而成,这说明这个深洞到了这里就停止了,洞穴自然封闭,确实是到底了。 班牛怔怔无语,回想进来的路途。 第二千三百三十三章 另有乾坤 自上而下,到这里已经走了几十里,对于地下暗河而言不算什么。而依据河道两岸冲刷的水量判断,委实不该这么快就会到达洞穴的尽头。 还有,许多年前的水去了哪里? “这是,没路了吗?”李落问道。 班牛的脸色很难看,烦躁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太不应该了,怎会如此!暗河水道自成体系不假,可是这么多的水不应该消失不见的,必有去处,而且这里的冲刷痕迹都显露出当年这条暗河是流动的,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水坑,关键是水去往何处?难不成被人舀了个干净?走了这么久竟然只是一条死路! 班牛的脸色很难看,他知轻重,此刻李落最挂念的就是王妃,大将军平日的照拂他都记在心里,就算没有这些,也是他最敬重的人,如今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误了他的事,怎能不叫班牛羞愧。 李落倒是没有丝毫不满,温颜笑道:“地底暗河水道本来就是错综复杂,走错了路也怨不得你,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自责。” “不应该,不应该啊,水往低处流,不该有错的。”班牛双目颇显失神,喃喃自语。 “水往低处流……”李落心中一动,抬头打量着头顶的岩壁,洞壁在头顶上汇合成一个锐角,顶上垂下的巨大钟乳柱,犹如一只只白色的兽牙,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水不会消失,必有去处。 “掌灯,去上面看看。”李落沉喝一声。 一声令下,有营中将士攀附而上,虽不知道李落看出什么端倪,但这洞穴顶部或许有什么蹊跷。蒙厥将士也没有作壁上观,四下搜寻可疑的痕迹。 石瀑的形成,大多是由于洞穴上方岩层缝隙较大,水流量充沛,在岩壁上冲刷的原因,与石瀑同时存在的还有石花和石幔,这些都是诸将攀爬的垫脚石。不过头顶洞壁的岩石硬度不大,踩上去后很多突起的地方都开始开裂,摇摇欲坠,诸将打起十二分精神,钱义最先上了能够到达的最高处,举着火把往下看看。数息之后,钱义惊喜叫道:“大将军,这里另有乾坤!” 班牛一怔,急忙呼道:“钱将军,看到什么了?” “有一道裂缝,约有三丈宽窄,通往外面。” 班牛愣了愣神,猛地一拍手,叫道:“我明白了!水的确是往下流,但是出口不在洞底,而在洞顶!” 处予安和温庭筠也攀上高处,点起风灯,借着火光,众人这才发现在洞顶的最高处有一条极其隐蔽的断痕,如果不从上面看,就是把洞底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条隐秘的水道。当年的暗河并没有将这个洞穴完全封闭,这里只是一个收紧,形如一个巨大的水囊,继续往下的通途,竟然是在洞穴的顶上。 班牛大喜过望:“水往低处流,原来是这个流法,真是,哎,属下一叶障目,小看了天地造化之功。” “哈哈,我也是被你的这句话提醒了,猜了一猜,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大将军,属下佩服!”班牛大声说道。 李落莞尔:“这里还有谷将军在,莫要让人笑话咱们。” 谷宸笑道:“王爷说笑了,不止是他佩服你,就连我也佩服你,心思如发,难怪拨汗有这般赞誉。” “哦,拨汗说了什么?” “拨汗说……”谷宸忽地截住话语,脸色有些古怪,“还是等日后王爷当面问拨汗吧。” 李落笑而不语,这个谷宸口风倒是紧的很。找到出口,搭云梯上去也就不难了。到了裂缝前,这道三丈宽窄的缝隙向里凹了进去,的确很难发现,的确怪不得班牛,只是这条暗河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裂缝处的岩石被暗河河水长年累月的冲刷,出现了一种神工鬼斧的流畅感,边缘处还有一些笔直往下探出去的线条,静静的悬在垂直往下的空处。如今没有水,但只瞧一眼,众人的脑海里都能想象出一副汹涌河水倒卷而下的景象,击打在岩壁上溅起漫天的水花和白沫,那个时候,这里的声音只怕也不逊色于万马奔腾的场景,不约而同间,诸将心中都有了一丝敬畏。 顺着软梯下去,外面果然空阔起来,虚空无界,已然到了洞底深处,不过难辨方位,不知道和谷梁泪她们差了多远。 当年的暗河河水从这里倾泻而下,沿着地面上的河道痕迹流向了远处,这才是这条暗河真正的模样。班牛跳下河道,俯身摸了摸河底水面,轻轻咦了一声,“大将军,这水道很湿润,好像有过水流,就在不久前!” 温庭筠看着李落,李落轻轻点了点头,温庭筠沉喝一声:“探!”诸将散开,很快就有了消息,而且这个消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李落也不例外。 暗河河道的出口在断崖下,姑且算是山脚,地势已经平坦了许多,查清四周容易了许多。众将士散开不久,就发现了此处的蹊跷异样。这片山脚下,竟然有耕种梯田的痕迹! 诸将面面相觑,吃惊不已,不比听到鹿野那伽山下有一座地底暗城时少多少惊意。李落也是讶然,随温庭筠去到这些耕田前看了看,的确是梯田的模样,有很明显的田垅痕迹,依山而建,鳞次栉比,修整的颇为整齐。也许是掩埋在地底之下,这些梯田还保留着当年耕种和收获的模样。 但是这里抬头不见天日,怎可能有田可耕,除非这片耕田和那座城池是一起沉入地下的,而这里只是侥幸保存下来。这是诸将心中唯一合理说得通的解释,李落没有多说,在东海时,跃龙门下栽种的剧毒五色藻就是不怎么需要见光也能生长,而这些梯田当年到底种的是什么,水稻?粟米?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明了了,那就是这里当年的的确确有人生活过。 现在,也许还在! 门后的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的震撼人心。 第二千三百三十四章 丢了两个人 至少不是上一次李落误入的那座巨大无比的瓮城模样。门没有关,半开着,姜寒怜抬头看了看这道硕大无比的城门,关上了再难打开,打开的便再难关上,当年修筑这座城池的人一定得了失心疯! 穿过城门前,她们都想象过这扇门后的景象,也许是金戈铁马后萧条,也许是一个布满白骨的修罗场,但是更有可能的是一座座残砖断瓦,狼藉破败,但谁也没有想到这门后竟然是这样! 一条条街道沿着城门蔓延向远处,消失在房屋背后,眼前一座座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房子依着街道修建在左右两旁,那边有一座碑楼,转角有一口井,三条街交汇的地方还有一座牌坊,这里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所有的屋子都完好无损,几乎看不到有残败的角落,只不过被这片黑暗遮盖的太久,失去了原来的颜色,而等着有朝一日头顶这座鹿野那伽山不在的时候,这里就会马上再活过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从街旁边那座屋子里走出来,挥手一笑,问一声诸位从哪里来,多半没有人会觉得惊讶。 在不同寻常的地底出现一个平平无奇的镇子,这种落差一时半刻很难让人接受。 “就这样?”皖衣忍不住问。 血璃张了张嘴,这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呀。既然来了,怎么也要进去看看,在知道血璃没有等援军的打算之后,谷梁泪只好无奈的跟上前去。 走在路上,看着身边普普通通的房屋,竟然有的院子里还有挂起来没有来得及收的衣裳,散落的器具,摆放的桌子,没有来得及收走的茶杯和茶壶。一切都栩栩如生,宛如置身一个真实的小镇之中。唯独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流云栈和皖衣进了几间屋子,里面空无一人,但是却有生活过的痕迹,这些人去了哪里,在院子里,屋子里,没有找到丝毫的蛛丝马迹。流云栈更是在一间屋子的床上看到了没有叠起来的被子,时过境迁,被子已经僵硬镂空了,但是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模样。被子下有一个空的洞,刚好能躺进去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躺在被窝里,兴许还没有睡醒的时候消失了,床上没有枯骨,也没有哪怕是一点点黑沉犹如血迹的东西,人,就这么不见了。 所以这座小镇就只剩下了安静,声音的大小在这里判断远近有些吃力,会被许多外面的因素影响变得错乱起来。谷梁泪让她们不能单独走动,在看了她严肃认真的表情后,血璃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找不到有用的线索和痕迹,诸女加快脚步,穿过了这座小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作用,在镇子里的时候,好像灯都要亮一些,光存在的更久一些。一旦出了镇子,阳月石和火折子的光亮很快就被黑暗吞噬的干干净净,似乎是一片蛮荒之地,不愿意别人打破它的酣睡。 镇子到头了,外面还是黑暗,好刚从山顶下来时一般无二,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黑暗的尽头不知道的什么。 “再往哪里走?”姜寒怜小声问道。这种压迫窒息的气氛让她很难受,如果不是身边有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 血璃故作高深,一言不发,但是这个表情谷梁泪读得懂,那是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的表情,“我们找找这个小镇还有没有别的路出去,我总觉得眼前这片黑暗有点,有点……” “刻意?”流云栈接道。 “对,刻意,但是……” “黑暗也能刻意做出来吗?”皖衣抿嘴轻笑。 “不知道。”谷梁泪摇摇头,忽然心底生出一丝心浮气躁,她暗吃一惊,急忙运气将这股烦躁压了下去,“找找看吧,实在找不到,那就只有两个选择。” 谷梁泪没说什么选择,但众人都一清二楚,要么闯进去,要么退回去。走的时候谷梁泪在地上留了字,此路不通,又加了一句,我们去左边啦。写完之后一抬头,就见血璃几个人神情古怪的看着她,俏脸一红,伸脚就要把后面的字擦掉,皖衣上前笑眯眯的拉着她,不理她小声的抗拒,往左侧的街上转了过去。 字孤零零的留在了地面上,就在她们走后不久,这里就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是有一道暗色格外的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地上的字以为自己就要永生永世和黑暗为伴,枯老在这里的时候,几点亮光慢慢的靠近过来。最后直到看清火光的时候,字很高兴,终于有人来看它了,但是看字的人却不怎么高兴。 “我们又回来了。”皖衣轻声说道,一向无所谓的她也不由得紧皱起眉头,这个镇子果然不会像看到的那么平凡。 字就在脚下,清秀、挺拔、柔而不弱,像早上的晨光,更像写字的人。五人都沉默了,这已经是第四次回到了起点,不管是换哪一条街道,最后一定会回到这一行字前,没有例外。 流云栈和谷梁泪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一个隐晦的眼神。第五次,第五条不同方位的街道,依旧还是许久之后,光再一次靠近过来,而这一次光晕下的人只有三个,不见了流云栈和皖衣。 还是那行字,一成不变,看得血璃心头火气,拎起血剑随手一挥,墙倒了半面,剩下小半摇摇欲坠,吓了姜寒怜一跳,忙不倏跳到谷梁泪身后,万一她凶性大发,把自己当成墙砍了怎么办。 “这字,真丑!”血璃咬牙切齿的喝道。 谷梁泪哭笑不得,扬声唤道:“流公子,皖衣姑娘。” 没有人回应,谷梁泪一怔,脸色微变,一个旋身跃上一座屋顶,提气清啸一声。声音激越轻扬,但是依旧没有人回应。血璃一拧眉头:“她们两个人呢?” 谷梁泪脸色凝重,方才第四次转回此地,她和流云栈怀疑有人跟在身后。 第二千三百三十五章 黑暗中的光柱 故意施展手段移动了这行字的位置,等到走上第五条路之后,流云栈便和皖衣悄无声息的藏了起来,若是没有人来,她们再沿路追过去,如果她们再走回来,那就是这座小镇确有古怪。她们回来了,但是流云栈和皖衣却失踪了。 “这都能走丢!”血璃气急败坏,血剑上的红芒更盛,姜寒怜吓破了胆子,欲哭无泪,远远躲开几步。不过血璃此刻顾不上欺负她,抬头看着谷梁泪扬声喝道,“怎么办?” 谷梁泪落回地面,沉吟数息:“她们两个武功不弱,彼此还有照应,我想未必是出事,或许看到了什么,追过去也说不定,我总觉得这个镇子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在。” 刚一说完,血璃便纵声长啸:“鬼鬼祟祟,给我出来!”这一声远比谷梁泪方才的清啸动静更大,整座鹿野那伽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轰鸣声你追我赶往远处荡去,怕是山外也听得见。 啸声落罢,依旧没有二人的回应。谷梁泪虽是心焦,但是方寸未乱,沉声说道:“事到如今,那我们就闯一闯吧,看看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作祟。” 血璃一乐,笑道:“正合我意,走!”说完头也不回的往离开小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去。谷梁泪回头看了一眼姜寒怜,轻声说道:“姜姑娘,你出身阴阳家,最善这些神鬼之术,辛苦你了。” 姜寒怜眼睛微微一眯,暗自咋舌,这女人眼睛倒是毒的很,看出自己在假装害怕偷懒,果然,她和她家的王爷都是自己命里的克星。随即嘻嘻一笑,快走走了过来,自谦道:“王妃过奖啦,我试试吧。”谷梁泪不再多言,跟随血璃的背影没入黑暗之中。 这声长啸传的很远,梯田旁的李落诸人也听到了,呼察冬蝉心中一紧:“王妃遇险了?” 李落抬头望向远处:“这是血璃的啸声。” “她?不能吧!”呼察冬蝉吃了一惊,那个疯女人就是个上古凶兽,能有什么人伤得了她。 “啸声含怒,但却不乱,应该不是遇险,而是示警或者一个讯号。”李落平静说道。 “那就好。”呼察冬蝉松了一口气。 “但是……” 这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但是什么?” “但是这方位不大对啊。”李落眼中隐有忧色,谷宸沉声说道,“是有些不对劲。” “哎呀,别打哑谜了,你们快说说怎么个不对。”呼察冬蝉急急问道。 面对呼察冬蝉,谷宸忍耐力要强出许多:“她们在我们前面,如果以山崖为界,不管往哪里走,无外乎左右或是往前三个方向而已,只是这啸声传来的方位似乎在我们身后,难道说我们已经走到她们前面,这于理不合。” 呼察冬蝉明白过来,哦了一声。李落抬头遥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和声说道:“洞窟中的声音远近和方向都会出现偏差,或许是声音被山石折射之后的原因,先不管这些了,找到她们,另传信呼察将军和寒山王,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进来,让他们自己当心些。” 诸将领命各自散开,寻路往前。和谷梁泪五人不同,这次从暗河河道下来的牧天狼将士和蒙厥将士有逾千之数,火把蜿蜒盘旋,像一条游走在地底的火龙。照亮整座洞穴力有不逮,但是凡所过处,也叫黑暗无处藏身,自然不是谷梁泪三人那点微薄的光亮能比的。 这次的黑暗比之前刚进洞窟的时候又有些不一样了,四周只是旷野,没有凸起的石笋,没有崩裂的石柱,什么都没有,看不到分毫变化,只有脚下的路和路上的细小石子。地面很平整,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刚才走过,又好像从来没有过,不过一路走来,谷梁泪留在地方的暗记没有再出现过。 阳月石的荧光缓缓洒了出去,或许是因为这里空旷的缘故,勉强照亮了三丈方圆,再远就鞭长莫及了。光晕里没有异常,只有灰尘缓慢划过时留下的一条条惨白的线,让人有一种走在水底的感觉,那些线条游弋着,从这侧的黑暗里消失,又从那侧的黑暗里出现,不知疲倦,似乎要告诉她们什么,似乎又只是漠不关心的擦肩而过。 除了这点少得可怜的变化,这里就只剩下了静,静的让自称在晶棺里睡了一千年的血璃都有些心里发毛,她倒是不怎么害怕,就是找不到头绪有些焦躁而已,再找不到,谷梁泪怀疑她拆了鹿野那伽都有可能。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道是血璃越来越烦躁,不过这一次姜寒怜倒是镇定了许多,眼珠子转个不停,东张西望,不知道她能从这片什么也没有的虚空中看到什么端倪。 就在三个人沿着姑且算是认准的方向一路往前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光,确切的说是一个光柱,一道只叫人看一眼就会屏住呼吸的光柱! 这个洞窟不知道有多高,身在其中,竟然会有一种它比鹿野那伽还要广、还要高的错觉。在头顶上,以黑色的虚空为苍穹,一个远观丈许方圆的洞就悬在当空,从那里投下来一道光束,微微倾斜着,贯穿了天和地,似是从万丈高空倾斜而下。光凝而不散,却不烈,很柔,极柔,形成了一个极具神秘异样的光柱,这还只是其一。在这个自上而下的光柱里有一只巨大无比的笔直石柄,很长,很高,从远处看只是略比墨色苍穹矮了数寸。在石柄落地的地方,有一个硕大的圆柱状小山,如果把它和石柄连起来,眼前见到的分明就是一柄仙魔才能驱使的石锤!而这墨色苍穹就是被这柄石锤砸了一个洞出来,透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给这个幽暗的洞窟带来了一分光亮,却多了十分的诡秘。 地面上,原本平整的石面以石锤为中心涌起了无数龟裂,皆成三尺方圆,样子不甚规则,但是大小相若。 第二千三百三十六章 垂暮的老人 由此可见当年这一锤下的神威,几乎可以媲美远古大神的开山斧。 石柄就在光柱的最中央,沿着石柄有数百道蓝色的光带,似龙似蛇的盘绕其上,缓慢游走,极具灵动之相,远远望去,一时难辨是死物还是活物。 这道光,这柄巨锤,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谷梁泪三人面前,没有半点征兆。石窟的暗和这里柔而神秘的光似乎是两个世界,彼此泾渭分明,所以在踏出黑暗的前一尺,她们谁也不会想到这里竟有如此奇观。 血璃也不例外,不过比起头一次见到这样景象的谷梁泪和姜寒怜要好得多,毕竟极北深处的归墟之门就丝毫不逊色于眼前的这柄石锤。 “你要找的,可就是这里吗?” “或许吧。”血璃轻轻一笑,缓步向石锤走去。越到近处,越觉这柄石锤的巨大和震撼,古朴和苍凉难以形容其万一,就连岁月擦肩而过也只不过是在这锤柄上留下了些斑驳的痕迹。猛地,谷梁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石柄上一块块斑驳的痕迹就是凝固起来的岁月。 血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这柄巨大无比的石锤,靠近之后细看,光是这锤就有二三十丈高,表面不怎么光滑,粗糙无比,石头发青发蓝,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不过瞧着该是坚硬的很。 “这是个锤?”姜寒怜怀疑的问,“你找的信物不会是这柄石锤吧?这恐怕拿不出去。” 血璃也有些疑惑,这柄石锤的确很惹眼,很符合一眼就能辨出与众不同的条件,可是把它当成信物,未免有些太耸人听闻了。 三个人沿着石锤仔细寻找线索,除了斑驳的岁月外没有丝毫古怪的地方,不过这柄石锤本身就是古怪。血璃扛着血剑左右瞧瞧,难道当真得把这柄石锤带出去,这恐怕有些难呐。 谷梁泪见一时半刻找不出有什么异状,心念流云栈和皖衣的安危,便要先找她二人的行踪,或者和身后的李落兵合一处,再做计议。血璃不死心的左转右转,石锤上头也去看了,实无异常,很是丧气。 就在三个人准备先行离开这里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要走了吗?”声音不轻不重,不大不小,好像是主家的客人要走,身为主人问一句的模样。 听到这句话,谷梁泪和姜寒怜只是吃惊和讶然,突然在这里多一个人出来,任是谁都会觉得震惊。唯独血璃不是,她先是呆了一呆,然后缓缓的转过身子,目光死死盯着石锤上。在那道光下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老人,行将就木或者老态龙钟,只看模样,下一刻就断气也有可能,但是他的声音却很年轻,像个最多而立的人发出的声音。 不知道血璃的眼中是否有风云聚散,谷梁泪两人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忽然以她为中心,一股绝强暴虐的罡气肆虐盘旋而起,谷梁泪和姜寒怜不由得被这股罡气逼退数步才勉强站定,心生寒意,果然,以往出手她还是留有分寸。 风起,卷起了老人身上的衣裳,不过到了眼端前,这风就停了,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镜面,将上和下分割了开来。 “多年不见,你容颜依旧,我却老了。”老人感慨万千的说道。 血璃呼了一口粗气,血剑微微颤抖,石柱上原本盘绕的一条条慵懒闲散的幽蓝光带似乎受了惊吓,慌不择路的四下逃窜,像极了水缸里被惊了的鱼儿。 “怎么,故人相见,这么快就要分个你死我活吗?” “你该死。”声音比万年寒冰还冷三分。 “我是该死,但是血璃啊,你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 “杀了你,我就能放得下。” “哈哈,你我总有一死,迟些和早些而已,你又为什么这么固执?当年在太白山,如果你能装糊涂,我们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凡事看得太清楚,到头来还不是伤人伤己。” 血璃气极反笑:“没想到你还和当年一样无耻,可惜青儿瞎了眼。” 老人似有缅怀:“她没有你聪明,但是知道谁才是她最爱的人,什么事是不能做的,所以她比你快活。当年你把她逼出极北,一片苦心,留青刀一脉,可惜,她终究没有明白你的苦心,至死还在怨恨你,你这么做,值得吗?” 老人的话如同恶魔呢喃,一丝一缕的蚕食蹂躏着血璃的心,她以为自己睡了这么多年,这些陈年旧事早该过去了,只留下恨,没料到当揭开伤疤的时候还是那么疼。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一声厉啸,血剑裹着无尽的恨意刺向那个垂暮的老人。这一剑,快的已经超出了一个人的极限,也许正是因为太快,反而让谷梁泪和姜寒怜生出一种这一剑很慢很慢的错觉,剑和剑芒一直在那里,从未消失,从未出现,如果不是剑身左右寸许之地的虚空发出阵阵涟漪,这一剑快的仿佛没有动。 这才是一把剑能快到的究极,谷梁泪露出骇然神色,她知道这一剑如果是刺向自己,自己一定躲不了,只能和她同归于尽,能否成功,只靠天意。 所以她和姜寒怜很想看锤顶的垂暮老人怎么抵挡这一剑,那老人也没有让她们失望,从袖子里捏出一个小巧薄如蝉翼的叶子,然后抛了下来,刚巧迎上血剑锋芒。没有劲气的交织纵横,也没有光怪陆离的异象,只是血璃的剑顿了,虚影皆无,虚空中那些泛起涟漪的碎片也没有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剑尖,一枚花瓣,桃花瓣。粉面如黛,尖儿润白,真的是一枚桃花瓣。 如果血剑是一条恶龙,那么这枚花瓣就是降服恶龙的法宝,让暴躁凶虐的血剑变成了一个温婉的处子。 血璃面无表情地收回剑,看了一眼剑尖的花瓣,眼孔不由自主的微微紧了一下。 第二千三百三十七章 太白一族的麒麟心 “你看,桃花还在开呐。”老人哈哈一笑,目光忽然变得热切起来,好似想到了什么美好的过往,让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这么多年过去了,太白晶棺,真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之物,你还是当年的样子,我却老了,但是你和我都还活着,不是吗……” “你是不是也找不到那株桃花树?” 老人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血璃,血璃寸步不让,也冷冷的回望着他。 “我找到了。” “在哪?”血璃心中一紧,呼吸略显急促起来。 “这个秘密是青儿告诉我的,她知道,你自然也知道。” 血璃心中大恨,只恨不得把自己那个蠢妹妹骂个狗血淋头,如果她还能活过来的话。 老人笑了笑:“你很聪明,我承认当年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第一个察觉我意图的人,虽晚不迟,你把信物藏了起来,然后自己躲进晶棺,哈哈,你啊最是贪睡,这一觉睡得可还舒爽?” 血璃俏脸没来由的一红,啐了一口:“住嘴!” “但你还是来了啊。”老人啧啧长叹。血璃听罢,表情忽然凝固起来,看不出喜怒,宛如石雕,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说…… “你是故意的?”血璃一字一句的问道。 老人笑了笑,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你不来,我要如果才能凑齐五族信物呢。” “你!?”血璃维持着脸上的面无表情,实则心中怒火中烧,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桃花源,桃花树,取来桃花换酒钱。”老人喃喃自语,眼中的精芒忽然大盛起来,似乎是在燃烧他已经不多的寿元,“只要我找到了桃花源和桃花树,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包括寿命,包括这天地间的一切,也包括你,血璃!” 看着老者模样,血璃忍不住一阵恶寒,叱道:“就算你设下圈套骗我过来,但是你别忘了,打开那扇门的钥匙可不仅仅只在太白一族手中……” “那是自然,当年你选择躲入晶棺,想让岁月来抹平这一切,你应该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会活着吧。”老人笑着,那么的慈祥和无奈,仿佛是看着自家调皮长不大的孙儿,却叫人毛骨悚然,“这些年我虽活着,但是生不如死,我没有你们太白一族的晶棺,所以只不过能活而已,不论还算不算人,不过只要我找到桃花源,这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起点,哈哈,值得,一切都值得。”老人开怀大笑,有一种掌握一切的自如,如果换成别人,血璃早就捅上一剑,再唾一口唾沫,但是此刻她一动不动,任凭熊熊烈焰燃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你睡着的时候我闲不了啊,闲了,我就得想着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要想着躲起来的你,日子太难熬,总要找点事做。”老人悠悠说道,随着话语声落,从光幕外的黑暗中走出一群黑袍人,约莫有一百余之多,全身上下都罩在黑衣下,不辨男女,不知老少。 人群之中有两人装扮与他们不同,一个是高挑赤足的皖衣,一个是女扮男装的流云栈,谷梁泪轻轻呼了一口气,放下心中大石。两人虽然是跟随黑袍客而来,不过进退自如,好像并未受制,看见谷梁泪,流云栈眨了眨眼,轻轻一笑,明白是让她静观其变的意思。 血璃冷笑一声:“怎么,你是打算依多为胜?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是老得快死了,胆子竟然也变得这么小,不过他们挡得住几剑?” “他们自然挡不住你,能挡住血剑的也唯有黑剑白刀。事到如今我们就别再耗费唇舌,我的时间不多了,交出信物,归顺我,日后我死了,我的位子就交给你。” “啧啧,真是感激的很呢,感激的我只想杀了你!” 老人摇了摇头,似乎也明白和血璃之间没有转寰的余地,长叹一声:“执迷不悟……” “等等。” “怎么,回心转意了?” “你等这么多年,就为了太白一族的信物,不过那个地方须得五族信物齐至才能打开,镇族当年在你手中分崩离析,有他们的信物不足为奇;岁首和荧惑,哼,不过辰族销声匿迹已经很久了,难道辰族的信物也已经落到你的手中?” “你想知道?可有诚意?” 血璃冷哼一声,旁若无人的撕开上衣,露出雪白无瑕的胸膛,没有丝毫的淫邪之意,在那洁白如玉的肌肤下,有一个拳头大的红斑,随着胸口的起伏,发出淡淡的一明一暗的红芒。 “太白一族的麒麟心,竟然是在你身上!”老人激动若狂,低吼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呼声戛然而止,漠然看着血璃。血璃冷冷一笑,将衣服合上,“我躺在晶棺中这么多年,你就守了这么多年,生怕我长睡不醒,再也没有人知道麒麟心的下落,可是你没想过吧,麒麟心就在我体内,呵呵,让你空等了这些年。” 良久之后,老人才连说了三个好字:“那就齐了。”说完一指那群黑袍人,“镇族的息壤,荧惑的不尽木,岁首的洞光珠,镇族的龟宝,太白一族的麒麟心。”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觉得青鸾会在乎还是通背猿会在乎?玄蛇?或许吧,可是它连自己要庇护的族人都找不到了,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总会有人倦了,厌了的。” 血璃抿着嘴一言不发,冷冷的望着那群黑袍人,脸上看不出表情,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 “血璃啊,不是谁都和你一样能守千年,你醒了,身边同伴死了,亲人没了,只有你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守着呢?都没有人愿意守了,千万年,谁能空等这么久,已经够了。”老人谆谆诱导着,动摇着,血璃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的血剑却愈发红了起来。 老人叹息一声,言尽于此,无论如何五族的信物都凑齐了,那就好。 第二千三百三十八章 桃花源 老人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多看了谷梁泪和姜寒怜一眼,蝼蚁而已,等取出太白一族的信物,她们就顺手料理了吧,正好可以借她来挟制那个青刀传人。 “四位姑娘,她从头至尾都在骗你们,今天的事是我和她千年前的恩怨,与你们这些后世人无关,等事了,我会送你们出去。”老人很温和的说道。 血璃讥笑一声,不过却没有说什么,恩怨情仇纠缠了千年之久,他是什么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放过她们。至于她们的生死和遭遇,于她而言本就是无所谓。 谷梁泪皱了皱眉头,血璃一言不发,既无辩驳,也没有愠怒的模样,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老人说的话,就算听见了也不想分辩一句。 “走吧。”谷梁泪暗叹一声,小声在姜寒怜耳边说道。两个人往后退了数步,血璃面无表情,只是冷淡的看了看谷梁泪。 “两位姑娘不必过意不去,她只是要把你们当成诱饵,你们的死活她根本不在意,在意的只有那个桃花源而已。” “哼,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多废话了。” “我只是可叹,你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姜寒怜不免有点同情心泛滥,想说什么,却被谷梁泪轻轻拦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血璃,只是血璃却不曾再看她一眼,仿佛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血璃抬头,邪魅一笑:“杀了你们,我也就凑齐五个信物了。” “哈哈,也对。” 就在血剑剑身上的红芒亮起的时候,一道人影飞奔而来,是个黑袍人,不等他汇入人群说话,几声闷响传来,地面微微震动起来,颇有些像地龙翻身。 接着一阵脚步声和略显嘈杂的声音从一个诸人都想不到的方向传了过来,听着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血璃抬起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老人也在石锤顶上注目看了过去,不多时,一队人马井然有序的踏入光幕之中,有数千之众,最前的正是李落和谷宸二人。 震惊自然免不了,任是谁看到如此磅礴震撼的一柄破天石锤都得心旌摇曳,难以自恃,何况那石锤顶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垂暮老矣的人。 李落环视四周,颇有疑惑,不知道现如今是个什么局面,但是对面那些黑袍人倒是眼熟的很,当初在极北归墟之门前,就是他们追杀险些要了他和血璃的命,那一次,除了当年在秀同城,再也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近在咫尺,仿佛一个呼吸都能吹拂到脸上的近。 如果不是血璃醒来,或者说她一直醒着,直到那个时候才出声,他已经死在极北了。当然话说回来,没有血璃的话,想必也不会碰到这些黑袍人。但是若没有血璃,鹿野那伽的雾又散不了,因果因果,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以石锤为界,分了三方,人数最多的是李落和谷宸所率兵将,再加上骨雅族人,约莫有三千之数,虽是不少,不过在这个洞窟之中也不算拥挤,反而更显了洞窟的空阔;另外一方就是这些黑袍人,看不清长相,沉默寡言,若是掀开面罩下是一个异鬼也不出奇;最后一方就是血璃,孤身一人,离她最近的谷梁泪也在五步之外。 场中一阵死寂般的沉默,李落遥望谷梁泪,她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移步走去他的身边,而身在黑袍人群中的流云栈和皖衣也没有动,好生叫李落疑惑不解。 “定天王。”老人开口唤道。 “你认得我?” “自是认得。”老人笑了笑,“非但认得,而且与你颇有渊源。” “渊源?”李落惊讶的看了看,再与当初极北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约莫也能猜个三四分,“难道你是黑剑白刀的传人?” “传人?哈哈。”老人大笑起来,“黑剑白刀,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年轻人,猜得不错,可惜我不是黑剑白刀的传人,我就是黑剑白刀。” 李落淡淡哦了一声,并未有太多的吃惊,如果血璃能活千年,再多一个黑剑白刀也不外如是。旁人不知道黑剑白刀是何许人也,更加不会惊讶。 “你是青刀传人,便是和我有渊源了。” 李落看了一眼谷梁泪掌中鸣鸿,微微笑道:“这把刀倒是救过我不少次,但是我和所谓青刀实无交集,说有渊源也不算错吧,不过和你有渊源的人也有,在天南就有黑剑白刀的传人,若论渊源该找他们才对。” 老人没有隐瞒,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笑道:“当年的一步闲棋竟也成了现在的气候。青刀莽撞单纯,近乎偏执,断绝传承是在意料之中,不过我也没想到千年之后执掌她人劫战刀的人竟然是如此人杰,莫非这苍天也觉亏待了她,要补偿青刀一脉吗?” “尊驾想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打紧,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李落环目四顾,血璃竟也留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虽不知今日所为何事,但尊驾既然敢放我等进来,定有万全之策,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与尊驾而言并无分别。” “我如果说没有倒显得矫情了,不过你大可安心,今日之事不会让你良心难安的。” “愿闻其详。” “太白血剑是否说过要借你三千将士一用?” 李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血璃,轻轻颔首:“不错。” “不如我来告诉你她为什么要借这三千将士,打开此地的钥匙,除了五族信物另有一法,就是用三千人献祭的鲜血打开这处虚境,如此,定天王,你还愿意帮她吗?”此言一出众将哗然,就连谷梁泪和人群中的流云栈和皖衣都吃惊不已,血祭三千人,好邪门的手段,好残忍的心思。 李落微露讶然,竟然没有太过吃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原来如此。血璃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第二千三百三十九章 三万斤火药 被老人揭穿歹毒心思之后也并没有恼羞成怒,也不曾在意众人择人而噬的眼神,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这是我们极北旧事,本与你们凡俗无关,她的心肠可未必好到哪里去,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用强逼走自己的妹妹,更是将青儿的容颜毁去,为达目的,做出这些事不出奇。” 李落长笑一声,似乎根本没有将老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如此,那我就两不相帮。” “甚好,你不插手,我保你们平安离开这里。”老人淡淡笑道,言辞云淡风轻,一切都似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血璃的嘴角微微一动,似有嘲讽,又似乎多了点莫名的倦意。 “血璃,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血璃轻笑一声,抬头看着李落,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朱唇轻启:“你都信了,我又何必再说。” “那你就是确有血祭我和麾下将士的心思?” 血璃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后只是化为一声冷哼,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李落朗笑一声,转而看着石锤顶上的老人:“在极北,你差点杀了我。” “在极北,追杀的人不是你,而是她,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里到了一个错误的人身边。” “有道理。”李落好整以暇,如此模样倒是叫老人生出一丝疑虑,不虞节外生枝,和声说道,“既然定天王两不相帮,那么请回吧,说不定日后你我还有相见之时。” “相见不如不见,神仙打架,我等凡人何必趟这趟浑水呢,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说两不相帮,却没说不会插手。” 老人轻咦一声,也不着恼,笑道:“你执掌凡尘兵马,名动一方,不过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插手的,好言相劝,及早抽身为上。” 李落脸色转寒,淡淡说道:“我本凡人,不过你们这些人身居九霄,却拿我等这些蝼蚁的命不当命,一场大雾,了却草海十余万生灵性命,开一处虚境,便要血祭三千人,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你们踏足这个天下,还有多少人要因你们而死。” “有意思,没想到你还心怀天下,难得,少见,不过你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你的三千将士在外可以争雄斗狠,到了这里,呵呵,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我已凑齐五族信物,说不得也要循这血祭之法。”见李落沉默不语,老人轻笑道,“你不相信?” 谷宸冷笑一声,挥手一扬,帐下草海悍卒刀剑出鞘,冷冽的望着大言不惭的垂暮老人,只等一声令下,先剐了这个大言不惭的老贼。 “你走吧。”血璃忽然冷冷开口,没有半点感情的下了逐客令。 李落看也没看血璃一眼,抬头看着老人,双目微微一眯,缓缓说道:“我信。”话音一落,人群中忽然有数支响箭破空掠起,到了头顶炸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此间众人皆是一愣,只见这头顶的烟花还没有散尽,洞窟深处又有一支支烟花破空掠去,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暗夜虚空之中,遥遥传向远处。 老人声音一冷:“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落诡异一笑:“不做什么,只是我在头顶的鹿野那伽山上埋了三万斤火药,以烟花为号,半个时辰之内便有我军中将士引燃炸药,炸开鹿野那伽,看看当年极北那片海会不会再重现人间。”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吸凉气的声音,谷宸也勃然失色,压低声音问道:“王爷,当真?”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当日在山顶我军中将士凿井寻路,填埋回去的并非只有山石,还有火药,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当真用上了。” “可是山崩之后……”谷宸欲言又止,虽是震惊,但也有些许怀疑,万一他只是以此来要挟呢。 “生死有命,”李落看着石锤顶上的老人,朗声说道,“我想看看在天地之力面前,你们和我等这些凡人是不是还会分个三六九等,只怕山崩之后,你未必有我活得长。”此刻的李落眼中浮现疯狂之色,“这次换我问你,你信么?” 场中一片死寂的沉默,三万斤炸药未必能炸毁鹿野那伽,但是如果埋火药的地点选的巧妙,刚巧是洞窟顶最脆弱的地方,炸毁鹿野那伽或许夸张了些,但是未必不能震塌这座地底洞窟,一旦山崩,别说是区区肉身,换来青牛白虎也得被活活压死在岩石下。 此刻最要紧的是,他说得是不是真的。 李落嘴角弯出一丝诡异的笑,眼睛里有一股业火烧了起来,而且似乎越来越有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的意味。 “你不会的……”老人轻笑开口。 “那就赌一赌吧,苍狼前辈,你赌什么?”李落遥望那群黑袍人,大笑一声,笑声还没有传开,头顶就有一声低沉的闷响遥遥呼应,比刚才他们来时的动静要大许多。闷响声由远及近,非常快,而且从最开始的一声变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好似鸟群一般,遮天而来,旁若无人的向场中诸人压了过来。 随着闷雷声响,整个洞窟都抖了起来,泥沙簌簌掉落的声音夹杂着岩石坠地的响声,瞬间便让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他当真要炸毁鹿野那伽!壤驷葵脸色煞白,怔怔无语的看着李落,这一次这座骨雅圣山真的要毁于一旦了,毁的比当初鹰鸣角还要彻底。生和死成了此刻众人心里唯一的念头,但是这一切来的太快,快到连老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而流云栈和皖衣也都变了脸色,惊骇欲绝的看着他,难不成他真想把这些人都埋在山底!如此狠辣,似乎不比血祭良善到哪里去。 “不是半个时辰吗?”老人厉喝一声,那副胸有成竹的腔调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半个时辰太长了,或许足够你把我们都杀光。” “你!?”老人大怒,被一只蝼蚁摆了一道,怎么可能不动怒。 第二千三百四十章 绝望希望 山崩的碎石不会马上掉下来,如果走,他有八成的机会全身而退,如果说李落和血璃不纠缠的话。但是这一走,此生就与桃花源无缘,山崩之下,这里必难幸免,会毁了这里的一切。 “住手!”老人大喝一声,“这里有你的结发妻子,有和你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有你的红颜知己,炸毁这里,他们哪个能活!?” 李落淡漠一笑,用一种谷梁泪从来没有听过的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这世上良心最难得,最难弃,但也唯有良心最自私。” 没有人懂他的意思,老人历尽沧桑,却明白他话中之意,长叹一声,似有无尽疲倦:“我信了。” 李落展颜一笑,头顶的雷鸣声没有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碎石已从高处掉了下来,那道光柱也开始左右摇摆,边界渐有模糊之相。有人开始骚动起来,谷宸的脸色也变了,他原以为李落只是吓唬吓唬罢了,不曾想他是当真的,低呼道:“王爷,你真打算同归于尽?” 李落回头看着谷宸,对那些已经往来路奔逃的骨雅族人视而不见,笑道:“如果现在走,活着的把握能大些。” “大多少?”谷宸气急败坏的喝道。 “怎么也有半成吧。” “你!?”谷宸气结,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率领蒙厥旗山部将士急匆匆往洞窟外奔去。 人都走了,壤驷葵没有动,依旧静静的站在中军骑诸将中。李落回首看了看面有惧色,但是没有退走的中军骑诸将,一言不发,或许是愧疚之后无言以对,只是轻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山崩之势没有停歇的意思,一众黑袍人也略显慌乱起来,就算有地行异兽,但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救出去,而且这里的地面都是岩石,地猪龙可没有在石头里钻来钻去的本事,就怕还没有找到松散的泥土,就得埋在这些碎石下。 “说出你的条件吧。”老人没有慌乱,初时的愤怒已经被他压了下去,此刻很淡然地问道,心里怎么想,不用猜李落也知道。 一块三五丈大小的岩石当头砸了下来,就落在李落和老人之间,碎石翻飞,惊起阵阵呼喊。李落和老人都没有动,碎石划破了李落的衣服和他的手臂,血滴飞溅;老人纹丝不动,周身四处有一堵看不见的气墙,将碎石挡了下来。 谷梁泪微微失色,莫非他真的要将这些人都埋葬在鹿野那伽山底?姜寒怜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心里早把李落骂了几十遍。 巧,就在这块巨石掉下来之后,那股山雨欲来的地动山摇忽然慢慢平息了下来,些许碎石,但再也没有超过丈许的岩石掉下来,山崩停了。 李落抱拳一礼,说了一个谢字,然后看着血璃淡淡说道:“此间事了,如果你我还能出去,我和你之间再无瓜葛,我们两清了。” 血璃嘴角动了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李落盘膝缓缓坐倒:“在他们找到我怎么把消息传到山顶前,你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没有答案,那就都死吧。” 当一个执剑人很难,当一个让对手相信他为达目的不惜玉石俱焚的执剑人更难。说是赌,其实并非是赌,如果老人不答应或者不相信,李落只能选择炸毁鹿野那伽,哪怕这里有同生共死的兄弟,有自己最爱的女人和知己。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下来之前就已经设想了这个绝境,也不知道他打算带着他们死在这里,没有半点征兆,恐怕头顶那些手握这里生死的牧天狼将士也不知道他们杀的会是自己的将军。 杀身未必成仁,所以他说良心难得,良心难弃,良心也最自私,如果不摒弃良心,他便狠不下心,等不来老人那句话,只是诸将连同诸女看他的眼神里有一如既往的尊敬,不过却多了点意味不明的含义。 半个时辰,不多,只有半个时辰,这是李落口中所言,没有人知道真假,一旁的呼察冬蝉和钱义诸将也不知道李落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和山顶传递消息,但是显然和他无关,这就让老人不得不分心,半个时辰之后是否能找到他与头顶传递消息的办法?如果找到,那就好办了,如果找不到,也还有只有半个时辰。 弱小是原罪,下来前李落本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在看到老人和这柄石锤之后,他忽然有了一个不明缘由的念头,如果让他们拿到他们想拿到的东西,那么就都结束了,包括草海,包括大甘,包括弃名楼。 李落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件事,如今的局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黑剑白刀如果不退半步,那么他就一定会炸毁鹿野那伽。 谷梁泪忍不住想,如果老人没有说那句话,那么他到底会不会炸毁鹿野那伽呢? 场中局面骤变,李落的两不相帮让老人所谋横生枝节,如果不想死,更重要的是不毁去横跨千年的图谋,在这半个时辰里他说了算,但是只有半个时辰,一旦老人和所率黑袍人知道他是如何将消息传递到山顶,那么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和血璃悉数留在鹿野那伽山底。而这半个时辰,就是李落亲手交给血璃的半个时辰,换言之,在这半个时辰里,如果老人不选择现在退走,那么血璃说得话,恐怕老人不听也得听。 这是个危险的赌局。 谷梁泪和姜寒怜移步到李落身边,皖衣和流云栈也走过来与众人汇合,一众黑袍人没有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离开,老人并没有打算以她们为质要挟李落,多半也是不想将李落逼上绝路。 黑袍人一侧在商量议论什么,血璃淡漠的站着,有些孤单,不过反而更像那个执掌血剑,叫极北为之胆寒的太白之主。 姜寒怜左右瞧瞧,问道:“你们过来的时候遇见一座小镇了吗?” 第二千三百四十一章 五局定归属 呼察冬蝉点点头:“遇到了呀。” “那你们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这有什么,拆了不就好了。” 姜寒怜语塞,实在是太粗鲁,“那护城河呢?” “云梯啊,那水太黑,大将军担心水里有什么危险,就没有渡河,从河面上过来的,很容易。” 姜寒怜扶额长叹,这要是叫万千年前的老前辈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机关被后人这么粗糙的破解了,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谷梁泪静静地看着盘膝坐倒的李落,他似乎在躲避着她的眼神,她已然明白,至少在方才的一刹那,他真的有打算炸毁鹿野那伽。 “你做得是对的,但如果换成是我,我就算是死也不愿意你受到一点伤害。” 李落默然无语,只是两只手却已悄然握紧。 皖衣笑道:“和你在一起,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死。” 李落依旧无言,流云栈眨了眨眼,问:“这世上最难弃的真的是良心?” “嘿,大将军怎么会把我们置于死地呢,他是骗人的。”呼察冬蝉豪爽的笑道。 “如果是真的呢?”皖衣问了一句。 呼察冬蝉几乎想都没有想,回道:“那就陪大将军死呗。”说完之后众人皆是沉默,她一愣,学着李落的模样摸了摸鼻尖,“这很难吗?” 不难!呼察冬蝉随口一说,不知道诸女心中怎么想,只道是身后中军骑诸将也便释然,同生共死而已,这有何难?到了九泉之下,大将军为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寂寞。 流云栈轻呼一声,是了,自己和她们毕竟只是江湖客,似乎和他很近,但到底不是沙场上生死相依的袍泽弟兄,一念为生,一念赴死,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如此而已。流云栈轻轻一笑,看着一言不发的李落,好像有点真正明白了这位大甘定天王背负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是什么了。 很快,黑袍人那边就已做出决定,其中一人排众而出,朗声说道:“血剑之主,既然只有半个时辰,那我们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决定五族信物的归属,如何?” 血璃没有回答。 锤顶老人淡淡开口:“血璃,此刻你我没有选择,哈哈,青刀传人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竟然比传闻之中更难对付。他用命争这半个时辰,今日一事如果没有结果,一旦离开此地,他一定会炸毁鹿野那伽,我在想,你我相争,不论输赢,是不是他都会引燃火药?” 血璃一惊,抬头看着李落,只见他面无表情,没有对老人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如果老人赢了,他会离开这个洞窟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引燃火药?如果是她赢了呢,他还会不会这么做?一瞬间,血璃觉得自己再也看不清他到底是谁了。 “血璃,时日无多,我们开始吧。” “好。”血璃断喝一声,“我不占你便宜,一共五个信物,那我们就定五局,一族信物各为一局,胜者可得信物,怎么样?” 血璃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诧,黑袍人也不例外,这是何等自信,想单凭一人之力连胜五局,一局都不能输,输了就是死,死了,早前赢得便也做不得数,到头来还是会落在黑袍人手中。 “这么快就要和我分生死。”老人笑道,此行众人里唯有自己有取胜的把握,血璃破釜沉舟,说是五局,实则只有一局,这一局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你不敢?” “没有什么敢与不敢,终究一死而已,若能释怀千年前的恩怨,又有什么遗憾。” “我和你之间只有怨,没有恩,少废话,接招!” “慢!” 血璃怒极喝道:“你还要干什么?” “你我不用这么早就分出生死,第一局让他来。”老人一指,一名黑袍人走了出来。血璃冷笑道,“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还和当年一样无耻。” “哈哈,你不敢了吗?”老人激将,法子的确不怎么样,但是管用就好,血璃喝道,“有什么不敢,等我赢了前四局,有种第五局你还躲!” 老人轻笑一声,没有多言。血璃一抖血剑,黑袍人看似并无惧色,只是略微拱起的肩头暴露了此刻他的真实想法,面对太白血剑,终究做不到心无波澜。没有多余的话和举动,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做摆设。黑袍人手中也是一把剑,黑色的剑,不如血剑耀眼,但是在这里却更危险,因为在这片秘境中或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黑色。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血璃的剑已出鞘,剑尖斜指,似乎在动,又似乎纹丝不动,剑在洞顶光柱余晖下看来,仿佛给惨红的剑身镀上了一层苍白月色。 苍白的月,苍白的脸,变得苍白的剑。 这个时候,刚才那些惊扰四逃的幽蓝光带又平静了下来,缓缓绕着石柄游走,余晖点点,淡如星光。 如果没有这些人和这些事,这里的幽静,还有拘禁在这里的星光,淡得像梦,情人的梦。 战迫在眉睫,李落忽然有了心思胡思乱想。情人和她的梦是很可爱的,但有时候,仇人可能会比情人还可爱,不过这种事毕竟很少。仇恨不是一种绝对的感情,仇恨的意识中,有时还包括了解与尊敬。 只可惜好玩的仇人不多,值得尊敬的仇人就更少了!但不是没有,就像相柳儿和虞红颜。 李落放空了脑海,任由神思在这片奇怪的虚空中想东想西。自己半生忙碌,好像闲下来的工夫很少,不知道是该算得道多助,还是该算失道寡助,睁眼是朝堂,闭眼是天下,但是我的天下就在弃名楼,在我身边这个姑娘身上。 天下再大有什么用,心安一隅就足够了,虽然现在她生我的气。不过这样不是很好么,她一向脸皮薄,从未说过羞人的话,但刚才她说宁愿死,也不愿我受到半点伤害。 我也是这样,我宁愿死,也不想你受半点委屈。 第二千三百四十二章 三柄传奇的武器 可是,我依旧是那个最让你委屈的人。 对不起。 血剑和黑剑击在了一起,李落没有去看他们的招式,没有去分辨谁技高一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在极北,他们有一种凌驾于诸武之上的真气,叫先天真气,自成一派,由先天真气凝练出来的刀招剑意皆为域,也就是大甘武林中的至高境界,但是在极北,或许只是开始。”说完之后,他没有再分心流云栈几人震惊诧异的神情,将目光远远地落在场中。 血剑和黑剑白刀,他们之间没有怨恨,他们之间只有仇恨。他们的仇恨,只不过是一种与生俱来,不能不有的,既奇妙又愚笨,既愚笨又奇妙的仇恨! 仇恨是先天的,怨恨却是后天的,仇恨是被动的,怨恨却是主动的。 也许,黑剑白刀恨的只是既然有了他,为什么还要有血璃。 也许,血璃所恨的也是一样。 至于男女之情,在看过极北归墟,见识过祭坛异兽,知道天和地的秘密,而且还在守护着这个秘密,男女之间那些事也许就不算什么事了。 他们相爱,也许只是因为彼此都寂寞了,本来恨与爱之间的距离就令人难以衡量。离别和恨是迟早的事,既然有了这个借口,也就不必再那么辛苦的伪装。 这一战,已到尾声。 黑剑能把诡异用得堂堂正正,如果是在大甘,只怕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剑。但是这里是草海,翻过这座山就是极北荒野,所以他的剑非但被挡住了,而且下场很惨。 他死了。 黑剑运奇为正,已经到了颠倒乾坤的地步,精妙绝伦,不管别人,至少让大隐于市的高徒流云栈生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惊叹。血璃破得更干脆,她没有以招式定胜负,而是简简单单把血剑当成了一把斧子,一根长棍,不知道是否仗着血剑锋锐和她近乎无敌的内功,不在招式精妙,只在一个快字,不管黑剑再怎么辗转腾挪,血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斩断黑剑,顺便把黑剑的主人也斩断。 所以她不用太精妙的剑招,只要比黑剑更快,比黑剑更锐就足够了。 黑剑断了,黑袍人也断了。 用这么极耗内力的方式,所有人都知道血璃在求速胜,在半个时辰之内她要和黑剑白刀做一个了断,也就是说前面四局一定要快,不能耽搁太久,如果超过半个时辰,那么结果必然是老人可以截断李落传递消息的途径,对这里的人都狠下杀手;要么就是他在老人动手前炸毁鹿野那伽,不论是哪一种,自己好像都会死,这叫她很气馁。 这一战,血剑和黑剑白刀之间的决战,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得了。这一刻,也许很短暂,可是有很多人为了这一刻,已经付出了他们所有的一切! 第二局开始,果然,这次是白色的刀。 李落依旧没有看,他有些呆滞的看着那根在光柱中熠熠生辉的石柄,想象着血璃和老人的最后一战。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 那时候,光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三柄武器上,一把黑色的剑,一把白色的刀,还有一把血色的剑。 这是三柄不朽的传奇。 剑已刺出!刀斜飞! 刺出的剑并不快,飞出去的刀并不慢,血璃和老人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锋芒和劲气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化,人的移动很慢,干脆根本没有移动,兵器的变动却很快,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或者谁也没有使出一招,都在等最好的出手机会。 有时候,实力可以决定一场较量的胜负,但往往不是绝对的,自古从来都不少了以弱胜强的例子,一个机会,快一分或者慢一分,都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结局,尤其是对这种不相伯仲的较量,变数最多。 看不懂的人看,这一战可能既不激烈,也不精彩。 而真正看清楚什么才是随心所欲的这些人,可能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心绪,有些人,这辈子恐怕再也举不起剑,有些人再也拿不起刀。 李落想象着面对面站着的那副场景,老人的刀和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血璃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她的太白山,她的妹妹,自恋地想,或许还有我,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然后谁也阻止不了的结果,三柄兵器全力刺出! 那必是最后一招,已是决生死的一招。 结果不言而喻。 李落醒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锤顶的老人。巧了,他也正在看着他,似乎笑了一下。 第二局,终! 血璃胜,她拿到了第二个信物。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第三局就开始了。李落闭了一下眼睛,是不忍心看她面对绝境的倔强和呐喊,还是有别的心思?他不说没有人知道,包括锤顶的老人。 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座洞窟里除了血璃和黑袍人的一战,其实另外还有一个战场。 老人和李落。 老人的心思至少分出五成在他身上,如果有破绽,如果让他断定山顶火药只是一个幌子,又如果他不敢引燃火药,那么他一定会马上出手,将李落格杀当场。所以他一直在找李落的破绽,从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希望血璃赢的扬眉……但是他失败了,至始至终李落根本没有留心血璃和黑袍人之间的战局,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老人也无法判断此刻他的心思,更加不能断定向山顶传递消息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他身后的大甘将士。 不能轻举妄动,这一场看不见的战局凶险丝毫不弱于血璃握下的血剑。 很快,第三局胜负已分。 血璃连赢三场,气势如虹,不过谷梁泪几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担忧。不论她是不是真的想要血祭李落麾下的三千将士,但是比起这个神秘老人,总归是和她们一路走过来的,自然盼着她赢。 第二千三百四十三章 第四局你来 她是赢了,不过和前两局有所不同,这一次只分胜负,没有定生死,对战的黑袍人受伤颇重,但是没有死。 血璃面不改色,冷冷说道:“第四局。” 荧惑的不尽木,岁首的洞光珠,辰族的龟宝都落到了血璃手中,算上她的麒麟心,看似这局面倒转了过来,留在老人手中的只剩下最后一个镇族的息壤。如果第四局血璃胜,岂不是就能凑齐五个信物了?不过老人定然不会轻易交出最后一枚信物,第五局不可避免。 “你不歇一歇?” “不用。”血璃生硬的回道,时间不多了。 “哈哈,如果第四局你还逞强出手,那么第五局你赢不了我。” “不试过怎么知道,别废话,是你自己来还是车轮战?快些!” “呵呵,当年你的血剑就稍逊我的刀剑一筹,你在太白晶棺中待了这么久,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当年全盛之时,现在就更不如我。并非是我好心,不过公平一战,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并交出麒麟心,这第四局,你可以稍作休息,第五局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血璃有一丝犹豫,老人并没有危言耸听,当年还在太白山的时候,黑剑白刀就要胜过血剑青刀,虽然从来当真较量过,但是血璃隐隐有一种感觉,就算她和妹妹的青刀联手,可能都未必是黑剑白刀的对手。躲进太白晶棺,与其说是火中取栗的办法,倒不如说她想借岁月流逝除去这个大敌。但是他竟然也借助秘术活了下来,匪夷所思,但是在极北并非不可能,至于能否以人身存活,那就不一定了。 “除了我,没有别人。”血璃有一丝淡淡的疲惫,漠然说道。 “太白一族除了血剑,还有青刀,青儿不在,但是这里还有她的传人在,你和他是太白一族最后的两个族人。” 血璃眼中一亮,只是一亮,就又恢复了冷漠:“不用!” 老人笑了笑,转头看着李落:“大甘的定天王,你愿意替她接下这一战吗?” “我说了不用!”血璃有些恼意,大声喝道。 “血璃,这里,已经不仅仅只是你和我之间的生死较量,他已经入了局,至少在这半个时辰里,他有入局的资格。”老人缓缓说道。旁人或许不懂,但是李落明白老人的意思,这句话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威胁,如果他坐视血璃必输必死的局面也不愿出手相助,那么老人绝对有理由相信最后就算是他赢了血璃,他也必定会炸毁鹿野那伽。与其那样,还不如在被山崩落石砸死前将所有人都杀个干净,至少有一时痛快。 他能威胁老人,老人一样能威胁他,合情合理。 明白这一点的人似乎并不多,至少血璃看上起就不明白老人为什么非要留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我来。”李落起身,缓步往场中走去,谷梁泪低呼一声,“你的刀……” “如果用刀,我一定会输。”李落回头看着谷梁泪。 第二千三百四十四章 心乱了 竟有一丝害羞内疚的模样,轻声说道,“对不起!” 这一句话没有让谷梁泪感动、伤心、欣喜、害臊……而是让她魂飞魄散!这一句对不起让她没来由地生出离别之意! “我替你接下这一战。” 血璃看着他,一言不发。李落笑了笑,道:“如果你赢了这一局,下一局会不会死?” 血璃沉默半晌:“八成。” “那你歇着吧。”说完抬头望着锤顶老人,朗声说道,“青刀的半个传人,战第四局。” “甚好。” 话音一落,一个黑袍人走了出来,站在李落面前,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这个黑袍人眼中竟然隐有笑意,但是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王爷,好久不见。” “我们见过?” “王爷是贵人多忘事。”黑袍人缓缓解下面罩,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清秀处似乎有几分李落年少时的模样,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他。 这张脸,在李落原本毫无波澜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手轻轻摸了摸额头,平声说道:“是你!” “哈哈,我以为王爷忘了我呐。” 风憾林,真名凌汉峰,扮着书生的模样,做着人神共愤的恶事。凌汉峰一笑,面无惧色,挑目望向谷梁泪,轻佻一笑,“王妃娘娘,好久不见啊。” 谷梁泪娇躯轻颤,面纱下的脸上血色尽失,娇躯微微发抖,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险恶用心。李落生平行事天马行空,最守规矩,也最不守规矩,当他的对手,很多人都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但是很少有人能猜到他要怎么做。最容易看清,反而就最不容易看清,攻敌破绽,这是常理,但是一个人如果破绽太多,他的破绽有时候就不是破绽了,而是设下的陷阱。正因为看得太清楚,反而没有人敢轻易利用破绽,因为不知道这个破绽背后还藏着什么。 但是,谷梁泪是他的破绽,一个背后藏不下任何东西的破绽。 “王爷,你和王妃成亲的日子不短,你可知道哪个她才是真的她?”凌汉峰笑道。 李落纹丝不动,不过额头那道已经好了很久的伤痕火烧一般疼了起来。洛桑山地宫下,那一幕不管他再如何释然,如何相信,如何惊叹颠倒五行阵法的精妙,记不起的时候还好,记起来的时候心会疼,疼得他喘不上气。 越是珍惜的人,就越容不得半点玷污。 谷梁泪心酸地看着他的背影,朱唇轻启,欲语还休。皖衣惊咦一声:“他不是那个书生么?怎么会……呵,看来早有预谋。” 谷梁泪手握得太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流云栈垂下眼神,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当年李落从桑海归来,落魄潦倒一年有余,紧接着弃名楼与红尘宫决裂,更有冷冰持剑堵着红尘宫山门,震惊了整个大甘武林。众说纷纭,这段劳燕分飞的故事猜测多得很,虽然知道底细的人不多,但是大都明白在这件事上理亏在先的一定是红尘宫,要不然冷冰再孤傲,也不至于堵了红尘宫的山门。今日一见,恐怕还是和这个凌汉峰有关。 流云栈提心,低声说道:“不妙,王爷的气息已经乱了,如果那个人的武功和他仅在伯仲之间,王爷必输无疑。” 谷梁泪轻吟一声,心中凄苦,他还是在意的,从洛桑山逃走之后,浑浑噩噩,每每夜里总是会被噩梦惊醒,眼前就只有那副他血流满面,错愕伤心的表情。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锤顶老人,淡然说道:“多谢。” 老人笑道:“呵呵,不谢。” 这个突兀的对话让场中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但是李落变了,原本冷静沉稳的他忽然变得狂暴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嗜杀冷酷的气息,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凌汉峰笑了,她果然是他的破绽,哪怕是死,她也还是他的破绽。有趣,太有趣了。 “第四局……” “等等。”血璃和谷梁泪异口同声的拦住李落,血璃看了一眼谷梁泪,收回目光,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三成,如果还要继续,他必输无疑,或许还会搭上一条性命。 “你心绪已乱,还是我来吧。”血璃劝阻道。 “不用,我能战。或者,你怕我会输?” 血璃眉头紧锁,很耐得住性子,“怕,我也怕你死。” “他不正是这么想的吗?那我就成全他。”李落呵呵一笑,眼中闪烁着让血璃都心悸的光芒,“李落……” “我不是在请求你,别忘了,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我依旧可以炸毁鹿野那伽。”李落冷冷说道。血璃一抿嘴,数息之后,淡淡回道,“你自己小心。” “枪!”李落轻喝一声,钱义快步上前,将疚疯长枪交给他,本打算看他一眼,谁知一抬头,竟叫他低呼一声,然后急急低下头,没敢再看第二眼。 “走!” “大将军当心。”钱义忍着心里那份复杂怪异的情绪,颤声说了一句,退回营中。呼察冬蝉好奇的看着额头满是大汗的钱义,讶声问道:“怎么了?吓成这样?” 钱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左右瞧瞧,好像都是自己人,压低声音:“难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大将军,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吞吞吐吐的!” “好像被附身了。” “嘶……没这么夸张吧!” “郡主,待会看看就知道了,这个,末将也说不好,反正就是变了一个人。”钱义心有余悸的说道。 如果没有面纱,谷梁泪不知道自己会失态成什么模样,这一战,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住,他胜了,会否解开这个心结?他败了……这一战你一定要胜,在你的身上,除了你的命,还有我的命!谷梁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不用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场中,凌汉峰看着持枪在手的李落。 第二千三百四十五章 另一个李落 笑道:“王爷刀法过人,又得青刀衣钵,今个弃刀不用,难道说王爷的枪法比刀法更好?” 李落没有回答,而是用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说我未必知道哪个她才是真的她,那么你知道究竟哪个我才是真的我吗?” 凌汉峰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浮现出一丝和他那张脸很不相符的凝重和狠辣。 “时日无多……呵呵。”长枪翻飞,第四局便开始了。 枪,乃四大名器之首,百兵之王,在行伍之中向来有年棍、月刀、久练枪的说法,其妙在於熟能生变,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于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牧天狼中用枪的好手不少,不过要说宗师大家之境,可能只有一个沈向东。放眼江湖,最顶尖的那一撮人里也没有用枪的高手,大多数还是禁锢在行伍之间或者镖行里走动。 李落习枪,本意是为马战准备的。枪法小时候练过,只算纯熟,没有淫浸,常见的六合枪、四平枪、锁口枪、五虎断门枪、丈八三棱、五钩神飞亮银枪等等,耍出来倒也有声有色,登堂入室却是拜过沈向东之后才真正得枪法三昧。西去狄州的路途中,知民疾苦,知朝纲污秽,愤而创下枪法,名为恨,未经锤炼破绽良多,直到后来遇上了长宁,愤懑自责,才将招式里填补了枪法意境。当然不仅仅只是背誓这一个恨,而是许许多多的恨,家国天下,无处没有恨。再后来,她嫁了人,离开卓城前,他的枪法在恨意难平和出则荡平天下的锋芒中多了一丝缠绵,像多了一只柔软的手,能把枪法中的暴虐平息下去,自此之后,他的枪法就多了别离两个字,变成了恨别离。 疚疯枪,恨别离,到如今,恨别离之后还会有什么?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凌汉峰震惊于李落的神妙枪法,更加震撼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抛弃了所有的伦理道德,在他的心里只凭一股兽性的本能驱使,让他去杀了眼前的人。枪法,唯熟而已,心忘手,手忘枪,这种枪法大成的境界他莫名其妙的就到了。 凌汉峰所用的兵器是一把刀和一把剑,刀是好刀,剑也是好剑,但不是传说中的黑剑白刀。比试之前他猜测过很多的场景,用刀挡住李落的刀,以剑取胜;用剑挡住他的刀,以刀取胜。推演诸般种种,虽然定天王的大罗刀名扬天南,不可一世,但是毕竟不过是天南凡世而已,不比极北。退一万步讲,赢不了,但也很难输。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落会弃刀不用,用了一柄枪。天南之地,知道李落会用枪的人不少,但知道他枪法好坏的人就不多了,即便有些许锋芒,但远不如他的鸣鸿刀耀眼,所以他根本没去想李落会用枪和他一战。 枪比刀和剑都要长。 锤顶老人俯首看着李落掌中如灵蛇出洞一般的长枪,露出一缕思索的神情。枪尖带着丝丝情意,宛若一朵盛开的黑牡丹,端庄秀丽却又阴毒危险。以长枪破刀剑,他似乎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已经想过的,招数处处克制凌汉峰的刀和剑,刀剑锋芒盛的时候,藏枪;刀剑锋芒稍逊,那枪就似索命的鬼差,不知疲倦的缠上来。刀和剑够得着的距离,枪能够到,够不到的距离,还能够到。李落把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发挥到了极致,凌汉峰却没有将一寸短一寸险的刀剑绝技施出来,说到底,他还是没想到李落会弃刀不用。 以枪破刀剑,他破的是天南宋家的纵剑横刀?还是说他早有预料,极北黑剑白刀有可能重现人间,还会成为他的敌人?如果是后一种,那么就得好好盘算盘算这个天南的皇子到底想了多少步后招。 破解之法没有错,但是持枪的人明显不对。他迷失了。 刀离他很近,剑也离他很近,在他的身上至少已经留下六七道伤口,有深有浅,鲜血浸湿了衣衫,慢慢地渗开,像一朵朵美丽的花瓣。中军骑诸将提心吊胆的看着李落和凌汉峰,刀剑可断红尘纷扰,那种连绵不绝已经达到了极致,稳稳压住了李落手中的疚疯长枪,如果不是因为疚疯比凌汉峰的刀和剑要长出许多,只怕李落早已被大卸八块。 不过被刀剑遏制的疚疯枪并没有唯唯诺诺,反而一枪比一枪疾,只攻不守,抛开礼法之后的恨别离变成了纯粹的魔枪,一如此刻的李落。 是凌汉峰占了上风,如果不是李落弃刀不用,应当有一战之力的,但是现在他的身上就又多了三处伤口,而凌汉峰直到现在连半点伤痕都没有。 这一局似乎胜负已分。谷梁泪不忍再看,指甲刺破了手掌,疼,也不疼,如果他输了,死了,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要为他报仇,哪怕是同归于尽。血璃的表情很凝重,她觉得李落会输,但又觉得凌汉峰会死,这两个念头彼此纠缠,竟然没有一点违和的感觉。老人也在看,看着看着,心生悚然,他能用长枪破了凌汉峰的刀剑,那么换成血璃,会否也能一样破了他的黑剑白刀。 场中唯独只有一个人的心在冷,凌汉峰知道自己一共在他身上留下了十一道伤口,七道剑伤,四道刀伤,当然他更知道第一刀伤人最重,深可见骨,但是方才的一剑,划破了衣裳,只留下一条长不过三四寸,深不及半寸的伤,下一刀或者下一剑,不知道还能不能让他受伤流血。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李落的眼睛,血流越多,他眼睛里的妖异火光就更亮、更凶、更狂,那种癫狂让凌汉峰不寒而栗,被他盯着,就好像是被那扇门后的什么东西盯着一个感觉,如影随形。 第二千三百四十六章 我们赢了 他杀了他,或者他被他杀死,凌汉峰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死劫中,后悔没有在刀剑上抹些毒药。他的出现的确扰乱了李落的心绪,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在他的身体里似乎还住着另外一个“李落”。凌汉峰猛地想起他说的话:你知道哪个我才是真的我? 枪法越来越连贯如一,被刀剑压下的凶性全部被激了起来,咆哮着、嘶吼着,一如癫狂欣喜的李落。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血流的也越来越多,凌汉峰的刀和剑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但越是这样,李落眼睛里的妖异红芒就更加炙热,连血璃看了都有几分灼眼。 凌汉峰想认输,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算自己可以斩断他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那柄长枪也一定会将自己刺出个窟窿。血璃的感觉并没有错,李落会输,但是凌汉峰会死,如果说分生死,或许她和黑剑白刀都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老人没有喝止,血璃也没有拦下李落的意思,此间唯二两个可以打断这一局的人都没有丝毫动静。 “不太对。”流云栈忽然惊咦一声。 “怎么了?”谷梁泪微微有些失声,焦急问道。 “你们不觉得王爷身上受的伤越来越轻了吗?” “你是说……” “要么就是风憾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转攻为守,平了这一局也不是不可以,要么就是他的刀剑已经被王爷的长枪所摄,失了锐利。”皖衣闪着眼睛,“这一局看来王爷赢的机会更大。” 谷梁泪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的身影,谁也没有留意马上半个时辰就要过去了。胜负已分,生死已定,血璃抬头看了一眼老人,老人一动不动,第四局终了之后就剩下他和她的最后一战。 凌汉峰慢慢往石锤的方向移了过去,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眼下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如果抽身而退,那么此消彼长,长枪定会趁势而起,一举压过刀和剑,如此一来,凌汉峰估计自己应该撑不过三招就会死在枪下。要么挡住他的枪,等他的血流尽,但是看着那双布满妖异红芒的眼睛,凌汉峰心里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就算他会失血而亡,但是在他死前一定会拉上自己垫背。而最后一个办法,引旁人入局,为他卸下这柄长枪,如此虽输,但可活。 如果移去血璃身边,只会是嫌自己死得太慢,这样一来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想办法让老人出手,只要能挡李落半招,他就可以抽身而退。至于输赢,已经输了三局,再输一局又有什么打紧。 他的移动很自然,没有人看出异常,但是在跃上石锤的一瞬间,一股气墙将他逼了回去。凌汉峰一愣,惊愕地看着石锤顶上的老人,恍然明白老人并不想他上来!凌汉峰愣了,心好似沉到了冰窟之中,不等他多想,忽然身后劲风袭来,一转头,疚疯枪尖急如星火,直奔咽喉而来。凌汉峰忽然生出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凉,厉啸一声,刀似剑,剑如刀,心有戾气,如果论真才实学,我未必会输给区区一个凡世的皇子。 刀剑挑开疚疯长枪,向他的心口刺了过去。如果是刚才,李落多半会退开到刀脊剑身够不到的地方,暂避其锋,凭借疚疯的长度优势,伺机寻找凌汉峰身上的破绽。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躲,枪身没有动,但是人忽然顺着枪柄直直闯了进来。凌汉峰微微一呆,不过左刀右剑的招式没有半点停滞,将自投罗网的他罩在其中。疚疯失去长兵器的优势,几乎是自折一臂,他这么做等于寻死! 中军骑诸将齐齐惊呼出声,谷梁泪惊叫一声,用手捂着嘴,惊骇欲绝的看着以肉身力扛刀剑的李落。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落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他弃刃,撮手成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刀光剑网中闯了进去。那一指,初时一鸣惊天下,神鬼皆惧,到了凌汉峰眼前一尺,一指下,可定乾坤,论高下,封榜天地,而近到一寸前,指上再没有杀意,就像天地初开时,它在就在,不在就不在。在,可以躲,可以挡;不在便是虚,躲不了,也挡不开。但是如果这一指落在额头的一瞬间又在了,凌汉峰笃定自己的脑袋一定会多出一个洞。 躲不了,挡不住,所以他退。暴退!但是他忘了弃刀弃剑,刀和剑本来插在李落身上,这一次的伤口很深,比之前的都深。这一指既然不能接,不能胜,那就退,退就是输,但是输了总好过死了。 刀和剑从李落身上拔了出来,带出两道红线,怵目惊心。但是他忘了拔刀是要花工夫的,拔剑也一样,这点时间本来什么都不够,可能还不到一个眨眼,或者十分之一个弹指,但是他忘了悬在两人之间的那柄长枪。 在凌汉峰退的时候李落没有趁势追出去,他只做了一件事,握枪,再将疚疯长枪刺出去。一个人的轻功身法再快也没有一柄长枪快,而且握枪之人的武功本来和他就在伯仲之间。所以,十分之一个眨眼之后,枪尖已经点到了心口,而这时刀和剑还没有完全收回来。 凌汉峰恍然大悟,如果弃刀弃剑,自己可以躲开这追命一枪的。 结局已经不重要了,浑身染血的李落拄着疚疯,彼此依靠的站着。面前三丈外凌汉峰手握刀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胸前渗出一滴血,然后血迹越来越大,眨眼的工夫就把整个前胸染红了。 凌汉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看了李落一眼,咧嘴一笑:“我知道她的秘密……”说完颓然倒地。 这一战,李落胜,不过是惨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几乎是拿命换命,没奈何啊,时日无多。 “我们赢了。”血璃抬头看着老人。 “嗯,这一局是你赢了,愿赌服输,接着。” 第二千三百四十七章 逢赌必输 老人抛下一物,血璃没有半点犹豫地接在手里。 最后一个信物,镇族的息壤。 李落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回过神,老人竟然当真在第四局就将信物交了出来,如此一来,那么五族信物都在血璃身上。血璃接住息壤,几乎没有丝毫停顿,飞身跃上石锤,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忽然那道破天的光柱抖了一下,而后似有梵音从天而降,紧接着整个洞窟,不止!整座鹿野那伽都在震颤。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做不出任何反应,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要发生什么的时候,李落看着离她而去的血璃,怒吼一声:“血璃!” 血璃身子微微一震,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和她只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李落没有想过血璃会在这个时候背叛他,而且会是这么风轻云淡,没有半点犹豫的背叛他。前一刻,她和老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下一刻,她便拿着四枚老人刻意甚至是故意给她的五族信物,打开了秘境之门。 几乎就在他执剑的同时,老人已经想好了对策,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又有什么自信可以说服血璃,但是方才三战,再加上第四场,旁人看来凶险绝伦,实则不过是血璃和老人讨价还价的过程而已,她在不动声色中已经和老人联手。老人付出了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李落不得而知,但是方才拼死一战的自己,和傻子没有两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人诚不欺吾矣。 所有人的心思或长或短都被洞窟中的异象所吸引,梵音过后,这里忽然起了风,风不大,如阳春三月的风,卷起早开的已经谢了的花瓣,悠悠扬扬的飘荡在洞天之中。 血璃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睛,难得有了一丝难言的激荡。多少年了,她终于还是找到了桃花源。李落没有引燃火药,在血璃刚才冷漠的眼神里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一句话:来不及了。 这场赌局,他趁势而入,最后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输得一败涂地。 谷梁泪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洞中异象的人,飞身抢到李落身边扶着他,面纱下的脸上满是疼惜,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何苦再将活着的时间放在毫无用处的误解和生气上。 李落吐了一口鲜血,心绪已定,恢复了清朗,这或许还要拜凌汉峰最后的一刀一剑之功,疼也能将人叫醒。他灿然一笑:“我想补上惊神指,没想到空有其表,未有其神,只能吓唬吓唬人。” 谷梁泪嫣然一笑:“你想学玉手点将吗?我教你呀。” “不学,日后我定要独闯一门指法,比玉手点将更厉害。” “好啊。”谷梁泪不顾旁人的眼神和自己的羞涩,将李落揽在怀里,“不许再说对不起。” “但是我真的对不起……” “嗯,我知道,我嫁给你,没说我们不能生气,不能吵架吧,你待我太小心了。”谷梁泪笑盈盈,呢喃着轻声细语,奇怪得很,此际说了这些话竟然没觉得难为情和害羞,反而是他,似乎更窘迫害羞一些。 “所以……” “所以我原谅你了。”谷梁泪轻轻笑了,偷偷牵了一下李落的手,然后马上松开,生怕被人看到。 黑袍人没有人在意石锤下的片刻旖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光幕洒下的一个地方,那里的虚空中伸出了一支桃枝,桃花四散飞,不过没有桃子压枝垂。 花瓣合着风,一瓣一瓣从枝头掉落,轻轻的落在地上,然后慢慢消失,仿佛从枝头掉落的不是花瓣,而是雪,奇妙非常。血璃和老人不争了,静静的看着这支桃花,不知道在等什么。李落轻咳一声,伤口开始疼了起来,血流得太多,手脚微微发软,有些许头晕目眩的感觉。 谷梁泪看了一眼那支奇异的桃花枝,轻轻咦了一声,便收回目光,扶着他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钱义诸将快步走了过来,围着李落,警惕地看着那群黑袍人。李落又咳了一声,带出几丝血沫,心有所感,举目望去,就见锤顶的血璃默然看着他。四目相对,李落没有方才的痴狂愤怒,展颜一笑,轻轻颔首,就如刚才所说,今日之后我们两清了。 血璃轻轻吁了一口气,忽地,身形直掠而下,犹如一只展翅的凤凰,中军骑将士早有防备,武侯连弩利箭齐发,却没有一支足以近身,在周身三尺外悉数被气劲破开,散落各处。众将尽皆骇然,不想久战之下此女竟然还有这么强横的内力。谷梁泪盛怒,一扬手就是杀招。血璃娇笑一声,血剑一挑,直刺李落咽喉。谷梁泪气得身子直发抖,无赖,无耻,世上就没有她这么薄情寡义之人。可是这一招攻敌必救,谷梁泪不得不阻拦,李落重伤之下绝难接下这一剑,唯有收回玉手点将,纤细的玉指犹如抚琴,缕缕指劲宛如蛛网缠上血剑,想将血剑引开。血剑之威众人早有目睹,谷梁泪这一拂用上了全力,岂料血剑竟然应手荡开,轻飘飘没有半点着力,好像就在等她一般。谷梁泪脸色一变,血璃已经落入人群中,暴风骤然而起,吹得众将东倒西歪,借谷梁泪被血剑引开的一刹那,探手将李落拽了过来,横在身前,而后向她眨了眨眼,笑道:“谷梁妹妹,收好我的剑,我回来找你哦。”说话间,已带着李落跃上石锤,运劲将他丢进了桃花枝下。李落身影一闪,骤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在洞窟中回荡:“回卓城等我!”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的让人连眨眼都来不及,等皖衣和流云栈赶过来的时候,血璃,老人,连同李落都已不见踪影。谷梁泪挽着血剑,急冲而上,伸手想要抓住那支桃花,不料桃花枝竟然碎了,仿佛镜花水月,落地化成了点点碎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千三百四十八章 太虚幻境 洞窟中安静了下来,一众黑袍人没有与牧天狼纠缠,悄然隐入黑暗。众将面面相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闻所未闻,怎可能让人凭空消失。但是再惊讶,都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 谷梁泪茫然四顾,上一次是他把她丢了,这一次是她丢了他。呼察冬蝉也跟了上来,眉头紧锁,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众人的理解,非得是山野异志的小说中才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王妃,大将军呢?”呼察冬蝉急道,说完四处搜寻,可是除了这柄不知道藏在这里多少年的石锤,再没有半点头绪。中军骑诸将四下奔走,人的的确确不见了。 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郡主。” “哎,王妃。” “马上传令,返回卓城。” “啊?那大将军怎么办?” “这里用常理难以度测,他一定会回来的。”谷梁泪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柄鸣鸿刀和一把血剑,就算他一时回不来,血璃也一定会再来找她。 “牧蝉郡主,这里太邪门了,还是先出山再做商议,那些黑衣人已经撤走,可能会对我们不利。”流云栈凝声说道。 众将士都没有动,李落踪迹全无,军心却还没有乱,静候呼察冬蝉传令。说实话,呼察冬蝉有点心慌,让她冲锋陷阵可以,做决断就有点难为她了。 “嘿嘿,放心,你们的大将军死不了。”姜寒怜突然插了一句话。众将齐齐盯着姜寒怜,她吐了吐舌头,神色除了吃惊,倒也没有太多慌张。 “寒怜,你知道什么?” “太虚幻境啊,我以为是老祖宗留下来骗人的玩意,没想到真的存在,太不可思议了。”姜寒怜也知事关重大,没有卖关子,“我从来没见过,只是从阴阳家典籍里看到过,那是介乎阴阳之间的幻境,神秘莫测,非虚非实,是古时大能所创,如果阴阳家的记载没有错的话,照理说不会是为了要人命的,大多是留下什么衣钵传承或者惊天秘密的那种,运气好的话,等王爷回来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呢……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就是……就是和太虚幻境很像,除非再打开太虚幻境的大门,找是找不到的。”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如果不是今日所见,换成往常,只当这是哄小孩的玩笑。 谷梁泪思量片刻,此间最着急的莫过于她,可是他不见了,还有他麾下将士,还有呼察冬蝉,她不得不为他记挂的事操心,勉强定下心神,柔声说道:“先离开这个洞窟,出了山再说其他。” 呼察冬蝉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找也找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大的地方,除了姜寒怜口中所说的太虚幻境,着实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解释,只好下令命众将士先撤回鹿野那伽山顶。 清晨,和煦的微风从远处的青翠茶山上吹了下来,掠过正潺潺流淌的溪水水面,荡起阵阵波纹涟漪后,再拂过两岸青青的翠竹和娇艳桃花,于是在风里就有了一丝清香,吹过了长满青苔的小桥,吹过了流水,吹过了沿岸青石板路旁的人家,最后轻轻依偎着那些走在晨光中的人身边打转。 他坐在溪水边,记忆里这个地方叫“上阳村”,村子中间有一条蜿蜒穿过的清水溪流。溪水很清澈,水流也很平缓,除了在茶山脚下的源头那里有一处深潭外,沿途河湾最深的地方都不过膝盖,平日里许多孩子都会在这水中玩耍。 小溪的名字叫小阳溪。 小阳溪里中有很多卵石,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都有,常有些无名的灰色小鱼在石头缝隙间游动着,悠然自得地嬉戏玩耍。溪水两岸多有青竹桃树,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时节,正是一年中风光最好的时候,竹叶青青,桃花粉红,彼此缠绵着倒映在清澈水面中,恍如一幅绝美的山村画卷,美不胜收。 他看着看着,原本迷茫的表情渐渐变得通彻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起身拍拍屁股,目光向周围望去,这一个在清晨里宁静的村子,是他前世今生居住的地方。 信步而归,听着三两清脆鸟叫,远处几声鸡叫,溪流两岸乡民的院落次第出现,略显杂乱,却也有几分没有雕琢的乡野悠然气息。他回来的时候,上阳村里已经有人起身出门,在村中走动着。在小阳溪边的路上遇上了好几个人,见面都是点头笑着打了招呼,看起来这里的人很熟悉他的样子。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小石桥下,青石板路和溪水之间有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微微斜着身子,树梢从岸这头一直垂到了岸那头。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身着蓑衣的渔翁,手持钓竿正在溪水中垂钓。 他路过的时候往鱼笼里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不由得笑道:“老殷,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溪水太浅,鱼儿太小,长不大,也钓不着。你要想钓鱼,就去村外的大阳河,要不就累点爬上茶山,到西边的月诸湖那里去,那种地方才能钓到大鱼。” 这段话说的很自然,好像在记忆里早就知道这个渔翁的名字和以前自己对他说过的话。 渔翁有些木讷地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一脸病容的男子,看不清楚年纪大小,好像很老,好像又不算太老,慢慢地道:“这溪中有大鱼,我见过的。” 他哈哈一笑,随手将脚边一块石头捡起来丢进溪水中,只听噗通一声,水花溅起,荡起一阵水波,然后笑着对渔翁说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些石头缝里的小鱼,从来就没见过这水中有大鱼,你这是瞎扯吧?” 渔翁也不生气,只是摇头,然后又重复了一句,道:“玄楼,我没骗你,这水里真有鱼,钓着钓着就看见了。” 第二千三百四十九章 林秀才 他哈哈大笑,似乎跟这个叫做老殷的渔翁说话让他很高兴,用手轻轻拍了拍渔翁的肩膀,然后转身大步走了。走也很自然,和刚才说话一样的自然,也像他听到那个名字时的理所应当,虽然不知道那个名字是谁,但是渔翁开口,他就知道是在叫他。 他走了,老殷仍然独自坐在大槐树下,又甩过鱼线,在空中抛了一条弧线落在水中,继续沉默地钓着鱼。 沿着路又走了十几丈远,看到几座屋子建在一块,几棵青竹长在墙角,最前边一间屋子斜斜地挂了个歪歪倒倒的旗子,上面写着已经有些让人快认不出来的“酒”字,黑乎乎,脏兮兮,很倒胃口。 他走过去随手一推屋门,柴门应手而开,从里面传出来一个有些无奈的声音:“你见过谁家酒肆这么早开张的么?” 他满不在乎地走进这间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酒馆,果然里面大多数椅子都还反扣在桌面上,还是昨晚关门的样子。他笑了笑,很熟络的自己走到窗边取了一张凳子放到地上坐下,然后回头笑着说:“我不喝酒。” 在小酒馆一侧墙边那一处柜台后头,慢慢坐起来了一个带着温暖笑意的年轻人,看着很和气,不过他的眉梢像剑,耳朵像剑,发丝像剑,鼻子像剑……什么都像一柄剑,唯独笑起来的样子不像剑,像一把被岁月抚摸过的剑鞘。年轻掌柜望着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来喝酒,进我这酒馆做什么?” 他一拍肚皮:“忙了一晚,饿了,煮碗面来吃!” 那和气的英俊男子哼了一声,道:“我只卖酒,不卖面。” 他放肆一笑,道:“我又没打算向你买,我没钱,不买就有面了,快去快去。” 一盏茶时间后,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葱花鸡蛋面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忍不住赞叹一声,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的手艺又有精进,这面味道越来越好。老实说要不是有你的酒和面,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这么久。” 英俊男子从柜台后拿过一块抹布,将一张张凳子从桌面上取下擦干净,闻言笑了一下,说道:“少拍马屁,就算我的酒水面条难吃到连狗都不碰,你还是会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似乎没听到英俊男子的这句话。英俊男子也不在意,自顾地打扫着这间酒馆。 一个破落的酒馆,一个会煮面的,而且长得像剑但是笑起来却很温柔,而且英俊得一塌糊涂的掌柜,违和而又自然。 等英俊男子打扫完酒馆之后,面已经吃完了,面前的桌子上只有一个空碗。男子放下抹布走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玄楼,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我叫玄楼? 我在找什么东西? 他有一丝恍惚失神,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愣了一会还是愣了好久,然后被酒馆旁边院子里的争吵声惊醒过来。一抬头,便看见酒馆掌柜扔下抹布,走到门口探出身子看了几眼,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又是她……” 他很好奇地跟了出来,争吵声惊动了不少人,已经有人聚在那家门前,指指点点的有,议论纷纷的有,想嗑瓜子的也有。酒馆掌柜摸了摸账台上的干果篮子,又叹了一口气,昨晚上都吃完了,可惜。 “怎么回事?” 酒馆掌柜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家院子门前那个佝偻着背的女人,说道:“林秀才的娘,亲娘。” “林秀才?” “嗯,上阳村唯一的秀才,你忘了?前些年还是穷苦人家的时候做了沐家的上门女婿,娶了沐家小姐,过了几年中了秀才,听说文采很不错,县老爷很器重,还做了举荐人,本来是今年要考举人的,结果死了,可惜。”不知道他最后这句可惜是可惜什么,说话的时候手又不由自主地去篮子里摸了一把。 “死了?怎么死的?” “自尽。” “上吊?” “溺水。” “缸里?” “河里。” “哪条河?” 酒馆掌柜指了指门前头,道:“那条河。” 他咧嘴一笑:“胡说八道,这水别说是人,连只鸡都淹不死,怎么可能在这里自尽?” 酒馆掌柜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谁说水浅就淹不死人了,只要有水,就能淹死人。”说完之后又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也有人说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的?他有仇家?” “这不太可能,林秀才这个人通情达理,而且重道义,讲规矩,本本分分,名声很好,没听说有仇家。” “那是为什么?” 酒馆掌柜没回答,非但没开口,反而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他是很好奇,但是看酒馆掌柜的样子是不打算说了,总不能逼他说,只好摇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掌柜开口说道:“情杀。” “情杀?” “嗯,有人说看见沐家小姐和外人有染。” 他啧啧了几声,敢情这是伙同情夫杀人灭口啊。掌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了一眼:“林秀才和沐家小姐的感情很好。” “嗯?那怎么会……” “当年林家很穷,林秀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与其说是入赘,倒不如说是卖进沐家,算是沐家小姐慧眼识珠吧,下嫁了林秀才,供他读书。几年寒窗苦读,他倒也争气,先中秀才,又被县老爷看中引入门生,前途一片大好。就这个时候林家来人了,还是林秀才的亲娘,上门要把林秀才认回去,也带上沐家小姐这个儿媳妇,叫什么认祖归宗。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伙也都知道是林秀才的娘眼红林秀才有了出息,不舍得卖给沐家,听说把当年的压胜钱都带来了。沐家小姐伤心得很,但是毕竟怎么说也是自己夫君的亲娘。 第二千三百五十章 我,回来了? 只能二千三百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后来林秀才做了一件事,让整个上阳村都刮目相看。” “哦,什么事?” “他啊,把自己的亲娘请了出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在林家老妇沾沾自喜,以为林秀才要跟她回去的时候,林秀才说将来二老送终,他必出一份力,生养之恩不能忘,但是入赘沐家,信义为先,不能背信弃义,所以这辈子和林家的缘分就到了,家有子嗣,也是姓沐不姓林。这话说了,林家老太太哭的昏天黑地,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埋怨的埋怨,骂的骂,诅咒的诅咒,连沐家人都听不下去了,后来劝林秀才别这么决绝,谁知道平时尔雅可亲的林秀才怎么也不松口,前前后后闹了有半个月,林家老太太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自那之后,沐家小姐对林秀才可以说是死心塌地。” “你确定是沐家小姐和外人有染?不是林秀才沾花惹草?” “外头是这么传的。” 他怀疑地看着酒馆掌柜,听他说得有声有色,好像身临其境一般,但是照这么说沐家小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无风不起浪,这句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沐家小姐是被逼的吧……” “不!”酒馆掌柜斩钉截铁地说道,“她是心甘情愿。”说完好像怕他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我亲眼看见的。” 他发了一会呆,酒馆掌柜看了一会就进屋了,开始摆喝酒的碗和盛干果点心的碟子。他看了一会,索然无味地说:“小阳溪里死了人,老殷就更钓不着鱼了。”说完自顾走了,也没给面钱,掌柜的也没要。 路过沐家院子的时候,一个老妪就站在门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沐家大门前跪着一个身穿丧服的女子,容颜清丽,却是满面憔悴,那副伤心和绝望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发自肺腑,已经找不到比那更痛更绝望的神情了,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唏嘘感慨。 有人议论,所以他路过的时候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林家老妪要把林秀才的牌位讨回去,葬在林家的祖坟。沐家本来没说什么,但是沐家小姐不同意,抱着林秀才的灵牌任凭老妪怎么说怎么骂,铁了心要留下这个牌位,此生不从二夫,做一辈子寡妇。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人心果然难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酒馆掌柜不会说谎,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他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扫了一眼,正巧,沐家小姐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接,他在沐家小姐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含着怨恨和渴望的感情,吓得他头皮一麻,难不成我就是那个奸夫?为什么我记不得?要不然酒馆掌柜怎么说话怪怪的。 加紧了脚步,匆忙逃离这个是非地。进了村子,也不知道怎么走,反正不用想,腿会自己走,带着他到了一处寻常的院子前。这个院子很寻常,离小溪不远,溪流在这里盘了一个圈,有一个三亩大小的池塘,被青翠的荷叶铺满了一半水面。院子就在池塘边上,虽然院子不出奇,但是在院子四周有很多的花,有芍药,有兰花,有杜鹃,有茶花,有月季,有水仙……还有很多的树,有杏树、梨树、梅树、桂花树……好多好多,对了,门前还有一株海棠。 这个院子,面朝小溪,四季花开。 脚步带着他来到这里,还没等他叩门,门开了,一个围着围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嫣然一笑:“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爹,你回来啦。”妇人身后蹦出两个小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的头发短,女孩的头发长,梳着两个很漂亮的小辫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妇人出门去。男孩围在他身边,嚷嚷着问他自己给妹妹新做的风车好看不好看。 他的目光跟随妇人,她到了池塘边从怀里的簸箕里抓出什么,一半撒在地上,一半撒在池塘里。忽然,原本清静的院子周围瞬间就热闹了起来,从草丛里和树上飞过来许许多多他叫不上来名字的飞禽,只看得见它们都有七彩的尾巴,流着霞光。池塘的水也翻腾起来,金色的鱼,黑色的鱼,红色的鱼,还有两只通体雪白的乌龟。 妇人喂完了,转身回来,小女孩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寸步不离。见他痴痴地看着自己,妇人脸一红,柔声说道:“进去吧。” 他想看清楚妇人的相貌,前一刻好像看得很清楚,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见,但是下一瞬就记不得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很美很美,隐约在脑海中涌现了几幅画面:一株海棠下,一个披着白氅的单薄女子;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含羞带愤,跟一个船头模样的人在争几钱几文工钱的女子;一个背着小小布包,笑盈盈问他山那边是什么的女子;一个骑马站在山巅,笑着对他说山下如何的女子;一个枕着一把剑,翘着二郎腿看月亮的女子;一个明月当空,轻轻陪在他身边细语呢喃的女子……那妇人的相貌变得太快,总也记不住,只能傻傻地跟了进来。女孩关上门,拉着他的手往前拽了几步,手很小,很软,好像轻轻地按在他的心上。 女孩又和男孩玩去了,一眨眼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院子里只剩下他和她。她坐在一把小矮凳子上收拾着什么,他看着她,许是看得久了,她抬头一笑,柔得像四月午后的光。 他也笑了,看着她笑。 “忙了一个晚上,累了吧。”女人很温柔的问。 “不累。”他摇摇头。忙了什么一晚上?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忙什么事,好像有些要紧,但是看着她的笑,又觉得好像不要紧了。 “那还去吗?”女人接着问,有那么一丝紧张。他看了她好一会,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世上便也没什么要紧,笑着说:“不去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一章 女儿定亲 女人笑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下来,和这个女人,还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教书为生,闲了做点木工的手艺,竟也不差,村子里不少人都来找他帮忙,他也乐于帮忙,赚点钱补贴家用。 教书的时候两个孩子陪在他身边,到家之后女人陪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很暖和,很轻松,就是他一直不记得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春去冬来,很快三年过去了。老殷还在孜孜不倦地钓鱼,听人说他真的钓起来过两尺大鱼,但是他不信,小阳溪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鱼,最大的也就半尺。酒馆还开着,不过他去吃面的次数很少很少,如今大多时候他都会在家吃饭。 沐家小姐没有再嫁,林家老妪来过两三次,但是一直没有要回灵牌,后来也就作罢了。但是听人说沐家小姐还是和什么人藕断丝连,不清不楚。他没见过,也不想撞见,反正这三年里他再也没有经过沐家门口,就算要路过,也会绕到小溪对面去。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尚未入冬,一场大雪就突然落了下来,把一些来不及凋零的叶子冻僵在树枝上,风一吹,叶子与雪花一起掉了下来,就好似人的寿命,尽管万般不舍,尽管心有不甘,但是当那冬雪落下寒风吹袭的时候都不得不随风而去。 这一年,梅花开的格外的早。 这三年,上阳村死了三个老人,诞生了三个新的生命。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单调,但是不觉枯燥。闲了的时候他喜欢攀茶山,茶山很高,高的看不见顶,好像山顶的云雾从来没有散过,有时候他还会在山里过一夜。 刚开始的时候山路不熟,上去的不高,慢慢的就越走越高,风景也有了变化。最开始,他看见整个上阳村,沿着小阳溪,像一片飘在山谷中的细长柳叶;后来他看见整条小阳溪,从茶山脚下的深潭,一直到村子外面的大阳河,远看无声,但是能想象到溪水流过卵石的轻快声音;再高,他看见了云和远处的山,天边云层交错,上阳村变得很小很小,不用转动目光就能看到尽头;还能再高,离山巅越近,风吹着,村子隐在云雾之下,听天的声音,看云潮起起落落,日沉月升。 男孩央求着要和他一起爬山,他答应了,女人和小女孩会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到了山上,他从来不催男孩,走不动就歇着,能走就接着走。去了两次,男孩太累,不去了,山上也没什么好玩,不如去小阳溪和池塘里摸鱼呢。稍稍大点,女孩也和他一起爬茶山,爬了三次,就再也不和他一起去了。爬山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爱好,当两个孩子不愿陪他一起爬山之后,女人就开始陪在他身边,没有自告奋勇,没有你侬我侬,就是一个走在另一个的身边。 所以再后来,都是女人陪他爬山。直到有一次,他在山腰,看着风起云卷,一回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今天有人上门定亲。定的是女孩的亲,女孩渐渐长大,现在还不到出嫁的岁数,不过模样已经渐渐长开,是上阳村人人皆知的小仙女,所以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当然不是现在成亲,而是再过几年以后的事。 上阳村的人都说女孩长得很像她娘亲,奇怪的是他能看清楚女孩的长相,但是怎么也看不清女人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有几个妇人看着他指指点点,说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病,喜欢爬茶山,女儿被人提亲这么大的事都忘了。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女人的面说,因为她们见过平时那么温婉可亲的她在听到有人说他不好时发过火,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很吓人,至少在村子里没有长舌妇敢当着她的面嚼他的舌头。 路过酒馆,英俊的掌柜好像没什么变化,看见他笑了笑:“喝酒?” “不喝。” “吃面?” 他心动了一下,摇摇头:“今天得回家。” 掌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老殷今天钓了一条一尺长的鱼,我亲眼看见的。” “真有大鱼?”他很惊讶的问。 “这条算中鱼吧。” 有道理,一尺而已,还不算大鱼,但也不小了。他挥挥手和酒馆掌柜作别,正打算绕到河对岸避开沐家,掌柜笑着说:“今天不用绕道,她们去拜茶神,还没有回来。” 他扬了扬手,表示感谢。 “过几天喊山,你去不去?” “再说吧。” 回到家,女人已经做好了饭,不管什么时候,她总会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且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气。有时候他就想看看女人到底会不会生气,就故意使坏,譬如赖床不起,把吃完的果壳瓜子皮丢得满地满院子都是,在她的水杯里放小虫子,藏在门后等她出来的时候突然吓她,还拿蛇蜕藏在被窝里……她好像真的不会生气,但是会用一种包含了无奈、宽容和她会承受这一切的眼神看着他,每每如此,他都会败下阵来,然后把惹下的麻烦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孩不高兴,耷拉着脸哭鼻子,说娘亲要把她送人,不要她了。女人很有耐心地劝着,说等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女孩闷闷不乐,不愿离开这里。他看着,忽然说,那就不离开,等你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女孩一听高兴起来,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女人无奈地看着他,没有责备,好像在说:就你最宠她。他哈哈笑了起来,很开心,其实心里知道,最宠女孩的不是他,而是她宠着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 门外的梅花开了又谢,又有了五次。他还是喜欢爬茶山,但是腿脚很明显不如以前,会觉得累,最重要的是爬得不够高。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云层顶上那片湛蓝天空的景色,他老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二章 他老了 当年的孩子也长大了,女孩亭亭玉立,就像是院子里多了另外一朵花一样。男孩也长大了,生得英俊潇洒,飞扬的眉宇,带着几分不羁和懒散,很能吸引女孩的芳心,给男孩提亲的人家丝毫不比女孩的少。 他看着男孩,沾沾自喜,依稀应该有几分自己当年的样子吧,结果酒馆掌柜很不客气的说是随他娘,然后那天老殷难得没去钓鱼,要了一碟青豆半壶酒,闻言接了一句,是随他娘。他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孩子长大了,他也渐渐苍老,但女人好像没有一点变化,应该还是那么美。 再后来,女孩许了人家,出嫁的那天上阳村很热闹,来来去去好多人,女孩婆家家道殷实,公子风流倜傥,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女孩哭着上了花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上阳村和这座院子。在女孩出嫁的那一年,男孩也走了,他说上阳村太小,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女人很伤心,第一次哭,女孩出嫁的那天她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她哭了。他劝她说,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家,去外面闯一闯,等到他累了倦了,总会回来的。 村子里有人出去过,男孩听了他们口中的故事,幻想着乘一叶孤舟,在大阳河的河川中远去,一直去往那大海的入口。在大海上,一艘海船乘风破浪,海风吹袭中,那里的世界大的没有边际。 一座座岛屿,一朵朵海浪,有天雷轰击海面,带起阵阵电光游走,还有堪比一艘船的巨鲸,甚至还可以看到海市蜃楼。然后他可以找到一个世外桃源,像神话传说一般的世界。 女人的哭泣并没有打消男孩闯荡的念头,他也不舍,但是更不甘心,总觉得上阳村就是小,外面一定有一个比这座院子更美更好更大的地方在等着自己。 男孩走的那天笑的很灿烂,沿着小阳溪一直走,从这个峡谷出去就是大阳河,那里有船。男孩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在消失的前一刻,他回头用力的挥舞着双手,告诉女人和他,等自己回来接他们。 他搂着女人站在门前那颗杏树下,静静地看着男孩远去。男孩走了,带走了女人的心,还有村子里好多暗自垂泪的女孩的心。 男孩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是装在一个坛子里。女人的眼泪似乎在男孩离开的那一天就流干了,她没有哭,只是默默的搂着装有男孩骨灰的坛子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句话没有说,一口水也没有喝。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上阳村的时候,女人把坛子埋在了那颗杏树下。从那之后,女人的话就变得很少很少,有时候好几天也不说一句话,好像她也跟着坛子一起埋进了土里。但是她的相貌好像变得清晰起来,有时候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见过她,认得她,在记忆的最深处。 后来他得知男孩的闯荡经历并不精彩,男孩没有死在江湖恩怨中,也没有死在战场厮杀中,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出去了,就没有人再给他准备好饭菜,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做。男孩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变得更坏,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伤寒,没有熬过去。 知道男孩死的那天,他很伤心,但是更平静。 他仍旧去爬山,但是次数更少了。私塾有了新的教书先生,找他做木工活的村民也少了,他的腰也渐渐弯了下来,每日里喂鸟喂鱼,种庄稼,收粮食,很劳累,很辛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去过那家酒馆了。 又一个五年,这一年的冬天,就像当初女孩出嫁和男孩离开村子的那年冬天,来的很快,大雪早早就封了道路,除了早开的梅花和倔强的翠竹,上阳村像被这场大雪封印了一样,透着一股垂暮的死气。 寒风卷着冰冷,在山谷中呼啸,沿着小阳溪一遍又一遍的来来回回,带走了一个又一个到了尽头的生命,把他们送去春天。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许多,尤其是在夜里更加剌骨难熬。院子里一团火光从窗户内映出,带着一丝温暖,只是在这雪花急速飘落的寒风夜里,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窗外寒风尖啸,在四周徘徊不走,地面深深的雪层上,这寒风更是形成一圈圈漩涡,挂起大片的雪花。天空之上一片黑暗,只有那无数落下的雪花,让人看时间长了难免有一种迷失感。 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脸上也满是皱纹,此刻围坐在一个小火盆旁,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刻刀,仔仔细细地雕刻着。手有些冷了,就放到火盆上烤一烤,等暖和点接着再刻。女人也坐在火盆边上,借着昏暗的灯火缝补一件衣裳。 刻完了,他放在眼前看了看,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小时候的样子,栩栩如生。抬头看了一眼女人,轻声说:“夜了,睡吧。” 女人嗯了一声,但是没有起身,还在缝补着衣裳,末了接了一句,“补完这件就睡。” 他和蔼的点点头,也没睡,静静地看着女人。女人的容貌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一如当初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好像酒馆的掌柜也没有变,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就连老殷也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依旧去溪水边钓鱼。但是这个冬天这么冷,小阳溪已经结冰了,早就没有鱼可以钓。 “这雪下得这么大,会不会把院子里的花冻死?” 女人把针线放到嘴边轻轻咬断,柔声说道:“不会的。” 是啊,墙角的花朵,年年掉落,但,却也是年年盛开。天空的云层,日日消散,但,却也是日日重新凝聚。就好似这世间,有人死,也有人生。 还是那个冬天,货郎从村子外带回来一封家书,是女孩写的。 第二千三百五十三章 迈出第一步 在信里说,她的丈夫,她的婆家犯了大罪,被官府抄了家,全家人都下了大狱,家已破,人也快亡了。 女人放下针线,放下上阳村,收拾了衣裳,要去找女孩。他在一旁看着女人收拾行囊,没有帮忙,没有阻拦,等女人收拾好了,问他:“你不去?” “去了,能做什么呢……”他喃喃自语,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座茶山。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没有去过一次。 女人没有埋怨,没有哭闹,没有说什么,就这么背着包裹一个人离开了上阳村,走的那天,雪还没有停。 这次,他还是站在杏树下看着女人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中。他去了酒馆,酒馆里除了掌柜,老殷也在。 “吃面?”掌柜问。 “喝酒。”他说。 掌柜的没有再问,烫了一壶酒,拿了三个酒碗,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一句话都没说,就喝酒。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拿起酒壶摇了摇,却发现,酒已经没了…… 这一夜,他无眠。 这年的梅花开的时间格外的长。 花果然开了,比往年时节还要艳,还要翠,不过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满园的花草,再没有人围着他说说笑笑。 院子冷清了,一同冷了的还有他的心。 他还是没有再去攀上茶山,每日里为了生计奔波。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村民好多已经带上了孙儿孙女,小阳溪又换了一拨戏耍打闹的小孩子。这一茬的孩子更闹,惹得老殷火气大了好多,说是娃儿们惊了他的鱼。 可是不管怎么钓,老殷的鱼篓里总是空的。 艰辛的生活让他早早驼了背,胡子也很少刮,一脸的沧桑,其实他还不到半百,但是让人看着已经年近古稀。 又一个五年后,他的眼睛花了,手也开始抖,脚步也不利索,日子愈发艰难。为了填饱肚子,他吃过野果,吃过野草,吃过村里人家的残羹剩饭,如果不是酒馆掌柜偶尔接济的面,也许他早就饿死了。但是门前的荷花莲藕他一根都没动过,院子里的花还长得很好,那些花树也还会开花,每年花落时节,他总能在飞舞的花瓣中看见女人的身影,还有围着她嬉笑打闹的两个孩子。 这年的冬天,他差点没有熬过去。 雪下得很大,他裹着一件四处破洞的棉衣,眼睛已经布满了浊气,呆呆地看着小阳溪的尽头。 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目光。艰难地抬起头,费劲了看了半天,才认出那人是谁,原来是沐家小姐。 她的样子也没有变,还和许多年前身穿丧衣时一样,清冷、淡漠、秀丽。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觉得奇怪,所有人都没老,只有他在变老。她一直没嫁,一直守着林秀才的牌位,也一直有人说她和一个外人在私会。 她冷冷地看着他,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不是怜悯,不是厌恶,就是看着一个她不喜欢的东西,然后抛下一个袋子,转身要走。他打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馒头、肉干,竟然还有一坛老酒。 “沐姑娘,”他叫住她,“你那么喜欢林秀才,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沐家小姐没有回头,轻轻的呵了一声,走了。 那年冬天,他靠着一袋子馒头和肉干熬了过去,酒没有喝,他把它埋在了杏树底下。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沐家小姐,因为那年春天他也走了。 春风的时候,他去了酒馆。从院子到酒馆的路不远,但是走到酒馆前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笑着问:“喝酒还是吃面?” 他摇摇头,都不是,“我要走了。” “去哪?” “茶山。” 掌柜诧异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你这腿脚上不了山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山了,再不去,怕是再也走不动了。” 掌柜沉默了一会,说:“你等等,我给你做碗面,吃了再上山。” “不了,我吃过了。” 掌柜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这次去,可能回不来了,这是我家院子的钥匙,我不在的时候,请你帮我照顾那些花草,还有鸟和鱼,对了,池塘里还有两只龟。” 掌柜笑了:“那不成,我煮面酿酒还行,不会伺候花花草草,不如你换个人吧,哎,老殷,过来。” 他回头一看,老殷正背着鱼篓,手里握着鱼竿准备去钓鱼,闻声看了一眼酒馆,琢磨了一会,进来了。 掌柜把钥匙丢给他:“玄楼要上山,你帮他照顾照顾院子。” 老殷没有推辞,一声不吭地揣在怀里,淡淡地说:“其实那些花花草草没有照料兴许长的更好。” “都好。”他笑着,没强求。 “既然不吃面,那就喝酒吧。” 这次他没有推辞,点头应下。三碗酒,没有下酒菜,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酒喝得很慢,但是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 他放下酒碗,说:“其实,你煮的面很难吃。” 掌柜的一愣,他接着说:“你酿的酒更难喝。”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齐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老殷喘着气,问道:“你要去哪?” “山上。” “还回来吗?” “不知道。” “其实,你要找的东西不在山上。”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他说得很慢,但掷地有声。 “那你还去山上?” “我不去山上,还能去哪?” “顺着小阳溪一直走,你会看见一条河,顺着河一直往东,你就能找到你想找到的东西。”老殷放下酒碗,和掌柜平静的看着他。 这一声,仿佛晨钟暮鼓,击碎了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他愣住了,女孩走了,男孩走了,女人也走了,都是顺着小阳溪,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能找到吗?”他呢喃低语。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殷和掌柜异口同声的说。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大笑着,迈出了酒馆。 你二十三百五十四章 他走了 踏出第一步,他的腰挺直了;踏出第二步,他的眼神又变得清澈;踏出第三步,鬓间白发少了许多。 酒馆外有一匹马,披着暗红色的铠甲,从头到尾,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也是暗红色的。地上倒插着一柄长枪,寒气逼人;血挡那里挂着一把刀,悠闲的打着转,仿佛无聊得太久,连声打着哈欠。 他摘下刀,抽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微微一笑:“老朋友,好久不见。” 刀鸣枪吟,山涧草木无风自动。他一跃跨上战马,战马扬蹄,一声长嘶,那声音悠扬传开,响彻在整个山谷之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战马嘶吼惊动,跑出门外张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鸡不鸣狗不吠,天地间一派肃杀。 回首,老殷和掌柜遥遥举碗,他笑了,像春风时节的和风。战马骤然远去,几息就消失在小阳溪的尽处。 沐家小姐也听到了这一声战马长嘶,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目光闪动,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低低吟道:“金鳞岂是池中物……” 他走了,剩下老殷和掌柜两人。 “他走了,你也走吧。”老殷轻咳一声,淡然说道。 “我们都走了,那你呢?” “你们都走了,这里总要有人留下来。” “辛苦你了。” “矫情。”老殷笑骂一声。掌柜哈哈大笑,翻身跃上房梁,从梁上取下一把剑,插在腰上,大笑道:“走了。” “快滚!” “这酒馆送你了,不过后院的酒留着,不许偷喝!” “他说得没错,你酿的酒太难喝,狗都不喝。” “哈哈,我们三个喝过。” “我们不是狗。”老殷笑着说。 掌柜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大步流星,竟也不比战马慢多少,很快就不见了。 有洪亮的歌声从山口传来: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烟云…… 过了很久很久,那声马嘶才渐渐平息下去,自此,上阳村就留下了一个传说。 战马沿着小阳溪,很快就到了和大阳河交汇的水口,以前他总觉得这条溪水很长很长,没想到这么短,短的让他来不及留恋就到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许多骑着和他一样战马的骑士,一个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汇入行伍中,到了大阳河畔,已经有数千之多,长矛,马刀,弓弩,寒光熠熠,让头顶的太阳都失了颜色。 沿着大阳河一路向东,他找到了女孩当初嫁人的婆家。当战马踏平城楼,纵马入城的时候,县太爷就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 见到女孩的时候,她胖了,有了孩子,也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大点,女孩小点。骑兵将士围着这户殷实人家,夫家诸人面无人色,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下马而来。 他看着女孩,带着和暖的微笑。女孩护着两个娃娃,戒备地看着他,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倔强的保护身后的孩子。一旁站着一个稳重老成的男人,如果只看相貌,好像比他还大几岁,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怎地,让他觉得有些刺目。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女孩。女孩从最初的惊惧变成惊疑,然后带着茫然,慢慢地把他和年少记忆里的那个人影合在一处,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他笑了,如沐春风,再没有半点凶厉杀气。 “爹……” 他还在笑。 “爹!”女孩哭了,挣脱男人的手,扑进了他的怀里,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他。他轻轻揽着女孩,歉意地看着手足无措的男人。这时,宅子里的人才放下心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也透着畏惧。 女孩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拉过小娃娃,让他们喊他姥爷。他茫然若失,很快又恢复清明。娃娃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的爹还要年轻的姥爷,眨着眼,不知道娘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一个骑兵走了过来,在两个娃娃眉心点了一下,微微躬身,带着麾下将士出城安营。 女孩一会哭一会笑,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就像小时候,缠着他抱她下河,抱她上山,抱她抓长着七彩尾巴的鸟。 他在女孩的夫家留了三天,三天里,他除了拜会亲家长辈外,大多时候都和女孩在一起,安静地听女孩讲着离开上阳村的点点滴滴,讲完一遍,还要让她再讲一遍,一个字一句话都要记在心里。 县太爷想登门造访,不过远远看了几眼宅子前驻守的骑兵将士,咽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连门都没敢进。 三天后,他走了。 女孩哭着追了好远,喊着:“爹,你不要怨娘。” 怨?早就不怨啦。 千里之外的王城城郭,帝王家,莺歌燕舞,丝竹管弦,酒池肉林,一如记忆中那个王朝的模样。 满朝文武杯来盏去,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今个,是皇帝宠妃怀了龙嗣,皇帝大喜,宴请群臣的日子,高兴的很高兴,不高兴的也要高兴。 说起皇帝的这个宠妃,貌美惊为天人,据称是整个王国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就连今个她也带着一副面纱,穿着素雅的衣服,得体但却不相衬,清清冷冷,和热闹的皇宫盛宴很不协调。 但没有人说三道四,敢说的都被皇帝杀了,他对这个皇妃的宠爱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今天最高兴的就是皇帝,喝了很多酒,还不够,还要喝,美中不足就是皇妃不喝酒,滴酒未沾。也是,身子要紧。 忽然,殿外有禁军将士急报,千里之外有敌骑来犯。 扫兴,真扫兴!皇帝龙颜大怒,就想把传令的禁军将士拖出去斩了,好在还有明理的臣子,奏请皇帝虽然皇妃喜事为大,但国事也不能耽搁,派兵拦截就好,不用扫了兴致。 稍晚一些有将士来报,来犯之敌不过四千余众。群臣莞尔,提起的心就都放了下来。 第二千三百五十五章 你过得好吗 这是什么跳梁小丑不开眼自寻死路。皇帝也笑了,还以为是多厉害的敌人,四千人而已。马上就有殿中大将请命诛敌,皇帝准了,大将大声领命,雄赳赳气昂昂地离殿而去,点齐三万将士,出城杀向来犯之敌。 酒宴继续,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天下已经太平了数千年,还从未有过敌人,皇帝很快又高兴起来,就当是酒宴上的助兴,料想史官也能在史记中写上一笔,说不定能有当年祖先封疆裂土时的美誉。 酒刚过三巡,又有将士来报,方才领命而去的大将所率三万将士全军覆没,敌兵已在八百里外。 喧嚣的酒宴静了下来,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死寂。皇帝的脸色很阴沉,三万将士全军覆没,当真是让太平盛世把寡人的军队消磨成了土鸡瓦狗吗! 有大臣说或许是大将轻敌所致,被敌兵以逸待劳偷袭了,下一次出兵定然不能掉以轻心。 又有两员大将上前讨令,这次带了十万精兵悍卒,定要将来犯之敌杀个干净。等两将走后,群臣便放宽了心,这次的两员大将不比刚才领命的将军,无论兵法武功都远胜那人,定能手到擒来。 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点,温颜宽慰皇妃,怕她受了惊吓。 酒凉了,内侍太监赶紧重新温了酒,等端上来刚刚为诸位大臣和皇帝斟满酒的时候,将士飞报,两员大将兵败,被敌兵主帅斩于两军阵前,只有不到万余残军逃了回来,别的,都死了,敌骑已在五百里开外。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股死气弥漫在大殿之中。千年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们忘记了战争的残酷,忘记了怎么杀敌,忘记了害怕。直到再有将士闯入殿中急报军情,敌骑已在三百里外的时候才把发呆的他们叫醒。 来犯之敌很快,快的让满朝文武慌了神,乱成一团,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据王城集结重兵,以抗来犯之敌。 当圣旨传下去,所有禁军将士严阵以待,倾尽五十万大军守护皇城的时候,敌骑已到城下。 大殿里落针可闻,歌舞没了,丝竹也没了,只有紧张的呼吸声,还有小声的祷告祈求。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的山,大殿一暗,慌乱中,内侍宫女忘记了点上烛火。但是暗只暗了一下,马上就亮了起来,殿外远处亮如白昼,那是火光,冲天而起的火光,将整个皇城都照亮了。 那是城门的方向。 喊杀声响了起来,刺激着殿中群臣的心,他们紧紧握着拳,在心底为守城的将士打气,却不知道在这里打气,守城的将士又怎能听得到,一时间有那么一丝讽刺的同仇敌忾。 喊杀声很快就平息了,像沸开的水,离了火很快就没了吵闹一样。有人小声问,是不是敌骑已经被杀光了。对啊,五十万对不足五千,任是谁都不觉得会输。 皇帝身子前倾,望眼欲穿地看着殿门,如果下一瞬有将士来报,敌骑尽皆伏诛,那么可以想象殿中必定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但是,等来的不是报捷的将士,而是一声清脆的马蹄声。 一匹战马,旁若无人的从殿外走了进来。马上有一个人,长枪横在身前,刀斜斜挎在背上,就这样闲庭信步地策马而来。 战马一直走到龙椅前才停了下来,马上那人半身染血,红的刺眼,手里还抓着一颗头颅,随后丢在地上滚了几圈,有眼熟的看了一眼,魂飞魄散的叫道:“定南王!” 定南王,当朝天子的亲弟弟,整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没有其一,只有唯一的人物。 此刻的定南王只剩下一颗脑袋,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嚎,正是在他最害怕,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被人斩下了头颅。 一直没有动的皇妃轻轻握紧了拳头,面纱轻轻抖动,显然面纱下的她很不平静。 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但是作为皇帝亲弟弟的定南王却没有来,对外称是身子抱恙,其实了解实情的人才知道定南王不是抱恙,而是和这位皇帝宠妃有罅隙,这才避而不见的,因为害女孩夫家家破险些人亡的人就是定南王,因为皇帝是这个天下唯一能让女孩安全的人。 在今天之前,本来是没有错的。 马上那人很年轻,只是鬓间有些许华发,但是眼睛很亮,像小阳溪的水,清澈见底。 他没有看满朝文武和面如土色的皇帝,而是看着带着面纱的皇妃,展颜一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皇帝看着她,群臣也在看着她。过了好久,她缓缓开口:“我过得好如何,过得不好又如何?”声如天籁,却少了生气。 “过得好,我就走,过得不好,我叫这个天下为你陪葬。”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寒到了骨髓之中。 “那你呢?” “我?我过得不好,你走了,我险些饿死。”他笑了,没有半点杀气,一如当年那个故意躲在门后吓唬她的模样,想了想,接道,“很不好。” 女人也笑了,皇帝很吃惊,因为自从到了宫里,他还从来没有听见过皇妃的笑声。 “你见到她了?” 这个她是女孩,他和她的女儿,他点了点头:“见到了。” “她过得好吗?” “挺好,比你我都好。” “那就好。”女人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杏花开了很多次,桂花开的时候最香,鸟儿比你走的时候又多了十七只,荷花都在,一个没少,还有那两只乌龟,胖了两圈,也比以前懒了,就爱晒太阳。” “嗯,我记得。”女人温柔的说。 “我走的时候托付酒馆掌柜照顾它们,不过我猜他也要要走了,照顾它们的活恐怕得落在老殷身上。” 说完之后他和女人都沉默了下来,殿中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没有人敢动一下,如果可以,简直连呼吸都想停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六章 醒了 殿外影影绰绰的骑兵影子,仿佛在众人心头压了一块万斤巨石,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你,也要走了吗?”还是女人先开口问。 “嗯。”他没有逃避。 “可以不走吗?” 他一阵神伤,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走吧。” “你以后还会回去那座院子吗?” “你不在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也好,徒留伤心地,不恋伤心人。”他洒然一笑,调转马头,却看见女人握得发白的手指,和滴在手背上的泪珠。 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伤心地?为什么,他不跟她一起走,离开那个伤心地?本来就时日无多,为何偏偏要彼此错过那么多年? 战马走到大殿门前,女人猛地站起身,娇呼喝道:“你是谁?” 他一顿,没有回头,想了想,一个清晰的名字浮上心头:“我乃大甘定天王,李落。” 女人喃喃念了一声,扯下面纱,露出那张绝世容颜,让殿中诸人齐齐屏住了呼吸,而她的眼里就只有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不再看我一眼吗?” 他很想回头,但是最后也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回头,一定能看清那张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的脸,而且如果回头了,也许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马蹄声渐行渐远,留下他的声音:“缘起时聚,缘尽时散,我把这个天下送给你,后会无期!” 他走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女人成了这个天下第一位女皇帝,女孩却一生都没有去过皇城,安安稳稳的住在那座小城里。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有一个当女皇的娘,她说她有个爹,但是走丢了。她的丈夫待她很好,夫家的人也很客气,没有人敢寻她的麻烦,那个县太爷在他走了很久之后才登门拜访,一来二去的还熟了,和女孩夫家成了莫逆的交情。 多年后,四海又再升平,女人卸去帝王衣,将皇位禅让给了一个贤明的臣子,孤身回了上阳村。 回来的那天,老殷好像算准了她会回来,早早等在杏树下。女人看见老殷,老殷还背着鱼篓,掏出怀里的钥匙,笑着说:“等你很久了。” 女人接过钥匙,嫣然一笑:“谢谢你。” “不谢,应该的。” 女人抬头打量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老殷打趣道:“怎么,当惯了皇帝,如今再回来不习惯了?” “怎么会呢。”女人笑了,“我已经不是皇帝啦,这个天下与我无关。” “呵,你真当他那句话是随口说说。” “什么?”女人不解地问。 “他说,他把这个天下送给你,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这个天下,那么这个天下还是你的。” “不要了。”女人轻抚秀发,抿嘴一笑,不知道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会不会藏在门后突然跳出来吓自己一跳呢。“他不在了,心里总是难受的很。” “这倒是,少了他挤兑,钓鱼都没意思了。” 女人噗嗤娇笑一声,艳盖群花。老殷心神一荡,遗憾的说:“你要是早这么笑,他还走个屁。” “那现在怎么办?” “把那两只乌龟当他养,反正他也是个王八蛋,养好了,能送你走,等你走了,我就炖了它们喝汤。” “你敢!”女人柳眉倒竖,看样子是生气了。老殷哼唧几声,提溜着鱼竿走了。 女人推开门进去,院子里和那年冬天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进了屋子,屋子里也收拾的整整齐齐,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桌上有一张纸条,女人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谢谢你陪我一世轮回。 女人朱唇轻启,柔情似水地轻语呢喃:“不用谢……” …… “醒了?”一个声音问道。 李落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地上,脸颊边有青草支棱着,有些痒。 “饿了。” “树上有桃,自己摘。” 李落坐了起来,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株苍劲繁茂的桃树下,枝叶茂盛,树梢挂着桃子,一个个好似小红的灯笼。 树下有个人,老人,须发皆白,白衣如雪,很像逍遥自在的老神仙。他在钓鱼,和老殷干着一样的勾当。眼前有个水潭,大概丈许大小,但不知深浅,潭水一眼望不到底,可能,也许,会有鱼吧。 摘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口,肉嫩汁甜,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桃子。吃完一个,好像还有点饿,又吃了一个,不解馋,还想再吃一个的时候,白发老人拿起身边拐杖打了他手背一下,叱道:“这棵桃树多少年了才结这么几颗桃子,再吃没了!” 李落哑然一笑,躺在桃叶下,枕着双手,抬头看着天。云三四朵,天清得像一瓦烧好的瓷。 “桃子是真的桃子?”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李落一怔,真假真假,这在佛门都是说烂了的谒语,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 “无所谓了。” “无所谓?”白发老人一怔,笑道,“也不差。” “前辈。” “嗯?” “这是一场梦吧。” “呃……是梦,也不是梦。” 李落伸手遮住一侧眼睛,笑了笑:“如果是梦,那我在梦里倒是小气得很。” “那场梦有真有假,何必当真呢。” “也是,那我就当是假的吧。” “也许吧,但是下一个进来的人,会看见你所梦见之物。”白发老人笑道。李落一怔,吃惊地看着老人,良久之后才缓缓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太虚幻境,古人所创,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此乃虚实,却不同秃驴的空与不空,所以说,在这里的真和假可不是一语能决的,你看是假,我看是真,如此而已。对了,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不找了。”是不找,并非是找不到。 李落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但也知道了一件事。 第二千三百五十七章 一梦,一世轮回终 在这里,女人,酒馆,小阳溪,大阳河,上阳村,都是真的。 他不问了,闲散地躺在地上,躺着躺着忽然说道:“五十三。” “什么五十三?”白发老人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问道。 “树上还有五十三颗桃子,前辈,你忒地小气。” 白发老人莞尔大笑:“你知老夫这棵桃树要多少年才能开花,多少年才能结果,你一口气吃了两颗还嫌少,不怕撑死你。” “意犹未尽。”李落舔了一下嘴唇道。 “快走快走,省得老夫看着心烦。” “走?去哪?” “当然是离开这里,难道你想在这里一辈子?” 李落笑道:“不想。” “那你就快些走,等他们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他们?”李落一怔,忽然想起来和自己一起进太虚幻境的还有血璃和黑剑白刀,并非只有他一人。 “你在幻境中得灵河鬼卒认主,一共四千七百一十三骑,而这幻境之中只有一万鬼卒,你一人独得近半数,你说,他们如果看见你,可还能叫你活着出去?”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黑剑白刀一定不会,血璃?或许也不会。 “多谢前辈,晚辈告辞。”说完走了两步,脚步一顿,转头讪讪看着白发老人,问道,“敢问前辈,路在何处?” “水月镜像,无心去来。”白发老人高深一笑。 李落想了想,洒然一礼,走到水潭边看了一眼,又问了一句:“前辈,何为天火,何为渊雪?” “只是个名字而已,于你而言,并无分别。” 李落想了想,颔首一笑,没有半点留恋的跳了进去。咚一声响,涟漪过后,已经消失在了水潭之中。 白发老人抚须轻笑:“孺子可教……你们出来吧。”话音刚落,从那株桃树后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血璃,一个是……年纪与李落相仿的男子,一身宽大的袍子,分黑白二色,目若朗星,眼珠和眼白彼此泾渭分明,也分黑白,如果细看,便知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眼睛里更纯粹的黑白颜色;一眼闭,界生,一眼开,界灭,小小的一只眼睛里就有一个轮回,不过方寸,却能纳世间万物。如果看他,只看那一双黑白色的眼睛就够了。 “能有完整的一世轮回,看来他的造化也不小。”男子朗笑道。 血璃看着渐渐平息的水面,没有做声。 “你真的愿意让他带走这么多灵河鬼卒吗?” “愿意。”血璃生硬回道。 “不惜和我玉石俱焚?”男子笑着,不温不火,“你未必有和我同归于尽的机会。” 血璃脸上闪过一丝恼意,冷漠回道:“这,是你欠我妹妹的。” “青儿?”男子一怔,似有缅怀,随意摇了摇头,“就算是吧,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要回来,若非他的出身,他应该有到你我这般的潜质。” “呵……”血璃冷笑一声,“如果他在渊雪,成就一定比你高。” 男子哈哈一笑,并未辩驳,反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有可能,说不定这极北深处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血璃没有再说话,刚走到水潭边,男子忽然扬声叫道:“你还要去他身边吗?你要知道如果你在他身边,下次出手,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呵呵,你怕了?” “你怎么说都好,可别害了他。” “我们太白一族的事,轮不到你们天火操心。”血璃冷哼一声,跳进了水潭,倏忽间也不见了身影。男子喟然叹息,果然,心变了,人便也不是当年的人。 …… 半生温情,半生颠簸,半生潦倒,半生叱咤。 尘归尘,土归土。 一梦,一世轮回终。 第二千三百五十八章 现身昆江河畔 李落下落不明,牧天狼中军骑在鹿野那伽苦寻无果,众将商议,钟离玺和温庭筠率领千余将士留在山上,一来和蒙厥旗山部镇守鹿野那伽,一旦山北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尽早将消息传回去,二来也还得继续搜寻李落的下落。虽然姜寒怜说得言之凿凿,不过所谓太虚幻境毕竟太过耸人听闻,难免让人疑虑不安。如果是真的,谷梁泪存心想再打开一次秘境之门,如果他没出来,那就进去找,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她还要回去大甘一趟,倒非是别的,只是要将当日他的嘱托办到,将这些人送回卓城。 谷宸没有挽留,李落掉进秘境生死不知,他不比牧天狼的将士消停多少,差不多快把鹿野那伽翻遍了,可惜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些天谷宸的心情很差,差到了极点,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等相柳儿得知之后会怎样他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加心乱如麻,李落如果死了,他的日子决计不好过。 大甘诸人南下之时,谷宸特意找了呼察冬蝉,请她回去的路上顺道拜会拨汗,帮他解释解释。呼察冬蝉听明白了,嘿嘿一乐,没说答应,狮子大开口要了不少东西。谷宸来者不拒,但凡是有的,没有一样吝啬,这一趟骨雅之行倒是让中军骑赚的盆满钵满。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呼察冬蝉很仗义地让谷宸放心,该说的她一定会说,李落失踪,中军骑都没来得及援手,就更别说旗山部了。谷宸松了一口气,相柳儿确实严苛,但她讲道理,如果大甘将领这么说,她最多就是责罚,不至于见血。不过让他很奇怪的是呼察冬蝉好像一点也没有把李落失踪的事放在心上,想念远比担忧要多出许多。 “你不担心?”谷宸问出了心中疑问。 “担心,怎么会不担心。”话虽如此,不过还请放下手里的羊腿之后再说,这个模样,当真没几分诚意。见谷宸不说话,呼察冬蝉舔了舔手指头,满不在乎地说:“他这人命硬得很,不怎么在乎生死,反倒不容易死,他说他运气好,也是,运气不好也当不上大甘的皇子。”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有事?” “怎么,你盼我家将军出事?”呼察冬蝉一瞪眼,很不满意。谷宸倒是没有异色,忧伤一叹,“我是希望王爷平平安安,最少见过拨汗前别出事。” “嘿嘿,放心吧,你死了他都死不了,你们拨汗这个人挺讲道理的,不会怪你。” 谷宸不以为意,苦笑一声,但愿吧,“你们明天就走?” “嗯,明个就走,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听说卓城又出事了,早点回去看看。” “好,那请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成,谢了,你来大甘我请你喝酒。对了,这羊腿我拿走了啊。” “哈哈,好说,一条羊腿而已。”谷宸难得开怀大笑,这个当初跟随李落在草海横行无忌的明媚女子当真不惹人厌。 在此行北上骨雅之前,诸将都已知道卓城恐有变故,催李落返回卓城的圣旨就没断过,一道接着一道,是不是也追了龙凤金令不得而知,但是定是那边着急了。 晋王和定国公已经先一步南下返回大甘,李落和牧天狼逗留了数月,原本只是打算三个月后就动身返回,没想到这骨雅一趟,竟然把他自己给丢了。 好在众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习惯了,担心自然不少,不过想来他还是会回来的,只不过时辰长短而已。但是这一次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竟然是先回来的那一个,而他现身的地方,就在昆江河畔。 吃惊的不只是牧天狼诸将和谷梁泪,卓州守备的总兵将领也很吃惊,大甘定天王不是一个人,除了他之外,身边还有四千余骑浑身上下皆被厚厚铠甲覆盖的骑兵将士,处处透着诡异和寒气,仿佛是自地底钻出来的恶鬼,而非人间之物。 最早这支骑兵凭空出现在昆江河畔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当有人急报卓州总兵府的时候,总兵白庙差点被生生吓死,点齐了兵马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这支安安静静立在河岸边的骑兵。 万幸人数不是很多,但是让这样一支骑兵逼近卓城而无一人知晓,白庙心里其实慌得很,这支骑兵怎么看都非大甘制式,兵临卓城城下,虽然区区这点人估计连卓城大门都攻不破,但是如果让里头那些人知道,啧啧,约莫自己这顶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好在,听说里头这些日子乱得很。 一定要把他们拦住,然后尽快找到替罪羊,这光天化日,异族兵马进出大甘王土如无人之境,都是干什么吃的,一帮酒囊饭袋。白庙稳住心神,命令将士围堵这支骑兵,另一边遣人急报卓城三都守卫,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早点说更好。白庙领一军,实则他是太叔家的人,或者说是太叔家的傀儡,毕竟太叔家就在卓州,近水楼台。不过这个总兵的位子在别处也算紧要,但是在卓州就显得有些鸡肋,不说卓城的三都将士,不管是都骑都护还是都卫,军力都要胜过卓州总兵府许多,更别说还有一个官山营……对了,还有一个!白面眼中一亮,怎么把他给忘了,赶紧派人再加一封急报,送到镇守卓城城外的牧天狼邝将军手中。 虽说这个总兵的名头有些名不符实,但好歹他也是带过兵读过兵法的,眼前这支骑兵,立身之地背水,前无冲锋,后是绝路,除非是有天大的自信,要不然这就是一块绝地。 不甚妙,白庙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安,虽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一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让他有一种转身逃走的冲动。白庙没有下令,麾下将士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乐得这样围而不攻,过些时候自然有别人接手。 第二千三百五十九章 白将军,弄点吃的来 军功是少了点,但至少命还在,能出入大甘疆土如无人之境的骑兵怎么可能是弱旅,真要打起来,多半得把总兵府这点兵马都填进去或许才可以,到时候军功是有了,领功的人可就不一定是谁。 奇怪的是那支骑兵一直没有动,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麾下一名振威副尉凑近白庙身边小声说道:“将军,打还是不打?再等下去传回卓城恐怕会落人口实。” 白庙咽了一口唾沫,是有些棘手,不打肯定不行,打的话看着江边这群骑兵着实心里没有半分把握,虽说人数不多,但是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逞强强攻的话,全军覆没的一定不是他们。 打和不打都不行,那就换个法子,先礼后兵。白庙向刚才在自己身边进言的心腹亲卫使了个眼色:“你去问问他们什么来路。” 这名振威副尉脸色一僵,心里暗自骂娘不止,好事不一定想得到,但是送死的事就一定能想到,他怎么不自己上前问问。只是诽谤归诽谤,再如何怀恨在心,军令不可不从,若不然,依大甘军法,领将有先斩后奏之权,到时候可就真的是白死了,连抚恤银两都捞不上。 将士慢慢凑上前去,见那些骑兵并无异状,这才大着胆子叫了一声:“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无人理会,也没有人答应,将士又高喊了一句,依旧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庙,这位卓州总兵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总要对卓城有个交代,挥手示意振威副尉回来,传令弓箭手准备,对准江边来历不明的将士,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缕狠色,手斩刀落,眨眼间利箭破空而飞,雨落一般罩向了江边的骑兵将士。利箭转瞬即至,最多不过十余息。就在这时,那些安静的异乎寻常的骑兵忽然从马背上解下盾牌,整齐如一的举了起来,严丝合缝,竟然没有留下半点缝隙,将这一轮箭雨硬生生挡了下来。箭雨落罢,收了盾牌,江边连一只倒下的战马都不曾有。 白庙倒吸了一口凉气,以盾阵抵挡弓弩这是战场上常见的法子,可是要做到这般滴水不漏,几乎不可能。非但是他,身后大甘守军将士也俱是一副惊骇神色,这般军容,恐怕不是自己这三瓜两枣能抵挡得住。 就在这时,也许是被箭雨惊醒,江边这队骑兵缓缓动了起来,战马朝向大甘守军,不见怎么移动,兵阵自成,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惊得卓州总兵府为数不算多的战马连连惊啼,任凭兵卒死命拉扯,却难阻后退之势。 只要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战马突乱,必有大劫,在战场上,这些畜生对于危险的预判有时候远比人要敏锐得多,如果惊蹄不前,那必是有莫大的凶险,而如今这凶险就在眼前! 长矛横指,直面大甘守军,白庙肝胆俱裂,嘶吼一声:“列阵!”说完之后眼前一黑,今日一劫怕是躲不过了。 就在守备将士手忙脚乱的时候,江边骑兵从中而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犹如水鬼,脸色苍白惨淡,错眼能把他当成一具水下亡魂。 “白庙?”那人涩哑着嗓子扬声问道。 白庙一愣,茫然不解,这人莫非认得自己?这样的话兴许就不用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吧。 “正是本将军,你是什么人?”白庙惊魂不定地问道。 “李落。”那人喘了几口气,吐了几口水,干呕了几声,艰难问道,“呼察将军他们回来了吗?” 李落!?白庙一愣,连同身边诸将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李落是谁?大甘独一无二的定天王! “王……王爷,怎么这般……”下面的话白庙忍着没说,定是问他怎么这般德性。 李落吐了一口唾沫,苦笑一声,两腿发软,实在是站不住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挥挥手道:“白将军,弄点吃的来。” “啊!?”守备诸将面面相觑,白庙定下心神,下马上前几步,想瞧瞧这和水鬼没什么两样的人到底是不是定天王。李落倒也不甚在意,撩起散乱的头发,面朝他勉强一笑,“我非是水鬼,你且找些吃得来,再过一会,说不定我便饿死了。” 白庙一惊,这才看清那人长相,不敢说化成灰都认得,但是这个模样,再加上鬓间白发,除了李落,还能是谁! “快快快!快帮王爷找些吃得来!”白庙高声大叫,疾跑几步,还不等到李落身前,忽见他身后那些来历不明阴寒非常的骑兵微微一动,白庙便也不敢动了,如坠冰窖,冷得他牙关打颤。万幸有李落在,转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口,好似有些为难般轻声说道,“他是我大甘将士,并非敌人。” 那些骑兵闻声收起兵刃,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声响。等到找来吃的,白庙这才抑住心里的恐惧,凑到李落身边,低声问道:“王爷,您这是?” 李落摆摆手,示意晚些时候再说,抓起将士送来的食物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吃了起来。这也不过半刻光景,能找来一只烧鸡,一斤牛肉,还有一壶酒,确属不易,只不过白庙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这是上阵杀敌的架势,带着这些东西恐怕不怎么能说得过去吧。 风卷残云,眨眼间没了半数的吃食,李落这才长出一口气,举起酒壶灌了一口,丢给白庙,笑道:“借花献佛,请白将军喝酒。” 白庙受宠若惊,连忙躬身一礼:“王爷言重,末将能与王爷共饮一杯水酒,是末将莫大的福分,就是……这实在是简陋了点,若是王爷不嫌弃,可随末将去总兵府,末将定当竭尽所能。” “哈哈,填饱肚子就好,何须这般阵势。”李落大笑一声,示意他坐下说话。白庙一脸激动,颤巍巍地坐下,没了性命之忧的确可喜。 第二千三百六十章 龙体抱恙 但最叫他心神激荡的是竟然能和大甘显赫无二的定天王在昆江江边喝酒说话,江风徐来,再配上两阵将士,说几句家国天下的大事,这意境,这姿态,足够自己吹上好些年的了。 “呼察将军他们可有返回?或者,我身边的人?” 白庙仔细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道:“北府的情况末将知之不详,不过如果是去卓城的话末将不会不知道,除非呼察将军他们刻意隐瞒行踪,直至今日,末将还没有听说有呼察将军渡江而来的消息。” 李落点了点头,心中一动,问道:“今个几时了?” “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看来是我回来早了……”李落喃喃自语道。 “王爷和呼察将军不是一道南下的?” “不算是,我有事先走一步。”李落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沉吟少顷,“需得请白将军帮一个忙。” “王爷请下令,末将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白庙大声叫道,倒是吓了一跳,莞尔回道,“不用万死,你在昆江一带多留心呼察将军他们的行踪,如果南返,告诉他们我已回去卓城,着令他们即刻回城。” “末将遵令。”白庙一口答应下来,分内之事而已,不算为难,而且就算他不交代,这件事也必要办妥,说不得还得派人过江,早些找到南下的呼察将军一行。 “卓城的情况如何?” 白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落,琢磨了一下,实话实说:“乱。”说完微微一顿,接道,“至于怎么个乱发末将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自打圣上龙体抱恙之后,这上头就不怎么太平,但是诸司衙门倒是没出什么乱子,毕竟英王殿下行太子监国之责,还有王爷的巡检司,都说朝纲勤俭比前些年要好。”白庙末了还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龙体抱恙?”李落一皱眉头。 “嗯,是这么传,其中详情王爷若想知道恐怕得去一趟那里。” 白庙口中所说的那里是玉河府的小雅书院,太叔家的地方,而李落向来和太叔家走的颇近,正因为如此,白庙才会对他这般尊崇,可不单单只是因为定天王的名号。 李落想了想,吐了一口气道:“不去了,若是不回卓城,先去玉河府,会给太叔兄他们找麻烦,你且让人知会一声。” “末将省得,王爷接下来打算回城?” “嗯,去瞧瞧到底乱成什么样子。” “哈哈,王爷若是回去,恐怕就乱不起来了。哦,差点忘了一件事,早前末将听闻圣上龙体抱恙,内府广邀天下名医,据说其中有一位来自天南的名医脱颖而出,替圣上治病有段日子了。” “天南?太医院也敢放心?”李落一脸诧异,天南是宋家经营之地,天南来人,而且还是医道高手,若和宋家没有干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让一个宋家的人入宫为皇上诊治,不得不说太医院胆子不小,要么就是万隆帝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 “这个,应该不放心,不过那个人……这个……” “是有什么隐情么,白将军为何吞吞吐吐?” “嘿,反正末将也是道听途说,王爷自有分辨。” “咦?莫非还和我有关?” “正是,听说那个人是王爷的同门师妹,所以才能进得宫。” 李落微微一怔,同门师妹?何故自己不记得有个什么同门师妹。若说是师妹,他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她?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良久无语。 “王爷……”白庙试探着叫了一声。李落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颔首说道,“那就此别过,我先走一步。” “这……”白庙本想看可否邀李落同去总兵府,稍事歇息,也好能为自己的总兵府镀上一层金,不过他要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卓城的乱还是最要紧的。 辞别白庙,李落率骑兵一路往卓城而去。瞧着渐行渐远的骑兵将士,白庙忍不住赞叹一声:“什么时候本将军也能带出这等雄兵来!” 那个振威副尉凑上前来,笑道:“将军,咱们也不差啊。” 白庙无语凝噎,良久之后憋出一句:“勇气可嘉。”然后依令向各方通传消息,今夜就遣人过江北上,早一步找到郡主他们。安顿好了之后,白庙遥望卓城,不禁摸了摸下巴,暗忖,卓城这下该热闹起来了。 卓城本来就很热闹,李落归来的消息就好像是烈火上浇得一盆油,几乎是在消息传回来的一刹那,整座卓城又一次暗流汹涌起来。当然,这种热闹卓城里的百姓是看不到的,唯有那些瞧得见那张椅子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他还没入城,消息稍快一线,已经进了宫。 晋王府中,晋王正和一个幕僚打扮的文士下棋,颇显自在,等府内侍从告罪一声,走到两人身前一礼,沉声说道:“王爷,齐先生,宫里的消息,九殿下人已经到了卓州,不日将归。” 李玄悯一愣,琢磨了一会才放下手里的一颗棋子:“这么突然?南下经过立马关没有半点风吹草动,怎么一下子就到卓州了?古怪……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王爷。”侍从告退离去。晋王对面这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的文士震惊开口:“九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妃和牧蝉郡主他们刚过立马关不久,约莫现今还没有出掖凉州吧,他怎么会一个人封锁消息悄然南下,难道说……” 晋王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李落此举是何用意,要说卓城里虽然有些乱,但是有太子监国,小乱是不少,但要出大乱也不容易,以他如今的名望地位,李玄悯实在想不出卓城里还有谁值得他这般小心翼翼,暗度陈仓的。 “先不说这些,九哥回来,齐先生,你说这卓城会不会更乱?” 齐先生一笑,道:“人心会更乱,但局势必然会平静。” “那就看七哥的喽。”晋王哈哈一笑,悠哉地下起了棋 第二千三百六十一章 又回卓城 刚落一子,忽然站了起来,“不行,得入宫做做样子,虽然九哥会知道我的苦衷,不过要是让他瞧见我躲着连宫里都不进,说不定会大义灭亲,找我的麻烦。齐先生,九哥回城的消息劳烦你告诉东郭先生一声,青竹手里的事先放一放,得到卓城平静下来之后再说。”说完告罪一声,急急忙忙地走开了。齐先生莞尔一笑,将黑白子收了起来,这个理由倒是堂堂正正的很,就是这番话最好别在快输的时候说。 卫国公府。 常渊满脸红光,这趟草海之行,他本来都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没想到全须全有的回来了,而且这身子骨竟比没去之前还要硬朗,果然,这人呐还是得出去溜达溜达的好。 回城之后,他们在草海的所见所闻俱已上奏朝廷,早前也有书信往来,文武百官大略都知道些,知道极北深处有异鬼的消息。的确整个朝堂上震惊了三四天,三四天后,风平浪静,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竟似水泡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解了。 和李落所料并无偏差,大甘和极北深处毕竟离得太远,而且中间还有整整一座草海,在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大甘朝堂很快就会忘记,继续以往醉生梦死的日子。 李落并无他求,只道是有朝一日须得再出兵北上的时候,朝中这些人少说几句废话,倘若还得再战异鬼,大甘之中,除了自己,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爹,妹妹派人送来的口谕,说是定天王已到卓州,离卓城不远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颇有龙行虎步的模样,眉宇间与卫国公有几分相似,如此看来,倒是常庭燎和常渊最为不像。 “卓州?这么快!”常渊吃了一惊,放下手中正在逗弄的一只雪雀,“怎么早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我问过了,宫里,中书省,就连巡检司都不知道,啧啧,他这是想干什么?” “这……近来卓城有什么乱子?” “没有啊,虽说皇上身子抱恙,但有英王监国,也没见有什么乱流。英王这人是有点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而且不如定天王做事滴水不漏,但毕竟也是他意准的太子人选,大事上不含糊,用人也有可取之处,朝中现如今也就剩下一个慧王和内卫司,不过大势已去,内卫司已成过街老鼠,被三都压制的死死的,都不用巡检司动手,照理说这个时候理该没什么大事才对,难道是草海出什么事了?” “草海有事,他一时半刻回不来,再说了草海还有一个妖孽,不至于。对了,庭燎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这些事她才懒得理。” “胡闹,如今后宫以她为首,万一出事她也该早做准备才行。” 中年男子尴尬一笑,道:“爹,妹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您执意去了趟草海,她可是整天摩拳擦掌要找九殿下的麻烦,别的事她可不上心,就连皇上生病之后,她还是每三日去一趟城东弃名楼,非要逮着九殿下不可。” “真是……”常渊气得吹胡子瞪眼,自家的宝贝闺女都是自己惯出来的,没想到到头来气的还是自个,“任性,荒唐。” “嘿,我听说妹妹备了一根藤条,说是回来之后要打断方能解气。” “打谁!九殿下?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臭脾气都随你娘!” 中年男子差点笑出声,连忙咳嗽几声,这还真不怪娘,要说随谁的臭脾气,嘿嘿,明眼人都看得见。 “去去去,别在这碍眼,等九殿下回来再告诉我。”常渊挥挥手,打发自己儿子出去。 “是,爹,那我先走……”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屋外有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国公爷,九殿下已到城外,这会可能已经进城了。” 常渊父子面面相觑,中年男子骇然叫道:“怎么这么快!不能吧。” “备马!” “爹,您这是?” “赶紧去看看,千万别打起来。”常渊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中年男子连忙跟上,招呼叫府中下人快快备好轿子,这一趟草海之行,未想把老头子的心气给勾出来了,出门骑马不坐轿,这可不行,万一出点事,估摸着常庭燎又得再多备一支藤条了。 慧王府。 慧王醉眼朦胧,天色还早,他已是烂醉如泥,形如枯槁,往日的意气风发半点不剩,潦倒非常。 “王爷,王爷。”门外有人小声呼道。 慧王没有理会,依旧在喝着酒。门外侍从还在叫着,惹得他心头火气,抓起酒坛砸了出去,喝道:“滚!” 门外安静了一会,慧王冷笑一声,内卫司已经成了一个空衙门,走的走,散的散,谁来都敢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就连慧王府门前也门可罗雀,往日人来人往,现在萧条的犹如废宅,说不得等到英王登基之时,慧王府这块牌子也该摘了吧。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发配回福州?哈哈,他英王人前气度不凡,可是李玄泽心知肚明,如果自己留在卓城,差不多就是纪王这般的废王一个,如果李玄慈真要让自己返回福州故地,那么自己一定不会有活着踏上福州故土的一天。 完了,什么都完了,千算万算,处处防备他,到头来没想到竟然在万隆帝手上输的一败涂地,可笑可叹,卓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只有他还记着这个朝堂天下唯有一个九五之尊。早知如此,就该早些下手,未必会是今天这样引颈待戮的局面。 身在帝王家,不是进,便是死,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么。 “怎么回事?”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侍从连忙唤了一声,“舞阳公主,王爷他……”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侍从忙不倏地躲开了。来人也未通传,推门而入,进去之后英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二千三百六十二章 进宫 用手扇了扇满屋子的酒气,轻声说道,“五哥,这酒不能再喝了。” “不喝酒?那我还能干什么?”慧王哈哈一笑,又灌了一大口,呛的他连声咳嗽,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驼红。李欹枕上前一把抢过酒坛,娇声喝道,“五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五哥!”李欹枕提高了语调,半是恼怒,半是心酸,那个风流倜傥的慧王殿下可还有半点从前的影子。 “若无事,就请走吧,莫要烦我。”李玄泽伸手去够桌上另一坛酒,李欹枕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抓在手中,美目怒瞪,恨不得上前给他一个耳光。 “给我!” “除了喝酒,你还能干什么!?” “除了喝酒,我还能等死,哈哈。”李玄泽狂笑着,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我为了太子之位,这么多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结果呢,守着卓城寸步不敢离,到头来他连这个宫门都没进去过几次,挥挥手就把我所有的心血都给毁了,他多能耐,就把我当猴耍么!我不服!” 李欹枕放下酒坛,良久无声,末了长叹一声:“我们都错了……” “我没错!”李玄泽歇斯底里地叫道,“是他错了!英王何德何能,凭什么他让他当太子,他就能当太子,我那点比老七差,你说,舞阳,你说,我那点比英王差!” 李欹枕咬了咬嘴唇,疲惫地说:“也许就因为我们都不在卓城长大吧。” 慧王一愣,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几近疯癫。李欹枕长叹一声,她知道慧王已经彻底废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这又怎么能怪他,只要李落在世一日,任是谁都掀不起风浪。 李欹枕悄然出了屋子,轻轻拉上屋门,在门外站了片刻,漠然说道:“他回来了。” 屋子里又是一声脆响,又碎了一坛酒。 皇城东宫。 李落的行踪出现在卓州的时候,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宫里。英王也愣了,从北府南下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如今突然现身在昆江河畔,难道他此行另有什么目的,就算他已是大甘的太子,行监国之责,但听到李落回来,莫名的有一股重逾山岳的压迫感萦绕在心头。 东宫之中除了他,还有他的心腹文臣武将,改了名字的凌孤眠也在,他如今叫李孤眠了。 殿中无人说话,就在李落南返的消息传回之后,英王就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奏章,一声不吭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殿内群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却也猜不透李落掩去行踪突然返回卓城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万隆帝病重,惹怒了他,要回卓城兴师问罪不成? 李孤眠看着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早就猜到了吧,立英王为太子,便也在自己头顶悬了一把断头刀,既然如此,他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个让诸皇子争得头破血流的天子之位,他就一点也不动心么?他若争了,兴许慧王就不会争,明武王也不会死,纪王能守着王位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亲王,英王自然能全力辅佐大甘的江山社稷,他死了,大甘必乱,别的不说,天南宋家,西南燕王和唐家,三足鼎立,分了大甘的天下也非是不能;他不死,谁又能坐稳这张龙椅?大甘数百年的基业,也许就毁在了太后的妇人之见上。 “太子殿下。”殿外有禁军将士急报。群臣举目望去,便听来将大声说道,“九殿下所率骑兵已到西城外。” “什么!?”众人皆是哗然,李孤眠也不禁一阵心惊,照理说从白庙自江边传回来的消息算脚程,前次现身,所在之地偏西,少说也得三两日之后才能到卓城,怎会回来的这么快。 英王一震,惊讶地看着传令的禁军将士,喝道:“没看错?” “回禀殿下,没有看错,末将亲眼所见,眼下九殿下该是已经进城了。” 英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数息之后,朗笑道:“回来的好,就等他了,传口谕,请九弟入宫一叙……等等,算了,本王去找他。”说罢长身而起,大笑着离殿而去。 李落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回个城而已,竟让这么多人坐立不安,照旧先回了一趟弃名楼,安慰了又红了鼻尖和眼睛的溯雪她们,正打算进宫,刚出府门,就被英王堵了个正着。 “七哥,你怎么过来了?”李落一怔,笑问道。 英王大笑一声,快步走到他身边,砸了一拳,装作生气的模样,不满喝道:“你这趟草海之行耽搁太久,父皇连传了多少道圣旨都叫不回来你,怎么,舍不得你的红颜知己?” 李落轻轻一笑,摇摇头凝重问道:“皇上的病情如何?” 英王的脸色也凝重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幸亏来了一位自称是你师妹的神医,这才勉强控制住病情,要不然……”后面的话英王没有说出口,不过李落听得明白,如果不是素儿,恐怕等不到自己回来万隆帝就要驾崩了。 “我想进宫去看看皇上。” “当然,我本就是来接你的,走,路上说。”两人并肩同行往宫中而去,路上英王将李落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卓城里里外外的事大致说了说,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这些事就算不说,李落也一定会知道,而且知道的只会比英王多,不会比英王少,但是该说还是要说的。 有几件事的确吸引了李落的心思,自万隆帝册立英王为太子之后,后宫之中云妃失势,被打入冷宫之中,约莫是万隆帝顾念旧情,没有将她赐死,当日金口玉言,云妃和孩子只能保一个,李落选择了云妃,那个孩子就死在米苍穹的手上。 第二千三百六十三章 怨她? 李落没有怪米苍穹的意思,实则还有感激,如果没有米苍穹出手,那么李玄霈会死在自己手上。 又一条李家的血脉子嗣啊。若说实话,只因玄霈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而叫他心生不忍,或许有,但绝不会太多,最紧要的玄霈是她的孩子,杀了她的孩子,还能再见她么。 还有一件事,英王奏请万隆帝,擢升李孤眠为禁军副统领,官至镇军大将军,品阶与霍裁乱不相上下,对外是让原本支持慧王的文武百官安心,他李玄慈不是个小气之人,若能用,不论出身,皆可为国之栋梁,二来是做好了接替禁军的准备,一旦万隆帝驾崩,这禁军必会换帅,霍裁乱何去何从,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如此一来,三都尽在他手,禁军也收入囊中,牧王退走官山营,大约在新帝继位前不会再干涉卓城里的事,城外,就只剩下牧天狼邝立辙一支军队了。这些年邝立辙驻守城外,低调得很,一向只管城外的事,不插手城内的事,而且素来与三都将领交好,是个老实人,不难打交道。卓城内外稳如泰山,想到这里,英王的心热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这次入宫,兴许父皇就闭眼了。 一瞬恍惚,英王心头一冷,猛地惊醒过来,额头渗出冷汗,自己为何会有这么混账的念头来,不免心虚,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他似乎在想别的事,并未留意到英王的异状。 李孤眠终还是和凌依依分开了,太傅落罪,先被龙颜大怒的万隆帝罢了官职,下了天牢,后来逼内卫司定案,判了斩立决,可怜太傅一世谨言慎行,到了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而太傅府上下七零八落,还是英王看在李孤眠的面子上从中斡旋,不至于被诛了九族,但太傅府已经彻底分崩离析,再等新皇继位,重立太傅。凌依依远走西府,本是发配边疆流放,不过宫里有李敛玉求情,再加上他的几句话,想来到了贯南大营的日子不会太难熬,只是背井离乡,却怎是一个愁字了得。无论如何,总是还活着。 世事难料,何以解忧…… 进宫之前,英王已先派人通传,满朝文武百官,连同诸位亲王俱已到齐了,声势之大,连李落都吓了一跳,现如今英王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早非当时当日可比。 寝宫里,万隆帝还在昏睡,常庭燎率一众嫔妃伴在左右,满脸愁容,李敛玉也在。看到李落进来,常庭燎挤出一缕苦笑,轻声说道:“玄楼,你可算回来了。” 李敛玉欲言又止,焦急地看着他,鼻头发红,本想上前拉着李落倾诉,只是看到他凝重的脸色,生生止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塌前有一个单薄的背影,正在为万隆帝针灸续命,听到有人入殿,回头一望,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难辨喜怒,正是鬼老孙女素儿。 李落向宫中诸妃行礼问安,百官诸臣不得入内,此刻殿中的都算是皇亲国戚。常庭燎代诸妃回了半礼,和声说道:“来看看你父皇吧。” “嗯。”李落答应一声,上前几步,也许是冥冥之中察觉到了什么,昏迷中的万隆帝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只怕已经难分辨眼前来人的模样,张口发出几声晦涩难明的语调,常庭燎侧耳听了听,叹了一口气,“你父皇在等你。” 李落俯身半跪在万隆帝身前,他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李落急忙抓住,低声说道:“皇上,儿臣回来了。” 万隆帝心有所感,手上微微使劲,反握了一下他的手,似是想笑,又好像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呼吸一重,便又昏了过去。李落心如刀绞,遥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宛如昨日一般,年岁渐长,越明白生死之事人力难为,越是这样,就越觉不舍,还不如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很容易哭,也很容易笑,而今长大了,该哭的时候不能哭,该笑的时候不能笑,身边的人如若走马灯一般换个不停,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到了最后只把孤单寂寞留了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李落已是泪流满面,常庭燎轻轻地抚摸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九殿下的额头,温声唤道:“玄楼,不哭,回来就好,你父皇不想你这样。” 素儿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闪动,隐有泪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悲惨的童年,还是想起了找了她一辈子的爷爷。如果此刻寝宫之内没有这些人,常庭燎就想把李落揽在怀里让他好生哭出来,这大殿之中人人脸上带着悲伤神色,可是到底有几人是真心的,想到这里,常庭燎便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只想把这些人都赶出去。 “九弟。”英王走到李落身边,重重地按住他的肩头,沉声说道,“无论如何也是见了父皇一面,这些日子莫要再走了,好好陪陪父皇,父皇……哎……” 李落答应一声,再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见刚才的哀伤和无奈,唯余沉静,让常庭燎忍不住心一疼,这就是帝王家么,这些年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素儿姑娘。” “嗯?” “皇上的龙体如何?” 素儿沉默片刻,道:“照实说?” “照实说吧。” “血亏气虚,油灯枯竭,只怕时日无多。” “妖妇!”英王脸上浮现出一抹戾气,恨声喝道。李落眉心一疼,这个妖妇不是别人,自是在说云妃,李落在外征战数年,万隆帝不事朝政,后宫之内酒池肉林,荒淫无度,这是他知道的,而且他更加知道一件事,如果那个时候不是他避开卓城,留在万隆帝身边的话,他的话万隆帝会听的,也不至于把身子掏空成这幅田地。可是,又岂能只怨云妃一人?怨她,不外乎当初慧王得云妃之助。 第二千三百六十四章 万隆帝驾崩 朝堂内外都稳稳压了诸子一头,想必那些年英王的日子很不好过。再者,早年间云妃毕竟素来和他有过风言风语,伤了云妃,免不了也会中伤他,说不得也要把万隆帝的殇没算一份在他头上。 后悔么?李落不知道,如果他留在卓城,万隆帝,云妃,也许都会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他留一日,太后便难安生一天,淳亲王,牧王,还是众亲王皇子,莫不都视他为眼中钉,若非这些皇亲国戚兴风作浪,他区区慧王能掀起什么波澜,明武王说不定早就立了太子。帝王心术,从来不分对错,只看远近。 忽然间,李落很想大醉一场,但是眼下这个时候他还不能醉,他踏进卓城的那一刻起,不管是太子英王,还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就都在等着他,新帝继位之前,此际的卓城,唯有他一人可以改天换日了。 “依你之见,还有几日?” 素儿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最多三日。” “你说什么!?”英王大怒喝道,“本王命你治好父皇,若是治不好,本王要你的命!” “太子殿下。”李落漠然出声,英王气息难平,不过终还是忍了下来,这一声太子殿下却也叫他恢复了几分冷静。 素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平静说道:“圣上不是得病,只是……民女用续命之法勉强延续了圣上三个月的性命,已是无力回天,九殿下不是也深得民女爷爷医术真传,是真是假殿下一看即知。” “玄楼?”英王急忙唤道。 李落没有说话,万隆帝的身子如何他早有预料,是他不想回卓城,还是他不敢回卓城,送万隆帝最后一程?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相柳儿知道他已经累了,如果极北再无纷争之日,已经用不着她出手了。 “都散了吧。” “玄楼……” “七哥,我想陪陪皇上。”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守着草海久不归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眷恋难舍。”淳亲王寒着脸说道,自父子二人幽州反目之后,这些年淳亲王府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再见已是路人,都说虎毒不食子,李落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淳亲王眼中,他便是那个会为大甘李氏招来灭顶之灾的人,太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是说他其实只是在等一个借口理由而已。先是明武王,后有纪王,再之后是慧王,若是扶持立太子无可厚非,传召宣旨,昭告天下他也从未有插手其中的心思,只可惜,无论这大甘诸王和太后,第一个想要对付的人总会是他。曾几何时,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外人。当初北上骨雅之前,相柳儿曾经说过一句话,在大甘卓城,你们李家的人都怕你。 “皇叔,话也不能这么说,九哥在草海所作所为,我和国公少保大人都瞧见了,要不是为了大甘的江山社稷,嘿,九哥也不至于里外难做。”晋王插了一句,淳亲王听罢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拂袖转身,似是不愿多看李落一眼。 英王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玄楼,你一路奔波,也累了,陪陪父皇早点回去歇息吧。” “知道了,多谢七哥。” “嗯。”英王回头看着殿中一众皇亲国戚,沉声说道,“先出去吧,让玄楼待一会。”说罢率先举步,忽然目光一凝,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慧王,你也来了?有心了。” 人群最后站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纸,正是慧王李玄泽,对英王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李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就在英王叫他一声的时候,塌前的李落却连头也不曾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英王走到慧王身边,斜蔑了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寝宫。 人都走了,素儿也悄然离开,常庭燎挥了挥手,示意宫中诸妃退开,大殿之内就只剩下她和米苍穹,还有昏迷不醒的万隆帝。 李落轻咳一声,转身坐倒在地上,背靠着龙塌,静静地看着宫门之外。好一会谁都没有说话,常庭燎心生不忍,刚想说点什么,忽听李落带着一丝孩子气地说道:“伯父,玄楼把我自己的王妃找回来啦,哈哈,上次伯父说我没出息,我便缠着要了天子大印,写圣旨,胡闹了一番,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以后我可不会把她再丢了。等她回来,我带她来见伯父好不好?这些年,我好像只带她入宫两次,其实她不丑,很好看,玄楼的眼光又怎么会差,伯父说是不是…… 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皇上说过卓城李氏的孩子这么多,不少玄楼一个,所以不管玄楼再怎么顽劣不堪,也要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应了,所以伯父给我一个年少,那我就还你一个天年,但是,皇上殡天,我和大甘李家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玄楼,你说什么!?”常庭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追忆,皱眉问道,一边问,一边心跳难忍,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落笑了,和声回道:“新帝继位之日就是我和李家缘尽之时,我还是我,大甘李氏自然还是大甘李氏,别的,便没有了。” 常庭燎吃惊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怎么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这宫里少了点什么,就连万隆帝病倒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米苍穹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悲哀,终于要到分道扬镳的时候,太后在天有灵,不知道看到今时今日的局面会否欣慰,她老人家一直担忧忌惮的大甘九皇子,终于也要对这个家再无半点留恋。 当天夜里,未时,长明宫前钟鼓大作,万隆帝驾崩了。 王孙公子、文臣武将涌入宫中之时,万隆帝已经咽了气,临走前他的身边只有李落和常庭燎二人,再无旁人。 第二千三百六十五章 无眠的夜 这个消息说不上算不算突然,所有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众皇子亲王都逗留宫中没有离开,所以当长明宫前的钟鼓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寝宫,那个时候,万隆帝已经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哭声很响、很大、很闹,李落静静地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万隆帝,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脸色说不上悲伤还是思念,宛若东海的水,让人看不见水面下是什么。 里面有人哭,外面也有人哭,搅得这里一塌糊涂。李落皱了皱眉,有些厌烦的往殿外走去。何必呢,哭死人,只是给活人看,伤不伤心只有自己才知道。 “诸位王爷殿下,大人们,圣上临终前有遗诏。”忽然,这寝宫的角落里传出一个清冽刺耳的声音,将这里的哭声盖了过去,倒不是说她的声音有多大,而是因为两个字,遗诏! 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那个手里高高举着一枚锦盒的素儿,李落也不例外。她好像没有料到会有眼下这种境地,略微显得有些慌乱,目光游走,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另有缘由。 英王止住悲痛,冷眼望着素儿,沉声喝道:“你说什么?遗诏从何而来?为什么不早说!” “启禀太子殿下,是圣上叮嘱民女在他驾崩之后于诸位殿下和文武百官都在的时候将遗诏拿出来,要不然民女可能早就死了。”素儿极快地说道。 英王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米苍穹走到素儿身边,取过锦盒,仔细看了几眼,涩声说道:“这是内务府的堑龙宝盒,一直收在圣上的御书房中,大甘只此一件。”说完之后微微一顿,“钥匙在哪里?” “这个,圣上没有说,他只念了一句诗。” “诗?什么诗?” 素儿想了想,道:“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 群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英王自言自语念了一遍,一时也不解这句诗是何意思,是意有所指,还是万隆帝临终前的无心乱语。 “堑龙宝盒除了钥匙还有别的办法打开吗?”牧王插言问道。 “回禀王爷,这堑龙宝盒乃是妙手班家先祖所制之物,淫浸于细微小处,算是奇巧淫技,手艺已经失传了近百年,除了用钥匙打开之外,贸然使用外力,到时候这枚盒子连同盒子里的东西都会损毁。” 诸人不吭声了,英王也算机变,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妥善收起来,从长计议吧。” “这,遗诏是圣上殡天前所留,也许事关天子后事,是不是早些打开为好?”有朝臣出言奏请,倒也不是说故意叫英王难堪,只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等将万隆帝葬入皇陵之后,再打开盒子,才发现圣上要换地方,一来一回,惊动先帝遗骨,这罪责可没人愿意领受。 英王没吭声,说实话他并不想打开锦盒,万一这封遗诏中万隆帝说了什么,到时候是遵遗诏还是违抗遗诏,最好莫过于等他继位之后再打开,木已成舟,就算是迁陵,也无不可。 麻烦的是她已经当面将这封遗诏亮了出来,如果不想办法打开,人言可畏,怕是自己就成了那个别有用心的皇子。 英王心头纷乱如麻,众臣亲王都在等他说话,开还是不开,开了会如何?万一这遗诏上写了什么,他又该如何是好。一瞬间,他便患得患失起来。 就在这时,忽听已经到了殿门处的李落朗声问道:“宫中可有红杏或者桃花的屏风?” 米苍穹一怔,有些为难,宫里的屏风何止千万,单说有没有红杏或者桃花,一时半刻倒还真不曾想得起来。 “不用整个宫里,就圣上居所常去的几个宫殿,可有?” 米苍穹想了想,眉毛一扬,回道:“有!” “派人找一找,钥匙可能与屏风有关。” 诸人虽不解其意,不过米苍穹不敢怠慢,将堑龙宝盒交予英王手中,匆忙带着内侍去了外头。 没有刻意隐瞒万隆帝遗诏的消息,很快,殿外的人也知道了。章荣政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人群最外的李落,心里免不了一阵嘀咕,就算万隆帝留下遗诏,水落石出之前理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殿中几位殿下好像都没在意。英王粗枝大叶也就算了,他不应该啊,难道说这里头还有什么古怪。想到这,章荣政心头一热,莫非万隆帝传召是换一个人做大甘天子么?还是说这份遗诏的内容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章荣政到底不算怎么担忧,有李落在,便是因这遗诏生出事端,想来也不会闹到血流成河的地步。 晋王离英王最近,英王一脸狐疑地问:“这钥匙和屏风有什么关系?” 晋王微微一笑,又觉不妥,急忙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低声回道:“这我也不知道,兴许九哥知道点什么吧。”这个谜面不难猜,甚或是说有些简单。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这是一首词,下一句是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说的是桐树花开绚丽烂漫,一阵疏雨刚过,郊外一片晴明清新,如同洗过一般。艳丽的红杏林犹如燃烧的火焰,浅红色的缃桃花装扮着郊野,美景似画屏。只说上句,题面背后就是谜底,如果知道这首词的人,不难解,倒也合万隆帝的本事,如果这谜题很深奥复杂,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今夜的卓城皇宫注定无眠。 申时,米苍穹匆匆赶回寝宫,钥匙找到了,的确就在一座桃花屏风底座的暗格里,不算难找。米苍穹进殿之后躬身一礼,将钥匙交给了英王,然后退到了一边不言不语。 英王看着手里的堑龙宝盒和钥匙,忽然觉得很沉很沉,压得他手都有些吃力,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这盒子一旦打开,可未必能再关得上。 “太子殿下,让我来吧。”李落扬声说道。 第二千三百六十六章 遗诏 这一句话让英王着实松了一口气,仿佛是离岸的鱼,刚刚才喘了一口气的模样。 “圣上遗诏岂是随便什么人打开来看的。”淳亲王李承烨冷漠地喝了一声。英王暗骂一声,若非同宗同祖,说不定连他的祖宗都问候上了,没看出来我不愿打开这一纸遗诏么。 李落面不改色,看了一眼英王怀里的堑龙宝盒,又瞧了一眼一脸冷然的淳亲王,淡淡一笑道:“不如父王你来打开这个盒子?” 淳亲王哼了一声,没有应声。李落从英王怀中接过堑龙宝盒和钥匙,略微掂量了掂量,将钥匙插了进去。英王疾呼一声:“九弟!” 李落看着英王,英王脸色数变,末了沉声说道:“小心些。” 李落展颜一笑,颔首示意,一只手轻轻施力,盒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哒哒声,在安静下来的寝宫之中突兀地响了起来。素儿炙热地望着便要掀开盒子的李落,忽然,他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一眼素儿。她吃了一惊,忙不倏收回目光,只不过他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很让人捉摸不透。 盒子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起,换言之,都在他的一双手上。李落长身而立,没有和旁人一同阅览先帝遗诏的打算,翻了翻盒子里的遗诏,很平静地看完之后,轻轻将盒子扣了起来。抬头一看,就见殿中所有人都在齐齐望着他,目不转睛。 李落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倒也没说其他,只是叮嘱英王继位大典,擢升晋王为彦林阁学士,赐七窍玲珑令。” 此言一出,殿前无人应声,这遗诏似乎在众人意料之中,又似乎是在意料之外,至于内外,无外乎一心而已。英王心中一动,算是落下心头一块大石。刚才听到遗诏前的确有几分担忧,万一父皇遗诏,另立他人为天子,到时候这事可就不好办了,万幸没有大纰漏,至于擢升老十为彦林阁学士,执掌七窍玲珑令,这父皇的打算是要将满朝文臣都交给晋王照看,虽说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比起李落的文武双全,自己行事一向还是莽撞了些。 还没有登上天子之位,区区一个彦林阁,舍得!他舍得,旁人未必舍得。 慧王高叫一声:“没了?” “没了。” 慧王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李落淡然一笑,将堑龙宝盒托在手掌上,目光平静,不带一丝烟火地看着他。慧王心一沉,神色数变,却没有说话。 “圣上遗诏,兹事体大,你一个小辈如此儿戏,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淳亲王李承烨忍不住大声呵斥道。此言一出,倒是颇得殿中不少人的赞同,李落方才的做法的确太过随意,先帝遗诏,得闲不可轻辱视之,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大甘九皇子,人臣之首,方才这番模样治他一个蔑视皇权之罪都算轻的。 “左右都是看,若是对一份遗诏毕恭毕敬,倒不如皇上在世之时多几分孝心。” “好胆,圣上梓宫灵柩之前如此大逆不道,真以为圣上不在,这世上就无人能治得了你么!”淳亲王大怒,起身手指李落,厉声苛责。李落和颜一笑,并未将淳亲王的责备之言放在心上,看着手上的堑龙宝盒,数息之后,缓缓说道,“圣上遗诏,还有谁想看?” “皇兄遗诏,本王定要一字一字地看。”淳亲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伸手欲将抓过堑龙宝盒,李落伸手一拦,平声说道,“父王稍候片刻。”说完之后,没有理会淳亲王铁青的脸色,扬声唤道,“还有谁?” 英王神色一动,刚准备起身,忽然手臂被一旁的晋王死死拉住,低声叫道:“皇兄,不能看!” 英王一怔,不解地看着一旁脸色惨白,额头尽是冷汗的晋王。李玄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涩声低语:“七哥,不问不看不说,千万别去看那封遗诏!” 李玄悯的样子不像是故弄玄虚,英王思忖良久,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也变了一变,和晋王两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镇定自若的李落。慧王眼神数变,双拳紧握,恨不得此刻就打开堑龙宝盒,取出遗诏,将之昭告天下,也许峰回路转别有乾坤。但是只要盒子上有那一只手在,开与不开和看与不看,这卓城之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慧王很想看,不过他知道踏出这一步的结局是什么,就算在先皇遗诏中白纸黑字地写着是他慧王继位大统,只要他不愿遵从这封遗诏,这就是一张废纸,最大的用处就是让自己死的更快,再无其他。 所以他忍住了,指甲生生刺入手掌,鲜血滴了下来,幸得这连心的痛楚才让他抑住心头那一缕贪念。 慧王没有上前,李落略显惊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原本以为他定然不会错过最后的一线机会。不过换言之,眼前这位恨不得叫自己死的亲生父亲,大甘的淳亲王,却还不如慧王看得通透。许多年前狄杰曾言淳亲王虽有领军之能,不过心胸狭窄,最难容人,如今看来太师倒是一针见血,连自己的儿子都容忍不了,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叫他心平气和了。 “还有谁要看?”李落微微垂目,不含一丝感情地问道。众人小声议论,照理说这份遗诏最该看的人是英王,最有资格名分的人也是他,至少比起将遗诏握在掌中的李落而言,他才是大甘的储君,如无意外,万隆帝殡天之后的新皇。 不过让众人吃惊不已的是英王竟似没有一点想去看这份遗诏的打算,唯有垂首而已,对这封遗诏漠不关心,要么,就是他信得过定天王。 过了片刻,跪俯在人群之中的太师狄杰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老臣不才,若王爷准许老臣同观圣上遗诏,圣上所书老臣当秉承臣子之义,以传喉舌。” 第二千三百六十七章 宫中祭酒 李落扫了狄杰一眼,脸上不见喜怒,平声说道:“遗诏所书与外姓之臣无关,太师年事已高,免得操心,不看也罢。” 这话一说出口,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止了。常庭燎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此刻面无表情的他心里在想什么。淳亲王也愣了,他终于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遗诏就算是万隆帝亲手所书,盖了天子大印,最后也要看究竟是握在谁的手里。 直到太子对这封遗诏敬而远之的时候,淳亲王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他没有太过胆怯,毕竟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李落的亲生父亲。只不过待李落喝退太师狄杰之后,这里头的轻重可就变了,言外之意是要太师莫要插手,插手遗诏的人,会死! 狄杰脸色微变,要说恼怒,却也不多,只是有些迟暮苍凉,到底是旧人去新人来,这大甘的江山已经不是他们这些老臣说了算的。新帝继位,卓城的天也许就要翻个啦。 “还有无旁人?”李落声音转冷,清叱一声。没有人应声,连看着他眼睛的人也没有几个。他淡淡收回堑龙宝盒,转头看着殿中一侧的素儿冷然说道,“念你救治先皇有功,赐黄金十两,即刻出宫,不得延误半刻。”说完微微一顿,“过时,杀!” 这是今夜的第一道杀令,不是对朝中诸臣,而是对这个自称是他同门师妹的女子。素儿怔了一下,心里颇有怨毒之意,不过等她看见他那双平淡如常的眼神之后,她就收了所有的心思,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多留半刻,他一定会杀了自己,没有怜悯,没有可惜,和踩死一只蝼蚁差不了多少,而这半刻还是他念及鬼谷老人的旧情而已,毕竟是她僭越太多的缘故。 素儿匆匆忙忙离开寝宫,李落环视诸臣,略有思量,望着候在一旁,几乎抽空了精气神的米苍穹朗声说道:“米公公,一起看一看吧。” 米苍穹一震,露出一张比刚才还难看的脸,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区区一介残破下人,怎敢亲睹圣上遗诏,不敢,不敢。” 李落不是询问,只是宣召一个事实而已,“那就由我、淳亲王和米公公一起看一看圣上遗诏,诸位稍后,不用太久。霍将军!” “殿下。”霍裁乱惊讶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李落这个时候叫他是想做什么。 “封锁皇宫,进无妨,出宫须得太子殿下和你亲手颁发的禁军掌令,再有后宫常贵妃的手谕,除此之外,旁人皆不可离开皇宫半步,违令者斩。” 霍裁乱心中一寒,下意识地瞧了瞧万隆帝,这才醒觉万隆帝已经殡天,卓城的天已经要换了。这道王命领还是不领?霍裁乱左右为难,他是盼着有人能说一句,不管是什么都行,但是这会工夫,满朝文武重臣,皇亲国戚,再加上后宫一干权妃,竟然没有人说出一个字来,让他暗恨不已。 “你若做不到,我换人来,或者我自己做。” 霍裁乱眼皮一跳,左右一看,无人反对,便即当机立断,沉喝一声:“末将领命!”走吧,先离开这个是非地,反正新皇继位,自己禁军统领的差事差不多也就到头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算了,省得在这里勾心斗角,没几年好活。 “父王,请。”李落做了个手势,请淳亲王到寝宫偏殿中去。淳亲王看着他,目光之中再无那份盛气凌人的模样,而是陌生和惊惧,今夜在万隆帝,自己的亲兄咽下最后这口气之后,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遗诏还是要看,他没有拒绝让淳亲王验明遗诏所书真假,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可就难说了,至少这些皇亲国戚,有无实权的,此刻在殿中皆是大气也不敢出,今夜还没见血,但是谁也不敢说他会不会杀人。 验明遗诏而已,很快,不过对于梓宫柩前的众人来说实不亚于度日如年。等到三人再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翘首以盼,英王如此,慧王如此,就连晋王也多了几分好奇和期盼。 李落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去时并无两样。淳亲王面沉似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好似很震惊,不过并没有假传圣旨的怒不可遏。至于米苍穹,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实则难于登天,但是今晚他却用一种怜悯中带着嘲讽的眼神看了淳亲王一眼,细声说道:“遗诏所书皆与九殿下方才所说吻合,稍后老奴会遣内务府和少府司验明天子大印真假,诸位王爷大人,贵妃娘娘,若有叮嘱,老奴洗耳恭听。” “米公公。”慧王疾喝一声。 “慧王殿下,老奴在。” “遗诏上就没有别的了?” 米苍穹吸了一口气,看着神色淡然的李落,考虑了片刻,和颜接道:“倒是还有一事……” “什么事?” “呵呵,与五殿下无关,事关九殿下而已,圣上留有遗命,请九殿下掌宫中祭酒,不过九殿下有意回绝,或者等太子殿下继位之后再说,所以刚才也就没有说。”米苍穹温颜回道。慧王一滞,群臣议论纷纷,就连英王的脸色都变了一变。宫中祭酒,这个名号已经近百年没有在大甘出现过了,重设祭酒,兹事不可谓之不大啊。 掌了宫中祭酒,不如说是先帝怕后继帝王之位的皇子德不配位,如若有民怨载道,烽火四起,朝纲不振的时候,那这祭酒就有责权弹劾当今天子,另立明君。权责很大,但是也烫手的很,不过如果说是让李落来当宫中祭酒,依照往日万隆帝对他的宠信而言合情合理,如果对他只字未提,反而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不过就在众人议论的时候,淳亲王嘴角挂着一丝说不上来意味的冷笑,还有茫然若失。 “诸位王爷大人对这封遗诏可还有什么话说?”米苍穹恭声问道。 第二千三百六十八章 冷宫栖身 这时,晋王暗中推了英王一把,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英王了然,朗声应道,“父皇英明,儿臣谨遵圣命,九弟十弟之才,天下人有目共睹,莫说是一个宫中祭酒和一个彦林阁,任是谁当这大甘的天子都不为过,父皇高瞻远瞩,为儿臣选好了大甘百年江山的栋梁,日后本王定当励精图治,兄弟齐心,中兴大甘,莫让九泉之下的父皇遗憾。” “善。”米苍穹念叨了一句,请过堑龙宝盒,双手高举过顶,慢慢退出寝宫,这是要去让内务府和少府司验明遗诏真假。淳亲王默不做声的回到他本来的位置,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李落叩首,向榻登上的常庭燎细语几声,悄然离开了寝宫。 万隆帝的陵墓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了,帝君在位,除了忌讳不想修建帝陵的皇帝,多半都会早早备好自己死后的地下寝宫,最后只留少许未尽之处,一直等到帝君驾崩的那一天再补完最后一点缺,算是讨个吉利。再之后,择选梓宫,盛装之后入殓,其中规矩就算没有百道,至少也有几十道,而这入葬一应诸事,多半就须得太子殿下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臣和皇族中人主持。入殓之后,亦要开始请国师之流择定黄道吉日,不会仓促下葬,梓宫少则停留七日,多则四十九日,若是保管得当,停柩八十一日的也有,让四方重臣或是诸侯属国前来吊唁。时辰到了之后就是送葬和法事,这又是另外一套繁杂的规矩,这里最为要紧的是陪葬。大甘不兴活人葬,但也不曾明言令止,太祖当年驾崩,就曾活葬过敌国公主权妃百余之众,虽说是有威慑四境的意思,但是毕竟用的是活人,的确是残忍了些。不过比起出家、活守陵的嫔妃,其实陪葬未必就算坏到哪里去,能母凭子贵或者重返故乡的总是少数。 万隆帝驾崩之前,身子骨愈发虚弱,宫中就有传言一旦圣上殡天会有活人陪葬,内务府差不多默许了这个说法,大约是揣摩了圣上的意思,会选他不舍得的人一同下葬,当然是不论生死。这个不舍得就很有意思,反正皇上已死,舍得或是不舍得,都是活着的人猜的,至于怎么猜,那就各凭本事吧。 离开梓宫,李落往宫中深处而去,领路的是米苍穹身边一个心腹小太监,小心伺候着,快步在前头引路。 宫里很乱,人来人往,都是急匆匆的,谁也没有留意到李落二人。不多时,两人到了一处偏僻的房舍前,这里算是皇宫西北一角,看着眼前景致,李落竟然有了几分恍若识得的感觉,想了想才记起来当初内力尽失之后被李灵枫劫持出城,好像走的就是这条路,沿途所见都是垂暮等死或者无处可去的年迈宫女妃子,下场凄然悲凉,日暮黄花也不过如此。 “她在这里?” “回禀殿下,是,皇后娘娘被逐出朝凤宫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要不是常贵妃心善,只怕早就被人害死了。”小太监连忙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并未多说,宫中权争,哪有什么良善之说,就算性情如常庭燎之辈,若无卫国公在外撑腰,让她做到现今这般超然恐怕也不容易,当一个人如果连第二顿饭都不知道能不能吃上的时候,善恶对错就变得没那么重要,生存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太监没有通传,直接推门而入。刚进门就听见里屋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然后还有一个尖利泼辣的叫声:“小贱人,没长眼睛嘛!你当你家主子还是皇后呢?端着个架子,姑奶奶告诉你,就这,要也行,不要也行,明个还没了,你们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你……宫中有规矩的,就算娘娘受冷落,但是这一日三餐也须得按宫里的章程,你这点清汤寡水,喂只鸟都不够,我看是你故意克扣才是真的……” “贱皮子还敢嘴硬,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嘴!”宫女羞恼成怒,似有撕打的动静。小太监看了一眼李落,有心阻拦,就是不知道身边这位心里到底怎么想,一时也没敢吱声,静静候着。 “鞠蕊……咳咳……”里屋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再无半点昔日芳华,“你们在外头争吵什么?” “没什么,娘娘,您醒了!” “哎呦,还吊着一口气呐,赶紧死去啊。”又是这个阴阳怪气的宫女。 里屋一阵安静,片刻之后,才听云妃缓缓问道:“外面是谁?” “没什么人,娘娘,您歇着吧。” “啧啧,还叫娘娘呢,你倒是忠心耿耿,不过话说你这模样也不算差,机灵点,兴许让哪个太监瞧上了,结个假鸳鸯,说不定能讨一口饭吃。” “你……”鞠蕊气极,小太监轻咳一声,不是伸手推门就进去,而是客气有礼地敲了敲门。鞠蕊一愣,问道,“谁呀?” “长明宫小喜子。” 这个名字鞠蕊是知道的,是大太监米苍穹的心腹,他来这里,可定有事。 “是喜公公呀,快请进来。”鞠蕊该是问了里屋的云妃一声,急急忙忙拉开屋门,抬眼一看,门外站着的人不是小喜子,而是他,喜公公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鞠蕊愣了,张口结舌,良久没有话说,只是眼泪说不出的苦楚,流个不停。 “鞠蕊,是喜公公吗?请人家进来。”云妃勉强提气,轻声说道。 李落百感交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云妃入卓城不久,深受万隆帝宠爱,不多久便位列四妃,再之后的贵妃,皇后……诞下一子,恩威冠绝后宫三千,这才恍如昨日,转眼间就是冷宫栖身。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不知昨日花何去,雀舌闲坐说堂宗。 “王爷……”鞠蕊低低念了一句,将带着掌印的俏脸偷偷藏了起来。 那宫女本是趾高气昂,原也知道长明宫的小喜子,不过谁知道他来这里为的什么事。 第二千三百六十九章 绝情 倒是不甚害怕,不过再到鞠蕊低吟一声王爷,她的脸瞬间就变了,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 “疼吗?” 鞠蕊摸了摸脸颊,回头极快地望了一眼里屋的云妃,小声说:“没事,不疼的。” “她打过你吗?” 鞠蕊一滞,自然知道李落口中所说的她是谁,愣了愣,才急忙回道:“没有,没有,娘娘从来没有打过奴婢。” 李落展颜一笑,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宫女,再看了一眼小喜子。不用开口,小太监就知道该怎么做,恭敬一礼,拎着宫女的脖子,像拎一只瘟鸡一样把她拎了出去,而且这宫女也发出几声咯咯叫唤,像上砧板前的鸡鸭。 环目四顾,这里说是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了。云妃咳嗽着从里屋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一件粗布外衣,头发稍显散乱,倒是用心梳过,只是没了光泽,黯淡枯黄。再看她,容颜依旧,不过是衰败了许多,不能算老了许多,就是有气无力,眼窝深陷,带着点病态的殷红,不知是染了风寒还是伤了旁的经脉。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云妃就听出来了,她想过他会来,也许是她活着的时候,也许是她死了之后,但是没想到会是今晚。 “王爷,娘娘,奴婢去外边守着。” “等一下。”云妃和李落异口同声地叫道,说完之后,两人皆是一愣,李落便已明白她想说什么,淡然问道,“怎么,这是打算托孤给我?” 云妃一怔,见他已经猜到,也就不再矫情,轻轻一礼:“我出不去了,但鞠蕊是无辜的,请王爷看在她对你一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带她离开这里。” “娘娘,奴婢……” 云妃扬了扬手,示意鞠蕊不要说话,睁着一双媚眼,却无丝毫魅色,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只让我看在她对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为何不说娘娘和我之间的情分?” 云妃勉强一笑:“我和王爷之间只怕已经没有情分了吧。” “也是,娘娘高瞻远瞩,怎会在意一个我。” “你不必取笑挖苦,如果是想看我的笑话,当初在朝凤宫你就看够了,如果说能让你高兴些,我可以告诉你,你,李玄楼,你就不该送我去宜州,宜州之行,我的人虽然回来了,但是心却丢了,这些年我守着一座宫殿,能做许许多多别人想做都做不了的事,但是我没有一天觉得自己是在活着的,我恨我的贪婪和不知足,我也恨你的绝情,只要一点点,你不是那么冷落我,都不会是今天这个境地。”云妃不知道自己是恨还是怨,或许都不是,她更怕心里这些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李落神色如故,不见惊讶,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根本不愿相信她说的话。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我早已形同陌路,我等了你那么多年,想着,盼着,哪怕你能亲近我只是一点点,于我而言也就够了。”云妃言语低沉,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样不能!我每次都是这样想,每次到了最后总是下不了手,唯一的一次,我就落得这个下场。”云妃吐了一口气,靠着窗边,看着梢头微黄的树叶,凄然一笑,“待在这里是冷清了点,好在有很多空闲想想以前的事,其实我的所作所为很多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吧,呵呵,你很纵容我,一直到死也还纵容我,是不是?”她回头看着他,唇边带笑,眼睛里有眷恋和不舍,也有不甘心,当然也带着泪花。这不是她最美的时候,面容装扮都很狼狈,发黄的灯火,勉强照亮窗外一根桂花枝,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晃了晃,掉下来一叶到窗楹上。她就在灯火旁边,那么淡然,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他觉得当年那个挡在自己身前向船头讨几文工钱的她是一场梦。 不知将来可否再见,但是他知道,今夜灯下的她,会是他一辈子的记忆。 “我活不了太久,圣上的身子已经很弱了,他在世,我未必活得到再见他一面的那一天,如果他死了,就算我不被殉葬,也决计活不过一个月,所以我只能把鞠蕊托付给你,算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求我?你为何不求他呢?”李落扬眉冷声问道。 云妃一怔,俏脸血色尽失,双拳紧握,眼睛里满是凄然伤心和绝望,伤痕累累的心,他却还要再撕破伤口,撒上盐,狠狠地嘲弄一番。鞠蕊紧紧咬着嘴唇,捂着嘴,想哭,但是又不敢哭。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鞠蕊,漠然说道:“我们始终学着怎么笑,到最后都变成不敢哭的人,总是想赢,未必真赢,却变得不敢输。你说你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为何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大度的男人?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不少,就连你与想逐你出宫的太后联手,一同算计我的事我也知道些,并非是我纵容你,云妃娘娘,曾几何时,你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未尝不能给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选了慧王,当你和他偷情,还怀了他的骨肉的那天起,我就觉得恶心,那夜朝凤宫里,皇上让我去,要么带走幽王的命,要么带走你的命,虽然最后幽王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不过我实话告诉你,玄霈的死我没有半点悲伤,慧王也一定会死,而且我还会让他死在我的手上。” 云妃怔怔地看着他,惊讶、骇然、心神大乱,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只道辛苦,这也是借口?你说辛苦,慧王也说辛苦,太后更说辛苦,难道我便不辛苦?看着这些宫里宫外的腌臜事,你还要我如何?非要我变成和慧王一样不择手段,也爬上你的床,你就不觉得脏么?自打入宫以来,你虽是一路坎坷,但是不论是什么难关,该过的总是会过去。 第二千三百七十章 去了一趟淳亲王府 不管太后在还是不在,就算三年之后还是没有子嗣,有皇上在,有我在,谁人敢动你的皇后之位?” 身子摇摇欲坠,只觉天旋地转,云妃捂着心,很疼,其实后面的话她已经忘了去听,就在听到他说脏的时候,她的魂就没了。她本来觉得自己的心早就死了,但是没想到还这么疼。她不能说,和慧王幽会的时候,在她眼里看到的人不是慧王,而是他。可是她不敢说,因为他问了,不觉得脏么……在他心里,原来我早已是脏的。当初选了慧王,到底是为了诞下龙嗣,保住皇后之位,还是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放荡和寂寞找个借口,如今在他的眼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都迟了……” “的确迟了。”李落冷冷截道。云妃茫然抬头,痴痴地看着他。“两个时辰之前,圣上殡天了。” “哦,是么?”云妃痴痴地笑了,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该结束了。 “殿下救救娘……小姐吧。”鞠蕊连连叩首,泪如雨下。万隆帝殡天,云妃的结局业已注定,要么殉葬,要么赐死,不论是哪一种都难逃一死。 “救?怎么救?”李落反问道,“我又为何还要救她?这些年我救她的少么?” “殿下,奴婢……” “好了,鞠蕊,别说了。”死了心的云妃,将一副水墨画的美展现到了极致,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是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以后就是天人相隔,再也不见。 “小姐……殿下,奴婢愿做牛做马,只求殿下救救小姐!” “鞠蕊!”云妃有些生气,冷叱一声,“不要强人所难,也替我留点尊严,好么?” 鞠蕊看着疲惫不堪的云妃,惶惶难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要她看着云妃去死,还不如杀了她。鞠蕊喃喃自语:“小姐不是坏人……” “你满意了吗?心里可觉得畅快些?”云妃笑着,哭着,看着他,“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就是了,反正这身子在你看来已经脏了。今夜你能来,我也可以自欺欺人地想,不管你是恨我还是怨我,总归还记得我,这样就够了。李落,你还想怎样?我现在把心挖出来,你可会好受一点么?” 李落面沉似水,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云妃脸颊飞上两朵红晕,很小声地说:“你啊,真的很自私,自私的让我连恨你的理由和借口都找不到,杀人诛心,真的比一杯毒酒还要毒。” “说够了?” “没有。”云妃轻轻摇头,放肆地说道,“你要是闲着,我还可以说一整夜,一整月,一年,一辈子……” “哼,那就留着吧。”李落颇有些索然无味,淡淡说道。云妃一愣,没有高兴,反而是无尽的心酸和难受。鞠蕊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惊喜叫道,“殿下,您……” “你没有强人所难,圣上殡天,太子殿下登基之前,卓城之中我可代天行事。你做过的事杀十次都不嫌少,不过皇上并没有赶尽杀绝之心,所以我也不必当这个恶人,不日我将率军南下,离开卓城的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走,送你回宜州素和府,自此之后,素和图云和大甘卓城再无瓜葛。” “那南陌呢?”云妃满是希冀和期盼地问道。 李落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她早就死了。” 云妃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昏暗了下去,仿佛盖上了一层白霜,没有了一点鲜活的色彩,就连黑白二色也变得奢侈起来。 李落看着云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猜你心里在想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我和鞠蕊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在她心里,我总还是不如你,也不如和你在过一起的慧王,我救你,就当是了结当年武陵山中的事,有始有终。不过你记着我也只是救你而已,素和府与我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你若自寻短见,最好在死之前就杀了鞠蕊,免得她受苦,还有素和府,单单一个魔门余孽的身份就够诛九族,你若不在意,也就由得你。”说完之后微微一顿,接了一句,“若是不想活,等回了素和府再死不迟。” 云妃没有害怕,更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我会活到你死的那一天,然后用每一天去恨自己做的错事,好么?” 李落微微扬眉,吐了一口浊气,霍然转身,看了鞠蕊一眼:“看好她。” “殿下,你……奴婢……对不起。”鞠蕊心乱如麻,万般言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对不起。 离开冷宫前,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烛灯下,她静静地站着,面容很恬静,好像放下了一切,他不知道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留下了什么,只是在这个皇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回忆的地方了。 她就该和南陌这个名字,一起留在四季如春的尔绣城。 万隆帝殡天的消息很快就在卓城朝堂上传开了,朝堂上下忙碌有之,倒不甚乱,李玄慈太子监国,钦点了冢宰府章荣政总领先帝丧葬诸事,章荣政自然不敢怠慢,而且这还关乎巡检司的颜面,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李落的心腹重臣,这万隆帝的后事定要处置的妥妥当当,莫要让人挑出毛病来。 李落在宫中待了大半天,直到第二天晌午过后才出宫,他没有回去弃名楼,而是去了一趟淳亲王府。 亲王府前一如往昔,门前那副金字招牌还在熠熠生辉:纵马八方神州,将军百战声名显;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李落抬头看着这幅对联,很久很久没有动上一动。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久到他都不记得上次登门是在什么时候,自从搬出淳亲王府,去了城东弃名楼,许是路远,便也来的少了。这府里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自打不会再有一个溯雪,枯坐在府门前等着自己之后,他便觉着这硕大的亲王府里没了记挂。 第二千三百七十一章 看望母亲大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似无根浮萍一般,随风而逝。 有人胆敢站在亲王府门前这么放肆张望,早就引起王府侍卫的注意,庶民岂可在王府门前逗留,这是要送官查办的,轻则一顿棒打撵走,重则下狱问罪,皇权之威,岂是寻常百姓可以随意驻足乱看的。 几名王府侍卫,另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隔得老远便听那侍卫怒斥一声:“什么人敢在亲王府前放肆!” 李落收回目光,心思一时半会却还没有收回来,怔怔地看着物是人非的几人,福伯早也不在了,听洛氏说起过,年事已高,回家歇着去了。不过他知道,这只是个生硬的借口罢了,实则福伯老态龙钟,再当这亲王府的管家多半会有损颜面,给些银两打发了事。但愿看在福伯忠心耿耿的情分上,遣散的银子能叫他安度晚年。 见李落不说话,那侍卫还待喝问,却被身后大摇大摆的管家一把拨开,惶恐叫道:“王爷,您怎么来了,小的有眼无珠,请王爷恕罪。” 李落宽颜一笑:“无事,我许久不曾回家,不认得也在情理之中。” 这声王爷让侍卫吓破了胆,再加上一句回家,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眼前这个清秀不减的男子是谁。想当年,一门两王爷,恩宠绝天下,曾也是卓城的美谈。只是后来离家的小王爷回来的越来越少,府里提起他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后来入府的下人很多都只知道这个名字,从淳亲王府的清心楼走出去,执掌天下兵马,手握巡检司,以定天为号,御封西空寂帅的那个人,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也变少了。 “王爷,您这是来……”管家说了一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家?好像没那么熟络,说别的又有些冒犯,这府里可是人家亲生父母的家,儿子回来,天经地义。 “您是来看望娘娘的么,快请进,小的这就去通禀。”琢磨了片刻,找了个谁也不得罪的说辞,听闻内院的亲王心腹偶尔提起过,好像这对父子关系很不好,近些年在府里,淳亲王都不许人提起他的名字,但凡听到,不是杖责就是直接驱赶离府,简直成了府中禁忌,至于其中缘由更是讳莫如深,自然是有人知道的,不过多半不敢在背地里嚼舌头。 李落颔首一笑:“对,来看望母亲大人。” “王爷请。”管家点头哈腰,恭迎李落。他倒是没有太过担心方才的失礼,九殿下虽然杀伐决断,但不是嗜杀之辈,而且素来是讲道理的,很少听说他有妄杀无辜的事,就算失礼,人家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去为难自己这样的蝼蚁。 进了王府大门,确有几分熙熙攘攘的热闹,淳亲王府在城北占地很大,自然是比不上皇宫的,但是也比寻常王府宽阔许多。王府中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这倒是和弃名楼里大不相同,以往回去,多半的时候都能看见秋吉她们聚在院子里聊天嬉戏,同为王府,就是不知道这里哪来那么多做不完的活。 万隆帝殡天的消息还未及传到这些下人耳中,不管是木讷还是殷勤,总还是和昨日一样的模样,不过就算知道万隆帝殡天,想来和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干系,生老病死,不外如是。 九殿下回府的消息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等到内苑诸位夫人得知消息匆忙赶来的时候,李落已在常春院。他站的那个地方,就是当年洛儿香消玉殒,倒在血泊之中的地方,如今这里早已换了新砖,新时新景,可是他好像又能看见那个稚嫩的女子,气若游丝,却叫他不要哭。 她走了,不知道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她,可还能找到她来时的那个地方,那里有花有草,她说要教自己挖野菜,下河摸鱼,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忧虑的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地看着天黑,天黑了,更美…… “玄楼,今个怎么想着回府啦。”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许久未见,萱妃还是从前的模样,眼角似有皱纹,不过被上等的胭脂遮掩,初看时,和从前一模一样。 李落回头,看着来人恍如昨日,轻轻一礼,展颜笑道:“姨娘,好久不见。” “哼,没良心的,怎么着,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姨娘人老珠黄,便不愿意回来看看我们了吗。”萱妃瞪了他一眼,走到李落身边,仰首细细瞧着他的眉角发端,幽幽说道,“真的长大了呢。” 李落脸色微微一红,轻咳一声,这萱妃行止竟也一如当年,不说妖魅,却还是不拘小节得很。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不能露个面就跑,跟我走,洛姐姐日盼夜盼,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真是讨打。”萱妃白了他一眼,不见外地抓起他的手臂,牵着李落往采雅轩走去。李落微一挣扎,毕竟现在不是从前年幼之时,往时的亲昵,如今就有些放肆了。不过萱妃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开,李落无法,只好由着她拽着自己一路疾行。 采雅轩里已经聚了好些人,洛氏泪眼婆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前从萱妃手里抢下李落,一边哭一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喃喃自语:“又瘦了……” 李落依着儿时礼数向座中诸位姨娘纷纷见礼,除了洛氏和萱妃,还有兰妃和夏妃,都是淳亲王明媒正娶的夫人,府中别的女子还有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他离开之后淳亲王纳的妾,固然好奇这位权倾朝野的淳亲王府小王爷,只是不便过来。府中总管李忠也在,行礼问安之后知道李落和洛氏几人有话要说,就告罪退出采雅轩,在外候着。 瑶月已经嫁人了,兰妃所出的小王爷李玄昭去了学堂读书,还没有回来,此际这里倒是没有外人。 李落看着座中诸人。 第二千三百七十二章 洛氏 自己是长大了,她们也都老了,尤其是洛氏,这些年李落与李承烨交恶,形同路人,她夹在中间最是难熬,不管怎么说李落都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出息了,可是却变得那么陌生,李承烨没少在她身上撒气,若非顾忌洛家家世和李落生母的身份,将她逐出淳亲王府都有可能。为此,洛氏也怨过李落,好端端的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作对,但是怨归怨,依旧舍不得恨他,年华将去,如今头发已经染上了雪色。 夏妃的变化倒不算大,她这些年算是活通透了,瑶月也嫁了一个好人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就不争不抢,好好当她的侧妃。要说尊贵,如今的淳亲王府却算是兰妃,如无意外,李玄昭长大成人之后便会继承李承烨的王位,母凭子贵,在府中的权势早已超过洛氏,不过兰妃性子淡泊,与诸妃相处也是融洽,而且一向尊敬洛氏,处处待之为长姐,洛氏没少寻她诉苦,说的最多的还是李落的事。 而如今淳亲王府实际的掌权之人却是萱妃,家世好,有手段,有心计,如果兰妃不说话,那么府中诸事便是她说了算,就连洛氏渐渐也要仰仗她的鼻息。 果然该变的还是变了。李落心生怅然,兰妃倒是富态了些,不过那股子书卷气却还在,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风韵更胜当年。萱妃艳色不减,身上多了掌权之后的威煞之气,如此算来,也就是洛氏最为凄惨,究其缘由,还在自己身上。 “楼儿,你是来找你父王的么?”洛氏止住凝噎,柔声问道。 “父王想来还在宫里,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回府。” “宫里,皇上……” “皇上驾崩了。” 诸女齐齐变色,她们不同旁人,自然是知道宫里消息的,但是乍闻万隆帝殡天的死讯,由不得不震惊骇然。 “这……这可如何是好!”洛氏一阵慌乱,脑海中乱作一团,万隆帝驾崩,接着就是新皇登基,不知道淳亲王和玄楼会不会出事,尤其是玄楼,哎,这些年卓城的传闻让她心力交瘁,生怕有朝一日一觉醒来就听到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兰妃是诸女中最快镇定下来的人,闻言吃惊地说道:“楼儿,圣上殡天,你怎么不在宫里待着,擅自离宫,这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 “是啊,玄楼,你快快回去吧。”洛氏焦急说道。 “不妨事,伯父临终前是我和常贵妃陪在他身边,七皇兄位登人皇,冢宰章大人总领后事,我离宫前已经同七皇兄说过了。” 听到这话,洛氏的脸色才好看几分,有心想问问宫里的事,但是有旁人在不便开口,而且就算她问了,李落也未必会说,若是叫她知道李落宣读圣上遗诏的事,说不定还会吓出什么好歹来。 “楼儿,你这是专程来看洛姐姐的?”萱妃美目流盼,温声问道。 “算是。” “是就是,怎么还算是,洛姐姐是你亲娘,看望自己娘亲还这么不情不愿。”萱妃嗔怪地说道。 李落莞尔,告罪一声,看着洛氏和声说道:“这些年,母亲受苦了,旁人都说母凭子贵,想我如今位及人臣之首,反叫娘亲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氏眼眶又红了,泪如雨下,让李落好一顿宽慰。萱妃略显尴尬,要说对李落,她本是很喜欢的,无数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羡慕过洛氏,她这般平平无奇,不知道世道险恶的人,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真是气人,自己也想生一个,不过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便也想过李落若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这个念头她只能藏在心底,偶尔当成笑话的时候与诸妃玩笑几句,绝少有人知道她的心思,但是李落忽然替洛氏诉起委屈,颇让她有些难堪,这些年在淳亲王府,虽说大半委屈是因为淳亲王,但是自己也没少叫洛氏委屈过。 “娘没事,衣食无忧,只要你平平安安,娘就什么都好。”洛氏一句,叫兰妃几人心里颇不是滋味,大甘太平承年,不管府里人和淳亲王怎么说,但是这太平却是他和牧天狼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这些年经历的生生死死,他不说,但总有人会说,何来岁月静好,只是眼前这个单薄清秀的孩子担在肩上的。 “先帝驾崩,太子不日继位大典,这卓城的天就要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至今都不会变,寻常百姓家在乎柴米油盐,只看贵贱,但是皇亲国戚可就不同了,我的弃名楼如此,亲王府亦如此。”李落看着萱妃和声说道,“不是从前了。” 萱妃勉强一笑,心念电转,他似是话里有话,是提醒自己,亦或是叫自己去提醒淳亲王?这对父子真是前世的冤家,非要闹到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萱姨娘。” “嗯?” “论心计手段,我娘不如你,这些年她在亲王府如履薄冰,日子过的不算好,父母之事我一个小辈不敢妄言,但虽说我与父王政见不合,势同水火,我对淳亲王府却无大恶,还望日后萱姨娘能看在这份香火的情分上,莫要太过为难我娘。” 萱妃很尴尬,求助地看着兰妃,她知道的很清楚,就算洛氏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在淳亲王府他最听话的那个人依旧还是兰妃。兰妃本无心管这些闲事,但毕竟是一家人,而且她素来也都和萱妃洛氏交好,萱妃难堪,也不好坐视不理,柔声劝道:“楼儿多想了,不管你们在外头做什么,说什么,但在府里洛姐姐和你姨娘都是一家人,平常里一些琐碎罅隙的确是有,不过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事,楼儿就算不信你父王,也总该信我吧。” 李落展颜一笑,道:“自是信的,倘若真有那样的事,想来我也不会以礼相待。” “楼儿,不可放肆。”洛氏急急喝止。 第二千三百七十三章 请辞太保之位 萱妃脸色不愉,转即释然,是啊,他已经不是当年清心楼里任凭自己揉捏的娃娃了,手握大甘兵权,还有国之重器巡检司,有资格与淳亲王平起平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他在大甘的权柄已经胜过淳亲王许多。 “洛姐姐,往日若有得罪,还望姐姐见谅。”萱妃盈盈一礼,此番赔礼倒是真情实意,本来就没有大仇,人家玄楼还念着旧情,虽然话说得让人听了不甚舒服,毕竟不是撕破脸,留些斡旋余地总是好的,真要闹到和淳亲王那样,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林家。 洛氏回了一礼,幽幽一叹,没有说话。 “好了,坐下说话吧,回个家而已,又不是要打仗。”兰妃责备一声,起身将李落拉到椅子上坐下。 “也算是刚刚打完一仗,我父王回来定然不高兴的很,几位姨娘可要早作准备。”李落打趣笑道。 “你又闯祸了?”兰妃美目一睁,疾声问道。 “祸天天都闯,这次的大点。” 几个人好生无语,大约也只有他把闯祸当成家常便饭。“闯什么祸了?”洛氏心惊肉跳地问。 “这个不能说。” “还有什么不能给娘说的?” 李落歉然回道:“干系太大,说了,会死很多人。”说罢,没有理会诸女震惊的眼神,岔言道,“七皇兄继承皇位,我不日亦要离开卓城,待登基大典之后,卓城必起风波,七皇兄一向与大甘门阀过从不密,大甘六大世家,唐宋自立门户,暂且不论,太叔家自从少师遇难,这些年励精图治,年轻一辈人才辈出,渐渐有崭露头角之势,权威渐重,顾陆两家这些年在卓城看似没有寸进,不过在卓州之外,尤其是东府,势力渐盛,家道殷实,有直追金玉满堂漱家的意味,唯独洛林两大世家这几年固步自封,身居朝野不进便是退,萱姨娘,你和我娘都是出身世家,知晓其中利害,早做打算的不单是淳亲王府,还有洛家和林家。” “楼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氏脸色大变,萱妃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无的放矢的人,而且一向和英王有交情,倘若他知道些什么,不足为奇,难道说英王打算对洛家和林家不利? 兰妃陷入思索之中,虽说她极少操心朝廷里的争权夺势,但毕竟心思聪慧,饱读史书,这些年在淳亲王府耳濡目染,也知晓些大甘隐秘的旧事。新帝继位,有大赦,必也有大惩,赦的都是些无足轻重,换来自己爱民如子名声的小人物,惩才是主要。皇权旁落,英王继位,不用想,定会将散落的大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或是换上自己的心腹,而洛林两家这些年与英王的交集并不深,算不上自己人。掌权夺势,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刑责问罪,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这都是最常见的罪名,天子有意,有的是人罗织罪名,有些是真的有罪,有的不过是殃及池鱼而已,拿些个门阀世家开刀,杀鸡儆猴,震慑朝堂也在帝王权术之中,若是英王真想查办洛林两家也没什么不可以,既为世家,自然知道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手脚干净些还好,就怕有什么蛛丝马迹落在别人眼里,借题发挥,到时候再想弥补就迟了。 兰妃想的更深,英王继位,卓城皆在他手,兵权在握,除非有人敢兴兵造反,还要掂量着敢不敢拂牧天狼的虎须。卓城稳如泰山,他想治谁的罪就治谁的罪,能置身事外的也就只有他和巡检司。 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有备无患方能平安无事。 “谁在这里大放厥词?”采雅轩外传来一声威严怒斥,淳亲王大步走了进来,面沉似水,漠然打量着起身的李落,冷冷说道,“你倒是清闲得很。” “王爷。”诸女齐齐起身行礼,淳亲王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冷冰冰地看着他。 “父王。” “你来干什么?”淳亲王生硬问道,洛氏噤若寒蝉,想说话,但是看着淳亲王阴沉的脸色一个字也不敢说,萱妃瞄了兰妃一眼,使了个眼色,此际也就只能是她们二人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岂料萱妃才刚要说话,便见李落展颜一笑,平声说道,“特意来等父王,宫里耳目众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你想说什么?我和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爷。”洛氏凄然呢喃,淳亲王瞪了她一眼,洛氏便即收口,不敢再说。萱妃看了一阵无语,守着一个这么了得的儿子,非要让自己谨小慎微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不知所谓。 “我来是劝父王。” “劝我?哈哈,天大的笑话,本王还需得你来劝!还是说你目空一切,以为这大甘离了你便不行了吗?” “大甘离了谁都好,就算没有大甘,四境也在,我劝父王不为别的,只是请父王等七皇兄继位之后,请辞太保之位,可保淳亲王府平安。” “大胆!逆子!”淳亲王大怒,长身而起,伸手将桌上茶杯掷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兰妃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李落一开口就是这等忤逆的话语,一时想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落面不改色,直视怒不可遏的淳亲王,淡淡说道:“父王不该去看那封先帝遗诏。” 淳亲王目露寒光,死死地盯着他。 “看了,就埋下了祸根,一个没有兵权的太保,知道了遗诏内容,不管谁为帝君,父王觉得会如何?” 淳亲王没有说话,此际不只是脸色阴沉,已到气急败坏的边缘,浑身轻颤,只恨不得唤来刀斧手将这逆子毙于采雅轩内。 “年少时,我曾在洛儿灵前许下誓言,有生之年定要马踏天南,为她讨一个公道回来,没想到这一耽搁竟过去这么久。七皇兄登基大典之后,我会率军南下,再会南王,还有当年福宁公主一事。 第二千三百七十四章 再赐天子令符 这些年过去谁也没有提及,也不曾有人要他宋崖余给一个交代。如今先帝殡天,只怕这世上记得她的人就又少了一个,趁着还有一口气在,这些能做的事便要一一了结,父王看惯了卓城里的风云变幻,无外乎是新旧之争而已,父王念旧,当年太后也念旧,可是无论再怎么念旧,该来的总是会来,如果不愿意改变,那就急流勇退吧,大甘已非昨日。”李落说罢,深深一礼,平静地看着淳亲王,在他布满阴霾的脸上却也藏不住深深的倦意。话是不中听,可句句属实,属于他淳亲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就算不是李落,也会是别人拿走他舍不得的这一切,恨李落,只是因为他只有一个儿子可以恨。 “遗诏所书,父王知晓轻重,莫要泄露半句,如果走漏风声,若到那时,我不会出手相助。还有母亲这些年并无过错,更不曾偏帮于我,倘若父王瞧着碍眼,就让她来我弃名楼吧,拿她出气非男儿所为。父王,母亲大人,诸位姨娘,请多珍重,玄楼告辞。” “哎,要不吃完饭……”萱妃轻声叫了一句。 “让他走。”淳亲王挥了挥手,打断萱妃说话,不过似乎并没有太多恼怒,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慢慢坐了下来,有一股迟暮的倦意。在他踏出府门的那一刻,李承烨知道,此生之中,李落怕是再也不会以一个子嗣的身份再入王府,除非是他死的那天。 英王继位天子,国号承启,承太祖余威,启万世江山。 英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传旨昭告天下,封李落为大甘祭酒,赐晋王李玄悯七窍玲珑令,掌彦林阁,后宫之中尊贵妃常庭燎为太后,统领后宫。一应先帝诸妃自有去处,先帝驾崩,瑜贤妃出身陆家,花些银钱再托些人情,接瑜贤妃出宫,返回陆家,不过此生便也不能再嫁,倘若有对先帝不忠之事,到时候非但是她,就连整个陆家也会受到牵连。能出宫的毕竟只是少数,万隆帝晚年荒淫,宫里罗织了不少妙龄嫔妃,俱是国色天香,撒手人寰之后这些人的去处很叫太子殿下,如今的承启帝头疼。养着不行,名不正言不顺,定会有人闲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快刀斩乱麻,悉数为万隆帝陪葬,不过这样一来难免有人会说他心狠手辣,对这些无辜女子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若都叫她们去守陵,委实人数有些多了。 为难之际,李落与晋王联名上奏,请承启帝大赦天下。李玄慈借着这个由头,将宫中一众御女采女打发各回原籍,当然如果愿意留下来替万隆帝守陵的,李家也不会亏待于她,厚赠出身娘家,赐封号,看似尊贵,不过和出家为尼并无两样。果然,最后愿意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当然,还是须得有人陪葬,原本她的名字在殉葬名录当中,后来不见了,大约是说她没有资格殉葬。再之后,她的名字几经辗转,也不知道在哪个经手的途中就消失了,有人说她投井自尽,有人说她趁乱离开了卓城,还有人说她被人带走了,不过一个月之后,后宫之中便再也没有人谈论起她。 就在李玄慈登基大典之前,呼察靖一行返回卓城,众人都很惊讶,不知道李落是怎么从太虚幻境里出来,而且还会早他们一步返回卓城,尤其是姜寒怜,要不是这些天李落忙着新皇登基的事,约莫她能缠着他问上十遍不止。 他还是他,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谷梁泪很敏锐的感觉到他和以前有些微变化,不在外表,而是内心,只是他一直忙碌朝堂上的事,没有机会仔细问问他。 天子令符李落还给了李玄慈,如今新帝继位,卓城里没什么须得代天行事的时候,拿着天子令符只会招来忌讳,百害而无一利。李玄慈收了天子令符,三日后他又遣人传旨将天子令符送还给了他,在天子令符上除了大甘国祚之外新刻了承启君号,意思就是他承启帝李玄慈与定天王李落同享这个天下,真真正正的一字并肩王。 传旨的人是李玄悯。 李落不愿接旨,李玄悯只说了一句:“九哥,七哥将天子令符交给你,他只是怕有朝一日会忍不住对你下手,天子令符在手,他想做什么,心里便也有顾忌,能叫他想到今时今日你助他登上帝君皇祚的来龙去脉。” “如若天子令符在我手中,只会更引起旁人的忌惮。” “会贪的人也会怕死,只要九哥比贪心的人更强,就能让他不敢生贪心。” “挟威以令天子,终会生出祸端。” “哈哈,九哥,这话给别人说说就好,你连那张龙椅都瞧不上,难道还眼馋区区一个王位或是一面天子令符?” 李落莞尔,喟然叹息道:“只是委屈了你。” 李玄悯一怔,眼神悠远,良久之后才淡然说道:“不如意的事从来都是十有八九,旁人如此,为什么我就能是例外呢,不委屈,比起那些哥哥我也算幸运得多。” 接旨,领了天子令符。李玄悯回宫复命,李落送他离开巡检司大门。这一句委屈了他,实则是告诉李玄悯,较之英王,他才是更适合当大甘天子的人。李玄悯也知道,李落没有选择他而选择了李玄慈,并非只是因为他的年纪小,继承皇位难以服众,另外还有一个缘由,他远比英王更有野心,如果他登基称帝,必然容不下李落,所以就算他的才情远胜李玄慈,李落也不会选他,选了他,是李氏之福,但未必是大甘之福。 英王登基半个月之后,李落奏请大甘天子欲图领军南下削藩,剑指南王。这封奏章在卓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心系社稷江山,有人说他穷兵黩武,有人说他为了稳固手中兵权,有人说他为了私怨。 第二千三百七十五章 马踏天南 私怨当然有,而且还不小,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不能逃避的理由,南王府是当年黑剑白刀的传人。这些年草海极北风起云涌,渊雪和天火这种凌驾于九天之上的庞然大物也渐渐露出了爪牙,一旦兵戈再起,留南王府在天南一地,一旦背腹受敌,就算是他和牧天狼也定会捉襟见肘。 刺在肉中,虽疼,但不可不拔,至于先前才与宋无缺联手拒敌,如今就反目为仇,说起来有些薄情寡义,不过此前南王府出兵北上,意不在草海,而是极北五族。与李落不同,他们宋家本来就是局中人。事到如今李落对极北五族和黑剑白刀在天火渊雪之争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还是没有头绪,这庞然大物到底有多大他也不得而知,如果就连宋家也不过是当年黑剑白刀的一手闲棋,那么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就足够叫他心寒。 马踏天南,就算败了,至少也无遗憾。南下前李落曾传书相柳儿,说明自己南下之意,她倒是看得开,只说了一句去吧,我替你照看漠北和大甘北府。李落喟然,何来我的漠北,话说的好听,怕不是先哄着我吧。 承启帝准了。 朝野震惊,不过和以前不同,这一次没有人上书朝廷,谏言不可对天南用兵。新帝登基,正是向四境宣召的时候,西域风平浪静,诸国虽偶有犯边,但是早被牧天狼打怕了,有刘策镇守西府,很难出乱子。东海虽说不是归顺大甘,但这盟国的关系这些年确是大有改善,如今东海的贸易来往越来越频繁,盟城已经成了沿海最繁忙的一个渡口,千帆竞走,万国来贺,其繁华景象丝毫不逊色于卓城、万楼城和扬南城。漠北草海,从来都是大甘的心腹大患,民风彪悍,桀骜不驯,又有相柳儿这样的天纵妖孽,历来被朝廷文武百官所忌惮,而且草海幅员辽阔,在李落纵兵闯入草海之前,大甘对草海的了解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也不过是自从草海联军南下,攻陷北府之后,大甘才慢慢对草海有了些了解。但是即便这样,李落也知道对于草海,连同他在内,看见的和知道的不足十之一二,数次北上,经过的路和看到的人莫不都在相柳儿的算计之中,草海藏在深处的秘密,也许不比极北那片广袤的世外之地少多少。 可以用兵的,就只剩下一个天南宋家和西南的燕王。燕王打不得,至少现在还不能用兵,当年御封燕王之号是李落亲自去的,曾对燕丹枫许以大甘朝廷的承诺,再加上燕王作乱一事本就是李家理亏在先,依着李玄慈恩怨分明的性子,他登基之后纪王府的日子该是要难过了。 南下之前,承启帝亲临定天台点将,当初西征前是万隆帝点将,这次南下余州换成了李玄慈。这些年定天台只用过两次,唯有这两次而已。当初慧王得势,李孤眠率军往珏州平乱,朝堂里份属慧王一派的人上下奔走,意图给李孤眠造势,重启定天台,不过自始至终万隆帝都没有答应。 不管是定天台还是定天王,在大甘只能有一个。 这一次南下李落所率兵将并不多,只有十万之众,以步兵营和射声营为主。步兵营迟立为主将,武塔为副将,皆在此列;射声营袁骏为主,付秀书为副;另有呼察冬蝉率长水营骑兵一道南下,而牧天狼中军力最盛的越骑营却并未随军南下,呼察靖和赫连城弦都返回云无雁帐中,镇守北府。天南多水,不利于虎贲和屯骑营,除此之外就是水师,如果虞子略投向宋家,这次南征定会多出许多荆棘,而且这个果还是他当年一手促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余州不是外海,少了水师,骑兵铁蹄也一样够得着扬南城。 大军自卓城南下,先到洛州,经武陵州,岤阳州,再经镜州,便入了宜州州界,穿过宜州,再往南就是余州境,扬南城就在余州。 大甘定天王挥师南下讨伐岭南宋家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这么浩大的声势,依着宋家的势力,不可能瞒得住,也许就在他递上奏章之后,还未等承启帝下旨前宋崖余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又如何,这些年宋家阴奉阳违,背地里在朝堂内外做的手脚可不是一件两件,加起来杀宋崖余十次都够,如果不是殷莫淮的布置和设计,当年草海联军南下入侵北府的时候宋家就反了。 宋家从来没有臣服之心,如今征讨,朝野上下如果有人叫屈喊冤,皆由枢密院缉拿归案,如果只是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如果是收了宋家的好处,斩立决。 李玄悯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彦林阁罗织宋家大逆不道和十恶不赦的罪名,师出有名,李落就算再霸道,也不好说当年我的贴身婢女因为你宋家而亡,如今我就要率军南下,为她报仇吧。 此次南下大军中有一架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身旁护卫之人是李落心腹中军骑将士和红尘宫甘琦诸女,别人不能靠近。营中将士以为是李落内眷,直到车马离开卓城之后,他才到马车旁说了一声:“已经离开卓城了,如果憋闷,你们可以出来走动走动,不妨事。” 过了一会,车厢里传来一声低微的回应。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帘子轻轻挑开,露出一张雪白惨淡的玉容,怔怔地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李落。” 他一顿,没有回头,没有应声,也未曾离开。 “谢谢。” 李落没有回答,过了片刻缓步离开。 云妃,此际再也不是云妃了,云妃死了,南陌也走了,如今还在的就只有素和图云。 自从那天短暂的交谈之后,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架马车,吃的是将士送到门口,再由鞠蕊端进去,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倒叫他惊疑不定,若非偷偷靠近马车,分辨里面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都怕她一时想不开。 第二千三百七十六章 气氛尴尬 直到二十天后的一个晚上,那天天气甚好,光景虽说入了秋,不过在武陵山以南,除了为数不多的阔叶林,这里四季树叶都是绿的,而眼下众将所处之地就在小武陵山山脚下,有些凉意,但不算冷,山间还有野花在开,走不远就有熟了的野果,色泽鲜艳,汁液甜美,好叫众人饱了口舌之欲。 行军要务,前军探路,中军行兵,后军殿后,负责后勤粮草。前军为迟立所率,后军是袁骏,固若金汤,实在不用李落操多少心。巧了,钱义率中军骑探马前行,猎了几只鲜活的野味,命将士送到李落帐前,夜里无事,风狸架了一堆篝火,将野味剥了皮洗干净,中军骑不缺擅长烧烤烹饪的好手,就见倪青倪白笑嘻嘻的帮着风狸把拔了毛的野味放在杆上烤着。不一会,肉香味就飘了出来,油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引得人食指大动,风狸已经咽了好些口水下去,若非旁边有谷梁泪,得装会矜持,要不然早扯下来一条腿抱着啃了。 野味的香气飘进了马车,数刻之后,马车里的人约莫是按捺不住馋意,难得离开了马车,和鞠蕊一道走了过来。 呼察冬蝉见到下了马车的人,吃了一惊,脸上露出讶色,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飘向静静坐在火堆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李落身上。谷梁泪就坐在他身旁,显是已经知道马车里人的身份,并未有太多异色,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呼察冬蝉捅了捅身边的倪青,小声问:“她怎么在这?不是听说那个啥了吗?” 倪青脸色一变,嘶了一口凉气,小声回道:“郡主,我哪知道这事呀,小点声,别叫人听见了。” 牧天狼众将认得素和图云的不多,不过中军骑倒是有不少人认得她,先前离开卓城前李落早有叮嘱,见状也不惊讶,只是这气氛却比方才僵硬了几分。要是被人知道李落带素和图云出城,只怕就坐实了那些传言,到时候文人墨客、史官文臣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素和图云走到火堆旁,应峰赶紧让了个地方,搬来木桩让两人坐下。鞠蕊道了一声谢,搀扶着她坐在李落对面。素和图云轻轻拂了拂发丝,看着燃起的篝火,目光却穿过火焰,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身上。 这种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谷梁泪的眼睛,她看看两人,李落还在发呆,也不知道是真呆还是假呆,老僧入定一般,着实让她好笑,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楚。哼,她那么害你,伤你,到最后你还是放不下她,我被人算计,你就敢叫人堵了红尘宫山门,还传出什么定天王令,好叫整个大甘武林看笑话,真是太可气可恨了。 生气归生气,只是性子温婉,不会说什么伤人的话,气氛太过尴尬,李落不开口,别人说也不敢乱说,再这么下去,火堆上的几只野味就要烤焦啦,没看风狸的眼珠子里都快冒火了,口水咽的比夜枭还鼓噪。 “一直坐在马车里怪难受的,多下来走走吧,这里没有外人的。”谷梁泪柔声说道。 素和图云茫然看着李落身边这个做男儿装扮,俊秀的有些过分的人,能坐在他身边,自然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自己不曾见过,声音很好听,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你是?” 谷梁泪没有带面纱,这是第一次和素和图云以真面目相见,美目中满是好奇和疑惑。风狸抽了一下鼻子,馋着口水说:“王妃啊。” 素和图云一怔,和鞠蕊两人齐齐低呼一声,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王妃?李落的王妃先后有四人,第一个是原太傅之女凌依依,后被他一纸休书休出了弃名楼,再后来娶的正妃是一个江湖女子,自己见过的,相貌奇丑无比,只看过一次就不想在看第二眼,后来她也去过弃名楼,见过那个奇女子,不过每每相见都是带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再后来就是一门双娶亲,一个是骨雅王族的壤驷宝音,壤驷葵兄妹的姑姑,还有金玉满堂漱家的千金小姐漱沉鱼。这两人她都认得,漱沉鱼还是她许配给他的。如此说来,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李落的正妃,在大甘李家族谱中造册记载的江湖女子,记得她应该是叫谷梁泪,可她不应该是相貌不堪入目么? “你是谷梁泪?”素和图云很吃惊,这才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和记忆中那个恬静素雅的身影有几分相似。 “嗯。”谷梁泪笑着点点头。 素和图云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一股莫名的痛楚和难受。原来如此,她暗自凄然,难怪自己自诩容貌惊为天人,在后宫之中艳盖群芳,不管是万隆帝,甚或是慧王,都拜倒在自己的美色之下,只有他,亲近有之,却从无觊觎之心,原来在他身边早有一个比自己还美的人陪着。 “你骗得我……我们好苦。”素和图云苦笑一声,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落好似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素和图云,忽然,便觉身上一紧,左右一看,甘琦、风狸、重泉、参天、杜鹃还有红尘宫诸子杀人一样的目光悉数都盯在他的身上,如果目光如剑的话,这会他多半已经是个血人了。 额头微微见汗,倒不是后悔带她南下,而是担心身边人心有芥蒂,不理睬他。急忙扭头一看,谷梁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有玩味和狡黠,独独没有嫉妒。他便即释然,洒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尤其是洛桑山事出之后,再见时谷梁泪那一句我杀了你,自己便也不活了,虽然听着心惊肉跳,但是那份的情义却已经刻在了两个人的骨子里,鹿野那伽山下,当他以死入局的时候,便也想的是死则同穴。 第二千三百七十七章 火堆旁的众人 谷梁泪怨过他,但是从未恨他,重逢时那点小小罅隙早就没了踪影,只要他好,别的也就无关紧要。 素和图云忽然鼻子有些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的泪水这么没有出息地打着转,急忙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好呛人的烟。” 风狸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从刚才开始她就偷偷盯着小姐的相公,眼睛里的春意都能化成水,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故意大声说:“你不是坐上风口么,哪来的烟?” “风狸!”谷梁泪脸色不愉,责备了一声。 风狸暗暗哼了一声,小姐心善,没少被那个白眼狼欺负,好啊,你个落难的凤凰,俗话说还不如鸡呢,也敢当着我的面发骚,瞧我怎么替小姐出气。 “这个,不好意思啊,可能是风向变了,一会吹这,一会吹那,烟就跟墙头草似的,一会到这,一会到那。” 这话含沙射影,心思可真够狠毒的,话里有话,影射她在宫里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朝三暮四,不能从一而终,说好听是审时度势,说不好听就是生**荡,人品差! 素和图云脸上血色尽失,气得朱唇发白,他数落我也就算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奚落自己,他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心中不免一阵气苦,悲从中来。鞠蕊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不过心里竟有一丝快意,当初自己那么劝就是不听,受点委屈最好了,也好叫小姐知道这世上究竟是谁才是真心待她。 火堆旁的众人这会一个个都似聋了哑了,比修了闭口禅的和尚还老实,但是心里却一点也不老实,中军骑诸将四处偷瞄,看看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在这待上一会,要命啊。不过也有人兴头正浓,呼察冬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果子,脆生生的咬了一口,咯嘣响,格外突兀,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这戏好看,就是少点酒,行军途中不让喝酒,难免有点美中不足,要是翟老头在就好了,抿上一大口,美美地看上一场戏,再吃上两块肉,一觉到天亮,美滋滋,嘿嘿。 见李落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素和图云心里就更气了,倒不是说要将他怎样,但是今晚也要让你吃点苦头,才能解我心头恨意。 素和图云脸色恢复如常,浅浅一笑,目光扫过李落和谷梁泪,和他的眼神轻轻一触便即游走,猛地,他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可曾在大甘后宫覆手为雨翻手为云,心机实非常人能比,倘若施起小性子来,就算是自己也头疼的很,得阻止她!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素和图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巧了,谷梁泪也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哼,做贼心虚。两个女人一瞬间都知道李落要干什么,且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目标齐心合力。谷梁泪轻咳了一声,李落一息失神,到了嘴边的话便慢了那么一分,就在这个时候,素和图云便开口了:“当年殿下护送我回宜州的路上,曾经做过一幅画,有一个人,站在一株海棠树下,那个人殿下找到了吗?” 李落闷哼一声,她一开口已经猜到要说什么,果然最毒妇人心,那幅画谷梁泪是知道的,而且画中人是谁她定也猜出来了,不过这种事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算了,真要大度地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你叫她堂堂定天王正妃的面子往哪搁! 很生气,对谷梁泪,不敢,对素和图云,人家根本不在乎,还得是怪风狸,好端端的非要斗嘴,你们斗就斗吧,偏要祸水东引,殃及池鱼。这幅画的典故谷梁泪知道,但是红尘宫诸女并不知晓,那审视怀疑的眼神几乎就断定他是个薄情负心郎。 还有一个人,呼察冬蝉噗吐出果核,大咧咧地说:“还有这事?难怪我总见大将军站在府里那株海棠树下,叫什么名字来着……落雨缤纷,对,叫落雨缤纷,听溯雪姑娘说过,好像挺值钱呢,大将军,你这么缺钱吗?” 李落脸都黑了,闭嘴吧,吃果子也堵不上你的嘴!就在这时,忽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巨熊撞开林木的动静,诸将一惊,有人握住刀枪,有人解下弓弩,少时,就见路边的灌木一分,一个铁塔一般的壮汉从林子里冲了出来,肩上还扛着一头小山大小的野猪,扯着嗓门大声说道:“钱义这小子忒地小气,那两只小山雀够谁塞牙缝的,弟兄们,忙活起来,把这头野猪烤上!”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整齐如一的齐齐起身,热情中带着热切迎向武塔,从他肩上接过野猪,虽说不轻,但是好歹也都有一身武功,若是往常,三两人抬着便也走了,但是今个一股脑全都过去了,连野猪的那根尾巴都有人抬。武塔吃了一惊,不能馋成这样吧。火堆旁一下子空出了好多地方,呼察冬蝉是舍不得走的,她还要留下来继续看热闹。武塔摸了摸脑袋,晕头转向地走了过来,但凡有弟兄从自己身边过,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他一声。一头野猪而已,不至于吧,牧天狼里能猎杀野猪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稀罕了。 武塔愣愣地在火堆旁刚要坐下,李落却要起身,看他目光追顺的方向,好像也是将士们打算泡制野猪的地方。武塔摁住他的手臂,咧嘴笑道:“大将军,不用操心,这点事他们几个就办好了,你在这等着就行。王妃娘娘,你得多吃点,太瘦了。” 李落哭笑不得,这傻大个心眼太实诚,没瞧见他一来,这里所有的军中将士都溜之大吉了么。 谷梁泪抿嘴一笑,道:“嗯,谢谢武将军,就怕有的人没胃口呢。” “没胃口?嘿,矫情,想当年大将军被困狄州落草山,那地方,别说野猪野果,连野草都没得吃,还挑食!” 第二千三百七十八章 被灭口的村子 李落脸色阵青阵红,谷梁泪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轻轻一笑:“如此说来,真是矫情呢,你说是不是,王爷?” “这个,兴许是肠胃不适也有可能。” “对,有病。”风狸重重地嘟囔了一句。李落闷哼一声,飘身而起,疾声说道,“怎地这么慢,我去催催。”说完一个闪身就走,惹得几人偷笑出声。武塔揪了揪乱蓬蓬的胡须,茫然说道,“这,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谷梁泪忍住好笑,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武将军来的刚刚好,再晚些你家大将军就坐不住啦。” 武塔不明所以地答应了一声,这王妃说话怎么也和大将军一个模子,叫人听不懂,算了,不管了,等着大快朵颐吧。 野猪收拾干净抬上来的时候,谷梁泪和素和图云都不在火堆旁了,等着吃肉的风狸很明显地听到了从诸将士口中传出长长的齐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连同李落在内。 肉香四溢,李落让人送了点给她们两个,吃没吃就不知道了。 夜风徐徐,扰了小武陵山的清静。在山里的夜看头顶的星星,总觉得要比在卓城看见的星星更近些,哪怕是攀上钦天监摘星楼的最高处,也不及眼前看到的那么亮那么大。 夜深了,素和图云没有睡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远处的天边,和在星辰余晖下那浅浅的山脊,一动不动,出神忘情。那时也是个晚上,也有一堆篝火,只不过没有这么多人,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她。那夜她记得没有星星,是下着雨的,也是晚秋的季节,应该比现在还要凉,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夜晚和那个山洞很温暖,耳旁听着洞外叮咚的雨打秋叶声,合着枯柴在火中噼啪作响,一切安宁安详,以至于她总能记起那个夜晚,却再也没有睡得那么踏实过。 李落晚上都会巡营,巡营前便看见她披着衣裳坐在那块大石上,巡完了营,她还坐在那里,一直望着群山的方向。本打算回帐篷里睡觉,想了想,缓步走了过来。他没有放轻脚步,素和图云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好像有一缕形如惊喜般的光芒一闪而过,便又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你还不睡?” “睡不着。”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李落暗自诽谤,怕是已经困极了,不过强撑着困意不愿意睡觉而已。“那里是翠括山吗?”素和图云指着远处暗影绰绰的群山问道。 “是翠括山。” “呵呵,我时常会记起那里,你带我翻过翠括山,一起一路走了那么久,我从来没有想过生活原来可以那么的鲜活,虽然有无奈和枯燥,却又生机勃勃,真让人怀念啊。” “你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看过生生死死,如果说什么才是生活,你比他们要好出千百倍,所谓生机勃勃,其实在你眼中只是一种新鲜而已,若是让你过那种日子,一个月可以,一年或许也可以,但你终究过不了一辈子。” “是吗……”她轻轻一笑,没有辩驳,的确,如果只是她一个人,也许她连一天那样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但是就像那一次,如果那条路一直走,永远也到不了宜州尔绣城,她都会一路走下去。 “你,会不会偶尔能想起翠括山呢?”她问得很小心,甚或是有些卑微和乞怜,躲避着他的目光,不敢正视。 李落沉默片刻,和声说道:“已经许久没有想起翠括山了。” 素和图云一怔,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轻轻哦了一声,别过头望着远山山林,不让他看见她已经流泪的脸。 “如果你想找当年我们南下穿过翠括山的那条路,那么这一晚上你看的方向都是错的,那条路在这边。”李落指了一个素和图云一晚上都没有仔细看的深处。她微微一怔,忽然间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滋味,正要抬头去看看他,就见他转身向中军大帐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他脚步一顿,清冷说道,“你还记得那个村子吗?”素和图云脸色一变,没有应声。李落回头颇有怒意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派人杀人灭口,你说你时常会记起翠括山,不知道你会不会也记起那个村子,黎家大哥,还有青蒿。” 素和图云脸色苍白,朱唇轻颤:“你在恨我?” “如果恨你,我就不会带你离开卓城。”李落刚要举步,就见身后素和图云起身低唤,“李落,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李落一顿,良久之后淡淡回道:“谁知道呢。” 素和图云呼吸一重,上前一步,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说这一句话:“可是我喜欢你,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你好狠的心!” 李落一时沉默,数息之后才缓缓说道:“你见过星辰和大海么?我和你一样,在星辰大海面前渺小而微不足道,看过了那里,我便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算,我不值得你喜欢。”说完之后,快步离开了这里,留下夜风里的素和图云,泪干了又流了出来,一遍又一遍。 来到谷梁泪帐前,心里有些忐忑,进也不是,离开也不是,犹豫徘徊了好久。营帐里还有灯火,但是没有人说话。谷梁泪脸皮薄,当然不会同他住在一起,自己也有营帐,不过她不是一个人住,而是和甘琦几人住在一起,能省就省,也无须王妃的排场。 进还是不进?着实难住了他,以往阴谋阳谋,好像都没有眼下这么让他难以抉择。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帐帘一动,谷梁泪红着脸走了出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身往僻静些的地方走了过去。李落摸了摸鼻尖,就在她离开营帐的一刹那,里头传出细微窃窃私语的声音和不知道谁害羞的笑声,不用说,定然又是恼了她。 李落跟了上去,谷梁泪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两个人之间隔了三步远,谁也没说话。 第二千三百七十九章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只是闷着头走路,气氛着实诡异。路上遇见钱义和倪青查营,看见两人,钱义刚叫了一声:“大将军……”被倪青拽着就走,假装没看见两人。李落心知要遭,果然,谷梁泪轻轻哼了一声,加快脚步甩来李落。 大晚上的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不是谈情说爱还能是什么,倪青这么堂而皇之的模样,谷梁泪当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万一倪青回营乱说,明个可怎么见人。 走着走着,谷梁泪脚下生风,竟然用上了轻功,李落大急,连忙上前拉住她。谷梁泪挣脱了一下,没挣开,小声说道:“你快松开,被人看见了。” “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你先松手。” “你不走我就松开。” 谷梁泪哭笑不得,只得点点头:“你放开,我不走。”李落很留恋地松开她的玉手,余香粘在手上,要不是怕她羞恼,就想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 四目相对,一时无声。少顷之后,谷梁泪脸颊上染上两抹绯红,嗔道:“你不说我走了。” “别走,我说!” 谷梁泪眨了眨眼睛,温柔地看着他。到了嘴边的说辞竟然一个字都记不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刚才,她说的话,嗯,你别放在心上。”李落闷闷说道。 “哦,什么话?”谷梁泪似笑非笑道。 “就是,什么海棠……” “可是我见过那幅画的。” 李落词穷,过了好一会才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什么了?” “你,我……”李落苦笑一声,摇摇头,却是越描越黑,越解释反而更加说不清。谷梁泪促狭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大甘定天王,这个模样若是叫旁人看见,只怕是要惊掉大牙的。 “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李落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地上,患得患失,好一个为情所困的模样。谷梁泪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轻声说道,“怎么啦,许你吃醋,就不许我施小性子嘛,再说了我又没怪你……” “真的?”李落一震,连忙问道。 “骗你做什么,不用装可怜啦,堂堂一军主帅,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笑话。” “嘿,笑话就笑话吧,我不怕。” 谷梁泪好生无语,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幅惫懒无赖的模样,在外侃侃而谈舌战群儒,到了自己跟前就仿佛换了一个人,活脱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快起来,再不起来我生气了。” “腿麻了,你拉我。”说完,李落伸出手。谷梁泪白了他一眼,四下偷看一眼,极快地拉起他的手一拽,岂知被他顺势拥进了怀里。谷梁泪惊呼一声,急忙捂住嘴,小声叫道,“你快放开!”玉人娇颜如花,含羞带臊,只叫人心神激荡,难以自恃。 “就一下,我便放开。” “你……” “咳咳!”忽然,草丛里传出一声咳嗽,可叫谷梁泪俏脸煞白,忙不倏从李落怀里挣脱开来。李落也吓了一跳,急忙扭头望去,只见风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憨傻呆板地看着两人,轻咦一声,“王爷,小姐,你们在这干什么?” “风狸!”李落咬牙切齿,“大晚上不睡觉,你跑出来做什么!?” “吃多了,拉屎。”风狸面无表情地说道。李落脸一黑,谷梁泪差点捂上耳朵,一个大姑娘家,真是不知道羞。 “小姐,你们是有要事相商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好说风狸听到了没有,但是以她的德性,外出解手碰上的几率实在不大,极有可能是故意躲在这里的。 “有吧。”谷梁泪气恼地瞪了李落一眼,心虚地回了一句。 “哦,那你们别去那边,臭。王爷小姐慢聊啊,我先回去睡觉了。”风狸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往营帐走去。谷梁泪伸手偷偷掐了李落一下,娇嗔道,“都怪你,让那小丫头看笑话了,哼。” 李落大恨,咬牙喝道:“找个婆家,赶紧把她嫁出去祸害别人。”谷梁泪忍俊不禁,倒是像极了两个斗气的娃娃,白了他一眼,闪身回了帐篷。 她应该没生气了吧,李落长吁了一口气,长夜漫漫,又要无心睡眠了。 离开翠括山前,李落回头望了一眼漫山碧翠的青峰,远处山脚下还有袅袅炊烟,不知道是谁家的村子。翠娥南陌簇簇,蹑影红阴。对此嘉景,顿觉消凝,惹成愁绪。念解佩、轻盈在何处。忍良时、孤负少年等闲度。空望极、回首斜阳暮。翠括山,那里还埋藏了一个叫南陌的名字。 出了翠括山就是岤阳州,走的那条路素和图云很熟悉,那个镇子也很熟悉,清河镇,还有清河镇外的清河,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人敢在河边摆下一个棋盘来挡路了。 祁阳府,颍川府,镜州明湖府,当年的路又走了一遍。素和图云明白李落心中所想,这条路就是一个轮回,自卓城而起,至尔绣城为终,一来一去,当年她从宜州被送入宫,今日再从卓城回到尔绣城,世上就再也没有云妃这个人了,就连素和图云这个名字也只有李落和素和府的人知道。 他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宁可我负了他,他也不负了我。素和图云掀开帘子,看着江南的烟雨,在卓城待得久了,眼前的景物竟然有点陌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格外让人不是滋味。记得当初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她说她叫南陌,他看出来在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故事,问他自己应该叫什么。那个名字我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在南陌的故事里,你就叫李落。 镜州有一座大甘最大的湖泊,号称八百里水,八百里芦苇荡,八百里山,合起来足足两千四百里方圆的大甘第一湖,镜湖。到底镜湖是不是真有这么大不得而知,但是的确很大。镜湖有个宁家,以药名扬天下,宁家的塘荷脂更是千金难求,贵逾黄金。 第二千三百八十章 宴请 镜湖湖心有山,方圆八百里,叫瀛湖山,盛产各种各样的奇珍异草,还有世所罕见的珍奇异兽,可以说是个宝地。宁家就是依靠镜湖的水和瀛湖山的奇珍异宝为立足之地,富甲一方,在镜州是首屈一指的世家豪族。 听说镜湖有了水患,不是洪水,而是人祸。 牧天狼前军刚到镜湖,就有乡民拦路喊冤,迟立一惊,原以为是有地方州府官吏鱼肉乡里,虽说兵不究民事,但是李落还身兼巡检之职,倘若有怨,不可置之不理。迟立忙传人来问,才知道原来是镜湖近些年出现了一窝贼寇,盘踞在瀛湖山,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官府数度讨伐皆都无果而终,乡民苦不堪言,实在是没法子,这才有了拦路求命的举动。 就在乡民喊冤之后不久,州府官员也都匆匆赶来,固然被这些意外之事打乱了迎接李落的布置,有些羞恼,不过倒也未曾将这些乡民如何,言语之中多的还是羞愧和难安,不知道李落会不会治他们懒政之罪。 此事迟立不敢专断,急命人回报中军,李落收信之后未说其他,只叫前军安营,等他几日。 数日后,大军已到了镜湖边上。立营要务,不可背水,多半将士都还在离镜湖几十里外的娘髻山,此山形如姑娘的发髻,登高可以观远,一侧陡峭,其余三侧都有路可以走,进可攻,退可守,是个安营立寨的绝佳之处。袁骏镇守大营,李落带了迟立诸将前往镜湖湖畔的塘荷小市。此地原为一处渡口,风景极佳,左右如人伸开手臂,微微后仰,而将胸口探了出去,不论是往左还是往右,都能看到镜湖数里外的湖堤河岸,要是蒸腾的氤氲水气少些,目力可及十余里外。 塘荷小市所在的位置,据说曾有风水高人指点,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取自先天八卦,位属东南,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乾三连西北开天,坤六断西南八地,兑上缺西北双泽,巽下断东南无风,艮覆碗东北齐山,震仰盂东方四雷,离中虚南方虚火,坎中满北方六水,八卦相错重叠生,六十四卦化万象,天地造化定乾坤,雷厉风行必相薄,山泽相连可通气,水火相克不相射。本位前突,纳水却不藏风,但恰巧就在此处向外的湖面上有三处小小汀州,成品字型分开,在风水里好像叫什么三星拱月之势,为大吉之地。再有八卦定位,此处有秀水环绿树,木借水势,木长土沃,土又顺水,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活地,生气源源不绝,端是一处好地方。 李落不懂风水,八卦他倒是知道点,是沈向东当初破解了九宫阵法,为将九宫阵法纳入兵阵他曾研习过一段时日,知晓算得上,不过离通晓可就差得远了,也就比略知皮毛多些。目力所及的地方看看倒还好,像镜湖这么烟波浩渺,没有沙盘,让他瞧也瞧不出来什么。这些话都是旁边镜州知州范晏说的,李落听着,不时点点头,大约也觉他说的有些道理。远的不说,这小市左右的林子确比别处的还要苍翠,花草树木皆是生机盎然,色泽鲜亮,枝繁叶茂,百载的老树比比皆是,不过却没有阴翳压迫的感觉,反而透着缕缕活气,很让人心神舒畅。近水一侧还有小小山丘,最高处有一棵他不认得的古树,独木成林,树下是一片草甸子,一株株绿草紧紧靠在一起,仿佛是绣娘织好的满绣花布,上面开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极是好看。这样的园子,李落只见过一处,那就是极北的成天花圃,而眼前这座,除了小了许多,大抵上倒也有几分相似。 众人惊叹不已,就连迟立也忍不住赞叹了两句,镜湖钟灵鼎秀,果然名不虚传。范晏与有荣焉,自谦几句,再看李落,只是颔首称赞,并无太多情绪。诸人只当是他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对于一个曾经瞧过成天花圃的人而言,这里虽美,要说震撼人心,那倒是远不如那里的。不过这里胜在少了诡异,更加不会有入夜之后那些要命的蛮荒毒虫异兽,论惬意,自然是这里更胜一筹,不过若是有白虎青牛为伴,那成天花圃就另当别论了。 塘荷小市,其名缘起宁家的塘荷脂,据说数百年前就是宁家先代一位药娘在那株古木下研制出的塘荷脂,而那时这里还是一个小小渡口,宁家也不是如今富家一方的大族,只是个普通的行医世家,生在镜湖湖畔,常与这些靠水吃饭的渔民打交道,直到有了塘荷脂,宁家才慢慢兴旺起来,百年之后,有了今时今日的名望,如今的宁家已经不单只做药材生意,这镜州只要不是朝廷明令不许私人贩卖的营生,宁家几乎十取其一,势力固然比不上六大世家,但说基业丰厚,也未必差多少。 现在的塘荷小市渔船少了,多了渡船和游船,热闹非凡,堪称一处城郭,不过小市的名字倒是一直保留下来。 沿湖一侧,有一座近水楼,范晏便是在这里宴请李落和军中诸将。近水楼已经戒严,李落同行而来的中军骑将士不算多,不过州府的官兵却几乎把这条街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当然有人不满,诽谤几句,便被身边的人赶紧捂住嘴,让他小心说话。这楼里要是只有知州大人也就算了,可是今个这位贵人跺跺脚,约莫整个镜州都得颤三颤。 近水楼只有三层,这里毕竟离湖太近,根基不稳,再高怕是就有风险了,不过这楼里做工很是考究,显然是花了大力气的,雕梁画栋,飞檐走壁,很是精致,也难怪范晏会选了这里宴请李落和牧天狼诸将。 第二千三百八十一章 镜湖水患 登高望远,诸人直上三楼,堂中只有一桌,再无其他宾客,就算近水楼的掌柜有胆子再开一席,只怕没人有胆量吃。二楼也有宴席,大约四五桌,顶楼一桌坐不下太多人,须得在下面也开几席,由镜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和镜州同知长史作陪,宴请李落麾下将领,分了高下,但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不算劳民伤财,若是不去,反而更叫范晏心惊肉跳,去了,花了银子,他还能松一口气。 顶楼一桌只有八人,牧天狼便只有李落和迟立,武塔和付秀书都留在了楼下,其实不管是身份还是名望,呼察冬蝉都更有资格上顶楼,不过她倒是直爽,说了上去之后不自在,不如留在楼下的好,省得李落管着她。镜州众官面面相觑,牧蝉郡主名声在外,而且还是先帝义女,估计人家自家人说话随便也是惯了。李落笑而不语,既然不想上三楼,就由着她。镜州官府有三人,除了知州范晏,还有镜州总兵张振远。本来按照官职,张振远上不了顶楼,不过此番李落南下用兵,范晏就借这个由头让张振远陪座,万一李落有什么差遣,也好叫镜州早做准备。除了这个,另有一层深意,范晏猜测只怕今日一宴,他会问到镜湖水寇的事,有张振远在前头顶一下,也好叫自己松口气。另外一人是镜州刺史黄之华,年逾不惑,倒也算仪表不凡,只是脸长了些,一眼望去颇有阴冷之感,不易让人亲近的模样。 其余三人皆是镜州当地有名有姓的德高望重之辈,其中一人便是宁家当代家主宁居安,面蓄三髯,自有一股大家家主之风,却也不少了风流雅致之气,想必年少时也是个名动一方的世家公子。另外一个年纪略比宁居安大些,有些黑,有些胖,一团和气,叫徐抱石。听范晏说了一句,是个不逊色宁居安的人物,掌管整个镜州的水陆来往,除了官家的营生,别的车马行和货船客船至少有七八成都是他们徐家的买卖,而且还有其他的生意,论实力犹在宁家之上,不少时候,宁家都要仰仗徐家鼻息。但是徐家却不敢将宁家如何,一来两家并无仇怨,而且一向亲善,谁家没个三病五灾,到时候都得靠宁家救命;二来宁家在镜州虽说实力稍逊一筹,但是名望素重,得罪宁家得不偿失。而最重要的是宁家和牧天狼有渊源,当年术营研制出塘荷脂重复使用的法子,未取一文将秘方授予宁家。宁居安也颇有心机,借此与牧天狼搭上关系,但凡再售塘荷脂之时都不忘提及术营相助情义。当年卓城沉浮不定,李落身在风暴漩涡,宁家有不少人质疑宁居安此举会否将宁家置于险地,不过宁居安力排众议,无论如何都不曾断了与牧天狼这份香火之情。等到再后来李落掌巡检司,内有大甘钱粮的冢宰府,外有斥候耳目的枢密院,天下兵权在手,宁家族中那些有分歧的声音就消失了。在镜州,徐抱石掌管民间水陆,自然黑白通吃,但是对宁家他一向礼遇三分,不怕别的,就怕对宁家不利,万一惹恼了李落,他一言令下,徐家必然荡然无存,当年卓城蛇堂的事这还没忘呢。最后一人则是镜州文坛之首,以镜湖为号的湖秋先生陈登原。 等李落落座,其余七人一一入座,本来这塘荷小市还有镜州称绝的歌舞,不过范晏着实猜不透这位九殿下的心思,就没敢造次,而李落似乎也无心那些丝竹美色之事,尝尝镜湖的美味,看看镜湖的美景,倒也惬意,听着几人说起镜州和镜湖的风流轶事,时而笑言几句,叫范晏心里踏实了不少,九殿下似乎没打算过问镜湖水患。 席间杯来盏去,好不融洽,渐渐的气氛便也活络几分。诸人见李落随和,也就少了几分拘谨,陈登原借着酒兴,请李落留下墨宝。这是文人墨客的雅事,用以助兴,这种事李玄悯驾轻就熟,他倒是很少做,也很少有这般酒宴。 不过今个许是风好水好,这酒竟然还是壶觞的清酌,相得益彰,他也有了几分醉意,略作沉吟,提笔写到: 划却瀛湖好,平铺东水流; 塘荷无限酒,醉煞镜湖秋。 陈登原一观之下,心里便是一动,这首诗意有所指,遥望湖面,如果没有瀛湖山,那么镜湖将一览无余,大水东去。这一句写景,下一句便是意境了,借塘荷千坛美酒,醉在镜湖的秋天里。应时应景,最关键的还有应人,陈登原号湖秋先生,这首诗正是李落应他所求而写,如此一来应时应景应人,的确不凡。 陈登原大喜过望,脸冒红光,这首诗若是在竹林文坛拿出去,够自己说上好久了。范晏几人不论真情假意,俱都赞叹不已,自然有人暗呼可惜,早知道就该先请九殿下做一首诗,没准能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去。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李落自始至终没有过问一句镜湖水寇之事,范晏虽说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也有遗憾。如果是九殿下,兴许真能了结这股祸害镜湖的水匪,也不用自己殚精竭虑,却只能铩羽而归,被镜州百姓背地里骂成无能之辈。 下楼之后,街上还有许多人没有散,有不少是靠镜湖为生的寻常百姓,眼里皆有期盼,所求何事,不用说也知道。 李落拱手作别,当即离开了塘荷小市。 等牧天狼诸将一行走远之后,范晏怔怔无语,良久之后轻轻一叹,苦笑道:“王爷不曾问起镜湖水患一事,为何本官一点余悸后的欣喜都没有。” 黄之华看着范晏,沉默片刻,淡淡说道:“因为范大人是个好官。” “好官?”范晏自嘲一笑,“解了镜湖水患,我才是好官。” “王爷是当真不管这事?”张振远忍不住问道。 第二千三百八十二章 一事相求 “别说一个镜湖,就算是一个镜州,比起王爷此番南下用兵的事都微不足道,他不是不想管,或许只是没有时间吧。”范晏长叹一声,还是苦了镜湖周围的百姓,有了希望,再失去希望,对他们而言着实残忍了些。 官家之事,宁居安三人都不便插话,脸上也不见丝毫异色,民不与官斗,自古都是如此,别看富甲一方,万一得罪这些朝廷权臣,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诸人请罪告辞,范晏倒是很客气的与众人拱手作别,丝毫没有傲慢之色,待人谦和有礼,就是不知道他平常也是这样,还是因为李落没有走远的缘故。 众将远去,范晏三人也告辞离开,陈登原捧着李落留下的那幅字不知道去了哪里,宁居安和徐抱石结伴同行,皆都相顾无言,虽说见了李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几分难言的遗憾。 “宁老弟,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徐兄是说镜湖水患?” “不错,愚兄听闻王爷其人赏罚分明,颇有爱民之心,可是今日他对镜湖水寇之事只字未提,这多少有些让人费解。” “朝廷的事,你我百姓怎敢妄断,兴许就如范大人所说,王爷只是腾不开手脚吧,此番南下削藩事关重大,王爷不想节外生枝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混账王八蛋,上个月徐家的船被扣了三艘,花了几千两银子才赎回来,晦气!”徐抱石脸色阴鸷,狠狠骂了一声。 宁居安叹了一口气:“水寇一日不除,镜湖就一日不得安宁,徐兄还好,我们宁家就靠着瀛湖山的珍贵草药才能维持生计,自从这股水寇做大,我们宁家捉襟见肘,这日子实在是难过。” “宁老弟,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愚兄的尽管开口,我派人说道说道,不能永除后患,解解近渴也就罢了。” “多谢徐兄,日后怕是少不得徐兄鼎力相助。” “见外了,你我都在镜州营生,唇亡齿寒,自当互为依仗,分内事,不说谢。” 两人又再闲聊几句,拱手作别,各自上了马车,返回城中宅院。徐抱石先走一步,离开了塘荷小市,一行护卫五十余众,其中不乏江湖高手,确是财大气粗。 徐抱石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刚出塘荷小市,还不及走远,忽然车马停了下来,就听车前护卫沉声问道:“尊驾何人,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徐抱石心中一惊,忙不倏挑开帘子一看,只见一个背剑的英挺俊秀女子俏生生地站在路中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朱唇轻启,淡淡说道:“我家公子请徐家主移步一叙。” 护卫皱眉,正要开口,徐抱石琢磨了一下,有点不太对劲,要说有人拦路劫掠,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京城里的那位王爷可就在跟前,数十万大军,谁敢不长眼睛这个时候当剪径的小贼,而且那背剑姑娘一看就非等闲之辈,这等人物当个拦路的小贼那倒是太瞧得起这些绿林强盗了。想到这,徐抱石抬手拦住还待追问的护卫,和声问道:“这位女侠,敢问老夫与你家公子可认得?” “自然认得,若不认得,我家公子又怎会冒然相邀。” 徐抱石惊咦一声,不知何故,忽然动了心思想去会会这位神秘公子,随即朗笑一声:“你家公子何在?” “就在那边。”背剑女子遥指道旁溪水边的一处古旧小庙,原是当地渔民修筑祈求风平浪静的水神娘娘庙,不过塘荷小市如今不比从前,打渔的渔民少了许多,守着塘荷小市,只要勤快些总能找到赚钱的营生,渐渐也就不再入湖打渔,倘若天气好还行,万一碰上风浪就是船毁人亡的悲剧,而且也难保每次出船都能有所收获,慢慢地这座小庙香火便稀疏起来,再过些年月,兴许也就成了废宅。 徐抱石略一沉吟,心里说实话有些嘀咕,此人藏头露尾,不知根底,倘若露怯不去,又是弱了镜州大户的威风,不过这里离塘荷小市很近,他倒也不算太担忧,以徐家声望,想来还没什么人敢轻易动邪念。 “也好,那就去瞧瞧你家公子是何许人也。” “老爷。”护卫低语一声,劝他莫去,背剑女子倒是没有异色,淡淡一笑,转身往水神庙走去。 徐抱石摆摆手,示意无妨,下了马车,带了三名护院高手,随背剑女子下了官道,往小庙走去。庙离官道不算远,溪流潺潺,溪水注入镜湖,本是祭镜湖的水神庙,自然也就离镜湖不远,万一这背剑女子和她家公子生出邪念,想跑也不容易。 少顷,几人便到了庙前。庙里有灯火,不太亮,有些昏暗。四人刚到庙前,就听庙中传出一个清朗声音:“徐家主,冒昧相邀,还请莫怪。” 声音很耳熟,徐抱石心中一动,这人定是自己见过的,而且语气中听不出来有恶意,心中一定,呵呵一笑,刚一跨入庙门,忽然脸色一变,急急转身,吓了身旁三名护院高手一跳,手齐齐摸上兵刃,却听徐抱石疾声喝道:“你们留在庙外,我不叫你们,谁也不许进来!”说罢忙不倏进了水神庙,抬手还将庙门关了起来,背剑女子也没有进去,静静地站在门外,默然看着神色茫然的徐家护卫。 庙只有一进,没有后院,进去之后一目了然。当中供的就是水神娘娘雕像,年深日久,相貌已经看不清了,斑驳陆离,但香案前的那个人他却瞧得真真切切。果然是认得的,而且就在不久前还同席喝酒,大甘定天王李落! 徐抱石纳头便拜,李落轻轻挥手,一股和暖的内家真气将他托了起来,温颜笑道:“徐家主,莫要多礼,我有一事相求。”李落开门见山,徐抱石惊喜交加,脑袋有点昏昏沉沉转不过弯来。他不找范大人,也没找宁居安,而是找了我,还用了一个求字。 第二千三百八十三章 三万贼寇 自诩见过世面,但是这会实实在在的是受宠若惊。 徐抱石慌忙行了半礼,压低声音道:“王爷言重了,草民何幸之有!不敢当,不敢当,王爷尽管吩咐,徐某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哈哈,那倒不用,我邀徐家主过来,是想问一问镜湖水患的事。” 徐抱石心中剧震,席间他对镜湖水患只字未提,范晏忐忑不安,猜测是王爷不欲节外生枝,原来他心里早有定议,怕是另有打算。不过徐抱石毕竟知晓轻重,他问,不管用意如何,便是信得过自己,这可是天大的机遇,但是没有问范晏,这里头说不定另有玄机。 李落目光微微一动,便即猜到他心里的想法,展颜笑道:“徐家主莫要多心,我不问范大人,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而已,并非是我要对范大人如何。” 徐抱石这才放下心来,一点也没怀疑他,徐家家大业大,在镜州名声不小,但是要看和谁比,和他比,约莫徐家比一只蝼蚁也不会强到哪里去,不值得花这般力气骗人。 徐抱石琢磨了琢磨,恭敬回道:“那草民就说说镜湖水患的事。” “请。” “不瞒王爷,镜湖之上一向都有水匪,从来没有绝迹过,不管日子再怎么太平,总有些人好吃懒做,打这等没本买卖的主意,但是大都不成气候。早些年间,范大人就数次清理镜湖水患,虽然偶有听闻水寇滋事,但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不怕王爷笑话,草民的徐家就时常在镜湖行走,那个时候不用朝廷水师帮忙,徐家自保无忧。不过就在五年前,这镜湖中忽然冒出来一股水寇,领头的人匪号翻江龙刁胜一,手下聚集了一众亡命之徒,自称镜湖八仙,实际上就有一群绿林强盗,镜州百姓都叫他们镜湖八贼,不过一年光景,这伙人就把镜湖里里外外所有的水寇聚在一起,无非是威逼利诱,竟叫他们成了气候,据说匪首手底下有三万贼寇,盘踞在瀛湖山,烧杀劫掠,缺德的事什么都干,叫依靠镜湖为生的百姓苦不堪言。范大人和黄大人,还有张将军前前后后发过五次兵,都没能剿灭这伙贼寇,反叫他们闯出名号,有些陆上的贼寇闻风而来,都投奔到了翻江龙的麾下,横行镜湖,最近这几年手脚都伸到了镜湖之外,过往商旅百姓敢怒不敢言,范大人为这事也是愁得紧,但是瀛湖山方圆八百里,别说三万贼寇,就是三十万也藏得住,发兵清缴,这些贼寇往山里一躲,找起来难于登天,官兵一退,他们就又出来为非作歹,而且手段是一次比一次狠毒,简直是无法无天。” “三万之众?以镜州的兵力就算水寇不躲,恐怕也没多少胜算。” 徐抱石尴尬地挠挠头:“真叫王爷说中了,前几次清缴还好,最后一次官兵损伤惨重,我听说折损了过千将士的性命呐。” 李落没有恼怒范晏无能的神色,略作沉吟:“这个刁胜一是什么来头?” “回王爷的话,这个人来历很神秘,传闻此人剑术精绝,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而且才智高绝,文韬武略都很了得,不过见过的人很少,愧对王爷,草民都不知道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徐抱石见李落陷入思索,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草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妨事,徐家主请说。” “其实范大人是想剿灭这股贼寇的,只是……”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就怕惹了李落不喜。李落一怔,哑然笑道,“我没有要问责范大人,倘若贼寇聚众三万之数,的确已经超出范大人掌控的范围了。不过三万之众不是小数,就算水匪有夸大之嫌,但这么多人盘踞镜湖,官府若传令百姓不得靠近镜湖,他们吃什么用什么?” “王爷果然厉害,一针见血啊。”徐抱石赶紧拍了一记马屁,接道,“王爷有所不知,瀛湖山号称方圆八百里,就算范大人传令不让渔民商旅靠近湖心的瀛湖山,但是瀛湖山山脚之下历代都有百姓生活,大小村落寨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少说也有近万乡民世代生息,靠着镜湖和瀛湖山讨口饭吃,这伙贼寇心肠歹毒的很,霸占了大多数村子,湖面上没了营生,他们就把黑心肠用在这些瀛湖山的百姓身上,让他们打渔耕种,养活他们,稍有不顺心就狠下杀手,看上谁家女人就抢回去淫辱。最开始有不少乡民反抗,结果下场惨不忍睹,十几个村子都被屠杀一空,小孩也不放过,男丁皆被虐杀,女子稍有姿色的都被淫辱,有些抓回匪窝生死不知,没带回去的都被这群丧尽天良的恶贼下手杀害,这些年镜湖里多了数千个惨死的冤魂。”徐抱石一脸悲色,凄然说道。 “他们没跑么?” “跑啊,可是这个刁胜一想了一个恶毒的法子,叫连坐,将所有寨子里的百姓姓名造册,每过一个月就去点人数,如果有人不见,连带着整个寨子都要遭殃,百姓苦不堪言,对这群恶贼却也无可奈何。” 李落咦了一声,连坐?竟然想得出这等法子,看来这个翻江龙确有几分心机门道,非是寻常匪盗之流。 “如果清缴这股水寇,最难的是不是怎样才能找到他们?” 徐抱石一愣,定定地看着李落,良久之后猛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王爷,镜州百姓就仰仗您了,徐某人一介草民,王爷如果不嫌弃,愿为王爷马前卒,诛杀这群恶贼,为镜州惨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他将徐抱石扶了起来,轻轻一笑:“这本就是朝廷该做的事。”徐抱石热泪盈眶,哽咽道,“王爷,可算盼到这一天了。”李落淡然一笑,荣辱不惊,丝毫没有因为徐抱石的感激涕零生出些许波澜,早已过了义愤填膺的年纪。 第二千三百八十四章 一场豪赌 倘若事不可为,他多半不会生出清缴匪患的念头,不过如果说了,那便是他心里已有定议。 “徐家主,你们徐家能派出船只避开耳目将我麾下将士送至瀛湖山,不走露半点风声?” 徐抱石心中一紧,念头转的极快,这是一场豪赌,如果李落赢了,徐家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如果输了,必然会遭受水寇疯狂的报复,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个疑问:“王爷信得过徐家?” 李落微微一笑:“我对镜湖水患一事略有耳闻,枢密院有奏报,你们徐家本为商人,逐利必不可免,早些年间还能和水寇相安无事,不过水寇做大一日,受损的必然会是你们徐家,想来这些年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吧。” 徐抱石心中一凛,神色很尴尬,官府管不了,但徐家还得求财,所以免不了背地里会对这些水寇进贡银钱,以求平安。这种事可大可小,说小,那是逼不得已,说大,那是暗通水寇,李落若是拿徐家开刀问罪,约莫谁也救不了他。不过既然把话说出来了,那就是说李落并没有问罪徐家的意思,大略是要他徐抱石戴罪立功了。 “我的时日无多,范大人猜得没有错,大军南下,不能在镜州耽搁太久,如果这些水寇知晓我有荡寇之心,倒是不怕他们列阵一战,就怕他们躲进深山,不见其踪,要想找出来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对清缴一事只字未提,也是怕打草惊蛇,没有找宁家而请徐家主也是一个道理,恐怕这塘荷小市中镜湖水寇的眼线不少,既有这个实力,又能不引人注意,徐家主和徐家是我唯一的选择。” 赌注的天平就在这一席话间骤然倾覆,徐抱石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现在王爷是客气,请徐家相助,倘若他还再不识抬举,水寇会不会伏诛不说,徐家肯定没有好下场。 徐家能有如今的声望,徐抱石自然绝非草包一个,心中一定,沉声问道:“王爷,几时用得上徐家?” “越来越好,如果徐家主不为难,明日甚或今夜都可以。” 徐抱石脸色一变,刚夸下海口,这当头一棒来得太快!徐家就算家大业大,想在几个时辰里就调遣这么多船只,还要不引人注目,实在是有些难。 徐抱石咽了一口唾沫,谨慎问道:“王爷须得多少船只?” “足够三千将士所用。” “什么!?”徐抱石骇然失色,三千!这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就算定天王和牧天狼勇悍之名天下皆闻,但是仅凭区区三千之众就想剿灭三万水寇,而且还是在水寇的地盘上,不敢说是他托大,但是听来怎么都有些冒失。 李落和颜一笑,并未解释太多,只是回道:“每人斩杀十名水寇,算下来也就够了。” 徐抱石是真真正正的呆住了,自诩见多识广,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的确是生平仅见,剿匪平乱,又不是算术,何来这般容易!但是这些事却不是他能左右的,不过这心里一阵打鼓,万一剿匪不成,怕是徐家就真把这些镜湖水寇给得罪死了。 难,真难! 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徐抱石凝神思索,如果只是三千人,那倒还好,徐家有不少大船,能承载两三百人的船只就有十余艘,抛开不能大张旗鼓的约束,二十余艘船应该够了,这点家当他还是有的,不过还须得小心些莫要让人瞧出破绽,坏了定天王的大事。 徐抱石斟酌再三,小心回道:“王爷,若是这样的话倒有可为,不过今夜仓促调遣船只很难避人耳目。” 李落点了点头,唯有谨慎才是当真有心助他荡寇,如果满口答应下来,反倒叫他怀疑徐抱石的真实目的。 “徐家主,你且直言。” “最快明晚,趁着夜色和黎明时分,草民可将王爷麾下三千将士送至瀛湖山。”徐抱石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那就明日晚间。” “王爷,可还有别的差遣?” 李落沉吟数息,道:“你手下可有信得过,而且熟悉瀛湖山地势山势,乃至沿湖村落的人吗?” “这个,有倒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一个人,想必会是王爷所需之人,但他不是我徐家人。” “哦,是什么人?” “宁家二公子,宁泰。”徐抱石接道,“宁家以草药为立身之本,而瀛湖山盛产奇珍异草,水寇肆虐之前,宁家就是这位二公子去瀛湖山收草药,有时还会进山,宁家和多数镜湖山寨都有来往,很熟悉这些村子,而且宁泰之妻苏檀儿就是瀛湖山一个颇大的寨子出身,她爹曾是寨主,土生土长,要说对瀛湖山的熟悉没有人能胜过他们夫妇二人,且自从这股水寇作恶以来,和宁家结怨最深,宁家有不少子弟门客都死在这伙贼匪手中,可以说仇深似海,绝对信得过。” 李落缓缓点头,倒是和他想的差不多,看来此番除了徐家的船,还需得借助宁家公子老马识途了。 “王爷若是答应,草民可以想办法将宁泰私下约出来,到时候保准连宁居安都不知道。” “怎么做?” “这个,嘿,不怕王爷笑话,徐某人有个小女,待嫁闺中,前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宁泰一面,这娃娃不懂事,芳心暗许,还做了点出格的事,惹得两家还生了点罅隙,拙荆伤透了脑筋,不过宁家小子多少有点意思,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寻常,只是我徐家要脸,若是嫁过去当妾,实在是有点不是滋味。我听说这个苏檀儿貌美如花,有些身手,为人也算爽快,但是善妒,如果徐某以小女的名义约宁泰一见,他多半会来,再个稍稍透露点风声给苏檀儿知道,她一定会尾随而至,这些事上不得台面,越隐秘越好,自然不会让宁居安知道。” 李落哑然失笑,道:“如此一来,倒是有损令爱女的名声了。” 第二千三百八十五章 蒙面铁甲骑兵 “嘿,荒唐的事她没少干过,这点事,恐怕以前背着我没少干,讨命的孽啊。”徐抱石叹息道。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徐家主代为引见,约好时辰,我去会一会这位宁公子。” “好说,不过草民该如何传信给王爷?若是直接登门,怕是瞒不过那些眼线耳目?要不草民斗胆,送一趟礼?” 李落莞尔,笑道:“不用如此费心,我会留人在徐家主身边。” “那就好,王爷如果没有其他吩咐,那草民这就回去准备。” “好,有劳了,事成之后,大甘朝廷必不忘徐家今日之功。” “不敢,只要能荡平这股水寇,徐家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日后也能少点被人骂为富不仁。”徐抱石笑呵呵地说道。说罢,躬身一礼,知晓轻重,轻轻拉开庙门,闪身离开这座水神庙,疾步远去。 等他走远之后,迟立从庙后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大将军,虽说人数少些更能掩藏行至,但是三千将士会不会少了些?瀛湖山号称方圆八百里,险山恶水不知凡几,此行凶险不可不妨,这个刁胜一只怕不是平常的贼寇,说不定和大甘别处几家有关系,是宋家的可能性最大,这股水寇十有八九不是寻常的乌合之众。” “嗯,这么快就能成气候,若无人指点撑腰,那只能说他是天纵之才,不过要是这么厉害,天下之大,哪里去不了,偏偏当个水寇,不是另有隐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不过三千之数是我思量之后的打算,应该够了。” “若是这样的话,大将军,不如让末将走一趟,尽起中军骑精锐,以一敌十,不难。” 李落朗笑一声:“中军骑自然足以胜任,不过这一次我要试试别人。” 迟立一怔,脸色微微一变,即刻明白他意定的将士是何许人也,不会是旁人,只可能是那四千余不知道他从何处带来的蒙面铁甲骑兵。同处一营,但是这一营将士独来独往,人畜勿近,除了李落,没有人能唤动他们,而且身上那股肃杀气息,就连军中久经沙场的老将悍卒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像鬼还要多过像人。 “你留在军中,命各营将士稍事修整,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准备南下事宜,不必走的太早,也不必留的太久,将水寇的注意力引到这里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末将明白!” “还有,等我进山之后,你将这封信亲手交给范晏,镜湖除了八百里瀛湖山,还有八百里水和八百里芦苇荡,除恶务尽,不能叫他们逃到镜湖上,如果窜入水中,命他想办法将水寇逼上岸,要么赶回山上,若是这点事范晏还做不到,他这个知州还是让贤吧。” “大将军是打算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早前我在中书省见过镜州的一道折子,想招安镜湖水寇,折子是我压下去的,善字獠牙口,恶为慈悲心,没有獠牙之口,谈何行善,如有慈悲之心,作恶又何妨,不管他们因何落草为寇,是身不由己还是助纣为虐,只要手上沾了血,就要给镜湖水里的数千冤魂一个交代。” “末将遵令,如果水寇上岸,但叫他跑了一个,末将提头来见!” 李落和颜一笑,倘若当真跑了一个两个,还能真叫迟立提头来见不成。 苏檀儿很生气,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应该说很愤怒,因为她的眼线告诉她,自己的夫君,宁家二公子宁泰偷偷跑出去见人了,据说是在收到一只锦帕和一纸便条之后,就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宁家,去了城中一个幽静而且偏僻的地方,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去干什么不言而喻,苏檀儿气的两眼发黑,昨夜老爷回来的时候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和他们在书房说话,京城来的那位手握兵权的王爷无意剿匪,更是对镜湖水患只字未提。别人就先不说,镜湖不太平,宁家首当其冲,眼看着铺子里的药材就要用磬,如果还要制药,非得花数倍的银两从水寇手中买药材。大姐算过了,倘若售卖的价格不涨,宁家几乎没有半文进账,而且还要倒贴银子。昨夜说完之后,老爷和大姐夫妇又谈了好久,自然是忧心宁家的将来,虽说宁家在镜湖外也有不少药园,但药铺里六七成的药材都是取自瀛湖山,宁家自己这点草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老爷又秉承先祖遗命,不会轻易提高售价,长此以往,宁家的基业必然受损,虽说在别处也有些营生,但是没了安身之本,宁家还怎么维持镜州首善之家的名望。 就这个节骨眼上,宁泰竟然还敢出去寻花问柳,私会徐家的小狐狸精,如何能不叫她火冒三丈! 还好她身边的小厮是嫁过来的时候从寨子里带出来的,人很机灵,忠心不二,一早就偷偷跟踪到宁泰去的地方,回来告诉了她。一点没错,那家院子宁泰进去之后,探头探脑出来查看后面有没有人跟随的就是那个小狐狸精的贴身丫鬟银锁,里面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好哇,家族多事之秋,自己岳丈岳母的寨子前途未卜,被人欺凌,不说想想办法,竟然还做出这等恶心龌龊的事,欺人太甚!当场捉奸,再揪着小狐狸精去徐家问罪,我倒要瞧瞧,你们徐家的大人管还是不管! 苏檀儿没有声张,这节骨眼上就别给老爷添乱,他要一生气,把宁泰打死了,心疼的还是自己。先眼见为实之后再说,大姐一向宠着她这个弟弟,还话里有话,男人三妻四妾如何如何,若真是这样,怎么不叫姐夫纳妾呢!虽说他只是赘婿,但是你若大方,许他纳妾岂不是更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檀儿越想越生气,铁青着脸,今个除了捉奸,还得把他好好揍一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天一顿风调雨顺,这些日子自己和颜悦色,看来他的皮又开始紧了。 第二千三百八十六章 翻墙而入 城名丽水,虽说不是镜州最大的城池,但绝对是最繁华的城池,镜州大富人家十有八九都在丽水城,要么也有别院。紧靠镜湖,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每年都有数十万人慕名而来,镜州税赋,有一半都是来自丽水城,足见此地的繁华。 偷人的院子在城西,城西不大,虽说隐蔽,但也好找。到了院子前,苏檀儿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气息,声势一定不能弱,这一次非叫他们长点记性不可。 她没敲门,直接翻墙而入,捉奸就要出其不意,如果敲门岂不是打草惊蛇。蹑手蹑脚地凑到屋前,里头有说话的声音,化成灰都能听出来,正是自家那个色欲熏心的王八蛋,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是毕恭毕敬的腔调听了就让她更来气!这还没纳妾呢,万一以后当真进了宁家的门,还不得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檀儿一提气,铆足了劲一脚将门踹开,里屋传出一声惊呼。现在知道叫?迟了!大略一扫,脸色煞白的宁泰慌乱地站起身想要阻拦,背对门还有一个人坐着,身形消瘦,不过是男子装扮。啧啧,都知道女扮男装,这偷人偷得这么小心谨慎,定然不是头一次。 “好你个不知羞耻的小浪蹄子,竟敢勾引有妇之夫,今天要你好看!”说完上前一步,抡起巴掌就向那人抽了过去。其实她也有小心思,徐家家大业大,在镜州比之宁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这事闹出来,最多也是苛责,宁家也不会把这个小狐狸精怎么样,这会不打,日后就没机会了,而且现在打了,徐家就算知道,这个哑巴亏也得自己吞下去,难道还敢上门讨回来不成!到时候怎么说?我家姑娘幽会你家成了亲的少爷,被正房捉奸,还被打了一耳光,你们宁家要给个交代?徐家就算不要脸,这种事也不一定做得出来。 打,一定要打,而且还要让她死了心,以后不敢再做这等腌臜事! “檀儿快住手!”宁泰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他越着急,苏檀儿心里的恨意就越浓,下手更狠,力气更大,这一巴掌不说要把徐家的小狐狸精怎么样,但也要叫她在脸上留个三五天下不去的巴掌印。 “叫你偷人!”苏檀儿气咻咻地喝道,然后,“咦……呀!” 那人回过身了,分明是个相貌清秀,但是鬓间早生华发的男子,哪里是徐家小狐狸精的模样!打错人了!苏檀儿也慌了,知道自己弄错了,可是挥出去的手泼出去的水,她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再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虽说会些武功,但毕竟不是江湖上那些收发自如的一流高手,最多也就和三流搭个边,揍揍宁泰还行。 苏檀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李落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凶神恶煞,一副悍妇的模样,实则心地不坏,就是莽撞了些。 这一巴掌没挨到脸上,落空了。苏檀儿一个趔趄,身子一晃,赶忙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瞄了一眼,他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似乎一动未动,不知道怎么这一巴掌就是没打到。 宁泰的脸色阵青阵白,慌忙上前拉住苏檀儿,纳头便拜,口中惶恐呼道:“贱内鲁莽,请殿下恕罪。” 李落扶住宁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后一脸茫然不解的苏檀儿,笑道:“尊夫人……呃,身手果然不差。” 苏檀儿眨了眨眼睛,捅了宁泰后腰一下,小声问道:“他是谁?怎么还有姓店的,真怪。” 宁泰的脸都绿了,叱道:“休得胡言乱语,这位是当朝九殿下,定天王御尊亲临,什么姓店的!” “京城来的大官!”苏檀儿掩口惊呼一声,然后兜头就是一巴掌,骂道,“骗谁哩!王爷怎么可能找你!我告诉你,别想蒙混过关!” 宁泰气得直哆嗦,丢人,丢大人了!不过也是,区区宁家的二公子,在镜州或许有点名声,但放眼大甘,尤其是在那位权倾朝野的定天王面前,估计连牵马都轮不到他。 怀疑合情合理,除了自己当真就是李落之外。李落摸了摸鼻尖,有点尴尬,好像眼下还真的没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西空寂帅帅令?只怕他们都不认得,总不能叫宁居安和徐抱石跑一趟来证明自己就是自己吧。 苏檀儿眨了眨眼睛,怀疑地问:“你真的是定天王?”难不成是假借定天王的名号来骗自家这个呆子?钱?色?呸,想什么呢!一定还是觊觎宁家的钱财! 李落朗笑一声,知道她在想什么:“宁夫人,宁公子,请坐下说话。” “不用叫我宁夫人,我叫苏檀儿,你叫我檀儿或者苏檀儿都好。” 李落一笑,果然直爽,一点也不扭扭捏捏,和徐抱石口中所述一般无二。 三人落座,苏檀儿歉意地说道:“刚才对不住,我以为你是勾引我家相公的小狐……那个人。” 李落莞尔,宁泰涨红了脸,偷偷看了他一眼,一脸祈求。的确,人虽然不是一个人,但是那封约他出来一见的书信可是徐家姑娘亲笔所写,字迹是错不了的,这事万一叫王爷说出去,回去之后一顿毒打万万是少不了的。 李落开门见山,方才已经和宁泰说过一遍,不过他也说了,论起对瀛湖山的熟悉,苏檀儿远胜于他,出身土家山寨,对瀛湖山的一草一木都极其熟悉,定能帮上李落的忙。 “我请两位伉俪前来,是想你们带我去瀛湖山。” “去瀛湖山?”苏檀儿一愣,“干嘛?” “找人。” 苏檀儿明白过来,惊喜交加地看着他,大声说道:“王爷要剿匪!?” “小点声。”宁泰连忙说道,隔墙有耳,莫要走漏风声。 李落轻轻一笑:“无妨,这间院子内外有我部将士百余之众,闲人勿进,两位大可放心,绝不会走漏风声连累宁家和苏姑娘的寨子。” 第二千三百八十七章 王妃娘娘 苏宁二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百余之众!?可是除了他,就没有再看到半个人影。苏檀儿有些狐疑,莫不是骗人的吧。 “不过从现在开始,两位便要留在这里,不能回宁家,直到此事终了,两位意下如何?若有顾虑,可以不去,我另觅他人,不过仍需我从瀛湖山回来之后才能放两位离开。” 宁泰和苏檀儿都明白过来,他早前对镜湖水患只字未提,怕的就是让瀛湖山的水寇听到风声藏起来。 “去,怎么不去!”苏檀儿爽快回道,“那伙贼人奸淫掳掠,坏事做尽,王爷不去我也要去,总不能眼看着阿爸阿妈受苦。”说完之后,她又看了宁泰一眼,接道,“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带王爷去就行,你在家等我。” 李落心头一暖,嘴硬心软,不愿宁泰涉险。 “不行,我也得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宁泰急忙说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和王爷一起去,没什么危险,再说瀛湖山我比那些贼人更熟悉,万一有什么事,他们也找不到我。你不会武功,去了也是添乱,还是在家等我。” “那也不行。”宁泰急得脸都红了,脸皮薄,总不能在王爷面前说自己担心她,还不如跟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放心,琢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要是让我爹知道我让你一个人去瀛湖山,非得被爹扒了皮不可!” 苏檀儿白了他一眼,心里甜丝丝的,当然知道宁泰心里怎么想。李落笑道:“此去瀛湖山必有危险,不过若我在,想来护宁公子和苏姑娘周全不难。” “行,那就都依你。”苏檀儿也不拖泥带水,直言答应下来,“几时去?” “等备好船之后就走。” “啊,这样的话王爷恐怕就不能神兵天将啦,镜湖上到处都是这伙贼人的眼睛,官府船只调动,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苏檀儿皱眉说道。 李落轻轻一笑,这个宁府的二夫人倒非寻常人可比,心思确也聪慧,便也没有瞒他们:“徐家会用船送我们上山。” 苏檀儿一怔,脸色一阴,倒不是因为李落用了徐家的船,而是想到了徐家小姐,那个勾引宁泰的小狐狸精。宁泰讪讪一笑,没敢抬头,自知理亏,那敢多说半个字。 “我让人带两位暂行离开,等诸事准备妥当,一起登船。”说话间,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轻声说道,“宁公子,苏姑娘,请随我来。” 苏檀儿头皮差点炸了,这屋子不大,进来之后一目了然,自己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根本没看到这里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别人,看来人家说里外百余人守着真有其事,不是吹牛。再一瞧,苏檀儿一呆,喃喃说道,“王爷,你哪请来的神仙帮你做事呀?” 来人噗嗤一笑,这一笑差点让宁泰闭过气,连忙掐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软肉,低着头不敢再看。李落笑道:“这位是我的夫人,也算是江湖中人,有她保护,你们不会有事。” 苏檀儿呆呆地看着,自己忽然脸红了,谷梁泪俏脸生霞,埋怨地瞪了李落一眼,总叫人夸她好看,也是害羞。 “啊,原来是王妃娘娘,嗯,有娘娘保护,肯定不会有事,娘娘生得天仙似的,就算遇上贼人,谁个能拿得动刀。” 这话说的露骨,李落哭笑不得,入山荡寇,难道还不如谷梁泪有成效?仙子开口,群寇放下屠刀,束手就擒?不过的确有典故记载丢刀这样的传闻轶事,文人传书,多少有些夸大,美自然是极美,若让连刀都握不住,怕是小瞧了这些水寇的狠辣心肠,因为美色垂涎三尺倒是更有可能。 “我信了。”苏檀儿叹了一口气。 “信什么?” “刚才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王爷,现在看到王妃,我相信了。”苏檀儿有理有据,而且还是真心实意地说,“也就王爷能娶到王妃这么好看的夫人。” 李落闷哼一声,理由清奇,偏生叫他无言以对,大甘显赫的定天王竟然输给了谷梁泪,而且还是一败涂地。 谷梁泪抿嘴偷笑,带着两人去了偏院,稍晚些再离开这里。临走前谷梁泪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扬了扬白皙的手掌,苏檀儿只当是向他道别,不过李落却知道她的意思,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她是说你看看宁家夫人,还没纳妾呢,就是一记耳光,而你已经纳了两房妾,最少两耳光,先记着,以后再算账。 风高夜不黑,徐抱石瞅着当空溜圆的月亮长吁短叹,你说平日里不见它这么勤快,今晚有大事,倒是挺着一张大脸直愣愣地横在镜湖上,照的这镜湖数百里的湖面真就跟镜子似的,都能映出岸上的人影,船到湖面上还不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徐家主,船只已经准备妥当了?”李落从暗处走了过来,徐抱石一回头,只看见李落和在他身后的宁泰苏檀儿夫妇,还有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昨夜拦路的背剑女子也在,但是没看见他麾下的三千将士何在。 “王爷,您来了,已经备妥,就在那里。”徐抱石一指湖岸一个凹进去的渡口,原本是徐家修建用来躲避风浪的存船之地,属于徐家私产,平日里甚少有外人来,停多少船都不易引起别人注意。 “可还顺利?” “回王爷的话,一切顺利,草民传调徐家船只,只是说要借王爷陈兵镜州的机会,水寇不敢轻举妄动,走几趟船,送徐家的货物而已,没有人怀疑,除了我,徐家上下没有第二个知道这些船到底要去哪里。” 李落点了点头,徐抱石的小心谨慎还出乎他的预料,如此一来,就算事后水寇察觉异常,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甚好,登船吧。” 徐抱石嘬了一声口哨,从那边跑过来一道身影,没有近前,在三丈外站定,躬身一礼,沉稳应道:“家主。” 第二千三百八十八章 凶厉的杀气 “起帆,这是出水的船号和每艘船的船工名单,带过去,依纸条上的命令行事,让弟兄们盯紧了,如果有异常,比如找借口不上船的,一律拿下,胆敢反抗者便宜行事,出了事有我。”徐抱石眼中闪过一缕狠色,厉声喝道。那人应了一声,飞快的没入黑暗当中。 “王爷,至多一刻,船就能出水,您看让将军们准备吧。” “他们已经来了。” 徐抱石一阵狐疑,这会也就看见他们这不到十个人,哪来的三千将士?不过他没敢多问,看着宁泰和苏檀儿笑道:“这次就要靠贤侄和贤侄媳大展身手,助王爷荡平贼寇,徐某人冒失举荐,贤侄你们可别见怪。” 宁泰的心情有些复杂,论渊源,徐家连宁家的一半都及不上,但是这些年徐家的实力和财力已经超过了宁家,后来者居上,宁家其实有不少人是瞧不起徐家的,当他们是土财主,暴发户,但是今夜看徐抱石调遣船只井然有序,言出令至,宁家未必能做得到。 “世伯言重了,能为王爷效力是宁家的福分,回来之后我定会向我父秉明此事,还要多谢世伯能给小侄和檀儿这个机会。”宁泰深深一礼,徐抱石虚扶一下,呵呵笑道,“我和你爹多少年的交情了,贤侄这么说就见外了。” 苏檀儿直勾勾地盯着徐抱石,原本对李落的怀疑在看到他之后就彻底消失的干干净净,能叫徐老狐狸这么毕恭毕敬的不会有第二个人。要说心里没有感激那是假的,她出生的山寨就在瀛湖山下,而且还是瀛湖山下位列三甲的大寨子,早就被水寇盯上。早些年阿爸阿妈还能和自己互传消息,但是那个时候就不怎么太平,寨子里的叔伯兄弟和水寇交过手,折损了不少人,宁家还曾出手相助,只是依旧难挡这伙贼寇的锋芒,日子举步维艰,又不能像别的山寨干脆降了水寇,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宁家二公子夫人的娘家。最近一年里,她几乎没有再收到寨子里传回来的消息,更加不知道现今爹娘可还安好,苏檀儿心急如焚,若非宁泰拦着,她早就一个人驾船返回瀛湖山看个究竟。 “徐世伯,这次多谢你啦。”苏檀儿盈盈一礼,想起以前和徐家姑娘起的龌龊,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得罪过小婉,对不住啦,等我回来去世伯府上好好谢谢你。” “哎,贤侄媳什么话,家长里短的,哪来什么对不住对得住,小婉这个小丫头做事鲁莽,瞎胡闹,不过再怎么闹,比起王爷的大事和宁徐两家的交情都不算什么,等回去之后我好好教训她。” “教训就不用了,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苏檀儿很纯真地说道。徐抱石连连摇头,只说是自家女儿的错,不怪她。李落听了几句,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抱石一眼,徐抱石心头一凛,没有再多说,只叫他二人小心些。话说在前头,伏笔也都埋好了,就等他们荡寇回来,到时候自己再厚着脸上门,先不说宁家模棱两可的态度,只要苏檀儿不反对,那这婚事可就成了。今个承这么大的情,苏檀儿单纯,脸皮不够厚,再要当着他徐抱石这张老脸反对,恐怕未必开得了口,到时候就算生闷气,十有八九只能自己吞下去。 他这点算计,瞒得过宁泰,骗得了苏檀儿,但是李落只听几句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方才一笑,意味深长,还是见好就收为上,不管怎么说进了瀛湖山,仰仗苏檀儿的地方可未必就比自己调这些船来的功劳大,万一王爷要替苏檀儿做一回主,那就只能怪小婉命不好,注定和宁家二公子有缘无分。 上辈子造的孽,非得叫老子在王爷面前丢人现眼。 时辰到了,徐抱石引着众人往船只那边走去。徐家船工俱已就位,扬帆的扬帆,撑船的撑船,起锚的起锚,有条不紊,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疑问,不知道东家这是要干什么。出水的命令传得很仓促,今个清晨都没动静,午间有了消息,晚上就要下水,平日里哪有这么急。而且更叫他们惊疑不定的是几乎每个人都不在原来的船上,要么换了船长,要么换了船工,将船上的水手悉数打乱。这可是行船大忌,舟行于水,难免遇上风浪,自然是越熟悉的水手和越熟悉的船操控起来最安全,这么做的确不合常理。而且就在刚才,有船工不满东家换人换船,要东家给个说法,说法没有,倒是这些个喧哗的船工不论高低亲疏都被东家的贴身护卫高手扣下,而且眼下这个渡口进得来出不去,处处透着诡异。 本来说走水送货,货倒是有,而且就在库房里,但是没有一个搬工往船上运货,有心思转得快的人隐约已经猜到今晚出船,十有八九不是送货,而是送别的东西。 到了渡口,徐抱石一指水面上黑压压的二十余艘船只,沉声说道:“王爷请看。” 李落颔首称赞,这徐抱石确有几分本事。 “王爷,诸位将军何在?” 李落微微一笑:“回头。” 徐抱石一回头,猛地身子一颤,闷哼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更不曾听到半点脚步声,刚才还没有动静的密林边缘处密密麻麻站着千余铁甲将士,面目皆不可见,一手握枪,一手持刀,背上都有弓弩,静寂无声的站在树荫下,没有响声,好似也无呼吸一般,错眼间让人以为那是一幅画,一副百鬼夜行图。 徐抱石手脚发凉,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脸上血色尽失。饶是见过杀气重的人,什么江洋大盗、绿林匪首,自从当上徐家家主之后也都算打过照面,但是还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单凭身上的凶厉杀气就叫他两腿发软,站立不住,更甚者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第二千三百八十九章 船行水上 失色的不只是他,宁泰和苏檀儿也一样轻轻发抖,心里一阵狂跳,这哪是兵将,分明是地府来索命的恶鬼! 李落吐了一口气,这股肃杀之气他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不过这些兵卒从太虚幻境中就跟着他,从上阳村口陪着他一直打到了那座大殿之中和那个女人面前,所以这股肃杀之中并无旁人感受的凶厉和嗜血,他是无碍,只是别的人可就未必能招架得住。船去瀛湖山,水路少说也得好些个时辰,只怕送了他们上山,回来之后徐家的船工就没几个能站着的了,轻则睡上几日,重则阳气受损,身子骨和胆气再弱点,一命呜呼也不无可能。 “敛息!”李落沉喝一声。那些铁甲骑士纹丝未动,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但是徐抱石轻轻咦了一声,低呼道,“能喘气了!”然后急忙爬了起来,汗颜看着李落,“让王爷见笑了。王爷麾下的精兵强将真是厉害,好重的煞气!” 宁泰和苏檀儿频频点头,岂止是重,简直就是泰山压顶,如果不是李落命他们掩去气息,都到不了瀛湖山,约莫就得把命交代在半路上。宁泰暗自嘀咕,这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能凝练出这么重的杀气,人的名树的影,定天王名震四海,果然名不虚传。 小小的耽搁,前后不过半刻,李落和谷梁泪,还有红尘宫诸子,护着宁泰和苏檀儿上了一艘船,三千铁甲精骑各自登船。瞧了好半天,他也看不明白这些将士是怎么区分彼此,何为将军,哪个又是兵卒,但是却一点也不乱。唯一有变化的就是上了和他们同一艘船的铁甲精骑每一个都会看一眼谷梁泪背上的那把血剑,而李落的鸣鸿刀,说真话,可能只有几个精骑将士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而已,好叫他百感交集,鸣鸿低吟,委屈的不行,和血剑相较,它恐怕就只能算寒酸了吧。 说是看,但是李落和谷梁泪诸人并没有真正看到这些铁甲精骑的眼睛,只是看着他们把脸上带着的那副苍青色面具上那一对窟窿对准谷梁泪,更准确地说是对准了她背上的血剑,仅此而已。 船一共二十二艘,动静不小,好在是夜里,这镜湖湖面上的船只不多,徐家又家大业大,勉强遮得过去。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月亮溜圆不说,天上连半块云彩都没有,疏星朗月,倒影在湖面上,美自然是极美,就是不是时候。 徐抱石留在渡口,一面严防走漏消息,另一边还要坐镇徐家,免得让人看出异常。渡口还是有进无出,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码头人多眼杂,而且难保徐家这些下人里没有瀛湖山水寇的奸细,水寇穷凶极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船行水上,破浪无声。徐家的船只是普通商船,自然不如水师战船,比起琮馥的船,和蜗牛爬没什么两样。以商船的速度当天夜里到不了瀛湖山,今夜出发,差不多要到明日晌午后才能到瀛湖山。这样一来,湖面上明晃晃的二十余艘船就差登门拜帖,告诉水寇我们要打上门来。船会在黎明前停下来,直到第二天天黑之后再向瀛湖山驶去。 停船的地方叫燕回荡,芦苇高耸如林,有些背着风的能长出两三丈高,船停在里头,降了帆,差不多能藏得严严实实,如果不到近处,几乎很难瞧出破绽。徐家船队就打算在那里停船等天黑,如今水寇肆虐,湖面上零星可见的船只极有可能就是水寇巡山巡水的喽啰,遇上这样的船,只要靠近,一概不得放过!这是徐家长子徐西楼下的命令,登船的前一刻他才从父亲口中得知此行的目的。这次徐抱石下了血本,除了船,还把自己徐家的长子长孙也派出来带船去瀛湖山。不过徐西楼直到登船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上船的是什么人,他父亲要他送这些人去瀛湖山是做什么,但是看着徐抱石凝重的神色和千叮万嘱,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随即打起十二分小心,不敢有丝毫闪失。 临行前徐抱石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办好了,大甘六大世家之下,必有徐家的一席之地,办不好,回来给爹收尸吧。” 这话吓了徐西楼一大跳,隐隐猜到后面那艘船上的那人可能是他,如果他去瀛湖山,那就只能是一件事。 徐西楼对清缴水匪不算怎么在乎,徐家有的是变通的法子,就算水寇肆虐,徐家照样来去自如,就看破财的多寡而已。但是在这种境况之下,却更能显示徐家的手段,就连声望一向胜过徐家的宁家都束手无策,再过几年,怕是镜州再无人不识徐家了。能平则平,平不了寇,再议。所以徐西楼没少暗自取笑父亲成天装出一副悲悯天人的模样,和其他深受其害的镜州商贾痛骂水寇。只是这次不一样,老头子是真打算赌啊,赌对了,徐家平步青云,赌错了,他自尽,怕是也要拿自己儿子来填湖。 这老家伙,人老心不老。徐西楼暗自一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下夜色。月旁有晕,后半夜会起风,乘风破浪,足够到燕回荡。这一趟容不得半点闪失,虽说登船前依稀听到那个年纪似乎还不如自己大的男子和颜悦色地同父亲说尽力而为,如果有什么变故,也与徐家无关。徐西楼淡淡一笑,今夜的动静是不小,但是徐家倘若连着这点事都做不好,那也就别做平步青云的春秋大梦,老老实实当个土财主也就罢了。 徐西楼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那艘船,缓缓舒了一口气,眼中精芒一闪,随即隐去。 “少主。”身后靠过来一个精悍稳重的汉子,三十多岁,眉梢脸庞犹如刀刻,手脚孔武有力,太阳穴高鼓,是个内家高手,亦是徐西楼的贴身心腹。 第二千三百九十章 船不吃水 “剑庸兄,有事?” 那汉子左右瞧了瞧,船舱中那些铁甲将士一动不动,好像一个个成了雕像,除了偶尔过浪头的时候他们会稍微挪一下身子,别的时候都那么定定的站着,不喝水,不吃饭,更没有谈笑说话。 汉子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说:“少主,船不吃水。” 徐西楼愣了一下,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不吃水?怎么可能不吃水!虽说船上没有货物,但是也有百余号活人呐,过万斤的重量,不比送货轻,怎么会不吃水! 但汉子为人谨慎,他说不吃水,就极有可能真的不吃水。徐西楼连忙趴到船头往下一看,这一看,险些让他魂飞魄散。船当真没吃水!如今船底吃水的深浅分明就是一艘空船的模样,大约比空船重些,但是远远不及百余人合在一起的重量。 一股寒意沿着后背摸上了头顶,徐西楼肝胆俱裂,他根本不敢想船上那些铁甲悍卒到底是人是鬼,强提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让弟兄们长点眼,不看不说不问,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是。”汉子转身离开。徐西楼僵硬地让自己转过身去,不再看船舱中的铁甲精骑,一摸后背,竟已全都湿透了。 发现船不吃水的除了这个汉子,还有风狸。她当然没去问李落,而是第一个告诉了谷梁泪。谷梁泪也是一呆,略一沉吟,叮嘱风狸别说出去。风狸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她也没打算大张旗鼓,只是要小姐小心点。他从鹿野那伽回来之后,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小心无大错。 离天亮还有将近一个时辰,船已经到了燕回荡。等日头升起来之后,徐西楼有心看看船上这些铁甲鬼卒有没有什么异变,岂料这些将士竟然丝毫无惧晨光,脚下也都有影子,着实让他吃惊不已,不过心神倒是安定了许多,昨晚一夜未睡,提心吊胆,这会实在是困顿难耐,叮嘱徐家众人小心戒备,自己回舱小憩片刻。 李落昨天夜里睡了一会,清晨时分,登上船头望远。昨夜凌晨起了风,将湖面扫得干干净净,瀛湖山就在远处湖心,山峦逶迤不绝,有高有低,最高的那座山峰在天气稍好些的时候,在湖边就能看见,高耸入云。半山腰有祥云倒垂,仙鹤展翅,俯瞰翠山绿湖,本是一处仙家福地,可惜竟让这群水寇污了这里。 白日里风平浪静,以往繁忙的镜湖平静的近乎萧条,没有渔船,没有商船,只有过往的燕雀掠过水面,偶尔会在芦苇荡落脚,好奇地看着藏身此处二十余艘大船。 闲来无聊,风狸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根鱼竿,百无聊赖地钓着鱼,上钩之后,又再解下鱼丢进水里。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镜湖里的鱼饿极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竟被她先后钓上来六七条大鱼,乐此不疲。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一点动静,安静的像一处鬼蜮。 一直到太阳落山,除了在靠岸的一边远远有几条小船掠过湖面,但没有一只敢去到湖心深处,只是小心翼翼地在近岸那侧露个头,然后就赶忙再返回岸上,生怕撞上瀛湖山的水寇。 夜里,船只驶出燕回荡,一众水手铆足了力气,大船箭一般的飞向瀛湖山。离瀛湖山越近,徐西楼就越紧张,生怕碰上水寇。徐家的船不比大甘水师,多是载物,虽然有点弓弩,对付寻常水贼还行,但是撞上瀛湖山的这伙大贼就不好说了。不过万幸这些水寇也没有多少正经八百的战船,大部分也都是从过往舟商或者村子里劫来的船,稍加改造而已,毕竟还比不上水师战船,单说速度,徐西楼自信徐家的船不会输给他们。 瀛湖山山脚下的渡口都有水寇的眼线驻守盯梢,凡有船只出入很难逃出他们的耳目,苏檀儿领的是另外一条路,那里不是渡口,而是一处十余丈高的断崖,只有一条水路可以避开礁石来到崖底,极其危险。在那里有一个山洞,通往崖顶,可以悄无声息地攀上瀛湖山。 但是这条水路很不好走,水下礁石林立,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的结局。看着这片断崖,徐家的船工水手望而却步,徐西楼极为不满,着令他们务必要到崖下,只是谁也不敢说能平安将船划进去,就算是天色大亮之时都未必能看清水下礁石所在,此际天色阴暗,单凭微弱的月光,几乎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将船停泊在断崖之下。 李落倒是没有说什么,这些船工本来就不是琮馥麾下那些乘风破浪犹似儿戏的弄潮儿,以往行船也都走的是前人走过千百遍的水道,如今换一条完全陌生的凶险水道,自然都有些惶恐不安,一旦沉船,而且礁石下必有暗流,十有八九会把命留在这里。 徐西楼颇是决断,命船只一边下锚,一边往断崖下探路,哪怕是损毁半数船只,趟也要把这条路趟出来。船工见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船是徐家私产,少公子都不在惜,他们只得依令行事,好在此行是送人上山,就算毁了半数船只,剩下的也足以将船上的水手船工带回岸上。 探路的船上只留船工浆手,其余众人皆都移到旁边的船上,依照苏檀儿的指点,缓慢向断崖下靠了过去。入口没有错,接下来的水路才更危险。船上的水手打起十二分小心,船头有数名经验老道的船工侧耳倾听,一旦有水底传来船只与礁石摩擦的声音,即刻调转航向。但是他们忘了一件事,一旦船进礁石区域,水流便不如别处可以控制,涡流丛生,想要调转方向绝非轻而易举的事。 果然,在一声刺耳沉闷的响声之后,第一艘船触礁,一众水手不敢高声喊叫,拼命挥舞着手臂,示意行船的方向。数息之后,随后一声剧震,船只底仓漏水。 第二千三百九十一章 密道 徐西楼狠了心,下令船只继续前进,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而后放下小船,只救人不救船。接连填进去六艘船只之后,离山崖只剩下十丈远近。但是越靠近山崖,水底的乱流就越凶猛,操舟的浆手施出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维持船只停留在水面上,稍有松懈,就会被水下暗流将船掀开,撞到水底暗礁。 徐西楼脸色发白,心疼徐家的船,更心疼不能将船上的铁甲精骑送到山崖下,如果天亮,所有的工夫就都白费了,而且早前议定,这些船还要趁着夜色返回塘荷小市,至少也要远离瀛湖山,倘若天亮之后再返程,湖面一览无余,定会叫山上的水寇发现,那徐家一番辛苦可就白白葬送了。 李落尚还镇定自若,这种事急不来,越急越容易出事,如果沉船堵住水道更麻烦,好在暗流将前面六艘沉船都卷开了,水道未堵,只是耗费的时间有些久,再耽搁些时辰,恐怕就来不及让徐家的船离开瀛湖山了。 第七艘船驶入水道,徐西楼有些焦急,连声呵斥,催促水手尽快探路,只要能到崖下,赏银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方才落水刚被救起来的经验老到的船工也抢上这艘船,咬紧牙关定要将船靠过去。 忽地,两名铁甲精骑从旁边的一艘船跃到第七艘船上,之后再无动静,好叫一众船工水手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何用意,难不成是看他们有无出力?徐西楼脸色微微一变,也是同样的心思,莫非是那位不耐烦了,命麾下将士登船监视。 李落轻轻咦了一声,也颇为不解,不过并未出声阻拦,和声对徐西楼说道:“徐公子,不用管他们,照你的法子就好,小心些。” 徐西楼答应一声,这个时候也不是分心的时候,抬手猛压,船只缓缓驶入这条已经探明了一多半的水道。船只来到最后一艘船触礁沉船的位置,船上所有的船工浆手都捏了一把汗,方要试水,忽然那两名铁甲精骑动了,手中长枪破空掠出,十丈距离转瞬即至,只听崖下岩壁上传来一声比水打礁石还响的声音,两柄长枪稳稳刺入岩石之中,每支长枪后都连着一根铁索,船随水流轻微摆动,但是铁索竟然一动不动,相隔两尺,宽窄如一,瞬间这船和断崖之间就多了一条铁索桥! 徐家众人何时见过这等匪夷所思的功夫,皆都惊的瞪大了眼睛。徐西楼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十丈之遥,将长枪丢过去兴许有力大之辈勉强能做到,但是还要刺破山崖,先不说长枪锋锐,但是这份臂力就极不寻常,而且瞧着那两名铁甲精骑的模样,似乎也不算出奇。直到此刻,徐西楼才明白老头子敢冒这个险的底气从何而来,如此天兵,说不得真能一举荡平瀛湖山的水寇。 李落也大吃一惊,虽说猜到这些自太虚幻境带出来的鬼卒定有一身了不得的本领,但是如此惊人的确在他的预料之外。风狸低呼一声,小脸上尽是惊骇神色,这等身手,决计不弱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且他手下足有好几千之多! 妈呀,风狸小声叫了一声,偷偷瞄了李落一眼,看来日后得对他好点,多点尊敬,要不然准没好果子吃。 徐西楼见状大喜,这样一来崖下那十丈的水路就不用再探,可以从这根铁索桥上过去,一来节省时间,二来还能少花点银子造船。剩下的船只鱼贯而入,虽然也有撞上暗礁的,但是一众船工水手俱都小心翼翼,船体受损,但是鲜有再沉船的。 两根铁索悬空荡在断崖之下,后船刚靠过来,那些铁甲精骑就有条不紊的跃过船头,来到这艘船上,不等李落下令,只见那些铁甲精骑从甲板上硬生生用手撕下三尺长短的木板,约莫三十余块,握在三十名铁甲精骑手中,接着便见这些铁甲精骑似缓实疾地跳上铁索,犹如杂耍一般向山崖一侧走去。铁索不过一指粗细,这些铁甲精骑如履平地,丝毫没有半分摇晃,让徐家众人吃惊不已。每过数尺,就有一名铁甲精骑放下木板,左右皆用利刃刺破木板,钉在铁索锁扣之中。眨眼间,这两根铁索就成了一座浮桥。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如此简单,最开始稍微慢些,待浮桥铺好之后,三千将士先后不过半个时辰就从船上到了断崖之下。李落登桥之前,向徐西楼以示谢意,到了此刻,徐西楼也猜到了眼前男子是何许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抱拳一礼:“大人小心,草民静候诸位将军凯旋捷报。” 李落展颜一笑:“有劳了,再会之时,定当答谢徐家今日相助之义,你们回去吧。” “恭送将军。”徐西楼沉喝一声。李落跃上浮桥,几个起落,便已隐入断崖之下。就在李落上岸不久,铁索另外一端传来一股大力,扯着铁索最后的两名铁甲精骑飞身跃下,眨眼间便即消失不见。 湖面再无半点动静,运足目力望去,断崖之下已无人迹。徐西楼身旁护卫高手长吁了一口气,骇然说道:“世上竟有如此彪悍了得的劲旅,公子,这牧天狼果然名不虚传啊。” 徐西楼感同身受,点头道:“呵,这次这些水寇有难了。起锚,趁着夜色返回塘荷小市,静候佳音。” “是。起锚!”男子低喝一声,余下十几艘船只缓缓离开这处险地,消失在水雾夜色当中。 再说李落一行,苏檀儿在前带路,断崖之下的这条路该是瀛湖山地下水冲出来的一条水道,秋已深,雨水少了,露出河床,勉强可以落脚,若是盛夏雨水多的时候,这里水量充沛,游鱼难走,就连断崖下的入口也会被涨起的湖面所掩盖,也就是冬季和初春时分才能走人。但是的确隐蔽,若非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土家人,定难找到这样一条可以攀上瀛湖山的密道。 第二千三百九十二章 鹘村 出了密道,眼前就是山林。草木茂盛,老藤盘结,百年老树比比皆是,华盖遮天,一根根都长的极高,争头顶的几丝日光。 苏檀儿说这里算是瀛湖山的后山,山势险峻陡峭,鲜有人来,除非是找那些长在人迹罕至的奇花异草,平日里连猎户樵夫也不会涉足此地,最近的山寨也在三十里开外,水寇绝对想不到他们会从这里靠岸登山。 李落仰头看了看倒悬而下,叫人头晕目眩的奇峰怪石,徐抱石早前说过瀛湖山方圆八百里,藏下三十万人不难,如今看来,别说三十万,五十万人隐于大山,也要一顿好找。如果没有人带路,只靠自己这三千将士,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才能碰上山上的草寇。 “苏姑娘,离这里最近,且你以为最为可靠,不会投靠水寇的寨子在何处?” 此地位处瀛湖山东侧,而大部分山寨村落都在瀛湖山西南山脚,那里地势相对平坦一些,有少许耕田,沿湖聚集了瀛湖山八成的寨子,她所在的苏家寨也在那里。苏家寨是瀛湖山数一数二的大山寨,寨子里有数千人之多,依附苏家寨的小山寨村落就有九个,几个寨子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千人。李落暗自盘算,这么估算下来,只怕徐抱石还说少了,瀛湖山的土家族人定然超过万余了。苏檀儿本想说自家的苏家寨最可靠,不过她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了,水寇肆虐,寨子里免不了有软骨头,投靠水寇的人,冒然前去,只会将王爷和牧天狼的行踪暴露给山上的贼寇。 她想了想,指着向南的方向:“王爷,往那个方向,百里外有一个小村子,叫鹘村,只有不到百户人家,我有一个表亲长辈嫁到那个村子了,那里较为偏远,而且山势险峻,我想水寇不会常去那里的。” “你的这位长辈可信?” “嗯,我表姑早年父母双亡,是我爷爷拉扯她长大的,我小时候还抱过我呢,出嫁的时候也是风风光光,一直念着我爷爷的好,后来爷爷过世,她每年都会来寨子里看我爹娘,我那个表姑父也是忠厚之人,他们不会害我。” “好,就去那里!”李落没有怀疑,传令命诸将士向鹘村行进。 百里山路,走起来也须得花不少时辰。到了天亮后午时,众人才来到苏檀儿所说的鹘村附近。山坡密林下,李落抬手压下一根树枝,静静地打量着山谷中的小小村落。苏檀儿站在他身边微微喘着气,眼睛里竟是骇然和难以置信,原本还以为自己生在瀛湖山,长在瀛湖山,下得了水,上得了山,骑兵是不怎么会,但是进了山就和大鱼入海一般,说不得还要走慢些,照顾王爷和他麾下将士。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他们走的很快,而且游刃有余。到了黎明前夕,自己已经有些气短,而自家相公也被王爷半搀半扶,要不然早就力竭走不动了。最后的这段路,她也累了,但是他没有休息的打算,是王妃带着她走完最后这一程。 宁泰坐在地上不住的喘粗气,一点也没有宁家公子风流倜傥的模样。苏檀儿一脸怜惜,伸手擦了擦他额头的汗,稳了稳心跳,尽量放平了声音道:“王爷,那一家院子里种了菜的人家就是我表姑夫家。” 李落哦了一声,从山坡俯视而下,院子里的确偶尔有人进出,但是却透过一股阴森和冷清。没有鸡叫,没有狗吠,也没有牛马的牲畜饿了之后的叫声,更没有孩子打闹嬉笑的声音,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宁静,让人心里很不畅快。 已是正午的时辰,但是没有一家升起炊烟,难道鹘村的人都不吃饭吗? “苏姑娘,你可曾去过鹘村?村子里除了你表姑之外,还有别人认得你么?” “去倒是去过几次,左右也就是我表姑父家的亲戚见过我,别人应该不认得我,不过可能知道我,毕竟苏家寨在瀛湖山下还算有点名气。” “那宁公子可曾来过?” “他?没有呀。”苏檀儿一脸茫然,不知道李落想做什么。 “那你表姑可认得宁公子?” “不认得。”苏檀儿扭头看了宁泰一眼,“上次娶亲,刚巧碰上大雨,把出山的路冲毁了,表姑来不了,后来赶过来的时候还哭了呢,说是没亲眼送我出嫁。” “若是如此,苏姑娘,宁公子,我便得罪了。” 两个人愕然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得罪之说因何而来。李落和颜一礼,道:“请苏姑娘带我下山,我想见一见你的这位长辈,事关瀛湖山的事要问问她,若有人问起,苏姑娘便暂且说我是宁公子,有损苏姑娘名节,还请见谅。” 宁泰倒是没说什么,权宜之计而已,他又不是真要将檀儿怎样。苏檀儿自然也明白,不过心里突然有点怪怪的感觉,绝非是要对宁泰不忠,只是心跳显而易见有些快了,俏脸发红,有些羞臊。 “此刻还不到未时,等天黑白白耗费半日光阴,能早则早。” 苏檀儿看了宁泰一眼,宁泰微微颔首,示意无碍。苏檀儿心里一慌,有点心虚地说:“好,我带你去。” 谷梁泪没有出言阻止,山下只是个寻常村子,不会有什么危险,一旦有变,从这里到山脚之下也不会耗费太长时间。 李落回头,三千铁甲精骑都隐在诸人身后数丈外的密林之下,林子里草木枝繁叶茂,将他们的身形都遮挡了起来,无声无息,如果不是穿林而过的微风轻轻掀起几片叶子,露出隐身树后的精骑真容,从林子外面看,谁也察觉不到这里竟然藏了这样一支鬼兵。 铁甲精骑似乎融进了山林,不用眼睛看根本发现不了丝毫异状,但是却知道他们就安安静静地站在身后,一动不动。那种感觉,分外如芒在背,不只是他,场中诸人皆是背心发麻,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第二千三百九十三章 苏家寨 风狸就险恶地想过,他是不是受不了这股子气息,才要让苏檀儿带他下山的。 “我走之后,你们围住这个村子,许进不许出,如若有人形迹可疑,一律拿下。”李落传令道。 没有人应声,风过山林,那密林中的树叶分分合合,再看过去的时候,隐在树后的铁甲精骑俱已不见了。苏檀儿脸色一白,大白天的撞鬼了不成。 两人并肩而行,多走了数里的山路,绕到入村的大路上。所谓大路,也就是比羊肠小道好些,车马过去不易,倒是驮物的马匹骡子能走,与茶马古道有些相似。 苏檀儿偷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轻轻一笑,眼神坦坦荡荡,暗含鼓励。她心神一定,大方的笑了笑,当他一会假妻子,感觉好像还不错。 进了村子,家家户户院门紧闭,院子里偶尔有走动声,但是都很压抑,连咳嗽也都小心翼翼,更别说有人说话了,生怕惊到什么。苏檀儿心里一沉,村子里异样压抑的气氛让她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不禁加快了脚步,往表姑家走去。李落神色不变,意料之中,这伙水寇盘踞瀛湖山已有五六年之久,如果那人真的是宋家或是别人派来的,那么定会将瀛湖山大大小小的山寨村落都打听清楚,也许早在他落草之前就已经掌握了瀛湖山许多消息。苏檀儿以为这里山势陡峭,又很偏远,水寇可能不会来鹘村,不过眼下看来,他们或许有几分不在意,但定是已经来过这里的。 很快两人就到了那家院子前,苏檀儿上前叩门,只听院子里传来开门声,数息之后门又关上了,还有几声含糊不清的低语,苏檀儿轻呼道:“表姑开门,是我,檀儿。” 片刻寂静,忽地,院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开门声和跑步声,院门吱咛一声从里被人拉开,门缝里探出一个妇人的脑袋,看到苏檀儿,露出难以置信和惊喜交加的神色,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急忙忙地扯了进来。苏檀儿只来得及回头看了李落一眼,便被妇人拉进了院子,他跟了进去,随手掩上院门。 屋檐下还有一个老实木讷的中年男子,背微微有些驼,面色黝黑,显是常见日头,身子骨倒是壮实,不过眉宇间尽是愁容,似乎天塌了下来,将这汉子的腰压弯了。 等李落掩上院门,妇人的脸色才放缓了几分,不过却没松手,一脸焦急地问:“檀儿,你怎么来了!?” “表姑,姑父,你们这是怎么了?村子里怎么这么冷清?” “哎,还能因为啥,还不是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山大王,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谁还敢在出门,哎。”妇人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拉着苏檀儿往里屋走,这才记起还有一个人跟着一起进来,问道,“他是谁?” 苏檀儿脸一红,张口刚想说他是自己的相公,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何故竟有几分羞涩,倒是李落坦然回道:“姑姑,姑父,小侄宁泰。” “啊,是檀儿相公呀。”妇人难得高兴了几分,丢下苏檀儿,拉起李落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起来,早前檀儿出嫁,结果山路被毁,就不曾见过新姑爷,没想到今天见着了,当然要看个仔细。苏檀儿羞红了脸,只差把脸埋进怀里。妇人倒是有些嘀咕,这都成亲好几年了,怎么还这么害臊,平日里她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妇人拉着苏檀儿和李落进了里屋,中年汉子没进去,只和李落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蹲在屋檐下打着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表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檀儿急切地问道。这一问不要紧,妇人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着说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总归是那些刀悬梁上,提心吊胆的日子,万幸这里偏僻,路不好走,一众水寇山贼也懒得来,只是年中时来过一股贼人,搜刮一番,打伤了好几个乡民,趾高气昂地扬长而去,倒是有好些个月没有再来,兴许是觉得这里没几分油水可捞。 说完之后,妇人便问苏檀儿他们是怎么来的。苏檀儿没有隐瞒,告诉她从瀛湖山东侧绝地偷偷靠岸过来,隐去同行有大甘奇兵,只说和李落乘船回来,还不曾回去苏家寨。妇人听完之后脸色微变,苏檀儿不曾在意,李落却瞧得真切,心中一沉,怕是苏家寨有不好的事发生。 “表姑,你见过我阿爸了吗?他们怎么样?这一年我都没有收到书信,不知道阿爸阿妈是不是平安无事。” 妇人犹犹豫豫,眼神躲闪,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苏檀儿心里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提高了声音,颤声追问:“表姑,我阿爸阿妈是不是出事了?你快说啊!” 妇人一下子哭了,苏檀儿更慌,不停地追问。这时,门外的中年汉子沉闷说道:“孩他娘,说吧,迟早都会知道。” 苏檀儿浑身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失,手心全是汗,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也许阿爸阿妈被水寇抓了,哪怕是严刑拷打,只要能活着就好…… “檀儿,阿哥死了,被那些坏人害死了!”妇人哭着说道。苏檀儿眼前一黑,整个人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若非李落扶着的话此刻已经倒在地上了。 李落缓缓渡出冰心诀内力,压制在她体内犹如野马失缰的内息,叫她不至于失心错乱。脸上清冷平静,似无悲意,但是亲近的人如果在这里,定能分辨出他已经动了真怒。 定天王一怒,浮尸千里,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江湖上早已有了这个传说。 “这不可能……”苏檀儿呢喃自语,双目失神,她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是真到亲耳听见的时候才知道,想和确信完完全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感受,那股窒息、绝望,甚至于死都比它要好受许多。 中年汉子猛地丢下烟袋,大踏步走了进来。 第二千三百九十四章 投降的人 冲着妇人大声呵斥:“别哭了,檀儿回都回来了,哭有什么用!”说完看着苏檀儿和李落,“你们说说怎么办?不能让阿哥白死,姑父是个粗人,啥都不懂,但阿哥的恩义我记着呢,要是报仇,我跟你们去,大不了把这条命赔上!” “你小点声。”妇人连忙劝阻道。 “小什么声!贼人要是来,我就跟他们拼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中年汉子气急怒吼。 妇人上前连拖带拽地把他按到凳子上,手忙脚乱地关好门,惨白着脸说:“你嚷什么嚷,还嫌嗓门不够大,招不来那些瘟神吗!官兵都拿这些山大王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你死了不要紧,真把坏人招来,伤了檀儿,我看你怎么给阿哥交代!” 中年汉子不吭声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妇人见状,丢下他赶紧跑到苏檀儿身边,又是拍,又是揉,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生怕她有个什么好歹。 苏檀儿猛地站起身,抓着李落的衣襟连连摇晃,哭喊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人都死了,你为什么才来!阿爸死了,阿爸死了,都是你们害死他的!”说着说着,她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趴在李落怀里痛哭不止。她只是想找个人依靠,李落没有丝毫恼意,只是心疼,轻轻揽着苏檀儿的肩头,没有说话,让她把心里的悲痛发泄出来。 过了许久,苏檀儿才慢慢止住哭声,从他怀中离开,泪水打湿了半个衣襟,动了动嘴唇,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低缓地抽泣着。 李落将苏檀儿送到妇人怀里,看着中年汉子沉声问道:“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三个月前。”中年汉子狠狠揪了一把头发,“阿哥为人豪爽,最看不惯就是仗势欺人的贼人,山上那些草寇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都做得出来,还把手伸到了苏家寨,阿哥肯定不能答应,前些年召集附近的山寨村子一起对抗山贼水寇,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就在三个月前,村里有人回来,说阿哥被人害了。”说完之后,这堂堂七尺汉子也忍不住落了泪,还有不敢直视苏檀儿的愧色,似乎还有几分对他的憎恶。李落不明所以,略微思索便也明白过来。水寇逞凶,这大小几十个山寨村子必定有人投降,山贼首领并非是只知道嗜杀的凶人,心思缜密,自然知晓竭泽而渔的坏处,所以那些归降的山寨村落会留一命。不过谁都降得,就苏家寨降不得,降了,日后嫁了镜州世家公子的女儿就抬不起头,更甚者还会给檀儿和宁家带来麻烦,可以死,却不能降,这就是中年汉子憎恶他这个假扮宁泰的缘由。 “三个月前。”李落略一沉吟,不着痕迹地看了失魂落魄的苏檀儿一眼,问道,“檀儿父亲身故,她的母亲还在吗?” “阿嫂?”中年汉子看了妇人一眼,想了想,说道,“倒是没听说阿嫂出什么事,应该还在苏家寨吧。” 苏檀儿一怔,父亲不在了,家慈如果尚在人间,那一定要把阿妈救出来。李落眉头一皱,中年男子话中有音,一个寨子的寨主惨死,为何他妻子还能留在山寨?难道这些水寇良心发现,网开一面?这倒是有些意外,或者是有别的变故。 “苏家寨如今是什么人主事?” “是苏安。”中年汉子嘴角抽动了一下,闷声说道。 “二叔?”苏檀儿一怔,记忆中阿爸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这个二叔,说他好吃懒做,不思进取,骂过他很多次,怎么会是他掌管整个山寨? “檀儿父亲宁死不降,苏家寨被贼寇攻破,苏寨主遇难,这些贼寇并没有将苏家寨赶尽杀绝,转而扶持苏安,也就是檀儿的二叔执掌苏家寨,借助苏家寨的名望安抚瀛湖山下的其他村落山寨,另外一面也可以通过苏家寨来换取他们的日常必须品,比如说宁家的草药,是这样吗?” 中年汉子一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意思是前边是他说的这样,后边的就不知道了。 “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三个月前,出去送药的阿吉和阿虎说的。” “送药?送什么药?” “草药。山上有不少上年份的草药,乡亲们平时会攒下来一些,晒干后挑日子一起出山卖了换钱。恶贼没来的时候,鹘村都是把草药送去苏家寨,阿哥给的价格最公道,他会把草药收了,再用船送到山外。” 李落明白过来,苏家寨收的草药十有八九都送到了宁家,彼此本来就有生意往来,再加上宁泰和苏檀儿结为夫妇,关系就走得更近了,谁都可以降水寇,但苏檀儿的父亲顾虑就要更多,若是当真降了水寇,恐怕这些水寇也不会轻易相信。 “也就是说三个月前你们听闻苏寨主遇害,但这三个月里,苏家寨和别的山寨村落境况如何,你们不得而知?”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不知道李落想问什么。 “苏寨主遇难,尸体可曾亲眼看到?” 苏檀儿猛地一震,急迫地看着表姑夫妇二人。中年男子张了张口,茫然不解地说:“没有,上次出去的人是阿吉和阿虎,我没出去,阿哥被害是他们带回来的消息。” 苏檀儿紧张地抓着李落的手问:“王……是不是我阿爸有可能还没死?” “暂未可知,苏家寨境况不明,眼见为实才行。” “你是说……”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你们知道那些贼寇盘踞在什么地方吗?”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原来咱们只听说他们这伙人在七焰山,现在就不知道了。” 李落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所知不多,对平寇用处不大,若想有的放矢,还须得另找知晓水寇消息的人。就在这时,他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现在你们送药去苏家寨,是否有什么不妥?” 苏檀儿一震,吃惊地看着李落。 第二千三百九十五章 水寇耳目 他莫非是想去苏家寨?苏家寨可不比鹘村,那里一定会有水寇的耳目,而且如果当真如他所料,二叔苏安已经投降了水寇的话,只要自己一露面,水寇十有八九就会知道这个消息。 中年汉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李落,问道:“姑爷,你想干什么?” 李落也不隐瞒,直言回道:“我想去苏家寨。” 妇人和中年汉子齐齐惊呼一声,妇人神色慌乱,急忙劝阻,现在的苏家寨就是龙潭虎穴,等着他和苏檀儿自投罗网,去了就回不来。中年汉子倒是不曾劝阻,刚才虽然慷慨激昂,但是真到要去的时候,这心里着实有些打鼓。 苏家寨在瀛湖山山脚诸多山寨中地位特殊,再加上和镜州宁家的关系,寨子里定有水寇埋下的暗桩,一旦有风吹草动,必然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山上的贼寇。苏檀儿很想去,她想知道阿爸是不是真的被水寇杀害,还有阿妈生死未卜,总要亲眼见过才能安心。 妇人不停的劝阻两人不能冒险,还叫苏檀儿赶紧从水路离开瀛湖山,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无论如何也不想他们去苏家寨妄自丢了命。在妇人的劝阻声中,李落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她的确是怕苏檀儿鲁莽行事,白白送了性命,而另外一面他们如果要去苏家寨,定要让中年汉子引路,如此一来,一旦苏檀儿的行踪被水寇知晓,她或许能因为特别的身份留下一命,但是中年汉子必死无疑。人,总有私心,这也无可厚非。 许是妇人的喋喋不休惹恼了中年汉子,他呵斥一声:“好了,别说了,听檀儿和姑爷怎么说。” 李落略作沉吟,道:“姑丈只需送我们进苏家寨便好,其余的事不用插手,到了苏家寨之后我和檀儿会先找到她的母亲,之后再看是走是留。”说完之后他微微一顿,坦然回道,“实则我们也可以避开水寇耳目,潜行返回苏家寨,不过我想亲眼看一看瀛湖山下的水寇到底成了怎样的气候。” 中年汉子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姑爷,你说实话,是不是打算报仇雪恨?” 李落和颜一笑:“那是官府的事,我和檀儿最紧要的是救她母亲出来,别的事,容后再说。” 中年汉子哦了一声,虽说有点遗憾,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中年汉子早就下定了决心,别说是假借送药之名,让他们混进苏家寨,哪怕要与这些水寇拼死一搏也没什么不可以。妇人见几人心意已决,劝阻无用,好在只是送他们进去苏家寨,进去之后李落便让中年汉子自行回去,不必等他们,这样一来凶险就小了许多,也就应允下来,只是脸上的忧色不曾少,反而更浓了。 中年汉子出屋去到各户人家,言明自己要去送一趟草药,有愿意去的就一起去,不愿去的也可将草药交给他,一并挑出山卖了换钱。村子里守望相助,皆是如此。 有不少人都劝他不要去外头,山外兵荒马乱,贼寇横行,别药没送出去,人再出点什么好歹。中年汉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打定主意要去山外,顺带打听消息。 村长点了两名身强力壮的汉子随他一起上路,好有个照应,把这些草药卖了,换些各家的用度。山里清贫,草药不值钱,别的诸如盐巴反倒紧缺,水寇封山,好些人家都已经没了盐,少米少油,会不会被水寇残杀不一定,但是再不出山,他们就得先闷死在这山谷之中。 中年汉子和两个青壮乡民挨家挨户收拾草药,大略有个数,到时候回来还得把带回来的东西再按斤两分给各家各户。李落和苏檀儿站在屋檐下,两个人谁也没有出声,好一阵子沉默。妇人生了火,早前谷中村落没有炊烟,便是怕给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贼寇看见,惹来祸事。但眼下他们要出山,路上怎么也得带些干粮,生火做饭,竟也成了逼不得已。 “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苏檀儿低声歉疚说道。李落看着她,数息之后拉过来一条凳子,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在长凳的另一端,“若是劝你留一丝希望,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如果到时候再失望,只怕你会更难过。” “嗯,我知道阿爸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我不嫁到宁家,他也不会和这些贼寇屈服投降的,我只盼着阿妈还好。”苏檀儿抱着膝盖,低着头呢喃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阿爸也还在,哪怕是受些苦,都好的。” 李落和声应道:“我父母尚都健在,所以我很难体会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悲伤,方才你哭的时候,我自己便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的双亲不在我会如何。” 李落的话让苏檀儿生出兴趣,呆呆地看着他,问道:“你会伤心?难过?还是……” 李落萧索一笑:“在我想的时候,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悲伤和难过,只怕真到那一天的时候,我会忘了流泪的滋味。” “啊!?”苏檀儿低呼一声,愣愣地看着他。李落展颜一笑,道:“苏姑娘,如果你母亲尚在,我一定会救她出来。”说完转身去了屋里,留下她在屋檐下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乡民不比麾下将士,收拾完备足足花了大半天的工夫,等把草药收拢一处,用竹篓莎草捆扎停当,天已经黑了,启程只能等明天一早。李落并无异议,当天夜里,和苏檀儿悄然出村,和谷梁泪几人见了面。 宁泰一脸担忧,苏檀儿神色黯然,只说自己无碍,不过阿爸可能已经被水寇杀害了。宁泰听罢,愣了半晌,细声劝慰,宁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定要水寇血债血偿。 谷梁泪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檀儿两人,低声问道:“你要去苏家寨?” “嗯,这是最快的法子,这个村子避世已久,不知道水寇的动向,偶尔得知的消息还都是在数月之前,用处不大。 第二千三百九十六章 不要节外生枝 如果搜山,耗费的时日更久,而且也容易打草惊蛇,一旦这些水寇在瀛湖山与我们游击,恐怕数月之内也未必能将他们尽歼。” 谷梁泪思索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温柔地看着他:“你要怎么做?” “你留下来,我将麾下铁甲精骑交给你,让甘琦和风狸随我走一趟,和苏姑娘去苏家寨,宁公子留在这里,必要是指点将士们的藏身之地。”说完之后,李落有些不放心,接道,“这些兵卒是我自极北带出来的,来历神秘,你要当心,我怕他们会不服你。” 谷梁泪轻轻点了点头,这些悍卒身上迸发出的逼人杀气时不时就让人如坠冰窖,倒是很能磨练杀性,不过夜里总被噩梦惊醒也不好。李落去到铁甲精骑面前叮嘱几句,没有一人应声,但是他心里倒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们应该已经听进去了,他不在的时候,会听从谷梁泪的命令。 此番荡寇,李落刻意没有带麾下诸将上山,谷梁泪大约猜到些,他是故意要让她染指沙场厮杀,乃至调兵谴将,日后如果他不在,至少她能护住红尘宫和弃名楼。 清晨时分,出了村口,李落和苏檀儿才现身,吓了同行鹘村的两名青壮一跳,中年汉子连忙解释了一番,两人俱无不满,这些年鹘村因为中年汉子夫妇二人得了苏家寨不少照顾,都感念苏檀儿父亲苏平的恩情,送她回苏家寨更无二话,而且中年汉子也说了只送到苏家寨就好,剩下的事与他们无关。举手之劳,能做该做,倒是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这位传言中的宁家公子,清秀有余,武勇不足,好像不怎么配苏家寨的明珠吧,不过兴许人家檀儿姑娘就喜欢这样的呢,没瞧见她一看他就会害羞脸红么。 李落也挑了一副担子,中年汉子和两个乡民只当是宁家公子,不该干这种粗活,随意劝说,但也没太在意。但是苏檀儿当真吓了一跳,让大甘定天王挑担,他虽不在意,但是这心里怎么也不踏实。 四人各有遮掩,一行七人出山往苏家寨而去。鹘村离苏家寨路途不近,脚程快也须得三天三夜。前半程路上还算平稳,多少也是因为鹘村地处偏僻的缘故,没有巡山的水寇。 到了后半程,路上沿途偶尔可见村落,和现如今鹘村大同小异,皆是了无生气的模样,听得一两声鸡鸣狗吠都属难得,不过好歹路上有了人迹,但都是行色匆匆,瞥一眼鹘村众人,加快脚步走远,没有人上前打声招呼。 中年汉子很是感慨,向李落说起,以前走这条山路,如果路上遇到人,不管认不认得多会上前攀谈几句,打听些别处的新鲜事,问他们要不要喝口水歇歇脚再走,有心善热情的人家还会留他们吃饭,当然他们也会留些不多的钱财,若是身上没有,那就等回来的时候,再将用草药换的油盐等财物送给他们一些,有来有往。哪像现在,远远看到人,莫说上前攀谈,多看一眼就觉心惊肉跳,但凡路上走的,都像山上的贼寇。 再往前走,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已有三个村落化为灰烬,只剩下烧的发黑的木桩篱笆,若是这样也就算了,最让几人震惊的是就在山路交汇的十字路口,竟然立着数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具尸体,衣衫褴褛,伤痕处处,而这些人早已死去多时,从旁过时传来一阵阵恶臭味道,闻之欲吐,倒是让那些乌鸦老鸹大快朵颐,绕在木桩四周盘旋飞舞,一个个吃的满嘴油水,连毛色都亮了几分。偶尔落下,也会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冷漠地打量着从路上过的行人,一点也不怕人,只等着这些人再倒在地上,叫它们换些新鲜的食物饱餐一顿。 中年汉子脸色惨白,两个鹘村的青壮也吓得两脚发软。苏檀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俏脸已无颜色,不过更多是愤怒的战栗。 好容易熬过这一段路,忽地,一声轻微的呻吟从一根木桩上绑着的尸体身上传了出来。声音很小,却似惊雷一般在众人耳旁响起。苏檀儿蓦地抬头,死死盯着木桩上的那人。一阵微风吹过,拂开那人散乱的头发,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庞,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苏檀儿美目怒睁,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声,扔下肩上的担子,把这个还留有一口气的孩子救下来。就在这时,李落探手一抓,稳稳压住她的肩头,轻轻摇头,脸色如常,乔装之后不见喜怒,好似没有听到那声垂死的呻吟一般。 “他还没死……” “赶路吧。” “你……我……”苏檀儿脸色涨红,实在不忍他再受苦,亦对李落的冷血无情极为不忿。他平静地瞥了她一眼,“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想救你娘,就不要节外生枝。” 苏檀儿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很陌生,是不是像他这般居于庙堂之高的人向来都不把人命当成人命。李落缓步往前,风狸走到苏檀儿身边,低声说道,“这人救不活了,就算把他放下来也活不过今天,你看见左边那个山头了吗?” 苏檀儿闻声张望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那里有水寇埋伏下的眼线,现在就盯着我们呢,如果我们现在救他,不出半个时辰,定会有水寇拦路,到时候宁夫人打算怎么办?杀过去?你会给苏家寨带来灭顶之灾。” 苏檀儿怔怔无语,胸口一阵起伏,良久之后才移步跟上李落和踉踉跄跄走远的中年汉子,只是在抬脚的一刹那,一股钻心的疼和另一声细如游丝的呻吟又再袭来。她闭上眼睛,想不去听,怎料反倒听的更真切,也许阿爸,还有苏家寨的族人,就被那些水寇钉在柱上,风吹日晒,受尽酷刑而死。 再走了几个时辰,日头已经渐渐靠在了山上。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还有大声谈笑,夹杂着污言秽语。 第二千三百九十七章 下山卖草药 在寂静的山中显得格外刺耳。 中年汉子停下脚步,脸色发青的看着李落和苏檀儿,不消说,前头敢这样纵情放肆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山上下来的水寇。 “姑爷,檀儿,怎么办?绕过去?” 李落微微扬眉,极快说道:“来不及了,你们不要说话,我来周旋,莫要露出破绽。”话音刚落,就听道旁一株大树上传来一声口哨声,一个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弟兄们,有招子。” 一阵哗然,还有一阵杂乱无章地奔跑声,转眼之间,一群手持利刃的草寇一拥而上,口中呼喝连连,看样子声势骇人,不过都只是些乌合之众,虽有三十余众,但是对李落几人够不上威胁。不过鹘村三人何时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腿都软了,只想丢下扁担往回跑,却被风狸堵在了后头,就是这一耽搁的工夫,这些贼寇就涌上前来,将七人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个袒胸露背的壮汉,一口黄牙,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泥水,肮脏不堪,斜着眼打量着吓破了胆的几人,冷笑连连。一把厚背鬼头刀就扛在肩上,倒是有几分山大王的模样。 一个黑脸草寇叫嚣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报上名来!”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敬畏害怕的模样,轻声说道:“我们是杨山涧的,下山卖草药。” “杨山涧?娘的,怎么没听过。”黑脸草寇一脸狐疑,一双贼眼上下乱窜,里里外外地打量了好几遍。那眼神让苏檀儿好一阵恶心,若非几人都已乔装,三女此刻都是貌不惊人的寻常乡民装扮,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杨山涧确有这么个村子,比鹘村还要小,散落着几十户人家,以前和鹘村有过来往。水寇横行之后,这个村子就躲进了大山更深处,一年也不会出来一次,被水寇碰上的机会很小。李落没说鹘村,是怕给鹘村惹上麻烦,也没有胡乱编造一个名字,这些水寇盘踞瀛湖山不是一年两年,万一真叫他们知道,露出马脚,到时候功亏一篑。 果然,一个身形消瘦,面目呆板的男子凑到领头的大汉耳边说了几句,李落功聚双耳,听到那人在说的确有这么个村子。大汉咧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众人一眼,喝道:“搜!” 一众贼寇恶狼般一拥而上,跑的最快那个还扬起一脚踢向李落,甘琦眼中一寒,差点忍不住出手,却见李落似是慌张,将担子一横,挡下贼寇一脚,借势倒在地上,草药散落了一地。众贼寇凶神恶煞般将捆好的草药全都挑开,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不过倒是对李落几人没有在意,几个面黄肌瘦的山野刁民,不值得他们动手。 担子里装的都是草药,没有别的异物,更无甚油水,贼寇骂骂咧咧,还冲着李落吐了几口口水,气得苏檀儿险些炸了肺,低着头一言不发,生怕一抬头让他们瞧见自己眼里的杀气。 黑脸贼寇走到李落身前,阴恻恻地怪叫道:“把身上值钱的玩意给大爷掏出来,省得爷一会还要摸尸。” 李落很顺从地将怀里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何来什么值钱之物,都是临行前带在身上的几张干粮而已,低声说道:“我们最值钱的就是这些草药,没有别的。” 其余几人也都照着他的样子掏出怀中之物,拿出来的莫不都是干粮和水壶,再无他物。黑脸贼寇大恼,身旁有几个草寇哄笑:“乌鸦,快找找看有没有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下次挨刀子嚼上一口,好得快。” 黑脸贼寇气急败坏,不过眼前情形见过不止一次,这些出山卖草药的大都穷得叮当响,身上除了几张大饼就没什么油水可刮。耳旁哄笑声愈加放肆,黑脸贼寇啐了一口,抬脚将李落手中大饼踢飞了出去,骂骂咧咧地抽出刀比划起来。苏檀儿心中一紧,中年汉子更是提起了心,大不了和这些贼寇拼了。 这时,那个领头的大汉叫了一声:“乌鸦,你他娘的跟几个土包子厉害什么,丢人现眼,三当家说了,叫我们不能竭……娘的,记不住了,就是少杀人,把他们杀光了,你去山上采药嘛,省点力气,等着下次官兵来攻山的时候多弄几颗人头,没准三当家一高兴,还能赏你一个娘们。” 众贼哄笑,黑脸贼寇骂了几声晦气,也就没再找几人的麻烦。李落心中一动,这些贼寇虽说目不识丁,不过这当家的几个匪首颇有几分见识,看样子是打算长期据守瀛湖山。 大汉上前几步,故作姿态地拍了拍李落肩头,大声说道:“只要安分守己,咱们就是自家人,好好采药,咱们不会亏待你们,这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以前官府和他们的爪牙奸商狼狈为奸,打压药价,你们辛辛苦苦采药才能换几个钱!现在不同了,有我们给你们做主,他们就不敢骗你们,这瀛湖山满山都是宝贝,何愁不能吃香的喝辣的。但是你们要是不安分,小心大爷的鬼头刀不长眼睛!” 李落赶紧答应一声,见他老实,大汉也懒得理会,这里是瀛湖山,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怕有什么幺蛾子,招呼一声,耀武扬威地扬长而去。 等一众贼寇走后,李落蹲下将地上的草药捡了起来,中年汉子帮忙,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这些草药尽数归拢好。日头已经落山了,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中年汉子看着李落,压低声音问道:“姑爷,还往前走吗?” 两名青壮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这次逃过一劫,下一次可就未必了。 “苏家寨快到了。”李落看了鹘村三人一眼,直言道,“如果你们就此回转,我怕回去的路上也不安全。” 三人脸色皆是一僵,往前走会遇上水寇,但是往回走也有可能遇上贼人,旁的不说,就是路口那些木桩和木桩上的死尸,就让他们没有胆子再走一回。 第二千三百九十八章 无心解围 “到了苏家寨,或许会更安全些,不过你们若是不愿去,剩下的路我们就自己走。” 中年汉子脸色数变,让他这么半途而废,心里着实放不下,这万一苏檀儿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些恶贼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檀儿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不用猜都能想得到。 中年汉子看着同村两人,想了想:“我要送他们去苏家寨,你们自己拿主意,想走的话现在就走,还来得及。”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其中一个青壮汉子说道:“长根叔,我跟你们去。”另一个见状自然也要跟着,让他一个回去,先不说路上提心吊胆,回去村子里非得被乡亲们骂死不可。 七人又再上路,他们三人倒是无碍,不觉得疲惫,但是苏檀儿几人可是吃不消走这么远的路,寻一处落脚的地方,歇一歇再走。 就这样又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忽然李落眉头一皱,轻轻咦了一声。甘琦低喝:“前面有人。” 苏檀儿吃了一惊,难道又是山贼?几个人瞬间紧张起来,心惊肉跳的四下张望。李落微微沉吟,平静说道:“过去看看,如果是山贼,随机应变,应该会受些欺辱,不至于丧命。” 往前百丈外,道旁有一座低矮的屋子,有点像一座小庙,又有点像谁家的祠堂,门口被烟火熏得一片漆黑,流着烟油,像不知道是什么野兽或是人身上流出来的血凝在上头,年深日久,成了眼下看到的模样。 屋子不大,旁边也没有遮拦,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路边的荒地上。后面不远处就是一片犹如鳞片一样一层一层叠起来的细密林子,从下而上,堆叠数百丈高。树木不是大甘别处常见的林木,好像是瀛湖山的特产,形似翠竹,却是木本,树身极高,笔直挺立,叶子形似松针,不过没有松针那么致密,从远处看倒是有些像一把把团扇,夜风吹过,绿树带着叶扇扭动起腰身来,极像那些教坊里的姑娘翩翩起舞。 屋前有人,而且还不少,粗略望去就有五六十之多,点着篝火,歪歪扭扭地散坐在地上。 其中有半数看着眼熟,才刚见过不久,正是一个时辰前遇上的那群贼寇。中年汉子变了脸,没曾想又遇上这群瘟神。贼寇也发现了他们,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拖着刀走了过来,眼中凶芒毕露,这是打算杀人了。李落暗暗皱眉,莫非就要在这里暴露行踪,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苏檀儿带路,悄悄返回苏家寨。 就在这时,一个贼寇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叫道:“几个卖药的,刚在前边搜过,老实人。”巧了,正是方才对李落几人百般羞辱的黑脸水寇,没想到竟然是他无心解围。几名强盗贼寇瞬间就没了兴趣,既然已经搜过了,那也就是说没油水的意思,索然无味地嘟囔几句,又回去瘫倒在地上,喝着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酒,胡言乱语,秽语连天。 黑脸贼寇起身冲李落招了招手,叫道:“你们几个过来。” 中年汉子心头一冷,不知道那人叫他们过去意欲何为,想走,又怕惹得这伙贼寇动怒,这些人杀人如麻,手底下多添几道冤魂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杀鸡屠狗而已。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李落已经抬脚走了过去,木讷寡言,一副不善言辞,对这些贼寇颇为惧怕的模样。 黑脸贼寇脸上倒是不见异色,大刺刺地道:“这腿脚真够慢的,怎么着,要趁夜上路?” 担子还在肩上,李落看着黑脸贼寇,琢磨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本来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 “别找了,就在这吧。” 旁边有个邋遢的强盗怪声怪气地叫道:“乌鸦,怎么着,他是你儿子还是你姘头的儿子,这么护着他?” “屁!”黑脸贼寇骂了一声,“三爷说了,以后咱们可就是瀛湖山的太守爷,这瀛湖山上的东西都是咱们的,包括他们,不能随便见人就杀,你他娘的把人都杀光,以后想找乐子都找不着,目光短浅,竭……解决不了问题!” 黑脸贼寇搬出三爷的名号,显然镇住了说话的那名强盗,讪笑一声不说话了。这个三爷应该就是刚才他们说的贼寇三当家,似有几分城府,不是只知杀戮的莽夫。 李落放下草药,在最靠边的地方坐了下来,掏出怀里的干粮,正准备吃,手微微一顿,礼让一般将饼双手呈上,问一旁的贼寇吃不吃。贼寇哄笑,一阵杂乱的辱骂,还有几脚侧踢,倒是没那个上前寻他的晦气,这样的干粮,那是喂猪的,人怎么能吃?不过看在他老实懂事的面子上,就先放过他一马。 李落不以为意,轻轻拂去干粮上的灰尘,就着清水慢慢吃了下去。他吃东西的时候样子很认真,不敷衍,也没觉得口中的干粮难吃,若是不好嚼,那就吃慢些,若是入口即化,那就吃得快些,不管怎么说都比愁眉苦脸的风狸要从容许多。苏檀儿有些佩服,说心里话,这些干粮很难下咽,也就他和中年汉子几人吃的津津有味。 忽地,头顶有风,那黑脸贼寇抛来一物,李落伸手接住,几人一看,原来是一块带着些许碎肉的骨头。黑脸贼寇颐指气使地挥挥手:“爷赏你的。” 风狸和苏檀儿气得脸都黑了,这是喂狗,不是分肉。李落道了一声谢,环视众人,风狸是肯定不会吃的,她的嘴一向很刁,甘琦?只要开口,她说不定会先掐死自己,当初冷冰堵着红尘宫的事她可还视为奇耻大辱呐。苏檀儿更不可能,她这会一门心思杀光身边这些水寇,还是不要添油加醋的好。难道只能自己吃?但是这上头不知道沾了多少口水,一想便叫人恶心反胃。 就在他踌躇之际,忽然听得一声咽口水的声音,扭头一看,是和他们一起来的鹘村青壮汉子。 第二千三百九十九章 想要救她 正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骨头。李落没有迟疑,将骨头塞到他手里,温声说道:“吃吧。” 大成脸微微一红,难为情地看着身边众人,只是饿极了,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尝过肉味。风狸暗自好笑,大成难为情,恐怕他还暗自庆幸呢,万一是他吃了贼寇的口水,回头在二小姐耳朵边吹吹风,保管好些天不理他。 黑脸贼寇在口若悬河地吹嘘自己行走江湖的风光事,身边围了几人,有人恭维,有人嘲讽,有人冷笑,众生鬼相,应有尽有。李落冷眼旁观,眼前这些贼寇虽然混在一起,但是从彼此举止能分辨出他们并非是一个人的手下,应该是不同的山头。 镜湖八仙,名字很气派,如今只知道一个翻江龙刁胜一,还有黑脸贼寇口中所说的三当家,其余六人徐抱石只知道四个,二匪首开山虎,徐抱石只知此人姓杨,不知全名叫什么,也许这杨姓也是随口一说而已。五匪首穿林燕韩当,有名有姓,是个飞贼,偶尔也做做偷香窃玉的勾当,衙门里的通缉犯,实在是个下三滥的人物。六匪首浪头子张三,原本就是镜湖的水贼,被刁胜一收复之后听命于他。七匪首血手搜魂商函,是岤阳州一家正道门派的弟子,心术不正,觊觎师娘美色,趁师父出门办事,用强玷污师娘,后来又怕事情暴露,先下手将师娘扼死,随后下毒将同门师兄弟悉数毒死,卷着门中财物逃之夭夭。后来凭借从师门偷出来的财宝,在江湖上敛了一批人手,烧杀劫掠,淫辱强抢,无恶不作,自号小叫天王。等到他师父找上门来想要清理门户的时候,商函已经羽翼渐丰,数度交手,不但没能清理门户,反而被他打成重伤,回去岤阳州不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就在商函以为无人能治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激怒了初阳门秦雨涵,她借初阳门的声望,号召聚集初阳州和岤阳州的白道武林高手,围剿追杀商函。商函贼心不死,色心又来,秦雨涵的容貌在初阳州江湖道上人人皆知,他还当能顺手牵羊,结果差点被秦雨涵的长鞭抽去了三魂六魄,所谓小叫天王毕竟不是当年的叫天王,即便是叫天王如今也已经烟消云散,区区小叫天王更加难成气候。走投无路之下,商函就投靠了镜湖水寇,秦雨涵就算身手再好,隔了镜湖,她也只能望而兴叹。 徐抱石和杨姓匪首打过几次交道,买路的钱就是他亲手交给此人。别的几个匪首也都打过照面,但是排行第三,第四和第八的三人却连姓名雌雄都不知道,而且匪首刁胜一这个名字多半也是假的。 李落心中一动,装作感激三当家的活命之恩,不着痕迹地打听此人根脚。哪知一问之下大失所望,这些贼寇根本不知道三当家的真实模样,连见都没见过,就只有屋里的贼头儿远远见过那人,也没看清相貌,只知道他带着一张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好像是个男的,仅此而已。李落见问不出来什么,就收口不谈,免得说话太多让这些贼寇起了疑心,倒不是害怕,就是不想这个时候大开杀戒。 一众贼寇吃饱喝足,围着篝火东倒西歪,也有凑成堆开始赌钱的,不过更多的却是拿眼睛瞟着屋子里。屋里大约有五六个贼寇,是这小股盗匪的头目,放肆的高声喧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一样。 黑脸贼寇早就忘了李落他们,这会正钻在人堆里赌得起劲。苏檀儿好奇地扫了几眼那座不知道是什么建筑的小屋子,离得远,看不清里头的模样。 走了一天的路,多少有些困倦,苏檀儿刚闭上眼睛,还没有睡熟过去,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骚动,惊醒之后抬头望去,就见从那屋子里出来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地垫着脚,从人群中跨了过去,不知道要做什么。不过地上这些贼寇可没打算让她这么轻易通过,拉拉扯扯,有些竟然将手从女人裙底伸了进去,满**笑,简直就是恶鬼横行。女人惊叫连连,尚有几分姿色的脸上苍白如纸,欲哭无泪,只能拼命压着衣摆,怎奈衣衫残破,如何也挡不住这些贼寇的侮辱。 苏檀儿脸色大变,就要冲上去救那女子。李落抬眼平静地看着她,传音说道:“你若轻举妄动,想进苏家寨可就更难了。” 苏檀儿看着他,紧紧抿着嘴,脸上不掩气愤,怎能这么铁石心肠,她娘的命是命,眼前受苦的女子也是命,也许在他们眼里有高低贵贱,但在她苏檀儿眼中,人命关天,都是一样。 “一定要救?” 苏檀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我自己去,不连累你们。” 李落哑然,她倒是不惹人厌,还想着不连累他们,大概就是如果被俘,咬牙不招就是了。但是这里有五十多人,以她的身手,救人只是天方夜谭。 “坐下。” 苏檀儿很生气,要不是他是大甘的王爷,定然不会给他面子。中年汉子见状拉了拉苏檀儿,也是劝她别多管闲事,身边两人虽说气愤,但是看着这些个手持兵器的强盗,终还是没有勇气站出来。 李落抬手放在她的肩上,苏檀儿置气,不过很快就发现不论自己如何施力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头顶好像有一团水墙。苏檀儿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说话间,女子被几个贼寇扛在肩上,张狂淫邪地往暗处走去。女子惊叫连连,像只受惊的兔子,便要死在猎户的屠刀之下,苏檀儿柳眉倒竖,叱道,“你放开我,你不救她,我去救她!” “你救不了她,还会赔上你自己。” “那谁能救她?” “她。” “谁?”苏檀儿一愣,李落松开手,往旁边看了一眼。追着他的目光,苏檀儿瞳孔一紧,轻呼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风狸已经不见了。 第二千四百章 行踪不明的风狸 苏檀儿脸红了,嚅嗫着说不出话来。李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和声说道:“以后要听我的话。” 还不等她回答,中年汉子就接了一句,深以为然地说:“檀儿,你是该多听听宁公子的话,不说三从四德,但也不能让婆家和姑爷笑话咱们苏家寨不懂礼数吧。” 李落一滞,苏檀儿脸更红了,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罪恶感,连忙低头不言不语,只是这个怎么看都是很听话的模样。中年汉子还叫他多多担待,而后善待她云云,让李落百口莫辩,唯有苦笑不语。 风狸走了好一阵子,远处女子的惊叫声也微不可闻,渐渐消失。李落轻咦一声,有些不对劲。早前他与风狸商议,暗中出手但不伤人,助女子逃入密林,到了那里再寻机甩开这些匪盗,照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是女子逃走,匪盗追赶的动静,怎么会这么安静。 李落看了甘琦一眼,甘琦微微点头,正要去找风狸,忽然群寇当中有人嘀咕了一声:“怎么起雾了。” 刚才还没有雾,但是这会贴着地面阵阵迷雾滚滚而来,气势汹汹。李落也愣了愣神,转头看着苏檀儿几人,问道:“瀛湖山的雾原本就是这个模样?” 苏檀儿张了张檀口,别说,自己还真没注意过以往瀛湖山上起雾时是什么模样,但是好像没这么快吧。 这雾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就在念头转的一刹那,忽然旷野的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诡魅,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苏檀儿一滞,背心一寒,咽了一口唾沫:“是我听错了吗……”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声轻笑,但是这次是在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上,而且比第一声离众人要近很多。 这一声很多人都听到了。屋子里大踏步走出来几个人,其中就有背着鬼头刀的大汉,睁着一双牛眼四下打量,张口就骂:“他娘的,什么人装神弄鬼,给老子出来!” 四下一片寂静,笑声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凶神恶煞的贼寇头领吓跑了,但是雾却越来越厚,尤其是贴着地面的有一尺多高,浓得发白,像是踩着云,颇有几分羽化登仙的意境。 一众贼寇说说笑笑,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李落脸色微变,看来今晚恐生变故。细查之下,这些雾里似乎没有什么蹊跷,只是平常的雾气,不过操纵的手段很精妙,与鹿野那伽的漫山大雾有异曲同工之处。 大汉骂骂咧咧说了几句,裹了一下衣裳,正打算进去屋子里,忽然又有一声轻笑。这一次笑声近在咫尺,场中诸盗齐齐变色,大汉神色一紧,大叫道:“是谁,站出来!”一双三角眼在人群中扫来扫去,一副欲将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只不过若是两条腿不发抖,倒是能添几分戾气威煞。 身边一个水寇战战兢兢地说:“头,好像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 “屋子里?”大汉抓起鬼头刀,大叫一声,跳进屋中左右查看,除了地上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外,这里并无旁人。大汉阴恻恻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吼道,“是你!” 女子悲鸣一声,急切地摇着头,示意不是自己发出的笑声。大汉盛怒,眼中冒火,冷冰冰地看着她,寻思要不要一刀砍了这个娘们,又怕后半夜寂寞,正在思索的时候,忽听屋外一众贼盗齐齐惊叫,大汉一恼,骂道,“鬼叫什么!” “雕像,雕像……” 大汉一脸疑惑,抬头瞥了一眼屋子正中靠墙,那尊不知道是人是妖的雕像,摸摸脑门:“雕像?破泥墩子一个,有啥好看的。” “头,雕像刚才笑了。”一个贼盗不知道是哭还是笑,颤抖着指着屋子里的雕像叫道。 大汉头皮一麻,忙不倏抬头望去,只见那尊雕像的眼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朝下看了,就盯着他,嘴角朝上,挂着一丝诡异非常的笑意。 大汉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尊雕像。然后,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雕像的嘴角翘的更高,眼睛动了,就盯着屋子外的一众匪盗。 别看这些贼盗平日里耀武扬威,但是遇上如此诡异的情形,也不比常人强到哪里去。大汉挤进人群之中,惊魂未定,那女人也挣扎着想往外爬,可是不知何故怎么爬也爬不出去,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她,将她禁锢于这间残破寒酸的小屋之中。女子抬头,一脸凄然,拼命伸着手,想叫外面的人拉她一把,可是谁也不敢近前,然后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被拽入屋子深处。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山神显灵了!贼盗尽皆大乱,苏檀儿几人也大惊失色,不过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不曾看到雕像诡异的模样,但是瞧着众匪惊魂未定的模样,也不由得寒气直冒。 李落脸色如常,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再者说了,遇到稀奇古怪的事多了,活人死人,还有活死人都见过,雕像会笑多半是有人弄鬼,至于精怪,他倒是不信的。 他不信,但是这些贼盗却信。让他们欺压百姓还好,若叫他们和山神精怪为敌,恐怕还没这个胆子。不过水寇之中不乏刀头舔血之辈,杀人见红,自然不会轻易被吓住。大汉脸色狰狞,心里一发狠,仗着人多势众,稳住心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了这间破房子,管它是什么山神精怪,一把火下去也得化成灰。 “兄弟们,放火,烧了这破屋子。” 李落目光微凝,这把火多半烧不死背后弄鬼之人,但是屋中还有一个无辜女子,大火之下未必能活。向甘琦使了个眼色,趁乱取几人性命,将这些贼盗吓跑不难,事后都推在精怪身上,一了百了,这场雾和这几声鬼笑当真来的及时。 风狸行踪不明让他心神不宁。 第二千四百零一章 铃铛声 好在风狸一向奸猾,兴许是撞上什么诡异之事,绊住了手脚,依她平日里的奸诈,就连谷梁泪都头疼的很,寻常妖魔未必是她的对手。 就在李落和甘琦正打算暗中出手的时候,那几个手里提起火把就要扔向屋子的贼盗忽然像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地晃了起来,数息之后,一个个倒在地上,脸色赤红,形如煮熟的螃蟹,气息紊乱急促。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一个个抬起手死命的扼住咽喉,口中发出一阵阵听不清楚的呓语,手上青筋差点跳了出来,显然施出了全身力气,要把自己活活掐死。眼珠高鼓,满是血丝,不多时,都一个个口吐白沫,两条腿在地上胡乱的挣扎着,但是手却没有丝毫松开。 苏檀儿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真的是山神显灵。一众贼寇鸡飞狗跳,哪还敢再打这间破屋的主意,纷纷四散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见暗处一个接一个噗通倒地的声音,前后不过半刻,这屋前就安静了下来,篝火散落各处,火苗摇摇欲坠,更增了几分阴森。 李落心里微微一沉,这背后弄鬼之人的手段着实高明,至少自己看不破他们是如何出手,想要离开恐怕也不容易。就在他尚不及传音甘琦的时候,身边的檀儿几人摇晃了几下,竟也昏倒在地上,甘琦闷哼一声,低声说道:“公子,雾里有古怪。”说完之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李落大惊,一时轻敌,竟然连甘琦都中招了,但是他没有昏厥的迹象。如果只是甘琦一人,他有把握带她离开这里,再多一个苏檀儿应该也不难,但是这里还有三个无辜乡民,不能弃之不顾。就在甘琦昏倒的一刹那,他拿定主意,先静观其变,甘琦几人只是昏倒,和场中那些自己把自己活活掐死的贼盗不同,呼吸平稳,暂无性命之忧,等隐藏在背后的人现身。 他靠在担子旁装作昏迷的模样,眼睛微闭,冰心诀心映外象,留神场中异状。不久之后,篝火无人添柴,渐渐黯淡下去慢慢熄灭,只有几根发红的残肢断臂,冒着呛人的烟味。 夜里没有风,但是雾却动得很快,而且极其黏稠,将这里团团围了起来,就连数丈外的那间小小屋子也看不清楚。屋中有雕像,要么是邪神的香火庙,要么就是什么人立的祠堂,但是这个地方前后无遮无挡,既不藏风,也不纳水,是一处孤地,风水上叫孤寡之地,大概的意思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孤零零的,留不住风水,贫瘠非常,乃是绝地,连个阴煞地都算不上,简单说来就是连鬼都不拉屎的地方。 在这里修着一间祠堂小庙,本身就透着诡异,只是这些贼盗哪里懂这些,说不定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四周一片寂静,过了好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李落暗自狐疑,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真有精怪显灵瞧着这些贼寇碍眼,将他们一网打尽?忽然,旷野中传来一个清脆的铃铛声,出现的很突然,声音听起来不大,但是好像就在耳边,听得清清楚楚。 这摇铃铛是什么意思?李落暗自皱眉,今夜所遇闻所未闻,不过心中一定,既然有铃铛声,那就不是孤魂野鬼,但是摇着铃铛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没有狐疑太久,在第三声铃铛响起的时候,地上那些自己将自己活活掐死的山贼水寇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还是血凝之后的黑紫颜色,舌头耷拉在嘴边,眼眶凸了出来,有的还流着血,没有完全干结在脸上,随着身子晃动,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着实可怖,让他也不由得心里一紧,背心有些寒意。 第五声铃铛声响起的时候,这些死去的山贼水寇都已经站了起来,宛若游尸,比鹿野那伽的异鬼还不如,蹒跚着在脚下一尺见方的地上扭来扭去,很像传说中的僵尸。 李落很疑惑为什么自己没事,如果是毒那还好说,毕竟体内还残留有吞天兽的丹液,但是甘琦不会这么轻易中招,起雾之时他已听不到甘琦的呼吸声,显然已经闭气,不过还是中招了,而且倒下的先后也不慢了苏檀儿几人多少。如果不是毒,为什么自己还能清醒。而且最叫他心惊的是不管是不是下毒,能将贼寇毒死,但自己一行七人却只是晕倒在地上,没有伤及性命,这般手段也算得上匪夷所思了。 就在他沉吟之际,第六声响了起来,而后中年汉子和鹘村两名青壮汉子的身躯微微抖动,好像被一股不属于他们力道推了一下。 第七声,中年汉子三人站了起来,第八声,苏檀儿动了一下,第九声,她也站了起来,第十声,没有动静,甘琦一动不动,第十一声,李落想了想,不好叫背后那人摇铃铛没点动静,便自己站了起来,学着苏檀儿和眼前一众贼寇的模样,在地上打着转,很是憋屈。第十二声,甘琦微微动了一下,但是并未站起来,暗中的铃铛声已经有些急促散乱,没了轻灵,变得涩哑暗沉起来。第十三声几乎就紧跟着第十二声响了起来,李落心中一动,觉得还是把甘琦拉起来为好,探手凌空一抓,正是擒龙引凤的绝学,将她半托半拽地拉了起来,随即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声。 自来只听过人叹气,没听过鬼也会,但是精怪就不一定了,不过一个会叹气的精怪,似乎也没那么凶恶。 数息之后,有衣袂破空声传来,似乎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接踵而至。少顷,这些歪歪扭扭的人群当中冒出几个黑影,不高,最高的一个才只到李落肩头。头上都戴着一顶三尺方圆的斗笠,帽檐下挂着许多铃铛,摇来晃去,但是出奇的没有一只铃铛发出声音。 第二千四百零二章 黑影 斗笠遮住了黑影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下巴,身上裹着厚厚兽皮大衣,臃肿不堪,动起来像几只跳蚤。他多看了一眼才回过神,原来这些黑影没有走,而是在跳。 黑影在人群中绕来绕去,最后到李落几人面前停了下来,李落闭着眼睛,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如果非不得已,那就只好得罪了。黑影好像在观察他们,尤其是甘琦,在她身边转了好几圈。虽然看不清这些黑影的相貌,但是他们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有些像花香,还有点腥味,在别处从来没有闻到过。 片刻之后,其中一个黑影发出一声尖利且佶屈聱牙的叫声,李落感觉好像有什么推了自己一把,微微睁眼一看,这地上的死尸还有苏檀儿几人皆都摇摇摆摆地动了起来。然后铃铛一响,迈出一脚,再一响,又迈出一脚,便这样步履蹒跚地走动起来。 李落头皮一麻,眼见所见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山野异志小说里记载的赶尸之术。书卷记载匪夷所思,千奇百怪,还有形形色色的尸变和降服僵尸的手段。本来这些他只当闲话散文来看,不当真,直到见了仙人峰下的那些古怪异族,再后来林山县里那些差点活祭了流云栈的游魂野鬼,最后是极北雪原中的异鬼,诡异难言,不过那些异鬼游魂,像鬼多过像人,但是总也有些似人的地方,不像眼前,这些黑影驱使的可都是刚死不久的尸体,只怕那些山野异志的传记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一行人和尸体排成一列,李落数了数,一共六十六人,除了自己和甘琦几人外,少了三个人,两个被贼盗掠来的女子,还有风狸,先前几个贼盗也在其中,死的不能再死了。 刚开始走的很慢,歪歪扭扭,半个时辰之后,速度明显快了许多,李落留心细查,隐隐觉得该是这些尸体慢慢僵硬之后变得更易操控,这等赶尸之术端可称得上神乎其技。 行进的方向正是那片不知名的密林,进了林子,雾气散了,林间影影绰绰,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人。铃铛响了一路,听得他气血翻涌,心浮气躁,此刻只能暂且忍耐,找到风狸之前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少了她在耳边鼓噪有些寂寞,最怕的还是谷梁泪伤心。 上了半山腰,林中有火光闪动,心中一震,看来到地方了。前面是一处空旷的平地,被人刻意斩断了这些高耸林木,靠外一侧架着六枝火把,火把前站着七八个黑影,皆是斗笠黑袍,看不清面目,但是身形极高,最矮的也有丈余。 一众贼寇的尸体聚在一处,直愣愣地站在这片空地上。李落几人留在最后,一个矮小的黑影飘了过去,到了那些黑袍人前站定,撤下斗笠,露出一张活生生的人脸,竟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脆声说道:“姥姥,我们把他们抓来了,粟神祠没事。” 当中那个黑袍竹竿嗯了一声,吓了李落一跳,声音难听不说,还很刺耳,难怪这林子里没有飞鸟虫兽,定是被这黑袍人比夜枭哭嚎还难听的声音都吓跑了。 “都死了?” “姥姥,好像有几个不是那些坏人一伙的,是山里出来卖草药的人,我们没毒死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也把他们带回来啦。” “山里的人?那怎么和这些恶人混在一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毒死他们,青丘不见外人,不能让他们活着。” 半大的孩子一惊,有些不忍,仰脸呼道:“姥姥,我看着他们哩,是那些坏人把他们叫过去的,不是一路,现在都中了三尸虫毒晕过去了,没看见我们,咱们把他们丢在路边吧,不用毒死他们。” “不行!他们一旦乱说,一定会引来山上那些恶人,他们人多势众,青丘一旦暴露,会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不能留。” 李落暗骂,竟然还有比自己不讲理的老太婆,本来还打算装作昏迷,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姥姥,”这时,又有一个黑影抢上前去,摘了斗笠,是个女孩,比身边半大的孩子略长几岁,眼睛很亮,宛若星辰,粉雕玉琢。李落一望之下心中一紧,眉宇之间略有差别,但是像极了西戎祖山上的长宁。“不如把他们带回村子吧,不让他们出去,刚好过些天伐林要用人手,等忙完之后再说。” 黑袍竹竿沉吟片刻,漠然吐出一个好字。李落心头微怒,毒死这些贼盗也就算了,本来自己上山也打算赶尽杀绝,但是如此随意奴役大甘百姓,所谓青丘,也是目无法纪的蛮荒野人。 “我们还抓了一个人。”半大孩子脆声说道。 “什么人?” “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是什么人。” 一个黑影扛着一人到了火把前,将人丢在地上,正是风狸,“她还有神智,三尸虫好像迷不倒她。”这黑影解开斗笠,是个男子,年纪与风狸相仿,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她。 风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过口不能言,只能一脸愤慨地看着场中这些人。李落暗自吃惊,竟然连风狸都着了道,这个青丘看来不好对付,以往可从来没听人说起过瀛湖山群山之中竟然还隐居着这么一个奇怪的村子。 竹竿黑影沉默片刻,不含半点感情地说:“杀了。” “姥姥,”那个女娃急忙接道,“既然都要带人回去,不如把她也带回去吧。” “不行!她和他们不一样,能抵御三尸虫的毒,一定是山外那些高手,极有可能就是山上那些恶人中厉害的人其中之一,带她回村子里很危险,万一让她走脱,后果不堪设想。”黑影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商量的余地。女孩充满歉意地看了风狸一眼,嘟了嘟嘴,知道姥姥不会答应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也没有违背姥姥的命令。 第二千四百零三章 救命啊 风狸脸色如常,心里不知道把这个老太婆骂了多少遍,费力地眨着眼睛,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你想说话?”刚才扛着她上山的男子好奇地问道。 如果她还能说话,一定会问他是不是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问是不是想说话!当然是想说话! 男子看了女娃一眼,又瞧了瞧林子边的竹竿黑影,没吭声。女娃轻轻唤了一声:“姥姥……” 黑影哼了一声,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没应,如此过了数息之后,才见那黑影衣摆微微一动,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她衣服下面飞了出来,落在风狸身上。风狸抖了一下,然后惨哼一声,蓦地一怔,惊讶说道:“我能说话了!” “嗯,姥姥帮你让一尸虫睡觉啦,你现在能说话,但是不能动。”女孩睁着好看的眼睛同情地望着她。风狸暗啐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有什么话……呃,临终遗言要说的话就说吧。” 风狸提气,扬声,吐气,猛地大叫:“救命啊!” 这一声别说是站在她跟前的女娃几人和竹竿黑影,就连藏在人群中的李落都吓了一大跳,差点惊掉下巴。鬼哭神嚎,任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开口之后的第一句竟然是喊救命,而且还这么大声,看来自己以前还是低估了她。 女孩一滞,和身边几个人一脸痴呆地看着她,过了一会,等风狸喊完三声救命之后才悠悠说道:“这里没人的,就算喊,也没人听得到。” 风狸不喊了,看着女孩,忽然一笑:“那可不一定。” 女孩有点于心不忍,回头看着竹竿黑影:“姥姥,你瞧她傻呆呆的,不太像坏人呀。” 风狸这叫一个气,她心眼小,这会已经记仇了,等到日后都得报复回来,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也没打算手下留情。 “别喊救命了,没用的,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说什么?” “呃……你喜欢埋在什么地方?平时喜欢什么花,我可以在你的坟头种上一些。有没有要给家里人交代的话,等有机会出去的话我帮你送信。”女孩认认真真地说,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格外的虔诚。 风狸冷冷说道:“用不着。” “那……哎……”女孩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大约有些惋惜她的食古不化。这是何苦呢,反正都要死,死要面子活受罪。“那你安心走吧,我保证不会疼的。”天真无暇,只是嘴里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等等。” “怎么了?” “你背后有东西。” “什么?”女孩一扭头,风狸蓦地大叫,“公子救我!” “公子?什么公子?” “浅予,快离开!” 女孩的错愕和竹竿黑袍人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不过还未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忽然,一支细如手指的竹枝,迅疾而无声,发现的时候已经轻轻吻上了她的咽喉。动,则死。 女孩额头渗出一滴冷汗,竹竿虽细,但是却寒气逼人,比一把神兵利器还要摄人心魄,而且极稳。她没有怀疑,如果自己稍有异动,手持竹枝的那人会毫不留情的在自己咽喉上留下一个血洞。 风狸松了一口气,忿忿不平地看着李落,也不知道是嫌弃他出手太晚还是懊恼被他看见自己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 “你是什么人?”林子边那些黑袍人齐齐围上前来,当中那个竹竿黑袍人尖利地喝问道。 李落置若罔闻,平静地看着僵在场中一动也不敢动的女孩,漠然说道:“一言可断人生死,有朝一日,当死亡降临到你头上的时候你会怕么?” 女孩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过眼神之中竟无半点慌乱,看似天真无邪地惊讶问道:“你怎么会没中三尸虫的毒?” “如果我也中毒,是不是我们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女孩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说:“可是我没有要杀你呀。” “你的确未曾要杀我们,比起这个恶毒的老太婆,你似乎还有几分恻隐之心。” 竹竿黑袍人大怒,黑衣无风自动,从来没有人敢叫她老太婆,而且竟然还加上恶毒的评语,只是此际投鼠忌器,女孩的生死在他手中,不敢随意出手,若不然早就把他碎尸万段了。 女孩吃惊地看着他,非但是她,就连一旁那个半大的孩子还有刚刚解下斗笠的男子也俱是一脸震惊,比他没有中三尸虫的毒还要让他们惊讶和不敢相信。 竟然有人敢叫姥姥是老太婆,还是个恶毒的老太婆,这梁子结得深了! “在你们眼中视我等为鸡犬之辈,生杀予夺,如果不是我碰巧没有中毒,还会些武功,假若我只是村子里出山去卖草药的普普通通百姓,这世上再也没有我们这些人,儿不知父,妻不知夫,娘不知子,在你们眼里也是稀松平常吧,既然如此,那你们也该想到会有一日死在这些被你们不当人的人手中。”掌中竹枝微微一送,一滴细小的血珠从女孩颈间流了下来,“你们和山上那些烧杀劫掠的匪盗之流有何分别!” “住手!”竹竿黑袍人大惊失色,忙不倏阻止道,许是着急了些,语调却似年轻了几分,没有方才那么难听。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女孩很认真,也很固执地说着,一脸严肃,“如果我们和他们一样,一开始就不会手下留情,统统毒死岂不是最省事,干嘛还费这么大力气把你们带上来。姥姥嘴硬心软,虽然口口声声不留你们性命,但是我知道她不会的,所以我才会带你们来呀,要不然的话在山下早就杀了你们呢。而且姥姥这么做也不能怨她,这是村子里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规矩,青丘隐世,不能被外人知道,一旦知道就会给村子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又不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先把你们留下来,然后等你们住上一段时间,就知道青丘的美,肯定就不愿意出去啦。 第二千四百零四章 牙尖嘴利的娃儿 到时候我们再悄悄把你们的家人也接过来团聚,这不是两全其美嘛,哼,不识好人心!” 李落一怔,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娃儿,生死悬于一线,竟然还能侃侃而谈,这份胆识倒是不弱。“那她呢?”李落一指风狸,平声问道。 “她?她中了三尸虫的毒还能保持清醒,一定很厉害,就算我不想害她,可是为了保护村子的秘密和村子里的亲人,都只能杀了她,如果要在村子和她之间选一个的话,对不住啦。”女孩充满歉意地看了风狸一眼,一脸纯真地说,“只能怪她命不好,如果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杀她的,姥姥或许能对你们网开一面……不包括你……但是她不死,对村子而言就是一个威胁,我不能拿村子的安危冒险。” 李落微微扬眉,没有动怒,只是有些费解,既然她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何偏偏又要将风狸不辞辛苦地背上山,在山下岂不是更好下手。 “你想杀就杀,比起村子的安危,我宁愿死。”女孩一拧脖子,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意味,倒叫他微微红了脸。 竹枝未动,李落不再和这女娃费口舌,冷冷地看着身前五步外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竹竿黑衣人:“解毒,放我们下山。” 黑袍人没有回答,面纱下的双目几欲喷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如果有一丝松懈,她定会毫不留情的出手。但是眼前男子看似全身上下皆是破绽,不过正是处处破绽,她反而不知哪一处才是真的破绽,数番推演都没有把握能救下女孩,更甚者,她亦无十足的把握能胜过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 出山卖药?骗鬼! “大叔,你杀了我吧。”女孩唇间带笑,“我不会怪你的,刚才你说的对,我们不把人命当人命,就该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命也会被别人不当命,轮回而已嘛,没关系,我死以后一定不会缠着你不放,也不会吓唬你,我会乖乖跟着你,保佑你呢。对了,我叫离浅予,大叔要杀我的话,一定要记得我的名字哦。” 李落没吭声,躺在地上的风狸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女孩,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不是性命,而是她觉得这个女孩的脸皮比她还要厚。 “杀你只能是为了复仇,如果能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我不会杀你。” “可是我的命只有一条,换你们那么多人的命,是不是对姥姥太不公平啦?”女孩眼见李落无意杀她,心思又活络起来,竟然坐地起价,和他讨价还价起来,“就算我一个人换两个人,可是你们一共有七个人呢,不算你的话还有六个呢……” 李落眉头微皱,他只觉这女娃话有些多,扰得人心烦,和西戎长宁的性子简直千差万别,可惜了这幅模样。“你们无非是怕这里的秘密被外人知道,他们都中了毒,清醒的只有我们两人,用你一个换我二人倒也够了。” “好不害臊!”女孩轻叱一声,“别忘了,他们六个的死活可都在我们手里,我们的筹码比你多!” “你怎知他们不是我的筹码。”女孩一怔,忽地脸色大变,刚想呼叫,只见李落一收竹枝,急挑而出,竹尖微微一颤,分出三朵剑花,分别刺向围着他和女孩的三人,其中就有那个半大的孩子,还有撤去斗笠的男子和另外一个黑衣戴斗笠的人。 这一刺很快,迅若急电,似乎场中诸人都没有料到他会舍下女孩突然出手。半大的孩子吓了一跳,那支竹枝的尖就在自己鼻尖前不足一寸的地方,好像还能闻到竹子的清香味道。他急忙往回窜,但还是慢了一步,被竹枝在双腿轻轻一点,就好像是他自己蹦过去故意撞上竹枝一般。半大的孩子脸色一变,惨哼了一声,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那名男子也是一惊,年岁稍长,胆气也比他们要多些,不退反进,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只铃铛,铃铛之间有一根细线相连,将铃铛使成流星锤,砸向李落面门。应变极快,这一下若是砸实了,约莫李落的下场也就和躺在地上的风狸差不多。 李落没有闪,他疾刺,竹枝梢头骤然响起一声尖利的破空声,一往无前。不过是山间的草木而已,竟被他施出重剑的锋芒,铃铛只是在竹枝的尖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荡了出去,一股极其霸道浑厚的力道沿着细线直冲胸腹而来。男子如被当头棒喝,脸色猛地一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难受得很,喉间发甜,这一剑之威还没有落在身上就叫他受了内伤,足见眼前人的精深内力。男子退,李落进,一步而已,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那根竹枝就自上而下的向男子肩头斩了下来。男子拼尽全力一挡,微觉错愕,这一斩之力似乎不如方才的一刺,只是将自己压倒在地上,起不了身而已。 正在他狐疑之际,忽听林中诸人发出一声惊呼,男子扭头一看,就看见坐倒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半大孩子,另外一边是那个头戴斗笠的同伴,此刻已经倒在地上,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却不知道他伤在什么地方,怎么中的招。 一招三分,敌三人,败三人,擒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竹竿黑袍人心惊的是他一招之内竟然用了三种全然不同的武功,分别制住了这三个人。对付半大孩子的一招,快而巧,灵动有余,杀气却要小些;对付男子那一招几乎没有花哨,一力降十会,一气惯之;而胜第三个人的招数最为诡异,只见他的竹枝动了,但是那人分明是自己将自己点倒在地上。 李落回头,女孩笑嘻嘻地冲他挥挥手,扮了个鬼脸,借着他出招的一刹那,心神被竹竿黑袍人吸引的一丝破绽,逃出他掌控的范围之内。 第二千四百零五章 青丘 这会藏在一个黑袍人身后,天真不减,只是分外叫人心寒。 李落扫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淡淡说道:“现在我有三个筹码。” “可是你没有我了呀。”女孩眯着笑眼开心地说道。李落没有应声,风狸躺在地上嘟囔道,“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公子你被骗啦,那个小丫头片子才是最要紧的一个人质,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如她有用。” 李落沉默数息,平声说道:“一个换我们两人,下山之后,事关今日之事我可应诺绝不会泄露半句。” “哼,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竹竿黑袍人阴冷说道。 “这么说来你定要与我分个生死。” “青丘隐世多年,不被世人知晓,祖训不可违,你若不能成我青丘族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或者,”竹竿黑袍人语气森寒无比,“你将我们都杀了。”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目光瞥了瞥藏在人后的女孩,女孩一惊,急忙缩回脑袋,还真怕他鱼死网破,拿她第一个来祭那支竹竿。李落嘴角绽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轻声念出四个穴道,之后就闭口不言。竹竿黑袍人冷哼一声:“故弄玄虚……”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女孩惊叫一声,带着哭腔,“姥姥!” 竹竿黑袍人一惊,忙不倏喝问:“浅予,出什么事了?” “我身体,身体里好像多了一道不属于我的真气,它……是他!”女孩魂飞魄散地盯着李落,这会哪还有刚才天真无邪的模样,宛若见鬼一般望着他。 李落冷然回道:“如果只是平常的孩子,说话的时候就连你口中尊称为姥姥的老太婆也不敢插言,而故意说这些话,无非是要我放松戒备,好叫他们三人露出破绽,为我所趁,进而舍下你将他们三人擒为人质,如此心机,如此狠毒,想来在青丘你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只不过用他们三人的性命换你一人可活,你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么?这还是年幼,倘若你长大成人,离开瀛湖山,这天下间还有何人能制?生死在你眼中没有对错,只余利弊,我岂能放心让你留存于世。” “你!?”竹竿黑袍人心中大寒,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难对付。 李落抬起衣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方才在我制住你的时候,你一共在我身上下了七次毒,一次比一次烈,如今我这身衣服怕是沾上就会要人的命。”说罢,他看着竹竿黑袍人平声说道,“你只教了她术,却没教她什么是道,世上天纵奇才不知凡几,但不管再怎么天才了得,当要先活得久。我没有耐性,人你放还是不放!” 竹竿黑袍人沉默不语,场中局势骤然倒转,如今哪怕他手中没有一个人质,自己也已经没了和他分生死的本钱。就在李落说话的时候,女孩脸色惨白,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嘴唇铁青,满脸是汗,却是咬着牙没有出一声。 风狸怔怔地看着李落,眼神格外古怪,像一只饿了好多天的小奶狗突然看见有奶的娘一样,李落只扫了一眼就忙不倏别过头没敢再看,太过渗人了。 “你想怎么样?”数息之后,竹竿黑袍人终于服软,压抑着怒火忿然开口。 “放人。”李落面无表情,“我和山上的贼寇之流并无渊源,你等的栖身之地我也不在意,放人之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竹竿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浅予呢?” 李落漠然看着女孩,平声说道:“这次暂且只是一个教训,日后行事少一分戾气,能活的更长,还有我劝你一句,杀一人未必见得你有多厉害,能活一人才叫本事。” 女孩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似乎忘了身上的疼痛,片刻之后忽然从黑袍人身后走了出来,直直走到他身前。竹竿黑袍人身形微动,就听女孩轻唤一声:“姥姥……”那竹竿黑袍人便自站定不动,只是一双眼睛却还死死盯着李落。 女孩忍着痛,歪头看着他,忽地抿嘴一笑,唇如兰芷,朱、软、细、香、甜,而后伸出一只葱白柔荑,轻轻在他身上拍了拍,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就听她温和说道:“毒解啦。” “多谢。”李落没有因为她年幼而有轻视之心,以平礼相待。女孩一愣,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以前在青丘时人人敬着她,护着她,但是多半都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天赋,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用这种平等的语气和她说话,恐怕在他心里自己还是像一个小恶魔多些呢。 “现在你可以放了他们吗?” 李落收起竹枝,他不怕青丘族人反悔,只是蛊毒之术诡异难防,不过如果毒不倒自己,大不了再抓一次。 “我带你们下山,下山之后我为他们解毒,你再替我解开体内的异种真气。” “浅予!” “姥姥,现在我们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落略微吃惊地看着眼前女孩,心性收放自如,的确让人忌惮。 “好,依你。” “一言为定。”女孩浅浅一笑,指着地上的风狸,“那你背着她,我带他们下山。”说罢摇了摇铃铛,苏檀儿和甘琦几人摇晃起来,神智还不曾清醒,被她操控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山下走去。李落抱起风狸,难得她脸红了一下,轻轻闭上眼睛。他心无旁骛,淡然回头看了一眼竹竿黑袍人,跟着女孩下了山。 到了山脚起先他们落脚的那个小屋前,女孩分别在苏檀儿几人的口鼻处涂抹了少许白色的黏稠膏药,片刻之后,竟有一条小小的白线虫子从几人鼻子里爬了出来,钻进药膏之中,直看得他寒气大冒,如此手段当真匪夷所思。风狸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觉得恶心,闭着眼睛,睫毛微微抖动,倒叫他好生惊讶,今晚的她格外柔弱。 “好了。”女孩眨了眨眼,“你没中毒,不必解啦。” 李落点了点头,拱手一礼,没有说话。 第二千四百零六章 不正常的风狸 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不满地嘟着嘴娇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我都答应你给他们解虫毒了,而且毒也解了,你说话不算数,哼!” 他轻轻一笑,对女孩的娇憨视若无睹,和声说道:“我留在你体内的是一道先天真气,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可以将它炼化,单单内力一道,不敢说登峰造极,但登堂入室不难,只是炼化不易,你须得有个准备,不过也不必痴于此,留在体内也无妨,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救命。” 女孩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担心了半天,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将自己怎么样,方才种种,只是吓唬自己罢了。 “你!?”女孩气结,恨声说道,“坏人!”说完脸偷偷红了一下,他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可恶。 “你虽心思狠毒,但很缜密,以你的年纪是我生平仅见,我虽有杀你之心,不过也有惜才之念,你我今日一别,日后可能不会再见,我有一言,听也罢,不听也罢,都随你。” “你说吧,我听着呢。” “将来不管你作恶还是行善,但要记得对命要有敬畏之心,杀人便是杀人,救人便是救人,切莫拿命当成戏耍,如果这样,总有一天你的命也会被人当成儿戏。” “你的意思是下次我再杀人,杀就好了,别婆婆妈妈。”女孩脆声说道。李落心头一沉,算了,由得她吧,能活到长大才算。 苏檀儿几人的呼吸已有平稳之相,和常人熟睡之后的模样一般无二,李落渐渐松了一口气。女孩见状,抿嘴笑道:“他们没事,就是睡了一大觉,再有一两个时辰自己就醒了,刚醒的时候会有些恶心乏力,得缓差不多半天吧。” 李落点了点头,女孩惊奇地问道:“你不拦着我?” “拦你做什么?” “你就不怕我偷偷动手脚,其实没解虫毒,也有可能解了三尸虫的毒,然后再下另外一种毒,我下毒的本事很厉害的,就连姥姥都不一定能识破。”女孩叉着腰气鼓鼓地说。 李落看了她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不管是成魔还是成神,能做到言而有信不会全是坏处,我与你们青丘并无纠葛,得罪我,对你们实无好处。” “嘿嘿,大叔你很有自信呢,你找得到我们青丘吗?”女孩笑嘻嘻地说道。 “只要你们还在瀛湖山,若到那一天,踏平这八百里山,该能找到你吧。”李落淡淡说道。 女孩刚要取笑,忽然看见他淡漠平静的眼神,笑容一僵,心中一动,他不是在开玩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可能真的会踏平瀛湖山这八百里山峦。有些冷,女孩捂了捂胳膊,皱了皱秀气好看的眉头,悄然往山上走去。走出了七八丈远,驻足回头望去,见他正小心翼翼地将几人扶在路边躺下,女孩扬声叫道:“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落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女孩哼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古怪的神色,一蹦一跳地上了山。 风狸没有昏迷,等离浅予取了三尸虫之后很快就能动了。能动之后的她很安静,静静地看着李落将甘琦几人尽量舒服些靠着草药堆上,又生了一堆篝火。忙完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李落觉得今晚的风狸有点奇怪,难不成是三尸虫的毒坏了她的脑子,但是早前在山上时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 李落看着篝火,风狸看着他,就这样过去足足数刻光景,她都没有收回去过哪怕几个弹指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让他浑身上下很不自在。一抬头,看见风狸的脸上有一股孤寂的凝重,还有一种决绝的凄然神情,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让他忍不住一阵心悸,连忙问道:“风狸,你怎么了?” 风狸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咽了一口唾沫,眼前的风狸格外不正常,形如撞邪,要么是被什么鬼怪妖魔沾了祟,迷了心智,难道当真是离浅予动了什么手脚。 李落脸色微变,闪身到了风狸身前,握住她的手腕,脉象有力,有条不紊,呼吸也正常,脸色也没有不对,但是她的眼神和神态却怎么都不像正常人。 “风狸,说话!”李落急急唤道,担忧之色显于颜表。 风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公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李落一怔,吃惊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愣愣问道:“什么意思?” “要是我再机灵点,没被那个小丫头片子擒住,公子就不会被她给骗了。” 李落哭笑不得,不过看她问的很认真,恐怕心里还当真这么想,着实叫他出乎意料,没想到平日里她那副事事不关心的模样,竟然会这般敏感,难不成她小时候有过被人遗弃的过往,才叫她这样小心翼翼。 “这与你有何相干,就算你没有失手被擒,苏姑娘和甘琦她们一样会中毒,我迟早也要和那个女娃交手。”李落大笑,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个暴栗,风狸呼痛,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再者说了,我若不要你,你家小姐还不得把我扒皮抽筋啊。” “不会的,小姐最心疼你,你不在家的时候,她日日夜夜守着你的书房发呆,嘻嘻,跟个小怨妇似的。” 李落咳嗽几声,脸上一红,板起脸喝道:“没大没小,小心我告诉你家小姐。” 风狸嘿嘿一笑,虽然没当真,但是也没敢再乱说,万一真叫小姐知道,不用体罚,只要她冷下脸就够自己受的了。 李落伸手摸了摸风狸头顶,温颜笑道:“你这个模样才像个姑娘家……” 好巧不巧,甘琦竟然在这个当口睁开了眼睛,看见李落正摸着风狸头顶,风狸却是一脸乖巧的模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一红,慌忙闭上眼睛,却不料闭眼有些急了,连声咳嗽起来。 第二千四百零七章 口无遮拦 李落两人齐齐看着她,似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甘琦的脸更红了,咳嗽声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憋得更难受。 “甘琦,你醒了,可有不适?” 甘琦红着脸嗯了一声,李落一愣,这嗯一声是好还是坏,可是她又闭着眼不睁开是为什么? “公子,公子。”风狸小声嘀咕。 “怎么了?” “师姐害羞了。” “害羞?”李落茫然不解,何来害羞之事? 风狸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明显是掩耳盗铃,若是耳语,传信不就好了,非要让甘琦听见,“公子,你娶了小姐,依照大门大户的规矩,师姐就是你陪嫁的小丫鬟,她见你当然害羞啦……” “风狸!”甘琦柳眉倒竖,双目怒睁,若非虫毒刚解,周身无力,定要撕烂她这张口无遮拦的嘴!李落张了张嘴,看看满脸不在乎的风狸,再瞧瞧怒火中烧的甘琦,摇摇头,叹息一声,我还是走远些吧。 天色将亮的时候,苏檀儿和中年汉子几人陆续转醒。苏檀儿茫然看了看左右,呆呆问道:“这是?怎么睡得这么死……”说完之后拍了拍脑袋,猛地扬声问道,“那些贼……他们呢?” 李落应诺没有提及青丘诸人,只说一众贼寇早早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苏檀儿和中年汉子松了一口气,有他们在身边,委实难以安心,生怕被他们瞧出破绽。 天大亮之后,众人稍作收拾,又再挑着担子赶路。风狸凑近李落身边小声说道:“公子,你觉得那小丫头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怎么了?” “我总觉得她好像还是在骗我们。” 李落莞尔一笑,想了想,淡然回道:“有真有假,言语之中有不尽不实之处,别的不说,你不觉得少了人么?” “少了人……啊!”风狸猛然醒悟过来,的确有人不见了,那两个被贼寇掠来的女子不见了,李落提及她才想起来。 “昨夜我们看见的那间小屋子应该是一座小庙,供奉的当是一尊邪神,既然受了香火,那么青丘必然与山下村落有瓜葛,这等山野淫祠总归有些旁门左道不入正流的伎俩,不足为奇。我们过路为客,日后也不会再和他们纠缠,就由得他们去吧,若是真要刨根问底,是会结怨的。” 风狸哦了一声,显然有些不甘心,这份不甘,倒不是说她好奇,而是昨夜吃了亏,心里不忿,想报复而已。不过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正事要紧。 “哼,要让我再撞见,非……咦?呀!”风狸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前面不远处一棵芭蕉树下那个背着包裹笑盈盈看着他们的人,恨声说道,“阴魂不散!” 李落眉头也皱了起来,怎会是她? “公子,怎么办?不如……”风狸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趁她落单,刚好前仇旧恨一起算。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好重的杀性:“莫管她,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七人只有李落和风狸见过她,甘琦和苏檀儿都未见过,苏檀儿好奇地看着这个形单影只的秀气女孩,虽然年岁尚小,不过已然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之后怕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尤物。但是瀛湖山不太平,一个女娃娃孤身在山野之地,难道不怕被狼给叼走。 李落和风狸鼻口观心,只当做没看见她,从她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甘琦虽知有古怪,但是心思敏锐,见李落二人如此模样,猜到此子或许另有蹊跷,便也没有理会。倒是中年汉子心善,问了一句:“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山里不太平,快些回家去。” “我无家可归。”离浅予楚楚可怜地眨了眨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怜意大增,孤身可怜的娃娃,丢在这虎狼之地,怕是没有个好下场。苏檀儿也动了心,虽然她没有像中年汉子这么容易就轻信她的话,可是也想不出她有骗人的理由,萍水相逢,难不成是贼寇识破了他们一行人的身份,故意派个女娃来卧底?怎么想都不对,如果贼寇识破他们的行踪,来的就不会是她一个人了。 “你家在哪呀?” “我的家没了,我被赶出来了。” “为什么啊?” “有个坏人欺负我,偷了我的东西,栽赃嫁祸在我头上,姥姥生气不要我了,把我赶出家门,不把他偷的东西拿回来,就不让我回家。” 苏檀儿柳眉倒竖,气道:“什么人这么不要脸,连个小孩子的东西都偷!” 李落冷不丁咳嗽几声,回头看了离浅予一眼,却见她偷偷吐了吐舌头,乖巧地低下头,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风狸啧啧舌,低声说:“公子,那小丫头片子骂你呢,弄死她吧。” 李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知道骂我你怎么不自己动手,还不是怕了她身上的毒,再栽一次。 “就是,坏人!” “那你现在怎么办?”苏檀儿同情心泛滥,担忧地问道。离浅予揪着裙摆,俏脸上皆是对将来的迷茫和无所适从,云深不知归处,路远难觅闲庭。“不如你跟我走吧,等到安全的地方你再去找那个坏人,好不好?” 离浅予高兴起来,但是那份欣喜好似都带着怯意,让人格外的怜惜,怯生生地看着其他几个人,问道:“这样不会打扰姐姐你们么?” “不……会吧。”苏檀儿刚要应下来,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而且这一趟可不是她说了算的,忙不倏回头看着李落。他轻轻扬眉,苏檀儿本性如此,这辈子怕是没受过什么委屈,也没经历过风浪,虽说苏家寨前途未卜,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在宁家也是养尊处优,被宁家公子保护的很好,虽有些善妒,但是心底纯良,见此定然心生不忍,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不应,恐怕此行会生别的变故,此子心性多变难测,置于眼前看着还好些。 第二千四百零八章 人畜无害 如果是暗处说不定会惹来什么祸事,等荡寇之后生杀予夺,便也由不得她了。 “我们要赶路,路上会比较辛苦,你受得了吗?” 离浅予忙忙点头,开心地说道:“谢谢好人!谢谢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李落不再多言,苏檀儿轻吐了一口气,这是答应的意思,随即温颜将她牵了过来,暗自盘算着到了苏家寨就安顿她住下,总好过一个人在山里游荡,万一碰上贼寇之流,肯定凶多吉少。 风狸侧目瞥了一眼,讥讽一笑,轻哼一声,苏檀儿还在心疼那个小鬼,殊不知昨天夜里差点稀里糊涂被人家勾了魂,当真是不知所谓。 “这小丫头片子,真让人烦。”风狸嘀咕一声,李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虽然风狸有时候也挺烦人的,但是比起离浅予,她还是要强上一星半点的。 离浅予嘴很甜,笑起来天真无邪,人畜无害,叫了苏檀儿几声姐姐,如果不是记挂寨子里的爹娘,她大概会撮土为香,和离浅予结拜成姐妹,投缘得很。苏檀儿是家中独苗,有个妹子自然稀罕,一路上对她很照顾,而她也很乖巧,深得苏檀儿喜爱。不过美中不足就是李落一路上沉默寡言,甘琦本来话就不多,连一向喜欢海阔天空胡说八道的风狸也好久没有出声,气氛有些压抑,每每离浅予看到李落三人的时候都是一副受惊的模样,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抛弃一样,让苏檀儿心里有些许不舒服,倒不是记恨他们,只是埋怨他太过冷血。 所以等众人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她便牵着离浅予走到李落身边,颇有几分刁蛮任性,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看着他。李落摸摸鼻尖,问道:“何事?” 离浅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声问道:“姐姐,他是你夫君?”路上中年汉子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没有分辨,可是瞧着两人好似闹了别扭,这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各走各的,唯一有那么一丝夫妻模样的就是他把苏檀儿担子上的好些草药都挑在自己肩上,虽说她人小鬼大,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懵懂不解,书上写的卿卿我我莫非就是这般模样。 苏檀儿俏脸一红,说是不好,说不是也不好,干脆便也没有分辨,不满说道:“你干嘛不理她?” 李落哑口无言,不理她?我还差点杀了她呢,瞧了瞧藏在苏檀儿身后的离浅予,和声说道:“离姑娘,幸会。” 苏檀儿一滞,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这世家王侯就是这么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么,当真稀罕。 “大叔,你好呀。” 中年汉子几人哈哈笑了起来,鹘村的一个青壮汉子笑道:“小姑娘,叫错辈分喽。” 离浅予眨了眨眼,忽然眼眶红了,一副想亲近又不敢的模样。李落和风狸同时皱起了眉头,这小丫头又想弄什么鬼。 “怎么了?”苏檀儿疼惜地问道。 “浅予爹娘死的早,从小就没有父母,和姥姥相依为命,大叔的样子好像我爹呀,我能管你叫爹吗?” 噗!风狸目瞪口呆,惊讶的合不上嘴,原以为昨天夜里已经见识了她的厚脸皮,没曾想绝招还在后头呢,这小妮子好眼力,管他叫爹,亏她想的出来!要不是年纪相差无几,中间还有个二小姐,我都想管他叫爹,有他这么个爹,那日后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苏檀儿也有点发懵,本来只是想让他们两人亲近亲近,别让离浅予再担惊受怕,怎地变成认亲,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李落怔怔无语,半生沉浮,身份繁多,但是爹这个称呼倒是头一遭,新奇中透着古怪,还有几分别扭,回头看了看风狸和甘琦,两人俱是一脸错愕,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这个,还是叫大叔吧。” 离浅予细细哦了一声,脸上说不出的遗憾和失落,还有点幽怨,真有点被自个亲爹遗弃的感觉。苏檀儿于心不忍,试探着问:“要不,你就当会她的爹,反正也做不了几天,浅予怪可怜的。” 李落哭笑不得,这世上的爹哪有当几天的,于理不合,于情不通,随即摇摇头:“天地君亲师,父母乃是五德之一,岂有随便认的。” “干爹也行啊。”苏檀儿孜孜不倦地劝说。 “干爹也不行,你知我是善是恶,是好是坏?如果单凭模样相仿便生亲近,未免太草率了,若生羁绊就是因果,如果是善缘也倒罢了,若是恶缘恐怕悔之晚矣。” “没这么严重吧。”苏檀儿呆呆地说。 “有这么严重。”李落郑重其事地回道,打定主意不和这个女娃纠缠在一起,倒非是害怕,而是不想刚熄了杀心,又忍不住再起杀念,一个相柳儿就够了,再来一个着实头疼。 “那我认你当爹,你不认我做女儿不就好了。”离浅予眨眨眼,看样子是铁了心。李落不置可否,到苏家寨怕是还要些时日,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也不曾放在心上,既然愿叫,便也由得她。 “爹!”离浅予喜滋滋地叫了一声。李落一阵恶寒,垂目不语。风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声嘀咕,“脸皮真厚。” 离浅予小脸意气飞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风狸,风狸忽觉背心一凉,不由得有点心虚,苏檀儿憨傻,什么都不知道,她可是领教过这个小丫头的手段,万一她再动点手脚,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自己。李落若有所思,好像有这么个女儿也不见得都是坏事,至少谷梁泪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能有人杀杀风狸的气焰。 苏家寨是瀛湖山首屈一指的大寨子,位于瀛湖山西麓,背靠一座大山,名为西校山,自山顶而下,在半山腰处有一片方圆几十里的平坦高地,远远望去好似这西校山神捧了一个银盘,风水上叫云根,虽不聚龙气,但祥瑞自天而落,下绝幽冥芜杂,风水多进而少出,有生生不息之意。 第二千四百零九章 灯下黑 未必见得会出圣人之辈,但却是一处祥地,苏家寨便坐落在此地。山涧有河,从山中来,流经这片高地,再汇入山脚的镜湖,河水清静而不凶恶,到了边缘才从山顶直泻而下,形成一条几十丈高的瀑布,水沫飞散,日光映照之下散发出缕缕七彩霞光,在山脚下就是瀛湖山最大的渡口周山渡口。这里有山有水,四季如春,还有连片的耕田和药园,苏家寨的乡民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山外的战火很少能波及到这里,富足安逸,端可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但是如今这里却愁云惨淡,正是苏家寨的富足安逸引来贼寇眼红,没有天灾,却来人祸,数年战乱,竟叫这偌大的寨子还不等人走进去,就有一股萧索压抑的气息远远袭来。 苏檀儿遥遥看着,双目发红,一双拳头攥的发白。在寨口那条进出的唯一道路上多了好些个不属于苏家寨,而且建造的杂乱无章的屋子,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粗略望去也有数百之众,手中都拿着兵器,不用猜都知道定是山上的贼寇。 “这些恶贼!”苏檀儿恨声叱道。 “姐姐,这就是你的山寨吗?”离浅予小声问道。苏檀儿点了点头,脸颊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那是怒到极致,欲将喷发的模样。李落看了离浅予一眼,此子莫名其妙的混了进来,路上虽然乖巧,只不过眼见就要进寨,倘若她动了别的心思,一番算计可就付之东流了。 离浅予好像没有察觉他审视的目光,握紧了拳头,气咻咻地在胸前挥舞着:“姐姐,我帮你把这些坏蛋都赶出去!” 苏檀儿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了声好,但是显然没有往心里去,只当她是同仇敌忾,若叫杀人,她还是个孩子呢。离浅予扭头看着李落,脆生生说道:“爹,咱们帮姐姐赶跑这些恶人吧,好不好,我们村子里好些年了都不敢出来,就怕被坏人发现,日子过的可艰难啦。” 李落没有答应,只是看着她,方才一言,与其说是义愤填膺,倒不如是说在给他表明心迹,她与贼寇不是一路。 苏家寨所处之地一面背山,一面临水,怪石嶙峋,倒是好看,却没有路,只有一条路连接南北可供出入,此际他们就在南山门附近的密林中藏身,打量着把守苏家寨出入之地的水寇。 “我知道一条小路,很隐蔽,到了晚上我们趁夜从那边进去。”苏檀儿小声说道。李落想了想,轻轻摇头,“不妥,既然苏家寨已有人生了异心,这些隐秘之事或许早被贼寇探得,我们若去,极有可能会自投罗网。” “那咱们怎么进去?” 李落一指南山门,平声说道:“从那里进。” 苏檀儿嘶了一声:“这,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灯下易黑,既然贼寇的三当家有心恢复瀛湖山往日模样,这买卖往来必然不会禁止,寨子外松内紧,进去不难,难的是进去之后的事,你可曾想到这苏家寨有什么人是你绝对可以信任,哪怕是命都舍得?” “我阿妈。” 李落一滞,白问了,她的心思除了她娘恐怕也就是她爹,“进去之后再说,走吧。” “现在?” “嗯,走吧。”李落当先下了山,挑着担子往苏家寨走去。路上有人走动,俱都行色匆忙,大多数都低着头,偶尔抬起头也是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然后急急忙忙地避开眼神,就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许多,皆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间或里有行人神色淡然,固然外表衣着看来与这些乡民百姓没有分别,但是呼吸沉稳,显然是气定神闲,不是水寇的奸细便是已经投靠了水寇,有恃无恐之人。不过从刻意的装扮和路过时若有若无的偷偷打量,理该是奸细多些,不想这个翻江龙如此谨慎,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果然,进去寨子不算太难,这些把守入口的水寇比起路上遇见的那一拨竟然更好些,不难说话,也没有为难他们,粗略验明几人身份,查明不曾携带兵刃异物便叫他们进去了。 往里走的时候,苏檀儿一直低着头,若非李落半揽着她,恐怕她会暴起发难。 拥挤杂乱的屋子一共有二三十间,每一间屋子的门口都有一根木桩,每根木桩上皆用铁链拴着一个人,衣衫褴褛,饿得皮包骨头,在地上蜷缩着,没有一个站得起来。李落留神看了几眼,却是这些人的脚筋悉数被割断了,起不了身。铁链自琵琶骨穿了过去,从后肩胛骨出来,也不知道困在这里多久了,但见铁链穿透身子的地方已经发黑,流着浓水,更渗人的是有几具上头有蛆虫在缓缓蠕动,望之欲吐。 门口的屋檐下三三两两聚着这些乌烟瘴气的水寇,手里拿着吃食,大声呵斥着,却是叫这些被绑在铁链上的人学狗叫,若是有人来,哪个叫了,便扔给他一块干瘪发霉的馒头。更有那恶毒心思的水寇故意将吃食扔在黄白之物上,骚臭难忍,只是饿得狠了,便是这样也要捡起来擦去上面沾的秽物,狼吞虎咽的塞进肚子里去,只叫路人为之侧目,心寒之余便是愤懑,不过却敢怒不敢言,匆忙逃开。 除了这些被绑在柱子上的乡民,一众水寇还奴役着寨子里的妇人,老少都有,上了年纪的便要伺候他们端茶倒水,年纪小些的下场更为凄惨,衣不遮体的比比皆是,光天化日之下便行这呷戏肮脏之事,一旁还有恶贼助威叫嚣,朗朗乾坤之下污秽横流,便是罗刹鬼蜮也不过如此。 好歹将苏檀儿拉走,若是多留片刻,只怕她是如何也忍不下来,那些被铁链拴着当猪狗的就有往日相识,不乏苏家寨中的年少英郎,锁了琵琶骨,只能这样生不如死的苟活着。 “苏……檀儿,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事有我,这个仇我帮你。” 第二千四百一十章 留宿 “还有我!”离浅予伸长了脑袋从两人中间挤了进去,李落瞥了一眼,嫌弃地让开一尺,她倒是聪明得很,知道把自己一张小脸涂上灰土,脏兮兮像个不知道饿了多久的小乞丐。 苏檀儿勉强嗯了一声,强打精神,忍着不再回头看那些受苦的苏家寨子民。进了寨子,众人已无心观赏景色,匆匆来到苏家寨药堂,门是开着的,有人收药,苏檀儿目光微微一凝,那人她认得,算是族中一个族叔,往日和她走的颇近,很熟络。苏檀儿心中一动,刚要招呼,李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隐晦示意,药堂之中除了这名老者之外还有三五个伙计,看着很是机灵,不过眉宇之间皆有戾色,她不识得轻重,但李落却瞧得出来,只怕都是手上沾过血的匪盗之流,监视进出苏家寨来卖药的人。 老者见有人来卖药,略显惊讶,日子不太平,已经很少有人来苏家寨送药了,只是神色有些麻木,浑浑噩噩,状若等死一般。 中年汉子认得老者,上前叫道:“七族哥。” 老者抬头,茫然看了片刻,好一阵子才认出来人,勉强笑了笑:“远安,你怎么来了?” 中年汉子放下扁担,憨厚回道:“族哥,我来送药。” 老者嘴角微微一抖,说了声:“路远啊。” “是啊。”中年汉子感慨叹息,“村子里少盐少油,实在是没法子了,不来不行。” 说话间,就有一个伙计走上前来,老者脸色微微一变,咳嗽一声,眼睛盯着担子里草药一言不发。伙计笑了笑,看似随意地问道:“老哥从哪里来?” 中年汉子一边将草药取下来,一边答道:“鹘村。” “鹘村?不近啊。” “嗯,路上要走好几天。” “可还太平?” 中年汉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老者心中一紧,背着身子给中年汉子使了个眼色,他好似没有看到,没有心机地说道:“路上遇见山上的大王巡山,盘查过两次,没别的事。” “哦,他们为难你们了?” 中年汉子呆呆地回道:“倒也不算,就是把草药翻乱了。”语气略有几分隐晦的抱怨。 伙计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担子里的草药:“你们都是从鹘村来的?” “还有杨山涧的,路远,搭伴一起走。” 伙计看了看一行八人,在离浅予的身上略微多停留了片刻,离浅予睁着大眼睛,呆呆傻傻地左看看右看看,处处好奇,又似时时小心害怕,将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包子扮演的淋漓尽致,让风狸赞叹不已,隐隐还多了几分受威胁的压迫感,万一她要阴魂不散地跟在公子身边,假以时日这装傻的功夫怕是要胜出自己一筹了。 伙计不疑于她,如果心里有鬼,理该不会这么平静,没有半点破绽。 “族叔,收药吧。”伙计提醒了老者一句,老者回过神来,唯唯诺诺的答应一声,将草药分拣归拢,清点之后,问他们是易物还是算钱。中年汉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小声嘀咕,“比以前少了。” 老者暗叹一声,少了总比没有的好,要是早些时候,别说换钱,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中年汉子和几人商议一番,一半换钱,一半易物,伙计没有怀疑,大多时候来卖药的都是这样,极少有都换钱的,易物居多,这样一半一半的也不在少数。 收了药,担子里换上油盐诸物,轻了不少,也空了不少。老者挥手作别:“药收了,那我就不留你们了,趁早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家里都等急了吧。”老者是好心,不愿留他们,如今的苏家寨是多事之秋,待在这里指不定什么时候祸从天降,到时候只怕不是破财消灾,而是要把命留在这里。 中年汉子看看天色,憨厚说道:“七族哥,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能不能让我们住一宿,明早赶早回去。” 若是往常,苏家寨有专门供外乡人落脚的住所,从来没有赶人走的时候,若是来送药,都会留人住上几日,少则一天,多了三五天也不妨事,像今日这般不留客的实属少见,更别说中年汉子和寨主还沾亲带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啊,留客便是害人,老者想让他们快些走,又不能直说,沉着脸一言不发,想叫他们识点眼色,知道轻重自行离开。 这时那伙计笑笑说道:“好啊,客堂的屋子都空着呢,你们住下来歇息歇息,明早再走也不迟,族叔,他们一路辛苦,也该洗洗风尘,不碍事吧。” 老者打了个哆嗦,忙不倏回道:“不碍事,不碍事。” “几位,请随我来。”伙计招呼一声,热情地领着诸人往客堂走去。老者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算了,时也命也,但愿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客堂就在药堂后边的一个院子,有十来间屋子,大都空着,伙计让他们随意挑选屋子住下,便自离去。苏檀儿刚要说话,李落轻轻摇头,传音说道:“进去之后再说,他们还没走。” 苏檀儿心中一凛,原来还有人在暗中窥视,便即收口,和李落进了屋子。离浅予还想跟进去,不料被甘琦和风狸一左一右,夹着去了左边的屋子,鹘村二人先去右边屋子歇息,中年汉子交代了几句,转身敲了敲李落和苏檀儿的屋门,等李落开门之后,状若随意地闲谈几句,李落侧身让了他进屋,一切平常自然,没有半点异样,不过如果离得近,就能看见中年汉子发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双腿,身处险境,要说出李落叮嘱交代的话,脸上还要不露破绽,着实难为了他,倘若再多一会,不好说会不会露出马脚。 大约过了一刻光景,中年汉子离开了屋子,返回自己的房里歇息。客堂原本有帮厨的乡民妇人,给留宿之客准备餐食,如今早已不见了踪影,厨房里倒是有米有面,自己动手做些吃食也能填饱肚子。 第二千四百一十一章 二叔 那伙计送了些青菜进来,礼数周到,叫人如沐春风,若非几人早已看穿他的真实身份,换成旁人十有八九会心生好感,约莫还会多想一个这些贼寇未必见得就都是凶神恶煞之辈。 草草吃了饭,天还没有黑,中年汉子出了客堂,门外另有一个伙计问他做什么,中年汉子直言要见兄嫂,然后说了自己与苏家寨寨主夫妇的亲眷关系。那伙计盯着中年汉子看了良久,缓缓点头,带着他去了寨子里,直到点灯之后才返回客堂。回来之后也没多说,几人在院子里闲聊的时候他只说见了嫂嫂,兄长不在寨子里,便也没有其他,各自回房歇息了。 入夜之后寨子里一片死寂,像一座鬼城,只有灯火,没有人烟。离浅予敲了敲墙壁,趴在墙上说:“姐姐,爹,外面的人都睡着啦。” 那边屋子里传来一个敲墙的回应,没有别的动静。离浅予侧耳听了好半天,皱了皱秀气的琼鼻,嘀咕道:“就知道指使人,也不知道带我去,过河拆桥,哼!” 风狸眼珠子一转,笑道:“要不要跟着他们去看看?” “不要。”离浅予一口回绝,“爹说了,要我老实待着,我要听话,要不然爹该不要我了。”说完回去床上躺着,合衣而卧,闭目养神。 风狸撇了撇嘴,竟然没中计,这小丫头果然不好对付。甘琦狐疑地看着她们,李落没有告诉她离浅予的来历,她也没问,只瞧着这小女孩和李落之间似乎有什么渊源,而且称呼的那么亲近,他竟然也没有反驳,难不成还真是他多年未见流落民间的血脉?这可得让小姐早些知道才好,不过瞧着年纪也不算小,以公子的岁数好像早了点,十有八九是被哪个狐狸精给骗了吧。 一屋子三个人,各怀鬼胎。 两道人影犹如这夜里的游鬼,悄无声息地离开客堂,往寨子深处而去。苏檀儿指点方向,李落提纵起落,借夜色和寨子里的竹楼屋舍遮挡视线,还得带着她,避开水寇的暗哨,趁夜去见苏檀儿的母亲。苏檀儿被他扶着身子,自忖也是有些身法底子的,到了眼下才知道自己洋洋得意的那点轻功身法委实不值一提,被他抓着整个人如腾云驾雾一般,迅疾而无声,躲闪腾挪之际比那些穿花的蝴蝶还要灵巧。苏檀儿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人可以将轻功修炼到这般地步,惊诧之余多了几丝灰心,大概觉得年幼时修习轻功都是徒有其表,最多算个杂耍而已。 “前面就是了。”按捺下心里的遗憾,苏檀儿定神说道,这里也是中年汉子见到她娘的地方,只是交谈时那个伙计寸步不离,有些话便也说不得,只是聊聊家常,代他妻子问好,装作不知道的问了问阿哥去了哪里,三言两语就告辞离去,虽然没有说太多,至少知道娘亲安然无恙,也让她宽慰不少。 这里必有暗桩,苏家寨寨主之位易主,苏檀儿的父亲凶多吉少,传言已被贼寇杀害,但留下她的母亲,如果不是水寇良心发现,定然另有所图。李落让苏檀儿先躲起来,自己孤身一人绕着这座小楼极快的查看了一番,让他惊奇的是竟然没有暗桩,空无一人,莫非这些水寇真有这般气度。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和苏檀儿翻进了院子里,竹编的篱笆,和寨子别处的院落并无二致,最多不过是宽阔些,院子里的小楼更高大些而已。竹子插入土中,有些生了根,在光秃秃的竹竿上抽出几片新叶,添了翠色,不过在四季皆绿的瀛湖山也不见出奇。 落地无声无息,听苏檀儿说过院子里原本有条狗的,不过不曾遇上,兴许已被一众水寇打了牙祭。小楼里亮着灯,有人影晃动,还没有歇息。苏檀儿脸色一喜,刚要推门进去,忽然被李落按住肩头,传音道:“屋中还有旁人,是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苏檀儿一怔,脸色微变,夜深人静,这本该是自己父母的小楼里有个男人在说话,阿爸凶多吉少,那和母亲说话的人是谁? 虽然偷听母亲说话实属不该,但是她怎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和李落藏在暗处,想看看是什么人在和母亲说话。就在这时,房门忽地一响,果然有一个男人从屋中走了出来,苏檀儿定睛一看,轻轻咦了一声,惊疑不定:“二叔?” 李落目光微凝,原来是苏安,眉宇的确和苏檀儿就少许相似,面白无须,相貌生得倒是周正,不过略显阴鸷,身子也单薄了些,嘴唇薄而长,一眼望去颇有些薄情寡义之感。相由心生,能在兄长死后接任寨主之位,还和这些水寇有来有往,多半也是个自私自利之辈。 门后站着一人,没有出屋,苏安回头看着屋中人,冷然说道:“大嫂,你好好想想,这件事于你,于寨子都有好处,瀛湖山风雨飘摇,大哥不在了,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家寨毁于一旦吧,杨二当家的心意大嫂也该知道,不是坏事啊,大哥泉下有知,也自当知道大嫂的苦心。” “是对你最有好处吧。”门后传来一个冷冽却很悦耳的声音:“苏安,如果你还知道他是你大哥,这种无耻下流的话就别再说了,我宁愿死也不会答应那个恶贼,要人没有,要命就只有这一条,想要的话就来拿吧。” “大嫂……” “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这是何苦……” “你走不走!”屋门一动,一个妇人走了出来,苏檀儿身子微微一颤,颇显激动,想必就是她的娘亲。李落远远一望,倒是颇有吃惊之意,但见那妇人柳眉杏眼,鼻梁高挺,嘴角上扬,即便是在盛怒之中也难掩绝色,一身浅蓝色衣裙,色泽很鲜艳,倒不是心性放荡,只是这异族女子多会有这般鲜亮的织绣衣物;在她腰间系着一根金丝软带,形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第二千四百一十二章 苏夫人 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不是少女郎,却更添成熟美感,烛灯下更显的体态修长妖艳,勾人魂魄。听到苏安说话,两人大概猜到是水寇之中的二当家开山虎垂涎妇人的美色,李落还想这位匪首口味当真独特,女儿已经这么大了,想来这娘的年纪也小不了,如今一看才知道还是自己小觑了这位寨主遗孀的容貌魅色。 苏安见状轻叹一声,摇摇头转身走了。妇人扶着房门,脸上的冰冷面具缓缓隐去,只剩凄苦和无助,不过却也只是一闪即逝,而后便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侧身关了门,隔绝了院子里李落和苏檀儿窥视的目光。 妇人关了房门,迷茫地靠着床楹坐下,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烛火,慢慢视线有些模糊,带着水气,让她看不清屋子里的东西,呢喃低语:“平郎,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我不去陪你,你会怪我恨我是个无情无义不知廉耻的坏女人吗,是他们害了你,我却还有脸这么苟活着……”妇人扯下腰带,随手丢在床上,痛苦地揪着头发,恍惚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走近,那么淡雅,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妇人一怔,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人影,心神恍惚之间竟也没有察觉手中的感觉,那人影并非幻觉,而是一个真人。“平郎,是你吗!你回来了,是要带我走吗?” 人影尴尬地轻咳一声,温声回道:“夫人,你认错人了。” 妇人一愣,神思恢复清明,猛地玉容骤变,屋子里多了一个陌生男子,怎能不叫她大惊失色,张口欲呼,身前人影急忙一伸手捂住她的嘴,略显难堪。妇人惊恐愤怒地瞪着他,身后是床,退不得,便张开檀口狠狠咬了一口,这一下铆足了力气,疼得李落闷哼一声,另外一只手忙不倏捏着她的下巴,硬生生把手从她嘴里拽了出来,再晚一息,二两肉怕是要没了。 “阿妈,是我!”这个时候苏檀儿才从李落身后探出身子,方才只是妇人错将李落认成了其父苏平,情意款款,让她有些尴尬,犹豫了几息光景,没想到便让他被咬了一口。 妇人一滞,呆呆地看着苏檀儿,忽地眼泪就滴了下来,松开抓着李落手腕的手,顺带着也将踢向他的莲足收了回去。李落告诫一声:“莫要大声。”这才松开手,妇人上前一把将苏檀儿抱住,两个女人就在屋子里压抑地哭了起来,让他好生无奈。 一直哭了许久,直到屋子里响起一声轻咳,苏檀儿和妇人这才记起他来。苏檀儿止住哭声,偷偷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手,一脸歉意。妇人眉头轻轻一皱,疑惑问道:“你是?” 李落微微侧过身,却是妇人将苏檀儿挡在身后,衣衫解了腰带,颇有些凌乱,虽说不曾春光乍现,但既为长辈,总归是有非礼勿视一说。妇人一怔,脸色约莫红了一下,拿来腰带胡乱的系上,整了整衣衫,静静地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女儿进来的陌生男子。 李落抱拳一礼,近处打量了她一眼,心里暗自称奇,如果说她身上那股成熟风韵,当苏檀儿母亲倒也恰当,只是面目上却看不见丝毫岁月的迹象,说她是苏檀儿的长姐也不为过,半点瞧不出早为人母的模样。李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位是你后娘?” 苏檀儿一呆,长大了嘴巴,妇人有些生气,皱眉不满地看着他,冷声回道:“檀儿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你怎可如此轻薄!” 苏檀儿看着一脸憋闷和苦相的李落,忍不住好笑,小声说:“阿妈自来就是这个样貌呢,生我的时候还小,所以看着和我年岁差不多大,但是的确是我亲妈呐。” 李落汗颜,忙不倏抱拳一礼,道了声得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一句孟浪之词。不过要这么说起来,其父苏平十有八九不怎么好看,因为苏檀儿至多不过继承了其母三四成的相貌而已。 “晚辈李落,见过苏夫人。” 妇人一愣,这个名字陌生的很,不是熟悉的人,不过既然能随檀儿闯进寨子里,应该是她信任的人,或许是宁家派来保护檀儿的高手,神色缓和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苏檀儿将嘴巴凑过来趴在妇人耳边说:“阿妈,人家是大甘朝廷的王爷,这次上山就是为了平定水寇而来的。” 妇人一震,吃惊地看着李落,再瞧瞧自己女儿,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苦涩笑道:“檀儿,不用替娘宽心,朝廷想管,好些年前就管了,会等到现在吗,这些年如果不是记挂着你,娘早就下去找你阿爸了,哎,娘舍不得你啊。” 苏檀儿怔怔无语,不曾想妇人竟然不信,以为自己是在骗她,着实叫她哭笑不得。李落笑了笑,没有在意妇人的怀疑,向苏檀儿轻轻颔首,示意叫她先问清楚苏家寨如今的境况和贼寇的落脚之地,别的不急。 苏檀儿定了定神,连忙问起苏家寨的近况和父亲的行踪。妇人悲从中来,不过心性甚是坚韧,将这些年苏家寨发生的事大略说了说。自从断了书信,山上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匪盗行事愈发狠辣,动辄屠村,欺辱女子、残杀青壮的事举不胜举。苏家寨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寨子,有不少小一些的山寨村落都受苏家寨庇护,以前水寇虽也肆虐,但行事还有分寸,只要不忤逆他们的心思行事,好歹会留一条活路,只是后来愈发任意妄为,根本不拿瀛湖山的百姓当人,竟有以杀人取乐之事发生,火烧、活埋、残肢,诸般种种,但凡想得到的,这些贼寇就做得出来,一时间瀛湖山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苏平便率苏家寨连同依附他们的山寨抵抗贼寇,一开始的确归拢了不少人心,数次击退了水寇侵扰,只是他们也没有料到当初能迫退水寇。 第二千四百一十三章 请夫人嫁人 并非是因为苏家寨有多厉害,而是这些贼寇正在应付镜州官府的围剿,无心理会。等到破了官兵之后,一众水寇腾出手脚将刀枪对准山上的寨子,那些抵挡和以命相搏在水寇的人数面前没有撑上几日,乡兵青壮几乎被屠戮一空,祸及妻儿,男丁皆被虐杀,女眷的下场却还不如死了。就是在那一场悬殊的战争里,苏檀儿的父亲苏平被杀。妇人没有说太多,只说了苏平被水寇所害,苏檀儿已然泣不成声了。李落静静地看着两人,妇人身子和眉角轻轻颤抖,恐怕这一句被水寇所害包含的千言万语,非死而可能终,十有八九受尽了凌辱折磨。 水寇为立威,本意屠尽苏家寨,后来那个素未谋面的水寇二当家拦住了屠村的水寇,这才叫余下的乡民百姓留了一命。但是这个二当家可不尽是良心发现,色欲之心赤裸裸表露无异,要苏檀儿的娘嫁给他,来换取苏家寨上下千余口的性命。 妇人一脸羞愤,犹是在自家女儿面前说起这些事,更叫她生不如死。不过万幸这匪首不曾用强,而是要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前前后后纠缠了数月之久,平日里苏安时不时就来蛊惑劝解,妇人看得真切,所谓大义和忍辱负重,还不是为了他能坐稳苏家寨寨主的位子,贪恋权势而已,更加让她心灰意冷,如果不是那匪首威胁如果寻死,便叫苏家寨上下数千乡亲赔死,还要叫远嫁宁家的苏檀儿不得安宁。妇人不忍乡民百姓受苦,更加舍不得苏檀儿出事,便这样一日复一日,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比起别的山贼水寇,这个素未谋面的二当家的的确确要好很多,当初就是他拦下众贼寇,苏家寨才没有被毁,后来对她也没有用强,虽说无耻卑鄙,但还算有几分绿林道义,对苏家寨照顾有加,比起瀛湖山下别处要好不少。 “阿妈,不能嫁!”苏檀儿见妇人似乎对那匪首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急忙叫道。 妇人脸不红,啐道:“你胡说什么!?我苏家寨和贼寇深仇不共戴天,我就算是死,也决计不会如他所愿。” 李落扬手,灯灭,黑暗中传来他冷幽的声音:“杀人不难,难在诛心,没想到这些贼寇之中也有雅人。” 突然的黑暗让苏檀儿心里莫名一凉,还像小时候那般往自己娘亲怀里躲了躲,小声问道:“什么意思呀?” “今日你身系千百余人性命,不能死,不敢死,死之一字比活更难,有朝一日如果别人给你一个活着的理由,便也不想死了。到那个时候无须多少人的性命,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不去踩死一株好看的花草,不去杀死一只自小养大的鸟兽,都会成为不想死的理由,到了那一日,人未死,但是心早已被诛,所以我说这些贼寇之中有雅人,图谋夫人美色,却更喜欢逗弄诛心的过程,恩威并施,若非故意,何须人杀到一半再施恩呢。” 苏檀儿还好,妇人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全身发冷,呼吸凝重,有心驳斥,但是猛然醒觉,自从那天匪首逼迫她不敢死之后,苏家寨似乎一日比一日强上一丝,看着自己的乡亲偷生一隅,谨小慎微的活着,她就更加不敢死了,因为她一旦自刎,这些苏家寨的百姓一定活不了。直到今夜,她好像已经在习惯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越来越多了活着的理由,愈发的不敢死,或者,不愿死。 “你怎知道这些?”妇人冷冷说道,却难掩心里的惊惧。李落没有回答,反问道,“夫人可知道这些贼寇盘踞何处?” 妇人一震,握了一下苏檀儿的手,焦急地问:“你和檀儿想做什么?” “阿妈,当然要为阿爸报仇,还要替寨子里死去的人报仇雪恨,把这些恶贼都杀干净。” 妇人心头一紧,急忙说道:“你们……这可不是玩笑,稍有不慎,檀儿,你让阿妈一个人怎么活!” “阿妈。”苏檀儿有苦难言,重重说道,“人家真是大甘的王爷。” 妇人瞥了暗处的李落一眼,嗯了一声,应该信了十之一二,如果是宁家也许有可能,但是区区一个苏家寨,万万是攀不上那般高枝的。 听她的语气,应该还是没有尽信,李落意不在此,问及贼寇落脚的七焰山,一问才知道上山也不容易,山下的匪寇和山上的匪寇是彼此分开的,如果没有匪首准许,山下的贼寇不得上山,而山上的贼寇等闲也不会下山,如此一来,山上山下便会斩断不必要的联系,就算山下生了事端,一时半刻也不会暴露山上众贼寇盘踞之地的虚实,这伙人果然小心的很。 倘若真是这样,寻找知晓山上虚实的人,再或者掳走几个匪寇,严刑逼供倒也有成事的机会,但是这样一来势必要多耗费时日,尚且记挂岭南一事,无论如何在瀛湖山都不能待得久了。 妇人劝说李落和苏檀儿莫要鲁莽行事,报仇不成,万一再把唯一的亲生女儿再搭进去,到时候就真的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苏平了。 李落隐在暗处,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妇人,忽然开口:“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夫人可否应允。” “什么事?” “斗胆请夫人嫁人。” 两女一滞,妇人娇躯微颤,显然是盛怒之下,只是顾及女儿颜面没有发作罢了。苏檀儿很尴尬,爹才过世不久,他竟劝娘嫁人,若非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第一个就要上前理论。 “阿妈……”苏檀儿急忙揽住妇人,忙不倏问道,“王爷,你这是何意?” “请夫人答应匪首求亲,我欲借成婚之日,四方贼寇来贺之时挥军而上,将山上的贼寇一网打尽,永除后患。”李落诚颜一礼,和声说道。 妇人熄了几分怒意,寒声说道:“我念你是檀儿知交,刚才说的话姑且算了。 第二千四百一十四章 名节 但是让我答应那恶贼的丑事,除非杀了我,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妇人斩钉截铁地说着。意料之中,李落没有不耐烦,只是和声说道,“无须夫人当真嫁给那人,只要传出这个消息就好,成亲之日我会命人假扮夫人的模样,待贼寇将夫人迎娶山上便好,别的事就不用夫人再操心了。” “不行!”妇人断然拒绝。 “为何?”李落讶然不解,此事于她无损,亦不要她身处险地,只是哄骗那匪首而已,却也不料被她拒绝。 “我生是苏家寨的人,死是苏家寨的鬼,除了檀儿他爹,此生我不会再嫁他人,更不会让檀儿爹在九泉之下蒙受屈辱!” “阿妈,是假的……” “假的也不行。”妇人生硬说道,“此事关乎娘的名节,不管真假,一旦消息传出去,瀛湖山大大小小的寨子都会知道,你想让你爹死了之后还被人指着脊梁骨耻笑吗!” 苏檀儿没想到娘亲这般激动,一时乱了方寸,虽知娘亲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叫她便这样反驳李落,这么过河拆桥的事她的的确确做不出来。 李落沉默半晌,明白妇人心中顾忌名节有损,不过反应这么激烈,只怕未必全然是名节的事,方才他隐而不宣的挑破妇人对匪首已渐渐少了恨意,约莫是让她羞恼成怒,使起了小性子,如果当真这么刚烈,十有八九活不到再见苏檀儿的时候。 妇人胸口一阵起伏,显然气的不轻,苏檀儿小声劝说,被妇人好一顿责备,严词呵斥,言下之意嫁人的法子休要再提。李落漠然看着黑暗中的妇人,良久之后才淡淡说道:“剿匪不力是朝廷失责,肃寇责无旁贷,我并未是给自己找借口,此番我部将士进山荡寇,在妇人眼中是你的名节重要还是我部将士的命重要。”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妇人冷漠说道。 “阿妈!”苏檀儿赶忙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歉然看着李落。 “确与夫人无关,不过比起为苏寨主和寨子里惨死在贼寇刀下的子民复仇,夫人的名节值几何?如果不是我和苏姑娘此番前来,夫人觉得你的名节守得住几时?是一天两天亦或是一月两月?”李落语气冷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叱道。 妇人大怒,只是要防备隔墙有耳,不敢大声说话,气得身子微微发抖,好个刻薄无情的年轻人! “阿妈,王爷,你们别吵啦。”苏檀儿急急忙忙打了个圆场,以往妇人在印象中最是沉稳,说起来自己的性子随了爹,容易发怒,还容易冲动,但是今夜这样竟然倒了过来,叫她很难受,心里发虚,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王爷,还有别的办法吗?” “此法最快。” 苏檀儿心中明了,大军南下,意在天南,这瀛湖山不过是顺手而为,他不会耽搁太久,倘若真的要耗费数月之久,说不定他会撤军,放任瀛湖山的流寇肆虐,直到天南有了定数之后再说。这样一来快则数月,慢的话就不好说了,说不定数年之久亦有可能。 “王爷,不如你先回来,我和阿妈再商量商量。”苏檀儿央求地看着李落,他亦心里有些不痛快,淡淡嗯了一声,身影一闪便自离开了屋子,临走之前叮嘱了一声叫她小心些。 过了五更,苏檀儿才摸回了客堂,进屋之后,李落还没有睡,她好生尴尬地在地上站了好半天,才嚅嗫着小声说道:“王爷,阿妈答应了。” 李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苏檀儿。苏檀儿心中莫名一慌,难不成他是恼了阿妈出言不逊,不打算再管苏家寨的事。苏檀儿心里一紧,慌忙上前两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他面前,颤声说道:“王爷,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怎么罚我都好,我绝无二话,请王爷别怪阿妈,别不管苏家寨的血海深仇。” 李落一愣,看着泪眼婆娑的苏檀儿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愕然道:“苏姑娘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你不怪我阿妈了?” “怪她?”李落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展颜笑道,“你多心了,我并未怪她,再者说我与你有约在先,要荡平此山贼寇的,没道理半途而废。” “真的?”苏檀儿擦了擦眼泪,欣喜问道。 “自然是真的。”李落微笑道,“不过是几句责备的话而已,如果连这点气都受不得,动辄杀人,那我和山上那些贼寇之流有什么分别。” 苏檀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没问刚才他在想什么,问了多半也不会说,只是莫名间他记起在得知父亲死讯时曾宽慰过自己的话,他父母健在,只不过若是有哪位血亲仙去,他却不会觉得太难过。那个平静的语气没有让她觉得眼前人的冷血,而是在平淡的一句话里有无尽的寂寞,让她有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几人先要离开苏家寨,之后再悄悄潜回寨子附近。李落写了一封书信,让苏檀儿带给她的母亲齐淡如,数日之后,苏檀儿趁夜悄然返回齐淡如身边,掏出李落手书书信,书中言语不多,交代了几件事,命她不管派什么人都可以,越隐秘越好,寻来一柄锋利的匕首藏在身上,再寻一味瀛湖山特有的毒药,掺入胭脂当中,然后便可经苏安传话,说她愿意嫁给那匪首二当家。条件有三,第一便是要明媒正娶,让瀛湖山所有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也要叫山上的人也都知道;第二是放了关押的苏家寨乡民,不可再伤害他们;其三,立誓不得再对苏家寨起歹心,护苏家寨平安。 苏檀儿和齐淡如看得心惊肉跳,只是匕首倒也还好,她身边就有,犹是在苏平身故之后,便一直贴身有一柄利刃,要么防身,要么用来自杀,守住清白。但是第二件事却叫两人心寒,将那毒药掺入胭脂水粉。 第二千四百一十五章 报仇的机会 剂量多寡信中也有详述,此物在瀛湖山不多见,巧的是齐淡如恰恰知晓,以掺入胭脂水粉的毒药多少而论,大概是刚好能撑到成亲之后,洞房之时,届时就会毒发。那这毒药用在什么地方不言而喻,苏檀儿暗暗直吸凉气,难不成他真想用娘的清白身子和一条命来换一名匪首的命!?若真如此,早前所说会另择她人假扮成亲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苏檀儿提心吊胆的时候,齐淡如终于告诉了苏安,自己答应了,也将自己的要求说给了他,命他一字不落的告诉山上的贼寇,再之后,便是一句话也不愿和他多说。 苏安欣喜若狂,连忙遣人将此事告诉了山上的贼寇,聘礼三日后就到了苏家寨,而成亲的日子更近,到时候有贼寇下山,登门迎娶齐淡如。 消息很快传遍了瀛湖山,大大小小的寨子都送了成亲的贴子,有人感慨,有人无语,有人不耻,有人嘲讽,齐淡如料想的事如期而至,几乎就在消息传出去的同一刻,她便成了人人口中不知廉耻的淫贱荡妇,似乎只有她宁死不从才是对的。最开始的时候,寨子里有不少人以为她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群情激奋,宁愿死战也绝不让寨主夫人受此屈辱,只是她不曾为自己辩解只言片语,只叫旁人莫管她的事,正因如此,也便寒了人心,就连那些被她救下的族人也深以为耻,一边小心着身上的伤口,一边背过她唾一口唾沫,咒骂她的无耻和放荡,反倒只剩下苏安一个人替她说话,只不过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已。 婚期就在后天,那间她和苏平住了半辈子的小楼里堆满了开山虎杨姓匪首送来的聘礼,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每一样都看着喜气洋洋,只不过都是贼寇从别处抢来的,上面沾满了瀛湖山黎民百姓的鲜血。 齐淡如看着镜子里穿着鲜艳嫁衣,却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一阵阵抽痛,不知道自己答应那个人到底是对还是错,她不信他,却不能不信苏檀儿,这是唯一能为苏平报仇的机会。 麻木的梳着不知道梳了多少遍的青丝,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青涩的自己含羞盘起头发,等着意中人来娶她,可是现在她却还要再嫁一次,嫁给苏家寨的仇人,杀害苏平的贼寇头领。 屋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轻轻叫了一声:“大嫂。”是苏安,齐淡如脸色一沉,冷冰冰地说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大嫂,我来看看你。” “看我?是替你的主子监视我吧。”齐淡如冷笑道。 “大嫂,你别这么说……”苏安缩了一下脖子,艾艾期期地说道。 齐淡如平息了心中恨意,冷漠说道:“看过了,你走吧。” “大嫂,”苏安踏前一步,看着正眼也没有瞧他一眼的齐淡如,莫名的眼中冒出一团火焰,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悸动,柔声说道,“大嫂,你为了苏家寨忍辱负重,别人不知,我岂能不知,我定会把那些背地里乱嚼舌根的蠢人都杀了,看谁还敢说大嫂的不是!” “你若这么有血性,为何不杀了山上的贼寇为你大哥报仇。”齐淡如讥讽说道。 “大嫂,我……”苏安语塞,一阵嚅嗫之后才涩声说道,“朝廷不管苏家寨的死活,我不能不管啊,大哥在世时不是没和他们争过,可是到头来又能怎么样?大哥死了,寨子里留下多少孤儿寡母,再争,苏家寨就真的要死绝了。” “这些话你不必和我说,日后到了那边你自己和你大哥去说。”齐淡如生硬回道。 “大嫂!”苏安脸色涨红,疾步走到齐淡如身后,看着镜子里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岁月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一如当年大哥成亲那天,远远一眼就让自己神魂颠倒之时,“前些日子当朝王爷率军南下,有兵将十万之众,路过镜州,可是又能怎么样?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没有瀛湖山,更加没有苏家寨,只是路过而已,如今大军已经出镜州了,谁管过苏家寨的死活!” 齐淡如一震,这是她从别人口中第一次听到大甘朝廷的消息,莫非苏檀儿说的是真的,那个清冷淡漠的男子真的是大甘王爷? “我倦了,你走吧。”齐淡如缓缓垂下眼帘,没有让苏安看见她眼中的异色。忽地,一双手攀上她的肩头,齐淡如娇躯一颤,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寒着脸盯着身后的苏安,叱道,“你要做什么!?” “大嫂,我……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当年大哥娶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是大哥,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苏家寨上上下下,什么好事都是大哥的,而我却什么都轮不到。”苏安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她,猛地一把抱住齐淡如,气喘如牛,颤声说道,“既然大嫂要嫁给那个人,不如成全我一次……” 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地从他脸上传了出来,齐淡如玉容凝血,却不是害羞,而是愤怒,朱唇轻颤,嘶声叫道:“苏安,你还是不是人!你大哥说你心术不正,我便只当他是看你不成器,心有余恨,这些年我嫁到你们苏家,不管旁人怎么说,我都拿你当自己的亲人,你便是这么对我吗!” “大嫂……”这一记耳光似乎打醒了色欲熏心的苏安,目光躲闪了几下,心中有愧,只是魂牵梦绕的玉人就在眼前,错过今晚,此生就再也没有机会一亲芳泽。正当他狠下心来准备用强的时候,齐淡如心如死灰,万万没有料到会是今天这个模样,自己的子民骂自己是个荡妇,不守妇道,而自己视为亲人的他却贪图自己的美色,而今的苏家寨,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苏安的色欲之心熄灭了,一把薄而锐利的匕首就架在白皙的脖子上。 第二千四百一十六章 二当家的 齐淡如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苏安,从今日起,你我再无半点瓜葛,今夜你若碰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死在这里,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给你的主子交代。” “大嫂!”苏安额头渗出冷汗,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决然,吓了一跳,她若死了,自己定然活不了,那人一定会杀了自己泄愤。苏安惊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大嫂,你千万别做傻事!” “滚!”齐淡如用尽全身力气喝骂道。 苏安灰溜溜地离开了小楼,人一走,她仿佛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匕首掉在地上,忍不住泪如雨下,趴在床头抽泣起来,呢喃自语:“檀儿,你害死娘了。” 山上来人了,浩浩荡荡千余之众,风光无限,杨俊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穿着新郎官的衣服,马头上扎着一朵喜庆红花,一团和气,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狠厉无情的神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名字有一个俊字,可是他长的和俊俏没有半点相干,脸上长满了肉疙瘩,糟红的鼻头,难得修剪了胡子,没那么乱,一顶大光头,好似剥了皮的鹅蛋,一眼望去还有些许道不明来历的黄光罩在脑门上,不知是油还是什么。几个寨子里的兄弟说这是他内功登峰造极之相,瑞气升腾,便是有大富大贵的命。杨俊很受用,如今在瀛湖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很知足,不知足不行,那张头把的交椅自己只能瞧瞧,但是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不是他不贪,是他不敢贪,翻江龙刁胜一,他怀疑这个名字是假的,就连这个人也是假的,不过就算是假的,也丝毫不影响他对那个人的忌惮,甚至于害怕。在他面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无处可藏,他一点也不怀疑,弄死自己在那个人眼中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所以当二当家就好,万一出事,至少前头还有一个人顶着,轮不到自己。该风光的时候风光,酒色财气样样不少,就像今个他要弄到手的女人可是整座瀛湖山最漂亮的女人。可惜了,大当家不好女色,要不然还能让自己尽一份心意。 “当家的,前面就是苏家寨。”身旁心腹白脸说了一句。白脸是这人绰号,脸很白,但是心却很黑,最喜欢虐杀手无寸铁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上他都会生不如死,最残忍的是当年他曾将一家上下十三口活活折磨了三天三夜才罢手,刑捕的高手到的时候据说全都吐了。十三口,没有一个还有人样,收殓尸体的时候连手艺最好的仵作也分不清哪块肉是属于哪个人的。大理司发下海捕公文缉拿此人,生死不论,而且赏金不菲,在这之后他就销声匿迹,重出江湖的时候就成了瀛湖山匪首开山虎杨俊的心腹。 杨俊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咧嘴一笑,心里有点子燥,答应了那个娘们明媒正娶,前前后后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就因为心里这股邪火没少祸害抢上山的女人,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听老三的话,非要搞这么一出,诛他娘的什么心,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当初就该抢上山来,哪怕是一具尸体也行。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多玩弄一段日子。 “山下没什么动静吧?” “没有,大当家小心提防着定天王,外头的弟兄传回消息,朝廷大军已经出了镜州,进了宜州界,他没打算节外生枝,心思估计都在宋家身上。” “那也要小心点,这个定天王可不比别人,那是真正领军杀过人的狠角色,别看咱们在瀛湖山说一不二,搁人家跟前还不够看。” “当家的,你这就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白脸不以为然道。 “你知道个屁。”杨俊瞪了他一眼,“他杀的人丢进镜湖能把湖面填满喽,你当是镜州那几个草包呐。” 白脸笑笑没说话,倒是知道那位王爷的杀伐决断,想起一事,接道:“对了当家的,听说镜州知州好像又要准备攻山了,啧啧,死性不改啊。” 杨俊耻笑一声,半点没有放在心上,镜州那点兵马,来了就是送死,上一次要不是老大拦着,早把那些酒囊饭袋杀光了,也不知道大当家的怎么想的,非要留几条命,要弟兄们说就该杀干净,让他们知道怕。 “寨子里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有卵蛋的都死了,剩下没卵蛋的都缩着,苏平那个兄弟派人送信,说是他嫂子偷偷藏了一把匕首,还有朱蝎草的毒药,碾碎混进胭脂水粉里了,大概是想拿身子换当家的一条命吧。” 杨俊挑了挑眉头,一脸玩味:“这么有意思?哈哈,够味!” 白脸一脸邪笑:“性子倒是有点烈,可惜不自量力,等上了山,怕她连死的力气都没了。” “啧啧,诛心诛心,老三天天念叨着,还真有点门道。等老子玩够了,到时候让你也尝尝她的味道,苏平也算条汉子,可惜他这兄弟连条狗都不如。” 白脸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让人胆寒的淫邪笑容。杨俊一阵恶寒,笑骂道:“老子让你玩玩,没让你玩坏了。” “当家的放心,保证全须全有,少不了一根头发丝。” 看着白脸那张邪气的脸,就连这个杀人如麻的绿林大盗也忍不住心里泛起酸水,人是全须全有,就怕到时候魂早没了。 进了寨子,苏安一脸殷勤谄媚地躬身奉迎,杨俊很和气地攀谈了几句,很大度的放了苏家寨被抓的人,还有不少半死不活,浑身血污的女人,有些是从山上带下来的,还有从别处来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寨子前有很多人,除了苏安的心腹爪牙之外,还有很多寨子里的乡民,神情麻木地看着杨俊和他身后趾高气昂的贼寇,在惧怕和惶恐背后,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恨意埋藏了起来。 寨子里处处结彩,虽是仓促,但也喜庆。 第二千四百一十七章 再嫁 苏家寨是出阁的娘家,迎娶了齐淡如之后那便是结了亲,日后在瀛湖山除了山上的大王不算,那苏家寨可就是首屈一指了。苏安憧憬着一呼百应的意气,说不定,只是说不定,有朝一日自己能联诸山寨,将山上的贼寇逼出瀛湖山,到那个时候,自己可就真的是瀛湖山当仁不让的第一人。所以他很忙,忙前忙后,定要把杨俊伺候好了。一时间寨子里闹哄哄的,大半是因为下山的一众贼寇吆五喝六,吵闹无比,不过好在杨俊下山前叮嘱过,进了寨子不可胡作非为,违令者斩,这才约束了几分张狂,要不然等着迎亲过后这苏家寨也剩不下什么。 美中不足就是齐淡如是个寡妇,寡妇再嫁,说的再如何好听也会被视为不守妇道,一身侍了二主,不能说是水性杨花,但是和贞洁烈妇扯不上半点关系。大甘律法不禁寡妇再嫁,不过世俗眼光多为不齿,绝大多数时候都动静极小,有些不敢见人的意味,最多招呼亲族长辈和同宗血亲一起吃个席,奉一杯茶,彼此证婚也就是了,有些迂腐刻板的长辈会觉丢人,连宴都不乐意去,也有些干脆只在衙门户籍造册,天没亮趁无人看见,悄无声息地搬去夫家,而后会在夫家门前贴一张再蘸的红表,告诉邻家自己的院子里添了人。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苛刻的习俗,孀妇出嫁必走偏门、后门或从墙壁上凿洞钻出,不能走正门、大门,再婚的仪式也极简,无鼓吹,不亲迎,必须徒步走到半路上再坐轿,用意就是让亡夫的灵魂发生错觉,误认为他的妻子是到别处做事,不会跟着;当在途中上了轿后,亡夫的魂魄再想找便也就无处可寻了,出门前还需丢下一件旧衣,也是为让亡夫的魂魄不能再认出自己。更有甚者有些州府先要孀妇半夜三更来到深山野林的小草棚中,躲避原夫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才能去新家生活。出嫁之日坐的是没顶轿,周围没有围布,还有的坐大椅或反坐方桌,上椅、桌的地方均在村外的十字路口,下椅、桌时,双手端一斗粮食,转椿树,或者转碾道、转磨道。改嫁之后,禁忌再回亡夫家中,也就是说齐淡如此生再不能回来苏家寨。 但是她竟叫杨俊明媒正娶,鼓乐齐备,不但要嫁,还要嫁得人人皆知,比之黄花闺女出阁还要声势浩大,好似要叫整个瀛湖山里里外外都知道她齐淡如是个水性杨花之辈。寨子里的人苦劝无果,有多少敬意就有多少恨意,苏平为人急公好义,在寨子里威望极高,而且齐淡如素来也很受乡民敬重,没想到她竟然要嫁给一个害死自己夫君的凶徒,这么大的落差叫人难以接受。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到诅咒谩骂,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她就成了人人口中不要脸的女人。对于一众贼寇而言,所谓世俗礼法不过是土鸡瓦狗,他们可不会将这些破烂俗规放在心上,她要明媒正娶,那就明媒正娶,越热闹越好,定要瀛湖山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开山虎娶了苏家寨寨主的遗孀。 在常人的口舌之中,齐淡如无情无义、下作不洁,愧对齐家先祖先烈,更加对不起死在贼寇手中的苏平。有少数人倒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或许她有难言之隐,逼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委屈了自己,嫁给杀夫仇人。而在杨俊诸人心头自认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个女人是心存死志,打算假借出嫁之名,想和他同归于尽。可惜了一番算计,犹是那将朱蝎草剧毒掺入胭脂水粉的毒计,洞房花烛夜免不了亲热,到时候就算他内力不弱也免不了中招,倘若被她的美色迷惑,中毒已深,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这一计果然毒,对别人毒,对自己更毒。杨俊听了和白脸两人皆是心头泛起凉意,女人若是狠了心,就算是白脸这个被大理司追捕的凶徒也不由得心惊肉跳。 不过一切的算计都被苏安暗中破坏了,他得不到,也要齐淡如不好过。杨俊眯着眼睛,看着被人搀扶出小楼,头顶盖着大红盖头的窈窕人儿,心很热,到了洞房的时候更热,不知道当她知道诸般算计却都落空的时候是怎样一副表情,在那之前,她定会曲意逢迎,啧啧,苏平如果还没死,想来还能再活活气死一回。 除了喜气洋洋的杨俊和一众鬼叫连连的贼寇,苏安和他的心腹自然是满脸谄媚,剩下的苏家寨乡民满心诅咒,将怨毒藏在心底,不敢骂山上的匪盗之流,但是可以骂齐淡如,怎么痛快怎么骂,踏上花轿的一刹那,她就不是苏家寨的人,只是个下贱腌臜的**。 李落没料到会是这般田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早有领教,这些年在卓城如果不是他手握牧天狼和巡检司,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震慑了那些心怀恶念之辈,说不定还有什么难听的话冒出来。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瀛湖山竟然也会如此,他们对齐淡如改嫁一事的容忍远远不如山贼水寇凌辱欺压他们的仇恨,这让他始料未及,不等贼寇诛心,他却先诛了齐淡如的心。 苏檀儿气得火冒三丈,李落也有些心虚,原来是自己想的容易了。不管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这世道对一个女人而言似乎都不算怎么友善。大风将起的时候,他去见过齐淡如一次,总觉有些对不起她,只是不等他开口,她却先回了话,不管旁人怎么议论,怎么辱骂,她都会做完这件事,就算进洞房她也会去,名节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 李落没有多说,知道她已经恨上自己了。 众贼寇簇拥着杨俊,手下四个高手抬着花轿,敲锣打鼓,一路往山上去了。看着齐淡如娇艳如花的脸,盖上盖头上了花轿,杨俊心很热,但是他不急,有的是耐心,慢条斯理的耐心。 第二千四百一十八章 聚义堂 人群散去,苏安心满意足,唯一可惜的是自此之后他就和齐淡如无缘相见,倘若有缘再见,恐怕她也不再是她。寨子里的村民各自散了,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不齿和愤恨,更有心性耿直的在小楼前唾骂一句,恨她的不忠不洁,悲苏平的人走茶凉。而那些被齐淡如救下来的人神色复杂,沉默着一言不发,也不见有人为她说上一句。 从山下到山上要走很远的路,齐淡如身边没有人陪嫁,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轿子里,跟随这些如狼似虎之辈上了山。杨俊守约,只因齐淡如说过,拜堂成亲之前,他不能掀开盖头,不得对她无礼。杨俊虽然有些不耐烦,猜到这是齐淡如故意而为,赌他能不能忍得了,若是忍不了,在回山的途中兽性大发,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死;如果忍得了,进了洞房,这些天压抑的欲望必要悉数发泄出来,那个时候是他警惕心最弱的时候,自然是她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杨俊答应了,不是良心未泯,只是有趣罢了。 牧天狼大军过门不入,消息很准确,那个人已经在宜州境内,和余州扬南城不足千里,南王府陈兵披甲,以逸待劳,怕是分心不得。至于镜州,镜湖里里外外就只有一个志大才疏的范晏还在不自量力,做这跳梁小丑。 这一次瀛湖山娶亲的大喜之事,杨俊非但要办,而且还要大肆操办,一洗数月以来惶恐不可终日的窝囊。在知道大甘定天王率军南下之后,瀛湖山人心惶惶,别看在镜湖这千八百里说一不二,没人敢触他们的霉头,但是比起那位纵横天下的王爷,瀛湖山还是小了,就怕他南下的时候顺手来一个登门拜访。不比镜州的州府官兵,那些人可都是见过血的狠人,众贼寇都做好的万全准备,如果大甘军队攻山,他们就躲,八百里瀛湖山,想找他们出来也不容易,料想牧天狼不能在镜州待太久。 的确,那个人没待太久,自镜湖一宴之后就走了,山上派出不下百余人或明或暗地打探消息,还将隐于各处的暗桩奸细也都尽数唤醒,最后得知的消息是那个人确确实实走了,没有在镜湖多留片刻。 送走了那尊杀神,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也叫这山上的众贼寇心里很不是滋味,被人轻视怎么说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正好借娶亲婚宴的机会好好放纵一番。 七焰山位于瀛湖山西山一带,状若一朵盛开的莲花,有六山围绕着中心的一座山,这山最高,颇像一簇汹汹燃起的火焰,正是七焰山名字的由来。七座山峰极其险峻,但风景却是极美,山间有怪石嶙峋,百年老松依云为伴,翠竹妖娆,树下繁花绿草终年不谢,三五步之间就有灵药,百载的丹参何首乌也不罕见,常有烟霞萦绕在树梢头和断崖下,给这座七焰山披上七彩霞衣,犹如仙境。 山涧有水,自群山之间的缝隙中流了出来,地势起伏,水流极为湍急,谷中山石如同刀剑耸立,再加上树木繁盛,几乎无路可走,别说是人,就连猿猴也找不到路。 这六座山都与中央那座山相连,六道跨空而过的索桥将这七座山连在一起,桥下就是万仞虚空,谷底不是乱石就是急流,风过处,常人在桥上低头只看一眼就觉头晕眼花,不敢多看第二眼,说是天堑之地一点也不夸张。 成亲的地方就在最中心的那座山的山腰,有一片辟出来的空地,建了一座硕大的宅堂,名为聚义,旁边立着一杆旗,上书一行字迎风招展:我命由我不由天。字迹龙盘虎踞,张牙舞爪,确有几分气势。 轿子抬进了聚义堂,聚义堂很大,放下四五十张桌子也不觉拥挤。熙熙攘攘,高谈阔论,喝酒划拳,早有等不及的贼寇已经开始寻欢作乐。里头的人不多,坐满了也不过四五百而已,不过有资格进来聚义堂的都是山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江湖上须得叫得上名号方有资格入内。别的都在外头,台子上已经摆好了数百****小小的桌子,高矮不一,从远处看就像叫花子的衣裳,到处打满了补丁。即便这样也不能叫这些贼寇都坐下,有些干脆席地而坐,没有碗筷,没有盘子,一只烤全羊,几坛酒,就能围上十余人在一起放肆怪叫呼喊,称兄道弟,间或里再调戏调戏掳上山的村妇,将好好一处仙境弄得乌烟瘴气,污秽肮脏。 聚义堂正中的头把交椅上坐着一名男子,微微垂首,少言寡语,一只手支着下颚,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案几上的茶杯,冷漠地看着座下这些人,似乎游离在喧嚣之外,和一众山贼格格不入。 花轿抬进来的时候,聚义堂中群贼高呼,大呼小叫,杨俊满面红光,笑呵呵打着招呼,走上前来,冲正中那名男子拱手一礼,大笑道:“大当家的,你可算是赏脸了。” 男子应了一声,缓缓抬头,看着杨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转即笑道:“二当家大喜之日,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也要凑凑热闹的。” “哈哈,大当家的,我这新娶的压寨夫人可是要我明媒正娶才肯嫁我,还要请大当家的赏脸,当一回证婚人呐。” “好说。” “二哥,快叫大伙瞧瞧你这新娘子长的什么样,能把二哥迷得这么神魂颠倒,还不得是天仙下凡啊。”穿林燕韩当站起身来叫道,一脸色相。要说这苏家寨的寨主夫人他也早有耳闻,上次攻打苏家寨本就打算先拔个头筹,会会这位艳名远播的女人,没料到被开山虎杨俊先人一步,这心里还是好生不舍,今个是不能造次,不过等到日后再去求求二哥,等他耍腻了说不得也能叫自己过过瘾。 杨俊当然知道他的龌龊心思,不过丝毫不在意,女人而已,再美若天仙总有腻的时候。 第二千四百一十九章 翻江龙 盘踞瀛湖山,什么女人上不了手,不值得坏了大当家的兴致和弟兄们的情义。 “还没进洞房,怎好叫我这小娘子抛头露面,不行不行。”杨俊故作矜持,惹得群贼哄堂大笑。 “二哥,弟兄们难得聚在一起,二嫂怎么也要给诸位兄弟倒杯酒吧,认个人,免得日后见了面吓着二哥的心肝宝贝。”七匪首血手搜魂商函吊着三角眼阴恻恻说道。 “就是,二哥,我们也就算了,大哥这杯酒可不能不敬。”韩当急不可耐地叫着,一时间堂中一阵喧闹,什么拜堂成亲,礼教三法都抛之脑后,只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杨俊哈哈大笑,见大当家没有说什么,便走到花轿旁,放低了腔调道:“娘子,既然弟兄们这么着急要看看他们的嫂子,你就赏个脸,让大伙瞧瞧。” 花轿之中无声无息,众贼怪笑连连,便说这新娘子害臊,不愿抛头露面,还有人取笑几句,堂堂瀛湖山二当家竟然是个怕老婆的雅人。杨俊脸色一沉,心有不喜,冷哼一声:“怎么,他们都是我杨某人的兄弟,你这做二嫂的这点面子都不给嘛,哼!”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正当杨俊打算自己掀开帘子将里面的人拉出来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撩开了大红的帘子。就在那只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聚义堂中忽然安静了许多,离得近的贼寇竟然咽起了口水。那只手,若无骨,白皙晶莹,没有一丝瑕疵,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白玉也雕刻不出那样天然去雕饰的美。只是一只手而已,就能勾魂摄魄,韩当悔不该当初,早知这样就该先下手的,若叫杨俊糟蹋之后的女人,还能留下几分滋味? 手没有停顿,撩开帘子之后,一个修长苗条的人影一弯腰从花轿中站了出来,身上穿着那件大红的嫁衣,更显身段婀娜多姿,头上的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揭开了,露出一张脸,一张叫聚义堂鸦雀无声的脸。 所有人在看到轿中人的一刹那都忘了呼吸,方才还淡然不语在正堂端坐的男子也惊住了,直起腰定定地看着,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堂中的安静让聚义堂外的嘈杂声显得格外刺耳,几乎所有的匪首都在同一刻恨不得把外头这些贼寇的嘴给堵上,生怕惹了她不喜。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是席上那些人拿不住手中的酒杯筷子,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古来有女,其名丢刀,有妒妇生罅隙,率众而去,欲行恶见状。初见,妇人惊,而其下刀不足以握,皆落,妇人自惭掩面而去,是为丢刀。说的是古时候有个名字叫丢刀的女子,生来艳丽无方,有妇人嫉妒她,想毁去她的容貌,带着恶仆寻衅滋事,不料只看了一眼,妇人就被她的美色所摄,而身后众人连刀都拿不住,一个个全掉在了地上,留下丢刀的美名,至于古时那女子究竟叫什么反而没人记得了,只记得她叫丢刀。 杨俊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料到这女人竟会如此好看,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若是这般,怎舍得他人染指!正中男子眼中不掩震惊之色,只是震惊之后却是恐惧,她太美了,美的杀人不见血! 韩当痴痴地走上前几步,喃喃自语:“人间绝色,人间绝色啊。”说罢,刚要伸手,杨俊怒喝一声,“韩当,你敢!” 韩当一激灵,便知自己失态,心有愧,只是色欲更胜,无论如何也不愿挪开目光。男子眉头一皱,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人怕是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就能叫这些乌合之众迷了心窍。 女人笑了,一瞬间七焰山都没了颜色:“无妨,你不是要我出来吗,我出来了,面也见了,再斟一杯酒吧。” “好好好。”韩当忙不倏连声说好,颤着手从桌上拿来一个酒杯,女子替他斟了一杯酒,韩当色令智昏,竟然伸手要摸女子的手,被她轻巧躲开。杨俊眼中杀气四溢,冷冷盯着韩当,若非顾忌堂前的大当家,早把他大卸八块扔到山下。 酒入喉,韩当馋着脸:“嫂嫂,再饮一杯?这次嫂嫂也得喝。” 女子摇头:“我不是你……嫂嫂。” “哈哈,不是,不是,还没洞房花烛,不算嫂嫂,哈哈,妙啊。”韩当大乐,情不自禁,张狂大笑,竟然不曾看见一旁杨俊脸上凝出的寒霜。 “你醉了。”女子淡淡说道。 “嘿嘿,自然是醉了,见到嫂嫂的时候我就醉了。”韩当淫笑道。女子脸色微红,轻叹一声,将目光落在当中那名男子身上,朱唇轻启,“你就是翻江龙?”声如天籁,却叫男子生出无尽的寒意和恐惧,猛地站起身喝道,“你不是齐淡如!你究竟是何人!?” 女子还未说话,忽然听得韩当一声尖叫:“手,我的手!”这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把堂中所有的人目光都引了过去,韩当举起一只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只手上的血肉如同冰雪消融一般凭空消失,露出指骨,白的渗人。 杨俊倒吸了一口寒气,暴喝一声,扣向女子肩头:“你做了什么?” 女子轻蹙娥眉,脸色颇有不喜,扬手一挥,杨俊的手没有碰到她的肩头之前,就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劲迎面撞了过来,逼的他气息不畅,而后觉得自己变轻了,轻如鹅毛柳絮,飘飘然飞了起来。再之后,他先看见了自己的靴子,再是腿、股、腰、腹,还有手臂,好像整个身子被拉得好长好长,落下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堆衣裳和那堆布下的几根枯骨。 方才是静,如今是一片死寂,万籁俱寂。女子似乎也吓了一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就冷下脸来,漠然看着正中那个男人,周身一丈之内空无一人,女子微微仰首,冷而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二千四百二十章 瀛湖霸宴 “我叫谷梁泪,外子李玄楼,到了阴曹地府,莫忘了我们的名字。” 男子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巨变,正要提气呼喝示警,就听堂外遥遥有贼寇扬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话音未落,几声凄厉的惨叫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不知道是谁人嘶吼一声,“敌袭!” 男子面容扭曲狰狞,牧天狼还是来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来的无声无息,所有人都以为他走了,整个镜州乃至天南诸州诸府都是一样的看法,听到的、看到的,莫不都是他南下余州,如今身在宜州的消息,谁也没有想到牧天狼暗中留了人在镜州镜湖,而男子更加想不到的是留在镜湖的人竟然会是定天王本人。 不知道外头来了多少人,但是男子心中却笃定一件事,既然来了,那就是说他一定有诛杀众人的把握。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男子就将心思打到了堂下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身上,记起来了,她是定天王的王妃,擒下她,就能让牧天狼投鼠忌器,搏得一线生机。 不过他忘了一件事,她是定天王的王妃,也是红尘宫的嫡传弟子。当半个时辰之后李落踏进聚义堂的时候,这里,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堂下五百余众,只剩下不足百人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堂下一角,惊恐的挤在一起,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捂着眼睛、耳朵,不敢看人,不敢见光,胡言乱语,手脚乱糟糟的抽搐着,黄白之物顺着下衣流得满地都是。 李落硬生生收了脚步,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些人,是吓疯了。 谷梁泪背对着堂前大门俏生生地站着,那身嫁衣很耀眼,极好看。李落勉强向前挪了一步,脚下有一件衣裳,摆放的很有讲究,似乎这衣裳成了精,正打算从屋里往外跑,只是到了门口突然没了力气,顺势躺在地上。李落抬起的脚恰巧踩在衣衫上,从脚下传来一声闷闷的响声,像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但脚下多半不会有树枝的,有的,只会是白骨。 声响不大,但是让他的心跳了一下,险些跳出了嗓子眼,很疼,也很乱。风狸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眼睛里尽是后怕和惊惧,轻轻捅了一下他的后腰,小声说:“公子,以后对小姐好点。” 他动了动僵硬的嘴角,闷哼一声,慢慢地点头:“嗯,一定得再好点。” 听到有人进来,谷梁泪回过身看见李落和风狸,眨了眨眼,两人齐齐鼻口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谷梁泪微微一怔,俏脸含羞,微微展开双臂,小声问道:“这身衣裳好看吗?” 两人忙不倏连连点头,差点热泪盈眶,岂止好看,那是要命!谷梁泪环目四顾,幽幽一叹:“我下手狠毒了些。” “死有余辜,死不足惜,夫人辛苦了。”李落诚颜示谢,只不过眼睑睫毛却还在微微颤抖着,“这是?” “你不知道么?” 李落怎会不知,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是头一次见她。红尘宫红尘圣水,息凤霸宴重现江湖,这一次换成了谷梁泪,一袭嫁衣,一杯忘忧水,将此间数百绿林豪强变成了一堆枯骨,她站在满堂骷髅间,就像一朵开在骨山尸海里的花,妖艳、摇曳、勾魂摄魄,动人而危险,诱惑而肃杀。 此战之后,江湖上的人管这一役叫瀛湖霸宴。 谷梁泪缓步往堂外走去,路过李落风狸,两人不约而同地分列左右,李落垂首听话,当年在太后和万隆帝面前都不曾有过这般恭敬的模样。谷梁泪看了暗暗好笑,横了他一眼,偷偷掐了他一下,传信说道:“别做鬼样儿,让人看了笑话。” 李落又想哭,又想笑,当真不是做鬼样,只是心潮汹涌,难以自已罢了。 谷梁泪出了聚义堂,李落看了一眼墙角那些疯了的贼寇,竟叫他生出一丝可怜之意,只是比起他们往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报应罢了。正中那张椅子上也还空着一件衣裳,或许就是传言中的瀛湖山匪首翻江龙刁胜一。看着那件衣裳,他忽然没了追查的兴致,是也好,不是也罢,到头来都是一具枯骨而已。 聚义堂外已是修罗场,平台四周站着那些黑压压的铁甲精骑,一语不发,不苟言笑,只是收割着贼寇的性命。上山前,铁甲兵卒只有三千之数,而水寇山贼有三万之多,所以李落传下将令,每人都要砍下十个脑袋。如果是牧天狼军中将士,这算是出征前的砥砺,让将士以一敌十,不会真要每个将士都得杀够十人。但是这些鬼卒听了,信了,做了!眼前所见让他骇然失色,石台上站着的一众鬼卒,每一个手里都提着十颗头颅,鲜血将整个石台染成了大红的颜色,就像谷梁泪身上的那件嫁衣。杀够十个便即收手,换别人去收缴这些贼寇的性命,没有怜悯,没有迟疑,杀人在这一刻只变成了数字,没有谁能挡铁甲精骑半步,刀砍不动,剑刺不伤,漠然地挥刀劈斩,割下头颅,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他也杀人,但是杀的这么波澜不惊却从未有过,自太虚幻境带出这些鬼兵不知道是福是祸,但是有一样毋庸置疑,这些兵卒很强,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强。 聚义堂前离浅予紧紧靠着一根木柱,小脸煞白,她很聪明,心机也深,但是自小都长在青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杀人的场景,目光呆滞地看着石台上那一颗颗掉落的头颅和铁甲精骑扬起的滴血兵刃,一开始的喝骂咆哮很快变成了惨叫,之后是求饶,再之后就一声一声的少了,变得零落稀疏起来,最后归于平静。 李落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离浅予,眉头一皱:“她怎么来了?” 甘琦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杜鹃她们更加吐的直不起腰来,只有谷梁泪还好,不过俏脸也是泛白,胃里翻滚着酸水。 第二千四百二十一章 小丫头 要说杀人,自己杀的比这些铁甲精骑哪个都多,但是干干净净呀,看了不会有太多的不适,但是眼前所见叫她心里很不舒服,暗暗埋怨他,虽说是好心,但是让红尘宫诸女看这么血腥的场面,约莫接下来好几个月都要睡不安稳了。 “拦不住,偷偷跟上山的。”风狸瞥了一眼,漠不关心地说。 李落嘿了一声,拦不住?怕是故意放她上山的吧,果真心眼小。离浅予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双腿止不住的发抖,见李落正在看她,苦着脸,委屈地叫了一声:“爹……” 李落没答应,谷梁泪却骤然转过头看着她,惊讶地问道:“爹?” 离浅予眨了眨眼,极有眼力地冲谷梁泪叫了一声:“娘。” 谷梁泪呆呆地看着她,再瞧瞧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儿出来,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另有玄机吧。 风狸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这里太血腥啦,你还小,不能多看,省得夜里做噩梦,你先进屋吧,下山的时候我们叫你。” 离浅予的确是有些忍不住,点点头冲进了聚义堂。风狸一脸坏笑,掰起手指头开始数数,大约数了二三十个数,就看见离浅予跌跌撞撞地从屋子里连滚带爬跑了出来,脸色白中透青,还带着黑气,牙关打颤,隔了好远都能听见。 谷梁泪诧异不解,刚想伸手去扶一把,怎料她好似被蛇咬了一般,急匆匆地躲到李落身后,惊恐地看着谷梁泪,颤声说道:“你……你别过来!” 谷梁泪一愣,茫然看着场中几人。李落僵硬地咧嘴一笑,她是当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这么怕她。 很快,七焰山就归于平静,一众铁甲精骑沿着索桥聚到了石台上,人数不多,依旧还是三千之数,不过已然够了,每个铁骑手里都提着十颗滴血的头颅,黑压压,无声无息地围在李落四周,浓重的血腥味几乎笼罩了整个山峰山谷,将当头的朗日罩上一层阴霾。 看着人群当中衣衫褴褛、踉踉跄跄,几乎是被铁甲精骑驱赶过来的村民,李落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这些将士不分青红皂白,为了凑足十颗脑袋见人就杀,好在他们分得清那些是贼寇,那些是寻常百姓。 诸女的脸色都很难看,她们也算和牧天狼在一起的日子不短了,见识过军旅肃杀的气氛,但是像这样的将士还是首次得见,已经超过了她们的认知,眼前这些将士似乎已经不能算人,而是一个个只知杀戮的鬼神。红尘宫诸女如此,那些被掳上山的村妇乡民更加不堪,战战兢兢宛如末日。欺辱摧残他们的贼寇被这些铁甲将士一一斩杀,大仇得报的喜色却荡然无存,只能感觉到冰冷入骨的寒意,再乍见了石台上修罗场一般的模样,许多人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胆子小的两眼一翻,干脆就晕了过去,等李落命将士将这些没了头的尸体扔到幽谷之中这才好了些。 忽然,人群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李落眼帘,一怔,呆呆地看着那个素面疲倦的女子,良久无语。女子也看见他了,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太过吃惊,苍白的脸色,轻轻点了点头,握紧了身边小女孩的手。 “梅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李落吃惊地问道。 女子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张口欲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只是一声长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梅舞袖,当年在他揪出邓王之后,她就离开了卓城,带着她的女儿离开了弃名楼,走得很安静,除了弃名楼中寥寥数人之外没有别人知道。他没有留她,让溯雪准备了足够她后半生用度的盘缠,离开卓城这个是非地,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完后半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重逢。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不含丝毫戒备的笑容,还有他乡遇故知的喜色,梅舞袖轻轻垂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兜兜转转,总是能在最不想碰到他的地方碰见他,就像当初在天牢被人凌辱的时候。 李落走到梅舞袖身边,和颜笑道:“哈哈,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罢弯腰摸着小女孩的头顶,再掐了掐她的脸蛋,笑道,“小七宝,好久不见了。” 女孩也很害怕,把头深深埋在母亲怀里,不敢四处看。不过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睁眼一看是他,莫名的不怎么害怕了,小脸一红,惊喜过后撇着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别叫我七宝,我叫庄小七。” “哈哈,好好好,小七宝长大了,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庄姑娘咯。” 庄小七仰起头,看着开怀大笑的他,清脆说道:“落叔叔,你是来找我和我娘的吗?” “那是当然。” 梅舞袖皱了皱鼻子,多大的人了,还骗小孩子,这一次若不是荡寇,他怎么会来瀛湖山。庄小七很高兴,扑到了李落怀里,然后从肋下探出脑袋,冲谷梁泪挥挥小手,高兴地说,“婶婶好。” 谷梁泪抿嘴一笑,眼里尽是宠溺。她见过庄小七几面,要说待她多好也不算,倒不是她心性冷淡,只是和庄小七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是让她记忆犹新的是只要对庄小七好那么一点点,她就会一直记着,格外让人心疼。 “你怎么认得我的,以前我可带着面纱呢。”谷梁泪微笑着问道。 “我记得婶婶身上的味道,和我娘一样好闻。”童言无忌,谷梁泪俏脸微红,朱唇轻轻一抿,笑道,“真乖。” “娘娘。”梅舞袖这才和谷梁泪打了声招呼,眼中不乏惊艳之色,没想到她解下面纱之后如此动人,难怪他视天下绝色如无物,身边唯有她一人可得真心,今日一见便也明白了。 离浅予看着腻在他怀里的庄小七,忿忿不平地嘀咕道:“这小丫头是谁?叫我爹叫的这么亲热!” 第二千四百二十二章 八当家 风狸白了她一眼,煽风点火地说:“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侄女哦,不像有些人,热脸贴了冷屁股。” 离浅予脸色不善,挠了挠下巴,哼了一声。说别人是小丫头片子,实则自己和她年纪差不多,不过论心计,此间诸人里能稳胜她的着实没有几个。 梅舞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聚义堂,再瞧瞧四周的铁甲精骑,猜到里面此刻已是修罗地狱,有一丝茫然,不知道是解脱还是仇恨的情绪,幽幽问道:“都死了?” 李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还活了些。” “他们的首领都已伏诛了吧?” 这个李落还当真不知道,回头看了一眼谷梁泪,谷梁泪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梅舞袖一怔,苦涩一笑,原来是王妃动的手。虽然她没有进去里面一看究竟,但是想起了那个在江湖上流传许多年,依旧被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息凤山,息凤霸宴。 “怎么了?”李落不解地问。梅舞袖张了张口,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诸般谋划,数载辛苦,机关算尽,在这座七焰山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可是到头来却在这些数千铁甲精骑的刀下连一片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李落,他的表情分明就是记不得被他杀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如果他真的在意,那么他一定能认出那个人是谁。 “我其实是瀛湖山水寇的八当家。”梅舞袖淡淡说道。一名铁甲精骑踏前一步,一股冷冽窒息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让他都忍不住心惊,忙不倏伸手一挡,这些铁甲精骑自己到底能掌控到什么地步心里没有半分把握,一旦他们的刀剑对准自己,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幸好,这些铁甲精骑还算给他一点面子,不过看着李落额头微微渗出的细汗,便也知道他此际的辛苦。 李落怔怔地看着她,露出思索神色。她没有被铁甲精骑所杀,也就是说并不曾与这些将士敌对,却身为水寇的八当家,那这其中定然有别的关系,再加上她刚才问首领是否伏诛的那句话,李落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梅舞袖能成为山寨的八当家,一定和那个匪首有关,这样的人天下间并不多,他能想到的便是当年的天南三剑。 想到这里,李落若有所思地看着聚义堂,不知道那张椅子上坐着的人是惊鸿剑和惊梦剑中的哪一把,自打庄公飞被杀,梅舞袖被擒入天牢之中,天南三剑剩下的两人就和大甘朝廷决裂,惊鸿剑当年更是和宋家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再后来他们还曾在卓城逗留过一段日子,领了王府侍卫的差事,这其中只怕与宋家脱不了干系。如果是他们,梅舞袖在这里就说得通了,毕竟当年她下狱之后,天南三剑一直没有断绝救她出狱的念头,直到后来她被送入弃名楼,樊飞鸿和濮阳钰还曾多次入京都打探消息。 “是樊飞鸿还是濮阳钰?” 梅舞袖轻轻扬眉,好久未见,他还是那么的不讨人喜。见她默不做声,李落摸了摸鼻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庄小七,庄小七在瀛湖山待了这么久,梅舞袖多半是被那人软禁,不能下山,但是待她们母女依然是极好的,庄小七一定见过那人,只要问一问,定能套出话来。 梅舞袖一怔,俏脸飞红,急忙把庄小七扯回自己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只待他露出这个表情,怎还能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主意,堂堂大甘殿下,却也对小小娃儿动心计,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李落哈哈大笑:“下山。”他没有追问,梅舞袖不说是想顾及天南三剑最后的颜面,人已经杀了,一了百了,他也无心再毁掉天南三剑在江湖上的名声,哪怕是这些年受天南三剑影响,已经有许多江湖中人对大甘朝廷离心,一旦天南三剑苦心经营的名声毁之一旦,朝廷必然能收拢不少民心,比起这些,他只会更看重梅舞袖,若她伤心,这些民心不要也罢。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当天子,这些兴利剔弊的事他会做也能做,就像卓城和巡检司里的事,他就是在这么做,只不过未必开心罢了。 他不做大甘的皇帝,除了大甘李家的血脉禁锢,就是不喜欢。当这个责任不再是责任的时候,他连这个权倾一时的定天王也懒得当。 下山的路走得很快,一个昼夜之后苏家寨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途中这支由铁甲精骑过处百兽绝迹,百鸟无声,连虫子都不敢叫了,初次得见铁甲精骑的梅舞袖震惊不已,内心深处同样怅然,如果见识过这样的一支劲旅,他当初可还有信心踞七焰山相抗牧天狼。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待自己很好,对小七也很好,身前那个犹自带着孩子气的大甘王爷对自己也不错,那到底是谁错了?是我错了么?还是错的是这个世道? 苏家寨南山门前聚集了很多人,几乎寨子里幸存的乡民都在这里,争吵不休,很激烈地说着什么。苏安站在人群正中,阴着脸一言不发,身旁围着数十劲装汉子,将他保护起来。再看这些甚嚣尘上的乡民,所向之人并非是与流寇勾连的苏安,而是站在南山门外形单影只的苏檀儿。在她怀里,抱着一卷册子,固执而坚毅地看着眼前这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 有几个叫嚷的最厉害,口若悬河,似乎是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上片刻才知道原来是他们要将齐淡如从苏家寨的族谱中除名,也就是不再认她是苏家寨的人,还有一个走路颤颤巍巍,须得旁人搀扶的老者口口声声要代苏平休掉齐淡如,免得她辱没苏家的名声。苏安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苏檀儿,在心底有一丝犹豫和不忍,不管怎么说苏檀儿都是兄长和那个人的女儿。 第二千四百二十三章 族谱 如果把她的行踪告诉山上的贼寇,恐怕她就再也回不了宁家。如果不说,山上的人会怎么想?如果他不说,这苏家寨里怕是少不了通风报信的人。 人情世故不至于冷漠到这般田地,只可惜那些重情重义和血性敢当的乡民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很多都已追随苏平而去,剩下还能站直了腰的已经没有几个。 苏檀儿气急,紧紧抱着抢出来的族谱,另外一只手里还攥着李落留给她的一把军中匕首。她说了出嫁那人不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是齐淡如的本意,不过没有说李落已兴兵上山,但是没有人相信,还有人质问她为什么不借助宁家的势力替苏平报仇,而自己跑上山来祸害苏家寨,只是见她一个人,便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发泄在她身上,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七焰山的贼人,恐怕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放肆,人性之恶,莫过于此。 “交出族谱,不要牵连我们。”一名妇人尖声叫道,她很怕,不是怕别的,而是担心族谱被毁,那么七焰山贼寇定下的连坐之法就没了依仗,说不定会叫那些山大王迁怒于整个山寨,把寨子里的人都杀了。 苏檀儿脸色阵青阵白,猛地将怀中族谱高举起来,大声喝道:“苏家寨早已不是原来的苏家寨,族谱留着有什么用,今日我就毁了它,从此我苏檀儿和我阿妈与苏家寨再无瓜葛。” “丫头,住手!” “你敢,快放下!” “你自己寻死,你阿妈水性杨花,那是你们母女的事,别害我们!” 七嘴八舌的诅咒和叫骂此起彼伏,苏安也微微失色,真要丢了族谱,就怕自己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檀儿,不可,你阿妈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族谱毁不得,毁了族谱,你让大哥九泉之下如何瞑目?”苏安朗声喝道,见苏檀儿有一丝犹豫,隐晦地向身边一个劲装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趁苏檀儿分神之际制住她,抢下族谱。 一众神色激动的乡民围了过来,狰狞着面孔,想要抢夺她手里的族谱。苏檀儿连连后退,俏脸上血色尽失。若叫旁人看,族谱不过是一纸死物而已,但是在这些偏远而自闭的山寨,族谱便是一族的根基,是一族的传承,非同小可。 一个人影从旁边不知哪里的角落里冲了出来,挡在苏檀儿身前,但是被这些怒火中烧的乡民逼得连连后退,再往后,就是南山门外的陡坡绝地。苏安轻咦一声,随即了然,苏檀儿怎么说都是宁家的少爷夫人,怎可能只身前来瀛湖山,不过这人似乎并不会武功,或许只是她的扈从下人。忽地,他的眼神微微一凝,这个冲出来的人影身形单薄,虽然用布遮了面容,不过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谁。 就在这时,从人群外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同为一族乡邻,不过一本族谱而已,何须这么大动干戈。”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高呼,“檀儿!”一名男子猛地冲入人群,挤到苏檀儿身前,一脸疼惜地看着她。 “宁郎。”苏檀儿眼眶微红,嘤咛一声,委屈的险些落泪。 “檀儿不哭,有我在。”说完之后,宁泰回身将苏檀儿和那个带着面纱的人影挡在身后,横眉冷对这些逼迫苏檀儿的乡民。 苏安身边一个脸色阴鸷的中年汉子怪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宁家公子,真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来,这上山容易下山可就难咯。” 宁泰怒极冷笑道:“多行不义,自有天收。” “天收?哈哈,凭什么,凭你们宁家吗?来得正好!”中年男子哈哈大笑,斜乜了身边的苏安一眼,“苏寨主,这可是你纳投名状的好机会。” 苏安脸色一变,山上的贼寇惹不起,山下的宁家也惹不起,不过两者相较取其轻,宁家毕竟还在镜湖之外,而七焰山却就在头顶,眼下只能先保命要紧。但是自己毕竟有家有业,不像山上的水寇之流,宁家对付不了他们,但是未必不能对付他。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哪里来的贼子,敢冒充宁家公子,欺瞒我那侄女,来人,把他拿下!” 宁泰气极反笑:“无耻!就凭你也敢碰我!” “莫说你这假冒的骗子,就算真是宁家也不能在我苏家寨放肆撒泼。”苏安面无表情,心里的算盘转得极快,今个擒下宁泰,不管他是生是死,定要把这盆脏水扣在水寇身上,要不然宁家秋后算账,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哼,镜州宁家不算什么,但是你别忘了大甘朝廷。” 苏安身边的这些人愣了一下,然后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伸手擦着眼角的眼泪,这怕是今年听到最大的一个笑话。大甘朝廷?那是个什么玩意! “大甘朝廷?你不说我都忘了大甘还有个朝廷。哈哈,指望那群废物,还不如去庙里烧香来得实在。” “这,很好笑吗?”还是那个清越的声音,这次近在咫尺,就在围攻苏檀儿的人群外。众人回头,就看见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和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并肩而立,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群铁甲精骑,少说也有数千之多,但是一路走来却没有半点声响。 红衣女子的美和铁甲精骑的凶一样惊心动魄,那名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急忙将手放在嘴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远处几道人影瞬息而至,风狸丢下手里拎着的两个人,笑道:“你是在找他们吗?” 中年男子脸色骤变,极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烟花,一只手颤抖着点着火折子,试了三次才将烟花燃起。李落和谷梁泪安静地看着,等烟花破空飞上天之后,甘琦才不慌不忙地也取出一支烟花点燃,嗖一声飞上了天。 第二千四百二十四章 三件事 两支烟花一先一后在苏家寨上空炸开,颜色不同,声响也有大有小,不过都鲜艳的很,数十里外也能看见。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男子大喝一声,只不过色厉内荏,已经萌生退意。 “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废物啊……” 中年男子脸色大变,不等他的话说完,丢下苏安头也不回地往南山门外窜了出去。跑了两步,身子猛地一顿,好像被人点穴一样直愣愣用奔逃的姿势摔倒在地上,惨叫一声,门牙也飞出去了两颗,只是浑身上下好似被丝线缠绕,一动也不能动。和灵河的傀儡术很像,不过灵动差了许多,但却很省力,无须有人操持,只要摇响铃铛就好。 中年男子落跑之后,苏安身边那些人才跟着他开始四散而逃,无一例外,都在三五步之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惨叫呼痛,没一个能站得起来。 离浅予从人群中挤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说:“爹,拿下了。” 李落没应声,径直走过面无人色的苏安,看了他一眼,来到苏檀儿三人身前,拱手一礼:“苏夫人,受惊了。” 宁泰一怔,急急回头看着护着苏檀儿那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岳母大人?” 拉下面罩之后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宁泰连忙躬身一礼:“见过岳母大人。”恭敬有礼,微微避开目光,确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 齐淡如颔首回礼,看着李落和在他身后的谷梁泪,惊讶之色一闪即逝,不过亦还是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一眼。苏檀儿急急呼道:“王爷,事成了?” 李落朗笑一声:“嗯。” “太好了!”苏檀儿高呼一声,喜极而泣,呜呜哭出了声。李落回头扫了一眼惶惶不安的苏家寨乡民和面无人色的苏安,略一思索,对苏檀儿和声说道,“你们随我去周山渡口。” 苏檀儿点了点头,恶狠狠地瞪着苏安,苏安躲闪着她的目光,悄悄往人群背后藏了进去。 “檀儿。”齐淡如轻轻摇了摇头,“不去管他了,你阿爹的死和他无关,就当你从来没有这个二叔吧。在苏家寨,没有苏安,一样会有赵安钱安,由得他们吧。” “阿妈,你……”苏檀儿很不服气,但是没有再反驳,冷漠地看了一眼刚才这些很会说话的村民,将族谱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搀扶着齐淡如下了山。 不知道是谁在她们身后叫了一声,齐淡如脚下微微一顿,却被苏檀儿闷声拉了走。齐淡如幽幽一叹,嘴里泛起一阵苦味。 在周山渡口等了半天,湖面上掠来帆影,十余艘大船缓缓驶向渡口。最前头的那艘船船头有一杆大旗,是镜州总兵的军旗,按大甘律历,地方州府的军营各有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船到近处,船头几人看到站在渡口前的李落,大声的传令,催促座下水师将士快些将船靠岸。等船一停就放下舢板,范晏和张振远匆匆忙忙从船头小跑了过来,口呼王爷。 李落回了一礼,笑道:“范大人,小心些。” “王爷,贼寇业已伏诛?”范晏脚刚落地便急不可耐地问道,不过看李落神色和缓,略有喜色,那是成了? 李落嗯了一声,范晏长呼了一口气,面有愧色,转即和总兵张振远齐声道贺,神色极是恭敬虔诚。镜州被这股水寇搅了这些年,他和张振勇殚精竭智,非但没有剿灭贼寇,反而叫他们做大,名声早已在江湖上传开,引得不少凶徒恶贼来投,这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范大人。” “下官在。” “水寇肆虐多年,过往商旅,镜州百姓,还有州府死在贼寇刀下的将士官兵不在少数,此番平寇也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不日我就要南下,你替我做三件事。” “请王爷示下,下官一定办妥!” “听闻这些贼寇会将死尸丢入镜湖,被鱼虫分食,很多百姓人家惨死的亲眷尸骨无存,瀛湖山有很多空的衣冠冢,你在湖畔寻一处风景好些的地方,给这些死去的百姓将士立碑,供人祭奠,若无英烈尸首也不打紧,你将这些当作祭品,埋在碑下。”李落一指,范晏和张振远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小小的一个堆起来的小山,似乎是些罐子大小的东西,黑乎乎长着毛发,不知为何物。 “王爷,这是?”范晏垫着脚看了好几眼,硬是没认出来那小山是什么。这也不怪他,如果是一颗头颅,他定能分辨得出来,但是三万颗脑袋丢在一起,只怕此间谁也不曾见过。 “这里一共三万颗贼寇头颅,祭奠亡人也该够了。” 范晏和张振远脸色齐齐变了,范晏更是两腿发软,额头虚汗直流。三万颗脑袋,那就是三万条人命,在他风轻云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不比收割了几亩庄稼有太多的不同。 不分情由,不论罪孽轻重,凡落草为寇者,皆杀!天下皆闻定天王嗜杀决断,初见时范晏还绝言过其实,今日再见,便也觉得朝堂上的传闻不及十之一二。抑住心里的寒意,范晏重重答应一声,不敢再多看那头颅小山一眼。 “镜州入秋的天气也还炎热,这些头颅早些埋了,还有山中那些尸身,如果不好掩埋那就放一把火烧了,免得传染瘟疫。” 范晏和张振远齐齐咽了一口唾沫,眼皮狂跳地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七焰山上的贼寇业已伏诛,除了这些被杀的贼寇之外,另有近百人被俘,你和张将军将这些人押回大牢,严加审问。瀛湖山定有水寇的藏宝之地,你们将水寇搜刮来的财物取回,依照被贼寇残杀之人名录,连同州府官兵将士在内,奉以抚恤银两,若有多,留在府衙重整镜湖商行水道,如果不够,你将奏章上报朝廷和中书省,我会想办法从中斡旋。” “下官替镜州的百姓谢过王爷恩德!”范晏眼中含泪,长揖及地,恭恭敬敬地应道。 第二千四百二十五章 恢复名誉 李落摆摆手:“还有第三件事。” “王爷请说。” 李落回头扬声呼道:“苏夫人,请过来一见。”渡口的一间小竹屋中走出几人,皆为女子,而且俱都姿色过人,犹是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让范晏自从不惑之后十余年间难得悦动的心也不由得抽紧,错愕之后急忙垂下目光,这些女子十有八九都和李落有关,少看为妙。 齐淡如的脸色不太好,苏檀儿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宁泰好些,至少脚下没有浮虚,手脚还有些力气,不像她们母女手脚发软冰凉,吐的昏天黑地,腹中火烧一般的疼。 只听说血海尸山,从未听说过把人的头颅堆积成山。虽说瀛湖山的众贼寇死不足惜,就算心里再恨不得将一众水寇碎尸万段,不过看着一条条人命被他和他麾下将士这般随意视之,也不自禁的毛骨悚然。 “夫人好些了?”李落随口一问,不问还好,问过之后齐淡如和苏檀儿的脸色又开始发青,腹中一阵翻滚,想吐,只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连暗骂他的力气都没了。 齐淡如喘了一口气,呼吸之中好像还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抬头看着他,目不转睛,眼神清澈见底,似是在问眼下她这般狼狈模样,是好些的样子吗!? 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转向范晏,将齐淡如的来历略略说了一遍。范晏心中一动,喟然叹道:“若都是夫人这般巾帼,水寇怎能放肆到今天!” “我走之后,还要劳范大人为苏夫人恢复名誉。” “应该的,分内之事,下官定当办妥,下官在瀛湖山为苏夫人立一座牌坊……” 李落展颜一笑,摇头回道:“不可,此事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好,莫要大肆宣扬,虽说此次杀敌逾万,但难保没有侥幸逃脱的贼寇,不要为苏夫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至于牌坊大可不必,苏夫人还年轻,若是有朝一日得遇良人,未必不能再嫁,何苦让一座牌坊绑架了心意。” 范晏尴尬地挠挠头,原想是拍马屁,没想到拍到了马蹄上,汗颜应道:“下官知错。” 李落扫了一眼神色古怪的苏檀儿夫妇和略显羞愤的齐淡如,笑道:“苏夫人和宁公子伉俪此番有恩于大甘朝廷,日后在镜州,倘若不违律法,范大人请代我照拂一二。” “王爷放心,就算王爷不说,下官心里也有数。” “好,那就请范大人和张将军多多费心。” “王爷,您这是……” “我们就此作别,这些船先让给我,我须得尽早南下,不便多留,日后南归之时再与诸位把酒言欢。”李落轻笑拱手,众人皆是错愕,没想到他走的这么急。苏檀儿檀口微张,喃喃轻语,“王爷,你这就要走了吗?” “嗯,山高水长,终有重逢之日,宁公子,苏姑娘,愿两位百年好合。” 苏檀儿眼眶泛红,轻轻依偎在宁泰身侧,宁泰亦是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要走,谁人能留? “苏夫人,早前之时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莫怪。”李落诚颜一礼,“苏家寨若非久留之地,等此间事了,不如你就跟着苏姑娘去宁家吧。” 宁泰忙不倏点头道:“岳母大人,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到时候也好和檀儿做个伴,要是在宁家住得不习惯,我和檀儿在外头买个宅子,我和檀儿时常还能回家待些时候呢。” 齐淡如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轻声说道:“再说吧。”说话间将苏檀儿拉了过来,看着李落,倏地跪拜在地上,李落一惊,刚要去扶她,只听齐淡如固执地说,“王爷,请受民女一拜。”苏檀儿乖巧的跟着娘亲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这一拜,是为了苏平和惨死的瀛湖山百姓,李落和铁甲精骑来去匆匆,除了眼前诸人,也再没有当地的百姓,母女二人便是带瀛湖山的百姓跪谢李落和麾下将士,以及诸女的恩情。这一礼他受得,宁泰也跪了下来,李落侧身一让,只受了半礼。 船只缓缓驶离,李落在船头向岸上诸人挥手作别,日头渐斜,在镜湖湖面上洒下片片碎金,战船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暮霭之中。 上岸已是第二天清晨,迟立率军中骑兵将士等在岸上,这一次借娶亲之名将七焰山贼寇一网打尽,侥幸未死的草寇贼人不过是漏网之鱼,难成气候,别说镜州总兵将士,就连府衙的刑捕追查都未必能躲得了。 大军南下之前,李落和迟立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徐府,徐抱石设宴,李落却不曾入府,只在徐府门外见了他。 徐抱石满脸红光,激动不已,欣喜呼道:“王爷旗开得胜,镜州百姓有福啊,别人草民说了不算,但徐府上下对王爷感恩戴德,日后若有用得着草民和徐家的地方,王爷尽管开口,草民万死不辞。” 李落笑而不语,从迟立手中接过一坛酒,笑道:“此番平寇徐掌柜功不可没,我来去匆忙,这坛酒还是从路边的酒肆买的,委实寒酸了些,敬你一碗酒,礼数不周,叫徐掌柜笑话了。” 徐抱石何来笑话的意思,连忙命人从府中拿酒碗出来,下人疾跑回府,少时端出一个木盘,上面有两只上好的彩釉酒碗。徐抱石双手捧着,笑得合不拢嘴,能与大甘定天王举杯共饮,在镜州那可是独一份的,而且不曾入府,街面上人来人往,他自然知道这是李落感念徐家鼎力相助之情,替徐府造了一把势,日后这镜州,除了官府,谁还敢小瞧徐家。当然了,宁家还是例外,宁居安生了个好儿子,得了个好儿媳,想到这里,这心里就更加热切,须得想尽办法将女儿嫁入宁家,到时候就高枕无忧了。 李落亲自斟酒,徐抱石受宠若惊。 第二千四百二十六章 举杯共饮 一双手微微颤抖,酒都洒了出来,三五日之后,定天王府前斟酒,与他举杯共饮之事定会传遍整个镜州。 “徐掌柜,请。”李落双手捧起一只酒碗,与徐抱石碰杯之后一饮而尽。徐抱石也急忙喝完,不料喝得急了,呛得直咳嗽。李落朗笑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身后的徐西楼身上,笑道,“徐公子,我也敬你一杯。” 徐西楼一愣,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还有我的份?” 徐抱石兴致大好,回头笑骂了一句:“怎么,还要老子替你送过去!?” 徐西楼急忙上前,却不敢应李落的平辈之礼,躬身接过酒碗,与李落饮了这一碗酒。 “徐掌柜,后会有期了。”李落大笑一声,翻身上马,与诸将士疾驰而去。徐抱石眯着眼睛,怀里紧紧抱着没喝完的那坛酒,目送众将士远去,在府前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徐西楼一直陪在他身边,笑嘻嘻地说:“爹,这次咱们徐家可出尽风头了,爹你好眼力!” 徐抱石嘿嘿一乐,把酒往徐西楼怀里一塞,道:“这坛酒封好了,埋好了,等祭祖的时候再拿出来,也叫祖宗们尝尝。” 徐西楼忍俊不禁,笑道:“爹,这酒最多也就值二两银子。” “你知道个屁!”徐抱石瞪了他一眼,“二两?两千两都买不到!”说罢,心满意足地晃了进去,连着数日,徐府上下都能听到徐抱石失心疯的笑声。 离开塘荷小市之后不久,梅舞袖便要辞行,谷梁泪挽留良久,她执意要走,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谷梁泪不好强求,只能暗自叹息,李落却是一句也没留过她,整日里逗弄着庄小七,叫离浅予好生嫉妒。 要走了,梅舞袖还好,庄小七依依不舍,哭了好几次,只是以往最宠她的娘亲铁了心,呵斥了她好几次,就是不愿再留在李落和谷梁泪身边。 “小七宝啊。” “落叔叔,我叫庄小七,不叫小七宝,再叫我小名,我不理你了。” “想溯雪姐姐吗?” “想。” “秋吉呢?” “想。” “府里的桂花糕、枣子饼、杏仁酥、糖糍糕……” 庄小七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馋得眼睛都绿了,一个劲的吞口水。 “想吃?” “想!” “那你想回弃名楼吗?” 庄小七刚想点头,别梅舞袖狠狠掐了一下,小脸立马就哭丧起来,看看谆谆诱劝的李落,再瞧瞧脸色不善的娘亲,硬生生把一个想字咽了回去。 “其实口舌之欲都是身外物,小七宝都长大了,锦衣玉食可以,粗茶淡饭也吃得,对不对?” “对呀。”庄小七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挺起胸膛脆声回道。 “但是你溯雪姐姐和秋吉姐姐想你想的都哭了好几回呢。” “啊,那我去看她们。” “真的?” “真的!” “说话算数?” “算数!”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拉勾!” “拉勾!”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没一点正形,梅舞袖眉梢抖了好几次,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们俩。谷梁泪掩口偷笑,这计谋用在一个小娃娃身上,委实丢人了些。 李落摸摸庄小七头顶,故意叹了一口气:“要是你娘不让你去怎么办?” “那我自己去!” “庄小七!”梅舞袖厉喝一声,庄小七打了个哆嗦,艾艾期期地蔫了下来。李落哈哈大笑,“好,下回等你到了弃名楼,我就答应你,再也不叫你小七宝,叫你小七姑娘。” “一言为定!” 梅舞袖气得脸色发白,李落添油加醋地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哦。” “王爷!” “哈哈,走咯,卓城再见!” “卓城见,落叔叔!”庄小七拼命挥舞着手,小脸绯红。等李落走的没影了,这才记起身边脸色铁青的娘亲,小声唤道,“娘。” “别叫我娘,你这么喜欢他,去管他叫娘。” “哎,可是落叔叔是男的呀。” 梅舞袖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走,庄小七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扯着娘亲衣袖,不离不弃。 “对了娘,婶婶给我一个小包裹,让我交给你,刚才忘了说。” 梅舞袖回头看了一眼,庄小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包裹,很轻,梅舞袖打开之后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却是几张银票,约莫有千余两,足够她们母女安身了。梅舞袖轻轻将包裹挽了起来,依旧往前走,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两道身影慢慢远去,梅舞袖自己也不曾留意到,她带着庄小七走得是往北的路。 宜州,尔绣城外。 牧天狼大军尚在数十里外,过尔绣城而不入。 城外的青山岗,绿水旁,李落牵着一架马车缓步而行,尔绣城的城门遥遥在望,路不管有多远,总有到的那一刻。 李落勒住马缰,看着城门出神良久,和声说道:“到了。”马车的帘子动了一下,从里头探出一颗脑袋,是鞠蕊,看着不远处的尔绣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来一去,万里之遥,走得很远,最后还是回来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丢了。 “剩下的路不远,我就不送你们了,鞠蕊,和你家小姐回家吧。” 鞠蕊轻轻嗯了一声,偷偷摸了一把眼泪。李落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别伤心,卓城虽然繁华,但是值得留恋的东西未必有多少,去过,见过,也就罢了,尔绣城人杰地灵,是个好归处。” “知道了,谢谢王爷。”鞠蕊低低应了一声。李落看着车厢,脸上的表情复杂苦涩,到离别的时候,她却不愿见我么? 等了片刻,车厢里无声无息,若非那杂乱的呼吸声,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一架空无一人的马车。鞠蕊看着车厢欲言又止,正打算开口呼唤,李落拦住了她,轻声说道:“不用了,相见不如不见吧,素和姑娘,后会有期,请多珍重,走了。”李落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往来路走去。鞠蕊在他身后哎了一声。 第二千四百二十七章 陌上花开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是那少年郎也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昔年昔日,总有离别的时候,他,最恨别离。 马车没动,鞠蕊翘首张望,直到李落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才喃喃低语:“小姐,他走了,真的走了。” 许久,她从车厢钻了出来,脸色很难看,却有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坦然。鞠蕊吃了一惊,总觉得小姐这个样子有些古怪,很渗人。 素和图云下了马车,远远看去,他已走远,看不见了,这一别,怕是再没有重逢之日。她痴痴地看着天边,一眼望穿了前尘往事,卓城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但是他却拿走了她的心,而她再也拿不回来了。 站了很久,鞠蕊低声劝道:“小姐,咱们走吧。” 她置若罔闻,依旧没有动。脚边有不知名的莎草,被风吹着,轻轻在她裙摆旁呢喃低语,说些相思,说些断肠。 “小姐……”又过了片刻,鞠蕊担忧起来,她和他之间的恩怨纠葛,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如果小姐依旧放不下他,活着与死了其实也不再有多少分别。 “小姐。”鞠蕊隐隐有些不安,走到素和图云身边,举目一望,蓦地,脸色大变,惊呼道,“小姐,你怎么了?” 素和图云脸色青黑,透着一股诡异的暗红,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一瞬间七窍竟然都渗出了血珠,两行血泪顺着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流了下来,凄然一笑:“李玄楼,南陌欠你的,还请了。”说完,身子一软,缓缓跌倒在鞠蕊怀里。 鞠蕊魂飞魄散,惊恐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不过她却再没有半点回应。 两道人影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鞠蕊泪眼婆娑,见到来人惊叫一声:“老爷!” 来人没有说话,眉头紧皱,运指如飞,连点她身上数个穴道,一脸的悲伤和心疼,沉喝道:“即刻入城,快!”说完抱起素和图云,往尔绣城狂奔而去,另外一人背上鞠蕊,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老马抖了抖脖子,甩飞一个讨厌的苍蝇,打了个响鼻,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该往后,站了一会,便自去路边啃起了青草。 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色花苞上点点落红,不经意间好像是花早开了,有凄婉,也有刹那芳华。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陌上的花开了,公子却已不在。 宜州之外就是余州,南王宋家的余州。 李落率部与袁骏兵合一处,大军继续行进,但不是很快,剑指扬南城,一路上既不张扬,也没有刻意低调。再低调也没有用处,牧天狼离开卓城的时候,宋家定然已经知道,或许还要更早得知他们南下的消息,大甘的事想瞒过宋家耳目不容易。 在往前,就是余州卫府,本来想宋家必有布置,没想到州境上竟然不见宋家的一兵一卒,谦谦如君子,好礼待客来,让牧天狼诸将皆惊疑不定,不知道南王府打的什么算盘。 大军在余州前安营扎寨,没有冒然挺进余州。宜州和卫府相接的地方有一条河,沿河的田野上不时有一片片冒出来的绿树翠竹,江南的烟雨洗过,绿的发黑。这条河李落不陌生,当年第一次南下余州的时候,言心就是在这条河的一座木桥上拦住自己,不想让他去扬南城。 河流不宽,窄的地方只有丈余,前军将士已经搭好了五座丈余宽的木桥,足够牧天狼大军渡过这条河。 袁骏和迟立跟在李落身边,一左一右,身后是中军骑,还有营中将士不知根脚的铁甲精骑。 “天南诸地的水流太多,不利于骑兵作战啊,大河还好,水师作战无论胜败,总有章法可循,但是就像眼前这样的小河小溪最麻烦,耽误行军时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袁骏凝重地说道,面对养精蓄锐、蛰伏天南几十年的南王府,牧天狼上下都很小心,较之草海也许不如,但是比起西域诸国只会更强,而且算上牧天狼自己,当年在草海相柳儿手下也没讨到便宜,真要打起来,未必就能稳胜南王府。 小心归小心,但是却没有哪个未战先怯,再厉害,难道还能比草海铁骑更要命不成。 “所以这次南下,大将军才会以步兵营和射声营为主,长水营为辅,而牧天狼最精锐的越骑营和胡骑营都留在了北府。” 李落轻轻一笑,看着天南之地烟波如画的景色,和声说道:“这一战,终还是要以骑兵定胜负的。”迟立和袁骏皆是不解,不过李落却没有道破天机,调转马头回营而去。诸将刚到营门前,有中军骑将士来报,有人求见,说是大将军的故人。 故人?李落甚觉诧异,不知道是哪个故人来见,非得挑这个时候。进了中军大帐,前来拜会之人业已在帐中相候,中军骑诸将守在帐外,戒备森严,插翅难飞。 进了营帐,陪着来人的是谷梁泪,再看座中诸人,果然是故人。李落惊讶一笑,拱手为礼,和颜笑道:“素前辈,雍大先生,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请坐。”座中几人起身回礼,却是几个李落不曾想到的人,大隐于市掌教素惠清,许久未见的雍大先生,还有大隐于市这一辈最出色的两个门下弟子,言心和流云栈。 几句寒暄,诸人各自落座,袁骏和迟立站在李落身后,虽有惊诧神色,不过皆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四位不速之客。李落向谷梁泪投去询问的眼神,谷梁泪轻轻摇头,只是说了几句闲话,没有说起他们此来所为何事。 “王爷,当年一别,转眼已过数年之久,漠北一行,看来王爷颇有所获。”素惠清淡然说道。 李落看了流云栈一眼,她低着头,鼻口观心,安静的有些异乎寻常,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去漠北的确遇到了一些人和一些事。 第二千四百二十八章 怨气 不敢说有所收获,但幸亏有前辈指点,不算一头雾水,鹿野那伽之事云栈多有帮衬,还没来得及亲口道一声谢。” 素惠清眼睛一亮,颔首笑道:“这么说王爷领悟到域了?” “应该是吧,在极北深处,我曾遇见一人,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在她手中施展的应该就是前辈所说的域,的确精妙难言,如果不是前辈指点,恐怕我会入得宝山却空手而归。” “哦,敢问是什么人?” 李落没有隐瞒,直言回道:“上古一族,太白血剑。” 素惠清沉默数息,流云栈定然已将鹿野那伽发生的事告诉给她了,自然也会知道血璃其人,太虚幻境一别,不知道现如今她人在哪里,不过血剑现在还在谷梁泪手中,她一定还会再来。 “王爷这次南下,再兴兵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吧。” 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琢磨大隐于市诸人前来到底想做什么,是和以往那般劝阻他莫要对天南用兵,亦或是另有所图。自从他举兵以来,和大隐于市这个执掌大甘武林白道的巨擘牛耳就一直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当年执意护送云妃南下,便是和大隐于市交恶,论起亲疏远近,较之大隐于市他反而和魔门走的更近,木萧下在江湖上对他一向多有遥助,更不用说魔门后起之秀白寄恨的数次出手相助。早年间羽翼未丰时,鹰愁峡外若不是白寄恨助他一臂之力,恐怕未必能安安稳稳将长宁骗去狄州。再之后的东海鬼船与皖衣相识,虽然他一直猜不透此女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算计过他。再观大隐于市,他对言心起的杀心恐怕也就仅次于相柳儿,如此厚此薄彼,每每见到流云栈的时候都叫他颇有难堪之意。不过流云栈似乎更亲近自己多些,素惠清也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表现出敌视之意,哪怕他一向对大隐于市不假辞色,数次坏了大隐于市的布局,还有三生和道门,说一千道一万,实则他都处于大隐于市的对立局面上。 “朝廷已昭告天下,削藩一事不可半途而废,而且此议是我提起上书的。” 素惠清轻轻一笑,朝廷发布的公文已经天下皆知,她自然也看到了,不过是些冠冕堂皇之词,只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而已,不值得推敲。 “王爷先封燕王,再征讨南王,在天下人看来难免是自相矛盾,削藩为名只怕不能服众。” “大甘朝廷早已不能服众,诸侯自立,现在只是一个南王和一个燕王,如果不削藩,不知道五府诸州还会再有多少个诸侯王,这不就是前辈的大隐于市想看到的吗。” “王爷有怨气。” “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会有怨气,前辈蕙质兰心,骗是骗不过的。” 素惠清莞尔,他倒是还和当年一样的惫懒模样,偏生又是少年心性,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但是真正和他较量比试的时候才会发现他的手段狠辣决断,不缺赤子之心,又不拘于一格,这样的人真的难应付。 “不知王爷对我大隐于市怨在何处?”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言心和流云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雍大先生倒是随和,笑眯眯地听他们说话,老神在在,一点也没有插话的意思。 “大隐于市执掌武林一脉,根深蒂固,论底蕴犹在大甘朝廷之上。纵观过往,每逢乱世必有大隐于市的身影,立明君,应势造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套合纵连横的手段恐怕不比纵横一门差到哪里。早些年大甘朝廷风雨飘摇,乱世将起之时,你们大隐于市就现身人间,我知道大甘朝廷入不了你们法眼,选择南王府也在情理之中。成败而已,分对错很难,当初漠北秀同之盟后,草海联军南下,剑指整个天南,北府沦陷,相柳儿在草海虽说威望极高,但是她也约束不了那些草海铁骑,她不行,换成是我也不行,那一战北府有十余万百姓惨死,流离失所的不计其数,明面上歌功颂德谁不会说,文人墨客点缀的再怎么荡气回肠,但是那些易子而食的百姓怎么算?你们可知道一艘过江的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要陪船工多少晚,忍受屈辱才能在船上找一个三尺之地吗?这还是相柳儿严加管束之后的结果,一旦到了沙场,杀的人越多,人就越来越不像人。 这个时候南王府在做什么?谋算中府诸州,他在背地里做了多少手脚,触手伸至朝堂后宫,联合皇子,不就是为了铲除绊脚石么。如果不是殷兄从中斡旋,别说南府七州,恐怕中府也得有一半到了南王府的手中,届时天下二分,宋家居天南,草海占了北府,分江而治,当然也是一种气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那些死了的百姓,该算在谁的头上。如此作为,何来君子?大甘腐朽,但也未必就不如他!” “沉疴猛药,乱世重典,历来都是如此,王爷延续这个天下,凭一己之力解得了一时,但不过只是将那些矛盾延后了而已,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开,不破不立,莫外如是。”言心忍不住插言说道。 素惠清和声接道:“宋崖余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乘人之危,你有怨言也不为过,连山其人才智高绝,南王府得之失之,是他的命数,如果殷莫淮当年留在南王府,如今的天下恐怕会是另外一个局面。” 李落嘴角浮现出一个古怪诡异地笑容,旁人不曾留意,流云栈却看见了,心里莫名的冷了一下。他和颜悦色地接道,“大甘沉疴已久不假,破而后立亦是正途,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姓李,便也是个凡人,做不到兼济天下,只求心安而已,所以我从未说过自己做得就是对,南王府怕也未必敢言吧。倒是这世事无常,朝代兴旺更替。 第二千四百二十九章 话不投机 你们大隐于市沉浮其中,坐看潮起潮落,图的是什么?是心系天下百姓吗?千百年来从天下太平到烽烟四起,再回归平静,总逃不出这个轮回,一次次兜兜转转,到底也没有改变什么,要我这外人看你们大隐于市才是心性最冷漠的那群人。” “不单是王爷一人说我们大隐于市冷漠无情,王爷照拂百姓,大隐于市也有同样的心思,只不过立场不同,所求不同,结果便也不同,所以我从来没有以对错评断王爷。” “不说对错,那就说成败。前辈此来可是打算劝我放弃对南王府用兵吗?” “如果我说是,王爷会退兵吗?”素惠清轻笑问道,明明知道他不会答应,但是还是要问,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落呵呵一笑:“前辈对宋家的确厚爱有加,我与南王府势同水火,前辈的大隐于市一再替宋家出头,那就是我的敌人。” “大隐于市从未想和王爷为敌。” “是么?”李落冷笑一声,“漠北秀同,牧天狼挡在草海铁骑面前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年昆江河畔,相柳儿以一张沙盘逼得我差点自尽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极北深处,我们和异鬼交战,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又在何处?你们就只会坐着看戏么?如今我领军南下,你们就这么急着为他宋崖余打头阵,恕我无礼,大隐于市何来资格敢论我牧天狼的是非对错!” 此言一出,帐中安静地异乎寻常,他这么咄咄逼人极为罕见,哪怕是对慧王之流,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是了,极少在言语之中如此愤慨,的确不常见的很。 “王爷当初起兵之时,我的确不看好王爷,当年心儿南下余州,也是奉我之令,这一点我不隐瞒,时至今日,我也该承认对王爷看走了眼。” “即便如此,前辈亦要劝我放弃攻打南府?” 素惠清沉默片刻,缓缓回道:“分则弱,合则两利,如果王爷可以不向天南用兵,我会亲自去一趟宋家,倘若宋崖余执意不肯,那将来的事就由王爷吧。” 李落大笑一声:“看来天南宋家的确有什么值得前辈这般看重的地方,这天下之大,棋盘上经纬纵横,谁是执棋之人我竟也不知,好像很多人知道的都比我多,而我不过是个王府世子,一路多舛,敌友难辨,连自己身边都有血亲嫡长派来的密探,如果没有我身后这些将士袍泽同生共死,一刀一枪杀出今天的局面,这世上何来一个定天王?前辈的打算不用和我说,我们的路不同,我只是个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唯死耳。” 素惠清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断然拒绝这个对他百害而无一利的提议,言心微微皱眉,言语之中他对大隐于市成见极深,恐怕很难走到一起。流云栈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大隐于市绝非只是他眼前看到的,能屹立江湖传承千百年,左右天下局势,自然不是寻常的江湖势力,就算他执掌大甘精锐牧天狼,流云栈知道自己的师父从来没有担忧或者怕过他,直到这一次知道他去过太虚幻境,好像才有了一点不同。 “大甘有中兴之势,可是后继无人,你能坚持十年二十年,但是人固有一死,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隐忧还在,而且爆发的那一天为祸更烈。” “路要自己走,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不如多走几步看看。”说完之后,李落看着流云栈,沉吟了很久,开口说道,“不管南王府是战是和,我都会马踏天南,与宋家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素惠清几人齐齐一震,雍大先生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和宋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怨。 “这,你不是前些时候才和他们在草海一同抵抗极北异鬼吗?”流云栈忧心忡忡,她当真不想他和自己的师门反目成仇。 “前次是宋家卖给相柳儿的人情,却非是我,至于宋家为什么北上,倒不如你们去问宋崖余吧。”李落喝了一口茶,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我讨伐南王,于私,当年我还年幼时身边一个亲近之人因南王府的缘故而死,我就曾立誓要马踏天南,为她报仇,你们可以说我为了一己私利,意气用事,不过也有公事。” “王爷的公事就是大甘朝廷么?” “如果我只因为大甘朝廷,当年我就不会一意孤行,册立燕丹枫为燕王。” 素惠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一笑:“今日一见,不料和王爷话不投机,只盼王爷早些解了心中的结吧。” 李落看着大隐于市四人,心中明悟,她来见自己,并非是想劝自己如何,而是想看看他会如何。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请教前辈。” “哦,王爷请直言。” “天火和渊雪,大隐于市到底是哪一边?” 中军帐下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听得见帐外将士的哨声和战马嘶鸣。李落见她不回答,朗笑一声:“哈哈,好像谁都知道,就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牵着鼻子,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有些时候我就不自在的想,我能不死,会不会也是他们有意为之。” “王爷多虑了,你的出现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包括我们大隐于市。” 李落见状,便已知道素惠清不愿告诉大隐于市到底是天火,亦或是渊雪,他同样也不甚在意,不管是天火和渊雪,在他眼中并无分别。镇族遗民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夺魂,化为异鬼,守住那座雪山。上古五族本是同气连枝,看守那座雪山,用镇族树化卦知的话说如果那座雪山中的东西出来,整个天下都会毁于一旦。李落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这个天下会不会变成一个修罗场,但是他很清楚,如果异鬼南下,在这个天下毁灭之前,世上也就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第二千四百三十章 火龙炮 所以太白一族流放镇族,几乎将他们灭族,他是没有半点怜悯,倒是怪血璃不够心狠,没有杀光镇族族民。 自然少不了黑剑白刀,他挑拨太白一族,让这个当年兴盛一时的古族凋零到只剩下血璃一人,而这一人,据说还是躺在棺材里睡了千年才侥幸活下来的。鹿野那伽山中那个自称黑剑白刀的老者到底是雪山深处那些人的棋子,亦或者只是混淆视听而已? 李落虽然知道了天火渊雪,但是很快就发现揭开这面纱一角,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天火和渊雪,于这个天下而言,都死了才好。他不关心大隐于市份属天火还是渊雪,但南王宋家却不得不防,宋家的纵横刀决实则就是黑剑白刀传下的纵剑横刀绝学改头换面罢了,宋家如果是黑剑白刀的传人,不管那老者算好人还是算坏人,宋家必然是他和大甘朝廷的生死之敌。 此战不单是要分胜负,更要决生死。 “前辈想我做的事我做不到,我想宋家做的事南王更做不到,请恕我难以从命。前辈一路辛苦,我命将士备好酒菜,荒郊野外,有些寒酸,请前辈见谅。” 这个委婉的逐客令,素惠清当然听得出来,和雍大先生相视一笑,还好,李落不曾调兵遣将,将他们强留在这里。 “王爷公务繁忙,酒宴就不必了,今日多有叨扰,日后有缘再见。”素惠清话音刚落,李落就站起身来,和声说道,“不叨扰的,”然后口风一转,“既然如此,我送前辈出营。” 帐中一静,谷梁泪俏脸一红,忍不住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言心和流云栈两人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在他诚恳的脸上清清楚楚写了四个字:慢走不送! 素惠清忍俊不禁,苦笑摇头,难怪他能把言心惹得这么别扭,而让流云栈对他别有情愫。 “王爷留步吧,临走之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前辈还请直言无妨。” “王爷此番与南王府兵戎相见,必会波及大甘五府,我想叫小徒言心留在牧天狼,不知道王爷可否应允?” 李落略一沉吟,便即明白大隐于市的意思,留人在牧天狼,除了传递消息之外,大概也有要保护他的意思,不过倘若是这样……李落心中一动,莫非大隐于市也对南王府有所不满? 看了言心一眼,她的脸上并无异色,该是在来之前已经商量过来,此刻带着淡淡的笑容。李落皱了皱眉头,指着流云栈问:“为什么不是她?” 言心一怔,饶是她剑心通明的心性也不由得神色数变,呼吸稍稍一重,这才和缓下来。素惠清看着脸色微微发红的流云栈,轻笑一声,“她还有别的事。” “哦,那好吧。”似乎很不情愿,让言心好生郁闷,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嫌弃。 素惠清和雍大先生去了哪里,李落没问,他也不曾派人跟着,也许他们会去余州,也许……不好猜,那就不猜了。 言心留在牧天狼,确切地说是留在谷梁泪身边。故人重逢,没那么多生分,李落对言心敬而远之,不过却不曾要谷梁泪也怠慢她,所以两人相处得很融洽,红尘宫诸女对言心的印象也都上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落这么不待见人家。大营之中倒是离浅予最合言心的心思,此子自从瀛湖山之后就一直跟着李落,原来是靠苏檀儿留在他身边,在得知她和李落不是夫妻之后果断把心思全都花在谷梁泪身上,也不知道她怎么花言巧语,竟然叫谷梁泪带上了她。李落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那一声声爹叫得着实让他心烦。 聪慧的少年少女言心见过不少,但是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像她这样心性的极少,有不该是这个年龄孩子的冷静,更贴切地说是冷漠,心性亦正亦邪,只是疏于教导而已,多加调教,说不定就能传承大隐于市。言心问她,以后愿不愿和她走,离浅予有些纠结,大概也能看出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姑娘出身不凡,来头很大的,跟着她将来肯定受益匪浅。李落不置可否,离浅予去留他并不放在心上,再者说了,去到大隐于市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有大隐于市的规矩约束,不会无法无天。 不过最后离浅予还是忍痛拒绝了,原因没说,但她郁闷了好些天,小脸皱巴巴的,心疼的要命,惹得红尘宫诸女偷笑不已,连着对她不假辞色,多有训诫的谷梁泪都面色和悦了许多。 在这里,她最怕的就是谷梁泪,瀛湖山聚义堂中的一幕现在还时不时的能将她从梦中惊醒。 原以为这一战会很快开始,南王府在余州边界不曾设防,牧天狼不敢轻易踏入南府七州,陈兵余州卫府北岸一带,两军间隔数百里,就这么僵持起来。 直到半月之后,牧天狼辎重器械运到营中,看着那十尊犹如狰狞凶兽的火龙炮,言心也不由得心中发寒。牧天狼没有出击,恐怕就是在等这个大杀器。 火龙炮入营的消息牧天狼并没有刻意遮掩,除了营中将士之外,想必南王府的眼线探子也俱已知晓这个秘密,李落索性就命中军骑和术营将士在营门外对着卫府的方向试了一枚火龙弹。只一枚,营门外远处的密林便倒出一片近十丈方圆的大坑,深处入地三尺有余,木屑横飞,老树新枝散落一地,这要在血肉之躯上炸开,估计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这一炮震惊了整个天南诸府,南王府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探马出没的更加频繁。言心在近处看得更清楚,此物杀敌或许有些笨重,但是攻城却是不二之选。扬南城城池高大雄壮,就是不知道在火龙炮上能坚持多久,除非是草海那般来去如风的骑兵才能让火龙炮失去作用,但是宋家盘踞天南诸州,水师冠绝天下不假。 第二千四百三十一章 王爷去哪了 但是要说骑兵,怎也不如纵横大甘西北两府的牧天狼,就更别提草海铁骑了。 这一战,他是有备而来。 自从火龙炮炸响之后,李落就变得忙碌起来,大营之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将士摩拳擦掌,看情形不日便将出征。 连着七日,言心都没有碰见过李落。原本两人就有隔阂,见了面最多也就是颔首示意,不过言心和谷梁泪住在一起,总会见到他,但是这数日里都不见他的踪影,一开始她还没有在意,但是一连数日好像都没看到他,渐生心绪不宁。言心未敢大意,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有灵犀一点,玄妙无方,既然是心绪不宁,多半就出事了。 她去问了中军骑几将,众将士都不知道,有几人听了她的疑问,竟然才醒觉也是好些天不见大将军的影子了。心渐渐沉了下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军主帅多日不见踪影,任是谁都会觉出不妙。 袁骏和迟立两将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这两人口风一向很严,尤其是袁骏,每每见了自己都绕着走,很是让她哭笑不得。至于迟立,想从他口中打探到李落的行踪比登天还难,除非他事先有过交代。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去问谷梁泪了。她知道李落去了哪,在听到言心的疑问之后就定定地看着她,就在言心以为谷梁泪不会说的时候,谷梁泪轻轻开口说道:“他不在军营里。” 果然!言心深吸了一口气,难怪他要故意在营前试那门火龙炮,本以为是他先声夺人,激励军中士气,没想到他竟然只是为了吸引南王府的注意。 “那王爷去了哪里?若是事关军中机密,王妃不用告诉我。” 谷梁泪沉吟数息,放下手中缝补的衣裳,“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不过走之前他告诉我,他要去景阳州。” “景阳!?”言心大吃一惊,景阳和米南两州是宋家根基所在,经营日久犹胜余州,他去景阳州当然不可能是踏青游赏,更加不会只身前往。 “他带了八千将士走的,已经走了八天,算算路程,应该已经到景阳州了吧。” 言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往传闻定天王善剑走偏锋,行险招,最是不拘于常理行事,只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没有亲身体会的时候,很难感同身受,如今同处一营当中,这才明白江湖传闻恐怕还不及十之一二。 以八千之数的将士就敢独闯敌营腹地,若非寻死,那只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景阳州有什么?言心想到这里,脸色骤变,此战之前大隐于市也有议论,南王经营南府的时间不短,就算牧天狼身经百战,有大甘最精锐的将士,但是这一战的结局他们也未必独看好李落。宋崖余父子,还有一个智计过人的南王正妃,牧天狼想大胜很难,就算惨胜也不容易,而且一旦陷入僵持,南王府坐拥地利人和,天时也不差他多少,铩羽而归也未可知。不过在听到他声东击西,剑指景阳州的时候,言心就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恐怕这一战的胜负要变了。 景阳州是南府七州,更是南王府的粮仓所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景阳的戒备肯定极为森严,但是他敢纵兵深入虎穴,一定是有所凭借,一旦景阳出事,南王的军心怕是要有变了。 就在言心知道了李落行踪的时候,南王府也知道了。 余州扬南城,一封密函急报就摆在南王府议事厅的桌子上,宋崖余脸色铁青,座下诸将,连同知州贾和旭,州牧诸葛谨言,州判曹尚,巡检花聒,提刑按察使司闲章,都司指挥使匡界,都统大将典勋昌几人俱是面露惊容,谁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直闯龙潭虎穴。 南王府虽说只是个王府,但是一应诸司衙门尽皆齐备,俨然是个小朝廷,这些年大甘鞭长莫及,南府七州实权官吏实则都已经换成了宋家的心腹之人,就算有几个朝廷委派的官吏,到了南府,要么被排挤,要么也多已改投南王帐下,要不然下场会怎样不用说都猜得到,别的不说,当年连一朝公主,万隆帝的亲妹妹都能在南府郁郁而终,死得不明不白,朝廷连句追责都没有,这些无根浮萍的寻常官吏又能如何。 宋家自身也是人才辈出,年轻一代以无缺公子为首,惊艳天下,风头一时无二,领袖群伦。其实宋家又何止只有一个宋无缺,宋家人丁兴旺,杰出的弟子不少,像宋无夏宋无心之辈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年少俊杰,而宋无缺的长兄,那个低调神秘的宋无方更加叫人忌惮。当年南下余州,李落只知宋无缺,后来才知道宋家年青一代中有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无缺公子的人物,便是宋家长公子宋无方。 年青一代锋芒太露,反而遮盖了上一辈的风头,不论是雄才大略的南王宋崖余,还是宋秋宁,宋钓啄,又有几个是酒囊饭袋的平庸之辈。相比宋家,同为大甘世家的唐家就显得人丁凋零多了,这一辈幸亏出了一个唐梦觉,勉力撑着蜀州唐家,只不过唐家底蕴深厚,犹在宋家之上,就算这一辈后继无人,这般庞然大物依旧会按部就班的传承下去。 “王爷,景阳州有五爷镇守,兵多将广,定天王冒进,必然讨不到好处,大公子又亲自带兵断其后路,说不定这次就能把他留在景阳州,蛇无头不过是条蚯蚓,牧天狼就算再厉害,到时候也只能落个残败的下场。”典勋昌率先说道。 “是啊,如果没了他,除非再调遣云无雁南下,牧天狼袁骏和迟立之类想动我们南府,那是痴人说梦。”都司指挥使匡界略有兴奋之意,虽说他们据南府以逸待劳,但是面对威震天下的牧天狼其实心里都有不安,那可是和草海铁骑厮杀过的劲旅,不是当年淳亲王麾下的虾兵蟹将。 第二千四百三十二章 主动出击 “袁骏和迟立也是牧天狼的猛将,不可小觑。”知州贾和旭更沉稳些,牧天狼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李落。 “话是不假,牧天狼帐下猛将悍卒是不少,但是能服众的也就不过是三两人而已,云无雁尚在掖凉州,苍洱侯还在卓城,就剩他了,如果定天王在景阳折翼,想统领这十万大军,单凭袁骏和迟立却还不够看,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匡界不以为意地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袁骏和迟立的确不是易于之辈,在牧天狼中也是叫得上名字的将才,但是要想让这些桀骜悍卒言听计从,威望上还是要逊色一筹,一旦李落身陷南府腹地,兵危自然就解了,说不定到时候可以趁势北上,逐鹿中原,反正现在大甘朝廷和南王府已经撕破脸了。 宋崖余没有说话,众人议论的前提都是李落会被困于景阳州,但是万一,只是万一,困不住又该如何?宋崖余心中渐渐有了烦躁之感,比起座下这些心腹,他更看重的是倘若李落还在宜州大营,以南王府的军力是不是也能与牧天狼一较高下,如果非要等李落失着才能退敌,就算赢了,北上昆江之时,他南王府可还能挡得住草海铁骑。 宜州营前那一炮,让南府众将心寒了,人的名树的影,面对牧天狼,终究还是心怯。 余州圩府。 叶合城,榕合城一带,南王府陈兵亦有十万之众,领军之将便是宋无缺,此刻营中也在议事,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人,却不是宋无缺,而是一身戎装的南王妃虞红颜,凤目含煞,倾城倾国。下首有颜回,聂青,岳平戎,左伏章,俱是南王府这些年搜刮而来的后起之秀,皆有一身不俗的本领,较之殷莫淮或许差了些,但也是万中无一的人才,宋无夏也在,自然少不了宋家的泰山北斗,老谋深算的宋谋。 “定天王这一手真是出人意料,初生牛犊不怕虎,啧啧,独闯龙潭虎穴,艺高人胆大,老咯老咯。”宋谋斜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啧啧有声道。 宋无缺瞥了自家这位老祖一眼,哭笑不得,两军未战,他倒是先夸起敌将来,也幸亏他辈分高,宋崖余见了也要毕恭毕敬,要不然单单这一句话就能治他扰乱军心之罪。 “不过景阳州固若金汤,我爹守着,屯兵数万,定天王想断我南府粮仓也不容易。”宋无夏沉吟道。 宋无缺点了点头:“无心也在,大哥业已离开扬南城,率骑兵驰援,定天王腹背受敌,只要五叔能坚持几日,景阳之危自解,就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座中诸人都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如果宋秋宁守不住景阳,那宋无方的驰援就是一句笑话。但是宋秋宁会守不住吗?以不到一万的骑兵就想攻破宋家经营日久的景阳,更是踞城而守,兵力足有三万的宋家将士,宋秋宁和宋无心亦非庸才,尤其是宋无心,除了有些许恃才傲物之外,论真才实学,在宋家年轻一辈中至少能排到前五之列,再者说了,攻城之战不比旷野对敌,攻城如果想以少胜多极难,除非有内应,这一点宋无缺倒是有自信,景阳州不是余州,大甘朝廷想在景阳州安插细作难于登天,再加上宋秋宁的老持稳重,守住景阳应该不难。 不过和扬南城南王府议事不同,营中诸人没有一个人露出轻松的表情,他们能想到的,那个人一定也能想得到,只会想的更多,不会更少,如此一来,他到底有何依仗,敢去绕道攻打景阳州?一旦攻不下来,宋无缺知道宋无方一定不会让他再有突围北上的机会。 虞红颜听着他们议论,一言未发,既然他敢去景阳州,自然会有把握,更加不可能平白无故去送死。宋无缺亦是这般想法,看着虞红颜恭声问道:“母亲大人,您觉得呢?” 虞红颜环视众人,朱唇轻启,缓声说道:“就当景阳失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众人皆是一滞,景阳失陷,这是最坏的结果,一旦断了粮草供给,虽说天南稻田熟得快,但是那也要数月之久,军中余粮消耗恐怕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如果牧天狼再全军压上,到时候的变数难以预料。 “王妃娘娘,这,他真的能攻下景阳?”颜回有些怀疑地问。 “定天王敢去景阳,当然不会是去送死,我虽然猜不到他会用什么办法,但是宜州牧天狼营前那一尊火炮你们也见识了,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攻城利器,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诸将齐齐点头,面对李落和他的牧天狼,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宋秋宁守住景阳最好,如果景阳失陷,也得有对策才好。 “既然定天王去了景阳,大哥也已经率军救援,定天王这一手的确出人意料,不过这也是个机会。”宋无缺沉声说道。 座中诸人都是心思敏锐之辈,闻弦知雅意,宋无缺意在宜州的牧天狼。 “世子是想攻打宜州的牧天狼,主动出击?” “嗯。”宋无缺点了点头,看着虞红颜说道,“他兵合一处,我该猜到他另有算计,是我疏忽了,请母亲大人责罚。不过眼下的确是个机会,我想离营之前他多半会让袁骏和迟立固守,不会冒然出击,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一试牧天狼的实力。虽说南王府兵力不弱,但是毕竟不如他们经历过战场厮杀,那些生死之间的经验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绝非读几年兵书,操练几年阵法就能习得,而我们天南将士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并不多,一开始输几战不要紧,就怕到真正决胜负分生死的时候暴露不足,一败涂地,那个时候定天王决计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这件事不怪你,除了他,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而今南府,我们几人不算,恐怕别人都在想他是自投罗网吧。 第二千四百三十三章 断其粮草 好了,景阳的事愁也没用,但愿无方能早点到。还有,当初你随他北上草海,和他同阵抗敌,与牧天狼近在咫尺,与我们南王府精锐相较,差得远吗?” “这个……”宋无缺看了宋谋一眼,略显难堪。宋谋坐直了身子,沉声回道,“那一战,怎么说呢,剑拔弩张虽是真的,但要说激烈可就未必,对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谁去都是送死,瞧不出来谁厉害谁窝囊,而且牧天狼不爱出风头,没有留力,也不算全力施展,当时的情形和无缺带去的天南弟子差不多,但是如果真要拿那些作为衡量,恐怕就中了他的圈套。” 宋无缺脸色微变:“叔公,您是说在草海时定天王就已经决定要攻打南府了吗?” “哈哈,这念头他早就有,不过是被相柳儿耽搁了些时候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无缺所言,先试一试牧天狼的真实实力,免得一上来吃了暗亏。”虞红颜淡淡说道,她心里隐隐觉得景阳失陷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宋无缺传令,诸军准备北出余州,先发制人。就在军令刚刚传下去,诸将还没有离开中军大帐的时候,一骑急报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满头是汗,神色匆忙。诸将连忙停下脚步,齐齐回头看着交到宋无缺手中的军情急报。宋无缺看了虞红颜和宋谋一眼,两人微微点头,宋无缺深吸了一口气,这份军情急报很烫手,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郁起来。 打开急报,字数不多,他刚看一眼,就忍不住闷哼一声。在众人屏息静气地注目中,苦涩说道:“景阳城失陷!” 诸将齐声惊呼,这才几天,景阳城就破了!宋无夏脸色大变,急急问道:“二哥,我爹,他……” 宋无缺定了定心神,多看了一眼,脸上泛起一阵愤怒,一字一句地念道:“五叔被擒,无心死战阵亡,镇守景阳的三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到三千兵卒逃了出去。” “什么!?”诸将齐齐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无缺手中那张军情急报,岳平戎喃喃自语,“不会是哪里出错了吧。” 宋无缺蓦地攥紧了手掌,脸色铁青,遏制不住的怒意,他也希望消息是假的,但是这个几乎没有可能,军中没有人敢捏造这样的急报,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时,虞红颜问了一句:“无方到了景阳没有?” 将士汗流浃背,急急说道:“回王妃,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世子离景阳城还有三个时辰的路程。” 虞红颜略一沉吟,惊咦一声:“算上消息传回来花费的时间,也就是说至少在无方赶到景阳城的六个时辰以前,大甘的军队就攻破了景阳城,如果他不会飞的话,那也就是说……”虞红颜闭口不言,宋谋摇摇头,苦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营中诸将,“他攻陷景阳城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众将哗然,都是熟读过兵书兵法的人,自然知道攻城的难度,三万守军,将领还不是酒囊饭袋,景阳城就算比不了扬南城,但也不是纸糊的,想在两个时辰之中攻打下来,除非是有数倍与守军的兵力,还得有攻城的利器,比如牧天狼军营中的火龙炮之类的器物,要不然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城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他和牧天狼做到的,果然,虞红颜料想的没有错,要众人早早做好景阳城破的准备,话是说了,但是当真发生的时候却还是叫人久久不能平静。 营中兵将调动,大军即刻进发,向宜州牧天狼大营进逼,所有南王府的将领都在暗自猜测一件事,那就是他会将景阳城里的辎重粮草如何处置。 在同一个时间里,李落也面临着一样的选择,他要将眼前看到的这些粮食怎么办。都说南府富足,宋家家底比大甘国库还要充裕,他是相信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但是直到此刻攻破景阳城之后,他才明白枢密院的那几页纸远远描述不到宋家富足的真实景象。 米面成山,各种五谷杂粮分门别类,堆在藏窖中简直就是一个小些的湖泊,看得人头晕目眩,乘一艘船走上一圈怕不是须得大半天光景,这还只是表面,深不知几许。呼察冬蝉惊讶地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这要吃多少年才吃得完!” 这还只是粮食,景阳城中还有别的,诸如奇珍异宝也不再少数,而且这只是一座景阳城而已,南府七州,宋家的私藏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么算的话的确要比大甘朝廷富足得多。 两军交战,兵力只是其一,同样也是国力的较量,粮草只是最直接的表现,将士的军饷,阵亡袍泽的抚恤银两,兵器战马器械药草,还有打了胜仗之后的赏银,那一个都是要花钱的,就算一支军队再精锐难挡,没钱没粮,终究难逃一败。 打仗,除了打人,还有钱财。宋家的天时地利人和丝毫不逊色于他,这一战会很辛苦。 “大将军,怎么搬?”不是怎么办而是怎么搬,呼察冬蝉眼冒金星,这要把景阳城搬回去,牧天狼就发了! 看着呼察冬蝉这幅财迷心窍的模样,李落苦笑不得,先不说这不下十万斤的粮食,要想搬走就算让牧天狼将士都来也须得数月光景,此行只有八千余众,累死都搬不完,更别说那些铁甲精骑了,让他们杀人可以,搬东西?李落怀疑令发之时,就是他们哗变的一刻。 “搬不走了。” “哎!”呼察冬蝉长叹一声,太可惜了,蹲下身子攥了攥细密的米粒,遗憾失望之色显于颜表,“那怎么办?” 李落定定地看着,良久之后缓缓说道:“毁了吧。” “啊!”呼察冬蝉的心好疼,如果不毁了这些粮食那就只能留在这里还给南王府,如此一来攻打景阳城就没有半分必要。心疼归心疼,她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千四百三十四章 不出城者死 断其后军粮草,这在两军作战之中实属常见,杀人放火,绝不恋战。但是想把这么多粮草毁了也不容易,放火烧只怕也须得月余才能烧干净。 “放火烧?” “将城中火油搜集起来倒入米粮之中。” 呼察冬蝉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一条绝户之计,混入火油的粮食不能吃,洗也洗不干净,就怕有百姓舍不得当成种子种下去,数月之后便会发现没有一粒能够发芽。 呼察冬蝉率领军中除却铁甲精骑不算的骑兵前去城中各处搜刮火油,倒入粮仓之中。这些金银财物李落没有多看一眼,只要不是现在南王府能用得上的,留下来也无妨。 李落离开粮仓,街上有百余铁甲精骑围在一处,见李落过来,分出一条路,走近一看,宋秋宁披头散发地被铁甲精骑看押在地上,半边身子染血,气息紊乱,受伤颇重。 宋秋宁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身前的李落,眼睛里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和仇视,自然不会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复杂的神色里反而是冷漠多些。 两军阵前,本就是你死我活,李落也没有惺惺作态的虚伪打算,无声上前割断绑住他的绳索。宋秋宁一怔,看着李落惊讶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你们南王府援军还有两个时辰到景阳城,你从东门离开景阳城,后会有期。” 宋秋宁有一息错愕,他原以为李落要么杀了他,要么将他擒为人质,用作筹码,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放走自己。惊讶之余,宋秋宁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恨意,冷然说道:“沙场交战,生死自有天命,我为阶下囚,是技不如人,王爷大可不必用这种手段来羞辱我们宋家。”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说道:“我只当宋家是大甘朝廷的心腹大患,我敌视宋家不假,但说羞辱我却还没有那么下作,放前辈离去,是为当年数面之缘的情分而已,下次再见,我自当不会手下留情,前辈也不必留情。” 宋秋宁没有回答,漠然看着他,分辨他口中说话是真是假。时辰不多了,李落招了招手,有军中将士赶来一架马车,车板上放着一具尸体,胸前的衣裳已经染成了鲜红颜色,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血迹还没有干,也不知道他吐了多少血。宋秋宁一望之下一股汹汹怒火直直窜上头顶,发丝根根似要立了起来,猛地直起身子,低吼道:“无心……定天王,是你杀了他!” 李落面不改色:“尸体我留之无用,请前辈带回你们宋家安葬吧。”说完微微一顿,“他宁可战死也不愿退,这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李落风轻云淡,更叫宋秋宁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此仇我宋家定会讨回来,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还有无缺和无方,他们一定会给自己的兄弟报仇!” 李落淡然一笑:“理该如此,前辈也不必如此动怒,比起宋无心被我军中将士围杀,卓城我那皇兄还是我亲手逼死的,宋家的有些事想必前辈也是知晓的,比起兄弟相残,他的死法倒也还算痛快,不是么?” 宋秋宁脸色一变,恨是极恨,但是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无言应对。 “前辈走吧,活着才能报仇,也好将此战始末告诉宋崖余,还能让他们多提防些,总比死在这里有用处。”说完之后,李落便不再多说,命将士将宋秋宁和宋无心的尸首送去东城城门前。而后命将士将景阳城中所有百姓都驱赶到了西城门前。看着大甘将士手中明晃晃的刀枪和看不见表情的铁甲精骑,景阳城中的百姓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这些不知道要拿他们如何的大甘将士,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自己也是大甘百姓,在他们眼中,天南只有南王,没有大甘朝廷。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景阳城百姓眼里,李落和麾下牧天狼不过是入侵家园的敌人而已,谁还会记得这片土地名义上还是大甘的疆土。 “大将军,南王府的援军不远了。”呼察冬蝉站在城头上大喝一声,“还有不足三里的路程,是骑兵,看扬尘约莫有三万到五万敌骑。” 李落点了点头,沉喝一声:“付将军,点火!” 付秀书领命,清啸一声,只见千余射声营箭术精绝的兵将打马飞奔而出,在城中各处放火,眨眼之间城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站在西城一侧也能感受到逼人的热意。火烧得很快,火势很快连成一片,将整个景阳城都笼罩起来,少不了助燃之物。 城下百姓见状嘈杂哭喊起来,这一把火烧过之后,他们的家就没了。一个老者推搡着身前一名铁甲精骑,施出全身的力气从人缝里挤了过来,高声怒斥,扑向李落。李落眼角微微抽搐,他不知道这老者是什么人,也许是个私塾的先生,也许是个行医的岐黄高手,也许也曾是大甘的百姓。 鸣鸿刀出鞘,老者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双膝一软,跪在李落马前,再也没有起来。就在李落出刀的一刹那,围着城中百姓的数百铁甲精骑挥刀斩下,只是眨眼的工夫,城门前就多了数百具尸体。咒骂的声音小了,城门前安静了,压抑着的哭声多了,夹在血腥味和刺鼻的浓烟味,呛的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头顶呼察冬蝉传来一声脆喝,城门缓缓放下,城门前的百姓茫然看着放下的城门,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要做什么。李落从怀中掏出一张面具,好久没有再戴过的那张大罗鬼面具,轻轻放在手中抚摸着边缘。 “大将军!”城头呼察冬蝉的声音急切起来,这是宋家的援兵到了。 李落一指放下的城门,声音不大,但是城门前这些景阳城中的百姓半数都听得清清楚楚:“出城,不出城者死,奔行慢者死!” 百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第二千四百三十五章 他去滇州了 但是刚刚被杀的那些人身上的血还没流干净,留在这里会死人的。一听这话,人群蜂拥而出,从西城城门争先恐后地挤出去,哭爹叫娘搅成一团,乱糟糟不成章法。等这些百姓都从城门挤过去之后,地上便多了近百被人活活踩踏至死的无辜百姓,还有几个没断气的,躺在地上抽搐,犹似那些离水上岸的鱼。死的人多是老幼,还有一具是个母亲护着年幼的孩子倒在地上,母亲已经被人踩得面目全非,但是她的手、肩和胸膛还紧紧护着身子下那个孩子。 李落走过去的时候,那孩子没死,从母亲身躯的缝隙中看着缓缓走近的李落,那双目光里有这个世上最纯最恶毒的恨!他的眼睛疼了一下,那道目光有些灼人,心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只是有些沉重,重的像把十万大山都压在心头。所以他只能戴上那张面具,在面具戴上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逼近西城城门的冲天大火,来去匆忙,都不曾多留意一眼景阳城的模样,只从还没来得及被火焰吞噬的街道和房屋上看出一丝江南烟雨的秀气和干净,北栅门,河阜头,街道地面上的石板很陈旧,被来来往往的路人磨去了许多棱角,却沉淀了岁月烟火的气息。沿着街,一边是开阔地,一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灰砖砌成的矮墙,墙头爬着瓜秧,还有顶着头的几朵黄花,矮墙后那些庭院轻轻翘起的檐角,转角的竹楼,平日里应该很热闹,或许先生说书,或许有人吊几句嗓子,楼前定会围上很多人,听得兴头,忍不住一个个鼓掌叫好,还有那些不知疲倦的娃娃,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像瓜秧上走走停停的蜜蜂和蝴蝶……这个景色只在李落眼前闪了一下,下一瞬,就被飘过来的浓烟和火星揽入怀中。 一声清啸,马蹄声从城门下清越地扬了出来,他终是戴上面具,一马当先,紧随人群之后冲了出去。呼察冬蝉娇喝一声,从城头一跃而下,落地时一匹空着鞍的战马刚巧被中军骑将士牵了过来,她手在马鞍上微微一撑,身子在半空中向后一拧,稳稳坐在马鞍上,而那匹战马似乎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好俊的骑术!看不清铁甲精骑的表情,但是中军骑和射声营的将士却都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彩! 八千骑兵出西城城门,也不知道那个被他母亲拼死护住的孩子是死是活。 宋家阵前。 儒雅沉稳,甚或是有些冷漠的宋无方看着蜂拥而至的景阳城百姓,大甘骑兵就在身后,像赶着羊群一样将这些城中百姓驱赶着迎向他们。宋无方神色未变,只是脸上多出一丝无奈,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倒是狠得下心来。” 宋无方战马左右各有一人,左侧是个气息如刀,身形像刀,面庞也像一把刀的清瘦男子,年纪三十开外,在他身上虽然看不见一把刀,但是分分明明让人觉得他是个擅长用刀的绝顶高手,很像草海的分叶刀或是狂鹰。右侧是个身穿戎装的将军,方面大耳,相貌不张扬显眼,比起一旁的宋无方多少显得有些其貌不扬。不过他身上的气势半点也没有被掩盖,好似不争不抢,喜欢他,他就在那里,厌恶他,他也在那里,当厚重如山如岳,只看一眼,莫名的给人一种他在那里才是对的感觉,不管有什么天崩地裂,他都挡得下来。 紧靠三人立马身后的是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侯,当年他投身南王府,被宋崖余奉为座上宾,如今南府战乱,是他该出一份力的时候。一旁还有雷卷,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沙场厮杀,脸色有些泛红,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个眨眼就到阵前的大甘骑兵。 “让他们过去。”宋无方沉声传令,像刀一样的男子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一旁那个气势如渊的将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传令大军避其锋,让大甘骑兵过去。 宋无方看着如潮水洪流的大甘骑兵擦身而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即平复下来。在南府,他可以视百姓如刍狗,但是南王府不行。李落狠,宋无方的应变也不慢,只是景阳城还是来晚了。看着城中冒起的阵阵浓烟,他料到景阳城的粮仓已经完了,宋秋宁和宋无心两人竟然连大甘骑兵半天都没有挡下,说实话,他不认为自己所率的四万南府骑兵能胜过大甘定天王,所以方才让他过去,并非只是因为要救这些刀尖上的南府百姓,以他的心性,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决计不会轻易出手。 景阳城破,宋秋宁被擒,之后被放,宋无心战死,宋无方任李落率军安然突围离去,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余州。 宋家十万大军已在卫府,和牧天狼咫尺之遥。景阳战报一封接着一封,搅得南王府诸将心神不宁,着实不是滋味。又是一封战报,一刻前刚刚入营,现在就摆在中军帐的案几上。 宋无缺打开一瞧,是李落及所率骑兵将士的行踪密报,轻轻咦了一声:“良归府?他怎么去滇州了?” 诸将皆是错愕,滇州?良归府?滇州有什么? 虞红颜本无在意,一息之后,猛地伸手将战报密函抢了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娇躯轻轻发抖,咬牙切齿地叫道:“这个混蛋!” 宋无缺一愣神,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想了想,忽然脸色大变,闷哼一声:“他是去……” 虞红颜猛地起身,看模样是要带兵驰援,不过马上颓然坐下,现在再去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只能听天由命。她忽然心里有了一股无力感,隐约明白当年他北上草海,将草海七部八十三族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相柳儿心里的无奈和憎恨,哪怕会死,但是死之前会叫人很难受。 帐中诸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第二千四百三十六章 再来夜霜镇 不知道定天王去漳州为何会让智计过人处变不惊的南王妃如此乱了方寸,宋谋多少是知道些的,担忧地看着宋无缺母子,只是卫府和良归府相距甚远,鞭长莫及。 如果是滇州,他去的地方只能有一个,夜霜镇。 就在虞红颜火冒三丈的时候,李落已在夜霜镇门口,眼前绿树如帐,满眼皆是绿意,生机勃勃,只不过……呼察冬蝉挠挠脸颊,狐疑地问:“这里有个镇子?”说完之后还瞥了自家大将军一眼,莫非这些日子日夜兼程,有些糊涂了。 李落笑而不语,踏前几步,站在一株绿树下,微微仰头,长啸一声,提气喝道:“故人来访,请现身一见。” 风吹过,绿树沙沙作响,倒是有几只鸟儿受了惊,啼叫几声,但是没有丝毫人语声。呼察冬蝉撇了撇嘴,和付秀书相视一眼,难不成大将军真的失心疯了,这里怎么看都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蛮荒之地,猴子或许有,人恐怕是不会有的。 武塔摸摸脑袋,瓮声说道:“大将军,不如叫俺拔几棵树,开出条路,进去瞅瞅。” 李落连忙阻道:“不可,我们是来会友,不是打仗,再等等。” 一刻…… 两刻…… 三刻…… 武塔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株大树下挠着痒痒,呼察冬蝉下马蹲在地上数蚂蚁,付秀书不敢这么随意,绷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只是鼻尖上隐隐有了汗意。李落甚是尴尬,摸了摸鼻尖,又再扬声唤道:“虞大哥,在下李落,特来拜会故人。”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李落有些狐疑,难不成是夜霜镇的那些人已经离开了这里,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半天没有半点回应。就在这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阵掠空而过的细微风声,众人抬头,就见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枝干上探出来一颗脑袋,滴溜溜圆乎乎的眼睛瞧了瞧一众将士。李落眼中闪过喜色,微笑着扬了扬手:“阿狸……”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只云猫极其人性化在满是绒毛的脸上显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一仰头,看也不看李落一眼,蹦蹦跳跳地没入绿叶中不见了身影。李落僵在当场,扬起的手无处安放,好生窘迫。呼察冬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叫道:“大将军,这是你的故人?” 李落嘿了一声,故的确是故,但是人就算不上了,充其量也是一只故猫。 少顷,就在李落思索要不要进去看一看的时候,林中传来走动的声音,呼察冬蝉眼睛一凝,翻身上马,轻轻摸上马刀刀柄,武塔站了起来,和身旁那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古树一般模样,稳如苍松。 林中显出人影,一行六七人谨慎戒备地走了出来,当先那人是个苍劲的大汉,满脸胡子,随意穿了件布衫,倒是和武塔有异曲同工之处。 李落朗笑一声:“虞大哥,好久不见。” 大汉看着翻身下马的李落,仔细瞧了半晌,有些眼熟,但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身穿惊邪甲的年轻将领。身后有个清秀机灵的少年郎,盯着李落看了一会,惊呼道:“胡子叔,是李大哥!你从海里捞上来被青姐姐救活的李大哥!” 虞昭一怔,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认出眼前来人是谁,放下戒备,上前几步走到李落身前,大笑道:“李兄弟,怎么是你!” 李落躬身一礼,笑道:“路过此地,特意来看看你们。”说完从马鞍旁解下两枚硕大的水囊,笑道,“青州从事,大甘最好的酒。” 虞昭哈哈大笑起来,很热切地拍着李落肩头,让中军骑诸将的神色一紧,不过李落却无半点异状,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肩头。 “有心了,不过你这是……”虞昭看着他身后的将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哈,我这是不请自来,天南不怎么欢迎我,说不得只好出此下策。” 虞昭愣愣地看着他,虽说在夜霜镇待过些日子,但是他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人,虞昭也没问过,如今看来,他一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极可能是山外有身份的大人物。 “走,好久不见,咱们好好喝一杯,刚巧昨个猎了一头山猪,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肉。”虞昭很高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陌生的将士。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带太多人进去夜霜镇,只带了呼察冬蝉和武塔,其余兵将都留在外头。虞昭觉得有些不妥,不过看着这些将士,夜霜镇的确是安顿不下,只好歉然看了看付秀书诸人,挥手打了声招呼,带着李落进了夜霜镇。 这是他第二次来夜霜镇,满目苍翠,处处生机,和当年一模一样。呼察冬蝉和武塔都是头一次得见,见识过草海景色,这里又是另外一种风景,层峦叠嶂,天地造化将绿色的染料抖落山岗,写意的泼洒出去。绿树一棵靠着一棵,叶子一片压着一片,仿佛置身一个绿色的海洋,再有那些鲜艳的花,大的如斗,小的只有针尖大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花草树木,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这地方,秋吉一定喜欢。 屋子建在树上,和鹿野那伽山有些雷同,论精致不如骨雅,甚或是有些简陋,不过更加自然,好似这些屋子不是人搭建出来的,而是这些古树自己长出来的,不走到近处,决计发现不了。 小五最高兴,围着李落问东问西,当初送李落北上,他年纪小,没能同行,如今长大了,胡子叔已经答应他要带他出去山外边见见世面,不过也要先问问山外的模样,免得到时候丢人。 镇子里的人见到陌生人都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敌意,只有好奇,等知道了李落就是当年小青救的那个少年郎之后就更加好奇了,围着他指指点点,好奇地看着这一身惊邪甲,还有身边容颜娇艳的呼察冬蝉,猜测他们是不是成亲了,而武塔只是个背行囊的扈从。 第二千四百三十七章 山外的身份 让呼察冬蝉羞红了脸,偏生又不能发作,只能默不做声。 还是那个树上的台子,小五和几个青壮汉子驾轻就熟地将山猪收拾干净,李落知道,原本的时候这只山猪是村子里很多人一天的口粮,有时候打到的猎物多,剩下的还要晾干做成熏肉,以备粮食短缺的时候。极少的时候他们才会像眼下这样聚在一起,纵情笑语,男女老少都能吃个饱,无须去想明天的烦心事。一般这样的时候都是夜霜镇重要的日子,或者是捕猎大有所获,村子丰衣足食的时候才偶有这样的聚会。今个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李落来了。 呼察冬蝉喜欢热闹,武塔虽有些不善言辞,但是心性随和,自然也是欢喜。李落笑着坐在一根树干上,看着围着虞昭的那些娃娃和少年郎,肉香扑鼻,一个个口水流的好长。 若在外头,烤一只山猪,或是一头牛,一只羊,莫说一个鼎食人家,就是一个寻常村子也不算是什么难事,但是在这里却不一样。呼察冬蝉很快就和夜霜镇的村民熟络起来,武塔也有人暗送秋波,在这样的地方,清秀远不如粗壮有用,他摸摸脑门,倒是有点难为情,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只山猪意味着什么。 肉香飘了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叫阿狸的云猫钻了出来,蹲在李落头顶,趾高气昂地看着虞昭手里的野味。 呼察冬蝉打开了水囊,酒香飘了出来,众人齐齐惊呼,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醇香的酒。夜霜镇也有人家自己酿些酒,清香有之,但是醇香就要差些,技艺毕竟不如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酿酒世家。 虞昭端起酒碗闻了闻,一脸陶醉,向李落举碗示意,朗笑道:“李兄弟,这酒很贵吧?” “不贵,就是不太常见。” 五十年的青州从事,当然不常见。虞昭虽然不怎么懂酒,但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也知道,这两袋子酒一定很贵,如果说出价钱,估计这酒他未必喝得下去。 李落一直不懂虞红颜贵为南王正妃,在天南七州只手遮天,为何独独对夜霜镇这般小气,但凡动个念头,夜霜镇村民的日子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酒是好酒,肉也不差,加上林子里的新鲜山果,让在弃名楼吃刁了嘴的呼察冬蝉都赞不绝口,大快朵颐。 明月初上,山里不冷不热,在卓城已是入冬的季节,在滇州,入冬的季节是一年里难得清爽的时候。 虞昭拿了两枚果子走到李落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自己拿了一个,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说:“你来的不巧,青姑娘不在。” 李落看了看手里的果子,也咬了一口,笑道:“这算来得巧。” “啊,为什么?” 李落看着一脸不解的虞昭,思量片刻,“小青姑娘没有说?” “说什么?”虞昭一脸不解 李落摸摸鼻尖,实在是猜不透她到底怎么想:“你知道小青姑娘在山外边的身份吗?” 虞昭点了点头:“知道,好像是嫁给一个很有权势的人了,还给那个人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李落怔怔无语,良久无言以对,她怪,虞昭也怪,夜霜镇里就没一个正常些的人。 “我知道李兄弟在想什么。” “咦?我在想什么?” 虞昭没有回答,反而说道:“你知道青姑娘嫁人之后她从来没有带过她的丈夫来过夜霜镇,就连她的亲生儿女也没有来过夜霜镇吗?” “这个,的确不知。可有缘故?” “有啊。”虞昭张口,忽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摇摇头说,“不行,等以后你见了青姑娘当面问她,她不喜欢人在背后议论。” 李落没有追问:“她从来没说过我是谁?” “没有,她不说的事我们很少问。” “哈哈,说来也巧,我和她的夫君是仇人,这次南下滇州,其实我是杀过来的,今夜之后,我还得再带兵杀出去。” 虞昭吃惊地看着他,问道:“真的?” 李落点点头:“真的。” “那青姑娘……” “嗯,她自然会帮她的夫君。” 虞昭微微变色,神色尴尬地看着他。李落哈哈大笑:“虞大哥放心,她在外是宋家夫人,要杀我天经地义。不过在夜霜镇她是小青姑娘,与我无冤无仇,不会争个你死我活。” 虞昭一脸狐疑,显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只不过他没有多纠结,夜霜镇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她更是个奇怪的人,事到如今李落都不明白夜霜镇的小青和天南的虞红颜到底有什么纠葛,好像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就如同南陌和素和图云。对她,李落知之不详,只知道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名先传于江湖,当年和端木沉舟都有过往,宋崖余能坐稳天南第一刀的位置,夺得宋家家主,虞红颜功不可没。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按理说她也该年逾不惑,甚至更老,但是相貌上丝毫看不出来。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也许她比自己猜的年纪还要更长。 “她嫁的那个人其实是天南的诸侯王,权势滔天,我呢,算是北边另外一个势力中的诸侯王,相差不多。” “那为什么会是仇人?” “这个,缘由多了,比如当年我父辈为了安抚拉拢小青姑娘的夫君,就把我的姑姑嫁给了他,算是和亲,再之后我姑姑被人害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我身边一个朋友也因为他而死,私仇大概就这些,要说公愤倒也不算,不过是争权夺利而已。” 虞昭哦了一声,漠不关心,李落笑了笑,便也不再和他说这些。 “李兄弟这次来不是为了见青姑娘啊。” 李落摇摇头:“我是刻意找了她不在的时候才来,叙叙旧,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再晚点,你们的青姑娘就该杀上门来了。” 虞昭晃晃脑袋,约莫是觉得乱七八糟的。 第二千四百三十八章 雾飘过来了 索性不想了,趁着酒意,难得放松些。 就在这时,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一股气浪掠过山林,将山间树木枝叶吹的齐齐弯下了腰,一种阴冷的气息接踵而至,从每个人身上掠过,激起了一身的寒栗。 李落也骇然失色,问道:“这是什么?” 虞昭的脸色瞬间变了,惊讶中带着恐惧,喃喃自语:“不对!不该这么早的!” “虞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李落愕然不解,就听虞昭急迫地说道,“李兄弟,你快些走,我就不送你了。”说完之后,急匆匆的从树上跳了下去,一晃就不见了踪影。不到半刻光景,夜霜镇的村民走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李落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这样惊慌。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咆哮,比方才又近了些,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也清晰了许多,正是后山的方位。 “大将军,咱们走?”呼察冬蝉踮脚张望,难掩好奇,不过树高叶盛,什么也看不到。 李落目光深邃,夜霜之名,在古书中记载是鬼域的关口,而夜霜镇在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隐隐感觉他们似乎是在守着什么东西。虞红颜曾隐约提起过,他们夜霜镇存在于世就是为了不让身后十万大山中的东西出来,非不得已的时候要借助宋家的力量,莫非这一声咆哮就是他们镇守之物发出来的?莫名的李落想起了鹿野那伽,一个极北,一个极南,却都在守着什么,不同的是鹿野那伽山的骨雅一族已经断了传承,而夜霜镇虽说远不如骨雅兴盛,求生也更为艰辛,但是他们的传承应该是完整的,至少有一个人知道的很清楚。 “去看看,如果有变,助他们一臂之力。”李落沉声说道。 呼察冬蝉和武塔领命,等下到地面之后才发现一个迫在眉睫的事,他们不认得路。夜霜镇的族人都在树上生活,也会下地,但是没有在树下辟出道路,天南之地,湿润多雨,地上到处都是繁盛的花草,根本看不清路径,就算有追踪觅迹的本事,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去往后山方向,转来转去迷路不说,只怕到第二日清晨也未必能找到。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巧的窸窣声,三人抬头望去,巧了,又看见阿狸那张满是嘲讽的毛脸,咧嘴叫了一声,施施然踱着小步子轻灵地在树上跳跃,但是速度不算快,不像早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李落一愣,转即明白过来,低喝道:“跟上它,它在替我们带路。” 呼察冬蝉暗自咋舌,这小玩意当真有这么通灵?先不管了,跟过去看看再说,即便找不到那声咆哮传出的地方,顺原路返回倒是难不住他们几人。 阿狸身轻如燕,穿梭在密林之中,本就是这大山深处的精灵,来去之间片叶不沾身,也幸亏李落和呼察冬蝉的轻功不俗,这才勉强跟上。苦了武塔,他天生神力,但是身法差了很多,在牧天狼一众将领中只能排在末尾,好在人高马大,一步迈出去顶的上常人两三步,不过夜霜镇没有路,地面上皆是绿草红花,迈着步子一脚深一脚浅,不小心踩到树下青苔的时候还会摔个四脚朝天,着实辛苦。李落见状,拉着武塔同行,这堪比猛兽的身躯,即便是李落也觉有些吃不消,等到阿狸停下来的时候,李落已是额头见汗,武塔气喘吁吁,浑身上下不是泥水就是从树上挂着的枝叶,头顶上也有,倒是和野人差不了多少。 这里是夜霜镇的边缘,阿狸到了这里的时候,明显神态就变了,再不是在镇子里那般闲散慵懒的模样,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微微弓着背,嘴角不停的抖动着,发出哒哒的声响,这是感受到危险之后下意识的戒备。 顺着阿狸目光望了出去,前面就是山,巍峨起伏的山脉,黑沉沉,透着一股让人心凉的阴翳,当头的月光照在山上,没有分毫明亮的感觉,反而更让人觉得阴森,好似这月光都被那些山上的什么东西给吞噬的干干净净,笼罩着刺骨的阴气,阴鸷地自高而下压了过来,叫人喘不上气。 镇子外,树林到了这里断了,被人刻意将百丈之内的林木都砍伐一空,露出光秃秃的地面。往前去有一条天堑深渊,宽逾百丈,不知深浅,只有从深渊中升腾起来的云雾在沉浮不定,变幻着模样。 在那道天堑深渊上有一座石桥,桥面很宽,至少可容八匹战马同行,皆是丈余大小的岩石砌成,极为壮观。但是这座桥没有栏杆,云雾翻腾之下,那桥似乎也在跟着飘荡,虽然足够宽,但是走在上面也定然免不了心惊胆战,不知道从旁的云雾里会飞出什么妖魔鬼怪。 桥头前有两根三丈高,三尺粗细的石柱,石柱并不规整,表面坑坑洼洼,扭曲着身子立在桥头前,像两棵被斩断树冠的老树。柱顶各有一个火盆,此刻便有血红色的火焰冒出三尺高矮,映得柱下一片血色。 虞昭和夜霜镇的族人就在前头前,如临大敌不说,一个个面无人色,脸上皆透着一股绝望般的惊惧,便连李落三人过来也没有在意,虞昭都忘了说话。 “这是什么?”李落凝神看着石桥上变幻着不同形状,时浓时淡的云雾,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石桥上的云雾,那该是一个活字。雾好像是活的,试探,并且窥视着石桥前的众人。和鹿野那伽的雾不同,这里的雾更有一股邪气,好似在那雾里藏着什么邪物,不怀好意地垂涎石桥这边的世界。 “山那边的东西,要出来了。”虞昭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回答一句,猛然醒觉问话的人是李落,一脸焦急地喝道,“李兄弟,不是让你快些走吗!” 李落没有回答,眼孔微微一收,轻声低语:“雾飘过来了。” 第二千四百三十九章 暴躁的云雾 “唉,你!?”虞昭顾不得再埋怨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从石桥那边逼近的云雾,不过微微发抖的手已然暴露了他此刻心里的恐慌。这样的人并不只有虞昭一人,几乎所有夜霜镇的族人都在恐惧着云雾中的什么。李落身旁一人呢喃自语,呆呆说道,“不应该的,不该这么早……” 虞昭也说过不该这么早,什么不应该这么早?李落微微皱起眉头,只是这些妖魔鬼怪出现怎么都得腾云驾雾,委实没有新意,便不能换个模样么。 石柱顶端的火猛然窜了起来,烧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从中隐约有一声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凄厉叫声,好似这两根石柱顶端的火是在燃魂一般。火焰窜起来的时候,桥面云雾中也有了一阵阵说不上来是什么发出的吼声,异常的愤怒,带着不可一世的嘲笑,嘲笑石桥前这些不自量力的人。 “来了!”人群最前端那名老者高叫一声,这些夜霜镇的族人虽然害怕,但是没有人退缩,紧紧握着手里的兵刃,义无反顾地面对桥上的云雾。李落环目四顾,人群不是站得水泄不通,中间有不少空处,似乎缺了什么,不曾让夜霜镇的族人补满,只是长久以来皆是如此,即便此刻那些空处没有东西填补,但是这些族人还是会下意识的留出那些空地。 那些不经意间留出来的空处才是抵挡石桥上云雾里不知道是什么凶物的关键,而这些夜霜镇的族人,李落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微微摇头,他们手里拿的姑且算是兵刃,用来抵挡来势汹汹的敌人,只怕不会比烧火棍强多少。 呼察冬蝉看看桥面上来势汹汹的云雾,再看看身边,一撇嘴,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这恐怕不行吧。” 李落挑了挑眉梢,大概,应该是不行。耳边最常听见的一句话是不应该这么早,很是叫他无言以对,水无常势,想她虞红颜权谋之术冠绝天南,也深悉兵法,怎么自家的村子里的人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知道。 云雾一开始飘来的不快,渐渐越来越疾,有些急不可耐,无数条幽暗雾气凝成形如手臂手掌的诡异形状,从桥面上不时张牙舞爪地伸出来,无声息,不过却叫人在脑海中浮现出一阵阵狰狞地咆哮,还有无情的嘲讽! 那老者将掌中木杖猛地击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苍老的声音,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概:“夜霜令缴,八王同行,子孙守先辈之遗命,不叫邪魔过奈何桥一步,战!” “战!” “战!” …… 一声声嘶吼长啸,将方才的惧意扫得一干二净,虞昭振臂怒吼,状若天神,一往无前地盯着这座宽阔的石桥。 瞬间而起的喧嚣让李落三人俱是吃了一惊,这些雄壮的青壮男儿呼喊声中还夹杂着沧桑老迈和稚嫩童真的声音,让人心里一热,却也难掩悄然泛上心头的悲凉。 战,有必败之战,也有不得不战,百胜之将,如若李落这样,才更加知道必败之战而又不得不战的无奈和萧索,所以他才会那么的小心着、敬畏着应势成事的势。 今夜的夜霜镇,势不在桥头这边,不过也不见得就是桥面的云雾当中。 “大将军,冲不?”武塔一摆熟铁棍,瓮声说道。 李落左右看看,略一沉吟,淡然一笑,既然来了,索性还了她的情,日后下手杀人的时候也好心安理得。 “三个人冲多没气势。”李落轻笑一声。呼察冬蝉一乐,嘿嘿一笑,不等李落开口,从怀里取出一枚哨子,放在唇边吹响。哨声很亮,离近了有些刺耳,但是能传很远,压着树梢头传到了山谷之外。 这声哨声惊了桥头前的夜霜镇族民,虞昭回头看着李落愕然问道:“李兄弟,你这是?” “适逢其会,不便坐视不理,但愿不是添乱。” “什么意思?” “胡子叔,李大哥的意思是他要帮我们。”小五白了虞昭一眼,青姐姐说的没错,胡子叔就是有点笨。 “啊!?”虞昭惊愕地看着李落三人,脸上先是感激,而后就急忙摇头,连声说道,“不行不行,我挡着他们,你们快点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李落笑道。 “什么来不及……”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山林间传来一阵骚动,仿佛有一道洪水漫过山林,从镇子外头涌向后山,很快,很疾,不单是这座山林,仿佛整个夜霜镇头顶的天和脚下的地都跟着颤抖起来,沉甸甸地压在夜霜镇族人的心尖上,头晕目眩,但实际上那山林间的动静很小,只不过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势让人错以为是山崩海啸。 山林里的异变不止让夜霜镇的族人惊疑不定,竟也叫桥面上慢条斯理的云雾也踌躇起来,放缓了步子,观望着试探着,挪了数寸。 没有让虞昭他们和桥上的云雾好等,林子边几株浓密的灌木丛一抖,当先一匹战马显出踪影,全身上下皆为铁甲遮掩,只有眼睛的地方留着两个黑黑的孔洞,也许是桥头石柱上血红色火光的缘故,那战马的眼睛里好像也有红芒;粗重的鼻息,天色不冷,反而有些热,不过在战马鼻孔前凝出了两条细长的白线。 马上的骑兵将士和胯下战马一般无二,皆被铁甲遮盖得严严实实,不见面目,森寒的双眸里冒着比那血红色火光还要诡异渗人的色泽,目光越过夜霜镇的众人还有李落,漠然中带着一丝嗜血的杀意,静静地看着桥面上的云雾。 一眼,那雾便停了,数息之后,仿佛是在油锅里倒进去一滴水,云雾忽然变得暴躁起来,变幻着不同的形状,或伸或曲,或展或缩,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方才的淡然从容在铁甲精骑出现的一刹那便消失了。 紧随着最先出现的铁甲精骑,从林间出来密密麻麻千余骑,还可见林子里有树叶不规则的晃动。 第二千四百四十章 大凶之地 显然还有将士不曾出来。 头一次,这些铁甲精骑在李落没有开口前径自取过长枪,横在身前。马蹄声响,那一骑孤零零地走向石桥。李落眼孔微微一收,虽不知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有何渊源,但是看情形二者之间定有过往,兴许当年为敌?为友?不好说究竟是什么,但是极北的渊雪和十万大山中的天火,一南一北,自然有各自的定数。 “虞大哥,让你们的人让开路!”李落低喝一声,虞昭脸色微变,急忙让众人让开一条路,就算他不说,众人也会让这条路出来,不为其他,只是枪尖上的寒意太过阴寒刺骨,冷得难受。 横枪在手,该不会是故友重逢的模样,不过他也有一丝忧心,万一这来自太虚幻境里的铁甲精骑和奈何桥对岸的神秘人有旧,来一招里应外合,毁了夜霜镇,到时候再见虞红颜的时候怕不是得矮她一头。小心些总没坏处,李落踏前一步,跟在铁骑身后一步之外,这名铁甲精骑顿了顿,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向云雾之前。 武塔和呼察冬蝉也跟上前去,等四人上了桥,数骑缓缓上前,离着最先那名铁甲精骑十丈开外,遥遥跟在身后。这还是李落第一次见这些骑兵将士在没有开战之前就已经摆好了进攻的姿势,他隐隐觉得也许奈何桥对岸的骚动不是因为虞昭口中所说的还没到时辰,更有可能是感受到了镇子外的铁甲精骑。 战马停了下来,云雾在一阵翻滚之后也缓慢的平静下来,悬浮在半空,隐约有黑影在云雾中晃动,似乎有细微的窃窃私语声自雾里飘了出来,李落仔细分辨着,却一无所获。 石桥前凝滞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上气来,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呼察冬蝉也觉气闷难耐,心神不宁,烦躁不堪。 雾试探着往前一步,铁甲精骑没有动…… 两步,依旧没有动…… 三步,还是没有动…… 五步时,雾触手可及。李落握紧了手里的疚疯长枪,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端坐犹如石像的骑兵,轻轻吐了一口气,他若是还不动,那便只好战了。 雾又在蠢蠢欲动,试图往前一步。就在这个时候,那名铁甲精骑猛地一震长枪,从黑沉的面具下发出一个奇怪的吼声,有些像是两柄长剑剑刃摩擦撞击发出来的声音,听得叫人毛骨悚然。声音不大,较之他这一身铁甲显得有些细弱,李落原本以为这些铁甲精骑都不会发声,原来只是他们不愿而已。 声响的同时,已经踏上石桥的其他铁甲精骑齐齐横转长枪,呼察冬蝉回头一看,俏脸瞬间就变了颜色,身后这些骑兵将士做好的姿势不是别的,正是冲锋的模样。她执掌牧天狼长水一营,自然知道骑兵冲锋起来的威势,尤其是在这样无处可躲的地势之下,不用长矛,单是战马冲起来的气势就足够将人活活踩成肉泥。无处可躲,唯有往前,呼察冬蝉的脸都青了,背后长枪上透出来的寒意如芒在背,夹在中间想活命的话就只能往前冲,被人当成枪使,要不然骑兵一旦起势,届时只会六亲不认。 呼察冬蝉暗啐了一口,偷偷埋怨了他一句,随即凝神戒备,心无旁骛。 阵起,风止,雾也停了,往前的一步生生缩了回去。这次换那名铁甲精骑往前一步,步子不大,但是迈得很决然,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锐气。李落亦往前一步,呼察冬蝉和武塔分列左右,紧随其后。不知道是山风使然还是别的缘故,就在那名铁甲精骑踏前一步的同时,这座石桥好似轻颤了一下,连带着桥外云雾也仓皇起来,有了乱象。 虞昭诸人屏息静气,震惊地看着桥上的诸人,头一次,他们见到那桥对岸的东西退了,亦或是说怕了。 怕谁?怕李落?还是在他前后那些身上散发出无尽肃杀的铁甲精骑…… 再是一步,雾便又多缩回去一步,在这石桥上泾渭分明,一个是诡异难知的云雾,一个是森寒刺骨的骑兵将士。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了头顶,将夜霜镇这边照的纤毫毕现,但是在石桥那侧却是更加阴霾幽暗。 第三步,铁甲精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这一步要比前两步迈出去的更多,原本以为那云雾也只会退却一步,不曾想竟然如潮水一般直直退回了石桥那侧,没有半点停留。 李落一怔,这般虎头蛇尾,倒叫他莫名的有些遗憾。兴许夜霜镇的秘密就能在今夜掀开一角,只是未曾料到这云雾如此胆小。 雾收敛了起来,石桥一览无余,长逾百丈,直直没入对面山崖下的暗处。既然桥名奈何桥,那这山门之下莫非就是鬼门关?鬼门关开,百鬼夜行,可惜不能一见。李落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如就这么过去,瞧瞧那山下到底有什么。 铁甲精骑停下了脚步,他反而往前一步,身子越过铁甲精骑,刚要再走的时候,就听桥头虞昭大叫:“李兄弟,快回来,不能过去!” 李落一顿,沉默数息,仰头看了一眼端坐战马之上,却瞧不见表情的铁甲精骑。这名铁甲精骑无声无息,既没有看他,也没有眺望石桥的另一端,就连他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李落洒然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狐假虎威,缓缓转过身子走下石桥。等到他过来之后,虞昭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地看着已经没有了动静的石桥,压低声音道:“李兄弟,那里是个大凶之地,能不去最好。” “那里有什么?” 虞昭张了张口,微微摇头,没有出声。李落没有追问,既然不愿多说,就不必强人所难。石柱上的血色火光也温顺平静了下来,燃成烛火大小,轻轻摇摆着,没了方才的妖艳。 第二千四百四十一章 等一个人 “时辰不早了,李兄弟,今晚多亏了你。”虞昭欲言又止,只是道了声谢就没再多说什么。李落含笑点了点头,“时辰的确不早了,我该走了。” “啊……”虞昭一愣,脸上有羞愧之色。石桥异变,青姑娘不在,夜霜镇危在旦夕,他解了镇子的倒悬之危,可是自己却还遮遮掩掩,着实有些不地道,还以为是李落恼了他,却不想李落是当真要走,就算没有这场变故,他也要离开夜霜镇,再不走,就该被虞红颜和南王府围住了。有铁甲精骑为依仗,说实话,他并不惧怕南王兵马,只是怎么也要先礼后兵才好,道过谢,再打打杀杀也不迟。 李落婉拒了虞昭和夜霜镇族人的挽留,辞别而去,他并无遗憾,冥冥之中有感,这夜霜镇定然还是要再来的,下次再来,说不得要过奈何桥。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将士们已在夜霜镇外。付秀书麾下射声营不曾入谷,留在谷外戒备,与铁甲精骑兵合一处,遥遥望着水气萦绕的天南山野,风和日丽,气候很是宜人,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大将军,咱们再去哪里转转?”呼察冬蝉吐了一口果皮,擦了擦嘴,含含糊糊地问道。也不知她哪里来的果子,自从南下之后,但凡有空闲的时候便吃个不停,上一次见过这么贪嘴的还要算那位蜀州千手门的小长老房千千了,据说价值千金的阳月石都未能抵得住她的口舌之欲。 李落四下瞧了瞧,旷野中一片寂静,没有追兵的动向,远处的村落里竟然还有袅袅炊烟升起,一点也没有兵凶战危的紧迫感,这天南百姓照旧还在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过着自家的田园生活。 “天南七州这么大,咱们不过去了趟景阳而已,别处的风光还没看呐,且去领略一番。” “那去米南州?” “不急,走哪算哪。”李落朗笑一声,信马由缰而去。武塔和呼察冬蝉天不怕地不怕,兴致真高,倒是付秀书有些担心,此地毕竟是天南腹地,前一次是兵行险招,破了景阳城,但是自己这些人的行踪定然已经大白于南王府眼下,他们肯定不会任由牧天狼在天南腹地闲逛,追兵已在路上,或许就在不远处,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多半不是因为南王府的将士行动太慢,而是他们在聚集重兵,务求一击制胜,将李落留在南府。此次南征,只要留下李落,牧天狼群龙无首,单凭迟立和袁骏想胜过宋崖余不容易,稍有不慎只会落个饮恨收场的结局。 付秀书欲言又止,见他们几人谁也没有把眼前险境放在心上,暗自摇头,倒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忧心忡忡。 一直到出了滇州,都没有遇上南王府的追兵,这很不寻常。付秀书的担忧之色更重,李落也觉讶然,不知道南王府是谁在排兵布阵,当真沉得住气。虽说他领着将士在南府闲逛,但是行军的速度也是极快,决计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一天,而且选择的路也很有讲究,不近大江大河,凡有水道绝路必绕路而行,就算被南王府的将士围困,也能借助骑兵的冲杀之势逸出重围,和当年在草海时极像,不过草海诸部和大甘乃是世仇,那一路毁了不少部落,杀了不少人,但是这里是南府,名义上还是大甘的地界,不能对大甘百姓狠下杀手,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丽州与余州交接的偏山镇,军旗招展,一众南王府的兵将把整个镇子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草堂里,十来个身穿戎装的将领围在一处,当中是个身穿单衣的男子,沉稳自若,如渊似海,正是南王世子宋无方。他低头看着一个丈余大小的沙盘,沙盘上囊括了南府七州的山山水水,其中有数条看似杂乱的线穿行在沙盘之上,如果李落也在,当能看得出来这些线正是他率军走过的路线,而且每一处安营逗留之地,宋无方都会钉上一杆小旗。 “这定天王要兴致,游山玩水么?”一个方面重耳,脸色枣红的大汉沉声喝道,面有怒容,任是谁瞧着牧天狼这般模样都止不住火冒三丈,是欺辱南府无人吗!? 气势如刀一般的男子微微握紧了腰间刀柄,他也有些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公子一直按兵不动,没有和李落正面交锋。 “世子,打不打?”一将按捺不住问道。 “打。”宋无方和声说道,众将齐齐出了一口长气,憋了好些天,终于要交战了,“但不是现在。” “啊!?”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道宋无方这是何意,有将领面显不忿,都是领军之将,南王府下也没有滥竽充数之辈,自然各有各的傲气,瞧着牧天狼四处游逛就已经很叫人难堪,如今李落孤军深入,还不战更待何时! 难道世子怕了定天王?有这个念头的将领不在少数。宋无方当然知道身旁将士心里的念头,在南王府,比起自己那个名声在外的弟弟,他要低调许多,威望便也差了点。南王府恩威并施,麾下诸将自当用命,有南王世子的名头,倒是不会有将士当众叫他下不了台,不过背地里免不了有微词。 南王府虽说兵多将广,但是算得上是他宋无方心腹的不太多,眼前就只有那个酷肖一把出鞘霸刀的男子是他真正的心腹,另外还有一个不在这里,正是当初在景阳城外的那名厚重如山的将领。他在偏山镇按兵不动,其实当他怕了李落的人不太多,大多是猜测他珍惜自己的羽毛,不敢轻易出手,惧怕失败。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怕李落,最多也是敬重,更不担心失败,比起百战百胜的定天王,他不过是个初入军旅的新丁而已,未必就要和当初的定天王比较,输了就输了,只要最后一战翻盘就好。 他留在偏山镇是在等,等一个人。 第二千四百四十二章 看戏 宋无方和颜一笑,将领心有不甘,自己这个做统帅的自然不能轻视,不甘,也是军心。 “你们可看出什么了吗?”他指着沙盘上崩乱的丝线问道。这些线他们看了很久,都知道是李落和麾下牧天狼骑兵将士的行迹,多在丽州境内,偶尔会去漳州和滇州,极少去往景阳米南两州,不曾踏足余州半步,兜兜转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像只是为了嘲笑南王府而已。 “看出……啥?”一将摸摸脑门,一头雾水地问道。宋无方笑而不语,从一旁桌上取来一张白纸,铺好,有亲随奉上笔墨,他便在纸上勾画起来,一边画一边说,“廿一,他从草水棠到墨山,廿二,自墨山去往小薄山,傍晚就离开了小薄山郭家村,在五十里外的连余镇安营扎寨……”宋无方念念有词,运笔如飞,将这些日子李落走过的路都画了出来。诸将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还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瞪大了眼珠子瞧了半晌,有几将似乎看出点不同寻常来,可是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不过就眨了一下眼,睁眼再看的时候刚才心里那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又消失不见,让人抓心挠肝,很是难熬。 宋无方没有卖关子,将李落的落脚之地用墨团标记出来,而后以不同的落脚点为起点和终点,重重在这些线条中勾勒出十余条线,一个规则的带着无尽玄妙的图案跃然展现在众将眼前,就听得数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看着纸上的线条。那如刀般的男子双目微微一紧,凝声说道:“八卦?” 宋无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在八卦中藏着一道杀门。”说完,他提笔在纸上画了一道线,这道线由东至西,横穿了李落和麾下将士踩出来的八卦,但是当这条线出现的时候,原本玄妙神秘的八卦阵图忽然变得阴森诡异起来,透着缕缕鬼气。座中诸将确有莽夫悍将,但是也不乏文武双全之辈,仔细看着纸上的八卦和断笔,渐渐瞧出几分门道,不管从哪一处进兵,只要进了这个八卦阵中,他牧天狼都可以借助那条断线对擅闯入阵中的外来之敌进行伏击,虽然南王府有兵力的优势,但是面对牧天狼骑兵足以和草海铁骑平分秋色的本领,此间诸将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拦下李落。拦不下,围不住,结果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牧天狼骑兵的铁蹄之下,没有人敢心怀侥幸。 “他在等我们!?”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将领震惊喝道,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虽说比不上宋无缺,却也相差无几。他叫楚修红,是天南楚氏家族的后起之秀,名不传大甘五府,但是在南府名气不小,才情武功俱是绝佳,是天南六公子之一,假以磨练,日后定能名扬天下。这一次随宋无方围堵李落,他没有带兵,只是来瞧瞧那位名震天下的大甘定天王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 宋无方点了点头,惊叹一声:“是在等我们啊,以天南州府为阵势,用自己当阵眼,化敌境为己用,生生从我们手中夺走地利,天时各占一半,论人和,牧天狼一向不输于任何人,包括草海相柳儿,这样的一个人和一支军队,谁敢说一定能胜?” 众将沉默无语,方才心里的郁气早已烟消云散,还以为是他故意挑衅要激怒南王府,没想到竟然还藏着这样杀招。 “八卦阵还能这么用吗?”楚修红呆呆说道。阵法已近魔道,初看只是平庸,谁知道在宋无方画出那条断线的时候,整个阵法就变了,邪气暴涨,杀意弥漫。 “这不是八卦阵。” “不是八卦阵?哪是什么?”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定天王自木括地底古城中得到过一个阵法吗?” 楚修红皱眉,当年李落去木括古道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这件事只是曾听家中长辈闲谈时说起过一句两句,至于他从木括残城中得到了什么还真的不知道。楚修红不知道,但是那个如刀一般的男子知道,脱口而出:“九宫阵法。” 宋无方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九宫阵法,舍弃八卦深邃,穷极变化的九宫阵,这些年牧天狼与草海铁骑争锋,亦或是对战极北异鬼,都是将骑兵冲杀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这种追求极致变化的阵法反而没有用处,但是离开草海的地形地势,在别处,就像我们天南诸州,这个阵法有倒转乾坤的效用啊。” 诸将听罢脸色俱都沉重了三分,的确忘记了除了兵法,阵法他同样不弱。 宋无方见众将凝重的神色,朗笑一声:“阵法精妙,但是这世上本就没有无解之阵,旁的不说,单凭蛮力也能破阵,别忘了,这里可是天南。” 诸将一震,面有愧色,竟然叫区区一个阵法摄去心神,当然是愚不可及。楚修红眼睛一亮,笑道:“大公子能看出他的计策,自然有破解的办法,对么?” 众将一震,齐齐看着宋无方。宋无方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不过任谁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在等一个人,人来之时,就是破阵之时。” 李落自然不知道南王府诸将的议论,就在宋无方等着一个人的时候,他正在看戏,丽州有名的云裳曲。云裳曲他只在书上见过,正宗的唱腔布景却悭缘一见,也是因为云裳曲发源自天南偏远之地,流传不广,所有的唱法配乐都与当地的风土人情有关,用卓城里达官贵人的话说就是小家子气了些,难登大雅之堂。 刚巧,这便有个唱云裳曲的,李落卸了铠甲,没带疚疯,鸣鸿刀倒是还在身边,这里毕竟是南府,小心些总没坏处。 戏场依着一条小河,左近的树都还绿着,花也开的正艳。天南少杨柳,这里常见的绿树和卓城所见相差极大,叶子更润更宽,色泽更饱满,树枝也伸展的更肆意。 第二千四百四十三章 馋人的冰粉 数丈高的树木比比皆是,不过不如北边的树结实,北边的树长的是慢了些,但是一旦长成,负重千钧亦是不在话下。 李落坐在戏场边的树荫下,身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卷了烟叶,在一旁吞云吐雾,呛人得很,也难为他忍得了。 云裳曲流传在丽州掖州一带,中府别处很少见,在卓城几乎难得一见。听了一会,李落约莫有了几分心得,云裳曲是地方化的声腔,不用管弦伴奏,大多数时候以锣鼓为奏,一唱众和,多用徒歌、帮腔,长处在通俗性、民间性和注重演出的效果,市井乡民和田间劳作的黎民百姓可能更喜欢这类的唱腔,但是论雅致总是差了些,也难怪在卓城里看不到云裳曲。卓城里常听的戏是昆江调,讲究委婉细腻、流利悠远,宇清、板正、腔纯,很得卓城人家的喜欢,尤其是达官贵人和府中的家眷,再个就是那些文人墨客。昆江调对布景的要求很高,上佳的流光大幕动辄须得千两银子,还有各种的旁白戏,有目数,前后呼应的曲回戏,前因后果,前尘往事,一场场一幕幕该交代的都要交代清楚,有铺垫,有高潮,不是什么人唱得了,也不是什么都听得了的,雅自然是极雅的,不过受众难免差了点,若叫这卓城百姓什么事也不干,连着听十几天戏,没些家底的没这个胆量。 昆江调李落听过,还不止一次,当初太后在世的时候她极爱昆江调,宫里教坊的班子没少在万寿宫搭过台子唱戏,他跟着太后看过不少,还记得不少的戏文,是比云裳曲雅致,立意也更深远,但是不如云裳曲这么热闹和随意。云裳曲只要听,连猜带蒙,总能琢磨个七七八八,但是昆江调听完一场,有时候连唱戏的那人扮演的是谁都不知道。 这场戏叫长生殿,戏是头一次听,但是这个故事李落知道。一个开明而又昏庸,风流而又深情的帝王;一个才貌双绝的佳人,深情妒忌的妃子;一个挟势弄权、骄奢淫逸、心胸狭窄、专权误国的奸臣;一个本是国之栋梁的将领,裂土为王,却不料在一场宫宴之后让他的野心不可遏制,奸诈险恶,狂妄自大,起兵反叛朝廷;帝君身边的奸妄小人,灵活圆滑,善于随机应变,欺上瞒下;一个满腹经纶,忧国忧民,欲救朝廷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不为奸臣折腰的志士,忠肝义胆、慷慨激昂;流离江湖的记挂着帝君,记挂着妃子的人……林林总总如果都算上,这一出戏少说也有一百多人,精简之后怕是也得个三五十人才敢演,话说小些的草台班子还未必有本事唱一出长生殿。 长生殿戏文虽大,但是核心就在一个,便是那个美艳不可方物,最终祸国殃民的妃子,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她,所以这场戏的好与坏就在饰演那个妃子的戏子能不能唱出故事里倾城倾国的媚和她绕指成柔的情,当然还有最后的结局。 这个戏子还算中规中矩,唱腔差了点,但是身段补了些,也称得上婀娜多姿,难怪今个看戏的人这么多,戏场都挤满了,像他这般来得晚的就只能在最外边看,头顶的树上还趴着几个半大的孩子瞧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看懂没看懂,口水流个不停,小小年纪也知道馋了。 呼察冬蝉还在吃,戏场外沿着小河的路旁左右两侧各摆满了小摊,绵延出去五十余丈长,卖菜的,卖布的,卖瓜果的都有,很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且今个格外的人多。 她吃的是本地的一种冰粉,大米磨出来的,入口凉滑,上头再浇上一大勺红红的辣椒汁,吃在嘴里别有一番风味。呼察冬蝉一边吃一边擦着汗,比起台子上戏,她更中意碗里的冰粉。刚才问李落吃不吃,回了一句不吃她就没再多问,自然没注意到他偷偷咽下去的口水。李落瞥了她一眼,每次都客气的问他吃不吃,但是从没见她当真卖来两份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老实还是傻。 馋了!耐着面子,也不好叫她再去卖来一碗冰粉。 “这戏叫啥?”呼察冬蝉一边吸溜着冰粉,一边哈哧哈哧吐着舌头,太辣,满头都是汗。 “长生殿。”李落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辣不死你。 “好看吗?” “还好。” “这唱得是哪出?” “国破快完了,下一场是骂贼。” 呼察冬蝉哦了一声,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手里的碗,这馋样,怕是没几个人了。 “呦,后生,听口音是外乡人啊,你认得长生殿?现在的年轻人还认得老戏的不多喽。”旁边那个老头磕了磕手里的眼袋锅子,惊讶说道。 李落展颜一笑:“长生殿是云裳曲中奉为上品的大戏,传唱时久,不止云裳曲,各处都有搬上戏台的,我在别处听过。” “哈哈,难怪。”老头哈哈一笑,津津有味地看着快到关头的戏。呼察冬蝉抬眼瞅了瞅,一抹嘴,“中间那个花里胡哨的是谁?” “绝唐妃。” “绝……啥?” “戏文中美色冠绝天下,让明皇流连美色,不事朝政,最后致使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啧啧,狐狸精啊。”呼察冬蝉放下手里的碗,仔细看了看,评头品足道,“长的是好看。” “那都是打扮出来的,不过长生殿这出戏绝唐妃是最紧要的一个人物,这戏唱不唱得好,有没有人愿意听,十有六七都在她身上,如果没有一个唱腔身段过人的戏子,等闲的班子不敢轻易唱这出长生殿,一个不好,反而会砸了自家的招牌。” “大……公子,这妞长得不错,嘿嘿,嘻嘻,一会去瞧瞧?” 李落大窘,斜乜她一眼,这话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哈哈,丫头,这你可就看走眼了,扮身子演绝唐妃的可不是个女的。” 第二千四百四十四章 借粮 “不是女的?啥意思?” “人家是个男的,男扮女装,扮的绝唐妃。” 呼察冬蝉手一抖,一句军中常听的浑话就脱口而出,让李落的脸火燎一般的烫。 “这不是骗人嘛!奶奶的,公子,砸了他们的招牌!”呼察冬蝉义愤填膺,声音有些大,左右的乡民齐齐回头,怒目而视,李落连忙把她拉了下来,又好气又好笑,她是真不怎么听戏,这戏子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都不在少数,不稀罕,你管人家是男是女,戏唱得好不就行了。 丢人丢大了,听完李落小声解释,呼察冬蝉的脸也很红,吐了吐舌头,算了,还是对付碗里的粉吧。 戏马上就唱完了,戏场里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天色也快不早了,夜里还有一场,是很荡气回肠的骂贼,乡民赶紧回家,拔一口饭,早早来戏场占个好位置。 老头也准备离开,一手夹着小板凳,回头看了看还没打算走的两人,笑道:“后生,散场了,晚间还有一场,想看早点来。” 李落温颜一笑,抬头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么,今天不打算动手么?” 老头一愣,问:“啥?” 呼察冬蝉静默不语,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碗已经不见了,手里握着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双目微微眯着,静静地看着一脸茫然的老头。 “南王麾下的影密卫,这戏场里少说也有十几个吧,怎么称呼你?肖首?明风亦或是暗影?” 风吹起树梢,刚巧撒了一片阴翳,遮在老头脸上,一瞬间,老头的样貌有些模糊。风静下来的时候,树荫也落了回去,老头诧异愕然的神情又出现在两人眼前,挠挠头,一脸憨笑:“你这后生,说啥怪里怪气的话,听不懂呦。” “哈哈,听不懂就算了,老丈早些回去吧。”李落洒然一笑,挥挥手与老头道别。老头晃了晃脑袋,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亦步亦趋地走向戏场外。 呼察冬蝉一直盯着老头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十余步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大将军,这老东西真的是南王府影密卫的人?” “不知道。”李落淡淡说道。 “不知道!?”呼察冬蝉愕然。 “兵不厌诈,随口一说。”李落笑了笑,呼察冬蝉嘿了一声,到底不是风狸,要不然准能数落他几句。李落余光转向身后,了然于心,那老头走的不快,可是就在几句话的工夫里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是混入散去的人群被遮住了身影还是别的变故,反正已经找不到他了。 戏场里人少了,稀稀拉拉的不剩几个,戏台子上有戏班的人在收拾戏服道具,准备晚上的一场,忙忙碌碌,白天唱戏的戏子也很忙碌,有些干脆连身上的妆容都来不及洗去,匆匆吃几口饭,便也跟着忙活起来。李落看着戏台子上饰演绝唐妃的那个戏子,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乡遇故知,他认得她,她也知道他,只不过在这里谁也不认得谁。 卓城的罗网,南王府的影密卫,自从慧王失势,罗网在卓城的日子定然难熬得很,南下也在情理之中。在大甘,除了南王府,怕是也没有人敢收留他们了,卓城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个地方,不过先前一战,怎么说也是牧天狼暗部先下一城,飞鹏堡的天字杀手,姑苏小娘,还有木括死卫的李缘夕,到底不是吃素的。 “咱等着看戏?” “不看了,回去。” “回去哪?” “战场上。”李落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南王府陈兵不动,看来已经识破了我的算计,这个宋无方还真不好对付,能忍,此番南征他是个大敌,恐怕比宋崖余和宋无缺还要难缠。” “那南王妃呢?” “她?”李落摸了摸鼻尖,“眼下只能诅咒她得个风寒,一病不起。” “成,回去我就扎个小人。”呼察冬蝉信誓旦旦地说。李落闷哼一声,抬脚就走。“等等我,大将军,走这么快要去哪?” “吃东西,你吃饱了,我可还饿着呢。” “吃……”呼察冬蝉咽了一口口水,刚才觉得自己吃饱了,这会听他一说,怎么又饿了。 十月初七,李落所率牧天狼与南王府兵将在丽州北部婳宁江隔岸相望,那条江并不宽,只有不及五丈,战马横渡最多不过盏茶工夫。但是李落没有过河,宋无方也没有追过来,两个人只是在江岸两侧看了看,便各自散了。 十月初九,李落破余州青唐县,从县衙借了一万斤粮食,留了欠条,写着要知县送折子去冢宰府,他定会原数奉还,要么就抵了青唐县纳粮的份额。青唐县知县颤颤巍巍捏着李落交给他的借条,脸色青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去冢宰府要钱要粮?恐怕是要命多些。还有朝廷下发的纳粮数目,李落没问,他不敢提,这都多少年了,青唐县除了给南王府纳过粮,何时给大甘朝廷交过粮?每年就只是南王府象征性的向朝廷交些粮草,美其名曰受主隆恩,天南七州,上缴的钱粮都不如一州该交的多。就这样还时常拿陈粮坏粮充数,别看朝廷司衙一个个鼻孔朝天不可一世,但是南王府的粮,不论好坏都得照着新粮好粮收了,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不过无论如何,天南七州明面上还是大甘朝廷的疆域,李落借粮无可厚非,那盖着他私印的借条若在别处也是有用,不过在天南就有些烫手。 借粮不是一次,每过三五日他都会借一次粮草,从哪里路过就从哪里借粮,借完之后留下一张借据,让天南各府郡的官吏头疼不已。借?怕日后南王府秋后算账。不借?他不是没杀过人。丽州宾烁县知县便是一例,仗着年事已高,为官清廉,在县内德高望重,他来借粮,不借就算了,非要写什么责章。 第二千四百四十五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站在墙头上骂李落祸害一方百姓,煽动城中百姓守城相抗。李落也没多说,更加不会铩羽而归,如果有一个宾烁县就有第二个宾烁县,所以城被攻破了,守城的兵将只有不足五百之数,没有人投降,慷慨赴义,若得笔墨倒也能写出一卷上好的书来。五百将士无一活口,连带着城里的百姓死伤无数,知县大老爷为了一介清名,累无数百姓惨死,要李落说,这等傻事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值得,人总归是要有些骨头,跪的久了就站不直了。 但是就是不知道南王府寡以国事,私恩厚爵的时候,宾烁县知县说了些什么,毕竟就算时至今日,南王府依旧还没有封疆称帝的举动。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其实有些佩服宾烁县知县视死如归的意气和城中百姓官吏用命如一的行至,佩服归佩服,他的脑袋还是要挂在城头上的。 自宾烁县之后再去借粮就容易多了,一时间余州丽州几处地方人心惶惶,到了这个时候天南的百姓人家才知道大甘朝廷来算账了,好在前些时候的那一出长生殿也早唱完了。 十月十三,兵过丽州融安,出入州境如无人之境; 十月十五,有漳州鹿城寨不忿李落行事,聚兵万余拦路,同时还发动了左近的郡县寨子,林林总总有三四万之众,想把李落挡在漳州之外。同仇敌忾有,齐心协力也有,只是那道三万八千人组成的兵阵连李落和铁甲精骑一个时辰都没挡得住,等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然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 那日之后,就鲜少有人不自量力去抵挡牧天狼骑兵的锋芒,眼下看来,能与牧天狼一战的也就只有南王府的精锐骑兵。 阵破之后,李落并没有挥军进入漳州,只是击败这些人不合时宜的幻想罢了,大胜之后就飘然而去,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最难熬的是当属天南诸州的官吏,名义上还是大甘朝臣,现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盼着牧天狼和南王府能快些分出胜负,不管是谁能赢下这一战,总好过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十月十九,南王府的骑兵终于和牧天狼碰面了,两方人马在茶花道相遇,整个天南都捏了一把汗,这一战兴许就能决定日后天南兵荒马乱的局势。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战并没有当真打起来,射声营射了几轮箭雨,南王府回敬了弓箭,各自留下几十名伤兵便不约而同地散了,战死的将士还不足两手之数。 十月二十一,又是一场重逢,宋无方邀李落在落雁亭相会,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前后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而后分道扬镳,这一战竟然还没有打起来。 消息传到余州和宜州的时候,不止迟立和袁骏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就连南王府的自己人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宋无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袁兄,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迟立举着手里的战报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实在猜不出李落想干什么。袁骏也是不解,挠挠头,嘿了一声,“这个,我也不知道……”说完之后,两个人齐齐盯着帐中的谷梁泪,她是李落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不知道个中玄虚,也许她会知道。 瞧着两人灼灼的眼神,谷梁泪俏脸一红,抿了抿嘴,急忙摆了摆手:“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和我说。” “哼,刚愎自用,顽固不化。”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是言心,自李落瞒过她悄悄独闯景阳城,她就很生气,而且是越来越生气,如今困在牧天狼军中,虽说诸将对她颇为客气,但是很明显谁都当她是外人,客气的保持着距离,如何能不叫心高气傲的她生气。 但是生气只是生气,却也不能将李落如何,人家在天南诸州逍遥快活,乐不思蜀,连宜州大营都不回,她再生气,他也不知道,只怕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同样对宋无方和李落举动不解的尚有虞红颜和宋无缺,只是和牧天狼诸将仅是疑惑的心情不同,虞红颜的脸色这些日子便没有晴过,自从他去了趟夜霜镇之后,虞红颜就很不畅快,连带着帐下诸将也俱都战战兢兢,纵然是宋无缺在自己娘亲面前也不敢造次。 虞红颜将军情战报丢在桌上,冷着脸问道:“他和无方到底想干什么?” 帐下静寂无声,若是不看,还以为是她在自言自语,决计想不到此刻帐中正襟危坐着十余南王府的悍将。 宋无缺环目一眼,苦笑一声,座中诸将尽皆垂首,一个个犹似老僧入定一般,不消说,她看在眼里一定会更生气。 “大哥行事一向谋定而后动,一定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 宋无缺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说:“这个大哥倒不曾说起。”虞红颜哼了一声,约莫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好看,随即缓和了几分,语调放缓,淡淡说道,“无方行事稳重不假,对手也不是寻常人,这都没有错,可是任凭他在南王府后院信马由缰的到处乱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南王府请他们来游山玩水的。” “确是如此。”宋无缺松了一口气,帐中诸将也都落下心头大石,心思活络起来,左伏章沉声说道,“定天王行事放肆,简直就不把我们南王府放在眼里,到处借粮不说,前些日子还杀了宾烁知县余老先生,惹得丽州之内民怨四起,恐怕连咱们南王府也一并怨上了。” 虞红颜没吭声,他从来没把南王府放在眼里,哪怕江山易主,改了宋姓,他也未必会高看宋家一眼,不过是当年相柳儿挥军南下,绊住了他的手脚,想不然牧天狼的重甲骑兵早就南下了,不会等到今天。 “还好他除了余知县和借粮之外,倒是没有添太多的杀戮。”有将领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怎么说了一声。 第二千四百四十六章 影密卫 帐中无人接言,那将领心头一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嘴不语。虞红颜眼皮都不曾抬上一抬,此议之后,这名将领怕是没机会再进这座中军大帐了。 乱军心者不可留,不会要了他的命,但是也没有前军领兵的资格。论治军严苛,南王府远在牧天狼之上。 “我总觉得大哥好像在等。” “哦,他在等什么?”虞红颜提起了兴致问道。 “我也说不好,也许是在等一个机会,也许在等定天王露出破绽,毕竟他此番所率骑兵大异往日,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既不是越骑营,也不是牧蝉郡主的长水营,战力之盛犹如妖魔,瀛湖山一战,三万绿林豪强被区区三千将士屠戮一空,不是我涨他人威风,我们南王府的确没有可以和这样的悍卒猛将匹敌的劲旅,大哥小心行事并无不妥。”宋无缺有些忧心,牧天狼自从扬名之后,南王府便没有断过刺探,牧天狼大小诸将,连同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暗部都有不少记载,但是唯独这一次他所率的铁甲精骑没有半点消息,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但是显示出来的凶厉,在瀛湖山一役之后已然叫南王府震惊不已。 虞红颜也很头疼,自打李落从漠北归来之后,行事好似变了一个人,在朝中立新帝,起兵南下,好像都是兴起之后的随手施为,但是就是这样才更加叫人不好猜测他到底有什么盘算。 “除了这支突然冒出来不知根底的骑兵,他麾下所率其余将士是射声营的骑兵,领将是付秀书,在牧天狼中尚且排在末尾,虽是劲敌,但不足为虑。” 虞红颜皱起了眉头,一支不足五千人的骑兵就让南王府骑虎难下,难道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会不会……”宋无缺欲言又止,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 “说吧。”虞红颜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吞吞吐吐,当真想把南王府的脸都丢光不成。宋无缺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宋谋,凝声说道,“当日在漠北,我和叔公见过牧天狼术营改良黑水河畔仙女观炼制药人的技法养出来的死士,战力极为惊人,会不会和这支骑兵有关?” 帐中诸将倒吸了一口凉气,炼制药人是邪术,若是此事传开,恐怕他在天下四境没有容身之地,单是流言蜚语就能淹死他。虞红颜一惊,看着宋谋恭声问道,“叔父,你怎么看?” 宋谋摸了摸胡须,思忖片刻,沉声回道:“那药人的确不凡,没有痛觉,只会依令行事,而且百毒不侵,单打独斗每一个差不多都有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实力,如果定天王真有这么一支骑兵,瀛湖山一战倒也说得通,不过我和牧天狼术营也算打过些交道,这些人醉心技艺,对别的事不怎么关心,应该不会骗人。” “宋老,怎么说?”颜回连忙问道。 “定天王是下过严令,不许术营再精研炼制药人的技法,违令者斩。” 众将一时议论纷纷,聂青怀疑地问:“该不会是他故布疑阵吧。” “说不好。”宋谋摸胡子的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点,薅了一根胡须下来,疼得他呲了一下牙,“在他帐下收留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奇人异士,药人只能算其中之一,我还见过几十个形似山魈的怪人,来去如风,力大无穷,而且嗜杀成性,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不比药人弱。” 诸将尽皆骇然,早听说定天王麾下牧天狼奇人异士无数,可是这么一听似乎更像妖魔鬼怪无数。 “探。”虞红颜只说了一个字,众将尽都了然,齐声应是。 “这些天明面上牧天狼和我南王府并无交锋,不过隐秘的厮杀也不少,光是影密卫就折损了三百余众。”宋无缺苦笑道。帐下一阵哗然,影密卫是什么?那是南王府最精锐也是最神秘的由高手奇人汇集而成的秘密劲旅,刺杀、暗探、分化诸般种种不好明面上动手的事都是交给影密卫来做,同时还要抵御敌对势力的渗透,保护南王府那些重要人员的生死。武力之强,在天南没有人能出其右,最可怖的是无孔不入,见过的人很少,但是名气却不小,成名的日子更早,牧天狼还没有暗部的时候,这南王府就已经有了影密卫。 但是这样一个影密卫竟然被牧天狼斩去了这么多人手,宋无缺还没有说影密卫的肖首一死一伤的事,若是说了,定然又会掀起一阵波澜。 宋谋叹了一口气:“牧天狼的暗部当真棘手,这还不算他的中军骑,又是飞鹏堡,又是叫天王,这定天王倒是来者不拒啊。” 宋无缺抬头轻轻看了一眼虞红颜,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脸色很清冷,犹如镀了一层寒霜。这件事他听说过,宋谋知道,当年是虞红颜一手操办的,但是帐中诸将知道始末的不多。这里有一个人,一个和南王府仇深似海,且对南王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苍洱侯沈向东。 沈向东从来没有提过他为何与宋家结怨,但是宋家助朝廷擒拿潜龙却是不争的事实。在那之后,宋家深受皇恩,万隆帝还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宋崖余。听说宋家因为当年之事折了不少的人手,但是比起一个苍洱州,这又算得了什么。沈向东对宋家可以说知根知底,在这天下间找出十个了解宋家的外人,沈向东必是其中之一。当年牧天狼设立暗部,沈向东在这其中费尽了心思,早就料想有朝一日会和南王府为敌,自然早有不少克制的办法,如今一战,即便影密卫有天时地利人和,但是仍旧免不了吃暗亏。 虞红颜很气恼,当年若不是宋崖余目光短浅,非要贪图那没影子的宝藏,放任这样一个对手被大甘朝廷扣押,更没想到李落竟然会从天牢大狱里把他放出来,要不然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第二千四百四十七章 大战将至 牧天狼虽强,但是也不至于让南王府这般被动。 “现如今定天王身在南府腹地,他的目的不外乎是搅乱天南七州,竟然他暗度陈仓,不如我们索性不去管他。” “无缺的意思是?”宋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诚然李落孤军深入,是心腹大敌,但未尝不是南王府的机会,就算擒不下他,将他困在南府,以宜州之战决胜负,若是断了牧天狼的后军援兵,他纵然再厉害,也不过是无根浮萍而已,终究逃不过败亡的结局。 “丽州一带有大哥掌控,最坏的打算是挡不住他,但是也不至于会乱了南王府的阵线布置,乘此机会与宜州牧天狼决一胜负,若是我们连袁骏和迟立都赢不了,还有什么资格与牧天狼争。”宋无缺掷地有声,帐中诸将皆露出深思神色。李落用兵天下皆闻,不管是平定西域还是东征荡寇,用兵奇险,最难度测,也最擅长破势。当年的应势论早已名传天下,较之扬南论道更加让人震惊,宋无缺早有耳闻,就算是敌对的关系,确也对他敬佩不已。一个通透应势的绝世将才,倘若再会破势,对付起来非得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若镇守牧天狼,自然不容小觑,如果他不在牧天狼大营之中,营中只余袁骏迟立诸将,虽说也是难得一遇的良将奇才,但是谁都知道在牧天狼中还有一位稳如磐石的副帅云无雁,一位深不可测的执事军师沈向东,再加上一个武勇冠天下的大将呼察靖,再之后才能数得上袁骏和迟立诸将,倘若连这两人都胜不过,擒不擒得下李落委实没多少分别。 虞红颜点了点头,此言甚是,他既然舍下牧天狼独闯南府,那就各凭本事吧。 消息很快传到了丽州,宋无方看过府中密报,轻轻颔首,这里毕竟是天南,不是卓城,也不是西府和北府,而是南王府的天下。 宋无方放下手中密报,吐了一口气,那个人也来了,那便战吧,看看到底是南王府的刀利,还是牧天狼的枪凶。 军令一道接着一道从中军大帐传了出去,全军振奋,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候,这个时候才看出宋无方的滴水不漏,进可攻,退可守,几乎锁断了李落所有北上宜州的路线,此战他不求定要胜过李落,但是决计不能让他堂而皇之的再返回牧天狼大营,当然,如果能擒下定天王最好。 想到这里,纵然是他古井不波的性子也不免热了起来,等了这么久,压了帐下诸将请战无数次,就是为了这一天! 大战将至! 李落和麾下骑兵身在丽州和漳州的交界处,一个叫盘方的地方。在南府,李落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南王府的眼线,密报显示,他就在盘方安营。 宋无方点齐兵马,分兵三路,每一路都有三万南王府的精锐,这次是倾力一战,和他交手,倘若留力那是自讨苦吃,说不得会被他趁机突围折返宜州的牧天狼大营。 第二千四百四十八章 城中无人 天南的风和雨骤然间多了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宋无方的大军一动,李落便也动了,很快,只是一天的工夫,所率骑兵已在六百里外。宋无方没有慌乱,调兵遣将有条不紊,渐渐将包围的圈子收紧起来,他选择的战场,就是丽州南部的云山城,除了这一条路,他自信李落无处可去。 云山城。 云山城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城不算大,地势起伏不平,多山林,河流虽然不多,但是有不少被当地人称之为草甸的沼泽,一旦陷进去,再想脱身就难了,也最是不利骑兵冲锋,择此地为战场,便先遏制了牧天狼骑兵三分,剩下七分,如果还不能胜,他怕是无颜再见自己的父王和兄弟了。 就在密报李落率军攻下云山城之后的当天夜里,南王府的军队就围住了这座山城,为了这一战,宋无方不惜动用了宋家隐藏在十万大山中的隐秘战力,藏在云山城的身后,如果李落弃城往南,借丽州境内的山峦绕道滇州或是米南州,沿东海一带北上,那么他有八成的把握把牧天狼留在丽州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是个陷阱。 围城之后宋无方没有马上下令攻城,而是等了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也是将士最疲倦的时候,他下令攻城。 最先领军攻城的是那个气势如刀一般的将领,亲率八千军中悍卒,从云山城东门攻城,与此同时,宋无方命军中将士攻打北城城门。云山城没有西城门,不过他怕李落从西城突围,在城西外设下埋伏,若是牧天狼攀下城墙,决计躲不开弓箭手的围杀。 大战将起,宋无方全神贯注地盯着云山城,黎明前的墨色比夜里更深。猛地,火光亮了起来,映得他脸上一片奇异的红芒,喊杀声骤然惊醒了沉寂的夜色,云山城东北两侧皆被南王府的兵将围攻,山城不大,火光几乎将整座城连同城后的山都照亮了。这个模样,只要是稍懂兵法能领军的将领大约都能看出蹊跷,攻两侧,留生门,必有伏兵。依李落和牧天狼的名声这种粗浅的埋伏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宋无方并不担心,他不怕李落与南王府正面搏杀,而担心他不战。如果不战,留他在南府,那便是一根肉里的刺,想拔都拔不出来。 喊杀声响起之后不到半刻,忽地,远远数声惊呼声便传到了营前。宋无方脸色一变,顾不得坐镇后方运筹帷幄,一扬马鞭,率军中亲卫疾驰而出,还未曾来到城门之前,起先攻城的将领便匆忙折返回来,远远望见宋无方扬声叫道:“世子,有情况!” 宋无方心中猛地一凉,沉声喝道:“说!” “城中无人,城门上也没有守军,云山城是一座空城!” “什么!?”宋无方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所有线报军情都已清清楚楚地说明白李落率牧天狼骑兵已入云山城,如果只是一两个探马回报,许是被他瞒天过海,可是总不会南王府麾下所有的密谍探子都瞎了眼,认不得谁是定天王! 宋无方闷不做声,快马加鞭赶到城下。城门已经破开,城中静寂无声,除了南王府将士的动静,便再也没有一处有声,就连那些城里的鸡鸣犬吠也不曾听到,安静的异乎寻常。 进了城,宋无方环目四顾,心沉似水,这一战未分胜负他倒是不怕,哪怕输了其实他也早有准备,但是他最怕的是李落不见踪影,这才是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事,而竟然就在眼前发生了。几十天的布置,忍受了多少人的非议和怀疑,天南多少双眼睛盯着,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落和牧天狼骑兵消失的无影无踪,战局瞬间扑朔迷离起来,下一次他出现会在什么地方?丽州?米南?甚或是扬南城下…… 城中不见踪影的百姓找到了,毫发无损,尽数被牧天狼赶到了城西角落里,有些被绑在宅子里,有些被关在地窖,连同那些但凡能发出声的牲畜家禽也都丢了过去,难怪入城之后没有丝毫动静。 宋无方眼睛有些红,以往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泛起了浓重的杀意,寒声喝道:“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遵令!”一众将士四散而去,惊起了阵阵灰尘。 刚巧,天亮了。晨光照下的云山城一如往昔,没有战火,没有浓烟,就好似只是个寻常日子的早晨。 宋无方端坐马上,微微垂着眼帘,许久没有出声。身边的亲卫将士都稍稍散开了几步,他平时的确温文尔雅,待人亲和,罕见有发怒的时候,但若当真动了肝火,那股寒气便是万年寒冰也难及其一。在南王府,宋崖余固然是南王尊贵,虞红颜手段了得,宋无缺惊艳无双,但是唯独只有他城府最深,即便是虞红颜有时候也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更别说宋崖余了。 周身十丈,落雨成雪,就连那个气势如刀的心腹将领也不由得退开两步,暗自惊心。跟在宋无方身边已近十载,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怕是漠北的寒冬也不过如此了。 忽地,一个清脆的铃铛声从北城城门下清越悠扬地传了过来。诸人回首,只见一个清雅的马车缓缓从外驶来。一头不甚高大的黑色毛驴迈着欢快的步子,踩着叮叮当当的蹄声,将车帘前挂着的一串风铃摇得摆来摆去。 马车直直朝着街道正中的宋无方身前而来,一众亲卫神色一凝,悄然握住了兵刃。铃铛的声音惊动了沉默的宋无方,他抬头一看,眼中微微一紧,顷刻间,有一丝慌乱一闪而逝。 马车到了他身前,那驴子很有灵性,没有人吆喝便自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宋无方伸手止住欲将拦下马车的亲卫将士,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车缓缓而来,一直到他身前三步外。 数息沉默,还是他先开了口。 第二千四百四十九章 南下的真实目的 声音微微有些涩,低声说道:“先生来了。” “嗯。”从马车中传出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不过听着似乎年纪不算太大,“这一战胜负如何?” “未分胜负。” “哦?”那人似乎有些好奇,勉强提了提略略乏味的腔调,“怎么个未分胜负法?” 宋无方敛去身上的寒意,长出了一口气,赧然说道:“他不在云山城。” 马车中良久沉默,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气势如刀的将领看花了眼,好像在宋无方的额头微微有了汗意。 “找到了吗?” “正在找。” “呵呵……”车厢里传出一声轻笑,分不清是嘲讽他的自欺欺人还是漫不经心,攻城之前找不到,攻城之后怕是一时半刻也未必找得到了。 “先生可有指教?”宋无方微微涨红了脸,抱拳一礼,恭声问道。 “他南下,当真是为了削藩?” 宋无方一震,急忙问道:“难道不是?” “你们连他来南府做什么都不知道,争一城一州得失,一兵一卒生死有什么用呢。” “还请先生指点!”这一次他是真的心乱了。如果李落南下不是为了南王府,或者说南王府只是他的一个目的,而且还不是最重要的目的,那后果可能就不只是寝食难安这么简单了,也许攸关南王府的生死存亡。 “一叶障目,你们早知道他用兵最善奇险,难用常理猜测,此番南下,他的大部分兵力陈兵宜州和余州边境按兵不动,自己奇袭景阳城,这本该是个机会,就算虞红颜和宋无缺挡得住牧天狼,而且胜了,最少也能将天南搅得天翻地覆,难道你以为天南七州会比当初的草海七部八十三族强到哪里去么。” 宋无方听罢汗流浃背,终于知道自己想错了什么。果然,就听那人接着说道:“你和他很像,却又不一样,都是这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自有傲骨,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了不起,而你却把你和南王府看得太重,当年草海犯边南下之前,你们南王府的确是他的心腹大患,但是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能跑去漠北游荡数年,任凭那个病秧子耗着你们,这本来早就说明白了一件事,你们南王府已经不是他最大的对手和敌人了,而你却还当他非南王府不铲平了不可。”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宋无方听着忍不住气血上涌,一旁诸将也面显怒色,眼神不善地盯着这架寒酸单薄的马车,若是宋无方一声令下,定要将这大言不惭之辈揪出来,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他虽然动了气,但是没有丧失理智,思索之下才发现那人说的没有错,如果李落真当南王府是燃眉之急的心腹大患,决计不会白白耗费这么久,更加不会避而不战,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在天南定然还有比打败南王府更紧要的事要做。 “你们南王府走的比他早,却不如他走得快,现如今他已经远远超过你们南王府了。” 第二千四百五十章 劣势 宋无方闷哼一声,双拳紧握,指节泛白,心中五味杂陈。那气势如刀的将领大喝一声:“南府七州,就算掘地三尺,挖也要把定天王挖出来,南王府几十万将士,还找不到区区几千兵马。” “呵,人多了好找,人少了自然就难找了,你们既然要找,那就去找吧,不过依我看也是白费工夫。” “先生,你来不会就是为了挖苦我吧。”宋无方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怨气。 “怎么会呢,我只是说了你不爱听的话而已。”那人似乎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找不到他,那就找找看得见的,若是能攻破宜州的牧天狼大营,也算聊胜于无。” “先生以为他去了哪里?” “我就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你倒是可以问问你那后娘,说不定她能猜到呢。” 宋无方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沉默片刻,神色和缓下来,恢复了往日淡雅风流的模样,和声说道:“剑之,找一处地方,让先生歇息,将云山城变故即刻送往余州我父王和王妃处,不可耽误。” “末将遵令。”如刀般的将领领命,看了马车一眼,候在一旁。宋无方躬身一礼,轻声说道,“先生舟车劳顿,且先歇息歇息,稍后我再来叨扰。” 马车里再无声息,倒是那驴子昂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迈着小碎步,跟着将领离开了。 宋无方眯着眼睛看着初升的朝阳,自言自语道:“定天王,这一战是我输了,但是我还没有败,下次再见,莫要叫我失望……” 崇山峻岭之间,几缕晨光从一株老树华盖的缝隙里透了下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颇是舒服,就是水气大了些,衣裳黏在身上很不爽快。李落微微抬着头,停顿片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咧嘴一笑,自言自语地说道:“谁又骂我呢……” 没有人回答,他回头一看,身边,或者说周围黑压压一片铁甲精骑,但是一个个都似木头一般,对他说话充耳不闻。他怀疑这些铁甲精骑根本不会说话,但是在夜霜镇那座石桥上分明是听过的,或许人家性子清冷高傲,不屑于和自己这般凡人浪费唇舌。 李落自嘲一笑,早知道就带呼察冬蝉来了,虽说她少些时候挺烦人的,但是至少能和自己说说话,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单冷寂。 从盘方到云山城,他是真没有掩人耳目,但是身边的将士却变少了。射声营已命呼察冬蝉和付秀书乔装打扮,悄然北上返回宜州大营。在天南不是只有南王府的影密卫,还有大甘的枢密院,自打海棠树下那个俏生生的女子开始在宗伯身后出谋划策开始,枢密院便加紧了对天南的渗透和刺探,杨柳烟知道,他和南王府之间必有一战,未雨绸缪,总是能事半功倍的,更不消说还有沈向东打点的牧天狼暗部,若说在别处,也许不如枢密院根深蒂固的百载经略,但是天南,大甘朝廷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他熟悉天南诸州,更熟悉宋崖余,了解一个人的不一定是他的朋友,但是他的敌人一定很了解他。 江湖上也不乏牧天狼的眼睛,一个姑苏小娘,形单影只,在中军骑好像都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但是她每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总能带回些只有她才知道的消息。这似乎更加坐实了她就是当初江湖上凶名远扬的叫天王的事实,但是李落有诺在先,怀疑是怀疑,但是现在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而且依着当下情形,这种卸磨杀驴的事他也还做不出来。姑苏小娘有所求,这一点倒是光明正大,只要不违律法道义,他一向也不吝啬。 不止在弃名楼,算上牧天狼,他也是一穷二白的其中一个,花钱的地方太多,又不好意思张口管漱沉鱼和秋吉要,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好歹也是个王爷,总得要点脸。 还有翟廖语收拢的一些江湖高手为他所用,虽说有些良莠不齐,保不齐就有别处派来的奸细,但是人手众多,倒也用得上。还有舞阳公主的护天盟,以前她和慧王走得近,不过和从前的英王,如今的大甘天子也未曾交恶,只是慧王失势之后连带着她也受了点波及,好在新帝并没有太多追究自己这个妹妹,依旧任她在江湖上闯荡。自然,便也和牧天狼走得近了,少了慧王,就不用再想以前那样顾忌良多,和翟廖语遥相呼应,再加上素来有旧的魔门,谷梁泪的红尘宫,一时间江湖上的门派莫不都要给这位舞阳公主三分薄面,声势犹胜当年,这倒叫她始料未及。 只要他一日不死,这些人和势力便都用得,如今已经齐聚天南一带,大甘的江湖道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虽说这些天里他和宋无方并无交手,但是天南诸地的江湖道,南王府的影密卫,牧天狼暗部、中军骑,还有飞鹏堡的杀手可没少了厮杀,其惨烈未必不如战场决胜。 牧天狼麾下诸般势力各凭手段送几千将士北上返回宜州,的确不容易,但是也不是难于登天。而且从盘山到云山城,他还刻意弄出了点动静,就是为了吸引南王府的注意,好叫呼察冬蝉和付秀书平安北返,离开的时候呼察冬蝉还很不乐意,走的心不甘情不愿。 真是何苦来哉,就算不让她留下,留下武塔也成,好歹能哼哧几声听个响。 天南诸州风起云涌,暗流涌动,明处,宋无缺已率先开战,兵出卫府,已与袁骏一战,不分胜负。明面上南王府兵力占优,又有地利,且他麾下精兵强将也不弱牧天狼多少,只是少了历练,缺了牧天狼军中那股无往不前的战意杀念,但如果这一战南王府能撑到最后,想必这天下间便又要多出一支足以和牧天狼争锋的劲旅。 牧天狼处于劣势。 第二千四百五十一章 机缘 袁骏和迟立倒也不急,宋无缺背靠南府,他们身后可也有大甘中府,只是这一战,就将南王府和大甘朝廷之间的脸面彻底撕破了,就算宋崖余在天南称帝也无意外,就是不知道大隐于市的人有没有去扬南城,也不知道素惠清和宋崖余交谈的如何。 宋家将士初战险胜,不过并没有进逼,一来牧天狼虽说战局不利,但是也没有伤筋动骨,战力尚在,而且袁骏和迟立也非等闲之辈,一旦兵阵成势,一时半刻想分胜负也不容易;二来牧天狼军中尚有后招隐而未发,旁的不说,那十门火龙炮可还没有露面呢。 这一战试探的意思要更多些,宋无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牧天狼宜州大营似乎并无意分胜负决生死,更像是为了吸引南王府的注意,至少兵法而论,牧天狼将兵力集中一处,没有分兵南下,这决计不是行军常理,更偏于守。而且南王府的密报显示,牧天狼已经从西府调遣一将率军南下增援,来的人不是可独当一面的牧天狼副帅刘策,而是周临寒。 他在牧天狼中名声不显,当初也是狄杰帐下一员大将,后归牧天狼之后就一直留在西府镇守狄州一带,生平没什么卓著的战绩,好些人都没听过,较之云无雁和呼察靖之辈的确相差甚远,被人忽视也未可知。但是南王府不一样,早年间对牧天狼多有留意,周临寒便也是其中之一。在南王府的记载当中,此人不善攻城略地,论交战之能怕是在牧天狼里要排的上倒数,恐怕还不如镇守卓城的邝立辙,但是却有一处,被南王府的谋士军师圈了起来,那就是此人极善守城,如果说守城的本事,在牧天狼中恐怕只有刘策能与他相提并论,旁人都不行。 他突然领军南下,显然是奉了李落的帅令。周临寒来宜州,不会是为了攻城拔寨,如果是这样,牧天狼有的是人选,就算呼察靖要防着草海铁骑,军中还有赫连城弦、石冲、丁斩诸将,更别说他那号称军中无白丁的中军骑,随便拉出来一个人就能独领一军。所以让周临寒来,宋无缺很肯定李落是为了让他守城,抵挡南王府北上! 没有人提醒宋无缺,云山城的战报还没有送到卫府前线,不过他却已经猜到了那架马车里那个人说的话,李落南下,并非是世人猜测的那样要打败宋家,收复天南诸州,而是有别的事,至少这件事的重要性还在与宋家争锋之上。 他来天南,到底想做什么?疑心一旦有了,便似燎原烈火,久久不能熄灭。当他把这个怀疑告诉虞红颜之后,她也愣了,少见的焦躁起来,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第二天,虞红颜不辞而别,只给宋无缺和宋谋留了一封书信就离营而去,叮嘱他们小心,没有带贴身护卫将士,只有寥寥几个心腹在身边,好在她先去了一趟扬南城,很快宋崖余就派人送来书信,信里没有说别的,就说虞红颜另有要事,让他不必挂念,勉励一番,言辞多有鼓励,便将这余州的战事交给了他。 宋无缺很快镇定下来,少了虞红颜在旁边出谋划策,剩下的就全看他自己和南王府的将士,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定要叫宜州战事换个模样。 南府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呼察冬蝉和付秀书返回宜州大营已是一月之后的事。这些日子谁都很忙碌,很辛苦,生死一线也不再少数,只有李落很闲,躲在山里,吃饱了睡,睡醒了数星星,饿了满山都是果子,馋了猎几只野味打打牙祭,眼瞅着都要胖一圈。 山里刚下过雨,日头一出来和蒸笼似的,李落索性脱了惊邪甲,只穿着贴身衣物,敞开胸膛,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根树干上假寐。虽说没有人陪他说话,但是这些铁甲精骑倒也有个好处,但凡他们所在之地,蛇虫鼠蚁尽皆绝迹,省了他不少烦躁,要不然是天南的山里更加难熬。 正在他无所事事的时候,忽然树下的铁甲精骑齐齐面向一个方位,刀枪出鞘戒备起来。李落听到动静,从树干上坐直了身子定睛望去,数息之后,一个身影在林间时隐时现,速度极快,犹胜鬼魅。 那身影直直朝着李落和一众铁甲精骑而来,到了近处停住脚步,目光越过死寂无声的众将士,看着树干上悠闲的李落,不满喝道:“我快累死了,你倒是清闲得很。” 李落微微一笑,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那人身前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人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等急了?” “急。”李落老老实实地说着假话,“我等了你一个多月。”说着话,他往那人身后看了一眼,奇道,“你一个人来?” “我不一个人来还能和谁来?咱们太白一族除了我就剩你了。”这话一说,那人的身份便也不难猜,正是太白血剑,许久不见的血璃。 李落打了个哈哈,这话说来鬼都不信。他们三个人当初同时进了太虚幻境,那里奇妙难言,但说危险倒也未必,除非是死在里边或者沉迷其中而不自知,常人或许会如此,但是两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怪物,一个见惯了浮华迷醉的王侯世子,幻境虽妙,却留不住他们,而且那一处幻境杀意并不重,而更重在一个悟字和机缘二字。 他能出来,血璃自然能出来,所以她身边定然也有铁甲精骑,多寡未知而已。当她来卓城找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吃惊,倒是她很吃惊,没想到在极北深处他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人的,在极北之南,他的名字当真很响亮,不敢说人人都知道,但是多问几人,自然而然的打听出来他是谁,他在哪里…… 所以当她拍着他的肩头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给她丢脸的时候,李落哭笑不得,这怕也是自己上辈子造的孽。 第二千四百五十二章 他也会来 说话的工夫,远处山林之中有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掩了过来,李落二人同时回头,血璃哈哈一笑:“到底没我跑得快!”数息之后,一群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李落眼前,说面孔有些不恰当,因为俱是铁甲遮面,看不清长相。 “多少?” “两千一百八十个。” “嘿!” 血璃脸色一红,嗔怒道:“几天不见,又想找打不是!”血璃作势就要挥手,李落连声致歉,她是真会下手,而且不分轻重,美其名曰磨练筋骨。 “他也会来?”李落忽然问了一句,没有说是谁,但是血璃已然明白李落口中所说的他是谁了,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半晌没有吭声。能叫血璃如此模样的,这世上也就只剩下黑剑白刀一人。 “来了最好,前仇旧恨一并了结。”血璃冷着脸漠然答道。话虽如此,恐怕不会容易,当初在漠北血璃就是孤身一人,而黑剑白刀身旁有不少人相助,当年在极北深处,血璃突然晕厥,被人一路追杀,险些没将李落累死,而且事关此人的身份李落知之不详,唯一知道的就是当初太白一族是被这人一手覆灭,而上古五族中原本最为强盛的镇族也是那人借刀杀人,逐出了极北深处,他若来了,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过倘若真来,倒是有一事李落很有兴致,天南宋家会否认祖归宗,啧啧,有意思。 “好了,别废话了,走吧。”血璃显然不想多说那人,抬头看看远处无穷无尽的接天山峦。 “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血璃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李落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说么?” “嗯。” 李落被这一声断然回绝呛的连声咳嗽起来,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对是错。 过了半刻,就在李落以为血璃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忽然悠悠说道:“我们来找天火啊。” “天火?”李落一怔,瞳孔微微收紧,心里竟然有了些许震动。在极北深处,他见过那座比天还高的雪山,那扇如星空一般的巨门,还有鹿野那伽下大的不成体统的城池,过往种种,总是有两个名字在他耳边,天火,渊雪,而这是第一次,这个名字离他这么近。原来天火就在天南极处的十万大山之中,一南一北,隔了整个天下遥遥相望,果然,什么大甘五府,什么草海漠北,算上东海西域,不过是天火渊雪手里的沙盘而已,而他一国皇子,权倾天下,也只是颗大些的棋子,机缘巧合之下,开始从一些不被人留意的地方去查找真相,古墓、遗迹、古老的宗族……到了今天,终于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天火。 “许多许多年前,这片土地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你们从何而来?” 血璃眼神不善,抬手就是一个暴栗,他想躲,可惜她出手太快,万幸这次下手不算重,只是疼了一下,没有眼冒金星,一命呜呼。 “闭嘴,我才是主人,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许插嘴。” …… “说话啊!” “你不是不叫我说话么!” “你……”血璃眼角一颤,算了,先忍忍吧,万一真动起手来,他身边的铁甲精骑可比自己的要多,不一定能赢。 “天火和渊雪,一南一北统治着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上绝对的主宰,渊雪绝情,天火念众,理念不同,彼此格格不入,就成了世仇,永世不会和解的仇人。后来渊雪想独霸这片土地,率先攻打天火,天火也不甘示弱,集结兵力反击,这一战前后历经了数百年,差一点就把这片土地变成了焦土废墟。后来天火还是技高一筹,将渊雪赶到了极北深处的老巢之中,将残存的渊雪族人封印在雪山之下,派人镇守,这就是极北五族的由来。不过天火在这一战中也元气大伤,退回了天南,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如此数千年之后,这片土地上就又有了纷争战乱和争权夺势,就和现在你们的大甘一样。当初一战,天地分崩离析,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渊雪族人都被驱赶回了极北深处,也不是所有的天火族人归隐生息,有些留了下来,坐看花开花谢,潮起潮落,等着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重回这片土地的那一刻。” 李落呆呆地看着血璃,一动不动。血璃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还是害怕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道:“就这样?” “就这样。” 他怅然若失,原以为天火和渊雪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呢,原来竟然免不了俗套,说到底贪念私心作祟,争来争去,这和这个天下有何分别,除了手段高明些和匪夷所思之外,剩下的也没什么。 “你好像有点失望?” “岂止是失望。”李落嘿了一声,“这不就是两个泼皮打架,一个输了,一个赢了,输了的失去了一切,赢了的也没落得好,嘿,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血璃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骂她呢。如果天火和渊雪也不过是个泼皮无赖,那极北五族只会更加不堪。 “你当真是讨打!”血璃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几个字,手上青筋暴跳,危险一触即发。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李落忽然问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看着血璃。这个答案很合理,很简单,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复杂,但是心里总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这个故事里总是缺了点什么,一杯老酒,忽然变成白水,没了颜色,也淡了滋味。 血璃一震,眼神微微向地面看了一眼,娇喝道:“我骗你做什么!好哇,你现在竟然学会顶嘴了!” 说罢就要动手,李落没有躲,更加没有要躲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很清澈。 第二千四百五十三章 再入十万大山 血璃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和脸上那一抹一闪即逝的心虚。所以她没恼羞成怒的去揍他出气,而是别过了头。 是了,这个故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她说了一个也许不算骗人的故事,但是藏在这个故事里的东西远远要比这个故事更庞大,更神秘。经历过这么多事,见过这么多人,那张网,不是当初慧王麾下的罗网,而是一张将整个天地笼罩在里面的网,它从来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看不到摸不到而已。每每拨动一颗小小的棋子,都会让这张网变得面目全非,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有一个人,或者有一群人,工于计算,已近神迹。他想过,自己从一次次生死之间全身而退,便也是那些人博弈操纵的结果吧,如果有一天,自己这颗棋子站在棋手面前的时候,不知道那只手的主人会是什么表情,或者说那会不会是个人?亦或是那会是一条狗…… 如果相信了这个故事,那么血璃应该会说一些无须骗他的事,毕竟自己现在也已经有了资格去看一看天火到底长得什么三头六臂。 “渊雪族人就被封印在极北雪山之下?” “是。” “他们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也没进去过,当初先辈留有遗命,我们只是镇守在雪山之外,不得踏足一步,擅入者死!” “你们见都没有见过,那你们守什么?” “门。” “门?像那扇门?” “不是,没那么大,小一点。”血璃用手比划着门的大小,可能不如那扇星空巨门,但是也不会比一座小山小到哪里去。 “就守门,不做别的?” “呃,也要吃饭睡觉。” “然后呢?” “没了。” 李落闷哼一声,终于知道极北五族这般凋零的原因了,这是活活闲死的。 “每扇门都有一把钥匙,五族族长各有一把,只有五扇门都打开的时候,外边的人才能进去。” “所以这五扇门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也从来没有外面的人进去过?” “差不多吧。”血璃漫不经心地说道。黄泉有眼,苍天有灵,太白一族的先辈若是看到她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非得活过来掐死她。 “太白一族的钥匙呢?” “丢了。” “丢……丢了!”李落怅然无语,忽地回过神来,不是丢了,应该已经在黑剑白刀手里。算了,难得糊涂,说出来做什么,不过是一顿皮肉之苦而已。 “所以说如果渊雪遗族想要放出自己被封印在雪山之下的族人,就必须要聚齐极北五族的钥匙,打开那扇门,进到门后方可。” “聪明!”血璃笑嘻嘻地说着,半点也不走心。李落暗自诽谤,棺材里睡傻了吧,三岁孩童都看得出来。“镇族也就那么回事了,我猜钥匙可能早被他拿到了,剩下岁首和大猴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准早被他想办法得手了。” “你不着急?” “急什么,这才四把钥匙,还有一把呢。” “辰族!”李落沉喝一声,那条玄色大蛇! “你还不是蠢到家呀,辰族的钥匙很多很多年前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也许那条小蛇知道,他想找出来,哼,做梦去吧。” 李落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语调,只怕黑剑白刀不用做梦,宋无缺曾经说过,他族中先辈曾留下言语,东海鬼船上藏着一样东西,可能就是一把钥匙,这么郑重其事,耗费惊世之才,让连山为号的一群旷世奇才花费这么大代价藏在海上的一把钥匙必然是无价之宝,似乎也就那扇门是值得的。连山会不会就是辰族消失在极北的族人代代流传下来的,若是如此,殷莫淮为何对他没有只言片语,当年他提及对这个天下暗处隐藏着一张网怀疑的时候,殷莫淮也只是听一听,略略显出些惊讶,而这个惊讶会不会只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知道这件事。再之后,殷莫淮随他北上,进了草海之后就不知所踪,这是李落答应他的事,应诺没有派人保护,也便不知他去了哪里。如今想来,也许殷莫淮会重回极北,至于让他命悬一线的顽疾,也许本来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孛日帖赤那也会死而复生,殷莫淮又有何不可?或许下次再见的时候,他会换一个相貌也未可知。 “那你找天火是为……” “打不过,回家搬点救兵呗,还能为了什么,顺便看看娘家人死光了没有。”血璃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说,“问完了没有?问完了赶紧上路。” “好。”李落展颜一笑,不再多问。今天问得够多了,他心里还有一个猜测,黑剑白刀显然是渊雪余孽,在极北对血璃的追杀并没有尽全力,多半不是顾念旧情,而是和血璃有同样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看天火到底还在不在,天火不曾显露踪迹,或许已经数千年之久,当年如果真的发生过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天火就算赢了,恐怕也是强弩之末,若非如此,又何必将渊雪封印起来,直接铲除了岂不是更好,何苦留下这个心腹大患。 这一点,血璃一定知道,所以黑剑白刀一定会来天南,而且离他们不会太远。有一个好些的消息,在找到天火之前,他应该不会先动手,血璃虽然很强,不过眼下看来,与天火和渊雪这两个九霄之上的魔神比较,她也不过是个娃娃。 想到这,李落难免有些丧气,如果血璃只是个娃娃,那自己至多也就是个毛虫。 十万大山李落不是第一次来,许多年前他便走过,绕道鹰愁峡时,在大甘西南借道走过一段十万大山的险路。在那里,有崇山峻岭,有深谷幽涧,奇珍异兽自不用多说,竟然还有不少隐世异人的痕迹,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这是又一次踏入了十万大山的界域,只是身边再没了那个让他此生再难忘怀的长宁。 第二千四百五十四章 一具棺材 多了一个恨不得现在就忘了的血璃。 十万大山很大,到底有多大,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倒是那些古往今来的诗书记载中说了,十万大山的深处,就是日月星辰歇息的地方,所以十万大山也有日沉月升之地的称呼。这个说法李落自小就很怀疑,一直到现在他也还在怀疑,但是十万大山的广阔无垠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有极北深处作为映照,这天火一族栖息的地方怎么说也不能比极北深处差。 踏入十万大山之后,说实话,李落便有了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四周全是群山,高处可接星云,而低的地方则越来越低,根本看不清有多深,入目所见都是大片大片的蛮荒森林,莽莽苍苍,有很多根本叫不出名目的奇花异木,李落好歹算是仔细研读过鬼谷老人万里闲云的医道高手,在这里,认得的花草连十之一二都及不上。而这其中更散布着无数沟壑深谷,溪流险潭。有些深谷在阳光下清晰地能看见里面的一草一花,但是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幽深欲绝使人目为之眩,莫名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轻语,催促着快些过去,而有些地方则是云封雾锁,不见路,不知山,不听水,一派朦胧而又神秘的景色。 若说时辰,此刻卓城已是秋寒料峭的时候,但是这里还是异常潮湿闷热,目力所及全是浓郁的绿色,时间久了,眼睛都觉得发花,多看一眼就有恶心欲吐的难受劲。这绿,绿得太艳,以往他只知道绿字为色,但是决计想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绿字竟然能分出百种千种不同的绿,让人匪夷所思,又叹为观止,末了就是浓浓的怀疑,血璃当真能在这样的绿海之中找到天火隐居之地吗…… 血璃要稍微好些,唯独铁甲精骑一点也不受影响,依据还是那般死气沉沉而又寒意逼人的模样。 除了翻山越岭,如果实在无路可走,血璃还会带着他们钻洞,看她满不在乎的神色,李落越觉自己不该来。 这里的洞穴里面的高低落差很大,宽阔处足以过一艘楼船,低矮处仅有三尺多高,只在山间留了一道缝隙,也不知道是地底暗流冲刷出来还是地龙翻身裂开的缝隙。石洞中有很多万年以上的溶岩,形状千奇百怪,宛如一个个妖魔鬼怪的模样。这还只是入口的地方,里面还会更加复杂,有些有水,有些没有水,有些有时候有水,有时候没有水,倒是甚少有及得上鹿野那伽山下那条暗流河道宽阔绵长的,但是这里的洞穴胜在曲径通幽,曲到让人想象不到的峰回路转,李落趴在地上无数次,蹭的灰头土脸,惹得血璃哈哈大笑,末了倒是会很细心的帮他擦去脸上的泥尘。这种事太过亲昵,李落自是不愿,不过在被她切磋了一次之后,便也认了,由得她昭示自己作为一族之主体恤族人的慈悲善念。 走在这些洞穴之中,除了水流潺潺的声响,整个山洞异常安静,外边的风声雨声雷声,在这里一点也听不到,像是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只见火光照射下,两侧洞壁上全是一排排天然形成的光滑溶岩梯田,层层叠叠的如同大海扬波,错眼间生怕下一瞬就倒卷过来,将他们卷入洪流之中。李落曾在一处洞穴中见过一个巨大的朱红色天然石珠,有数丈的通径,通体晶莹圆滑,倒悬在一处暗流河道正中。在石珠后边,河水流进了一个巨大天然兽头的口中,那巨大的石兽似虎似狮,好像正在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咆哮,露出满口的锋利獠牙,想要吞咬那颗石珠。而时间就凝固在了这一瞬,它的姿势被定了格,在这里已经保持了几千几万年之久,也许还会有下一个几千几万年。 但是,血璃在那朱红色的石珠上砍了一刀,留下了一条一尺多长的痕迹,美其名曰到此一游,倘若不是打不过她,他决计会和她翻脸。 除了奇山异石,还有异兽,寻常些的就不说了,李落曾在一个洞穴中看到一条青鳞巨蟒,昂首盘身地对着这些不速之客。那条蟒很大,身上的鳞片在火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想来它是生长于此,由于大蟒贪恋阴凉,才把这个大山洞当作老窝,平时除了外出捕食,就躲在这里睡觉,盘起来简直就是一条没有爪子的青色巨龙,当然,如果不和极北深处那条玄蛇比较的话。 青蟒大概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人,有点兴奋,嗤嗤的吐着信子,一双蛇眼眯成了一道缝,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血璃更兴奋,当天夜里就吃上了烤蛇肉,李落为这条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青蟒默哀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埋头大吃,直到撑得差点吐了为止。 这里的草木层实在是太厚了,所有的地形地貌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辨认哪里是山谷,哪里是溪流,从上面看去,起起伏伏,就像堆起来的云朵一般,自己和血璃所率这些人手,进了这里和沧海一粟没有半点分别。 在北府或是昆江沿岸,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这里盆地山谷地势低洼,四季如一,地势越低的地方越是潮气滋生,一年到头温热潮湿,都不见得刮上一次风,各种草木尽情地生长,高低有别,参差错落,只有一些面积比较大的水潭上面才没有草木遮盖,深幽处,更有不少地方都是云雾缭绕,在远处难以窥其究竟。 走的越久,进去的就越深,李落本以为就更是人迹罕至,更甚者绝了人迹的世外之地。但是就在二十天之后他们见到了人,确切的说是见到了一具棺材。 那是一道形如卧龙的山梁,就是稍小了点,更像一个羽化惊蛰的巨蛇,过了山梁,是一片密林中的腹地,见到一大片花树。 第二千四百五十五章 玉棺 红白黄三色的花朵,最小的也有碗口大小,无数大蝴蝶翩翩起舞,那蝴蝶之大,看的李落触目惊心。这一片花场,有点神似极北的成天花圃,不过花色种类不如成天花圃繁多,也不如那里广袤无垠,但胜在花株更大,左右群山之间难得有这么一处平缓些的地方,颇有让人眼前一亮,骤然开阔的感觉。有一条不小的溪流自花树丛中经过,蜿蜒曲折的溪水像极了一条蛇爬河。 在这片花场一角,生着两株大榕树。榕树在大甘五府其实都能看到,若说多寡,似乎在北府中府还要更多,天南诸地树种繁多,榕树反而不甚显眼,再加上榕树低矮,在这片莽荒之地争不到头顶的阳光,一路走来,这还是李落见到的第一棵和第二棵榕树。 但是这两株榕树奇大无比,长得极为壮观,树身有四人合抱粗细,树冠低垂,沉沉如盖,两只粗大的树身长得如同麻花一般,互相拧在一起,绕了有七八个圈,形成了罕见的夫妻树,树身上还生长了许多叫不出名称的巨大花朵和寄生植物,色彩绚烂缤纷,让人叹为观止。 那树前有一块碑,上面的字虽然不认得,但是是一块墓碑。 这地方风景着实不错,不过在大甘的古风水中,负阳抱阴、依山凭水,风景美是美,就是风水实在不怎么样。老树为阴宅五害之首。葬室左近有老树、独山、断流、秃岭、乱石,皆势恶形坏,绝不可葬人。有老树则抢风夺气;有独山则少缠护,主无融无结,阴阳势必相冲;有断流则主脉苦土枯,水脉一断,生气也即隔绝;有乱石突怒,巉岩峥嵘,则主凶气横生,多有地之恶气所祸;有秃岭则谓之为无生气之地。榕树左近足足占了好几个,将墓立在这里,别说庇护后世子孙,能不变成凶鬼恶尸就不错了。 天下之大,也不是独有大甘的风水,别处若有风水,就算与大甘截然不同也无不可,毕竟人死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过路为客,李落本打算撮土为香,祭拜一下便就算了,但是没想到血璃突然来了兴致,非要瞧瞧这树下到底有什么。 这一找不要紧,找了之后更叫人心神不宁。一开始血璃叫铁甲精骑掀开榕树树冠上垂下来的枝条,那树下果然有异物,只是树冠枝条太过浓密,将这些物件都遮盖住了。 树冠下是一个完整的镇陵谱,这是李落见过最完整的镇陵谱,就算是大甘皇陵之中的镇陵谱已有不少的图谱已经失传了,但是没想到在这里,万里之外的一处幽谷之中,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所谓镇陵谱,其用就在一个镇字上,是镇守气韵的意思,所谓谱,更像是一幅图,不过和画在岩壁上的壁画不同,这镇陵谱更讲究空间上的远近,更像是一幅雕刻。最高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月城、角楼、内城、瘗碑、阙台、神墙、碑亭、祭殿、灵台等建筑一应俱全。后边映衬的山川都是远景,宫殿下没有山丘基石,而是数道霞光虹影,凌空步烟,四周有飞龙缠护,显出一派超凡脱俗的神仙楼阁风采,有独谱成洞天的意思。 榕树下的镇陵谱小是小了点,但是栩栩如生,落笔于细处,分毫不见敷衍,让李落吃惊不已,这若是能搬回大甘,定能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血璃一只脚踩在这块镇陵谱上,根本连正眼都没瞅上一眼,她也许不知道此物珍贵,就算知道,依她的性子,这世上能叫她高看一眼的人或者东西也不多了,一块镇陵谱,或许还入不了她的眼。不过李落很吃惊,这里离大甘中府已有万里之遥,近些的南府诸州也在数千里开外,这样一处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中突兀的出现一块镇陵谱,除此之外再无活人甚或是死人的迹象,惊讶之后便是忧心了。 镇陵谱的后边是垂下来的无数藤萝,将整个榕树下遮盖的严严实实,从外边什么也看不到,而这成片的绿色下面可能什么都没有,血璃可不管这些,抽出一把长剑将这些藤萝扫得七零八落,还好不是血剑,若是血剑,就怕稍不留神连这两株榕树也会被砍倒。 如果是在大甘,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人死之后是要埋在地下的,所以李落看到血璃从中空的树身里拽出一口玉棺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拂去玉棺盖子上的植物根茎和灰尘,那玉棺的顶上立刻露出不少精雕细刻的花纹,整整一层都刻着鸳鸯、鸿雁、狐、兔、獐、鹿、象等等象征吉祥与灵性的珍禽异兽,四个边角还有形态各异作对称排列的花草纹饰。这些花草大多迥异,不过李落认得几株,莫不都是传说中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花异草。 玉棺四周则是刻满莲瓣的底纹,装点以菱形忍冬浮雕,每一边中间都各有一只神态逼真的小鹦鹉,鹦鹉口中衔着一朵灵芝。这些玉棺上的浮雕造型祥和温顺,虽然神态稍显呆滞,但是刀法工艺朴实明快,华美而不失深沉。 这些于李落而言不算什么,玉棺虽然不多见,但他见过,比这精细的也有,只是让他不解的是这具玉棺的雕工图案似乎和大甘某一处的流派很有渊源,不过他不擅长此道,只是眼熟,若叫他分辨,一时半刻确也没有结论,如果任远衫在这里倒是好了,他怕是只看一眼就能认出其来历渊源。 血璃还要将玉棺拽出来,李落连忙劝道:“人死为大,莫要惊扰亡者……小心!”话音未落,从树冠的缝隙里突地窜下来一只活物,是一只猛禽雕鸮,常见于天南诸地,犹是靠海一带的悬崖峭壁上多见这种猛禽,体型虽不算大,但速度奇快,身法灵活,擅长捕食小鸟小兽,有时候也会捕鱼。 不过头顶扑下来的这只雕鸮大的出奇。 第二千四百五十六章 古葬之术 双翼张开足有丈余,双目赤红如血,鹰嘴黑沉,看上去寒光四溅,颇为不凡。此物不祥,怕是镇守陵墓的阴物,被血璃拉拽玉棺惊扰到了,这才袭击她。 李落不忍再看,纵然是奇物,也要瞧瞧和什么比。这只雕鸮虽然体型庞大,比寻常雕鸮大出数倍,只是再大也不如极北深处的青牛和白虎,而血璃比青牛和白虎还要凶残百倍,这只雕鸮的命运在它扑下来的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 眼睁睁看着血璃扬起一只手,眼睁睁看着她不知道怎么扼住雕鸮的脖子,下一息,那只雕鸮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身旁那些铁甲精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是不知道她爱不爱吃鸟肉。 玉棺被拉出来之后,李落似乎觉得这两棵榕树都跟着颤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坑。看着这两棵树,李落暗自一叹,这两株榕树应该活不久了,寄生在两株榕树身体上的植物太多,老榕树吸收的养分入不敷出,如今这树的中间部分已经空了,再过三五十年,这树便要枯死。有些事物到了最美丽的阶段,反而就距离毁灭不远。 还好血璃没有开棺验尸的打算,拽着玉棺看了看,便似没了兴趣,正要将玉棺再填回去的时候,李落闷哼一声,踏前一步,鸣鸿一引,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割断,然后探手抓住血璃肩头喝道:“松手,回来!” 血璃很听话的丢下玉棺,任凭李落把她拽了回来,倒是没有动气,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李落的脸色很难看,说了一句血璃听不懂的话:“树是活的。” 血璃眨了眨眼,抬头瞧了瞧,树当然是活的,枝繁叶茂,华盖如伞,我又不是眼瞎…… 李落当然知道血璃在想什么,没吭声,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折子,点着之后拨开藤蔓丢了进去,血璃皱了皱鼻子,不知道他故弄什么玄虚,但是下一瞬她的脸色也变了。在那深幽漆黑的树洞里忽然有几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蠕动起来,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上面布满了黏液,湿哒哒瞧着让人很不舒服,还有一根根细小的血丝,像网一样罩在表皮上,着实丑陋难看。 血璃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什么玩意?” 李落看了几眼,火折子很快就熄灭了,被那蠕动的根茎卷到了身下,只听刺啦一声就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沉吟数息,沉喝一声:“把玉棺拉出来。”这次不用血璃动手,有两名铁甲精骑上前,一左一右拽住玉棺两侧,猛地发力,玉棺硬生生被拽出三尺有余,就在这时,两人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低微但是清晰的刺耳叫声,像是什么野兽负伤濒死前发出的凄鸣,血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他方才所说的用意,这树当真是活的! “小心!”李落话音未落,只见那厚密的草丛中冒出无数条红色细线,缠绕向两名铁甲精骑,好在速度不算快,被两名铁甲精骑挥刀斩断。大约知道眼前之人不好对付,那些红色丝线没有再攻击铁甲精骑,藤蔓低垂,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血璃很不高兴,想她在极北深处的时候,杀的一众山间异兽望风而逃,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但凡听得到声的,夹起尾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今南下,竟然被一棵树这般戏弄,让她这太白之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就在李落还在思索眼前古怪的时候,血璃可没这么好的耐性,娇喝一声,踏前一步,伸出那葱白如玉的手,急如闪电,在李落开口还来不及说话的刹那间狠狠地劈在玉棺上。名字叫玉棺,并非一定是玉石制成,或许是一种类玉的石头,质地自然坚硬的很,但是也要看和什么比,至少眼下这玉棺便不如那一只纤纤玉手硬。一掌劈落,玉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棺盖顶上裂出一道细纹,接着便以手的位置为中心,细密的裂缝宛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眼看已然不保了。 “敢吓唬老娘,找死!” 李落暗啐一口,真丢人,也幸好这些铁甲精骑懒得说话,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玉棺藏在这两株榕树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风吹雨打,日升月落都没事,但是今个怕是到头了,也是它命不好,非得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主。吓唬你?我呸,人家在里头睡的好好的,一不占道,二不打劫,揪它出来不说,还生劈了人家睡觉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个强盗。 这一掌还不算完,血璃兴起,改劈为拂,将碎玉扫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李落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血璃这一掌少说也有数千斤的力道,倘若砸在自己身上落实了,别说一条命,两条命都不够死,青牛怕她也不是没道理。 棺盖碎了,露出棺中真容,只见一具赤裸的男子尸首静静地躺在棺底,面目如生,不像死物,反而像刚刚入睡的模样,下一刻睁眼也不会叫人吃惊。棺中人脱得光溜溜的,身上不着寸缕,该看的,不该看的一目了然,若说李落同为男子,瞧了也觉得不雅观,不过血璃倒是瞧得津津有味,评头品足,大意是说这人长的丑,也有点老,就差上前再拨弄一二,让他哭笑不得。 玉棺见了光,棺中人的面貌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下去,饱满的脸色像是被抽走了水分,瞬间变得干枯起来,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枯黄起来,风一吹,似乎就要从头上掉下来。 血璃见状吐了一口唾沫,叱道:“什么鬼东西,火折子呢,烧了它!” 李落凝神数息,轻轻一笑,摇头说道:“不用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什么?” “这是天南异族的古葬之术,也叫痋术,传说有古族之人将死之时把一条蟒剥了皮同自己的尸身一起敛在玉棺中,用特殊的法子将肉身同蟒身连在一起。 第二千四百五十七章 背上的地 同这两株老树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相对独立的将死非死,是活不活的古怪物件,这里多花草,唯有这两株榕树,定会引来不少野兽飞鸟落脚,被蟒蛇吞噬,转而成了这一人一蛇两株老树的肥料,难怪这两株榕树长的这么茂盛,原来是吃血肉的,便也不出奇了。” 血璃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么恶心!” “也不算吧,古往今来,不少人都在追求长生之法,此古葬之术便也因此而生,不论人或是异兽,活的再久总也有命尽之时,但是树就不同了,千年古树比比皆是,说不得就有人想出这个法子,将命数与老树连在一起,意图有朝一日可以羽化而生,能想出这等办法的人也是个奇才,不容易的。” “棺材里那人还能活过来?”血璃一脸不信,嗤之以鼻。 “这谁知道,传言有之,但是当真死而复生的我却是没见过的。”说罢,他瞧了血璃一眼,倒是有句话没有说,你不也是号称在水晶棺里睡了千年之久么,算起来也是死而复生,当真论起来,恐怕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当然这话他也只能想想,不能说,说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那现在怎么办?” “玉棺已碎,棺中人本就不算是活,要不了几刻便也该死透了,这一人一蛇两株老树共生,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死了,那蟒蛇无皮,也活不了多久,这人和蛇都死了,剩下两株榕树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树身上寄生了这么多花草,养分不足,我猜用不了多久也会枯死。”李落颇显唏嘘,此法能不能复生暂且不论,但是这等异术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今日之后也成绝响,就是不知道这十万大山之中会不会还有用这种办法下葬的。 血璃啧了啧舌,瞥了李落一眼:“你,有点惋惜?” 李落摸了摸鼻尖,直言笑道:“多少有些吧。” “你不会死了之后也想找一条大蛇扒了皮连一块,等着有一天从棺材里再爬出来吧,要是那样,哼,等你死了,我非得去砸烂你的棺材不可。” 李落闷哼一声,瞪了血璃一眼,算了,和她计较,还不如对牛弹琴。血璃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倒是没再打算将这两株榕树怎么样,反正也都活不久了。 溪水流过花树丛,经过一大片林上林,流入远处幽深的山谷,那片花树初时这些低矮的花树争相开放,五颜六色,说不尽的姹紫嫣红,而在树丛深处,则一色的皆为红花红叶,放眼望去,如一团团巨大的火云,成群的金丝凤尾蝶穿梭在红花丛中。血璃看着眼前的景色,良久没有动静,李落懒得理她,只要她不发疯就好。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在他面前,血璃忽然开始解起了衣衫,李落大吃一惊,连忙将已经垂下肩颈的衣裳又再拉了起来,愕然呼道:“你做什么!?” 血璃回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正人君子。” 李落眼前一黑,险些吐血,那是他想看的么,谁叫她在太白山下不穿衣裳蹦到眼前的,那几计耳光,下手之准,之狠,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如此折辱,现在想起来脸上还火辣辣的疼。 “放心,我不告诉谷梁妹妹就是了。” 李落大怒,喝道:“休得胡言乱语,这是一回事嘛!” 血璃嘴角微微翘起,取笑道:“啧啧,怕了?” “我……”李落着实无奈,此子行事天马行空,根本猜不透她要做什么,眼下花香叶绿,莫非真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朗朗乾坤之下行这等白日宣淫之事! “松手,我没那胃口,想什么呢,我叫你看一样东西。”血璃没好气地说。 “看?这有什么好看?”李落狐疑不解,血璃脸色一黑,他便知这人形异兽心气不顺,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男女授受不亲,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不方便……” “呸,连你都是我的,让你看你就看,忒地多事!”血璃娇喝一声,李落挑了挑眉梢,这可不算自己非君子,是她先不淑女的,且由着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清风徐来,荒野并无人烟,除了那具已经枯萎的干尸,还有数千双眼睛……血璃似乎没有避开铁甲精骑的意思,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解下衣裳,一点也不害羞,更无扭捏,好似呼吸吐气一般自如。还好,她是背对着他的。念及此处,倒是有些遗憾,若是能转过身来……李落大窘,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血璃诧异不解,就要转身看他,李落喝道:“别转过身子!” 血璃明白过来,噗嗤一笑,风情万种地横了他一眼:“胆小鬼。” 李落定了定神,那裸露出来的粉背晶莹如玉,竟似比太白山下的水晶还要润,晃得他生出些微的头晕目眩来。 “看什么?” 血璃没有回答,只是轻哼一声,从唇间传出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呻吟,李落却无暇细听,轻咦一声,目光微微一凝,在她那面粉背上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印记,色泽清亮饱满,犹如宝石。初时李落只当是个图腾,或许是太白一族独有之物,借助太白心法才能显现,但是随着出现的红色印记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便也凝重起来,那些红色印记连在一起,并非是一个图案,而是一张地图! 李落不由自主地凑近了过去,看得入神,便也没有察觉鼻息微微打在背上,眼可见的在她后背上惊起一片小小波澜,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呼吸不由得重了些许。 李落看了好一会,这张地图极为繁杂,印记却很清晰,就算是工于笔墨的丹青圣手也未必能画出这么精细的图案来,也不知道当初太白一族是怎么将如此复杂的地图印在族人后背上的。不过地图如此隐秘,想来也不是人人都有,恐怕也只有太白之主才有此资格。 第二十四百五十八章 花海 印记细密,为分辨清楚,李落伸手刚要触摸,只是才碰上肌肤,血璃猛地一跳,回身喝道:“你干嘛!” 李落没有抬头,实在是无颜抬头,那两粒嫣红便在眼前不远,余光所见,臊得他面红耳赤,急急闭上眼睛,只是露出后背而已,用不得都脱了衣裳吧。 “让你看,没让你摸!”血璃粉面带羞,恶狠狠地瞪着他。 李落躬身一礼,歉然说道:“是我唐突了,你,你,先转过身去。” 血璃哼了一声,大约也有些难为情,匆忙别过身子。还待再看,血璃忽然将衣裳扯了起来,李落轻轻哎了一声,算是意犹未尽,当然只是因为那张地图尚未看完,并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回过头,血璃的脸红扑扑,娇艳欲滴。李落轻咳一声,掩去尴尬神色,沉声问道:“这是一张地图?” “嗯。” “莫非是天火所在?” 血璃张了张口,眼神中罕见的浮现出落寞和回忆,怎么看都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模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天火所在的地方,只是族中代代相传,那里是我们原本的家。” 李落一怔,血璃流露出来的缅怀和柔软一时间让他五味杂陈,厉害如斯,号令极北深处,令诸族异兽闻风丧胆,原来只是个没有家的人。 可怜?未必!但是孤独总会有些的,像当年的自己。 “那这……” “太白族中代代相传,只要找到一条长成人形的大蛇,一棵开满花的树,就找到了天火的边界。” 李落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无言,半晌才说道:“这并非就是指这种古葬之法吧,要说长成人形的大蛇和一株开满花的树倒也说得过去,不过……” “太儿戏了是么?”血璃微微一笑,出奇的没有恼羞动怒,“我觉得这里就是我从来没有回来过的家。” “何以见得?” “感觉啊。” 李落不再多言,感觉一字,既是理由,也不是理由,大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天傍晚的血璃很安静,默默地看着晚霞,不出声,不吃饭,看着夕阳西下,脸上不见悲伤,也没有期许,更多的反而是面无表情。 看着她的样子,李落想起了吉布楚和,她说过她在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所以一个喜欢看晚霞的女人很难猜,也许她想了许多,天南海北,沧海桑田,也许她什么都没想,就只是那么枯坐发呆,神游物外而已。李落恶毒地猜测也许血璃在后悔刚才将玉棺毁去,说不定那棺中人和她庶出同源。 那天他们没有赶路,血璃在花海旁坐了整整一夜,李落陪在她的身边,坐着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很安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睡的那么沉。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件衣裳,是她的外衣。 两个人带领各自的铁甲精骑搜寻着天火的踪迹,翻过一座山,还是另外一座山,出了一片山林,又踏入另一座山林,这里没有路,也没人人迹,刚进来的时候偶尔还能碰到有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随着进入十万大山越深,野兽飞禽倒是越来越多,只是不再有人烟迹象,其号十万大山,眼下看来决计不止十万之数。 两人和铁甲精骑合起来也有数千近万之多,不过丢进十万大山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叫他和血璃无奈的是这些铁甲精骑沉默寡言,说到底也只有他们二人在分辨血璃背上的那张地图,依稀从无尽的绿意当中找到那条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归乡之路。 山中无日月,处处有变,却又似一成不变的景致让李落忘记了时辰,好像进来很久了,又好像才不过昨日而已,渐渐有了迷失的错觉。李落知道他们迷路了,也许会留在十万大山再也出不去,又或许重回大甘之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徒留事事休。 他萌生了退意,他不在,天南战事必然生变,就算他相信袁骏和迟立的本领,但是时间拖的越久,天南的局势恐生变故,宋无缺和虞红颜决计不会任由牧天狼在宜州虎视眈眈而不加理会,倘若袁骏和迟立守不住,此番南征必将一败涂地,就算他能从十万大山中出来,到时候尘埃落定,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罕见的李落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一丝后悔,他万万没有料到十万大山竟然如此浩渺,如此荒芜,较之极北深处有过之而无不及,最主要的是血璃着实靠不住,那张所谓的地图看似详尽,但是放眼望去山林密布,每一座山峰都不一样,却又好像都一样,身在其中除了勉强分辨东南西北之外,身处之地的远近早没了衡量。他隐隐觉得血璃背上的那副地图在当年或许是真的,但是沧海桑田,树有枯荣,山河倒转,怕是早就做不得准了。如此看来,这太白先人还是输了连山一筹,至少以观星为记,万载之间,世间风云聚合离散,天上的星辰却是不变的。 若说有什么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这一路走得太平,大山深处多异兽凶兽,要人命的不在少数,但是有铁甲精骑护卫左右,省却了不少麻烦,煞气护佑之下,十万大山中寻常可见的毒蛇虫蚁早早避开,只要小心那些瘴气毒花,却也没有别的危险。 直到有一天,他们攀上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原以为这山后面还是山,却不料眼前看到的景色让他们大吃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马平川的高原地势,偶尔有几株形状怪异宛如细长瓷瓶的树点缀其中,树下是厚厚一层绿油油状若毯子的绿草,有些像草海,不过这些草却和草海不尽相同,倒是有些像大甘水乡的稻田,结着果穗。李落伸手摘了一株,碾开之后有和水稻相若的果实,不知道能不能吃,倘若真是稻田,那这片稻草足够养活千万人。 在这片草场的深处,目力所及,怕是在百里之外有一。 第二千四百五十九章 山 在这片草场的深处,目力所及,怕是在百里之外有一座山,这山和十万大山全然不同,远远望去不见绿意,而是苍灰颜色,山顶与天上的云彩相接,直入云霄看不到顶,山顶灰蒙蒙一片,似烟似云。 “那是什么?”血璃问。 “山。”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山,我是问什么山?” 李落瞥了她一眼,倒是新鲜了,这里是天火故里,是什么山不应该问他吧。“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血璃答应一声,当先向草场深处那座未名山走去。可惜了,铁甲精骑的战马在入山前就留在了山外,隐入山林藏身,倘若有战马,应该能节省不少的时辰。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换成人步行,说不得要被活活累死。原以为最多一两天就能走到山下,毕竟众人的脚程都不弱,当真跑起来就算不如战马,但也未必慢到那里去,只不过让他和血璃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一走,足足走了七天七夜才来到了山下。 在近处看到这座山的第一眼,李落和血璃都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找到了! 山很大,站在山下,左右皆遥遥绕了出去,成一个规则的弧形,延伸到几十里外。 山很高,虽然也算高耸入云,但说接天倒是言过其实。他二人在远处看到的连天景致并非是这座山高的出奇,到了手可摘星辰的地步,而是在这座山的山顶有浓烟滚滚直上云霄,许是烟太沉,又或许是此处少风,那烟没有散,就悬在山顶,像一块硕大无比的铅块压在山头,厚重犹似大石,连同山头上的云和身下的山峰连在了一起,从远处看,如果不留神,倒叫人以为这山高得很,上连九霄,下穷碧落。 这座山和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比起来,在极北时李落没有去到近处,不过远观之下,论方圆或许相差无几,但说高矮这座山的确不如极北那座连天雪山。李落若有所思,这山,好像是被谁拦腰斩断了一般。 这是一座火山,李落曾经在西域见过火山,黑烟、岩浆、暗沉的火光,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鸡犬不留,端是罕见难挡的天灾。不过眼前这座火山却是他生平仅见的火山,当年在西域见到的火山和它相比倒显得小巧玲珑了许多,只能算是小娃娃的玩具。 既然是座火山,占了天火的一个火字,或许大概和天火也算得上有渊源吧。此山身在天南十万大山深处,不过山体之上除了苍灰的岩石之外没有一棵树或是一株草,光秃秃的着实突兀,像是釉彩的瓷瓶上忽然少了一块,怎么看也觉别扭,和这里的山山水水半点也不相配。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火山附近本来就难生草木,如果草木繁盛反而叫人惊讶。真正让他和血璃动容的是这座山,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根根粗细有别的六棱石柱堆积而成,大的独枝成峰,小的只有碗口粗细,笔直的从地面直直刺入头顶的天空,像一堆长短有别的筷子捆扎在一起。山上也布有灰尘,不过这一根根石柱的形状委实罕见,就算有灰尘也不可能全数遮掩。 李落从来没有见过哪座山会是这个模样,读过的书里也没有这样的记载,就算传说中那些仙山,什么禁琐天浆嫩,虞行夜月寒,以孤寒自傲的天虞山;风景独秀,神鸟萦绕的长留仙山……诸般种种,莫不是净落金塘水,明浮玉砌霜的景致,山明水秀,漫山遍野的松柏和常青树,要么就是金玉遍地,琢光处处,迤逦多姿。但是这座山形状全然不同,似乎很难断言它的美丑,不说别的,单是那一根根竖起来的六棱立柱,除了大小有别,其余尺寸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就算天地造化再是钟灵鼎秀也造不出这样的山,至于是谁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本事,倒不是他和血璃一时半刻能猜得出来的。 还有! 山脚下是一座平台,颇像卓城的定天台,定天台已经很大了,但是这张台子要比卓城的定天台大出千百倍不止,平滑如镜,皆是一块块一丈长宽的同色石块砌成,严丝合缝,单说手艺,比卓城的定天台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在石台的末端靠近火山的地方有一条路,很直,从山脚一直通往山顶。到了近处两人才发现这条路也不是从山体上开凿出来的,只是构造此山的石柱由短及高,搭出来的一条路而已。 看着这座山和这条路,李落和血璃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个念头,谁这么无聊!当然,无聊是无聊了些,壮观也是有的。 “这里……” “这里……” 两个人异口同声,却都默默将后半截的话咽了回去,这里会否就是天火,血璃拿不准,李落更加不知道,但是能做出这等手笔之人,先不说他是不是无聊,只论手段,的确是仙家才有的本事。 “上去看看?”血璃问。 李落点了点头,走了这么久,没道理到了眼前止步不前,再说还有数千铁甲精骑在身边,就算山里有古怪,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那走吧。”血璃当先踏上了台阶,李落沉吟一息,微微一笑,便也跟了上去。 石阶没有异常,看似光滑的台阶踩上去稳当得很。血璃走得很快,身如急电,显然加了力气。李落微微色变,提气叫了一声,血璃却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更快。他心里猛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急赶两步,忽觉不妥,回头望去,只见那些他本视为庇护的铁甲精骑竟然纹丝不动,一个个漠然站在那条路的入口,却无一人踏上台阶半步。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数变,一侧是不愿动身的铁甲精骑,一侧是头也不回,背影越来越小的血璃,他心念急转,权衡之下暂且丢下铁甲精骑,追着血璃上了山。和不言不语的铁甲精骑相比,山上的血璃明显知道的更多,要不然也不会丢下他急匆匆上山而去。 第二千四百六十章 门 这山上一定有什么,李落的脸色有些难看,非是别的,总归有些被血璃摒弃,更甚是背信弃义的感觉,口口声声自称主人,不料到头来丢下自己就跑没影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主人,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无须对他这个唯一的族人解释什么。 石阶很规则,宽窄长短如一,必是有人刻意打制而成,就镶在这座火山的山体之中,从山脚到山顶,笔直成一条线,若是天气好些,一眼可以望见顶,就像今日的模样。 血璃在上头,走的虽说快,但是这路两旁并无遮拦,只要在路上,远近不论,终归能看得见。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他一闭眼再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她不见了!路上空空如也,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落愣了,止步良久。回头望去,山下的铁甲精骑还清晰可见,除了看不清面目之外,其他一览无余。再抬头望去,山顶烟火还在一成不变的飘散。但是从山顶到山下,除了他,这条路上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摸了摸鼻尖,不怎么害怕,只是有点事出突然,血璃明显是打算丢下他一个人自己去找什么,若是如此,何必带他进来呢,忒地小气。李落摇摇头,缓步而上,既然她不想和自己一起上山,那就离远些,省得碍眼了。 他走得不快,日已渐斜的时候,他才爬到此山一半的位置,等到踏上一个台阶之后,李落轻咦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血璃会突然消失不见。这阶台阶之后没有紧挨着往上的台阶,而是平地,延伸进了山腹之中。约莫十几丈之后,在平地的尽头是一扇门,横平竖直,和这条山路一样宽,不算太高,倒也还寻常。见多了震撼人心的巨门,这座火山上的这道门竟然叫他生出不过如此的错觉,总觉得这门未必配得上这山。 攀山而上的石阶在这里被打断了一节,头顶的石阶还在,如果从下面望去,的确不太容易看到缺失的这一段,若无意外,血璃应该是进了这扇门。 地面很平整,积灰不多,如果不是山顶火山口吐出来的烟尘,或许脚下就该是干干净净,不着片尘。李落看着地上浅浅的一层灰土,眉头紧锁,这山路太干净了,像是才刚被人收拾了不久。尘土表面还有两道浅的几乎看不见的足迹,是血璃留下的,看来她没打算当真丢下李落不管。 门,最常见,谁家都有门,每日都能看见,摸得着,开门,关门,闲来遇上烦心事砸门出气,摔门而出;只不过最常见的东西往往藏着最质朴也是最繁杂的渊源,就看是不是有心去追讨那本源的意思。 就像门,李落眼前看见的这扇门。 门,闻也。以叠韵为训。闻者,谓外可闻於内。内可闻於外也。 后有公卿之子入王端之左,教以六艺,谓之门子; 又谯门,城上为高楼以望者。 又桥门,国学门也。 又师门。上则通达经旨,下则去家慕乡,求谢师门。 又凡物关键处,皆谓之门。物之得宜,从此易而来,故云道义之门,谓与道义为门户也。 又道家众妙之门。 又期门,勇士也。期门佽飞,列刃攒鍭。 又地名。在平阳府解州东南白径岭,逾中条山,通陕州道,山岭参天,左右壁立,闲不容轨,名曰石门。 又星名。大微星南四星执法,中端门,左右掖门。 又东门、西门、雍门、木门,俱复姓。 又《韵补》叶民坚切,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庶类有成兮,此德之门。 又叶眉贫切,往来惽惫,通於大神。出入甚亟,莫知其门。 所以简简单单的一个门,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含义,哪怕是眼前看到的这扇门,已然定了模样,它就是这个样子,这个大小高矮,不会变化,不会长腿跑远。但是李落觉得最常见的门,不管是王侯世家还是黎民百姓,一扇门的后面都有着千变万化,其变就在一个藏字上,而其力在推。 推门而入,眼前所见就是一个被门挡着的乾坤。也许屋中有金缕玉衣,珍宝明珠,可以让人富贵一世;也许有藏书如海,纳天下之大悉数进这丈许之地;也许有金屋藏娇,那人一笑,绕指成柔,醉卧温柔乡;也许有权柄器物,铁剑丹书,执此可号令天下,成雄成王;也许门后是一堆刀斧手,推门只是接了阎王帖,上了断头台;也许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碎了心,断了肠;也许门后什么都没有,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了无其他;又或许只是稻草枯叶的柴房,兴许还会被搅了好梦的耗子窜出来吓上一跳…… 门其实很简单,不简单的是门后的世界,千变万化,如果不推开门,许多事就可以不知道,哪怕是当成不知道,但是一旦推开那扇门,结果实难预料。 推,还是不推,这是个很折磨人的问题。血璃大约已经进去了,如果他不推开这扇门,就此下山,重回大甘南府,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如果推开这扇门,不晓得里面会是什么,有些门,打开之后就再也关不上了。 想的很多,时间却不长,从石阶走到门前的几十步里他就想了一遍,然后没有半点犹豫的将手搭在门上,微微提气,用力推门。 门,纹丝未动。 李落皱了皱眉头,加了几分力气,门还是没有动。 莫非有机关?他把手收了回来,仔细看着这扇门。这门真的很平常,如果非得挑一样不平凡的出来,兴许只能说很光溜,打磨的很下功夫,别的再无半点长处。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机关迹象的地方,难不成要被挡在门外? 尝试了好几个办法,门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和回应。李落微微沉了脸,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试一试鸣鸿刀的刀锋能否斩开这扇门,如果斩不开,那就是此路不通,只能找别的入口。 第二千四百六十一章 一张椅子 如果斩得开……李落苦笑一声,就怕到时候更麻烦。 抽刀入手,他长吸了一口气,功力灌聚刀身,刚要发力劈砍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血璃从里探出头来,看着他举刀过顶的模样,诧异地问道:“你干嘛呢,还不进来!” 李落眼皮一跳,急忙收起了鸣鸿刀,就在血璃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猛然醒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门其实未必要推开,拉开也行的!他试了很多的办法,想了很多的可能,唯独忘了门除了往里开,也可以往外开。 李落讪讪一笑:“我怕这里头有什么危险。” 血璃哦了一声,没怎么在意,招了招手,转身往里走去。刚走两步,忽然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微微歪着脑袋:“你该不会是打不开那扇门,打算用刀劈开吧?” 李落轻咳一声,含笑应道:“怎么会,只是你突然不见了踪影,有些心急。” 血璃没有追问,也没有多想,毕竟以他往日的才智,似乎这么傻的事做不出来,所以说人的确不可貌相。 入门之后,眼前所见没有让李落失望,较之门外,门内的奇异景象更叫他吃惊。一道光,自头顶穹庐直灌而来,散发着莫名的光泽,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去了鹿野那伽山下的巨城城郭那片无尽黑暗中,也是一道光,依附着一柄从天而降的石锤,但是显而易见眼前看到的这束光芒更加耀眼,便是白日也叫人瞧的真真切切,更有一种珠光宝气的味道,凝而不散,高不知百丈还是千丈,就似乎是在这山腹当中也有一轮皎月一般。 光束厚重,色泽深沉,不过没有鹿野那伽山下的那束光那么粗,大约只有六七丈方圆。而在光束与地面相接的地方有一张椅子,一张足够让人忘记呼吸的椅子。 椅子不是很大,和长明宫里的龙椅大小相若,一应雕刻做工未必有多细致,当真要说起来,该算是有些粗糙的,通体似玉似石,不过李落远远看去更像石头多些。椅子颇为宽阔,足够并排坐得下三五人,两侧有扶手,却无雕花刻纹,样式极为简单。椅背高一丈有余,亦是石质,成伞装展开,同样也是和椅子一样的材质制成,颇显厚重大气。如果是这样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较之大甘龙椅,这张椅子除了重些,别的无一能及。真正叫两人神为之夺的是椅子上的点缀,在那椅子边缘扶手和椅背上擦着很多兵刃,只能看得见柄,刃没入椅子之中,密密麻麻不少于一百之数,形色各异,有刀有剑,有斧有枪,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单凭手握之处的形状无法分辨的兵器,这是一座百兵熔炼而成的椅子,每一柄兵刃上都散发出一股桀骜不驯的狂虐杀气,张牙舞爪地肆意咆哮,却无法将这张椅子上留下哪怕一丁点痕迹。李落瞳孔微微收紧,不用背上的鸣鸿刀示警,他已然感受得到这些兵刃当中,单论凶芒,少说也有半数还在鸣鸿刀之上,如果流落到大甘五府,任一柄都足以搅得江湖上天翻地覆。 一个狂躁,一个沉稳,一个动,一个静,硬生生被什么人捏造在了一起,便这么不相合的彼此依偎。 血璃咽了一口口水,小声嘀咕道:“这些都是宝贝啊。” 李落斜乜她一眼,这是打这张椅子上这些兵器的主意了,不过想来也是,如果铁甲精骑手中再配备这样的兵器,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就算天火渊雪重临人间,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当然,得是到那个时候铁甲精骑还会听从他们的命令。 血璃直勾勾看着那张椅子,踏前了一步,越过李落,所以他只看到血璃眼中的贪婪神色,却不知道比起那些真正意义上的神兵利器,她灼热的目光更多是留在那张椅子上。 李落没有动,诸如神兵利器,从来都是身外物,可以亦师亦友,也可以不外如是,一柄上好的神兵的确可以叫一个武林中人实力大增,但是换成绝顶高手,一柄神兵只怕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刃用处大,倘若契合,草木亦可是神兵。 看着血璃缓步走向那张椅子,李落有心叫住她,不过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眼神闪动,若有所思。不知道她对这里知道多少,了解什么隐秘的事,从眼前的表情上来看她应该也是第一次来,至少她背上那副地图和误打误撞找到的这座火山看不出有什么相干。最重要的是她先走一步,李落跟上来的速度并不快,这些时间足够她进来这里再出去了,所以这束光和这张椅子她应该已经见到了,实无必要再惊讶一次。或许也只是太过壮观,而他想多了而已。 血璃离那张椅子越来越近,步伐虽然缓慢,但是走的很坚定。这里很大,很空阔,穹顶高悬,靠山的一侧还是那些形状如一,粗细有别的石柱,形状很像一把伞,伞柄就是这束光,形似一顶尖顶的帐篷。山顶之下,除了那张椅子,空空荡荡的再没有别的东西,李落心生嘀咕,这倒是有些像乔迁搬家的模样,把能拿走的都拿走,至于正中那张椅子,估摸着是不好搬走的缘故,才留了下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工夫,血璃离椅子已经越来越近,抬头望去,身影已不过一掌大小。李落定了定神,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有人喘不上气来。眼见着血璃伸手就要摸到那张椅子,李落忽地扬声喝道:“等等!” 话音刚落,血璃的手便轻轻摁在了椅子上,一边回头讶然看着他,不解问道:“干嘛大呼……” 她该是要说大呼小叫,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忽然传来一股震动,伴随着一声陈旧斑驳的声响,声响很难用语言形容出来,说它陈旧,但似乎又很像一个摒弃了时间和光线的漆黑溶洞里,一滴水落入潭中的声音。 第二千四百六十二章 火龙 说它清越,却似又多了浓浓的倦意,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老态龙钟之感,像极了遥远山村里七八十岁老妪哭丧到精疲力竭的声音。 声音打断了血璃的呵斥,她惊咦不定的四下张望,大概也知道自己可能闯祸了,纵身正要往门口的跑来。李落仔细聆听,猛地扬手喝道:“别动!” 这一次血璃乖乖听话了,一动不动的站在椅子旁,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李落离得远,若是离得近些,当然能看得到她眼中神色,惊疑是有,不过并没有慌乱和惧怕。 李落小心戒备,不过那一声响之后这个空旷的山腹中再没有别的动静。等了数息,他缓慢地朝着血璃走去,没有刻意施展轻功,只是寻常走路,脚步声在这里清晰可闻。直到他走到血璃身边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难道刚才的声响只是两人幻听了?李落和血璃面面相觑,那扇门还开着,并不曾发生入门之后门突然落锁的情况,可是那响声到底从何而来? 李落回忆着方才的动静,依稀可辨那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双眼睛,血红色的眼睛,没有眼珠,就在两人脚下,冷漠而又无情的看着站在地面上的两人,目不转睛! 李落呼吸一重,还不等他作何反应,血璃却已出手,准确地说应该算是出脚,就见她提起盈盈纤足,迅若奔雷地踩了下去。李落眼皮一跳,这一脚,换成常人怕不是得被踩成肉泥。不过那双眼睛却一动不动,脚便踩在眼珠子上,却被隔了开来。两人定睛一看,在血红色的眼睛和他们之间有一层透明的地面将上下分隔了开来,约有尺许薄厚,却不知是何质地。 “什么鬼东西!”血璃只是吃惊,却不见害怕,还待再动脚,李落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俯身凝神看着,探手摸了摸地面。入手的触感有些冰凉,但不冷,倒似是冰玉一般,有点玉润珠圆的意味。进门时被那道光柱和光柱下的那张椅子吸引了心神,谁都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的异状,眼下看来,较之极北深处那座五族齐聚争夺五行珠的黄金祭坛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落轻咦了一声,冰玉大略有眼前所见之物的些许模样,但是决计没有这般透亮,端是一件异物。就在这时,地底一道红光闪过,那双血红色的眼珠一掠而过,两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再看时那双眼睛就已经消失不见,紧接着就在刹那之间,地面之下仿佛沸腾了一般,无数条火蛇四下飞舞窜动,由下而上,像是要冲破这牢笼,从地底深处蜂拥而至。最开始的时候火蛇只有手指粗细,顷刻间,那些火蛇互相吞噬,从手指粗细到犹如儿臂,再到碗口,最后有数尺粗细,狰狞无比地撞向地面。没有声响,却似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咆哮响彻这空阔之地,一时间动和静失去了本来的界定,李落和血璃齐齐变色,面色苍白,只觉得这座火山也跟着晃动起来。 事到如今,他总算知道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什么,这分明就是一座活火山,而那些火蛇正是地底熔岩四下喷涌的模样,很像正月里的烟花,一般的绚烂,却有截然不同的暴虐,这种景象他只在往生崖下的那条暗河里见到过,不过较之此处,大概是一条泥鳅和一头龙王的差别。 什么人,能将一座姑且算是宫殿的建筑修筑在一座活火山的火山口上?这地面玉石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竟然能将岩浆挡在脚下,自然不是俗物,放在山外也是奇珍异宝,在这里,不过是垫脚石罢了。 李落的惊讶还没有完,他就看到了一幕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景象。火蛇成龙,愈发显得暴躁,但是迟迟冲不破这头顶的牢笼,便将这山搅得东倒西歪,肆意发泄着怒火。就在这山不堪重负之时,忽地,一条自地底而起的暗红火龙冲破了地面,在二人骇然失色的当口,这条火龙却大摇大摆地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欠奉,从那道光束所在之地破空而出,活活就像是一条真的羽化飞龙,腾空而起,沿着这条光路跃然冲天飞起,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穹顶间。 李落和血璃面面相觑,那条火龙飞天而去的神态久久让他们难以平静,那种悠然淡漠,大概也只是神祇才能有了。在那条火龙破空飞天之后,又有百余条火龙沿着相同的路径从地底腾空而起,自那道光柱中跃入头顶穹庐之巅,瞬息不见,璀璨如流星,夺目夺魂,和卓城年关前后的烟花比起来,小时候觉得热闹精彩,不过和眼前的景观相较,只能算是简陋寒酸。 约莫是有了一个足够宣泄的口子,两人脚下的那无数条火蛇变得没有那么暴躁,熄了几分怒火,开始游弋巡查着这座大殿,所过之处,地面尽皆变得透明起来,更有几条火蛇争先恐后,灵动至极的结伴从一个地方追逐着去到另外一个地方,稍作停留,又再转去了别处,很像当年他在东海时看到的那些大鱼,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东海的大鱼是活物,这些,连死物都算不上吧。 纵然血璃胆大包天,见此也压低了呼吸,呼扇着一双大眼睛,小声问道:“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动静吗?” 李落摇了摇头:“没有,生平仅见。”说完之后转头看了血璃一眼,略显古怪,难不成她这个自称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精也没见过?如果这里就是天火,那该算是她的祖先生活的地方,就算太白祖辈许多年前就已经去了极北之地镇守渊雪,但是不可能族中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只是看着她震惊失神的表情,恐怕也是头一次见。这些火龙火蛇活过来的时候,原本孤寂空阔的山腹石殿瞬间变了样子。 第二千四百六十三章 异象 除了地底之下龙蛇飞舞,那些六棱石柱也都折射出一道道迷彩一般的光芒,不单是一个红色,而成七彩。没来得及瞧瞧山外边是什么模样,但是这里头的景色就像是有几十道彩虹被锁在了其中,趁这个机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地也动了,山也动了,光也动了,唯独那张椅子没有动,还是那副万古不变的尊容,漠然端坐在光柱之下。 “这椅子不寻常……” 血璃白了李落一眼,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得出来那张椅子有古怪,别的不说,就单单说椅背后面镶嵌的那些兵刃,她粗略地扫了几眼,如果把尚在谷梁泪手中的血剑塞进去,她很悲哀地发现,那把在极北深处横行无忌,饱饮妖兽血的太白传承之物恐怕连前十都排不上,至于他的那把鸣鸿刀,也许能在边边角角占个位置。 “这座石殿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张椅子,你说它是被人故意留在这里,还是说被人遗忘在这里?” 血璃不蠢,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张椅子十有八九是被人刻意留在此地,目的大概是为了镇压地底那些火龙和这座火山的气韵吧。 不过,人到底去了哪里? 石殿之中的异象维持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渐渐散去,那些火蛇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地面恢复了他们刚进来时的模样。看起来这脚下地面的因火而透亮,却能隔绝热气,纵然地底火龙再怎么肆虐也不能冲破,质地罕见,乃是他首次见闻,至于是不是天然而成实难预料,此间之主能将一座大殿安放在火山口上,镇压火韵,如此手笔肯定不是常人做得到的,所以这些看上去形如玉石的地面基石如果不是天然之物也不算稀奇了。 大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那些萦绕在六棱柱上的七色光芒也渐渐散去,这个时候的山才勉强像一座山。 在原顶的另一端,就当两人震撼于大殿中琉璃璀璨的光线而屏息静气的时候,有一个人刚刚从山腰露出了头,还没来得及惊讶眼前这万顷良田的时候,就被远处那座连天火山上绽放出的妖异光芒迷了眼,良久没有挪步,直到那光散了去才长出了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惊意,低头看着脚下结穗的不知是谷物还是什么的绿草,伸手轻轻从枝头拂过,喃喃低语:“百宝粮,原来是真的有……”说完之后就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那座奇异的火山怔怔出神,似是在琢磨什么。 在他身后,站住一群黑袍人,足有近百之多,皆都鸦雀无声,默默地看着身前老者,偷偷打量着让他们惊魂未定的那座山。 在这群黑袍人身后,挡住视线的山腰上,一群铁甲武士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地跟在诸人身后。黑剑白刀,他终于来了! 冥冥之中血璃似有所感,抬头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李落并未察觉她的异状,四下打量着这间石殿,朗声说道:“我们找找吧,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人在。” 血璃嗯了一声,并没有走动的意思。李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血璃垂首轻语,“我想再看看这张椅子。” 李落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以为血璃还在意椅子上那些神兵利器,大殿左右一览无余,看着不似有什么陷阱埋伏的模样,便即自行离开,找找看这里还有没有人,如果还有人,倒是可以问一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会否就是他听了很久,却一直悭缘一见的天火。 绕过那道光柱,侧面有一道门通向外面,以光柱为界,对称的另外一侧岩壁上也有一道门,门很高大,站在这边也能清晰地看见数里之外的另一扇门。 门没落锁,确切地说,这扇门本来就没有门,只是个门框而已。无扇不成门,说这是扇门,倒不如说更像个牌坊的模样。穿过这扇门,门后是一个琳琅别致的建筑群,有厅堂,有回廊,有水榭花坊,有集市喧嚣,有会客的雅庭,还有大小各异的院子,雕了花的树,爬着藤的葫芦,应有尽有,就差几个雕工细致的猫狗鸡鸭。李落看得津津有味,更多的是惊叹。这假花假树假山他也见过,以前入了冬,万隆帝一时兴起的时候,就曾要过卓城皇宫一夜之间百花齐放,那可真是坑苦了少府司和内务府,差点累吐了血,连夜赶制出了假花假树绑在宫外,意图蒙混过关,保住项上人头。后来赶着万隆帝酒醒了,也觉着天子一言有些荒唐,倒是没好意思瞧宫外的假花假树是个怎般的景致,白白便宜了李落他们,玩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大哥李玄奕还在,二哥身子羸弱,不过还能出去走走,敛玉还是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边大呼小叫的娃娃,现在呢,宫里那些花树下又换了一群娃儿,听说七哥子嗣兴旺,如今已有三子一女初长成,过些年还会有更多吧。 李落走走停停,信马由缰,走到哪里就看到哪里,然后再想到哪里。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这里有些奇怪,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因为没有人烟的缘故,可是再当走了走,这股难言的古怪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郁起来。李落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景物,花是假花,树是假树,那些爬藤的葫芦也是假的,只是雕工了得,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只是色彩单调了些,都是同门外大殿上那些类似的冰玉材质雕刻而成,大概只有这些房屋是真的,当年也许这里都曾住过人,有桌有椅,有床有榻,只是但凡能动的都被拿走了,留下来的都是带不走或者动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刚才那股古怪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了。这座大殿和这里,有不少于千万数的不同东西。 第二千四百六十四章 烤肉 椅子,门,桌,路,楼台,凭栏,市井小摊,挑高的酒旗,诸般种种,色泽如一,质地也是相似,唯独不见有缝隙拼接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整座山,整座殿,竟似是一个整体,浑然天成。 李落吃惊地看了看四周,这般技艺委实有些耸人听闻。他不死心的将这里里里外外翻了足足三遍,最后还是死心了,眼见着这座石殿和这座山不分彼此,说是在山腹之中修建一座石殿,倒不如说是这座山长出了一座石殿来得恰当些。 若说外物,除了他和血璃,就只有那张椅子是个例外,它倒是没有生根,不过看架势,更像是整座山的阵眼所在,不是搬不走,只怕是不能搬。 在血璃费尽心思也没能从椅子上抠出来哪怕一把兵刃之后,只好灰心丧气的和他一起搜寻这座石殿的内外。两个人找了又找,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这座石殿似乎什么都不缺,但是唯独没有人生活过或者存在过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临走之前抹去了所有的印记,但为什么不毁了这里,反而将这里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 看着这座石殿,李落想到了极北深处的太白山,都是没有人迹,太白山倒是更荒芜些,但是总归是有一丝人存在过或者生活过的影子,而这里精致绝伦,却和那些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真实之外都是处处虚假。 这里究竟是不是天火李落不得而知,这也怨不得他,就连号称是天火传人的她都不敢确定,更别说他这个外人。不过如果仓央嘉禾在这里的话,大概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铁甲精骑守在山下,没有踏上这座火山半步,李落很是不解,但是不管他怎么问,或是喝令铁甲精骑上山,却没有一个有回应的,无奈之下只好放弃,看来这山就算没有人了,也还有什么能叫这些铁甲精骑止步。 石殿无人,最要命的是没有留下丝毫记载,连壁画都没有,整座大殿,算上那些依稀像是住人的院子楼阁,都没有半点能表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的证据。原本打算离开这里,只是血璃不想走,定是要将这里掘地三尺,挖也要挖出点什么。李落看在眼里倒是没说什么,血璃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不过眼底深处的那抹哀伤却也叫他不知道怎么劝解的好,这里如果是她的家,她回家了,只是家中已然没有等她的人。这或许就是无根浮萍,如此算来,说不定他真的勉强算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也是最后一个亲人了。 若是她发脾气,就由着她的性子。李落这样想,不料血璃却并未迁怒于他,只是表情的沉重眼见着日益深重,如果最后一无所获,说不好她会不会想不开呢。 已经在这座山中石殿待了六七天了,血璃加起来说了不到十句话,还大多是嗯哦好之类的话,就连那张椅子上的神兵利器都没有兴致,整天呆呆盘腿坐在地上,杵着下巴,直勾勾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落见状暗自摇头,劝是无用,只能想别的法子,随即出了石殿下了山,在那片稻香田里回忆军中袍泽教授过的捕猎技巧,设下陷阱,前后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捉到几只小兽,大小和兔子相若,门牙很长,短毛小眼,吃得肥头大耳。李落拎着后腿掂量了掂量,差不多一只就足够他们两个吃了,别的暂且放它们一条生路。 生了一堆火,又花了多半个时辰烤熟了肉食,用几片大些的叶子包好送了上去,换换口味,该能叫她的情绪好些。进了大殿之后,李落举目望去,轻咦了一声,血璃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地上发呆,而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低垂着头,静默无声地等他进来。 李落只是略有惊讶,没怎么吃惊,笑道:“我烤了些肉,你吃点吧,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再想别的法子,这里不一定是天火所在,退一万步讲,既然这里的人能在离开前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至少说他们走的并不仓促,也许只是舍弃了这座石殿而已,你背上那副地图,可是和这里没有半点相干的。” 说着话,他快步走了过去,这刚到火候的肉,散发着肉香,有些烫手。就在离血璃,或者说离那张椅子还有二十步的时候,血璃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深邃,用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眼神看着他,不算冷漠,只是陌生。这样的血璃也很陌生,李落蓦地止步,眉头一皱,眼前的血璃身上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血璃对他的警惕视若无睹,将背靠在椅子上,用一种俯视的眼神看着他。他读过道家的典籍,知道道家有言以万物为刍狗,他不知道这种以万物为刍狗的时候天和地是怎样的一个模样,但是看了血璃,他大概想得到了。 在她眼中,约莫他也是刍狗而已。 莫名的变故让李落心生寒意,如果是在山下,他有数千铁甲精骑保护,哪怕血璃反目他也无惧,但是此刻这些铁甲精骑都在山下,这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如果血璃狠下杀手,以她显露出来的绝世武功,李落自忖凶多吉少。 前后不过数个时辰而已,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陌生,还是说从来没有识得过她,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所以在这个古怪的气氛下,李落做了一件让血璃瞠目结舌的事,他席地而坐,将手里包在树叶里的肉食摊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大吃起来。椅子上的血璃一愣,明显地呆了一呆,那股冷漠瞬间淡去了很多,皱着眉头问道:“这不是要给我吃得么?” 李落抬头,笑了,暖如初春:“你想吃多少,我就帮你烤多少。” 血璃莞尔,脸上的冷意消解得无影无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却是将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第二千四百六十五章 黑剑白刀 就在这时,大殿之中传出一声苍劲的朗笑声,李落听罢,缓缓放下手中的肉食,另外一只手悄然摸上了鸣鸿刀刀柄,目不转睛地看着殿中一处。 一道人影,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枯瘦、单薄、潦倒,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了,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是暮气还是死气的气息,和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处处不祥,不容于天地之间。李落眼孔微微收紧,来人似乎为天地憎恶,但是却能自成一方乾坤,让这世间的天地道法于他无用。如果是以前,李落只会觉得吃惊震撼,不知缘故,现在的他大约是明白的,那人已能将素惠清口中所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武道极致的域外露,显于人前,单是这份武功,如果放在大甘,已是天下第一。 黑剑白刀,他还是来了。 “没想到区区一只野味,竟然能让太白血剑心软,哈哈,多年不见,你还是变了。” 李落侧目看了血璃一眼,她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垂下眼帘。李落恍然,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怎还能不知这其中的虚实,她和黑剑白刀,势同水火,理该一见面就要分生死的,但是现在却还能站在一起说话,只是一想到自己离开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世事无常,这无常的也着实快了些。 李落看着黑剑白刀,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所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算是吧。” “所谓世仇,灭族之恨,到底还是不如岁月和空间的侵蚀,世间万物唯有宇和宙亘古不变,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血璃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脸上说不上来是赧然还是悔恨。李落淡淡一笑,“不怪你,换做是我,也未必忍受得了千年孤寂,只是自今日起,我怕是太白一族仅剩的族人了吧。”说完之后,李落心中一动,血璃将血剑留给谷梁泪,莫非她早就已经料到到今时今日的事,还是说她对她自己已无信心…… 李落缓缓起身,血璃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黑剑白刀也没有进逼,相比而言站得更远。不过他知道这石殿就算再空阔,如果他俩人一旦联手,自己亦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较之当初在卓城皇宫里万隆帝设下八面玲珑舒才人的八面埋伏,这里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才是真正的十面埋伏。 “你想如何?”李落只说你想如何,却不说你们想如何,用意不言而喻,是要把黑剑白刀和血璃分开,倘若血璃还顾念昔日之情,此间之事大有转机。黑剑白刀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洒然一笑,没有将他这点伎俩放在心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算计都没有用处,“想和你聊一聊。” “你说。” “你可喜欢这个天下?” 李落抿着嘴只字不言,他大约知道黑剑白刀想说什么,而他有资格叫黑剑白刀耐下性子说来听听,多半不是因为他是大甘的定天王,手握雄兵,权倾天下,而是因为山下那四千余铁甲精骑。 他知道黑剑白刀要说什么了。 “我想说什么想必你也能猜到了,这天下终究是天火和渊雪的天下,就像是山下的良田,天火和渊雪不在,总会有野草滋生,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这些野草杂草总是须得被除去的。” “如何除法?” “哈哈,这就不好说了,我也不想骗你,总归不比你们大甘被草海攻陷时好到哪里。” 李落闷哼一声,他料到了,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在他们眼中并无传承意义上的仁慈,最多不过是淡漠和无视而已,就像镇族遗民,用草海族人的命炮制异鬼大军,无非是守住极北雪山下属于镇族的那扇门而已,至于那些千千万万变成异鬼的人命在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树化卦知眼中,兴许也只是杂草而已,不过是他这棵杂草长的有些高了,有些惹眼,才换来多说几句。至于后来迷雾收敛返回鹿野那伽以北,镇族遗民怕的不是他,而是当年的苦主,太白的血剑。 和树化卦知一样,黑剑白刀并无轻视他的意思,在他们这些姑且称之为人的人眼中,所谓计谋,须得是实力相近的时候才会用,像他这样的,似乎还无须动用计谋,只是说来听听而已,如果他不答应,那就顺手铲除了,像山下的良田。 仁慈可能都有,但是没有人,包括他在内,会对一亩良田中的几根杂草抱什么仁慈之心,黑剑白刀说的并没有错。天火和渊雪存世之久远胜历朝历代,为何没有只言片语留下,只是有些人临终之前才敢在自己的墓穴中隐晦的提及一二,由此可见,不论是天火还是渊雪,所谓仁慈也都是有限得很。 “所以你和她已经谈好了么?把这个天下送给渊雪?” 黑剑白刀莞尔一笑,道:“你不用这么冷嘲热讽,天火如果不在,这个天下总要有个归宿,于你们而言,天火和渊雪没什么分别,说不定渊雪还要更好些。” 李落长笑一声,胸中郁气难消,争了那么久,守了那么久,到头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旁听的资格,半生忙碌,也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我能得到什么?” “在你的天下里你可以为所欲为,想怎样就怎样,不必想那些世俗的约束,在那里你足以成为真正的神。” 李落没有动容,也没有惊讶,只是平淡地看着黑剑白刀,椅子上的血璃忍不住冷哼一声,“你说的这些,现在的他做不到吗?” 黑剑白刀一怔,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你说。” “天翻地覆之时,你一人,可保十万人平安。”血璃一字一句地说道。李落看着她,心里没有悲哀,没有憎恶,更没有凄凉,她有资格和黑剑白刀站在一起讨价还价,但是他没有,黑剑白刀能容忍他或者允许他从一个棋子变成一个执棋的人。 第二千四百六十六章 出手 她在这里功不可没,而那些让他有资格让黑剑白刀心有忌惮的铁甲精骑说到底还是血璃送给他的,人贵自知,农夫除草的时候只怕也没人想过一棵野草心里在想什么吧。 “我要做什么?” 李落的决断让黑剑白刀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隐隐起了一丝波动,眼下这个决定或许是错的,但是他的自傲却让他不好开口出尔反尔。 “你什么都不用做。” 李落一愣,大抵上明白过来了,接下来黑剑白刀会想方设法打开极北深处镇守渊雪之地,他要做的,就是别去搅局,乖乖的留在大甘,毕竟他麾下的铁甲精骑是眼下唯一可以对黑剑白刀造成威胁的变数。至于草海铁骑和相柳儿,大概连和黑剑白刀做交易的资格都没有。 李落展颜一笑:“顺其自然换十万人平安,怎么算都是我占了好处,我若不答应,的确是太不知好歹了。” “你答应了?” “自然是答应。不过到了那一天,还望两位信守承诺。” 血璃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没有出声,末了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就再也没有说话。 黑剑白刀负手而立,抬头看着那道光柱,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李落神色如故,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似乎有些无奈,不过最终还是把那些杂念压了下去,恢复了往日平静淡然的神色,不知道是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还是他故作镇定而已。石殿多了一个人,倒是显得有些拥挤,李落缓步出了石殿,走到石阶前端看着山下那片稻田一样的绿草。那些结穗的果实的确能吃,听黑剑白刀说起,比大甘的稻花香米还要胜出数筹,能填得饱肚子,而且口感上佳,这么大一片稻田,李落粗略算了算,足够牧天狼全军两三年的口粮了。 就在他出神之际,血璃独自一人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两步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数息之后开口问道:“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李落回头,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道:“这个结局我想到了,说心里话,我只是没有想到当真会走到这一步。” “你……” “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在天火渊雪的夹缝里生存,我只是碰巧知道的多了些,但是绝非是我有资格介入天火渊雪之争,他能听我说话,只是因为我从太虚幻境中带出了数千铁甲精骑而已,也许刚才我应该讨价还价,不过能护得住十万人或者二十万人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让你为难罢了。”说完之后,他笑了笑,似是自嘲一般地说道,“我这个人也算有个长处,就是识趣,我值十万人,我便救十万人,这样也不错。” 血璃沉默良久,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想离开。 “我真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问吧。” “你能得到什么?” 许久之后,才传来她悠悠的声音:“我得不到什么,只是让自己不再那么寂寞了。”说完之后就走进了石殿,李落待了一会,回头看了看那扇门里的世界,似乎颜色黯淡了很多,夕阳西下,渐渐有了些阴森。 他没有活过千余载,不知道那种孤寂有多难熬,自然不会说她矫情,世间万物,除了时间和空间之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连天火和渊雪也是如此。不变是假,变才是真,她得到的也许在常人眼中是个笑话,但是又何尝不是夏虫语冰呢,至少也要活够千年再做评断。 那一夜,他没有留在石殿中,而是下了山,静静地坐在平整的石质广场边缘,看着大片的稻田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翌日清晨,他们要走。 李落很想问血璃和黑剑白刀是如何断言这一座火山就是天火栖身之地,而天火归隐,人去楼空,他们何以断定十万大山的深处就不会再有天火的族人,不过既然他们要走,那就走吧,这里只是十万大山,不是大甘,也不是牧天狼能够掌控的地方。 下了山,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的错觉,这个垂暮的老人似乎比上次在鹿野那伽见时要年轻了些,虽然还是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但是总觉得他的气色涨了点。 “出山之后,你们要去哪里?” “北上。” 李落轻轻一笑:“在十万大山耽搁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有找到,这一趟可是白来了。” “哈哈,怎么会,没人的山一定比有人的山要好,如果这山上有人,恐怕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也是,倘若天火还在,前辈能不能活着走出十万大山也不一定。” “那是自然,所以我的运气不错。”说完之后,黑剑白刀看了身旁血璃一眼,笑道,“她的运气也不错。” “我的运气自然也不错。” “哈哈,王爷真是一位妙人,比起我当年的一招闲棋,你可比他们有意思多了。” “前辈的后人雄踞一方,染指中原,离开这里之后我便要和他们分生死,不知道前辈可有什么嘱托。” “你有四千余鬼卒在手,他们只不过习得我一招半式,挡不住你,是生是死,你自己看着办吧,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前辈如此体恤,不知道宋家先祖知道之后会作何感想。” “由得他们去想。” 李落走到铁甲精骑前,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一夜之间,虽说这些铁甲精骑都是一个模样,但是他似乎能分辨出那些是追随自己的将士,那些是血璃的部卒,而黑剑白刀的铁甲精骑却不在这里。 “走吧。”血璃走到他身边,轻轻说了一声。李落嗯了一声,忽然问了一句,“有朝一日,你会对我出手么?” 血璃一愣,皱起眉头看着他,半晌之后才肯定地说:“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那就好!”血璃话音未落,李落突地一挑眉梢,鸣鸿刀骤然出现在掌中,刀芒刺破苍穹,刀光亮起,让远山之上的朝霞都黯然失色。 第二千六百六十七章 刀碎了 这一刀,不是大罗刀诀中最神秘的轮回诀,也不是分阴断阳的阴阳诀,而是生死诀,他最熟悉,也是最杀伐决断的一刀。刀芒破空,斩的是黑剑白刀! 这一刀只攻不守,血璃就在他身边,美目之中尽是震惊和骇然,李落空门大开,刀出,先求死,再杀人,冰心诀倾泻而出,还有被她切磋出来的先天真气,连带着一个从未出现在世上的奇异刀域,惨烈而绝杀的斩向了黑剑白刀。 倘若血璃出手,李落必死无疑,但是她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带丝毫颜色,只剩下干干净净生死诀别的一刀。鸣鸿刀雀跃着,发出自落入李落掌中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脆鸣,刀身之上先有血色云雀一闪,犹如实质,转眼间那只血色云雀就不见了,刀还是刀,普普通通,只不过这一刀却已将这里所有的天地灵气齐聚一处,只断生死,不论胜负。 黑剑白刀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落会突然发难,古井不波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惊容,与鹿野那伽山腹之中不同,李落若是有余暇,当能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惧意。 这一刀,不好挡,不好避,不好接。挡不住,避不开,接不下,就是死,而且两人离得很近,近在咫尺,纵然以他的心性也来不及反应。这才是真正杀人的一刀! 黑剑白刀怒啸一声,不退反进,扬起两只手,虚影一闪,从他的袖口中李落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黑剑和白刀。 黑剑,长一尺,只有筷子粗细,通体黝黑,却有一股莫名的光泽。白刀,他只看到了刀柄,刀身却未曾得见真容,不过从兵刃相接的声音里分分明明的听到了白刀和鸣鸿刀相击的脆响,那刀身竟然是透明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让黑剑白刀不得已施出了他的剑和他的刀,千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逼他同时施出黑剑和白刀,即便是他与血璃再次交手,也从来没有刀剑齐出的时候,值此一处,就足够李落自傲了。 但这并非是李落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杀人,或者说杀神。 啸声未落,这原本在山外必杀的一刀被黑剑白刀挡了下来,兵刃交击的声音并不是很刺耳,略显沉闷,像两根木棍撞击在一起,发出稀松平常的“啵”一声,然后,在他惊诧痴呆的眼神中鸣鸿刀碎了,这柄伴随他半生戎马,救过他无数次传说中的魔刀碎了,如同羽化一般散落了漫天的碎片。他离得最近,碎片以交击的地方为中心向四面飞舞,割伤了他的手,还有脸,还是身上的衣裳。看得见的地方留下数十道深浅不一的血痕,看不到的地方,只怕血痕更多。 人劫战刀毕竟还是不如青刀血剑。黑剑白刀除了踏前的一步之外,没有后退半步,震碎鸣鸿刀之后,那柄黑剑和那把白刀倏忽间缩了回去,仿佛是害羞的大姑娘,不愿见人。 鸣鸿刀碎,李落被反击之力震得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中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落地一个踉跄,摇晃了数次才勉强站定。只是一招就已经让他负上了极重的内伤,这还是黑剑白刀猝不及防之下,倘若正面交手,恐怕此刻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很凑巧,李落落脚的地方恰好是铁甲精骑阵中,黑剑白刀看了一眼,脸上没有愠怒,竟然还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轻轻颔首,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血璃说道:“你这是养虎为患,他若是狠得下心来,别说是你,连他自己都会杀。” “我答应了他,不会向他出手。”血璃生硬地回道。黑剑白刀莞尔一笑,“也是,才刚说过不久,这个青刀传人当真叫人吃惊,能让我意外两次,当年你妹妹都未必有这个本事。” 血璃冷笑一声:“你是在怪我?” “倒不是怪你,只是在想刚才你会不会想对我出手,而此刻因为错过这个机会后悔。”黑剑白刀含笑看着她,血璃脸颊轻轻一抖,淡淡说道,“你最好命长点,要不然我一定杀了你。”说完之后她就向李落走了过去。黑剑白刀看着她丝毫没有防备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再将目光越过她的身子,落在紧靠着铁甲精骑的李落身上,不见喜怒。 李落勉力站定,奇经八脉之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呼啸奔腾,疼得他冷汗直冒,就连呼吸一口气都觉得胸腹之间刀割一般的疼。还好,一时半刻死不了。 血璃离他三步远的时候,以往从来都是对她视若无睹的铁甲精骑忽地挡在两人中间,似乎知道如今的他和她已经不是从前。血璃停了下来,皱了一下眉头,没有闯过去,而是歪着头看着藏身铁甲精骑背后的李落,平声问道:“不让我过去么?” 李落捂着胸口,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吸了一口气,却不小心带动了内伤,脸色又白了一分。 “我答应过你不会对你出手。” 李落笑了一笑,挥了挥手,让铁甲精骑让开去路。血璃走到他身前,脸上说不出的古怪,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样?” “还好,死不了。” “你,这是何苦啊……” “如果不斩出这一刀,我一定会后悔的,只是可惜了鸣鸿刀。” 血璃沉默良久,没有回避黑剑白刀,直言说道:“你知道吗,如果刚才在你手中的是青刀,那一刀不一定能杀了他,但是足以伤他。” “可惜我没有青刀。”李落展颜一笑,他没有问血璃刚才为什么不同他一起出手,也许,可能,真的会重创黑剑白刀,兴许还能把他留在十万大山之中。这种话一旦问出口比剑更伤人,就像她也不曾对李落出手一样。如果她对黑剑白刀出手,未必能杀人,但是如果刚才对李落出手,他必无幸免。 总归是承情了,莫要贪心,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何必要怪在别人头上,怪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第二千六百六十八章 同行 这一次又赌对了,黑剑白刀望着不远处说话的两人,心境泛起阵阵波澜,盘算着自己的后人弟子中有谁能是他的对手。青刀死的最早,也最不为他所重视,甚或是有些轻视,但是没想到千年之后一个算不上传承的青刀传人竟能真伤了他,还能让他生出忌惮之心! 血璃看错了,即便是一把人劫战刀,也已经足够伤他。而且除了这一刀之外,李落还有一招隐而未发,就在他没有握刀的左手上。所以黑剑白刀没有逼迫,也没有借势要将李落毙于刀剑之下,他如果进逼一步,李落一定会破釜沉舟,到时候他已经负伤的事一定瞒不过血璃。黑剑白刀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取走李落的性命,但是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在负伤的情况下在血璃手中全身而退,哪怕他们刚刚才达成一个看似盟约的誓言。他骗过了血璃,让她以为自己没有受伤,但是如果还有第二次,他知道血璃一定会出手,而且还会是必杀的绝招。活了一千年了,所谓的誓言早就看穿看透,没有绝对的实力,那些盟约誓言不过是徒惹人笑的废话而已。 这一刀斩的奇快,鸣鸿刀也碎的奇快,李落败的更快,用电光石火来形容也还差了点味道,不过比起这些变得更快的是三个人各自的盘算,一瞬万变。从李落震飞的身躯落在铁甲精骑阵中的一刹那,黑剑白刀便已承认他有资格入局,而不单单是因为凑巧从太虚幻境带出来的铁甲精骑。 李落任由血璃握着他的脉门,一股浑厚温柔的气劲从她掌心缓缓流了进来,将体内的异种真气逼了出去,归拢杂乱的内息。受得伤的确很重,也就勉强到死不了的地步。看着他身上的伤,血璃有一丝怀疑,隐隐觉得自己可能被黑剑白刀骗了,他应该也受了伤,但是自己却已经错过最好的出手时机。 黑剑白刀看着血璃替他疗伤,面无异色,直到李落的喘息声小了之后才朗笑一声:“方才那一刀很好,不小心错手毁了你的兵器,对不住。” 李落回了一礼:“刚才差点杀了你,也对不住。” 黑剑白刀大笑起来,似乎没有半点芥蒂:“那你还要和我们走么?” “自然。”李落微微一笑,“前辈许给我的十万人还有效吗?” “当然有效,除非你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那就好,多谢前辈。” “客气了,要谢就谢她吧,不是她,你已经死了。”黑剑白刀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往一侧走去。血璃松开手,看了李落一眼,一言不发的去了另外一边。李落动了动手腕,轻轻蹲在地上,小心的将那些鸣鸿刀的碎片捡在一起,碎片还很锋利,地缚草又不容易裹紧碎片,最后还是身边一个铁甲精骑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个袋子,将这些碎片装起来收在身上。鸣鸿刀因他而碎,将来回去大甘,也许能重铸鸣鸿刀,了却遗憾。 再出山的时候,李落没有和血璃走在一起,一众铁甲精骑围着他,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黑剑白刀的那句话绝非只是空言恫吓,他真有可能不能活着出去。人死了,答应他的事当然也就做不得数。 走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走出这片稻田。也许是这里的地势高,夜里天上的星辰格外的近,仿佛触手可及,在苍穹之下散发着让人迷醉的星光。半路上遇到了黑剑白刀接应的人,除了被他们三个人平分的铁甲精骑,还有那些看不清面目的黑袍人。不过许是黑剑白刀有过交代,这些人都不曾靠近到他身边,就连黑剑白刀也离得远远的,好像并没有打算找他的麻烦。 李落靠在一株瓷瓶树下歇息,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内伤还早,约莫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将好。幸亏有血璃出手梳理,要不然恐怕还会留下暗疾。 看了一会星星,有些困了,他慢慢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十万大山很潮热,不过这里却还好,也许是地势高的缘故,到了夜里还有点温凉的感觉,最是舒爽。 耳边听着田野里不知名的夜虫叫声,时长时短,应合着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在一眨一眨着眼睛。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沉,听在耳中的虫鸣也绵长起来,连成了片,从最开始的一个方向变成四面八方,包围着在他身边吟唱起来,可能有点鼓噪,但是不刺耳,好像更能叫人入睡。 半睡半醒之间,那虫鸣声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奇怪的音符。李落仔细听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而且成了调,他努力分辨着音调的含义,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还真的让他听出了音调里的声音: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虫鸣声反反复复地吟唱着这一首曲子,李落听着听着,忽然诧异起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一首传自上古的诗歌,写的是上古时期族民祭祀前后的一些事,怎么会在十万大山里被一群不知名的虫子吟唱出来。 他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天上的星辰依旧如故,古书有言,这天上的星辰一个眨眼,都是数年甚或是几十年几百年前的事了,他原本是不信的,不过今夜他有些信了,说不定这里的歌声也是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声音,却传到了自己这个百年千年之后的后人耳中。 他站起身来,环目四顾,稻草长的很高,也极为茂盛,足足到了腰间。梢头的结穗沉甸甸的,一晃一晃。铁甲精骑还在安静的守着自己,寸步不离,正是因为有这些铁甲精骑他才敢对黑剑白刀斩出那一刀,如若不然,他怕是没这个胆子行险一搏。果然,这些老不死的都难杀得很。 第二千四百六十九章 曲子 李落侧耳聆听着歌声的强弱,轻轻拂开稻草,顺着歌声最亮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忘了看头顶有没有月亮,但是四野之间很亮,看得很真切,稻田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下,轻摇慢舞,好似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铁甲精骑不见了,歌声却还在,而且好像就在身边很近很近的地方。李落茫然抬头,四周除了他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稻田,连那座火山也看不到了,只有轻轻拂过身体的稻草枝叶和头顶、四周无穷无尽的光。 当然,还有孤寂。 李落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孤寂让血璃放下了仇恨,忘记了过去,如果是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也忘了世间的一切。他想了又想,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活的不够久,让他忘却一切着实有些难,还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多的事,岂是想忘就能忘的,兴许要是能活上个几百年,该能放得下,忘得掉。 歌声在他驻足思索的时候会变得急促,而他开始走的时候就又会放缓,好像在催促他快些找过来。李落顺着歌声漫无目的地走着,拂开一簇又一簇的稻草,直到草叶把他的手也划破了。 他把手伸到眼前看了看,皱着眉头,手破了,却没有血流出来,但是很疼,比刀剑斩在身上还要疼。李落想回去,一转身,却已找不到来时的路,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但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铁甲精骑,也没有血璃和黑剑白刀,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难道这又是一个类似太虚幻境的地方?或者是自己在做梦?李落揉了揉眉心,他能感受到身边的一切,风、稻田、歌声,如果是梦,这梦真实的有些骇人。饶是他心性沉稳,此刻也不免有些揪心,不知道这歌声要带他去哪里。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着歌声继续走,终于,在又一次忘却了时间之后,当他拂开一片稻草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与这片稻田截然不同的景物。 一座孤坟,孤零零地藏在稻田下。 李落吃了一惊,平白出现一座孤坟,理该不是什么好兆头。坟前有一座墓碑,不高,刚好隐在稻草下。上头好像有字,离远了看不清楚。他走近拨开有些烦人的稻草,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墓碑表面上刻的字。字迹已经斑驳起来,还有一层浮灰挡住了视线。伸手擦掉了墓碑上的灰尘,字迹勉强看得见了。李落凑近身子,正要细看的时候,猛地,一只手从坟墓中破土伸了出来,急如闪电,迅疾而决断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下,惊出了他一身冷汗,闷哼一声,慌忙往后一仰,眼前一花,再睁眼的时候……李落看见了铁甲精骑! 李落躺在地上愣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大口喘着气,再看左右,依旧还是那棵瓷瓶形状的树。不远处有声音,寻声望去,血璃和黑剑白刀在说话,察觉到他的目光,血璃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醒了?该上路了。”声音不算大,却稳稳传进了耳朵里。 天已经亮了。 李落的脸色很苍白,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背心,却发现早已被冷汗浸透了后心的衣裳。 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自己真的在入夜之后寻着歌声去过什么地方,李落难以断言,如果是梦,可是在梦里经历的一切似乎比眼前所见还要真实,手腕还在隐隐生痛,那只从坟墓中伸出来的手力气很大,犹如铁铸一般,但是出奇的没有留下半点伤痕,连同那些被稻草叶子割破的伤痕也不见了。 这一天,他走得浑浑噩噩,血璃不止一次的张望着他,眉头紧锁,一脸担忧。 到了夜里,这是离开那座火山之后的第四个晚上。李落没有睡,盘膝坐在稻田里,运转着冰心诀调息受伤的经脉。困倒是不怎么困,不过就算困了他也不想睡,想起昨夜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境就由不得一阵心惊肉跳。 又是一个好天气,算算节气,应该是初春不假,不过在十万大山里四季的变化不怎么明显,宁是要分个春夏秋冬出来,大概要看什么时候下得雨多,什么时候下得雨少。 风吹稻田香,稻花已经开过了,没有稻花香,不过稻米的香气也很好闻,虽然不如稻花的香气那么明显,但是沉稳内敛,更能叫人心安理得。 风动,稻叶舞动,心倒是静了许多,许久不见有什么异状,李落渐渐安下了心。今晚虫鸣声依旧响了起来,但是只要不留神去分辨虫鸣声里的歌声,虫子叫就是虫子在叫。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冰心诀流转十个周天,带走了经脉中的一些顽疾和伤势,渐渐蛰伏起来。睁开眼,还好,星空依旧,铁甲精骑也在,血璃和黑剑白刀也在附近。他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倒叫自己疑神疑鬼了整整一天。 有人在吹奏一首曲子,李落抬头张望了一眼,声音虽不算大,但是很真切,就在不远处。他没太在意,以为是黑剑白刀率下的哪个人在抚笛弄箫,毕竟和黑剑白刀不熟,天知道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像他这样的人决计算不上无欲无求,喜欢听曲也属寻常。 音乐,有时候要比语言直接,要比文字感人。 从耳及耳。以心传心。 有时候,要将你心比我心才知相忆深;有时候,要以一曲还一曲方知心意浓。爱恨情仇,都可以用一首曲子唱出来,李落觉得最早先的时候先辈祖宗可能未必会说话,但是他们一定会用音乐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闲来无事,黑剑白刀这几日似乎都没有要杀他的意思,那就听听这首曲子,莫要再被夺去心神就好。 幽幽怨怨,七曲九回,繁花落尽,繁华散尽,生死以之,不离不弃,千秋万载,泪影笑颜,心情尽聚合在这越岭悲尽了夜墨,越墙落尽月红的一段曲子里。 第二千四百七十章 真实的梦 李落会弹琴,王侯世家,自小就练习琴棋书画,不过比起他的棋书画,他的琴着实差了点,但是他弹曲子时很流畅,有荡气回肠,也有清澈明净,有悠扬,有悦耳,有动听,有婉转,其实已经胜过不少宫里的乐师,在一众王子王孙里实属上乘,比如如今到了天子的七皇兄,他弹的琴连牛都不忍听。只是他的琴还是不好,宫中教坊自然不少了大家高手,当然能听出来他的琴里少了什么,但是没有人敢说,恼了他不要紧,万一恼了万隆帝,那是要掉脑袋的。 他在岁末的宫宴中抚过琴,乘了万隆帝的兴。琴声很流畅,技法也很娴熟,但是那天受邀入宫的杨柳烟听完之后回家和娘亲还有父亲杨万里提过一句,他的琴没有心,没有琴韵,听着好听,那只是因为他的手指记得什么时候去弹哪一根琴弦而已,别的就没有一个可取之处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不妨碍他去听一首曲子是好听还是难听,耳濡目染,总归是见过点世面的。 这首曲子就很不错,或者说很衬当下的夜空景色,声音悠然扬起,如潮水一般往四下荡去,好像能冲盈这片宽阔无边的月下稻田的每一寸土地。花落月缺人消瘦,心思随音乐渐行渐远,不知道同一片星空下有谁守着这一轮阴晴圆缺,又有谁斟了一杯月光酒,如独倚窗前,观星听风,往事绝艳。流年的影子,风的歌声,星的优雅,絮语千言,道不尽前尘旧事,定格在断弦之后,回响在琴瑟深处。 古人把很多乐曲叫指上听,意思是用手演奏出来的,毕竟笛子洞箫也是须得用上手,这曲子不知道是吟唱还是弹奏出来的,和李落生平所见所闻好像都差了点,有些陌生,但是无损它的音色优美和旋律动人,如果是黑剑白刀喜欢的,总该有点不同凡俗的地方。 听着听着,曲子的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抒情,又不落于悲情,反而有一种冷眼看世间、袖手傲红尘的气概,不只于为其悲,还关其心,切其情。音调流转如意,如苍苔履迹,倚横待目。 等歌余舞倦的时候,李落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究竟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笑声,很欢快的笑声,有大人的,女人的,姑娘的,但是更多是孩子的。 他没有动,因为那些笑声从远处离他越来越近。一阵沙沙的风声过后,几个互相追逐孩子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打闹着,笑着,和大甘的孩子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其中一个跑得最慢,有些胖胖的娃娃看见了李落,笑嘻嘻略显蹒跚地跑到他身边,把手里的一只纸做的风车送给了他,然后就蹦蹦跳跳着返回了玩伴的行列中。 李落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风车,刚想问什么,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了一声,虽然没听清喊的是什么,但是意思他却懂了,是在叫那些孩子洗脸洗手回家吃饭。孩子们一哄而散,各自找到了各自的父母,手牵着手,跳着欢快的步子往田野远处走去。李落大急,急忙叫了一声留步,在笑声里显得那么单薄,连他自己都觉吃惊。他跟了上去,想留住一个孩子,但是任凭他走得再快也赶不上那些人的影子,反倒是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旷野之中。 李落停了下来,又是和昨晚一样的场景。苍穹如盖,笼罩四方,光很柔,让他怀疑也许不是从头顶洒下的月光星光,而是这些稻田和土地其实也会发光。 只剩下他一个人,音乐没有了,笑声没有了,铁甲精骑也没有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不如先睡一觉,醒了再说。 这一觉睡的很香甜,血璃叫他的时候才醒,一脸诧异吃惊的表情,李落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情况之下也能睡得这么死,心的确很大。血璃瞥了他一眼,眼角一阵抽动,淡淡说道:“没想到你还有一颗童心呢。” 李落一怔,茫然不解,顺着血璃的目光看了过去,呼吸骤然一重,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紧了。 一只风车安安静静的被他攥在手里! 那是梦,也是真,如果说昨日只是叫他惊疑,那么眼下就是惊惧和心寒。人面对未知不解的东西的时候都会容易胡思乱想,会自己吓自己,会敬畏,会求天跪地,也许等到有一天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灯前的一片叶子投下的影子。即便是这样,也丝毫无损最开始的害怕,李落现在大抵上也是这样。 咽了一口口水,他怔怔地看着血璃,低声问道:“昨天夜里,我可有离开过这里?” 血璃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好歹和他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知道他的心性为人,似乎不像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无聊之辈,随即也压低了声音:“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血璃惊咦一声,吃惊地看着他。“所以,你有没有看到我离开?”血璃目不转睛盯了半晌,轻声回道,“没有,我没有看到你离开。”说完之后微微一顿,“我不觉得你能一个人离开,如果你自己离开,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有留在铁甲精骑身边才能救你一命。” 李落闷哼一声,果然,他猜自己未必会离开这里,但是这样一来的话手中这只风车是从哪里来的……这片稻田果然不是普普通通的稻田。血璃离开之前告诫他千万莫要让黑剑白刀知道异常,李落答应下来。如果血璃没有骗他,那么入夜之后的他应该还留在这里,这似乎是说得通的,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分明感受不到身边的铁甲精骑,换言之,那个时候的他也许一个七岁的孩子都能要了他的命。 黑剑白刀对血璃和李落私语有些好奇,问了问血璃他们在说什么。 第二千四百七十一章 藏星观影 血璃冷着脸敷衍了几句,黑剑白刀见状也没有追问,看向李落的眼神里竟然还有些许友善。一夜不见,他好像又年轻了些。 离开那座山的第五个晚上。 果不其然,他根本不知道是哪一个睁眼又或者哪一个闭眼间,再一次去了那个奇怪的地方。稻子的梢头更加沉甸甸的,腰也更弯了,一个挨着一个,一颤一颤的打着盹。远处有人在收稻米,他们身边有一个奇怪的器具,有很大的轮子,来去如风,还有一张好大的嘴和满嘴的伶牙俐齿,一张口就能吞下去很快结穗的稻米。 李落远远看着,这次他没有去到跟前,他知道自己一定走不到哪里,无论自己走多快。 索性睡睡吧,怪累的。昨天夜里追了那孩子好久,白日里还须得提防黑剑白刀,不能让他看出破绽,委实辛苦。难得清闲,能睡多少是多少,就怕日后连睡个安稳觉的时候都没有了。 闭上眼睛之后,他也不知道是睡在哪一边,只能等睁开眼睛之后看看铁甲精骑在不在身边。 有人在身边耳语,一定不是血璃,她如果想叫醒自己,一定是大耳刮子抽过来,像早先那么温柔的实属罕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语速很快,好像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将这些字都连在一起,反而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了。 鼻子有些痒,李落忍不住伸手挠了挠,有人故意在用茅草戳他的鼻孔,想要叫他起来。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没有睁眼,且瞧瞧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私语声越来越大,有几个字不停的重复着,至少说了七八遍,终于让他听懂了那几个字的含义。 藏星观影。 这几个字有点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提起过。想了半天,李落恍然醒悟过来,这是当年鼠王任远衫传于他的书信中提到过藏星观影的说法,这是他在一处先君帝皇的陵墓中拓下来的,任远衫也知之甚少,只是大略知道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神妙事关风水星象的秘术,但是在大甘并没有流传,连记载都不曾有,也许是太过精妙,遭了天堑,不为天地所容,因而才断了传承。 拓本李落让牧天狼术营异士破解过,绝大多数内容都解读不出来,不过也不全是白费工夫,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比如这藏星观影之中,有九运,九宫,九星的说法,当然了,到底古人是不是这么叫法,术营的将士也做不得准,只能用大甘流传记载的风水星象来解释。 藏星观影很复杂,勉强对应大甘的阴阳风水术,要对应二十四山向,八卦八方八门,还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四象三才和两仪归元;九星,应该是一白坎贪狼星,对壬子癸山,八卦为坎位,八方为北,八门为休,五行属水。二黑坤巨门星,对未坤申山,八卦为坤位,八方为西南,八门为死,五行为土。三碧震禄存星,对甲卯乙山,八卦为震,八方为东,八门为死,五行为木。四绿巽文曲星,对辰巽巳山,八卦为巽,八方为东南,八门为杜,五行为木。五黄中廉贞星,其为正位,无对应方位,不过五行为土。六白乾武曲星,对戌亥乾山,八卦为乾,八方为西北,八门为开,五行为金。七赤兑破军星,对庚酉辛山,八卦为兑,八方为西,八门为惊,五行为金。八白艮左辅星,对丑艮寅山,八卦为艮,八方为东北,八门为生,五行为土。九紫离右弼星,对丙午丁山,八卦为离,八方为南,八门为景,五行为火。 至于九运,言及气数气运,有日升月沉,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四季更迭,生生死死,一进一退都有各自的规则和规律,其玄妙已接近法术神通,从术营录译过来的文字上看,差不多和骗人的神棍没什么分别,大概的意思是说将九运掌握在手中,就能以天地之力为己用,翻山倒海信手拈来,大抵上和神仙的本事差不多。 想着想着,李落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没有往左右去看,而是定定地看着头顶那片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有抬头去看的星空。不出意料,夜空中是有星星的,还很亮,一闪一闪。 藏星观影,以九星对八卦极有可能出错,用九运九宫九星,分别对二十四山,八卦八方八门五行,就绝对不会出错。怎么个对应的法子,李落并不知晓,别说是他,就算任远衫亲临,怕是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是这次不同,如果头顶这片星空中藏了什么,想破阵极难,穷尽一生多半也不得其门而入,因为每一个方位,都要超过三个方位的对比印证,才有一个准确的结果!但是如果有钥匙的话那就另当别论。如果有钥匙,那就不必去破阵,找到藏星观影里隐含的那条消息就足够了,至于这秘术的精妙玄机,那是布阵的人和破阵的人应该琢磨的事,庸人何苦自扰。 钥匙就在血璃背上! 一开始两个人都以为那是一张地图,一张进入天火的地图。那张图也许和进入天火有关,但绝对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一张密码图,解开这里星象的密码图。现在李落要做的事就是照着血璃背上的图形,一步一步找到藏在星象里的秘密就好,这是投机取巧,也是当年天火给上古五族留下的后路,没想到倒是便宜了他。 心情从开始的震惊和激动到归于平静,这里果然不简单,毕竟也是和极北深处齐名之地,前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未尝不是太简单了些。但是此刻有一个更大的疑团在他的心里,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血璃!?不论是血脉还是传承,她都是比自己理该更应得到呼唤的那个人才对。 李落开始回忆里血璃后背上的那副图案,如今黑剑白刀就在行伍之中。 第二千六百七十二章 密码 想来血璃也不方便再解下衣裳让他看了,不过那副图案他看过很多次,记得清清楚楚。 从表面上看,在血璃背上的是一副地图,有山川起伏,有河流走向,但是如果把表象的所有东西都拿走,在那副图案的下面是一个个记号。如果在别的地方,就算有人破解了这幅图案里的秘密,他们得到的也是一个一个零散的标记,只有到了这里,这些零散的标记才能显露出它们真正的含义。这是一个只有到了特定地点才有用处的密码,是天火留给他们族人的密码。 把这些标记放在藏星观影的星象之中,就会有一个个点,将这些点连在一起,是一条路。李落推演了一两个,当是可行,这种办法也常用在牧天狼军中,尤其是行军路线或是沙盘推演的时候,用纵深、远近、深浅就能确定位置,如果不求精准,只用纵深和远近就足够了,能用得到深浅的地方极少,倒是当年任远衫走遍大甘过半数的地底古墓,探知路径的时候用过这个法子记录地下暗道的走势,刚巧和血璃背上的那副图案是类似的,都是用三个点来确定那一个确定的位置,暗合藏星观影秘术。至于猜测到底是不是正确,还需观星象印证。 头顶的星象还是算了,连它是真实还是幻境都不知道,就算印证,等醒来的时候也都是无用功。想清楚之后李落便不怎么着急了,微微闭着眼睛,聆听耳边的风声。呢喃私语声已经不见了,约莫是灵犀一点,能不能开窍他们就懒得理会。如果是个蠢笨的憨憨,想必天火未必愿意要他们进来。 不过李落漏算了一件事,在血璃背上的密码就已暗合藏星观影之法,有九星九宫九运,得三点确定一个位置,将这里所有的位置连起来就是一条路。但是藏星观影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谱子,让人通过三个点来找到对应的一个位置,它的玄妙在于推演和计算,以最初三点为记,推演出第四个点,乃至第五个点……如果李落算到这一桩,大抵上他也该知道了世间传闻那些洞天福地的意义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血璃就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看着他,还不等他开口,血璃便说道:“你睡了一夜。” 李落扬了扬眉梢,淡淡地哦了一声。 “不能说?” 李落看着血璃沉吟数息,道:“不能说。” 血璃没有追问,只是很平静地接了一句:“他起疑心了。”李落起身看了一眼不远处人影晃动的黑剑白刀那侧,轻轻一笑,没有多说,若不起疑倒是叫他惊讶,不过现在才起疑心,约莫是有些迟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问完之后血璃就知道自己白问了,摇摇头,转身往回走,丢下一句话,“你别死在这里。” 李落看着血璃的背影,眼中有风云聚散,末了似是自言自语,又或是说给血璃听,“他好像又变年轻了些。”血璃娇躯一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是一夜,黑剑白刀身上的老态似乎又淡去了一些,不知何故,他忽然想起了远在漠北的相柳儿,不过他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相柳儿,而是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神秘至极的女儿,那个叫小殇的女孩,总觉得她和黑剑白刀有些莫名的相似,难不成……李落一阵恶寒,相柳儿应该不至于有这么重的口味吧,不过那是漠北,即便发生什么似乎也都有可能。 李落知道如果今夜再一次沉睡,去了那个莫名的奇幻空间,也许就再也醒不来了,黑剑白刀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在三个晚上,三场梦,他大约猜到了这片无边无际稻田的秘密,比之鹿野那伽山腹之中的太虚幻境,这里的神妙诡异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天火,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和神通。 想来这里就算不是天火,也该是山门所在,血璃终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一无所知,也许他和黑剑白刀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也未尝可知。 白天继续赶路,入夜之后,李落没有再入梦,安静地坐在铁甲精骑正中。黑剑白刀没有来打扰他,也没有找他来说话,似乎忘了他一样,不过他隐隐察觉得出来实则黑剑白刀一直在留意他的动静,稍有破绽,多半会闯进来试图要他的命,就算铁甲精骑凶厉难挡,但是于黑剑白刀而言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而且在他身边可也有铁甲精骑的,更别说那些自极北深处带出来的黑袍人,以有心算无心,有很大的把握将他留在十万大山之中。 不做梦了才发觉这夜过的格外的慢,从来没觉得等天亮要这么久。李落抬头望着真实的星空,百无聊赖之际胡思乱想,不知道黑剑白刀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就叫黑剑白刀吧,或者叫黑剑,或者叫白刀,要不然干脆就叫黑白。 七天之后,一行众人终于到了这片稻田的边缘,已经能看到十万大山别处的山峦和密林,再出去就是大甘南府。 许久不见雨水的天气在他们就将离开的那一天飘起了细雨,雨越下越大,整个天地之间都灰蒙蒙的,像罩上了一层帘子,迷雾混杂着水气,竟然连十万大山中亘古不变的绿意都短暂地压了下去。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雨下大了,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铁甲精骑固然坚不可摧,但是若说从山崖上掉下去,只怕也得从哪里来归哪里去。血肉之躯,还是莫要行险了,万一失足,不用黑剑白刀动手,自己便找了去处。当然,若是能叫黑剑白刀掉下去摔死,那就最好不过了。 等雨小些再下山,李落提议,黑剑白刀并无不可,血璃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也不知她在诅咒什么,倒是没催促众人冒雨下山,毕竟湿了衣裳她也觉不舒爽得很。 等了约莫半天的工夫。 第二千六百七十三章 推下断崖 雨好像小了点,雾没有散,但是结成了云,就沉在众人脚下。许是枯等无聊,李落打了一把用树叶粗制的雨伞,去到一处崖边赏景。这处断崖上山前他和血璃就曾留意过,高千仞有余,笔直陡峭,猿猴是无处立足,兴许只有飞鸟能渡,底下是万丈深渊,乱石恶水,不小心掉下去十有八九连骨头渣都得摔碎了。 李落在崖边看了很久,血璃也过去了,两人并肩而立,衣袂轻舞,倒是颇有点神仙眷侣的意味。黑剑白刀在营中打量着山崖边的两人,两个人都不曾带铁甲精骑过去,最近的铁甲精骑也在十丈之外。黑剑白刀眼神闪动,数息之后便即孤身一人走了过去。他没有掩藏行迹,李落两人俱已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着走近的黑剑白刀。黑剑白刀展颜轻笑:“两位好兴致,踏雨……”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色突然一变,猛地冲了过来,伸出去的手却已僵硬在半空中,冷冽喝道:“血璃,你做什么!?” 血璃一拂鬓间发丝,淡淡说道:“杀人……” 黑剑白刀扑到断崖边,这里只有他和血璃,山边的云雾似乎被什么搅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山崖边,李落已然不在。 就在刚才,黑剑白刀说话声未落的时候,血璃伸手将站在崖边毫无防备的李落推下了断崖之外。这一推,出手很快,没有半分留恋,也没有半分恻隐和不忍,莫说是黑剑白刀,就连一旁的李落也没有回过神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血璃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对他出手,也许是他太过信任血璃,又也许是突然出现的黑剑白刀引去了他的心神,再加上血璃这一掌刁钻狠辣,不留余地,很快,极狠,黑剑白刀只看到坠出悬崖的李落僵硬在脸上那副吃惊和茫然的表情,一息之间,就都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剑白刀站在悬崖边望着被云雾掩盖的无尽深渊,悲风吹过,惊起衣袂猎猎作响。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乱了我的心。”血璃淡淡说道。 “乱心?你对他动心了?” “是,你在意?” 一阵沉默,黑剑白刀猛地大笑起来:“好一个血剑之主,我当真小看你了,当年你能狠下心来毁掉她的容颜,将她逐出极北,我就该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心善之人,只是我以为他对你而言总该是个例外。” 血璃面无表情,犹如万年寒冰:“既然答应了你,就该尽早斩断这些变数,时间越久,我就越下不了手,怎么,难道你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你我谁杀了大甘定天王又有什么分别。”黑剑白刀回头过,脸上有笑意,只是一双眸子冷的如幽冥深渊一般,“如果方才是我,你会不会也把我推下去?” “那你最好站得离悬崖远一些。” “有道理,你总能让我刮目相看。” “我杀了他,你还是想想他那些鬼卒怎么办的好。” “死了主子的鬼卒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世上,就让他们真的变成鬼吧。” 血璃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走了三步,她便又停下脚步:“答应他的十万之数要作数,你若食言,我便杀你。” 黑剑白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淡然回道:“既然你都舍得下手,我又有何不可,莫说十万,二十万亦可,总也要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血璃走了,黑剑白刀没有走,依旧站在悬崖边,那些份属李落的铁甲精骑一动不动。他皱了皱眉头,隐隐有些古怪的感觉,只是鬼卒之威纵然是声名响彻极北深处的黑剑白刀也不愿轻易招惹,传闻之中若是鬼卒之主身死,这些鬼卒不会有报仇的举动,从哪里来再魂归哪里去,也许会重返太虚幻境,也许就消散在天地之间,谁也说不得准。 数名黑袍人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黑剑白刀冷然说道:“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名黑袍应了一声,悄悄打量了一眼断崖之外,此处险峻,来时他们已经探过地形,从这里掉下去,除非长了翅膀,要么便得是陆地飞仙才能幸免于难,人掉下去,九死无生。 不过该找还是要找,只是雨还未歇,到底能不能找到谁也说不好,不过血璃的狠辣却叫他们都寒了心,只怕那位妖孽比黑剑白刀还要绝情。 雨又下了很久,等到雨停了之后,剩下的人都走了,这平原之上只剩下孤寂沉默的四千余铁甲精骑,那些稻田好似也有熟透的模样,透着灰青颜色。 铁甲精骑纹丝不动地站了足足五天,五天后,雨过天晴的晌午,一名铁甲精骑忽然动了一下,摘下了脸上的盔甲面具,露出一张失水过多,嘴唇青紫的面孔,不是李落又是哪个! 李落几乎是一头栽了下去,拂开稻田,也不管是不是混着泥水,从稻草根脚的泥地里抠出一个小土坑,挤了些脏兮兮的泥水,不管不顾地趴在地上连喝了三大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一边喘,一边吐着嘴里的泥沙,好半天都没站起来。 杀千刀的黑剑白刀,他派人足足守了这群铁甲精骑五天,他猜到应该是血璃用了什么法子,让黑剑白刀对这些铁甲精骑失去了兴趣,又或者他们在崖底找到了那具摔得稀碎的尸体。风车能从梦里带出来,便也能带一个人出来,一个酷肖李落的人,也许那个从梦里走出来的人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只不过血璃的决断还是让他不寒而栗,李落怀疑若是那天站在崖边的人是他,血璃也一样下得了手,而且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李落暗骂一声,问候了太白一族的祖宗十八代,新仇旧恨,将来总得讨回来不可。 恢复了几分力气,李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揪着稻子结的果胡乱吞了几口。 第二千六百七十四章 仰望星辰 再等几天,造反的五脏庙该能生吃了他。日头还没落山,不见星象,暂且养精蓄锐,到了夜里就该找找那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路了。 李落盘膝坐在地上,呆呆出神,他眼下有些迷茫,当试过杀不死黑剑白刀之后,他不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若要叫他把自己的命,和自己在乎之人的命寄托于一个承诺,他做不到,争了,输了,丢了性命,便也认了,但是现在便要叫他认命,他不甘心。 血璃应该会返回大甘,也许会把自己假死的消息说给谷梁泪,只盼她能等到自己回来的那一天,切莫做傻事。 又要骗人了,李落好不懊恼,揪了一把头发,长叹一声,这一回最好值得,要不然等着回去的时候他便打算跪在谷梁泪面前祈求她的原谅,面子又值得几个钱,只要她不生气就好。 皓月当空的时候,会遮住星辰的光芒,没了星光的夜晚,总归少了点滋味。李落抬头看着头顶又大又圆的月亮,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无语。 十万大山和极北深处不同,极北深处的夜很长,一个昼夜许是要过去大甘通常一个月的光景,不过那里的夜晚不黑,整个极北深处都会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最多的时候他见过天上有三颗月亮。当然未必是真的月亮,说不定是月晕镜像,照出了月亮的影子而已。十万大山这里倒是只有一颗月亮,但是这轮圆月很亮,一点不比极北深处的月光差到哪里去,亮得让他看不清天上的星辰,没了星象指引,纵然有拜山门的钥匙,也找不到登山门的路。 李落呆呆看着夜空,前些日子的夜里不曾觉得十万大山里的月亮这般亮,亮得连天边的星辰都躲进了月光背后,羞于见人。 枯坐了半夜,直到天边已有微光的时候,这头顶的月光才黯淡了下去,星辰勉强露出些许微薄的星光。李落忙不倏站起身来,凝神打量着头顶的星辰,分辨九星之位。 在卓城钦天监有观星台摘星楼,是夜观天象,预测祸福旦夕的地方。李落自来对这些占卜之术敬而远之,不过万隆帝却很信这些言语,除开钦天监那些鬼鬼神神的说法,观星台倒是一个风景绝佳之处。他去过不止一次,也曾数度登上摘星楼观看大甘星象,对星象占卜之说谈不上精通,不过倒是知道些。 钦天监的官吏以星辰的明、暗、薄、蚀,据此推测人事的吉凶祸福,制星表星图,用特定时间的特定星象预测将来会发生的事。当然,这些官吏在解释星象的时候一般会说的比较笼统,大抵上吉凶相伴,万一日后戳破了牛皮,也好找点说辞自圆其说,免得被天子一怒斩了首级。 大甘的星图星象种类繁多,大抵上都是以三垣、二十八宿为基石。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各垣都有东、西两藩的星,左右环列,其形如墙垣,故曰为“垣”。苍龙、玄武、白虎、朱雀,统称为“四象”,钦天监依古法,将全天二十八星宿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划分为四部分,每一部分包含七个星宿,并根据各部分中的七个星宿组成的形状,用四种与之相象的动物命名这四个部分,叫做四象或四陆,东方七宿如同飞舞在春天夏初夜空的巨龙,故称为东官苍龙;南方七宿像寒冬早春出现在天空中的朱雀,故称为南官朱雀;西方七宿犹猛虎越出深秋初冬,故称为西官白虎;北方七宿似夏末秋初夜空的蛇、龟,故称为北官玄武。 后来到了牧天狼军中,术营之中也专设星象一道,不过和大甘朝廷的钦天监不同,术营的星象摒弃了占卜预言之说,专攻观象授时,制订历法,推算、测定太阳、月亮、行星以及流星、彗星、新星乃至满天星辰的位置等,在每一宿中选取一颗星作为距星,某一宿的距星与下邻宿距星的赤经差,称做某一宿的距度,预测远近位置,在西域和漠北之战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两地山川地势大甘早前所知不多,犹是草海,在牧天狼纵兵北上之前,大甘朝廷对草海几乎一无所知,兵马入境,在缺失地图沙盘指引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迷失在行军途中,如同不知归路的倦鸟,总有收翅的那一天,一旦不能再振翅高飞,恐怕也就唯有埋骨异乡一个结局了。但若借助星象星图之术,不管走多远,大约都能估算出距离牧天狼大营的远近和方位,不至于走错了路,这也是当年李落胆敢孤军北上草海的依仗,要不然草海广袤无垠,非得活活跑死在草海之中。 也是因为术营精研,军中领军诸将多有揣摩,李落对星象也算小有心得,知道大甘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萁;北方七宿:斗、牵牛、须女、虚、危、营室、东壁;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七宿:东井、舆鬼、柳、七星、张、翼、轸。此外还有贴近这些星官与它们关系密切的一些星官,如坟墓、离宫、附耳、伐、钺、积尸、右辖、左辖、长沙、神宫等,分别附属于房、危、室、毕、参、井、鬼、轸、尾等宿内,称为辅官或辅座。只要找得到这些星象所指,利用季节的变化和太阳所处的位置,星象在四季中出没早晚的变化,就能当成一张毁不掉的行军图来用。 不过真正让李落对星象留心的还算是鬼船之上见过那些星图之后,连山以星图为引,藏船于海,如此精妙的手段不免让人心生向往。繁复的星图一张就有过百的天象星辰,还有传说中的上古星图敦煌,其中有一张航海星图可将方圆拘于三丈之内,端可称得上神乎其技。 所以大甘的星星李落大半都认得,但是现在他却有些茫然。 第二千六百七十五章 找到了 同一片星空,怎么也没有想到十万大山头顶的星辰竟然和他知道的不一样,原本以为找到九星易如反掌,岂料当真要找的时候才发现头顶的星星竟然一颗都不认得。 藏星观影,这个带着风水学说的奇异星象之术竟然与大甘流传的星象截然不同,漫天星辰看花了眼,就是找不到最开始的距星。 夜色退去,日头挂上山头,李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茫然若失,这要是让血璃知道,怕不是得生吞活剥了自己不可。一连三个晚上,李落足足找了三个夜晚,九星依据杳无音讯,看得越多,似乎每晚的星象就都有不同。好在还有冰心诀,他知道自己已有入魔之相,在第三晚苦寻无果之后,决定换一个地方,去那座火山之上。 昼夜兼程,只用了四天时间又一次来到了这座火山前,铁甲精骑还是不曾踏上石质广场半步,守在山外。李落调息片刻,寻阶而上,直奔山顶而去,路过那座石殿也没有再留步一观,攀上山顶的时候时辰刚刚好,整个天地都笼罩在月光星辰之下,不像白昼的刺眼,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光影斑驳陆离的画面,错眼间让人以为这里不是山,而是一片海,月光如水,当真名不虚传。 李落坐在高处一块山岩上,身后就是火山口,此刻很是安静,怕不是闹腾了几次,有些倦了,这会趁着夜色正在酣睡,不时打一声呼噜,卷起一阵阵热浪,倒是将山巅的寒气赶了个远。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星辰消隐,月亮也沉下了山,一道沉下去的还有李落的心绪。 换个地方,离天更近些,漫天星辰的的确确看得更加清楚,但是哪一颗才是九星之一依然没有头绪。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李落在心里已经描述了不下百遍的星图,闭上眼睛都能认得出来,只不过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莫非从一开始他们想的就是错的,这拜山的路根本就不在血璃背上的那副图里,说不定是千万年前太白先祖开的一个玩笑,甚或是一个骗局,要不然就是天火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有再回来的那一天。还有脚下这片稻田,身后这座火山,火山山腹中的神秘石殿,究竟是不是当年天火族人所居之地。血璃走了,忍辱偷安,自然不是美差,但是相比眼前的毫无头绪,似乎还能强上一星半点。 临走之间血璃告诉过他,眼下她是虚与委蛇,以身侍敌,倘若他解不开那幅图的秘密,找不到天火所在,那她就要假戏真做,天火都不在了,投靠渊雪也没什么不可以。 李落暗自诽谤,这件事与他何干,强安一个太白族人的名头,难不成就真要以身殉道不成。有这样随心随性的族长,太白凋零濒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没有下山,找了个背阴的地方睡了一会,数日数夜没有合眼,纵是再有深厚的内力也招架不住。日沉月升,天上露出星辰的时候他再一次站在山巅之上,全神贯注地仔细分辨诸天星辰。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这天上看得见的星星少说也有几千颗,明暗有别,单说亮的,能当成距星的就有不下数百颗,无论他怎么勾画,都拼不出血璃背上的那副图案。 一夜无果,疲倦只是其次,最让他难受的是根本没有线索可寻,难不成那张图是隐在这些星辰背后,非得借助观星镜才能看到,又或者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季节才会出现,如果真是这样,那最少也要在这里待足一年。 时日无多,何来一年光阴消遣。 除了星星和月亮,太阳也同样不知疲倦。远山的身后已经有了暗光,虽说还很微弱,但是当清晨的朝霞红上天边,第一缕晨光顺着天边从远处沿着那片稻田轻轻洒过来的时候,这里就会变一个模样。 天上的星星已经没有几颗了,等着日头挑上山头的时候,最后的这几颗星星也会藏起来。藏星观影,星辰都藏起来了,还那有影子可以观的? 脚下这座火山其实不算高,但是长满稻子的平原却不矮,如今站在山巅,竟然有了与天平齐的感觉,太阳须得从山下升上头顶,要多走几步路,也才让山涧和岭下的水雾多了几息仓皇逃窜的时间。昨个傍晚和夜里的雾水都没有散尽,要等到日头完完全全升起来之后才能扫开这些朝露水雾,不过这些雾气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道紧着一道,借着风翻过一个又一个山梁,从一棵树下去了另外一棵树下,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但是它们倒是早就会了躲着太阳走。 稻田里也是相似的样子,一缕一缕的白雾从山原边翻了上来,又成群结队的从稻子的头顶一掠而过,顺带着惊醒了躲在稻叶下酣睡的雾气,一个一个从稻叶底下冒了出来,混入急流当中,慌不择路地飞奔起来。一层一层的白雾宛如浣纱从稻子头顶飘过,偶尔还会在叶子上留下一滴眼泪,不知道是舍不得离开,还是在咒骂稻叶的无情,昨日夜里的缠缠绵绵竟然连半点挽留都没有,莫不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 李落怔怔看着脚下稻田里如浪淘流水一般竞走的雾气,云海云海,这般景象的确称得上一个海字。稻草藏在白雾下,从山顶望去,也就只看得见那些形状和瓷瓶一样的怪树,好比是水流之中的乱石,倔强地探出个头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肆无忌惮。若是血璃在身边,想必大耳光早就凑上去了,不过这会这里空无一人,放肆也就放肆些吧。 找到了! 李落忍不住赞叹一声,藏星观影,本就已经神乎其技,如果不是当年任远衫曾有提及,换成旁人,哪怕是大甘风水大家,阴阳得道的高人也未必能找到九星所在。 第二千六百七十六章 星图的秘密 即便是这样,如果不是黎明之际的这场大雾,就算知道藏星观影,知道九星,也未必能找出来。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藏星观影的意思,原本以为就是一种高深莫测的风水秘术,原来它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这个含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藏星,观影,星象终究是要映照到地上的,凡人总不能飞上九霄从一颗星辰去往另一颗星辰。一开始他只看了头顶星象,寻找九星所在,岂料一开始便就错了,他要找的九星不在天上,而在地下,这才是藏星观影的真正用意。 血璃背后的图不是一张,而其实应该是两张才对,只是叠在了一起,一张在天上,一张在地下,正是那层白雾将稻田遮盖起来,只露出那些怪树,这才让他发现地图的秘密。如果将此刻看得见的一些怪树连起来,那么就能找到地图中的九星,连带着的辅星一个不少。剥离了这张地上的地图,剩下的映在星空里,李落记得清清楚楚,的确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星图。 原来将地下和天上的图合在一起才是血璃背上那副地图的真实面目,当年将地图刻在她身后的太白先人是不是知道这个秘密,李落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不知道,这么说来天火怕是不怎么待见上古五族的后人再找回来,不过倒也没有做绝,至少那张图眼下看起来是真的。 找到星图的秘密,决计不是说他破解得了藏星观影,如果不是这张图,就算他现在找到九星所在,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至少在他心中丝毫没有破解藏星观影的头绪。 地上有九星,头顶也有九星,将山原上的怪树视为星辰,一一印证,抛开那些乱人视线的弃子不说,这些怪树的的确确是半张图,再回忆当夜看到的星象,去掉半张图,剩下的便是一张投影在夜幕上的九星星图,只是投影多了些变化,光有强弱,九星有了远近,如此一来让九星星图变得扭曲起来,若是一心找九星星图,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地之间各有一星,观影于山,就能找到藏星所在,三点定位,就是那条拜山的路,而这条路就是隐藏在第四个点。 想到这里,虽说眼前谜题已经解开了,但是李落心里总有些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告诉过自己什么,但是一时半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入夜之后再观星象,就能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大抵上可以断定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也要夜观星象之后再说。 这一觉睡的很踏实,日头落山的时候才醒来,神清气爽,好些日子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还是等着月斜之后,星光熠熠之时,果然,那张因为远近明暗而变了样子的九星星图终于露出真容。映照之下,藏星也不难寻觅,而让李落料想不到的是这条拜山的路起点竟然就是第一次入梦的那棵怪树下,冥冥之中似乎早有人看在眼里了。 星图已解,就不用再留在山顶风吹日晒,李落将头顶九星星图用术营秘制的笔墨画在帛上便下了山,养精蓄锐,直奔那株瓷瓶状的怪树而来。站在树下,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这棵树下他不是没有来过,而且还在树下躺了很久,分明是同一棵树,不过此刻再看时竟然多了一股说不上的怪异,好像这棵树左右有什么以往不曾留意到,只有以九星为引才会出现的奇怪气韵,便连那虚空也有了几丝朦胧的错觉。 李落收敛心绪,先行找齐路标再说其他。有了最开始的位置,余下的不难找,很快,他就找出了藏在三星之中的那条路,但是看着找出来的路,李落却更加疑惑不解。 原本他以为观影九星要延伸到山原之外,最后一颗距星也许远在千里之遥,这些他都有预料,岂料找齐之后竟然发现那条路就在山原之上,确切的说就在那座火山下。李落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那座火山,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山下并无路,真真切切。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鼻尖,也不是看花了眼,李落皱眉盘算了很久,难不成是算错了,又或许…… 再推演了数遍,确信并无差错,李落眉头紧锁,莫非此处也是像鹿野那伽山腹之中的太虚幻境,须得有钥匙才是打开。果真如此,那要藏星图有何用处?不得其门而入,难道真是当年天火开了一个玩笑,或者只是一个骗局? 李落苦思不解,无意识地向推演的第一个藏星处迈出一步,这一步只是无心而已,他迈出步子之前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是,一步将落,天地骤变! 一个奇异的空间出现在李落眼前,天还在,地也在,只是他被一层看不见,但是却能感觉到的气流隔绝在了原本的天地之外,似是一个镜中世界,光线曲折,变幻不定,无数细碎的异色一闪即逝,从无到有,从有到一,从一到二,从二到三,从三生万物,眼前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的变化,形状,大小,深浅,颜色……诸般种种,从萌生,成长,衰落,毁灭,用一种或是几种他从来没有见过听过的规律在变化,间或里有几息停顿,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如若白驹过隙一般。 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想明白的程度了,但是可以断言的一处便是这里也是一个和太虚幻境相差无几的异空间。 冰心诀疯狂的运转,稳住了心神,不至于当下就失心错乱,好歹也算是去过太虚幻境的人,换成旁人,实在是不好说会不会吓傻过去。 环目四顾,铁甲精骑还在光怪陆离的无形空间外边,除了光线因为曲折有些模糊之外,外边的景色倒是也能大致分辨出来。铁甲精骑没有骚乱,大概是察觉出来李落没有危险。 第二千四百七十七章 最后一步,天地骤变 这只是九星的第一步而已,尚有八星之位,顺着九星才能找到山门所在。李落终于领略了藏星观影的厉害,这不能算是术法,已经算得上神通了,人间本无这样的道术,唯有天地大能才有这样的通天手段。 第二颗星辰星象所指之地李落熟记在心,从这里算,应该在一里开外,不过眼下倒是上了路,索性就沿着这条路走,看还能生出什么变化。 第二步落,很快,快到他来不及眨眼,来不及回神,第二步落地之后的好半天,他才忍不住轻喝一声,浑身发冷,双拳紧握,额头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肆无忌惮地流了下去,眼皮狂跳,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止不住心惊肉跳。 明明记得自己只迈出了一步,落脚之后才发现,人已在一里开外,不多不少,正是九星之二所在之地! 回过头去,铁甲精骑的影像已经远在一里之外,朦胧难辨,而这里,分明就是自己打算去的地方。依着脚程,怎么也须得一盏茶的工夫,但是实际上自己只用了一步。 一步走了一里的路,这种事李落只在书上见过,传说那些得道成仙的高人或是修炼有成的精怪之流会一种法术,名叫缩里成寸,就有这等妙用,但是他不是,他只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一介凡人而已,怎么可能会这样的仙家手段! 一步一星位,八步之后,他已在几十里外,从里往外看,铁甲精骑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如果从外往里看,也许他还在咫尺之间,这也是这些铁甲精骑为什么没有异动的缘由。太虚幻境固然神秘莫测,但是这藏星观影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一步,李落犹豫了片刻,毅然决然地迈出了脚步。一步落,天地骤变,仿佛是从一个时空踏入了另外一个时空,李落呆若木鸡,如果不是有风流在侧,他只当是自己失心疯,又或者做了另一个梦。 藏星观影的第九步,是一条路的起点入口,亦是一条石阶的第一阶。这条石阶路穿梭在云山雾海之间,宽不过三尺,半隐在云雾之中,下有流苏般的雾海,不知道雾海之下是深渊还是平地,眼下只能看到石阶曲折盘绕,依着云雾而上,尽头是在十余座秀丽奇险的山峰之间。 说这山峰秀丽,红的花,绿的树,山峰之上似还有亭台楼阁,点缀的恰到好处,郁郁葱葱之下又不觉花草太多,瞧着刚刚好。山都不算大,比起十万大山里动辄万仞高峰自然显得秀气好看。说山峰奇险,是因为没有看到上山的路,只见时隐时现的宫殿亭台而已。没有路,难不成须得人飞上去不成?他有这个念头倒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云雾飘动的时候,从拂开的清朗空处,他看见这一座座山峰竟然是浮空的,没有山基,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中。 李落嘿了一声,这次无须血璃动手,便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疼倒是很疼,疼过之后再看,那山还是悬空浮着的。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锁,这世上何来的无根木,无基山,都是编纂出来骗人的玩意,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浓重的怀疑,以往半生苦读,所知所学在这一瞬间倒转扭曲起来,如果不是心性早已坚若磐石,恐怕会当场呆傻过去。 既然有路,那就先走过去瞧瞧清楚,至于这些悬空的浮山,暂且就当是有人布下瞒天大阵,隔断了视线。 走在石阶上,风和日暖,飘飘然几欲登仙而去。李落拾阶而上,映目所及,人力的痕迹逐渐多了起来,别的不说,这条路和山巅那些宫殿亭台自然不是天生之物,就算是神仙,也得花费工夫修造出来才可以。不过看得越多,他心里的惊惧就越深,这里修筑的技艺手段他闻所未闻,与大甘相较,不知高明千百倍,再加上山外火山下的那座宫殿,通体不见缝隙,当真有天然形成的意味,如果不能天生地养,那就是说此间工匠的技法是李落从未见过听过的。 这条路看起来很长,走上去倒是不怎么费工夫,已经经历过一次缩里成寸,哪怕是一步登天他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路的尽头是群山之巅,从看到的第一眼开始,李落久久不能回神。在山巅上,踏着云海,有一座云顶天宫! 相似的图案画面,相近的云顶天宫他不知道见了多少,藏风谷黑白道下,东海鬼船上,还有万梅园那座小了太多的宫殿……在看到这座云顶天宫的一刹那终于知道出处在什么地方,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一座云顶天宫,就在十万大山之中,隐于藏星观影下。 李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这座云顶天宫从路的尽头看好似不算高,也不甚大,但是当站在宫前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股磅礴和浩渺,不是言语能形容出来的,就好像它在天地之上,这座宫殿的大,是超出时间和空间的大,也许在这里放上一颗石头也会有遮天的感觉。 猛地,李落连声咳嗽起来,却是刚才忘了呼吸,险些把自己活活憋死。这阵咳嗽倒是让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一丝古怪。仙家洞天福地,理该有龙凤呈祥,仙鹤展翅,鹿鸣鸟啼,如果突然窜出来一只仙兽麒麟,又或者划空而过一只翱翔的火凤,他大约也能坚持得住,但是这里太安静了,画卷之中风动云动,却没有一只活物,难道说这里只是一处被遗弃的洞天。 李落的心沉了下去,血璃不曾找到天火故地,黑剑白刀踏足此地也不见有天火族人现身,难不成真的是最坏的结局,天火早已不在这方天地之间,这里只是被遗弃后的残砖断瓦而已。 踏上云顶天宫的台阶,门紧闭着,琉璃瑰丽,霞光万丈,到了这里,便才发现日头竟似是在云顶天宫之下,这座宫殿端是修筑在九霄之上。 第二千四百七十八章 被敲闷棍 除非是鬼神之功,单靠人力李落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建造出这样一座宫殿。 门上有一块匾额,上头应该写了字,不巧刚被一朵云彩遮住了,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他猜或许便写了天火二字,但这都无关紧要,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或者神仙。 手扶着宫门上,能感受到苍莽和厚重,非金银铜铁能显露出来的厚重,似乎是将岁月和传承与这扇门浇筑在了一起。 微微用力,门没有动,就在李落正要加几分力气的时候,后脑勺忽然一疼,在他昏迷之前,大概明白了是有什么东西敲了自己一记闷棍! 倒下去的时候,李落笑了,倒不是疯了,而是终于安心了,这里毕竟不是没有活物,至少还有一个敲自己闷棍的人。 这回没睡多久他就醒了,醒来之后动了动身子,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挣扎了两下,只见收紧,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睁开眼睛一看,还好,是躺在床上,那人倒算宅心仁厚,没有顺手把他从山崖上丢下去。 转了转眼珠子,依稀有什么动了一下,再等了片刻,能看清左右的景物,入眼就是裹得如同粽子一样的自己,除了脑袋留在外边,身体的其余部位都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大概便也是作茧自缚的由来。 床头有动静,李落抬眼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支着下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见他醒来,急急站起来跑了出去,约莫是在叫人,但是那娃儿说话他却听不懂,并不是大甘言语,也不像天南诸地的方言俚语。不过天南多山,十万大山里的山寨不知凡几,言语俱有不同,听不懂也实属寻常。 过了一会,从外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手里牵着这个娃儿,身穿短襟单色素布衣衫,异于大甘装束,身长七尺,一张脸俊秀的实在是不像话。李落早就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但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相貌竟然让他生出自惭形秽,乃至于嫉妒的情绪,眉毛、眼睛、鼻子、嘴,都是精雕细琢而成,鬼斧神工几无瑕疵,大约是老天爷闲来无事,便就琢磨着怎么将这人生得好看些。 见李落愣愣地看着他,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什么,李落没有半点反应。 男子见状略一沉吟,又说了一句什么,这回他倒是听到了,不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无回应,倒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听不明白那人在说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李落回了一句,男子露出恍然神色,彼此说话驴唇不对马嘴,自然能明白是言语不通的缘故了。男子沉吟少顷,连换了四五种不同的言语,李落皆是不解其意,只能歉然摇头。男子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恼怒之意,在连续更换了数次之后,忽地,他说了一句话,李落挑了挑眉梢,依稀似乎听懂了。男子见状轻咦一声,又问了一句,这次他确信是听懂了,在问他从哪里来,他是谁。 男子说话诘屈聱牙,语调和用意先后表达的次序与大甘言语颇有不同,但是脉络可寻,与大甘文字说话同属一脉,只是时间要早很多,也幸亏李落年少时看过不少稀奇古怪的闲书记载,男子说的话比残商还要久远,如果溯源,怕不是要在中山十六国之前了。 听得懂是一回事,交谈则是另外一回事,李落如同一个咿呀学语的三岁孩童,磕磕绊绊的和那人说了有半个时辰,大概也就是说了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来干什么都没说清楚。不过那人耐性极佳,还透着点高兴,他猜是许久不见外人的缘故,兴致正高,廖解岁月的枯燥和烦闷吧。 一番交谈下来,要说彼此真正知道点什么倒还真不见得,不过两人的关系确是亲近了些,中年男子眼中的防备之色淡去了很多,伸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拍了拍李落肩头,言中之意约莫是以示歉疚的意思。李落含笑回礼,误闯桃源深处,只是一闷棍而已,算不得什么,换成别人,说不得万箭齐发也有可能。 中年男子示意跟他出来,李落翻身下床,跟随男子走到门前。男子推开门,神色轻松,没有半点防备,李落也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丝毫的内力波动,似乎不会武功,但是隐隐有一种不可力敌的感觉,不容小觑。 门应手而开,也是木质,这里倒是可以看到拼接铆钻的痕迹,不像山下所见的浑然天成。门外是什么,李落没有费心猜测,是阿鼻地狱还是仙家福地都不过如此,只当是开眼界了。不过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还是略略惊讶了惊讶。 眼前是个小小的街道,藏在山巅一角,不远处就是那些李落在登山的路上远远看见的琼楼玉阁,两者相去不远,不过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边高冷,而这里更有烟火的味道,虽然并无袅袅炊烟,还有这街上除了中年男子和他之外也不见旁人,就连刚才那个娃儿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但是烟火的气息还在,就好似一闭眼再睁开眼睛之后能看见满街的行人。 街道只有一条,没有岔路,一眼可以望到尽头,沿街两边修建了宅子,都是一层,没有楼阁,而且修建的也不甚密,宅子和宅子之间都留有缝隙,窄的能过一个人,宽的能过一架马车。 走在街上,脚下踏在路边饱经风霜的青石上,留着岁月的雕琢,但却依旧如新,这新和旧合而为一不觉半点唐突,倒叫它成了岁月和小小街道的聆听者,听着千百年来每天的声音,时而焦急,时而愉悦。不过大概焦急的时候不会太多,多是吼着自家崽子回屋吃饭。 从沿街两旁的院落缝隙里看过去,还有一条蜿延的小河流,河水清澈,有青天白云从水中流过,不过没有鱼,可惜了这一弯碧水。 第二千四百七十九章 第五个人 自然,河边也是没有人的,不过好像能透过时间,看到千年前浣纱的少女妇人,轻轻地拍打着衣服。激起的水花散落在少女的脸上,相互嬉戏玩笑着,撩起水花,像是碎了的梦。而那些年纪大些的妇人就要稳重许多,自然不会和她们玩闹,轻轻笑着,抬头看几眼,间或里说几句话,当然他不会煞风景的猜测这些妇人在说东家长西家短的编排是非。 广陵寒食天,无雾复无烟。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小有小的妙处,非宽和广能及。 再往前有一座小桥,跨过这条不宽的小河,延伸到河岸的另外一边,河流两岸花红柳绿,春风绕园,留下一片清香。站在小桥上,杨柳依依,婷婷玉立于江畔,扶风柳枝如柔柔秀发,不时轻抚流水的脸。水中的垂柳随波飘荡,扯动了画中人的缕缕相思。碧水盈盈,水声潺潺,古韵悠悠,流淌了千年的宁静祥和。从那头飘过来一叶扁舟,桨叶卷起绿水,留出一个个旋涡。一片绿叶在风中飘然而下,坠入江中,打着转顺水而去。 河流处处都散发出特有的灵气和韵致,兴许还有悠扬的山歌飞过河面,声音像是三九天里山谷间流淌下的一股温泉,轻灵婉转还夹杂着令人迷醉的暖意,处处透着舒适二字。这个地方精致绝伦,说不上壮观,但却是一处极其适宜生活的地方。 李落有些出神,他心之向往不就是这样一处地方,得她相伴,过完一生么。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敛去目光,将头转到别处。那是个妇人,手里提着一只篮子,身后还跟着方才见过的那个娃儿,正自好奇的从妇人身后伸出脑袋打量着李落。没有害怕,只是好奇。 李落强忍着心里的寒意,愈发觉得这里诡异。这种诡异并非来自那座云顶天宫,也不是这些能悬空的岛山,而是那个妇人的一张脸,一张让他恐惧的容颜。半生所见,他也见过不少国色天香的女子,谷梁泪、言心、素和图云,莫不都是个中翘楚,但是那是极美,让人心生爱慕或是贪婪之心,但是现在看见的这张容颜却已经超过了美和丑的定义,就像这条街道和街边的寨子,精致的不像话,精致的让人恐惧,像假的,或者是他心中所想,这幅容颜是假的。 这是一张本不该存在的脸。 妇人唇边含笑,神色轻柔地和男子说了几句话,向李落颔首示礼,略带好奇地走开了,而李落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李落在这里住了下来,洞天之中没有夜晚,只有白日,有光,却不见太阳。他没有离开过这条街道,倒不是他不愿,而是男子不让,从勉强听得懂的交谈中男子应该是告诫过他不要离开这条街道,又或者是不能靠近那些琼楼玉阁。 一家三口,平淡而平凡,过着连李落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枯燥生活,做饭洗衣,读书写字,相夫教子……就是因为太过平凡,反而让他心有余悸,犹是那妇人,他总避开她,倒叫那妇人一脸不解,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连数日,这一家三口的作息规律几乎一成不变,李落也不曾看到有沙漏日晷诸物,但是时辰之精准让人叹为观止。李落并非耐不住寂寞的人,但是要让他这样守规矩,的确有些强人所难。等到中年男子闲下来之后,他就会用生疏的古言语同他说话,数日之后终于问清楚了,但是知道之后,他的心却沉得更深。 中年男子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过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又要去哪里……从有记忆开始,他只记得这条街,记得那个妇人和他们的孩子,然后记得怎么活着,记得每天都要做什么,但是却不记得他要做多久,为什么这么做。 听过之后李落身上的寒意更胜,更加看不透眼前三个人到底是人是鬼。他们没有恶意,应该称得上善良,不知何故没有提防他或是欺骗他的意思,对他的来历并无所觉,对李落所说的山外似乎也没有敌意或者兴趣,只是听听而已。李落分辨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就连他本不愿看、不敢看的妇人也细心留意了很久,除了那股让他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悸之外,和常人没有半点不同,也没有半点破绽。他牵过娃儿的手,也与中年男子击掌笑谈过,除了那妇人之外,至少这对父子二人是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若再要试探,便得要他们负伤流血了。不过眼前吉凶难料,他倒不愿节外生枝,不过也忘了问是谁在云顶天宫前用闷棍砸晕了自己。 天火?渊雪?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在这里住了多久,这些疑问都没有答案,这样一处秘境,如果不是和天火或者渊雪相关,李落决计不相信,可是他们却不记得丝毫与天火渊雪有关联的东西,最让他惊疑不定的是这里没有书卷,也没有刻碑,既然没有书,那中年男子教那娃儿写字又是为了哪般? 他们也要睡觉。 秘境之中虽然没有白天和黑夜,不过时辰到了,中年男子一家三口也会进屋休息,李落便也跟着进去,虽然更好奇不远处那些琼楼玉阁之中有什么,但是中年男子告诫他莫要过去,在弄清楚缘由之前李落暂且压下心里的好奇。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李落看到了很多,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眼前一片迷雾,莫说归处,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长短如一,颇具节奏。李落有些诧异,以往休息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出屋,今日怎会有人来敲门,难道……他心中一动,猛地坐了起来,难不成这里还有第五个人在!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拉开屋门,门前竟然是她。 第二千四百八十章 跟我来 李落呼吸一滞,脸色微变,缓缓问道:“夫人找我何事?”竟是那名妇人。 妇人看着李落,眼睛里竟有怪异的斑斓颜色闪过,李落吃了一惊,暗自提气戒备。妇人忽然开口:“你跟我来。” 李落先是一怔,便即神色一紧,这妇人所说虽然是古语,但是用词语法竟然和大甘如今的文字语言有很大的相似,而且咬字清晰,语义简单,要强出中年男子不少,至少他很容易就能明白妇人在说什么,但是这几天他和中年男子绞尽脑汁,三分说,七分猜,那妇人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从未上前和李落多说半句话,这如何能不叫他吃惊。 李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和娃儿尚在熟睡的屋子,就听妇人言道:“他们不会醒的,你轻些,莫要弄出动静。” 李落呆呆地看着她,莫名的老脸一红,罪过罪过,的的确确在妇人狐疑和不着片尘的秋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自惭形秽,赶往轻咳一声,掩过窘态,“去哪里?” 妇人瞥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话,径自转身往屋外走去。李落摸了摸鼻尖,这怎么有点背着人偷情的感觉,臊得慌,不过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坐怀不乱,任尔东南西北风。 跟在妇人身后往长街尽头走去,这条街不长,但也有七八十丈长短,但是他们只走了不到十步就已经到了长街尽头。李落眉头紧锁,这里处处透着古怪,这条路这些天他走了不下几十遍,从暂居的屋子到小桥便要走几百步,眼下寥寥数步,竟然就走完了数倍于平日的路程,就算在太虚幻境之中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怪事。 长街的尽头什么也没有,再往前是一簇簇长在悬崖边的灌木,开着小巧的黄花,有些浮在枝叶上面,有些藏在枝叶里,倒也好看。灌木丛外就是悬崖峭壁,这是真正的悬崖峭壁,别处掉下去,兴许命好,碰上一株斜生的松柏还能捡回来一条命,从这里掉下去,便得看浮在山间的云彩到底有没有白云堪卧的本事。 妇人在崖前驻足,等着李落过来,然后她便一脚踩了出去。李落大吃一惊,忙不倏扑上前去拉住妇人,这寻死也不是这么个寻法,不像自寻短见,更像殉情,可是如果要殉情,为何独独拉上自己,若是将来被中年男子知道,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还好,拉住了妇人的衣袖,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就见那妇人反手一握,将他的手紧紧攥住往前一拽。李落大吃一惊,急忙运起冰心诀,想将她拉回来,谁知冰心诀竟然没有半点用处,力道传入妇人手臂就好像泥牛入海,没有半片水花。就在他肝胆俱裂的工夫,妇人向外跨了一步,这一步竟将他也带了出去。李落只觉眼前一花,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变反应,一瞬之后,再看时那座云顶天宫竟然已在眼前。 快,很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害怕。只是这脚步站定之后,心好似擂鼓一般跳了几下。 “这里是?” 妇人松开李落的手,一指云顶天宫宫门,轻声说道:“进去那里,你或许能找到你想知道的事。” 李落轻咦了一声,忽然眉梢一扬,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后脑勺,“那天是你打晕我的?” 妇人一笑,点了点头。李落释然,有这样缩里成寸的本领,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身后,就是下手狠了点,一点也不像她的人看上去的模样。 “那门我试过,推不开。” “我帮你。”妇人走到宫门前将门推开仅容一个人进去的缝隙,匆匆招了招手,急迫说道,“快些,我坚持不了太久。” 李落略有迟疑,妇人又再连声催促,他转念一想,这座云顶天宫本就打算进去一窥究竟,既然如此,那便看看内里到底有什么乾坤,再者说了,若是妇人有心害他性命,将他丢下山崖大概会更省些力气,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念及此处,李落飞身上前,进门之前看了妇人一眼,她脸色潮红,颇显辛苦,咬紧牙关低声说道:“门从里面一拉就开,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就出来。” 李落点了点头:“多谢。”说罢毅然踏入这座云顶天宫之中。 脚下是一片红色、黄色、蓝色的三色草原,远处可以看到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山脚下隐约有一抹灰黑颜色,静静地攀附在地平线上。天空是淡黄色的,浅红色的太阳正在空中照耀着,倒是不多,只有一轮朗日,只不过天空上有许多日晕一般的景物,大大小小,随意的排布着,也是淡黄颜色,一眼望去竟然有几分黄昏的模样。 李落吸了一口气,有青草的味道,夹杂着好闻的香气,有点像三色堇,很清爽,没有压迫或者急促的感觉。迎面吹过一阵风,有点冷,但并不凛冽,淡淡的,满是自在。往前走了几步,视野豁然开朗,三色相间的大地和群山,头顶淡黄色的天空和浅红色的太阳,除了色彩不同,乍眼望去和漠北草海并无不同。李落慢慢俯身,用手碰了碰地上的草,柔而软,的确很像草海,当然除了颜色。 回头望去,进来的门已经不见了,李落心里咯噔凉了一下,那妇人说这扇门从里一拉便开,兴许她没骗人,但是门去了哪里? 一阵心乱之后,他很快压下心头疑惑,怕不是见怪不怪,虽然眼前看到的已经超出了大甘所有书卷的记载,但是让他波澜不惊倒也勉强做得到。 去山下,看看山脚的灰黑色是什么。 路很远,走过去要花很久,又或者他已经耗费了很多的时辰,但是并没有很久的感觉,也不觉得腹中饥饿,天刚黑的时候,正巧走到山下。 皎洁的月光下,他看到草在动,最初以为只是风造成的幻觉,仔细看过竟然发现真的是自己脚下的草丛在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第二千四百八十一章 三色草 像西域荒漠的夜里沙子轻轻滑落的声音。李落蹲下身子,伸手拦住几棵三色草的路,草颈摆了摆,轻轻触碰手掌,而后便施施然绕道去了一旁。李落甚是惊讶,好奇地揪起一根三色草,草一离开地面,便在他手中挣扎扭动起来,没有声音,但他脑海之中不知道怎么就响起一道细弱的呻吟。三色草当真会动,它们的根须也是脚,会在夜间行走。李落大是吃惊,草木能动确是稀罕,还待再瞧瞧这三色草的脚长什么模样,忽然有一阵莫名的心悸传来,他愣了愣神,这才察觉到异常。就在他揪起这株三色草的时候,身边那些原本正在缓慢移动的三色草忽然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矗立在夜空之下。 草无目,无口鼻,也没有手,但是李落莫名有一种古怪至极的感觉,这些三色草都在看着自己,全神贯注。他心头一凉,忙不倏松手将这株三色草丢回地上,三色草扭动了几下,便又开始移动起来。它走之后,一旁那些停滞不动的三色草才又动了起来,不再理会这个不速之客。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意,挑目看向远方的山脊,可以看到在星光下移动的树林,那些树木行走的速度比草要快许多,远远看去像夜行军旅一样。 在不远处,李落看清了灰黑颜色的真容,那是一列列屋子,屋子旁还有白色的树,树的前面有黑色的稻田,很像火山下的那片稻田。走进这片稻田之中,稻花似乎还留着余香,他环目四顾,一瞬间,三色草不见了,左右都是一个同样的田园,他仿佛站在最中央,却只能看到背影,他转过头去的时候也有人同时转头,那个身影分明就是他自己。头顶,四面八方,莫不都是一个一个完全一样的镜中世界,只有踩在地上的感觉还是真实,旁的仿佛都是虚幻,而走进来的入口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沿着一条石块铺出的小径向前走,镜中世界里的他也在同时走动。一条小河横在路上,没有桥,碧波轻晃,没有古怪的颜色,和大甘的水相差无几。没有风,水面如镜,没有波纹,所以李落并没有留意到河里的水是倒着在流。河面宽有数丈,本来是过不去的,除非施展轻功,不过他却不曾提气越过小河,而是抬了抬脚,一步,已在小河对岸。 走过那几棵白色的树,来到屋舍之前,房门关着,窗户上贴着蓝色的布,兴许是纸,一尘不染,好像在进来之前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等有人闯入之后时间在这里才刚刚开始流动。篱笆的院子里堆放着一些朴素的器具,形状像是大甘乡间的铁锹、钉耙之类,还有些形状怪异,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器物,整齐的摆放在屋檐下。 他没有进屋,靠着院子外的白树坐了下去。田里的稻子收获了两季,两次看着翠绿的稻田慢慢沉甸甸的垂下稻穗,旁边的菜地里也一直充盈着绿色,四季如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里的人多了起来,每天都从他身边经过,有大人,也有孩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声的说着话,穿着古怪的衣裳,做着古怪的动作。那些稻田里也有了人,忙碌着收获,用着奇怪的器具,他有时候会去田里帮忙,含笑看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不过却没有人同他说话,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偶尔还有些外人来,他们骑着奇怪的战马,来去如风,比牧天狼最善奔行的战马还要快,有时候还有能浮在半空中的船,不见扬帆,也能走得很快。 时间一天天过去,像那条小河里的水,平静而流畅。直到有一天,这些人收拾行囊要离开这里。 李落站在篱笆外看着他们把衣裳、书卷,还有些不知道作何用的物件都收拢起来,一个个出了屋门,汇集在一起往远处走去。李落跟了上去,景观流转,他们走过山和大海,走过冰天雪地,也走过鸟语花香。每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他们会留下来,时间有长有短,兴许是千年,兴许是万年,只不过李落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是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看着潮起潮落还有花开花谢。每次离开的时候,他们会带走很多东西,纸和笔,还有文字和画,但是却会把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留下来,那些屋子,还有那些稻田。 虽然他们会短暂的停下来,但是一直在走,就像是李落刚来到这里时看见的三色草,不停地沿着一个方向在走。没人告诉他,他们要去哪里,所以他只能看着,他能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声音,风声、雨声、雷声,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声音,就像是在看一幅画,只是画里的人会动而已。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就又开始走了。一样的收拾行囊,拖家带口,不知疲倦地走,而他也不知疲倦地跟着,忘了时间,也忘了肚子饿还是不饿。 这种不停歇的走,李落觉得不会只有眼前这些人,还有别的,比如那座山的背后,比如那片川的尽头。他看过迷醉的星空,也看过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大地,路过无数个虚空,无数条河,真的假的都有,还有很远的地方飘起的黑色烟雾,划空而过时血染的天际,很亮,会持续很久,但是没有声音。每当这个时候,那些人就会走出屋子,安安静静地看着,一直看,不做任何事,直到那里归于平静,没有了黑烟,没有血色,没有了任何能够标识出那个地方的颜色和距离,就好像那里没有了,归于虚无。 然后,他们就开始走。 这一次,他们要越过一座高山。山很高,像极北深处的那座连天雪山。 这一次,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艰辛,风夹杂着拳头大的雪花,狠辣无情地拍打着攀山而上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第二千四百八十二章 一眼万年 孩子不停的跌倒,又再站起来,老人不停的咳嗽,腰一直弯着,人们彼此搀扶,但是在天地面前却还是止不住的渺小,这个天地比他在大甘看到的天地不知大出多少倍,深邃而悠远,不见来处,不知尽头。 他想去帮忙,扶一下那个刚刚摔倒,尝试了好几下都没有站起来的老婆婆。离她不远的,只有三步而已,可是这三步他足足抬了十几次脚都没能走过去。眼前着风雪渐大,人影越来越模糊,前面的人都快走远了,谁也没有在意这个老去的婆婆,而她也没有开口哪怕是叫上一声。 李落没有追上去,追上去又能如何?不停地走,人没有累,心还是会累。他知道这三步自己可能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随即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倒在雪地里的老妪,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看着她,陪着她,被风雪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妪已经不再挣扎了。她坐着,很规整,很祥和,像参佛的信徒,端庄而肃穆,依稀好像还能从眉宇间看到她年轻时候的样子,竟然让李落心跳了一下,吓了他一大跳,忙不倏将这个骇人的念头丢进了风雪之中。就在天地间只剩下雪花飞舞的簌簌声时,一道人影从前面的雪幕中闯了进来,是个壮年男子,走得很急,三两步就到了老妪身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他将老妪扶了起来,往前赶了出去。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跟着两人的背影追了上去。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凛冽,好在那个背影一直在雪幕之中若隐若现,没有跟丢。 到了山顶,一缕散射着五彩缤纷的光束从天空那头照过来的时候,风雪停了,天地间一片宁和。人们在山顶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就又准备开始赶路。壮年男子和老妪走在最后,就在李落正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忽然那个扶着老妪的壮年男子回了一下头,好像看着虚空,好像看着他,又好像只是随意一瞥,实则什么都没有看,然后,男子轻轻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话。 李落愣了,他没有再跟上前去,微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们走上山脊,平平照过来的光束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雪白的地上,格外有一种苍凉的感觉。 蓦地,他回过头望向一路走来再也没有回头看过的来时路,整个身子猛然一震,接着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 来时的路上,走过的一条条河流溪水都已经干涸了,那些绿洲、稻田、高山、小桥、人家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的黑沙黄土在狂风中肆虐,灰蒙蒙,充斥着破坏和混沌的灰色气息。天上,一道道燃烧着的火线撕破了天空从一侧划到了另一侧,将整个天空割得七零八落。火把天烧了起来,暗红如血,不见星空,不见日月。 这一眼望穿万年,他看到沙子翻滚着压住青草,压住白树,淹没院子,缓慢而迅速地把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地下,然后天空开始变暗,月亮不再升起,星辰不再闪烁,漆黑一片。不久之后,天边开始亮了,红色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一个光点越来越大,大到足以遮蔽整个天空。 光和火,风和沙,红色和灰黑色,无序,混乱,毁灭,吞噬,没有生机,也看不到希望,来时的路都只变成了无序的混乱,没有声音,却也良久不息。 李落退了几步,缓缓跪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这个梦和这个虚境要告诉他什么,又寓意了什么,他只是觉得无力,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追寻的尽头难道只是这样? 呼吸有些困难,他静静地躺倒在地上,那些从山脊远去的人们已经走得很远,他看不见了,也没了再追上去的力气,一直到天上的火也笼罩了他头顶的天空。 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肩头,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抬起头来。那人见到李落的模样吓了一跳,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他泪流满面,那双失神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你怎么了?”妇人问他。 李落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什么,妇人没有听清,俯低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这才听清他说的话。 “把字刻在石头上……” 什么字?为什么要刻在石头上?妇人不解,轻轻皱起眉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涩哑着说道,“是里面的人告诉我的。” 那个壮年男子回头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李落没有听见,但是从他的唇语中却读了出来,把字刻在石头上……也许他知道李落跟在他们身后,也许他知道千万年之后那里会有一个人,又或者他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却把这句话从千万年前留给了后来的他。 妇人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想分辨这句话到底蕴含了什么意义,不过好像并不怎么怀疑他。 “现在几时了?” “幺儿快醒了。” 李落浑身剧震,一眼万年,原来和一场梦的时间差不多。在门里,他走过了千山万水,看过了沧海桑田,在外头,却不过是幺儿的一场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落抬头看着妇人问道。 “把幺儿带出去。”妇人很干脆地说。 “带出去?这里不好吗?” “这里再好也是假的,他还小,不值得在这里一辈子。” 这个地方是假的……李落一时间没有明白妇人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字面上的意思,也许有另外一层含义。 “你们为什么不带他离开这里?” 妇人看了他一眼:“我们不能离开这里,但是你能。”说完没有再多做解释,往云顶天宫的边缘走去。李落呆了片刻,起身跟了过去。 这个时辰应该算是早上,妇人做好了饭,中年男子谦恭温润地请他入座吃饭,多看了他一眼,“没睡好么,眼睛好生发红。” 第二千四百八十三章 守夜人 “做了一个梦,惊醒了。” “梦?”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似乎对梦这个词语有些陌生,轻轻笑了笑,颔首说道,“吃饭吧。” “幺儿,你去园子里摘几颗红果。”妇人忽然叫了一声。娃儿听话,放下碗筷跑了出去。男子也不在意,刚拿起茶杯,就听噗嗤一声,低头一看,半尺长的刀尖从胸口钻了出来,上头还带着温温的鲜血,冒着点热气。 李落吃了一惊,惊愕地看着站在中年男子背后的妇人,长身而起,沉喝道:“你这是为何?” 妇人不说话,一只手紧握刀柄,另一只手按着男子肩头,面无表情。身下中年男子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和愤怒,而是云淡风轻,好像那把刀刺穿的只是别人。 李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中年男子放下茶杯,缓缓开口,“你,要走?” 妇人抿了抿嘴,按住他肩头的手指紧了几分,淡淡回道:“我要幺儿走。” “你呢?不走么?” 妇人木然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脸庞一点点染上艳色,冷厉无情的眉眼渐渐软化,直至目若秋水,横波潋滟,“我不走,你是守夜人,我也是,但幺儿不是,他不应该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 “我死了,幺儿走了,这里就剩你一个人,怎么熬得住。” 妇人扯动了嘴角,似乎想哭,又好像想笑:“如果熬不住,我就去找你。”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牵动了伤口,被喉间的鲜血呛的连声咳嗽,手中茶杯里一片殷红。男子艰难将涌到嘴边的血咽了回去,喘息几声,抬眼看着呆若木鸡的李落,“要不然让他迟些再走,多陪你点日子,如果能留下一儿半女,你不就不孤单了嘛。” 嘶……李落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妇人那张精致到让人恐惧的脸,竟叫他怦然心动了那么一下,这主意,听来似乎还有那么点诱人。 妇人的脸又冷了下去,漠然扫了李落一眼,李落头顶似被一桶冷水浇了下来,轻轻垂目,不想多看这一对疯子。 “哈哈,你看,我也能开玩笑的。”中年男子艰难地仰着头看着妇人,眼睛里满是笑意,好像,还有一丝解脱,“把我的尸体藏起来,别让幺儿看见。” 妇人沉默几息,平静地嗯了一声,抽刀,男子闷哼一声,身子缓缓软倒,最后看了妇人一眼,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重了一下,低着头扶着男子的尸体进了里屋,少顷便走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两块布,仔仔细细地擦起了桌上的血迹。李落看着她,没有帮忙,这本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凶杀,可是他看完之后竟然没有半点心寒,却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和恻隐。 “为什么?”李落忍不住问道。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你们不能一起走?”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妇人提高了几分声音,听上去却还是温柔得很,只是多了点冷冽。 李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追问一个刚刚杀人的女人,而且被杀的那个人也许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亲人。这场变故让他暂时放下了在云顶天宫里看到的一切,心思倒是安稳了许多,嘴角挂着一缕讥诮,却不是对她,而是因为那句话,“如果,出去了,外面和这里一样,或许还不如这里,那……” 话还没有说完,妇人的手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李落莫名的有一种畅快,一种摧残折磨别人之后看着她痛苦欲绝的酣畅。以前巡检司卷宗里记载过几宗案子,有人以折磨人来寻欢作乐,满足自己扭曲变态内心。李落粗略看过几眼,只是判了斩立决而已,没有留心太多,今日看着眼前的妇人,他忽然才明白这种扭曲的快感是从何而来。他也杀过很多人,株连三族乃至九族都有,但纵然是再十恶不赦的人,他也从未有过以折磨人为乐的念头,至多也不过是杀了了事。 有人身在地狱,便巴不得所有人都坠进地狱陪他或者她,抓住每一个路过他或者她的人,不管是无关的人,还是心存善意的人,都要将他们拽进来,踩在自己脚下,看着他们的挣扎和绝望,得到那么点愉悦和陶醉。 有人也在地狱,却能将旁人推到地狱之外,或者挡住从地狱吹出来的恶风,更甚者,他或者她还能露出和煦而暖的笑容,让身在地狱的他或者她成为别人眼中的阳光之下。 所以,李落收起了嘴角的讥诮,和声说道:“山外不如这里美轮美奂,但是一花一草一人都是真的。” 妇人又开始擦拭起来,很快桌子上的血迹就都不见了。娃儿跑了回来,篮子里装着几颗红果,妇人接了过去,面不改色地去了一旁。娃儿没多说,也没多问,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那张凳子。 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李落睡不着,坐在门外,目光直视远方,却不曾聚焦,视线之内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把字刻在石头上。 沉甸甸的压在心头,那是一种混合了决然和绝望的情绪,上一次给他这种感觉的是相柳儿提起的四个字,时日无多,而这一次这七个字给他的压抑却比那四个字深重千百倍。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结局,客死他乡,灰飞烟灭都有,但是没有料到会是那么的虚无和了无一物。 妇人走到他身后,安静地陪着他。他便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妇人没有沉默,回答了他的疑问:“他若在,不会应允幺儿离开这里。” “愚忠?” “算是吧。” “你呢?” “我也一样。” 李落哦了一声,又问:“这里没有夜,为什么你们要唤自己为守夜人?” “会有的。”妇人的语气空寂冷漠,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由得想起在云顶天宫里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第二千四百八十四章 傩舞 遍地的黑沙黄风,遮天的血色火线,无处不在的毁灭和绝望。 他不知道妇人有没有看过那副画面,但是她显然不想和他多说这些事,淡漠地说道:“你跟我来。” 李落伸了伸腿,懒散地说:“累了,不想动。” 妇人低下目光瞥了他一眼,挥手一扇,清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把他打的有些错愕发懵,心里不由得想起血璃,看样子当真是同一个祖宗,便是喜好打人耳光,不过妇人下手要轻得多,声音很响,不过一点也不疼,倒是像少不更事时洛氏生恼轻拍他脸颊时的力道。 “我把幺儿托付给你,不管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你都要做完做好这件事。”妇人的语气有些生硬,这哪是求人的口吻,不过李落也不在意,看过了那副画面,读到了那七个字,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呢。 揉了揉被打了耳光的脸颊,李落漫不经心地站了起来,看着妇人淡淡一笑,“走吧。” 妇人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也无话可说,没有文字,没有记忆,这里的祥和精致只是点缀之后的牢笼,而李落却已经知晓,天火的确存在过,也许现在也还在,但是他们早就离开了这里,像画中看到的那样,走得很远很远。 他离开了这条街道,跨过那条小河,去到了一个眺望过很多次,却是头一次踏足的地方。 这里的山水花草虽然外表看上去和大甘四境所见很相似,但是距离远近却全然不同。看上去离得很远的两个地方,可能只是一步之遥,而两颗相距不过三尺的石头,实则却隔着千山万水,用走永远也走不到。山上的路,每一个可供落脚的地方,一花一木,都笼罩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或者规则,李落自然看不懂这里的规则是什么,妇人应该也不知道,她只是能找到一条路而已。他抬眼看着隐在树后的一座小小阁楼,暗自猜测那里面或许藏着一个不逊色于大甘四境的疆域也未可知,不知道会不会也有同样一个大甘,一个草海,一个西域,一个东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和他一样从里头走出来过,看见这些浮空山和那座云顶天宫,或者也看到云顶天宫里的那些画面。 如果看到了,他们会怎么样? 妇人带着李落来到一个环形的建筑前,有些像祭天的场所,正中虽然没有鼎,但是有一块很高的石头,依稀有点石碑的模样,但是表面粗糙,边角也不规整,既无碑文,也没有雕刻,倒是天然得很,就是不知道立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说它像图腾吧,着实不知道算个什么图腾?难不成是根棒槌? 李落还在绞尽脑汁想象着天火先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置一根棒槌的时候,妇人却已上前焚香,然后在这根棒槌前翩然起舞,人如燕雀舞惊魂,跳得当真是好。 李落有些吃惊,妇人翩翩起舞,不知用意为何,舞姿虽说动人,但是明显有些生疏,看着赏心悦目,实则七成是因为她婀娜多姿的身段和那张魅惑众生的脸。 舞有些像傩舞,傩舞不常见,宫廷之中难得一见,自来被帝王家认为是不入流的玩意,难登大雅之堂,李落便也没见过,只是在书上读到过。不过傩舞也不算什么隐秘,在大甘各处,犹是偏远一带流传更广,大抵上起源于狩猎、图腾和巫术,进而成了祭神跳鬼、驱瘟避疫、以示安庆的舞蹈,残商时期尚有国傩,也称大傩,声势颇为浩大,求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等等。到了大甘年间,太祖李夏顾及国之刚兴,百废待举,就废除了大傩仪式,却也不禁州府郡县的乡人傩,便这样傩舞消失在宫廷之间,却在民间流传开来,算是乡民百姓一年里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 虽然都是祭神跳鬼,不过傩舞之中舞姿种类颇多,各有用处,较之宫闱里的曼舞自然要简单许多,但是也有规矩,不能乱跳,拜错了鬼神,那就不是祈福,而是招灾。 妇人起舞所谓何事李落不得而知,究竟是不是傩舞他也说不准,只是相像而已,看不懂亦无所谓,赏心悦目便好。 自从读了那七个字之后,再看过云顶天宫里最后的那副画面,李落就有些懒洋洋的,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声打着哈欠,盘膝坐在地上,拄着腮帮子迷离地看着妇人起舞。 可惜,他对鼓锣这样的击打乐器不怎么在行,要不然还能给妇人伴舞。看了太多的无声画面,如果再看,说实话有些恶心的想吐。 舞不短,妇人跳得越来越快,步伐也越来越轻盈,绕得圈也越来越大,很快将他也围了起来。李落一动不动,若非失礼,他倒是想躺在地上看云彩。 妇人又一次转到了李落身后,离他很近,衣袂震空的声音清晰可闻,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犹如麝香一样的味道。李落懒得回头,由得她莫名其妙。忽然,脑后有细微的风声,他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妇人罗袖扇过的风而已,接着,后脑处便是一疼,眼前一黑,临昏迷之前他忍不住暗骂一声,杀千刀的娘们,又打了自己一闷棍。看她身无长物,不知道那棍子是藏在什么地方。 快醒的时候他翻了一个身,忽然身下一空,猛地坠了下去,瞬间睡意全无,还不等他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觉一条腿被人死命拉住,这才勉强止住坠势。忙不倏睁眼一看,入目白云飘飘,山风徐来,身下空无一物,竟然是悬在半空里的。这可吓了他一大跳,惊出了一身冷汗,扭头一看,名唤幺儿的娃娃正死命抱着他的腿,若不是娃儿相救,恐怕他已经先一步羽化而去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爬了上来。 第二千四百八十五章 我娘说了 原是睡在入山的那条石阶上,石阶没有护栏,一翻身可不就掉下去了,若非幺儿相救,死得着实冤枉。 李落道了一声谢,幺儿挠挠头,懵懂地点点头,咧嘴笑了一下。李落四下张望,不见那妇人,而自己和幺儿所在之地竟然是藏星观影的尽头,这条石阶道路的起点,他就是从这里走上云顶天宫的。抬头望去,果然,那座云顶天宫已隐在了云雾之后。 “你娘呢?”问过之后他才想起幺儿大概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岂料话音刚落,便听娃儿答道,“我娘在山上,我被赶出来了。”说完之后顿了顿,加重语气又接了一句,“你也被赶出来了。” 李落怔怔地看着幺儿,虽是古语,但是字正腔圆,比那妇人说的还要清楚。 两人痴痴呆呆地看着好一会,李落才轻咳一声问道:“你娘还说什么了?” “她让你带我出去。” “然后呢?” “然后让我自己走,下山之后就别跟着你了。” “为什么?” “娘说你面相不好。” “说我是坏人?” “那倒没有。” “那说什么了?” 幺儿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说你是早死的命,活不长,跟在你身边容易吃亏。” 李落眼皮一跳,暗骂一声,看着清清冷冷,没料到这么刻薄。 “还有吗?” “没了。” “下山之后可有打算?” “没有。” 李落一挑眉梢:“她也没替你打算?” “没有,就让我下山去。” 李落扯动嘴角,闷哼一声,果然,都是疯子,自己也快疯了。他看了看这条掩在霞光下的石阶,思忖半晌,总归自己还有些理智在,有些话下山前应该说清楚,哪怕是叫幺儿跟在他身边,亦或是让他寻一户人家收养也好,这么小的娃儿独自一人,怕是不会比自己太长命。 幺儿抿着嘴瞅了一眼,清脆说道:“娘还说。” “又说什么!?” “你要是再上山,娘就打断你的腿,然后把你丢下来。” 李落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幺儿歪着头,李落喝道:“还有话?” “嗯,娘说你骂她的话就让我打你一耳光,不过你骂人之前也不知道要挨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再骂我娘啦。” “呸!”简直是不可理喻,李落大怒,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山上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幺儿似乎还在琢磨这一声呸到底算不算骂人,见李落抬脚,也便急忙跟上前去。到了进来时的那个地方,李落稍作停顿,等娃儿小跑着到他身边,他伸出手,娃儿自然而然的也将手伸了过去握在一起,他略一犹豫,然后就迈步踏了出去。 这层看不见的气墙微微一颤,泛起一阵阵涟漪,像被石子惊扰到的水面,轻轻荡开波纹。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虚空之中,直到那墙面上的涟漪渐渐归于平静,妇人这才从一朵云彩背后走了出来,神色依旧淡漠,有些不近人情,不过还是难掩眼底深处的不舍,呆呆地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很久之后才缓缓转过头去,沿着石阶上了山。 藏星观影,九步登天,而出来只需一步。 眼前景物一晃,等看清时已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李落有过一次经历,便也罢了,谁知身边的娃儿也是如此,除了好奇,竟然没有半点惊讶和害怕。李落嘴角微微上扬,怕是这家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惊讶和害怕吧,看那日中年男子坦然赴死的模样,兴许根本就没有七情六欲。如此想来,早些离开那里也好,万一妇人有一天不知道想起什么,也一刀了结了自己岂不是冤得慌。 落脚处在山上,准确说来是在那座火山上,离着李落登高望远,勘破藏星观影钥匙的那块石头不过数丈之遥,万幸没有掉进火山口。 出来的时候天还亮着,山巅风大,吹得两人衣袂猎猎作响。李落低头看了一眼幺儿,他似乎没有少小离家的愁,目光直视前方,瞳孔黑亮深幽,叫他一时失神,许是这双眼睛里藏的东西太多,竟让李落不曾从他的眼睛里读出只言片语。 “娘说……” 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气,还说! 幺儿笑了笑:“娘让你拿上自己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让我出来之后再告诉你。” 李落摸摸鼻尖,倒还是个会算计的,不免有几分好奇,会有什么东西留给他。 “在哪里?” 幺儿一指半山腰,李落顺着所指方向望去,轻轻咋舌,原是那座山腹大殿,不由得就想起那张椅子和插在椅背上的兵器,难不成是留了把兵器给他?想到这里,李落脸色微微一沉,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会否黑剑白刀斩断鸣鸿刀的时候那妇人已经看见了,若她看见了,却放任渊雪来人不闻不问,只怕天火已经名存实亡。他原想借助天火的力量与渊雪相抗,甚或是叫他们两败俱伤才好,眼下看来天火族人多半已经离开了这里,剩下的诸如上古五族也不过是弃子而已,也许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阻挡黑剑白刀打开连天雪山下的那扇门。 想着想着,李落哑然失笑,阻止如何,放任又如何,终归免不了黑沙蔽日,天火裂空。渊雪出不出来又能如何,只不过多几年少几年而已,至于要不要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稍作思量,便即抛之脑后,人生苦短,最难忘忧,何必还要自寻麻烦呢。 沿阶而下,路过大殿,李落都懒得进去,不料被幺儿拽住衣角,睁着一双没有杂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李落看着幺儿,一时有些恍惚,遥想当年,自己也有这样一双纯澈的眼睛,现在他已经很少去看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怕是浑浊的再也容不下半点东西了。 既然只是路过,那就进去看看,也是顺路,不算怎么麻烦。大殿之中还是空无一物,除了那张椅子。幺儿只是好奇,并没有震撼。 第二千四百八十六章 一把新刀 大殿虽说雄伟空阔,不过比起那座云顶天宫却还是差了些,一个可以踩着日月星辰,一个只不过是仿造而已。 椅子前,一把刀静静地横在地上。 李落哂笑,果然如此,知道自己兵器被毁,这便送来一把,莫不是当成带幺儿离开的酬礼,只是忒地小气,竟然只有一把,那椅背上可还有不少让血璃都眼馋的神兵利器呢。 李落走过去一看,轻轻咦了一声,这把刀和大甘行伍制式或江湖刀客用的刀都略有不同,此刀长五尺有余,刃长四尺、刀柄长尺二,宽四指,刀身平直,刀脊略厚,窄身、直刃,刀尖处微微翘起,开了刃,寒光流窜,除了劈砍之外,也能当成短枪挑刺。刀柄环首,刀身和刀柄相接处有一圆形护手,上面刻有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远看有些像风水罗盘,只是不知道刻的字是什么。 这柄刀简约到了极点,除了护手罗盘上的字迹之外,刀身和刀柄再没有多余的装饰,就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刀,再没有别的用途。寒气混着杀意,刺得他眼睛生疼,纵然如妖刀鸣鸿也从来没有给他这样的压迫。好在这刀有刀鞘,刀鞘同样古朴,没有半点花哨,色成灰白,渗着冷意,不过比起这把刀还是要好上不少,至少不会阴寒刺目。 俯身握住刀柄,似乎比鸣鸿刀还要略微沉些,入手寒凉。李落小心提防,不过没有别的幻象,也不曾有杀气侵体,刀只是刀,仅此而已,神妙之处似乎远逊于鸣鸿刀,但是李落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柄刀绝非眼前看到的模样。鸣鸿刀只是太白一族的人劫战刀,连天劫地劫都算不上,而这把刀多半不会弱于太白族的那柄青刀。 刀入鞘,寒气少了许多,李落握在手里掂量了掂量,甚觉趁手,不管怎么说也有刀鞘,比不得鸣鸿刀那般寒酸的用地缚草捆个刀鞘的模样。 李落瞄了一眼椅背上的兵器,有心上前试试还有没有哪个能抠得下来,不过看着身后幺儿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别被个娃儿小瞧了。 下山之后,铁甲精骑已候在石台之外,李落不知道自己在藏星之地待了多久,兴许数日,又或许只是一个眨眼,就好像云顶天宫之中一眼万年,岂料幺儿一觉还不曾睡醒。 不过眼下的铁甲精骑却不是以往冷漠淡然的模样,而是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地盯着石台之上,李落定睛看去,只见石台上跪俯着九道人影,皆身穿白袍,脸上带着精致的镂空面具,依稀可见眉宇口鼻,极是端正。白袍很大,和黑剑白刀麾下的黑袍人有些相似,不过那身白袍却要宽大数倍有余,摊在地上像一朵绽开的白莲。李落不怀好意地暗暗诽谤,十万大山的气候,穿着这样的白袍不会觉得难熬么。 “这也是你娘留给我的?” 幺儿瞥了李落一眼,难得咧了咧嘴,好厚的脸皮,“他们可不是娘能指使得动的。” 李落摸了摸鼻尖,问道:“那不管他们?” 幺儿笑笑不说话,几步上前,走到白袍前左右打量了一眼,伸出小手一左一右各牵起一名白袍,扭头看了他一眼:“我走啦,后会有期。” 李落一阵牙疼,竟还知道后会有期,见幺儿要走,急忙唤道:“你日后还回来么?” 幺儿一顿,想了想,轻轻摇头:“娘不许我回来。” 李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弑夫,弃子,那妇人果真病的不轻。 “我日后也许还会回来。” 幺儿一愣,琢磨了片刻,明白李落的话中之意,妇人不让他回去,但没说不许李落再来,有缘再入藏星之地,母子不想见,但李落好歹能传上一句话。 李落见幺儿沉思不语,心里不免暗暗称奇,在藏星之地只以为这娃儿是个总角孩童,不料下山之后才发觉他的心智早已通透,怕是不逊色于瀛湖山的那个名叫离浅予的女孩。想来也是,看着只是个娃儿,谁知道是不是已经活了百年之久的妖怪,身边妖怪多了,血璃如斯,黑剑白刀也是一样,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我叫李落。” 幺儿笑了笑,嗯了一声:“等我想明白娘为什么让我下山之后我去找你。” “好。” “他们得用兵符才能驱使。” “兵符?什么兵符?” “娘刻在你背上了。” 李落一怔,怪不得一路上后背总是隐隐作痛,还以为是躺在地上睡着太久,被石块硌疼了,不想是被妇人一闷棍敲晕之后在自己后背做了手脚。 见幺儿和那两名白袍人又要准备走了,李落忙不倏唤道:“怎么用?” “嘿,不知道。” 李落眼皮一跳,这哪是不知道,分明是见他在山腹大殿中窥视那张椅子上的兵器,故意不告诉他,和他娘一样小气。 三人已经走远,李落看着依旧跪俯在石台上的七名白袍人,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应答。上前学幺儿的模样拉了拉一个男性白袍,他一拉就走,换成李落却一动不动。李落觉得自己若是再拉拉扯扯,说不好那人会掐死自己。 试了好几个法子,眼前七名白袍都无动于衷,其实李落也没有怎么太想费心神,愿来便来,不愿来就算了。这九人虽说来历不明,不过想来是受妇人所托保护幺儿的,他倒是不曾料到幺儿只带走了两人,既然幺儿说过这些白袍人并非是妇人足以驱使,说不定与他无关,且虽他们去吧。 李落绕过地上的白袍走向铁甲精骑,忽然就看见一众铁甲精骑齐齐伏低了身子,虽说不多,只有半寸。他微微一怔,久经沙场,自然知道这半寸的含义,他们在蓄力,既已蓄力,便是有敌人。铁甲精骑的敌人在自己身后,李落愣了愣神,回头看去,原本纹丝不动的七名白袍悉数站起身来,默然跟在身后,无声无息,竟没听到半点动静。 第二千四百八十七章 七名白袍人 李落吃了一惊,方才自己确是没有防备,但像这么鬼魅无声,怕是暗部画皮也要逊色一筹。 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再看时七名白袍人静默无声地跟了上来,围在左右。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一声,哪还能不知道被幺儿摆了一道,刻在背上的也许真是兵符,但多半和眼前这几个白袍人并无关联。 回到阵中,七名白袍环绕在他身外三尺,无声无息,原本死寂的铁甲精骑竟然让开了些,没有靠近白袍,隐隐还有几分警惕。铁甲精骑在害怕,李落眼皮跳了好一会,自从鹿野那伽出来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见到铁甲精骑害怕过,只是在夜霜镇那座石桥前被石桥尽头的东西惊动过,仅此而已,但现在,他们在害怕这七名白袍。 离山比他之前想的要容易很多,出山的路七名白袍人认得,而且他们竟似知道李落要去哪里,很快指明了方向,离开十万大山比随血璃进来时少说快了数倍有余。 但那也是三个月之后了,南府战事不力,牧天狼节节败退,已丢了宜州和掖州两地。南王府宜州一线由宋无缺统领大军,正面与牧天狼迟立袁骏交战,兵力战力皆不逊色牧天狼,只论战场上的局势,的确是压制着牧天狼。而掖州战线由宋无方把持,从漳州出兵进入掖州,前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占了掖州全境,之后没有急着北上,而是陈兵掖州,与宜州的宋无缺遥相呼应。 掖州一线,南王府未尽全力,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就像宜州战线牧天狼也未尽全力一样。宜州一战,牧天狼守多攻少,慢慢被宋无缺逼出宜州。最开始,南王府诸将都以为袁骏和迟立是在等李落回来,不过直到整个宜州都被宋无缺收入囊中之后,诸将才隐约察觉袁骏和迟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守住宜州,他们在等,等得究竟是不是他,此刻也不敢那么笃定了。 比起掖州和宜州,波谲云诡,最让人看不透的却在东海上,千帆渡口的大甘水师,准确说来是因为一个人,大甘水师统领虞子略。他本是南府出身,在李落重整大甘水师之前在南府也算小有名声,在南王府颇受重用,不过说他是南王府的人,倒不如说他是虞红颜的人更恰当些,毕竟都有喝雨后留香茶的习惯。 当年李落起意重整水师,原本是想肃清沿海一带的水寇,保护过往商阜通航,选择虞子略为水师统领也是逼不得已,纵观大甘朝廷,能独当一面,胜任水师统领的人竟然一个没有,有的,全在南王府帐下听用。思来想去也便只有一个虞子略倒还算好些,这才有后来他奏请朝廷,擢升虞子略为水师统领之议。在上奏之前,实则他对大甘水师日后的归属前程并不是太在意,就算虞子略将来替宋家卖命,是他养虎为患,只要虞子略能保沿海一方安宁便已足够。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和他最初的估计相去甚远,大甘与东海诸岛结盟,有扶琮斡旋,汐荛示好,除了一个骅兜,别的海岛将大甘视作敌人的确不多,而且自盟城之后,骅兜如今的日子难过得很,被以扶琮为首的势力联手打压,时不时还要应付虞子略的大甘水师,说是背腹受敌一点不假,自顾不暇,假以时日,多半是要让出观星会的交椅了,罕琛怕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如今大甘与南王府交战,盯着大甘水师一举一动的决计不会只有一两双眼睛。虞子略倘若继续效忠大甘朝廷,水师战船可以直接绕过苍洱州,攻打米南州和景阳州,动摇南王府根基。当然了,南王府也不是没有水师,不但有,而且规模战力都相当可观,虞子略就算再如何精擅水上作战,也未必是宋家水师的对手。但是,这其中却有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那就是东海诸岛,倘若扶琮诸岛出兵相助,再加上虞子略统领的大甘水师,宋家水师输多赢少。 倘若反之,虞子略反了大甘,与宋家水师兵合一处,这样一来整个东府,包括东炎初阳,乃至福州都将在宋家水师垂涎之下,如此,此战大甘三路受敌,虽以宜州为主,掖州和东海沿线次之,但是不管是哪一路却都能致命。 南府不比大甘,纵深相去甚远,一旦沿海诸府被攻破,那么大甘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攻打南府腹地,所以宋崖余极为重视沿海水师防线,当初李落奏请万隆帝擢升虞子略时南王府还曾暗中出了不少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与大甘朝廷撕破脸时大甘水师中有自己人。 虞子略的的确确是南王府的自己人,但是南府战事如火如荼,大甘水师却安静地有些异乎寻常,便守在千帆渡一带,既没有北上,也没有再往南,南王府一时不解虞子略到底想干什么,宋家水师也只好暂且按兵不动,另一面急派人暗中联络虞子略,无论是策反还是如何,总该有个动静。 所以和宜州掖州相比,海上的风浪才更诡异多变。 李落重回大甘的时候,局势就是如此。平定西域,东海结盟,草海议和,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南府宋家,对了,还有蜀州唐家和燕丹枫。假如四海平定之后呢,李落出神的想着,到时候还要把字刻在石头上么? 李落从十万大山里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王府,宋崖余一边封锁消息,一边调遣南王府的精兵强将围剿李落。李落置若罔闻,一路北上,不避不让,带着麾下数千铁甲精骑和七名白袍人沿着一条直道往宜州而去。 牧天狼阵中袁骏迟立接到暗部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五天,等他们紧张地点齐兵马,意图冲破宋无缺布下的阵线前去南府接应的时候,又一份军报便即送入营中。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宋崖余和南王府以逸待劳。 第二千四百八十八章 再破宋崖余 囤积数倍于当初景阳城外的兵力,而且还是宋崖余亲自督战,务必要将李落留在南府,一旦让他返回宜州牧天狼大营,宋无缺和虞红颜辛苦经营的战局必将生变,到时祸福难料,虽然宋崖余有足够的自信,不过面对誉满天下的定天王,任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战,在滇州和丽州交接的地方,一个名叫籁阳的小小郡县。李落似乎无意避而不战,又或者疾行北上绕开南王府的大军,反而视若无睹地一头撞进了宋崖余设下的埋伏,让安插在南府的枢密院探子和牧天狼暗部将士大惊失色,等到他们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护送李落北上时,一个与所有人的预料都截然相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南府诸州,然后宜州知道了,掖州知道了,东海初阳州也知道了。 以不足五千之众战南王麾下十万精锐,任谁看都是一场不需要知道结局的战斗,但是最后的结局却叫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史料记载,过往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少,偶有佳话流传,后世之人再添些油加些醋,往往都是神机妙算或者武勇盖世的传奇故事,诸如大甘开朝的龙侯,那便是个善于计谋,以少胜多,以寡敌众信手拈来的奇才。李落也善领军作战,不过比起青史留名,他反倒更喜欢以多敌少,能人多欺负人少的时候决计不会自重身份羽翼,讲究什么公平一战,下手杀敌狠辣无情,绝非战场上的君子,这也是他被大甘文人诟病之处,虽说有些才学,就是这行事做法不怎么合那些文士的心意。 李落的行事之风与光彩多少还是有些不同,要不然当年北上草海也不会有以战养战的做法,时至今日,草海诸族对他恨之入骨的亦不在少数,若非相柳儿压着,早就有人对他下手了。对敌对势力出手狠辣,对内也狠,当年的卓城假佛异教,他一声令下,烧死的,被乱箭射死的,被俘判了斩立决的足有数千之多,其中罪不至死的大有人在,只是但凡多一个执迷不悟,就都成了他的手下亡魂。那一次,杀寒了卓城百姓的心,也杀寒了卓城百姓的胆,再加上他一向对文人墨客敬而远之,不如晋王和翰林亲近,就算这一次他以不足五千之数大胜南王府十万兵将,想来会替他撰写文章的大雅之士也不会太多。 籁阳一战,李落率麾下骑兵,大破南王帐下的精兵悍卒,单是一战就斩落宋家近两万兵将,再之后破围而出,将十万大军围成的埋伏杀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如此战果,叫天下间的所有人都惊骇欲绝。对阵沙场,不是简简单单的数字,多和寡也只是相对而言,但是以十万对不足五千,这本来就是简简单单数字上的碾压,除非宋崖余所率皆是老弱病残,而他帐下则是骁勇悍将。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宋无方和宋无缺却都知道,宋崖余麾下的十万将士乃是宋家苦心操练出来的精锐,若非这些将士是宋家私兵,险些叫两人以为有南王身边的人反戈一击。 本来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当李落所率骑兵冲破南王府阵线时,这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数字比较,以不足五千之数对阵十万精兵悍卒,那么一个人杀二十个也就够了。 破出重围之后的李落只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人已经走完了丽州大半,眼看着就要穿过余州,进入大甘中府,就在这时,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他忽然掉了个头,迎向了追在身后疲于奔命的南王府骑兵。籁阳一战,已经击溃了宋崖余的自信,如今的追杀还不如说是护送李落,叫他早些离开南府。这本来就是羞恼胆寒之下强撑着面子而已,谁能想到身在南府腹地的李落竟然当真了,从北上的行军路线中掉转过头,再战宋崖余。 没有波澜,李落的数千骑兵摧枯拉朽一般将南王帐下的兵将冲散。倘若籁阳首战,还有人怀疑是宋崖余轻敌,或者中了李落的计谋,才会损失如此之重。但第二战之后,这样的猜疑便都闭上了嘴,难怪李落亲率牧天狼十万大军屯兵宜州以来一直不温不火,说是南征,实则有些不务正业,独自跑进了十万大山,让南王府占尽先机,大甘朝中猜测怀疑的声音不绝于耳,承启帝李玄慈也很客气的连下数道圣旨,询问究竟,原来不是他不战,也不是他南征不力,而是他根本没有认认真真的南征,所谓精锐要看和什么比,南王府的精锐在铁甲精骑面前纵然比泥捏的强些,但也未必能强多少。 当然,吃惊的不只南王宋家,牧天狼也在吃惊。原本李落久不归营,战局不利,新帝都打算宣旨命云无雁带兵南下,止住颓势。诏书都拟好了,消息先一步飞往掖凉州立马关,便即收到了李落率将士大胜南王宋崖余的消息。听了这个消息,承启帝愣了半晌,才当众哈哈大笑起来,撕了拟好的诏书。 这只是开始,余州一战,李落再破宋崖余,没人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形,只知道南王府又败了,是一败涂地的败。宋无缺几人隐约猜到一些,毕竟发生在瀛湖山上的事还没有过去,而他麾下那支神秘的骑兵也才刚刚露出真容。 追兵溃不成军,李落却没有就此罢手的打算,反而带着铁甲精骑开始追起了宋崖余,而且他只追宋崖余。 当年一诺,马踏天南,原来也不过如此。 又到了烟雨三月天,细雨沥沥,雨不大,烟倒是很浓。扬南城外的帝渐河,百里烟雨果然名不虚传。 李落面无表情,看着帝渐河畔垂死挣扎的宋崖余残部,十万大军,死的死,散的散,眼下还跟在他身边的不足五百,再忠心的死士,也有个到头的时候,犹是见过不该看见的东西之后。 第二千四百八十九章 浑浑噩噩 在顺境之中,如南王这等位高权重之辈遇上能为自己卖命的人似乎不难,但是在绝境中倘若也能有舍命之人,那这样的人就该珍惜了。 他有点羡慕,要是自己到了穷途末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五百人舍得卖命,不离不弃。应该是有的,别的不说,身边这些铁甲精骑应该会在,至于那七名白袍,不好说。和铁甲精骑不同,这些白袍好似都有神智,只是没有开口而已,一路北上,无论是破围,还是他改变行军路线,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其余诸事皆是白袍做主,而他不过是浑浑噩噩地活着,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宋崖余猜错了,或者说他的自尊和面子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如果早半天,起意北出余州,受宋无缺和虞红颜的庇护,他应该不会死,但是等他明白李落和那支骑兵不可挡不能挡的时候就已经迟了,麾下近卫用身躯堆出来的一道城墙在坚持了三个时辰之后就轰然倒塌,而这三个时辰,本该是生与死的分别,但是宋崖余犹豫了,堂堂一代枭雄,竟然沦落到受小儿和妇人庇护,无论如何都叫他有些踌躇,但是这微微踌躇,就断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碧空尽,潮生潮落日还沉。南北别离心。 江南草,如种复如描。深映落花莺舌乱,绿迷南浦客魂消。日日斗青袍。 欲转,柔态不胜娇。远翠天涯经夜雨,冷痕沙上带昏潮。谁梦与兰苕。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迢递送星槎。 名利客,飘泊未还家。西塞山前渔唱远,洞庭波上雁行斜。征棹宿天涯。 这首江南的烟雨情思,当年他来的时候听过,眼下他好像又听见了,但是心境却没有半分相同,一前一后,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放空着思虑,看着帝渐河上的江南烟雨,还有河畔宋崖余的走投无路。 天南多水,不利于牧天狼骑兵作战,最精锐的越骑诸营战力大打折扣,这本是所有人的认知。李落生平四战,平定西域和扬威漠北,都是凭借牧天狼的骑兵,至于东府荡寇,那些海贼之流上了岸对于牧天狼而言也就比学步的娃娃强上一星半点。剩下联东海诸岛,平息海事,靠的是李落的口才和盟城,和牧天狼关系不大。最后一战剑指天南,也许是牧天狼最艰苦的一战,李落也有预料。论战,南王府的兵将只是历练不如牧天狼,其他未必输给牧天狼多少。论谋,奇人异士不知凡几,还有一个虞红颜,天时地利人和,站在他这边的并不多。不过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去过一趟鹿野那伽,会从太虚幻境中带出四千七百一十三骑认主的灵河鬼卒。 眼下,他站在岸上,看着逼入绝境的南王宋崖余,谁能想到天南的水成了南王的断魂汤。 帝渐河的水涨了不少,绿树含春雨,青山护晓烟,正是雨多水涨的时候。河水高了半尺,平日里这半尺自然是没什么,但是眼下这半尺却是要命的半尺。帝渐河深处两丈有三,泅渡而过已是勉强,而这半尺就足以让渡江的人在河水中多留半刻。如果是平常倒也罢了,只要水性好总能过去,但是现在强敌环视,半刻光景也不知道多少箭矢要落在帝渐河的江面上。 宋崖余也在眺首看着牧天狼骑兵,战事太急,也太烈,在他们战败的身上竟然没有太多的狼狈迹象,盔甲旗帜都还整齐,恍如做梦一般,回想起来只是因为败的太快,太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英雄迟暮难道就是这样一种情绪?宋崖余有些迷茫,他不是没有想过宋家会输,结局自然该是悲凉和无可奈何的,是一种走投无路的豪迈,是血染沙场,战至一兵一卒的慷慨激昂,就算是死了,天地之间也该笼上一层悲切的哀伤,还有几分留给后人说的萧索和怅然。 但,不应该像这样! 一条经流不息的江河,布满江面的烟雨,没有烽火,没有狼烟,一切显得随意和平凡,这种平凡让宋崖余觉得比死还要难受,难道堂堂南王,号令天南几十载,竟然不值得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他愤懑难平,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即便如此,李落竟然还隐在骑兵之中没有现身,能看见的只是几个怪模怪样的白袍人。欺人太甚莫过于此! 这倒是宋崖余误会李落了,他这些日子昏昏沉沉,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在云顶天宫里看到的画面,每每闭上眼睛,总是能看到那个睿智而淡泊的男子和他随意而又无情的那句话,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自忖自己心性一向淡然,冷眼可观天下兴废存亡,有些时候便觉自己时常在用超然物外的心态看大甘的浮浮沉沉,残商如斯,大甘如斯,大甘之后也如斯,所谓千秋万代,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只是在看见那名男子和那句话之后,他便知道,以往超然冷静只是井底之蛙的自娱自乐,看到的天只有头顶那一块,便觉着这个天下也不过如此,实则一片叶子就能把头顶的天遮得严严实实,如果放在文人笔下,自己这般做作大概可称之为无病呻吟。 起意追杀南王,只是为了当初立下的马踏天南的誓言而已,并没有其他的理由,至于对宋崖余避而不见,不是他刻意托大,更不是轻视宋崖余,只是迷失在云顶天宫之中不曾出来而已。 喊杀声响了起来,嘈杂,凛冽,绝望而不甘,身边有将士跃而出阵,李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没有放在心上,神游物外,继续望着缓缓流过的江水出神。 声音很快就低沉了下去,直至消失。等到四周都安静下去之后,李落这才醒过神来,揉了揉眉心,定睛望去。 第二千四百九十章 当年一诺 河岸边南王近卫已被铁甲精骑屠戮一空,只剩下宋崖余一人孤零零地被众将士围在中间。李落起身走了过去,两人相视而立,良久之后宋崖余才漠然回道:“你赢了。” 赢?李落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有些讥诮,又好像是自嘲,人生苦短,生而死不过几十年,这么算的话该是赢了,只是想的长远些,眼前的输赢到头来都只是输家而已,就像黑剑白刀,他从十万大山北上草海,根本就没有打算去见宋家的任何一个人,在他们眼中,这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事都可怜可笑的不忍直视。 “是啊,我赢了。”李落垂目,淡淡应了一声。宋崖余微有惊容,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怕是没有兴致惺惺作态来羞辱自己,如果不是做作,那就是说在他眼里天南宋家根本不值一提,胜也罢,败也罢,都提不起他的兴致。 宋崖余郁气上涌,冷冷说道:“今日你杀了我,宋家可未必是输。” 李落一怔,看了看宋崖余阴狠冷厉的神色,略一思索,约莫猜到他在想什么。李落淡淡一笑,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平静问道:“我有两件事想问南王。” 宋崖余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李落也并未有什么不满,他只是想问出这两个问题,至于宋崖余会不会回答,或者他的答案是不是和自己猜测的相去甚远,这些李落都不在意,只是问了,就好,答与不答,且都由得他。 “十五年前,卓城淳亲王府遇刺,名震一方的大罗刀受人所托,夜闯亲王府,若非大悲寺主持解空大师和宫中九卫之首九命萧百死的鼎力相助,淳亲王险些就被那一把魔刀斩杀,此事可是出自你南王府的手笔?” “哈哈,天下皆传你与淳亲王父子不合,当年在幽州华海,你二人险些在军中兵戎相见,如今看来没想到定天王原来还是个孝子,这是打算替你父王报仇吗?” 李落呆了片刻,淡淡一笑:“就算是吧。” “哦,李承烨听了可就得老怀大慰,要不然他怎能容你救了端木沉舟,还将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李落微微皱眉,眉梢挂上薄霜,语气转冷:“端木前辈为何北上,旁人不知缘由,想必南王知道的一清二楚,却不知道用自己夫人的美色诱人,做出这样的腌臜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定天王动辄株连,敢说没有无辜之人被你牵连么?这些年你该算算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多少,有多少不该死。” 李落一怔,垂首轻叹:“你说得对,你我不过是一丘之貉,争不出个谁好谁坏,既如此,你回不回答都好。” 宋崖余冷笑道:“如果我说不是,难道你还会放了我不成。” 李落笑了笑,摇头回道:“怎么可能。” 宋崖余耻笑一声,如今已知自己的结局,心神反倒安定下来,毕竟是一方雄主,做不得摇尾乞怜的事,只求一个痛快。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福宁公主……” “她是我杀的。”宋崖余不等李落说完就截断答道,“福宁因我而死,理该向我寻仇。” 李落看着宋崖余,宋崖余坦然直视,没有闪躲,也没有愧疚,竟然还有一种莫名的如释重负,就好像他在一直等着有人来替大甘福宁公主讨回公道一般。李落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事已至此,宋崖余在这两件陈年旧事上没有说谎的必要,他可以不说,任由李落去猜测,如果有可能他会祸水东引,只不过这两件事必然与南王府有关,李落不蠢,想要欺瞒只会徒然惹人耻笑。 但是他回答的这么干脆,还是让李落心里隐隐有一丝怀疑,也许福宁的死另有隐情。 李落沉默片刻,问道:“我想问当年福宁公主的死,是你下得手还是虞红颜下得手?” 宋崖余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就消失不见。李落似未所觉,只是垂首看着地面,好像头顶有千斤之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有分别么?”宋崖余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还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或许在你看来有分别?” 李落一怔,哑然失笑,这个权倾一方的宋家家主心胸似乎小了些,不过妻如红颜,任是谁也大度不起来,“并无分别,是我孟浪了。旧事已了,宋前辈可有什么事要交代,但说无妨。” “你要杀我?”宋崖余微微一愣,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已然破灭。在被李落擒住之后,想着也许为了牵制宋无缺和宋无方,他会留自己一命,扣为人质。这样一来,不管是押解回大甘卓城,还是另有图谋,总归能活下来,岂料眼下看来,李落根本就没有让他活着的意思,这是要他交代后事。 宋崖余很快就稳住心神,虎落平阳,却也不容轻侮,哈哈大笑道:“不必了,我儿定会为我报仇,动手吧。” “且慢!”一声暴喝,从江岸那边传来。李落寻声望去,江面上的水雾薄了些,透着凄迷的雾气,人影晃动,竟也聚了不少人马。 宋崖余身躯一震,猛地回头死死望着帝渐河对岸,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多的却是释然。 “宋公子,别来无恙。”李落和声打了个招呼,这河面不窄,非得用上内力才能将声音穿过去,两人俱是内功精深之辈,倒也难不住他们。难的是落在李落手中的南王宋崖余。 宋无缺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气,沉声说道:“王爷,可能放我父王,若有条件,只要我能做得到,必不会让王爷空手而归。” 李落静静地看着宋无缺,数息之后轻轻一笑:“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今日我只为当年一诺,与天下无关。” “王爷……李落!”宋无缺怒吼一声,扑下战马,纵声长啸,双目赤红。 第二千四百九十一章 他,倦了 死死地盯着河对岸的李落,“我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李落看着倒在地上血泊中的南王宋崖余,确切地说只是他的身子,头颅在他另一只手中,惊讶和希望还凝固在脸上,下一瞬就被一刀斩下了首级。这柄苗刀极其锋利,带着点懒洋洋的乏味,但是刀光很快,而且还不沾血迹。李落没有看河对岸疯癫若狂的宋无缺,将宋崖余的首级包了起来,誓言已了,南征与否便也没那么紧要。 他倦了。 “爹!”一个凄厉的哭声让李落心头一震,在宋无缺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影,穿着淡青色的衫子,清丽,清减,此际伤心欲绝。李落张了张嘴,杀了人家的爹,总不好说一声节哀顺变。和宋无缺眼中的仇恨不同,宋碧游眼睛里多了一缕迷茫,好似不相信宋崖余会死,或者不相信李落会杀了他,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曾被李落所救的愤恨,让她想恨也不能恨得纯粹。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于宋碧游而言,天塌了。于世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无风无波。 他要走了,是不是还要继续南征,他自己也不知道,实则想想也能想明白,只是他不愿想。 这入世的一刀,斩得让天下人鸦雀无声。帝渐河畔,一代枭雄南王宋崖余魂断于此,消息甚嚣尘上,一夜便在千里之外,传得沸沸扬扬,只是那日的帝渐河畔,除了宋碧游一声凄绝的哭声,实则不算怎么惨烈,甚或是有些寂寥,以至于大甘四境都在猜测南王宋崖余和大甘定天王李落之间的一战是怎样的波澜壮阔和荡气回肠,李落又是如何以少胜多,破南王十万精兵,将他逼入绝境的。 这一切似乎和李落再没了关系,在十万大山时还好,他自忖依着自己的心性和冰心诀,无论如何也能压下心头涌起的纷纷杂念,可是真当他出山之后,看见了天南的人烟,睁眼闭眼之间,那些遮天的火和遍地的黄沙就会浮现在眼前,让他寝食难安,一次又一次的从梦中惊醒。每每醒来,就看见七名白袍漠然守在他身边,看不见他们的眼睛,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是李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和这个天下的风云变幻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因为南府一战,李落浑浑噩噩,胜过宋崖余的不是他,而是这七名白袍,确切地说,只是这七名白袍中的两个指挥一众铁甲精骑,大破南王府的兵阵。 那是一场屠杀,没有丝毫怜悯地屠杀,只要还拿得起兵刃的,都被铁甲精骑斩落马下,不留活口。 南王精锐,忠心武勇并不比牧天狼差,可是他却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绝望,更甚者,便也有人以死求一个解脱,比他强,他想过死,却没胆量死。 不知道渊雪是否也知道那个结局,若是不知,黑剑白刀这些年苦心算计,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烟火而已啊。 宋崖余拦不住李落,宋无缺一样拦不住,那支让他和虞红颜动容忌惮的骑兵只有到了真正交锋的时候才知道到底有多令人绝望和迷茫。瀛湖山上的水寇死得不冤,换成是南王府的死士精锐,也一样难挡锋芒。 宋无缺呆呆地看着那支骑兵护卫着李落穿过他和虞红颜布下的南王府防线,就像是一把剑刺穿一张纸,或许有些言过其实,约莫是一把剑斩破一叶芭蕉,不会再多了。 拦不住的,在见过那支骑兵之后,宋无缺已然知道这世上除了天地山川河流之外,再无旁人能阻止这支骑兵半步。铁骑过处,或不沾片尘,或寸草不生,重如山崩海啸,轻则如扶风弱柳,快慢动静犹似纸上书写的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战场上稍纵即逝的破绽也难逃他们的眼睛,无论是强攻还是破阵,都能用最小的力气换来最大的杀伤,精准地让人毛骨悚然,所谓如臂驱使也不过如此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兵将行伍,纵然是天兵天将恐怕也有不如。如果把这支骑兵换成一个江湖高手,那便是独孤求败的境界了。 练不出这样的兵,最多只是让人气馁,不可胜则是绝望,不知该如何战是为迷茫,但是都不足以让宋无缺愤怒到丧失理智的地步,但他只差一点就尽起宋家盘踞宜州的兵将,与牧天狼决一死战,还好有虞红颜在,一记耳光打醒了他,这才让他恢复了理智。 从帝渐河畔到宜州以北的牧天狼大营,一路上李落再也没有露面。当被宋家围追堵截,十面埋伏,甚至于百般辱骂的时候,他也还是惜字如金,不曾现身,不曾扬声,不曾看到南王府同仇敌誓死雪恨的决心,也更是不曾在意那颗被他带走的头颅。在宋无缺和南王府众人的眼睛里和心里,自从帝渐河那一刀之后,李落心中再无天南宋家。 其实他们想错了,自云顶天宫那扇门里出来之后,他心里再无这个天下。 回到牧天狼大营之后,看着那一张张带着关切和喜悦的脸庞,李落笑了一下,忽地眼前一黑,一头从战马上栽倒了下去。 三天后,一个比南王宋崖余饮恨帝渐河更加令人吃惊的消息不胫而走,李落挂印卸甲而去,留下了天子令符和西空寂帅帅令,人不知道去了哪里,牧天狼军中上下三缄其口,上下皆无言语说辞,很沉默,也很平静。 离营前的前一天夜里,李落出了一趟大营,南下宜州,夜会宋无缺和虞红颜。不知道他与二人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化解他和宋无缺的杀父之仇,第二天晌午过后,宋无缺传令撤军,宋家将士撤出宜州,返回了余州。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就引起轩然大波,犹是天南诸州,宋家首当其冲,家大业大,嫡系旁系,再加上外姓,较之大甘李氏不遑多让,自然说什么话的都有。 第二千四百九十二章 宋家裂土称帝 其他州府郡县官吏也是翘首以盼,盯着宋家两位公子的决断,说实话,心里骂宋崖余的人不在少数,没想到他这么弱,更没想到李落那么强。宋家经营南府已有多年,虽只是称王,但说自成一国倒也贴切,南府官吏多出自南王府,天南早已是宋家的一言堂了,宋家作反,他们便也跟着反,当然也会有被牧天狼暗部和枢密院收买之人,不过明面上这些人都是南王府的臣,而非大甘朝廷的臣。反也就反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鏖战之后宋家不敌他李落也就罢了,要么斩立决,要么流放,要么下狱,要么大甘朝廷网开一面,总归是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但是像现在这样半途而废却是叫人最难受的,形同背叛,而这个背叛的人不是旁人,竟然还是宋家最为瞩目的无缺公子。 南王府自宜州退兵,宋无方独木难支,只能也跟着撤兵,南返漳州,继而马不停蹄地赶赴扬南城问个究竟。 李落离开牧天狼大营不知所踪的时候,正是扬南城最乱的时候。宋无缺和虞红颜非但没有再为宋崖余报仇,反而派人远赴卓城,请奏大甘承启帝李玄慈,削王为侯,不称王而称南侯,受大甘朝廷辖制,更是听命于大甘朝廷。 书信送出去的那一天,宋家分裂了,一派以宋无缺和虞红颜为首,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而另一方则以宋无方为首,继承了宋崖余的深仇大恨,势要与大甘朝廷斗个鱼死网破。虞红颜和宋无缺成了宋家的叛徒,人人叫骂,没想到天纵如斯的无缺公子竟然贪生怕死到了这种地步,连面对杀父仇人的胆量都没有。宋家人骂得最凶,流言四起,说他是野种,根本就不是宋崖余的子嗣,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能视他为下一任南王,甚或是南帝。 至于虞红颜,那些言语和编排的说辞更加不堪,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要多下流就有多下流,把能显露出来人心最丑最恶的一面都展现了出来。在这些流言蜚语中,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谎话连篇,沉迷肉欲,贪恋权势,比最低贱的窑子里最不知廉耻的妓女还要骄纵放荡,据说男人不论老少都可以宠幸她,竟然连牲畜也可以。让牧天狼诸将听了目瞪口呆,现在想想,当初卓城事关定天王的风言风语和这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整个天南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对宋无缺母子口诛笔伐,成了众矢之的,而李落这个罪魁祸首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提起了。宋家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宋无缺和虞红颜的敌对阵营里,那位温文尔雅的宋家大公子也露出了獠牙,扬南城里,如果不是虞红颜当机立断,率心腹亲卫和愿意追随她和宋无缺的将士杀出重围,只怕那天夜里她和宋无缺就已经成了阶下囚。 天南七州疆域,不小了,但是竟无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宋无缺心高气傲,宁死也不愿北上寻求牧天狼的庇护,而他更没想到一向兄友弟恭的两人竟然会反目的这么快,这么决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宋无方想杀他,会杀他,要杀他,而他心里却还记得年少时和兄长在一起的往事。 最后落脚的地方是苍洱州,在苍洱州暗中接应他们母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甘苍洱侯沈向东,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虞红颜想了很久,也避了很久,最后当她下定决心去见沈向东的时候,沈向东却避而不见。她愣了,相见不如不见,最后却都化为释然一笑。 圣旨很快就到了天南,昭告天下,宋无缺乃是大甘朝廷认可的新任南王,削王号之后,如今成了南侯。李玄慈又再南侯的名号前加了一个罕见的天字,名为天南侯,给足了宋无缺面子。至于剩下的宋无方自然就成了乱臣贼子,他索性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据天南称帝,国号便是宋家的宋,定都扬南城。自宋无方称帝之日起,天南其余六州官吏百姓便再也不是大甘子民,和宋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国分为二,宋家裂土称帝,不过大甘朝廷似乎并没有起太多的波澜和震惊,反而是李落挂印卸甲归去的事更为牵动人心。西空寂帅的帅令李玄慈收了,不过天子令符却被他退了回去,李落不在,令符便留在了谷梁泪手中。当年先帝在时天子令符就在谷梁泪手中留过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定天王,王妃也行。 云无雁奉旨南下,镇守宜州沿线一带,抵御宋成祖宋无方,东联苍洱州的天南侯宋无缺,稳固天南局势。 宋无方立国不久,再加上新仇,无论公事还是私心,这一战他都要打,非但要打大甘和牧天狼稳定人心,更要剿灭宋无缺和虞红颜,清理门户,无论哪个做不到,他这宋成祖的龙椅就坐不踏实。 云无雁南下的速度并不快,领旨之后他便将北府军务交代了呼察靖和时危,带着赫连城弦领军南下。据说呼察靖磨了云无雁很久,想去大甘天南瞧瞧那里的水土风情,只是云无雁没答应,气得呼察靖差点骂娘,当然是云无雁走了之后。 在听到云无雁南下的消息之后,宋无方立刻加紧了对苍洱州的攻势,意图在云无雁抵达宜州之前平定南府战事。迟立和袁骏袖手旁观,说好的联手不过是作壁上观,隔山观虎斗。南王府的兵力七成都在宋无方手中,只说南府,天时地利人和宋无缺哪样都不占优,战事刚起之后,宋无缺节节败退。一个誓要除之而后快,一个心生茫然,顾念旧情,战事一边倒,最坏的时候宋无缺和虞红颜只剩下三府之地。不过局势再危险,宋无方都不曾将宋无缺和虞红颜赶尽杀绝,一来是宜州的迟立和袁骏毕竟不会眼睁睁看着朝廷刚刚册封的天南侯死在自己眼前。 第二千四百九十三章 盈袖城 二来是从南府交战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的大甘水师忽然动了,数百艘战船离开了千帆渡,虽无目标,但是遥遥望着的却是景阳和米南两州。 毕竟大甘水师统领是虞子略,和原来南王妃同宗同族,有一样的喝茶习惯。 宋无方打着替宋崖余雪恨的旗号,名正言顺,步步紧逼,要拿他们母子的人头来祭奠南王残尸。虞红颜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李落为什么留着她和宋无缺,更加知道李落为何弃天南之地不顾,放任宋无方割地称帝。大甘朽木残喘,若无外患,必有内忧,这宋成祖就是大甘的一块试刀石,有宋无方在,大甘的承启帝就会时时惦念着天下四境并非歌舞升平,说不得也要励精图治,不敢怠慢了政事。他可真是算无遗策,好重的心思,好大的气魄,宁可养虎为患,也不愿大甘的天下成了一潭死水。 可是如今的宋家还能成为一头猛虎么,只怕未必,宋家内乱,不论是宋无缺还是宋无方,甚或是她虞红颜,又有谁挡得住牧天狼,更遑论他麾下那支让人胆寒的骑兵。莫说是他了,就算迟立和袁骏这个时候挥军来攻,恐怕宋家都难有招架之力。 宋无缺的心乱了,营前一叙,他便说了,他能解夜霜镇万千年来的誓言,其实该说是诅咒。虞红颜知道那是什么,宋无缺知道些,宋崖余也知道些,但是宋无方不知道夜霜镇有什么。如果他连夜霜镇石桥那端的妖魔鬼魅都有法子平定,单凭天南一隅之地,没有人能与他争锋。 留下这个残局,不是他无力施为,而是倦了,就如他挂起了帅印,解下惊邪甲,悄然消失在天下人的面前。 徽州有个香市,名满天下。 香市所在之地是徽州的盈袖城,并非徽州首府首城安阳,但是论名气却远在安阳城之上,世上不知道安阳城的人不少,但是不知道盈袖城的却不多。 这个地方据说一年四季都很香,暗香盈袖,离城十里就能闻到香味,整座城都笼罩在千百种不同的香粉味道里,连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碗水,都留有余香。 盈袖城有大甘最香的味道,也有大甘最香的女人。 李落漫无目的的离营,说是信马由缰,却没有那般闲散慵懒的心情,倒是浑浑噩噩多点,大约有些像离魂之后的落魄。等他走到盈袖城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颓废的不成样子,潦倒狼狈,形如枯木,大概只比乞丐略微好上一星半点,这满城的香味也没有让他动哪怕一丝一毫的心。 盈袖城不算小,比起宜州尔绣城要大不少,但不如大甘四城,卓州卓城,蜀州万楼城,余州扬南城和东海盟城,约莫和桑海相若。但是这里的人决计不少,而且不论是什么季节都人来人往,诸府诸州来盈袖城的商旅如同过江之鲫,你来我往,热闹得很。 人要吃饭,所以有金玉满堂的漱家,吃饱了饭,男人有男人的消遣,女儿家不外乎就是脂粉和衣裳。大甘的布商有不少,漱家便有染指,卓城的半分楼和走苦帮也有这些营生,但说脂粉,却以徽州香市为尊,每年从这里运往大甘各地的脂粉少说也能占到五成之多,而且口碑极佳,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鼎食之家的夫人小姐,哪怕是穷人家的姑娘,莫不以有几瓶几罐出自香市的香料脂粉为傲。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平日里非香市的脂粉不用,而寻常百姓家也得攒钱买一份香市的胭脂,留着女儿出嫁的时候,免得被那些长舌之人瞧见了寒酸。 香市的脂粉,贵贱各有不同,和壶觞的酒很像,贵的价比黄金,便宜的寻常人家咬咬牙也买得起,不过那些顶尖的脂粉却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和买得到的,大凡宫里的贡品脂粉,十之八九都是出自香市,得后宫贵人的器重,往往比堂前的靠山还有用,毕竟人非草木,怎也架不住夜夜入眠时有人在枕边吹风。 所以说,到底还是女儿家的银子好赚! 盈袖城几乎家家户户都与脂粉有关,调香、配香、试香,还有买卖香料的客商,没哪个能绕开这一行的。盈袖城做脂粉的有几十家,其中以四家为首,分别是谢家、王家、程家和许家,而这里头又以谢家声名最隆,脂粉味里的王侯谢家: 花气薰人百和香,少陵佳处是谢方。和露摘来轻换骨,傍怀闻处恼回肠。 花蕊香浓气暖,凝瑞露、满酌金锺。龙光近,星飞驿马,宣入谢王封。 李落对徽州香市有耳闻,但所知不多,不过对谢家倒是有几分了解,中军骑有一将谢小石,便是出自名门谢家。 盈袖城的脂粉多,自然带着香气的女儿家就更多,有些是慕名而来,特意来开眼界的,有些是栖身香市的风尘女子。在盈袖城,并非所有的风尘女子都是出卖色相的营生,其中有不少是从事大甘别处绝无仅有的一门技艺,试香。当然,若是给足了银子,有些事也不是不可以。一时间,花香引蝶,整日里莺莺燕燕,来过一次的少年郎便会迷失其中,乐不思蜀,只要兜里的银子够用,这里便是让人醉生梦死的温柔乡。 进了城,不过节,也没有庙会,但是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那香气比酒香还醉人,处处有流莺,楼楼有歌舞,良家女子,江湖女侠,皆都闻香而来。 李落顺着人流进了城,衣衫不说褴褛,但也有些日子也洗了,难免有些味道,这叫身畔的女子莫不都是掩着口鼻,一脸嫌弃的匆匆避开,和这繁花似锦的盈袖城格格不入。只能说他运气好,没有被守城的将士拦下来,或者被巡街的衙役赶出城外。 盈袖城中有两条小河,沿河两岸皆是香楼,有些卖香,有些试香。李落曾读过一首上古诗句。 第二千四百九十四章 从桥上掉下去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绕绕,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诗中所写,便是这酒池肉林的淫靡风流,倒成了盈袖城的真实写照。这河里的水,舀一碗,只能闻,不能喝,只因水是香的,用河水洗了衣裳,余香三日不散。各种各样的香气混在一起,反而让人不易分辨气味的优劣,因而在盈袖城辨香可是一门了不得的本事。 李落混迹在人流之中,走走停停,不时有下人小厮推搡着他,让开路,让一旁自家的公子小姐先过去,莫要碰上他这等肮脏之人,坏了公子小姐的兴致。走过去之后,别说道一声谢,好些的看也不看他一眼,趾高气昂些的还会扭过头来呸上一口,骂骂咧咧几句,多是嫌弃他破衣烂衫,邋里邋遢,污了盈袖城的香气。 李落充耳不闻,骂就骂了,未必见得能做到荣辱不惊,但是倒也不至于和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厮动气。 上了桥,桥是双桥,和磅礴雄壮不沾边,倒是秀气,像盈袖城里那些婀娜女子腰间的丝带,柔而妩媚。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江南烟雨里的水和桥,似乎哪一个都能透着情丝,含情脉脉,顾盼神飞。 桥宽不过丈余,这是一座拱桥,不算高,微微的斜坡起落,马车也能过去,只是显得有些拥挤,每每吆喝声传来,就让桥上一阵鸡飞狗跳,躲避过桥的车马。 但是桥上很热闹,游人极多,一个个你推我挤,若非这石桥出自大家手笔,早被这些人踩踏了。桥固然秀气,到底不是那么值得人流连忘返的所在,这些桥上的人看的是桥下,那才是真正飘香拂面的勾魂使。 桥下是水,水上行舟,皆是叶舟,一个船工在船尾,一个丫头在船头,中间是乌蓬的船舱,里头是有人的。船工一心操舟,两耳不闻身外事,船头的丫鬟倒是忙碌得很,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得很机灵,提气脆声和桥上以及岸上的人说着话,娇笑嫣然,忽而巧笑倩兮,忽而皱眉娇嗔,时不时还要进去船舱里传话,端是古灵精怪,更叫人心痒难耐,不知道身后那乌篷里的人儿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盈袖城的花船,自然不比卓城的月下春江,也不如扬南城中烟光桥和疏雨桥之间的百里烟雨,但是胜在接地气,所以这热闹的劲一点也不比前两处差。 李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桥,许是被身后的人挤着推了上去,一路跌跌撞撞,竟然还莫名其妙的让他占了一个好地方,凭栏远眺,船过江,江乘香舫。 很吵,像一千只鸭子在耳边一寸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是他听不到,好像隔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让这些声音变成了千里之外。 忽地,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便是失魂落魄的李落也被惊了一跳。一艘小船,与寻常小船并无二致,若说有别,当是更显小巧,沉在水里的看不清楚,浮在水面上的却是青竹细编而成,青而翠,颇有几分孤芳自赏,卓尔不群的意味,煞费了心思。 看着桥上岸边这些人群情激昂的神态,大约这艘青竹船里的人非等闲之辈,说不得便也是月春江花船之主的角色,招蜂引蝶,倒也气派了。 身后有人不停地挤着李落,这会工夫也无暇嫌弃他的衣裳是干净还是不干净,有人杵着他的腰,有人想把他拨开,却又被另一边的人挤了回来,还有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他试图往后去,离开人群,可是身后水泄不通,除非施展轻功,要不然决计是脱不了身的。 也许是他向后缩身的举止恼到了那个手持这扇的翩翩公子,却见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向身边一个护卫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会心一笑,蹲低了身子,猛地一把抱住李落双腿,将他掀出了桥外,然后迅速的占据了刚才李落所在之地,侧身将自家公子让了过来。 有人坠桥,呼喊声此起彼伏,担忧不多,却是取笑揶揄和奚落更多,瞧这模样大概不是第一回有人从桥上掉下去。还有好心人大叫小心,自然不是因为坠桥的李落,而是桥下的片片轻舟。 几声女子的惊叫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阵哄堂大笑,一时间气氛热烈起来,竟然比那艘青竹小船出现时还要嘈杂,声浪一股盖过一股,到处都是捧腹大笑的人。 “吹香,外头出了什么事?”那艘青竹小船的乌篷里传出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问道。 唤作吹香的丫头嗤嗤笑着,掩口回道:“小姐,有个傻子从桥上掉下来啦,哈哈,嘻嘻。” 乌篷里一阵沉默,数息之后,就听这艘小船的主人轻声说道:“救他上来吧。” “啊,小姐,这……不太好吧。”吹香有点迟疑,犹豫地说。 “只管救人就是。”乌篷里丢出一句话之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吹香皱着小脸,老大不高兴了,不过却不敢忤逆自家小姐的吩咐,扬了扬手,示意船尾的船工把小舟横过去,然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掉进水里的人拽了上来。 被河水洗过,他的脸上倒是显出几分清秀。吹香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就看见他没有神采的眼神,可惜了这副皮囊呢。吹香别过头不再看他,冲着乌篷那里叫了一声:“小姐,救上来了。” 里面的人没问救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没有受伤,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靠岸吧。” 吹香噘着嘴很不高兴,扫了坐在船头垂首不语的落汤鸡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厌恶倒还没有,就是生气,小姐竟然这么快就要靠岸,还载了这么一个落魄颓废的人,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第二千四百九十五章 付你工钱 盈袖城花船的规矩,每月逢初一和十五,这些姑娘家就可以雇船行舟,以求恩客,自然这个恩客就不再是拿着银子找上门来的那些大腹便便的臭男人,说不得有看过眼的俊俏小生,暗结情愫的公子郎,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私会。除了风尘里的女子,有些不害臊的良家小姐竟然也敢操舟下河,听说数十年前有江湖上的奇女子在盈袖城当街抢人丢上花船的,没有人编排不是,一时竟还引为佳话。登船者只能有一个人,而且船一旦靠岸,不管有没有人登船,都不能再下河了。 据说这个习俗是为了悼念香女,一个身是一株香草,修炼得道,化成人形的妖怪。那些可歌可泣的凄美故事不说也罢,反正在徽州盈袖城一带流传的关乎香女的神话故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传说中,那个得道成精的女子进入人间之后也在青楼栖身,或者说栖过一段时间的身,儿女情长,再加上妖魔鬼怪,总是很能下饭。 正是因为这位香女,本该是下九流的娼妓,在盈袖城中无人故意轻视欺辱,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可比别处同为风尘女子的同行要好得多,这也是为何盈袖城里这么多女儿家的缘由之一。再加上女子天生对香料敏感,香市中人又须得找人试香,一来二去,便和这些青楼女子搅合在一起,倒是成了本本分分的营生,从良的也不在少数。 船要靠岸,吹香小脸拉得好长,没有人登船,今个算是赚不到零花钱了,还想给爷爷买个新烟袋锅子呢。至于船头那个水鬼,吹香瞥了瞥,一脸的穷酸样,身上的衣物只能说是朴素,决计不像能掏银子出来的浊世佳公子。 船头不大,吹香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沾上什么不干不净的晦气。岸上众人见这艘青竹小舟有靠岸的意思,忍不住齐齐惋惜哀叹起来,还有人苦苦相求,神态哀怨。吹香陪着笑脸团团作揖,却是无意再引谁上来。众人见罢已知断了念想,品性尚可的遗憾而去,那些揣着满脑袋龌龊心思的泼皮无赖不好对着吹香纵声喝骂,也不敢恼了乌篷里的人儿,便将怒气都撒在落水的李落身上,讥讽嘲弄,说什么的都有。李落听了自嘲一笑,刚巧前些日子虞红颜被人骂得狗血淋头,这么快就换了自己,不过比起她的遭遇,这些叫骂声只能算是不痛不痒。 李落垂首看着河里自己的倒影,眼睛空洞无神,却还记得最后一晚在宜州南王府阵前见到虞红颜和宋无缺的时候,自己是如何漠然无情的将虞红颜和宋无缺拉进了深渊之中,用夜霜镇所有人的命和宋家背负的过往,逼迫他们不得不答应他的提议。他记得宋无缺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还有虞红颜攥紧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不过他不在乎了,虞红颜和宋无缺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了,生死成败,他都不在乎。这叫虞红颜和宋无缺很吃惊,猜不透这是为什么,只是笃定与他在十万大山中的所见所闻有关,但是是什么,他不说,没人能猜得到。 “快下船,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吹香颐指气使,叉腰怒视李落。 “吹香,不可无礼!”乌篷帘子一动,从里头走出来一名白衣丽人,柳叶眉,眼睛清澈剪水,琼鼻高挺,再有一个朱红小巧的鼻子和露出衣领外白皙修长的生香玉颈,端可称得上一位国色天香的佳女。好看的女子李落见过不少,但是这么香的的确不多见,有说美人如玉,不过在盈袖城,如玉的美人不好找,但是如花的女子比比皆是。 女子叫雪舟,在盈袖城名气不小,才色双全,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盈袖城里,在相貌上能胜过她的很少很少,与她不分伯仲的,风情未必能及,魅惑妖艳的,又不如她欲拒还休,拿捏的恰到好处,让那些名门公子,风流雅士一个个心痒难耐,除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很快雪舟就失望了,或者说她有些吃惊,那个落魄潦倒的男子只是随意的看了自己一眼,颔首示谢,就默不做声的站到了一旁,连看自己第二眼的兴趣都欠奉。 雪舟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李落背后那柄刀鞘上顿了一顿,不知道他是个落魄的江湖客,还是这把刀就是背出来做样子的。盈袖城人来人往,不是个小地方,像这样的浪荡子她见得多了,在别处偏偏小姑娘还好,在盈袖城可是行不通的。 不过想是这么想,她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位……英雄,你来盈袖城做什么?” 李落不想说话,但是好歹人家刚刚救过他,不回答实在是不通情理,只好开口:“随意走走,不曾有正事。” 雪舟和吹香见怪不怪,来盈袖城的人多了,但是有正事的人不多。雪舟还要说什么,忽然闭上了嘴,沉吟少顷,轻笑道:“我要到前面的暖香阁买些东西,你帮我拿回我的住处,我付你工钱。” 李落抬头:“好,我帮你拿东西,谢过姑娘搭救之恩,工钱就不必了。”雪舟笑了笑没说话,又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看他的样子,只怕下一顿饭还没有着落呢。 暖香阁就在河畔,离轻舟靠岸的地方不远,雪舟和吹香进去,不一会店里的伙计就包了两个大箱子,看来要买的东西不少。李落亦无多话,挑起两个箱子跟在雪舟和吹香身后。一路上,她们两人身边就没少了围观的人,男人女人都有,男人垂涎,女人嫉妒,可算是苦了挑担的李落。 雪舟住的地方离暖香阁不远,在河岸边上的一个独门小院,门前有一株翠柳,还有一棵亚圣木,有点模仿唐家小圣贤庄的意思,当然,比起唐家财大气粗,这小小院子还不及小圣贤庄的万一。 第二千四百九十六章 小楼 但是在盈袖城这里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个女人可不只是长的好看,家底还很殷实。 既然仿照小圣贤庄,自然就离不开书香,李落还记着雪舟之名的由来,全名其实该叫钓雪舟,是上古时一个大贤给自己的书房自娱自乐起的名字,吹香也是同一个出处:小阁明窗半掩门,看书作睡正昏昏。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 这个女子,也是个雅人。 李落把箱子放在院门前,拱手一礼就要离开,雪舟哎了一声,让吹香拦住他。吹香小儿心性,今个没赚到零花钱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这会拉着李落不让他走,非要他拿了银子再走,颇叫李落啼笑皆非。 吹香一边千叮万嘱,一边进了屋子里取银子,一路小跑。不好不告而别,李落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望着河面出神,就连有人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雪小姐在吗,我家玉楼公子求见。” 李落一怔,收回心神望去,离他不远站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此刻也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坐在雪舟小筑前,竟然还没看到自己。 门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就听吹香欣喜叫道:“小姐,谢公子来啦。” “吹香……”美人一声无奈的细语苛责,然后一道倩影出现在院门前,美目含情,柔而不媚,静静地看着台阶下长身而立的公子。 “谢公子,你来啦,快请进来吧。”吹香探出头,笑嘻嘻地招了招手。谢玉楼彬彬有礼地抬手一礼,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侧身让开的李落,拾阶而上。吹香一吐舌头,笑着说,“小姐刚从暖香阁回来,雇了挑夫搬东西。”说罢,将手里的散碎银子丢在李落面前,一边摆摆手示意他快些走,免得让谢公子瞧见不喜,至于雪舟,从见到谢玉楼的第一眼起,她便忘了自家的院子外还有一个陌生人。 四人进了院子,院门哐当一声合上了。李落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掉在脚下的碎银子,大概有两三钱,这已经不少了,就算是在卓城,这一趟最多也不过是几个铜钱而已。 吹香给的银子不少,不过在她们眼里,自己恐怕比不上那位谢公子一根汗毛吧,所以才会不客气地将银子丢过来,不耐烦地让他走。 李落走了,银子放在门槛角落里,缘来缘去,莫不如此。 盈袖城里香飘满城,但是沿河两岸是不卖酒的,酒楼极少,就是怕酒香混了脂粉的香味,坏了香市的名声。要买酒,须得去城东,那里有十来个酒家,离城门不远,如此一来就算有酒味也能顺着城门逸出城外,不会沾染了盈袖城属于胭脂水粉的香气。 李落身上还是带了些银子的,没有吃饭,他只喝酒,喝闷酒,苦酒,杀人诛心的酒。这样的酒喝起来最伤身,最伤人,也最容易醉。月已初上,那头的香市还热闹着,而城东这里就显得有些冷清。李落醉意朦胧,步履蹒跚,也没有找客栈住下,随意躺在一棵树下沉沉睡了过去,好在天不冷,不至于冻着身子骨。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是刚入睡,也许已经睡了很久,树下的他突然抽动起来,那是一个梦魇,在睡梦里,那个平凡而又睿智的中年男人一直在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把字刻在石头上!没有血流成河,没有伏尸千里,没有烽火连天,没有尸横遍野,什么都没有,只有孤寂和没有尽头的绝望,那是让人喘不上来气的窒息。李落拼命地想睁开眼睛,从噩梦中醒来,可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梦里的中年男子不见了,他站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界域,那是一片没有生机,没有变化,单调的更是没有色彩的虚空,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却有一行字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把字刻在石头上! 李落怒吼,却悲凉的发现喉咙里吐不出来一个字,仿佛有万斤巨石压在嗓子眼,沉、闷、让他生不如死。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突然周身一凉,隐约似乎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哎呀,有人掉河里了。” 他是被一阵香味唤醒过来的,睁眼之后,看见了竹制的矮榻,上面蒙着一层轻纱,有淡淡的粉色,像是女儿家的闺房。身子下面的床很硬,硌的腰酸背痛,李落动了一下,头疼欲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鼻尖忽然闻到一股酒香,味道颇浓,好像还是大甘有名的酒兵。扭头看去,便见临窗有一道修长的人影,斜靠在窗边,一条长长纤腿垂地,另一条腿抬起屈收在窗台上,旁若无人的仰着颀长白皙的脖子,拎着一坛酒灌进喉中,姿态豪迈,颇有几分翟廖语的模样。 李落坐起身,窗边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又将头别了过去,继续喝酒。李落看了看窗外,才有鱼肚白,时辰尚早,这么喝酒倒是少见。 屋外有人进来,是个扎着两只小辫的小女孩,约莫豆蔻年华,似是那人的贴身丫鬟。进屋之后先看了一眼闷头喝酒的人,再瞅瞅一脸茫然的李落,娇嗔道:“小姐,天还没亮,你又喝酒,身子还要不要了。”说完也不等那人回话,蹦蹦跳跳着来到李落身边,歪着头看他,“你醒啦。” “嗯,这是哪里?” “这里是小楼呀。” “小楼?” 女孩点点头,笑道:“我家小姐的闺房。” 李落一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盖的薄被做工细致,淡雅素朴,的确是女子所用之物,低呼一声,忙不倏便要起身下床,只当他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脸色便又一僵,嘴角微微抽动,看了女孩一眼,摸了摸鼻尖,赧然说道:“这是……” “嘻嘻,我家小姐的衣裳,大小还合适,把你从河里捞上来,衣裳全湿透啦,小姐说容易受寒生病,就替你换了干净的衣裳。” 第二千四百九十七章 能教我武功麽 女孩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 “多谢。”李落轻声道谢,四下打量,就看见自己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而且还是洗干净的。他愣了愣神,再瞧瞧天色,这洗了的衣裳倒是干的快,怕不是人家特意烤干放在一边的。 女孩抿嘴偷笑:“别看啦,你都睡了快两天两夜,衣裳当然晾干了。” 李落一怔,愕然说道:“这么久……” “你以为呢,哼,占了我家小姐的床,害得我家小姐没地方睡觉。” 李落连忙起身,极是汗颜。窗边那人回身走了过来,将手里的酒坛搁在桌上,低沉说道:“好了,小骨,他刚醒,身子还弱,你去熬点粥给他。” “早就煮好饭啦,小姐,你也得吃饭,不能再喝酒啦。”名唤小骨的女孩皱着鼻子不满说道。 “知道了,啰嗦。”那人坐在椅子上,一脸倦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骨也不在意,转身出去盛饭。那人似乎不爱说话,盯着桌子怔怔出神,也不知道空无一物的桌面上有什么好看,叫她看得那般入神。 李落打量了那人几眼,她身上穿了件素布青衫,倒是修身,不过是男子的服饰,剑眉星目,琼鼻高挺,嘴唇有些发青,是酒喝得太多的缘故,单说五官的任意一处都有些锋芒毕露,没有女子的柔媚,但是聚在一起,却有一种不让须眉的英气,煞是动人。看着她,李落想起了自家妹妹,号令护天盟的舞阳公主,两人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屋子里有些安静,气氛颇显尴尬,李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心道谢,但瞧这做男儿装扮的女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些,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躺在自己床上这么久而没有异色。 “我叫沐清词,这是我家。” 李落张了张口,半晌就吐了一口哦字。沐清词脸色不变,伸手去拿酒坛,想了想,又把酒坛放了下来。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两个人又没话说,一个看着桌子,一个看着窗外,各想各的心事,谁也不理谁。好在这个时候小骨进来了,盛了三碗粥,还有几碟应季爽口的小菜,进屋招呼两人吃饭,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看样子主仆二人关系很好,情同姐妹。 粥很香,难得在盈袖城里有不同于脂粉香味的香气,小骨喝得很香,美滋滋地吸溜着,着实有点不雅。沐清词只喝了两口就皱起了眉头,伸手揉了揉胃,把碗一推,大概是喝不下去了。 小骨见怪不怪,才不理她呢,自顾吃饭。李落吃的很慢,但是很认真,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一粒米,一口饭,都来之不易。在军中他一向待将士宽厚,一应粮饷都是大甘诸军之冠,治军领军,不能光靠意气,该赏的时候要赏,该罚的时候要罚,金银财宝他从来都不吝啬,倒是自己的日子过得颇为清贫,人总要食五谷杂粮,总不能叫军中袍泽跟着他勒紧裤腰带行军作战。 一个吃得很认真,一个看得很认真,末了沐清词琢磨了琢磨,又拿起碗多喝了几口,倒是让小骨好一阵子惊讶。 吃完了饭,小骨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你的东西我都替你收好啦,就放在那边。”说着话,她斜乜了一眼,“嘿嘿,想不到你还挺有钱的。” 李落笑了笑,嗯了一声。离开军营之前,谷梁泪问他要不要她陪着,李落摇了摇头,只说想自己一个人走走,静一静。谷梁泪没有多说,为他备了一千两银票,贴身包好,便叫他走了,自己留在了牧天狼大营。分别之际,两人没有依依不舍,但是尽在不言中,他走了,她就留下来,是让他安心,军中有她在,一众将领自然不会胡思乱想。虽说领兵作战她不如迟立袁骏,但只是稳定军心倒也不难的,毕竟在牧天狼中,李落的声望无人可及,而她是他最要紧的人,这还不算她手中的天子令符。 小骨又瞄了一眼包着银票的锦囊,锦囊明显是有心人细心缝制,很精美:“那锦囊是姑娘送你的吧。” 李落莞尔,道:“是我妻子。” “呀,你成亲了!你竟然成亲了!?”小骨惊呼一声,让李落哭笑不得,不过这也不怪她,谁叫自己潦倒落魄如斯呢。小骨一脸坏笑,“被你娘子赶出家门了?” “小骨!”沐清词皱眉轻叱,小骨吐了吐舌头,端起盘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没了小骨,这屋子里就又安静的吓人。沐清词无意替小骨致歉,依旧还是那副懒洋洋,做什么也提不起来兴致的模样,好歹肚子里有了点吃食,胃不是那么难受,就拎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伸手一擦唇边,倒叫嘴唇和脸颊上显出一丝病态的红晕。 少顷,小骨回了屋子,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柴米油盐,一边不时问上李落一句,思绪脱跳,不过条理分明,看似平日里也是这般静不下来的性子,只是沐清词难得说话,两人一个动若脱兔,一个静若处子,难为她们相处了。 “你会武功?”小骨指着倚在墙角的刀鞘问道。 “会。” “这是一把刀?” “嗯。” “样子好怪呀。” “苗刀。” “苗刀?你不是大甘人氏?”小骨一脸好奇地问。 “苗条的苗。” “哦,我能看看吗?” “刀乃凶器,触之不祥,不看最好。” “哼,我还不稀罕呢。”小骨噘了噘嘴,又和沐清词说了几句,只听得她在说,沐清词只是嗯哦回应,不过没有不耐烦,只是性子清冷,不爱说话。 “那你武功厉害吗?” 李落已经习惯了小骨说话的方式,闻言想了想,回道:“不低。” “那就是厉害咯。” “应该算得上吧。” “嘿,不知羞。”小骨做了个鬼脸,李落哑然一笑,让这女孩一顿奚落,心情倒是好了些,至少能先忘了那句话。 “那你能教我武功吗?”小骨又问。 第二千四百九十八章 木刀 “你想学武功?”李落有些诧异,小骨不高兴了,叉腰娇憨喝道,“怎么,不行吗!你少瞧不起人,我最能吃苦了。” “这……”李落和颜一笑,“吃苦只是其次,习武须得从年少时开始,你的年纪虽说不大,但是根骨多已定了,习武防身还可以,不过一些高深的武学怕是要事倍功半。” “不用太高深,”小骨连连摆手,“够用就行。” “你想闯荡江湖?” “不是,怪累人的,能保护小姐就行啦。”小骨见李落沉默不语,不由得怀疑起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教过人,还是说你在吹牛骗人!” 若说教人习武的确不多,和身边诸人多是切磋,至于楼里那些姑娘家听说得闲也在练武,不过男女有别,都是红尘宫诸女在教授她们武艺,剩下别人,如冷冰谷梁泪之辈,怕是还轮不到自己去教他们。这么一说,好像自己只教过一个人,就是当年西域布尔津城的公主阿依木。 “我教过人。” “教的怎么样啊?”小骨一脸期待。 “应该不怎么样。”李落笑笑,不忍叫她日后失望。 小骨笑着揶揄了几句,倒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要说三人也只是初次见面,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李落当时的模样怕是算不得好人,但沐清词和小骨竟无戒备,把他带回了家中,鲜有防备的心思,若是他起了歹心,恐怕这两个妙龄姑娘难逃一劫。 心似乎比秋吉还要大。 “你要去哪?”沐清词开口问道。 “不知道。” 沐清词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只是随口问问,并无关心。 “要不你先住这里?小姐,你说好不好呀?”小骨眼珠子一转,还惦记着要他教自己武功。李落居无定所,在那里都是一样,不过小楼之中只有她们两个女子,到底还是不方便,正要拒绝,就听沐清词平静地说了一声好,而后小骨便没叫他开口,自己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等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就成了小楼里的房客。 “小姐,他住哪里啊?”小骨想到一个犯愁的问题,小楼里虽说也有六七间屋子,可是除了沐清词和她自己的屋子能住人外,别的屋子里都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寻常可见的,稀奇古怪的都有,那些屋子别说住人,等闲连老鼠都不愿意待,让他住进去,小骨还真有那么点不忍心,好歹人家还要教自己学武功呐。 沐清词眨了眨眼睛,有些麻烦,不是觉得李落住在这里麻烦,而是想这些事麻烦,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竹榻,漫不经心地说:“这张床够大,能睡两个人。” 小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叫道:“小姐,你要和他睡一起!?” 沐清词一脸淡漠,脸不红心不跳:“不然呢?我总也要睡觉的,一两天不睡还好,时间久了我也会困。” “不行!”小骨气势汹汹,像一只欲将出征的小母鸡,严词拒绝,“小姐你不能和他睡!” “哦……”沐清词没问为什么,而是说了一句让小骨瞬间偃旗息鼓的话,“那让他和你睡,我记得你屋子里的床也不小,挤一挤也差不多。” 小骨涨红了脸,嚅嗫道:“小姐,他是男的。” “不行么?”沐清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倦了。 “肯定不行啊!”小骨义正言辞。 “为什么?” 这个……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不过听人家说只有成亲之后男人和女人才能睡在一起,如果没成亲就睡在一起,那叫不守妇道,女人还会被骂狐狸精,不知廉耻……可是这狐狸精和不知廉耻有什么关系?狐狸精多冤得慌,好不容易成了精还被人骂。总归是不好,小姐不能和他睡,我也不能和他睡,如果和他睡了就能变成狐狸精,这个,还真叫人有一点点心动。 不过还是矜持一点好,狐狸精留着日后再变吧。 李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小楼住了下来,当然他不会和沐清词同睡,也不会和小骨睡在一起,在沐清词颠倒黑白睡着之后,小骨勉强收拾出来一间棚屋。小楼的屋子里实在太多东西,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收拾不出来一间,小骨这便偷了懒,将院子里一间堆放杂物的棚子规整了规整,腾出丈许方圆,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便没什么空闲的地方了,再给木棚挂上一道布帘当门,抱来一床被褥,都是小姐用的,她自己的被褥有些小,小姐身子高,刚好够用,倒是不见外的很。 沐清词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揉了揉眼睛,呆呆地看着屋顶,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院子里有人说话,是小骨,声音很轻,怕吵醒她睡觉,但是语速很快,如珠落玉盘。沐清词愣了愣神,好半天才想起来小骨在和谁说话,心里头怪怪的,小楼莫名其妙多了一个男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披上衫子出了门,小骨在翻晒着香料,时不时从里头捡起没用的枯叶杂草丢出去。门口角落的那株芭蕉树下坐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裳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会低着头正在削着什么。 小骨听见屋门的响动,回首看了看,抿嘴笑道:“小姐,太阳快落山啦,你饿不饿?” 沐清词摇了摇头,她不想吃东西,就想喝酒,扬了扬下巴问小骨:“他在做什么?” “嘻嘻,他在帮我削一把木刀,明天就教我武功啦。” “木刀?” “嗯嗯,他说我现在练不了铁匠打造的兵器,太沉,等小成了之后再换兵器,还有现在朝廷有律法,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刀剑兵器的。” “他说的?” 小骨点点头,沐清词叹了一口气,轻轻揉了揉小骨头顶,真傻,他不就是嫌麻烦么,若是律法那般苛严,想来他背刀进城的时候早被守城的将士拒之门外了。 第二千四百九十九章 胭脂水粉 “好吧,你们高兴就好。”沐清词寻着去拿酒,小骨在背后叫道,“小姐,明个你也和我一块学武功吧!” “再说吧。”沐清词头也不回地说。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她不是睡醒的,是被院子里的吆喝声吵醒的。头有些发昏,昨夜一连喝了一坛半的酒,这会还能闻到嘴里的酒气,麻麻的很不舒服。被人吵醒的滋味很难受,依着往常,照例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今个起得太早,别说日上三竿,连一竿都没有。 沐清词压着火气推门而出,就看见小骨握着一把木刀,在院子里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那个人就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骨。 “师父,瞧瞧我这一刀如何!”小骨兴致勃勃,口中嚯嚯有声,气势不弱,就是没什么章法,晃得人头晕眼花。 沐清词扶额叹气,心跳的很快,头也疼,似乎该管管这丫头的性子了,大大咧咧的,日后还怎么嫁人。 “你真想习武?” “哇呀呀,小贼,哪里逃,吃小爷一刀!”小骨学着戏文里侠客的模样,玩得不亦乐乎。李落一脸呆滞,饶是沐清词的性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玉脸微红,摸着有些烫手,忙不倏咳嗽一声,小骨听声笑道,“小姐,今个起得好早!” 沐清词眼皮挑了挑,皮笑肉不笑地说:“睡不着。” “那个谁,给我家小姐也削一把木刀,反正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我和小姐一起学。” 李落笑笑,说了声好。自打进门之后,她们没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没说,小骨懒得问,便用那个谁称呼李落。李落不以为意,名字只是名字,叫什么都好。 小骨见沐清词要走,急忙叫道:“小姐,你干嘛去?” “找酒。” “哎呀,又喝酒,粥在桌上,还没凉呢,吃了饭再喝酒。” “练你的武功去吧,啰嗦。”沐清词嘟囔了一句,转身去厨房找酒,翻翻找找,寻出一坛,刚喝了一口,偷个清静,就听院子里小骨大呼小叫,这会她不睡了,可叫这个小丫头扯着嗓子呼喝乱叫,烦人得很,竟然连喝到嘴里的酒都没了味道。 沐清词气呼呼地出了厨房,站在屋檐下抱臂冷笑,看着耍猴的小骨。木刀舞得热闹,可惜就她不通武学,也知道没有屁用,伤不了敌人不说,自己先得累得半死。 果然,片刻之后,小骨就杵着木刀呼哧呼哧喘粗气。李落头也不抬,一丝不苟地削着另外一柄木刀,看样子真打算两个人一起教。 小骨练累了,丢下木刀蹲在李落眼前,语重心长地说:“那个谁,你可一定要用心教我,我要是练不好,传出去可就丢你的人啦。” “好。” 又过了一会,小骨便嚷嚷起来:“你偏心!” 李落抬头,不明所以。 “小姐的木刀比我的长,还比我的好看!” 李落摸了摸鼻尖,随和回道:“兵器不在长短,因人而异,沐姑娘身骨高过你,所以她用的木刀要长些。” “真的?”小骨一脸怀疑。 “真的。”李落莞尔。小骨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凑近李落耳边小声说道,“你给我家小姐再削长点,好好操练操练她。她太懒,不是睡觉就是喝酒,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好。” 沐清词嘴角一抽,大步走到两人身边,小骨故意当作没看见,怪模怪样地指使李落雕刻木刀。沐清词哼了一声,拂袖离去,小骨赶忙追了出去,脆声叫道,“小姐去哪,带上我呀。” “买酒。” “不吃饭了?” “饱了。” “哎呀,真省粮食……” 沐清词眼前一黑,寻思着要不要换个丫鬟。她从城东回来的时候,小骨在院子里晾晒香料香草,李落在一边帮忙。沐清词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懒,小楼里大大小小的杂事都是小骨在忙,自己很少插手。小骨也就是唠叨些,但是人很勤快,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古怪的脾气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也就是小骨跟在她身边一直不离不弃,是小骨舍不得她,还是她舍不得小骨,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小楼里有很多的香料,还有制香的器皿,小骨告诉李落,沐清词是盈袖城很厉害的制香高手,在她口中,自家小姐厉害得很,在盈袖城自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李落笑而不语,香市四家,抛开谢家王侯,可没听说有哪一家姓沐的。 李落不懂胭脂水粉,不过弃名楼里最不缺的就是爱美的女子,香市的一应胭脂水粉向来不缺,他未必有钱卖,但是在弃名楼里比他有钱的人比比皆是,漱沉鱼就不用说了,当初嫁女,她爹娘秀恩爱让他好些天食不知味,着实刺激,就算出身帝王之家,也没见谁送银子用万两计算的。还有秋吉,她是真的对钱财不感兴趣,九江崆峒竹溪,红尘宫诸女的落脚之地,据说新建之初,秋吉是按斤两称的银票送给甘琦的。不可说,不能说,说了,伤心。 小骨一边收拾,一边解释,李落过耳不忘,多少明白了些。“粉白黛黑,唇施芳泽”,此乃女子三宝,粉、黛、口脂。胭脂源自北地,有北地胭脂遍开两靥的说法,跨江而下流入天南,并在徽州发扬光大。除了涂抹的脂,还有粉,合在一起就有了胭脂水粉。最早的粉是米粉,取糯米研碎、发酵、沉淀、晾,因为是粮食,涂抹在脸上会有粮食的味道,最烦的就是粮食会馊。所以后人找到带着花香的粉,还有草药,不但要好看,还要无毒。 制作胭脂香粉的香料有高有低,有贵有贱,大抵上分天然香料和合成香料,两者各有千秋,不见得哪个就一定好,主要还是看配方。香料本身应对人无害,至少在一定限度的使用量下不会要人命。其次不能有对人有毒的杂质,女儿家身子娇弱,一个不好脂粉铺子就得吃官司。 第二千五百章 没有天分 最早的脂粉或为液态,或呈膏状,或呈粉末状,是面脂与口脂的统称,除此之外也常被作为画的颜料。最初是取自一种名为红蓝花的植物,在制作胭脂时,将其中黄色剔除,留所需的颜色,用石钵盛放并碾碎,多制成膏状,形似脂,而“胭”本有红色染料之意,故有胭脂之名。后世逐渐演化,或包含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和苏方木等等,用以妆容。 听小骨说起,面脂不仅仅是一种用于上妆的粉末,还有养颜美白之功效。最著名的玉女桃花粉便是如此,好似配有益母草等数种草药,可增亮肤色,青春常驻。 口脂也可以无色,不过有色更多,“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其若丹”,有诸如檀口朱唇、丹唇、绛唇以及嘿唇等,讲究礼仪礼节,不同颜色对应于不同身份、年龄以及场合。 最常见的上等胭脂是采集传自西域的玫瑰花瓣,用干净的石臼慢慢将花瓣舂成厚浆,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当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工艺很是复杂。 也有别的法子,比如小骨说了一种杀花法:摘取即碓捣使熟,以水淘,布袋绞去黄汁,更捣,以粟饭浆清而醋者淘之,又以布袋绞汁即收取染红勿弃也。绞讫著瓮中,以布盖上,鸡鸣更捣以栗令均,于席上摊而曝干,胜作饼,作饼者,不得干,令花浥郁也。还有一种,预烧落藜、藿及蒿作无灰者,以汤淋取清汁,揉花十许遍,势尽乃生,布袋绞取纯汁著瓮器中,取醋石榴两三个合制而成。 还有施粉也有说辞,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以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 有古人书词: 轻雷隐隐初惊蛰。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 玉炉烟重香罗浥。拂墙浓杏燕支湿。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 这里的燕支就是胭脂。 除了胭脂水粉本身之外,另就催生了一门营生,便是姑娘们手中那只小巧却精致异常的,用以收纳胭脂水粉的盒子,最早的胭脂盒,或者说胭脂扣,是将其装在竹筒内,渐渐变成铜制胭脂扣,玉胭脂扣等等,用不同器物将其或是铸造,或是雕琢打磨成竹筒状,其物不变,但是样子好看许多,还有一种形如贝壳,通常用玉打磨,还有环形穿心盒,不单盛放胭脂,内部被分隔成不同大小的格子,除了胭脂外,还可以容纳姑娘与夫人的首饰,颇为夫人小姐所喜。 李落听了叹为观止,都说女子爱美,这般爱美,是拿命搏出来的,究其繁杂的技艺,一点也不比战场厮杀简单。也就是太平年间才有这等畸形繁华的生意,到了乱世,倘若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想来没人在乎须得在脸上涂抹什么,李落觉得还是叫她们吃得太饱,撑着了。 小骨很少有这么忠实又有耐心的听者,讲得很起劲,知道的和胡编乱造的揉在一起,说得口若悬河,眉飞色舞,连沐清词进院子都不知道。 沐清词没听小骨夸夸其谈,进来之后放下怀里抱着的酒坛。盈袖城阴气太重,满城的脂粉味道,就连城里的男人都变阴柔起来,缺了阳刚之气,叫她很不爽,平日里连个陪她喝酒的人都没有。城东的酒楼又关了一家,再这样下去,迟早连卖酒的地方都没了。 这大概是那天夜里她和小骨救李落起来最主要的一个缘由,在盈袖城难得见一个把自己喝醉掉进河里的人。 刻好的木刀就放在一个竹篓边上,沐清词闲极无聊,拿起木刀看了看,入手略觉沉重,刀身要比城中捕快的佩刀窄一些,也更修长些,刀脊有轻微的弧度,握在掌中颇为趁手,倒是合她的心意。在刀柄上那个人还刻了一个图案,好像是个蛇形纹路,寥寥几笔,却颇为传神,她只看了一眼,心神竟然有一瞬恍惚。 “小姐,你回来啦。”小骨叫了一声,沐清词没听到,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还在看这把木刀。小骨抿嘴偷笑,出门前还嘴硬不学哩,这会就捧着木刀爱不释手,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善变。当然,她嘀咕的时候,自觉将自己摒弃在善变之外。 “小姐!”小骨猛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吓了沐清词一个激灵,汗毛都立了起来,骂道,“叫魂吗,吓死个人!” 小骨嘿嘿一笑,知道沐清词喜怒无常,就没再刺激她,和李落把剩下的香料翻了一遍。沐清词发着呆,过了一会,她忽然站起来,握着木刀走到李落身边直直盯着他。李落摸了摸鼻尖,先看了小骨一眼,再将目光转到沐清词脸上,“沐姑娘可有指教?” “你会什么?我是说武学。” “外门兵器略知一二,最擅刀法,枪法也算,剑法要差些,另外轻功内功都略有淫浸,掌法会点,不过不识腿法……” “我最适合学什么?”沐清词截断问道。 李落沉吟良久,和声回道:“倘若耐得住寂寞,自然首要修习吐纳调息之术,若有小成,则可精研以巧为长的身法步法,刀剑次之,长些的兵器威力大,但是未必适合女子修炼,近身的拳脚功夫不如刀剑容易,女子力弱,能借助外力最好。”说完之后李落一顿,忽然想起仓央嘉禾,她下肢经脉不通,应该练不了高深的内功,但是她的暗器轻功却强得离谱,不过这种功夫讲究天赋,沐清词这样的未必适合。 沐清词瞥了李落一眼,道:“还有什么?” “没有了……” “你是觉得我没有天分,练不了?” 李落一怔,愣了片刻,直言回道:“不错,而且我也教不了。” 第二千五百零一章 只教一招 沐清词哦了一声,竟然没有一点异色和生气,“我能知道是什么吗?” “暗器。”李落顿了一下,“还有施毒。” “果然不适合我。”沐清词想都没想地断然拒绝,“那就是说抛开内功不说,我也就只能练练刀剑。你会教什么?” “我教一招……” “一招,太小气了吧。”小骨不乐意,嘟着嘴不满的娇哼道。李落笑了笑,“那就再多一招。” “两招啊……”小骨拉长了声音,犹在不满。“杀人的武功从来都只有一招,招式再多也没用。”李落说得很随意,但是有一股让小骨觉得冷飕飕的风,好像他真的杀过人。 过了一会,“哈哈哈哈哈哈。”小骨捧腹大笑,指着李落取笑,“少骗人啦,你怕连只鸡都没杀过,哼,我告诉你,本姑娘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笨丫头,你要是拿三脚猫的功夫骗人,看我不理你!” 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沐清词没有出声,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她们不一样,也和盈袖城不一样,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什么武功,快叫我看看。”小骨催促着,让他快些施展。李落拿起小骨的木刀,从竹篮里取出一朵蔫了的花,将花插在她的耳边。小骨嗔道,“好丑的花,我才不要呢。”李落拦住她要取下花的手,伸臂举刀,平声说道,“这把木刀笼罩之地,你来躲,我以木刀取花,如果木刀和我身上的任意一处碰到竹架竹篓或是你,就算我输。” 小骨一听便觉好玩,跃跃欲试。李落站在院子里,四处皆是晾晒香料的竹架竹篓,前后挪移不过三尺,加上手臂和木刀也不及一丈,但是丈余之内到处都是杂物,能藏能躲的地方当真不少,他又不能去追小骨,要以刀取花并不容易。 “你看那儿!”小骨声东击西,生怕自己躲起来的时候被李落暗算,故意吆喝一声。李落不由得一笑,自然不会偷袭暗算,等到小骨躲好之后才和声说道,“留神。”话音刚落,木刀一啄一饮,刀身黏着一只花瓣收了回来。沐清词轻咦一声,出刀好快,都不曾看清从何处去,又是从哪里回来的。 “一瓣。” …… “哎呀,你什么时候偷袭我了!”小骨大叫,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眼,“小姐,他是不是偷袭我?” 沐清词也提起了兴致,替小骨出主意,让她别停在一个地方。小骨觉得有理,很听话,但是不到半刻她就垂头丧气地走回李落身边,耳旁那朵花只剩下一个花梗,花瓣俱已不见,而李落几乎没有动。 “此刀法名为曲直。” 小骨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哈着气,道:“有点厉害呀。”李落摸了摸鼻尖,“只是有点?” “嗯!”小骨斩钉截铁,“说多了怕你骄傲。”李落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接道,“还有一招名为轻重,留神。”话落,刀出如电,十余片黄桷叶悠悠落了下来,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躺在李落掌中平举的刀身上。小骨挠挠下巴,“这也没什么呀……”说完,伸手捻起一片叶子,却不料只拿起一半,那枚树叶不知何时被木刀斩成了两半,不细看竟还不知端倪。 小骨愣了好一会,这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好像,是有那么点厉害。 “以轻重为基,曲直为法,取敌咽喉,一刀分胜负,这便是我教你的武功,学成之后闯荡江湖或许不够,但是保护你家小姐应该差不多。” 小骨眨了眨眼,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抱拳行礼,半跪在地上,脆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李落侧身并未受礼,小骨也是嘻嘻哈哈,觉得好玩而已,也没打算行拜师礼,奉茶叩头。沐清词很认真地仔细端详着李落,她觉得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也许还有自己的伤心事,但是她没问,不是不便开口,只是有些懒而已。 若是问了,不知道李落会怎么样,说了她会怎么想。 过了两日小骨便有些松懈,每日里只是照李落所说挥刀,没有变化,她就觉得枯燥,虽说没有不耐烦,只是可有可无一般。不过让李落微微吃惊的是沐清词,约莫是穷极无聊,她便也和小骨一起学。与小骨不同,沐清词练习挥刀很慢,但是极认真,落在李落这样的高手眼中自然能看出她较之小骨根骨悟性胜出十倍不止。有些时候,练得快未必就是好,练得快,只是她想去做别的事。 练武忌分心,小骨恰巧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这一处与沐清词截然相反。小骨的确不怕吃苦,但少了灵气,这苦吃了,似乎只是为了吃苦,却少于用心,人各不同,就好比她也知道胭脂水粉的研制之法,却一样做不出来人人争相吹捧的上好脂粉一样。 几日下来,着实让李落大开眼界,他没想到做女子所用脂粉竟然这么能赚钱,小楼是乱了些,但平日花销却不少,厨房里的酒便没少过,而且俱是好酒,不是他当初在昆江渡口喝得几文钱的劣酒。而且很清闲,不见两人为生计奔波,日子倒也滋润得很。 练完挥刀,小骨不知道去了哪里,李落坐在院子里发呆。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眼前却多了一个酒坛。李落接过酒坛,沐清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喝酒。” 李落看着她,目不转睛,沐清词神色自若,没有女子的羞赧,平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沐清词先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用手擦了擦嘴角,淡淡问道:“怎么了,酒不好?” “酒是好酒,不过你还是少喝点。” “为什么?” “你会死。” 沐清词连连咳嗽,脸颊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是么……” “是。”李落拍开泥封,喝了一口,“你肝经受损,若再不调养,还这样嗜酒,怕是没几年好活。” 第二千五百零二章 送礼的人 沐清词竟然没有一丝恼意,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浑浑噩噩活百年又能如何,还不如轰轰烈烈几个春秋来得痛快!” “喝酒可不算轰轰烈烈。” 沐清词笑了笑,又喝了一大口,呢喃自语:“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你听过这句话么?” 李落一怔,定定地望着沐清词。沐清词目光悠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有些人空活百岁,到头来一事无成,有些人年不过而立,却能成就不世霸业,我宁可璀璨如流星,也不想碌碌无为,苟活一生。”说完之后,她看着一脸震惊的李落,笑道,“怎么,你也觉得这句话口气有些大?” “岂止是大,简直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我倒觉得是说话那人自谦了,可惜我身为女子,不能和他驰骋沙场,却困于盈袖城,整日里只能和这些胭脂水粉做伴,实在是无趣至极。” 李落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也许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想这样,或许更想求一处世外桃源,种种庄稼,读读书,写写字,了却残生。” “你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吧?” 李落默不做声,沐清词不以为意,淡然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大甘定天王李落,年少从军,百战而无一败,名震天下,外可平天下,内可震朝纲,他若想去当个农夫,谁信!我给院子起名叫小楼,就是因为他也有一座小楼。” 李落环目四顾,暗自咋舌,此小楼非彼小楼,弃名楼中的小楼可比这里整洁干净的多,就算他不在的日子里,溯雪也会把小楼清扫的一尘不染,哪会像这里,也就只是名字相同而已。 “你很向往这样的日子?” 沐清词悠悠回道:“我小时候熟读史记兵书,最爱写定社稷江山的文章,诗词歌赋皆有所学,便想证明男儿能做的事我也一样可以,可惜我父亲却说身为女子就该守妇道,莫要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不成体统,反而叫我学女红,再大了就让我制香,还把我所有偷偷藏起来的书都烧得干干净净,此生便只能围着这些胭脂水粉打转,居于此,亡于此,呵呵,这世上的太平日子可是几只胭脂能给得了的么……” “你恨他?” “算不得恨,也许他并没有说错,只是非我所愿罢了,这样也好,至少我还能有酒喝。”沐清词斜乜李落一眼,“你也觉得女子就该如此?” “男女自来有别,不是一两句说辞就能改了世人的看法,不过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者决计不少,就说现在这个天下,天南有一个,漠北有一个,江湖上更是不少,可没人敢说她们只能幽居深闺,相夫教子。” 沐清词一愣,良久低语:“可惜我终究不是她们……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死了,和我爹相依为命,他是盈袖城一个不起眼的制香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调制出能列入香阁的上等胭脂,不过他没什么天分,脾气很坏,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家之后时常打我骂我,说我不长进,没出息。等我调制出足以名列香阁的胭脂之后,他却早早撒手人寰,呵呵,造化弄人,这也算无心插柳吧,便因为我,倒是让他的名字在香阁有了一席之地,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你呢?” “我?” “嗯,你来盈袖城之前是什么人?” 李落想了想,道:“我也读过史记兵书,从过军,当过教书的先生,渡口的搬工,骗过人,害过人,也负过人。” “你去过战场?” “嗯。” “杀过人么?” “杀过。” “多么?”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不少。” “能说给我听么?” 李落沉默数息,轻声回道:“以后吧。”说完起身出了院子,似是不愿多说。沐清词没有强求,自顾坐在院子里喝酒,她觉得今天自己有些怪,竟然会对一个不知来历的陌生人说起她的心事,也许是这几天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气息所引,让她自以为已经死了的心又有了几分波澜。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五天,小骨忽然忙了起来,每日里要出门七八次,每次都是空着手出门,而后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还有人投递的拜帖和礼物。沐清词还是那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把这些东西都丢给小骨处置,她看也不看一眼。李落远远瞥见过一眼,奉礼不可谓之不重,有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还有送珠宝银两的,但她从来都不正眼瞧上一眼,倒是有人知道她好酒,搜寻几坛上好的美酒送过来,每逢这个时候,总能瞧见沐清词多看几眼,然后悄无声息地咽口水,动作很是谨慎,至少小骨便不曾发觉自家小姐这般窘态,只是被李落看见了,随之就是沐清词一记严厉带着威胁的眼神,大义凛然地让小骨将酒搬走,避开李落的时候,后悔心疼的她眉头直皱,心有多疼只有自己知道。 其实是她多虑了,别说送几坛美酒,就算送什么违禁之物李落也不会多瞧,当初还有人往弃名楼送柔媚无骨的歌姬呐,价值连城的珍宝更是不少,照这个模样,至少也得送她几个俊俏官人才好。 较之当年,差远了。 小骨倒也不是所有的礼都会退返回去,沐清词让她留什么,她就留什么。李落虽然没怎么留心,但也能看出玄机。她虽然脾气古怪,住进小楼的这些日子里就没见她笑过,当然也没见她生气动怒,唯一一次嗔怒还是被李落撞破她看见美酒偷偷咽口水的时候。不过脾气怪是怪了点,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这不收礼有些时候比收礼更易得罪人,就像有些时候送礼之人明明知道那府上不会收自己的奉礼,但却一定要送,有时候送去注定会被退回来的礼比不送更能讨好人,人心难测,可见一斑。 第二千五百零三章 女夷节 过了几日李落才听小骨说起,原来到了月尾是徽州香市有名的女夷节。女夷是一尊神灵,有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兽草木,主春夏长养之神也的说法,后世专指女夷为花神,盈袖城盛产胭脂水粉,离不开香料花粉,拜一拜女夷也是应该。 盈袖城的女夷节因为徽州香市而大异别处,女夷仙,主万物生长,大甘州府也有别处供奉,有些只是换了个名字,譬如花姑、苾夫人之类,各有不同风俗,不过盈袖城的女夷节有徽州香市的珠玉其外,名声最大,也最热闹。那几日云集诸州客商,香市四家亦会在女夷节期间办几场盛会,争奇斗艳,热闹只是其次,还会送出不少上好的胭脂水粉,若有其他州府商客,在女夷节期间都能拿到一个比平日低些的价格,更有为夫人小姐喜爱的上佳新品,这些若是运回去,必能一本万利。如此一来,便有利来,也有利往,想不热闹都难。虽然香市四家舍了点蝇头小利,但是收益只会多不会少,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的确是个行商的奇才。 这里便有一场名为争香会的比试,小骨很紧张,整日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快到女夷节的时候李落才知道原来是沐清词要去的,怪不得小骨连日以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的。不过沐清词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依旧睡觉喝酒,怎一个颓废了得。 评个花魁要举行百花会,卖个胭脂也要争香,争来争去,都为了名,怕是嫌这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 争香会是盈袖城女夷节的压轴大戏,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都在等着看争香会,争香会不止热闹,而且精彩,最负盛名的莫过于当年那名谢家弟子,在百花丛中灵犀一点的故事。 小楼也跟着热闹起来,这些日子登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送的礼也越来越重,大意都是请沐清词代他们出手,在争香会上取一个好的名次。别小看这个名次,这个名次代表了这一年中香市诸家可供胭脂水粉的份额,外人看的是热闹,但是盈袖城的人看得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沐清词制作胭脂水粉的技艺独树一帜,在盈袖城确是名声在外,不算是小骨夸大其词,而且她不属于香市谢王程许四大家的任何一家,地位超然,每年到女夷节的时候,登门请她出手的人能把门槛踩破,小骨忙得焦头烂额,叫苦连天。 先来小楼的都是些香市的小门小户,临近女夷节,就该那些大鳄出面了。沐清词脾气古怪,在盈袖城和她的香料胭脂一样出名,前些年也有过替一家小铺子出手的先例,那年便是她争得头名,让这家小铺子着实赚了一笔,现如今虽然不如香市四家名气大,但好歹也有说话的资格,不是以前香会时只能听声和喘气。 来碰运气的铺子不少,万一入了沐清词的眼,至少这下年的买卖不会差,再有心些,不失为一个翻身的机会。只不过让沐清词出手很难,那年她替那家小铺子出手,也是因为那家铺子为她寻来一种罕见的香料,这才出手而已,其余时候多半还是会替香市四家或者其余几个叫得上名号的大铺子出手。所以说这个女子脾气古怪,但是决计不傻,反而还很精明。 待价而沽,左右逢源,她的古怪倒成了她最好的护身符,不过也是因为制香的技艺高超,要不然这座小楼怕是早被人拆了。 小骨跟着水涨船高,不少人恭维她,让这小妮子整日里得意洋洋,好不自傲,不过不甚惹人厌,最多就是聒噪些。 很快,小楼里有个男人的事就在盈袖城传开了,一夜之间人人竞相猜测,那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当沐清词的入幕之宾。小骨倒是说过是她们从河里捞上来的,不过大家听了也都是哈哈一笑,没人当真,以为只是编造出来掩人耳目的。 这天吃饭的时候,小骨气鼓鼓地说起城里的污言秽语,极为义愤填膺,沐清词却是清冷如昔,艰难地挑起一根青菜看了又看,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像是喝毒药一样把青菜塞进了嘴里,然后赶忙闭上眼睛,猛嚼几口,狰狞着眉头囫囵咽了下去,随即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筷子就要去摸酒壶,小骨却先一把抢过酒壶,嗔道:“小姐,你听没听我说话呀。” “哦……” 小骨气急,抱着酒壶不撒手,气咻咻不已。沐清词舔了舔嘴唇,目光留在酒壶上没有抬起来半分,淡淡说道:“又不会掉块肉,让他们说去吧。” “小姐,事关你的名节,你怎么能这么不在乎!” 沐清词这才抬起头看着涨红了脸的小骨,想了想,再瞧瞧一旁安静吃饭的李落,“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人嫁了。” “那也不能是他啊!”小骨很着急,她可是知道自家小姐的品性,要是嫌麻烦,没准真就嫁给那个谁,可是瞧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怎么配得上自家小姐呢,小姐不在意,自己可不能不在意,要好好替小姐把关。 沐清词打量了李落几眼,茫然说道:“他怎么了?不行吗?” “当然不行啦。”小骨重重放下酒壶,沐清词皱了皱眉头,“轻点!”小骨哎了一声,嘀嘀咕咕地说,“小姐,你要嫁人,至少也得门当户对,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嫁,将来有你受苦的时候。” “还得门当户对?”沐清词明显觉得麻烦,越瞧李落越觉得他就不错,实在不行,干脆嫁了算了,省得日后还要费心费力找什么门当户对的人。李落吃饭的手僵在半空,抬头看着两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姑娘家,老脸微微一红,轻咳一声,侧过身去不理二人。 “那个谁,不许你打我家小姐的坏心思!”小骨耳提面命,义正言辞地说。李落应了一声,也没觉得有什么冒犯。 第二千五百零四章 四家来人 小骨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姐,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事关后半辈子的幸福呢,怎也要世家公子或者有功名在身的郎君才能配得上你,要不然成婚之后还要你操持家务,赚钱养家,多辛苦啊。” “现在不就是么?” 小骨语塞,想了好一会才又说道:“那也不成,他已经有老婆了,你再嫁只能做小,多委屈,天天让你端茶倒水,伺候这个,伺候那个,不顺心了还拿你出气,到时候连个替你出头的人都没有。” 沐清词呆了呆,这倒是有些麻烦,寻思了寻思,再瞧瞧李落,他都能被自家夫人赶出家门,估摸着家里那位多半是个母老虎,果然有些麻烦。李落自然不知道沐清词在想什么,但是眼下却有些哭笑不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被人嫌弃也不出奇。 “我不能嫁他么?” “不能!”小骨断然拒绝。 “哦。”沐清词点了点头,趁着小骨不留神,探手拿过酒壶,抿了一口,就在小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跳起来要抢回去的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那你嫁他。” 小骨愣住了,李落放下碗筷,这饭是没个吃好了 。“为……为什么!?”小骨颤抖着问道。李落呲了呲牙,摸了摸鼻尖,自己该当不至于让小骨吓成这样吧,难道真有那么惹人厌!? “你嫁了他,日后他若欺负你,我帮你出头啊。” “不行!”小骨尖叫道,声音着实不小,震得房上的瓦片嗡嗡作响,沐清词掩着耳朵,平静说道,“为什么不行?门不当户不对么?” 小骨看了看李落,一脸嫌弃,可怜巴巴地望着沐清词,瘪着小嘴哭兮兮地说:“小姐,你不要我了?” “要啊,为什么不要你,反正你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那,那,那,能换个人不?” “我觉得他就挺好,刚才不是你说的么,不让我嫁人,那就只有你了。” “不是,小姐,你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你了?”沐清词觉得脑袋有点晕,“嫁妆我帮你置办好,最少也给你一千两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小骨涨红了脸,羞嗒嗒涨红着脸,小声说道,“人家还小哩。” 沐清词哦了一声,揉了揉眉心,“那还是只能我嫁人了。” 见两人越说越离谱,李落干咳一声,沉声说道:“沐姑娘,小骨姑娘,为何一定要嫁人呢?” 两人皆是一怔,对哦,旁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为何自己一定要嫁人呢,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乱了章程。沐清词琢磨了一下,是这个道理,旁人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管这些流言蜚语做什么,白白让自个烦恼了这么久,还不如喝酒痛快。 见沐清词不再逼着自己嫁人,小骨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扯到争香会上,不再提成亲一事。说了一会,她便有些不痛快,对李落横眉冷对,大略是不忿他竟然敢对天上掉下来的美事这么不上心,莫非还嫌我堂堂小楼珠圆玉润的小骨姑娘配不上他!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落听她絮叨只是笑笑,不置辩驳,要不然这顿饭多半是吃不完的。 用完饭没多久便有人登门拜会,谢王程许四家都有人来。谢家先来,来得是位入得了小骨法眼的世家公子,翩翩浊世,风流倜傥,除了奉礼之外,还和沐清词说了一会话,通古博今,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颇有见地。沐清词还是她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却叫小骨小脸通红,听得很入迷。王家来的是一位中年人,相貌稳重,谈吐不凡,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谨慎,叫脱跳的小骨安静了许多。程家来的是府中大管事,此人姓叶,虽说不姓程,但是身份尊贵,除了府中之事,程家在外头的生意他的话语权就仅次于程家家主,程家派叶大管事来小楼也是给足了沐清词面子。最后许家来人是许家家主的三弟许和财,和气生财的和财,名字便是俗气,说的话也很俗气,进来之后不谈风月,不说诗词,不通风雅,只说奉礼和来年许诺给小楼和沐清词的好处,每句话都充斥着铜臭味,很是让小骨嗤之以鼻。 除了香市四家之外还有些商铺也有派人前来,不过看样子都是礼貌居多,十有八九盈袖城里早就有定数,今年争香会上沐清词多半是要替四大家其中的一家出手一争,大家前来只是留一份香火情分,到了争香会的时候莫要叫她下手太狠,输得太难看。 见完客人,沐清词有些乏了,进屋睡觉,院子里就剩下小骨和李落。小骨忙完无聊,便问李落觉得哪个最有诚意。李落本无意评说盈袖城里的事,不过闲着的确是闲着,便想了想,这四家人离开之时皆有留意自己,他自然不会避而不见,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索性大大方方叫他们看,徽州认得他的人不多,犹是现在这般萧索潦倒的模样。 谢家公子走时冲他抱拳一礼,脸上带笑,看似随和,只是骨子里的傲气却在一举一动的细微处流露出来,在他眼中实无将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在小楼中的陌生男人放在心上,便是说他也未必有多将沐清词放在心上。王家的中年人就随意了些,颔首示礼,眼中略有好奇和些许审视,仿佛是在判断城中流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程家的叶大管事却是不曾多留,招呼一声便即告辞而去,脸上不见分毫异色。这也在情理之中,一个外姓人在香市四大家的程家做到这般地步,喜怒不形于色早就炉火纯青,不管是惊讶还是疑惑,甚或是忌讳,在他手段尽出之前决计不会让旁人看出分毫。 最热情的是许家三爷,就差拉着小骨再说个把时辰,临走前还非要给小骨和李落留一份见面礼,自然比不得送给沐清词的礼重,但也不轻。 第二千五百零五章 出事了 “若是我,会替许家出手。” “啥!?”小骨一脸鄙夷,就知道他被那点好处给收买了,白问!哼,俗,俗不可耐!要是她选,定是谢家公子,那谈吐,那文采,那风流……馋得让人流口水!可惜小姐好像不怎么在意,反而有点不耐烦……再不行也得是王家吧,至于许家,简直不忍直视,真当有几个臭钱就能打动小姐,呸,和那个谁一样的俗! 李落不用问都知道小骨属意的人是谁,笑了笑没说话。在商言商,真正的生意人会把铜臭放在桌上谈,没有那些个遮遮掩掩,除非一开始便有别的心思。言商和经纬社稷有共通之处,在卓城,在长明宫上,很多时候王相之间没有那么多曲曲折折的花花肠子,若是天子想眼不见为净,下头的人拍桌子瞪眼,吹胡子骂人的绝不会少,所有的利益交换都是赤裸裸的,很少有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叫别人去猜,那都是史记小说胡编乱造,刻意美化之后的说辞。若说朝堂相争也不比泼妇骂街好看多少,不过是这些人涵养的功夫了得,看似气急败坏,只要出了门,马上都能心平气和下来,这倒是常人难及之处。 所以不谈利益的商人,那都是打算提起裤子不认人的货色,越风雅就越别有用心。当然不见得都是这样,但是大抵上足见其用心。 许家三爷是有些俗,但是他代表的许家是真想邀沐清词出手,至于别家,李落不晓得盈袖城里的事,不好妄下定论,兴许只是他多虑了而已。 沐清词决定今年帮王家出手,其余三家的礼都退了回去。折中之选,也算合情合理。就是小骨有点遗憾,怕是不容易再见谢家公子了。 女夷节转眼即至,盈袖城格外热闹起来,李落不是不喜热闹,只是如今实在没有心思,整日只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浑浑噩噩,倒叫心冷的沐清词也有些讶然,劝他多出去走走。李落只是微笑称谢,却从来没有离开小楼半步。 这几日沐清词出去的时候也多了,有时候清早出门,要到戌时才会回来,进了家门,灌下去一坛烈酒之后倒头就睡,连饭也不吃,衣裳也不脱,虽说女儿家有体香,但是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味道叫李落和小骨两人齐齐失色,脸色发青。沐清词不明所以,试探着闻了闻胸前的衣裳,脸色即刻变了,精彩绝伦,捂着嘴没跑两步就吐了。小骨忙不倏指挥李落打水烧水,自己侍奉小姐入浴,沐浴更衣。许是酒劲还没散,沐清词那天一整天脸都是红的,而且竟然滴酒未沾,看谁都有些眼神飘忽,着实稀罕。 沐清词和小骨经常一整天都不回来,只有到了晚间才回到小楼,回来的时候沐清词多会让小骨捎些吃的给李落。小骨极是不满,嘀咕他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嘀咕归嘀咕,该带的还是会带,有几次还从酒楼里带些做好的吃食回来给他,却极少得他一句谢,让小骨分外不忿。 女夷节后,他便打算离开盈袖城和徽州,去哪里还没想好,岤阳州或是东炎州,干脆乘船出海去找琮馥。 这日,他正坐在小楼前的石阶上望着街边出神,小楼地处僻静,盈袖城里固然热闹,这里倒是更显幽静了,往日里还有路人经过,今个多半也都去城中香市看热闹,门前路上多了几只啄食的麻雀,一步一跳,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墙角传了过来,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远看见他便带着哭腔叫道:“那个谁,快救救小姐,出事了!” 李落定睛一看,木然的神情好半天才回过神,呆呆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小骨,问道:“出事,出什么事了?” “小姐被捕快抓走了,你快救救她!”小骨扑到李落身前,一张小脸梨花带雨,被泪水污得乱七八糟,见到李落,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她也着实不知道该去找谁,此刻就只能想到一个李落,他会武功,也许可以从那些凶神恶煞的捕快手中救出小姐。 “你慢些说……哎……”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小骨拽起他的袖子,撅着身子拖他,“快跟我走,求求你,救救小姐,哇……”话还没有说完又哭了起来,涕泪横飞,惶恐至极。 李落不明所以,好好一个争香会怎么还会生出波澜,他倒也没有推辞,起身跟着小骨走了两步,忽见小骨脚步一顿,转身冲进院子,抱着苗刀跑了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李落一怔,伸手接过苗刀,“须得用刀?” 小骨点点头,又摇摇头,哭道:“我也不知道,你快去呀。”李落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料也问不出什么,便没有多话,神情自若地跟着小骨往城中香市疾步走去。 无须刻意找寻,街上的行人自然而然的为两人指明了方位,皆是涌向一处,看到小骨,多半都低声议论。李落听了几句只言片语,大概才知道争香会上死人了,而且还与沐清词有关。 小骨跑得急,路上行人纷纷让开去路,倒省了李落施展轻功。争香会便在香市最中央的香阁,云集香市诸家和诸州商旅,往年盈袖城的父母官也会来,犹是这争香会的最后一天,要定香阁魁首,声势非同小可,几乎所有与香市有关的人都会来,名门望族,州府官吏,江湖游侠,才子佳人,尽皆集会,这里若是死了人,的确不是小事。 刚到香阁门口的时候,还不等小骨拉着李落进去,就看见数名脸色阴沉,身穿官服的捕快推着一人出了香阁大门,正是沐清词,手上戴着锁链,若非她是一介弱女子,只怕连脚镣都要带上。 “小姐!”小骨悲呼一声。一名捕快眼中寒芒一闪,喝道,“漏网之鱼,正要遣人抓你,你倒自己回来了,拿下!” 第二千五百零六章 动,则死 “等等。”沐清词虽然戴着镣铐,不过神情倒不见惊慌,依旧冷冷清清,仿佛这手上的镣铐锁着的是旁人,“她是我楼里的下人,与此事无关,官爷抓了她也问不出什么。” “有关无关本捕自有定夺,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捕头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说不定你还有同党!”说话之际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身携兵刃的李落身上。 沐清词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盈袖城的人,不管你的事,快些走。” 李落默然不语,小骨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他当真就会袖手旁观。 “小骨,松开!他不过是借住小楼之人,你带他来做什么!”沐清词脸色沉了下来。小骨一惊,平日里自家小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来兴致,也甚少管她,不过一旦发起怒来,她可不敢恃娇无恐,连忙松开手,却又泪眼婆娑地看着李落。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捕头未动,身后数名捕快却已齐齐握住刀柄,神色不善地盯着他。李落没有回答,看着沐清词平声问道,“这是为何?” 沐清词本来没打算浪费唇舌,只是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就开口回道:“有人死了。” “你杀的?” 沐清词挑了挑眉梢,神色有些不愉,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与你有关?” 沐清词沉默片刻,点点头。李落不说话,一名捕快向捕头投去询问的眼神,若得传令,便要拿下这个胆敢拦路的草莽之辈。捕头微微皱眉,却没有传令,眼前男子虽然落魄,但他毕竟也是混过大甘武林的江湖中人,来人有恃无恐,怕是非易于之辈,不如先瞧瞧他想做什么,倘若有胆劫人,那就是和大甘朝廷过不去,到时候是杀是剐都是官府一纸公文的事。 “你走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没有杀人,他们不能平白冤枉我,我跟他们去官衙。” 李落呼了一口气:“那你知道你入大牢,一夜之间,或许你就再也不是你了。” 沐清词一愣:“他们还会屈打成招吗?” 李落漠然一笑,屈打成招?那算不得什么,只怕还有更龌龊的遭遇。“在盈袖城你地位超然,不过亦是无根浮萍,雨打风吹去,进去了未必能出得来。” 沐清词到底心思聪慧,已然明白李落的话中之意,左右观望,纵然是她代为出手的王家都没有人出来,这便已经挑明了这件事恐怕另有玄机。 没有露面的并非只是王家,谢程许三家皆无人露面,只有那个许家三爷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落一愣,没想到到了这种境地,她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果然是个怪人。 “陈捕头,怎么人犯还不带走?”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楼里传了出来,一位方面大耳,面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虽身着便装,但是姿态不凡,显然是经常发号施令的权贵大吏。 陈姓捕头急忙一礼,回道:“吴大人,人犯有同党。”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一并拿下!”中年男子冷然喝道,身后跟着一群人,有男有女,皆是盈袖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最边上有个哭得险些晕厥过去的女子,指着沐清词尖声叫道,“沐清词,你还我家小姐命来!” 李落微微一怔,那女子竟是个熟人,正是早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吹香,她唤小姐,莫非死的人是雪舟?这倒是有些始料未及,那日所见还恍如昨日,不想这么快就阴阳两隔,只是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死,而且还和沐清词有关,不禁让他皱起了眉头。 “来人,拿下!”陈捕头不敢怠慢,急忙传令,就有捕快扑将上前,小骨吓得尖叫一声,躲在李落身后。此案人犯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一众捕快倒是不曾带着戒尺、勾魂索、擒兽链、兜贼网这类的杀器出来,只是随身的佩刀,见李落也佩刀,就有数人抽出官刀,小心提防李落,莫要叫他狗急跳墙,跑了事小,伤了吴大人可就不得了了。 李落没有动,任凭几名捕快揪着他的关节要害。陈捕头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还以为是个高手,原来是镴枪头吓唬人的。小骨也愣了,见识过李落的刀法,本以为他是小姐的救命稻草,不曾想这般没用,要么就是他怕了官府这些捕快,不敢出手,急得团团转,不过没有人搭理她,一个奴婢下人,不值得大动干戈。 李落被俘,脸上却无异色,抬头看了一眼台阶上的中年男子,和声说道:“吴大人可是这里的主事之人?” “本官南平知府,人犯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罪无可赦,待本官查明真相,定要给冤死的雪舟姑娘一个交代。”字正腔圆,这番话并非是说给李落听,而是说给香阁外过往的商旅和本城百姓。盈袖城女夷节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不能给知州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怕是会仕途受损,至于雪舟,知府大人亦是心疼,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俏佳人。 “那就是了。”李落轻声低语,身旁一个捕快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我是说吴大人便是此间最位高权重之人。” 捕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地脸色一变,叱道:“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就觉手中一轻,再看时已经不见那同党踪迹。沐清词微微一眯眼,适才觉得有一股清风从身边拂过,定睛望去,忍不住惊呼一声,被六名捕快擒住的李落竟已消失不见,随之听得身后有人惊叫,忙不倏回头望去,只见他静静地站在吴大人身前一尺外,平静地看着中年男子,形如鬼魅。 吴大人脸色骤变,刚要退后,一股凛冽的杀气直指印堂,额头上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心中已如明镜,动,则死。 第二千五百零七章 钩吻之毒 左近捕快衙役就要扑上来,吴大人疾喝道:“都别动!”然后看着李落,神色数变,渐渐镇定下来,沉声说道,“这位少侠,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可要想清楚,你如此行事是与大甘朝廷为敌。” 李落和声说道:“吴大人言重了,我并无害人之心,只是想请大人进去坐坐。” “进去?哪里?” 李落扬了扬下巴,指着香阁道:“那里。” 吴大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生惊意,这般做法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倘若只是这样,本官倒无不可。” “请。” 吴大人深吸一口气:“一起进去吧。”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他恨不得将眼前男子碎尸万段,但杀他之前自己定然难逃一死,且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再从长计议,就是憋屈了点,堂堂一府知府,被人挟持,传出去可就成了笑柄。 “那这位沐姑娘?” “也一起进来吧。” 吴大人扫了一眼陈姓捕头,陈捕头会意,放开沐清词,虽说有心擒住沐清词逼他就范,不过一个是一介草民,一个是南平府知府,孰轻孰重,此间诸人皆已明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进了香阁。小骨在外头愣了一会,忙不倏低着头跟了进去,陈捕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缕狠色,没有阻拦,正主都已经进去了,留下一个婢女着实没什么用处。 往里走的时候,李落轻声向沐清词说道:“别害怕。”沐清词瞥了他一眼,神色甚是惊诧,大约是在问他如何看出自己会害怕的…… 香阁之中还保留着方才事发之时的模样,一具尸体静静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原本美艳动人的脸庞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小骨闭上眼睛不敢多看,紧紧拉着沐清词的衣襟,浑身发抖。沐清词轻轻拍了拍小骨手臂,虽也有惊惧,不过倒还镇定,安安静静地看着堂下两人。 李落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雪舟,悠悠一叹,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就这样香消玉殒,不免让人唏嘘。 香阁之中一众闲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李落四人。吴大人此际业已镇静下来,目光紧随李落,猜测他意欲何为。李落看了半晌,抬头看着沐清词,“她是中毒而死?” 沐清词一滞,只要不是眼瞎,大概都能看得出来,就不知道他看了这么久,只看出她死于中毒?沐清词莫名的有些惆怅,怕是这一次麻烦真的大了,就不该跟他进来,这下好了,再添一桩罪名,挟持朝廷命官,依律只怕是要掉脑袋的。 “吴大人,请坐,喝茶。”李落倒是客气,吴大人淡淡一笑,坐了下来,茶却是没喝,万一这茶里也有毒,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将方才之事说一遍给我听听。” 沐清词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不过既然要听,那就说说。 盈袖城的争香会前后一共三日,第一天上午名为识香,此关是将制作胭脂水粉的香料混在一起,过关之人须得分出个中名目方可,以辨出香料多寡和对错分优劣。为示公正,所有的香料皆都一模一样,且并非一家所出,而是香市四家和其余大些的香粉商铺各添几种香料,有些平常可见,有些是稀罕少见之物,既然要分高下,自然须得争奇才能见输赢。此举是为了杜绝有人徇私舞弊,除非能收买香市四家和这些叫得上名号的铺子,若不然也只能知道自家所投香料而已,另择德高望重之辈当场比对,写出香料名字多者胜。 到了下午,比试的名堂唤作辨香,较之早上更加考较,不再是混在一起的香料,而是制成成品的胭脂香粉,比试的人要从这些胭脂香粉之中分辨出香料,除了嗅觉敏锐之外,最要紧的还是推敲这些制香的方子。制香配方和药方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能随意掺杂在一起,味道混了不说,有些时候还会发出奇怪的恶臭,制香时要慎之又慎,犹是那些贵重的香料更是如此,一方足以价值千金。 能有资格到第二日较量的已经不多了,此关名为制香,在限定的时辰内从限定的香料中任选材料制香,以味道香馥、纯、轻、或媚或雅,奇巧者为胜。这一关最为考较一名制香师的功力,须得通晓这些香料的特点,用量轻重都得心中有数才可,最后各凭手段,评断之人起先并不知道制香者为何人,仅以胭脂水粉的成色香味断高下,末了之后才会揭晓制香者是何许人也。 若是到了第二日胜负还在伯仲之间,悬殊不大,便由第三日寻香定结局。寻香最雅,是由当初谢家那位子弟在百花丛中灵犀一点的故事而来。到了这一日,留在最后的人拿出自己最新制成的胭脂水粉,洒在一名试香的女子身上,然后在数十名莺莺燕燕,香气扑鼻的香女身上分辨出这一味胭脂来。 这一关为了取胜,需得制香师拿出香市里没有的胭脂水粉,独树一帜才有可能从诸般香味中分辨出属于自己所制胭脂的独特香气,如此做法也是为了让香市工匠莫要墨守成规而立的名目。 此次争香会走到最后的人就是沐清词和雪舟,最后一关,寻香。沐清词先攻,据说雪舟将她所制胭脂用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在沐清词寻香之前出了事,雪舟忽然毒发身亡。所中之毒是香市讳莫如深的一味香料,名为钩吻,取自藤生根茎,性寒凉,闻之有清香,颇有雨后幽谷的气息,是一种极为罕见且不可多得的香料,但是此物有奇毒,用量多少很难掌握,出现在徽州香市已有几十载,不少制香师都想调配出带有钩吻,且不会要人命的胭脂水粉,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死在钩吻毒下的香女至少也有七八人之多,死后都是七窍流血,模样惨不忍睹,后来徽州香市便禁了此物,不许制香师再用。 第二千五百零八章 验尸 不过坊间有传言,曾经有人调配出恰到好处的钩吻用量,不过配方已经失传。香市明面上无人再用此物,但是仍有不少制香师暗中意图掌控钩吻,以求一鸣惊人。 “这具尸体有人动过么?”李落问了一句,吴大人作答,沉声说道,“没有,仵作尚不曾前来。” 李落沉默数息,问道:“何以断定她是中钩吻之毒?” “盈袖城因为钩吻死过不少人,官府也有记载,另外这些香市制香师都有听闻,有多人皆已言明和钩吻中毒之后的死状一模一样。” “钩吻很常见?” “不常见,徽州官府明令禁止买卖钩吻,市面上极少见,不过若是有心也能寻到。” “你手中有钩吻?”李落看着沐清词问道。沐清词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有。” “从何而来?” 沐清词没有回答,吴大人插言道:“王家有人指认,受沐姑娘请托,特意寻来此毒草。” 李落皱了皱眉头:“你要它做什么?”沐清词抿着嘴,颇显倔强,让他很是无奈,暗暗叹了一口气,“你可有将钩吻混入胭脂当中?” “没有。” “当真没有?” 沐清词语气转冷,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 “那她所中之毒从何而来?” 吴大人看了沐清词一眼,显然不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如今沐清词的嫌疑最大,而且盈袖城里几乎人尽皆知,她与雪舟是一对冤家,较量了很多年,沐清词总是压过雪舟一筹,不过雪舟与四大世家过从甚密,名气较之沐清词却还要更胜些,两个人无论是谁出事,必然会是另外一人最为得益。 陈捕头在门外探了探头,吴大人扬了扬眉梢,却未开口说话。李落头也没抬,“吴大人,不必顾虑我。”吴大人这才扬声问道,“何事?” “回大人的话,府衙仵作到了。” 吴大人看了李落一眼,沉声喝道:“传他进来。” “遵令。” 少顷,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疾步入内,向座中吴大人躬身一礼,轻轻扫了李落几人一眼,恭声道:“卑职见过大人。” “验尸?”吴大人看着李落,李落长身而起,让开地上雪舟的尸体,平声说道,“验尸吧。” 仵作上前放下随身木箱,仔细勘察雪舟的尸体。一盏茶之后才起身,斟酌片刻,道:“吴大人,从死者中毒的迹象来看的确是中了钩吻剧毒。” “能查清毒从何来?”吴大人身子微微前倾,凝神问道。 “这个,要花些时辰。” “不用查了,沐姑娘方才所制胭脂之中定有钩吻残留。”李落淡淡说道。吴大人惊咦一声,仵作也是一愣,四下张望,挠挠头,“敢问哪一瓶胭脂是沐姑娘所制?” 沐清词指着一个白瓷瓶,仵作连忙取了过来,从木箱中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倒出些粉末,掺水,再将白瓷瓶中的胭脂小心取出少许混入。几息之后,那水中便显出黑红颜色,仵作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叫道:“真的是钩吻!” 吴大人一振,看着沐清词,冷然喝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沐清词皱着眉头,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是眼下这般情形,张了张口,却无从辩驳。小骨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声嘀咕:“她本来就不是小姐的对手,小姐赢了她就好,干嘛非要害她性命……” 声音虽小,堂中几人却都已听到,便听吴大人冷笑一声:“此次争香会就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本官可是听到在寻香之前,雪舟姑娘要胜过沐姑娘半筹。” 沐清词拂了拂鬓间秀发,没有理会吴大人的讥讽言辞,看着李落轻轻一笑道:“看来好像是我下毒。” “不错,的确很像。” “我有下毒的理由吗?” “你觉得你有么?” 沐清词还当真仔细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故意下毒,毒死她我也得赔命,得不偿失,最大的可能是我不服输,铤而走险,执意将钩吻掺入胭脂之中,不想错用了剂量,害了她的性命。” “说得通。” “那个谁,你到底帮谁!?”小骨大恼,恶狠狠地盯着他。李落一笑,“我谁也帮不了,只能帮真相。” 沐清词神色自若,带着一丝好奇,不解问道:“要怎么帮?” 李落转头看着仵作和声问道:“钩吻之毒,毒死一个人须得多久?” “这个……”仵作看了一眼吴大人,吴大人喝道,“知无不言!” “是,大人。”仵作赶忙应了一声,沉声应道,“钩吻毒性很强,如果是外用,三两日就会毒发,如果内服,视用量多少而定,长一点的得半个时辰,短的只怕要不了半刻就会毒发身亡。”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雪舟的尸身,接道,“死者嘴唇发黑,眼底充血,再加上七窍流血,出血很烈,应该是内服,那么半个时辰到半刻都有可能。” 李落听后陷入沉思,吴大人此刻也定下心神,开始推敲起这桩凶案:“从雪舟姑娘毒发之时往前半个时辰她都在香阁,也就是说她是在这里中的毒?” “回大人的话,如果是这样应该错不了。”仵作恭敬应道。 吴大人不出声了,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落。案子到了眼下也算是水落石出,沐清词有钩吻,她所制的胭脂中也有钩吻,而且她素来与雪舟有罅隙,就算她本是无心,最好也不过是好胜心切,失手毒杀雪舟,仍旧免不了牢狱之灾。 香阁之中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半晌过后,吴大人轻咳一声:“这位少侠,事已至此,你还待如何?本官好言相劝,若是就此罢手,本官可以不追究你藐视朝廷法度,挟持本官之罪,但是你若还要知法犯法,本官想帮也帮不了。” 李落展颜一笑,看着吴大人道了一声谢。吴大人松了一口气,就要唤人进来,却听李落平静说道:“不急。”吴大人脸色一变,语气生硬起来,“你还想怎样?” 第二千五百零九章 好奇害死猫 沐清词也有些讶色,轻轻摇头:“算了,你……” “你若是进了官府大牢,到了明日就再难翻身,除非这钩吻就是你混入胭脂当中的。”李落定定地看着沐清词,随意问道,“所以你并未在胭脂中混入钩吻?” “小姐不都说过了嘛,你干嘛还……” “小骨。”沐清词打断小骨的不忿争辩,清冷说道,“我胜她,用不着钩吻,我也没有在胭脂里掺入钩吻。” “好,我信你!”李落朗笑一声,示意脸色骤变的吴大人稍安勿躁,他并无鱼死网破之心,看着仵作问道,“你可会剖尸?” “剖,剖,剖尸!你,你想……”仵作咽了一口口水,惊恐地看着他,忙不倏躲开一步,离他远些。李落见状便知这仵作该是没有剖尸的手段。大甘风俗人死为大,死者的尸体更不能随意亵渎,诸如剖尸寻常想都不敢想,也就是术营蒋浦帐下有医道高手做过类似的事,牧天狼最不缺尸体,当然不会拿军中将士的尸体做这些,但是找几具异族将士的尸身也不难。 蒋浦曾向李落说起过,开膛破肚除了能验尸之外,还能救命,只是这种救命的法子有些过于惊世骇俗,纵是军中这些死都不怕的悍卒,等闲也不敢躺在术营试刀。 “刀。”李落伸手,仵作的脸色很难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李落并无恼怒,自己动手从仵作木箱中取出一把不长的解牛刀,试了试刀锋锐利,随即探手解开雪舟的衣裳。 “住手!你要干什么!”吴大人冲了起来,一脸寒色,不想他竟是个登徒浪子,人都死了,竟然还要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来,简直是丧尽天良!再者说了,雪舟就算生前是盈袖城艳名在外的美人儿,但是现在死的不能再死,身子都凉了,难不成他还下得了手! “大人,他要剖尸!”仵作惊骇叫道。吴大人须发怒张,怒喝道:“人死为大,你这是对雪舟姑娘的大不敬!” 李落神色不变,平声说道:“若是不能解开她身死的真相,才是真的对她大不敬。” “住手!”吴大人跨前两步,指着李落怒喝道,“有本官在此,岂能容你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 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顿,李落缓缓抬头,看着吴大人淡淡说道:“我不是在要你作准。” 那双眼睛,淡漠世情生死,让吴大人莫名心中一寒,刚才失态,却是一时忘了如今生死皆在旁人之手。吴大人神色数变,抑住怒意,重重坐回椅子上。 沐清词眼中闪过不忍,虽说雪舟一向对她很不客气,而且暗地里没少说她的坏话,但是毕竟人已经死了,再去搅得死后不得安宁,就算是她的性子也觉得李落有些过分。 “她死了,我还活着,她已经很可怜了,你别再碰她的尸身,说出去……不好。” 李落不为所动,嘴角浮现出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你怕我剖尸之后发现她真的是死于你手?别担心,她若化成厉鬼也是来寻我,你和小骨转过去,闭上眼睛。” 沐清词气结,略有恼意,别过头不去理他。李落解开雪舟身上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胴体,和她脸上的血污形成鲜明的对比,分外可怖。仵作急忙转头,非礼勿视,吴大人也不由得低下了头,他是男人,而且还是血气犹在,且手握南平大权的男人,若说没有对雪舟动心,那是自欺欺人之说。雪舟对他似乎也另有情愫,不管是因为什么,总能让他这样的男人身心愉悦,有心染指,只是顾忌香女的名声,不过这般欲拒还迎也别有滋味。正因为这样,他就更恨沐清词,虽说沐清词的姿色丝毫不弱于雪舟,但她那股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就叫人欢喜不起来。 昔日丽人如今躺在地上成了一具无须多久就会变得冰冷惨白的尸体,少了情欲之心,只有遗憾和感慨,此生再难一见,总归有些惆怅。 吴大人忍不住又抬眼看了看,只是一眼,他就吐了,何来一个知府应有的仪态风度。听着吴大人吐了,仵作有些耐不住好奇睁开眼,脸色突地大变,还好他见过不少尸体,残的破的,好的赖的,他都见过,所以他能忍,忍着第一眼没有吐,只是觉得有些恶心反胃,但是也没有撑太久,约莫过了七八息的工夫,仵作猛地干呕一声,跑到墙角吐了起来,鼻涕眼泪跟着嘴里的秽物一块下来,也顾不得肮脏,只想把刚才看到的统统忘个干净。 说到底还是吴大人这样身居高位的人见得世面多些,虽说这会脸色很难看,但是好歹稳住心神,不至于乱了方寸,不像仵作那样吐的昏天黑地,只恨不得把胃也吐出来。 香阁很香,盖过了血腥气,不过还是有淡淡的腥味飘到了沐清词的鼻间。她抽了抽鼻子,分辨出血的味道,很听话的闭着眼睛,听到吴大人和仵作的呕吐声,还有刀子划过什么的声音,夹杂着几声轻微的撞击,很清脆,不是自己听过的任何一种声响,在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描绘出一副血淋淋,阴森可怖的景象,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是越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回头,不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忍不住越想回头,越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可怕,那滋味抓心挠肝的痒。 就在沐清词天人交战之际,忽然身边的小骨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她微微一惊,睁眼一看,看见小骨恍若无骨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口鼻眼皮不由自主的胡乱抖动,木然且没有表情地看着身后。她微微一呆,便即明白了小骨脸上的表情是怕到极致的模样,忍不住便想骂她,恨不得给她一个耳光,让她不要看,不要睁眼,偏不听!受了极大的惊吓,离魂失语,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疯疯癫癫,迷了心窍。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第二千五百一十章 死者生前服过毒 身后忽然传来李落温和的声音,“你可以打她一个耳光。” “什么?”沐清词一怔,不由自主地寻声看了李落一眼,吴大人于心不忍,急忙叫道,“别看……”可惜已经说迟了,沐清词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李落,他的表情很平静,甚或是有些舒缓,在他身前地上绽放着一朵鲜艳的红花,静静的被斑斓绚丽的锦衣簇拥着。 沐清词愣住了,她没有觉得眼前这一幕有多恐怖,也没有觉得恶心,反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那朵鲜艳的红花很漂亮,极漂亮。她从来不觉得雪舟比自己好看,只是雪舟更擅长梳妆打扮,用厚厚的胭脂水粉来掩盖自惭形秽,她很笃定,不论是相貌学识还是身段谈吐,雪舟都不可能胜过自己。但是眼下,她忽然觉得躺在地上的雪舟很美,比自己要美得多。 沐清词发了一会呆,直到李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这才醒过神来,急急忙忙唤醒失神的小骨。小骨过了好一会眼神才渐渐聚焦,回过神来之后哇一声,扑进沐清词的怀里大哭起来。她是又生气又心疼,也顾不得再埋怨她,轻轻拍打小骨肩头,试图叫她镇静下来。 李落轻轻一笑,竟有一丝揶揄,扬手唤来仵作:“你过来这边。” 仵作缩着身子,惊恐地看着他:“你还要做什么!?” 李落长身而起,语气清越:“我说什么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吴大人未必见得会信,须得你也来看看,才可知我所言真假。” “什么真假?”吴大人此刻的的确确起了极大的兴趣,好奇之心暂且压下了他对雪舟尸身亵渎的怨恨,和看过眼前一幕的不适,凝声喝道,“你去看看。” 仵作暗暗骂娘,不过知府大人的明令不可不遵,只好挪着步子,忍着恶心移到尸体旁边,面色苍白地问:“看什么?” 李落指了指那朵红花中的一物:“这里。” “这里,呕!!!这……这……这……不对!”仵作忽地高喊一声,吓了吴大人一跳,脸色不愉地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仵作咽了一口口水,连忙告罪,又再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震惊地看着李落,“你怎么知道会是这样?” “不知。”李落说完一顿,抬头看着有些疑惑不解的沐清词,淡然开口,“不过我相信她。” 仵作轻轻啊了一声,转身看着吴大人,斟酌之后沉声说道:“启禀大人,死者的胃成紫黑色,有痉挛抽搐以及出血症状,可以判断死者生前服过毒。” 吴大人眼中精芒一闪,身子微微前倾:“钩吻?” “大人稍候,一试便知。”仵作极快的从尸身胃中取出些血污,依法炮制,几乎顷刻之间那药水就变了颜色,较之刚才快了数倍有余。仵作和李落相视一眼,心中已有猜测,仵作忍住心惊,低声回道,“大人,的确是钩吻之毒,毒性很烈,死者生前吞入腹中的钩吻剂量不小。” 吴大人啊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一个是胭脂中混入钩吻,一个是吞食毒物入腹,哪一个更容易要人命?” “这……”仵作小心地看了吴大人一眼,见吴大人并无异色,这才谨慎开口,“那自然是吞食入腹,不过涂抹胭脂也有可能,两者都致命,只是时间长短的分别。” “倘若已叫她服下钩吻,可还要画蛇添足,再在胭脂中下毒么?” “这个……小人只是仵作,断案的事小人不敢妄言。” “也好,其实此事不难分辨,那瓶胭脂里的确有钩吻,不过未必是沐姑娘放入其中,依我猜测,当是在雪舟姑娘毒发之后有人趁乱混入瓶中,而真正让她毒发身亡的其实是吞食入腹的钩吻毒物。依方才仵作所述,钩吻倘若内用,大约会在半个时辰到半刻之间让人中毒身亡,用量大小有别,毒发的时间会有长有短,不过我猜雪舟姑娘中毒最长应该不会超过一刻光景,若是如此,下手之人必定要算准时间,恰巧是涂抹了带着钩吻的胭脂后相差无几的时间里毒发,这样才能将祸水引到别人身上,进而只留意胭脂里的钩吻,而忽视她腹中钩吻。” 仵作听着连连点头,合情合理,忽然眼角瞥见吴大人面沉如水的神色,禁不住背心一凉,悄然退开几步。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雪舟姑娘没有防备喝下或吞下带着钩吻的毒物,当时的情形,雪舟姑娘该不会吃东西,喝茶最有可能,而且一定是她身边亲近之人,至少不会是沐姑娘,若是沐姑娘奉茶,她多半是不会喝的。” 吴大人不蠢,反而很精明,要不然也坐不上南平府知府的官位,李落如斯说来,他原本坚信不疑沐清词就是凶手的念头便即动摇起来。诚然,沐清词的确有可能为了赢得此次争香会的头名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险擅用钩吻,失手错杀雪舟。但是如果从雪舟的腹中也提炼出钩吻剧毒,雪舟死了,她是唯一的嫌犯,除非是傻子,要不然绝不会用这么愚蠢的办法杀人。 有人想要欲盖弥彰,浑水摸鱼。吴大人双拳紧握,脸上虽无太多表情,只不过手上青筋暴起,已经动了真怒。 “有办法查明是何人下毒?” “香阁之中人来人往,颇为繁杂,每一个靠近雪舟姑娘的人都有可能是行凶杀人的凶手,不容易。” 吴大人一扬眉,他只说不容易,却没有说做不到,能想出剖尸这样惊世骇俗办法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 “钩吻有剧毒,不能随意盛放,下毒之人必会将盛放钩吻的器皿随身携带,趁乱带出香阁,如此才能高枕无忧,纵然有人怀疑,没有实证,到时候亦可矢口否认。” 吴大人一震,此前在香阁里的人都有嫌疑,放任他们在楼外,如果销毁物证,再想水落石出可就难了。 第二千五百一十一章 还原场景 李落不急,缓缓合上那朵红色的花,再将衣裳穿好,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香阁外人多眼杂,说不好就会落入有心人眼中,只怕那人不见得有胆量将盛放钩吻的器皿丢远,还是放在身上最为踏实,等此间事了,沐姑娘定了罪名,再掩盖这些蛛丝马迹也不迟的。” “搜身?” “万一搜不到呢?”李落俯身看着死不瞑目的雪舟,“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证,打草惊蛇,到时候只会连累吴大人被人笑话。” 吴大人轻咳一声,掩过脸上的尴尬神色,多了一分严肃和敬意:“不知少侠可有良策?” “法子倒是有一个。”李落忽地俯下身子,将头和雪舟的玉首置于一处,仔细端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样子说不上暧昧,而是太过诡异,让堂下几人齐齐皱起了眉头。 “什么办法?”吴大人急忙问道,沐清词也是一脸讶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让她开口告诉我们……” 陈捕头很焦急,看着香阁外听到消息赶过来,此刻来回踱步的通判曹大人就更头疼了。好几次他都想冲进去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贼人拿下,不过又顾及知府大人的安危,不敢造次。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曹通判,陈捕头冷汗直冒,堂堂知府被人挟持,和他这个盈袖城的捕头脱不了干系,寻常毛贼也就算了,但是有胆子挟持知府大人的江洋大盗那可是凤毛麟角,偏生就出现在盈袖城,而且还是女夷节四方商客云集的时候。 就在陈捕头自艾自怜仕途怕是到头的时候,屋中吴大人森然喝道:“陈捕头。” “哎哎,属下在。”陈捕头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进了香阁,万幸知府大人听声中气还足,那歹人并没有对知府大人下毒手。见陈捕头进了香阁,楼外诸人翘首张望,纷纷议论,不知道香阁之中发生了什么事,自仵作进去之后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少顷,陈捕头疾步走了出来,向曹通判躬身一礼,凑近身侧耳语几声。曹通判脸上露出讶色,颇有费解之意,不过并非慌张神情,思量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陈捕头望着楼前诸人大声喝道:“方才在楼里的人都还请再进去一趟,事发之前站在何处,进去之后还站在原处,莫要喧哗,莫要慌乱,如果有人推脱或是故意躲避,一律拿下,视同疑犯!” 楼前诸人皆是一惊,一众捕快杀气腾腾,目光不善地盯着众人。香市四家自然不会把这些捕快看在眼里,要说武功,他们未必有府里的护院高手厉害,但是穿上皂衣官服可就不同了,背后就是大理司,再往上说不定还能攀上那位齐了天的大人,不看佛面看僧面,都是城府甚深之辈,没人会有不满。 进了香阁,吴大人居中而坐,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沐清词轻轻抱着小骨站在侧旁,雪舟依旧倒在地上,一如刚才七窍流血的模样,只是她的衣裳好像被人动过,微微有些凌乱。仵作躲得最远,见有人进来,便即悄悄躲到角落里,求神拜佛,莫要让那个人和吴大人记起自己。 李落就站在雪舟的尸体旁边,静静看着走进来的诸人。曹通判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吴知府身边刚要说话,就见吴知府示意他稍安勿躁,有些话容后再说。 人已到齐,吴知府没有出声,旁人也不便说话,面面相觑,流露出各种各样的神色。 “人,到全了么?”吴知府沉声喝道。陈捕头忙不倏高叫道:“还请诸位都瞧瞧,身边可有少了人或者有人站错了位置。” 有人与吴知府相熟,壮着胆子问道:“知府大人,敢问这是何故?” 吴知府沉默片刻,寒声喝道:“雪舟姑娘身中剧毒惨死,这还是女夷节的首例,此事传扬出去,对徽州香市的口碑怎样无须本官多说你们也能想得到,本官定要擒获凶手,还雪舟姑娘一个公道!” “大人,难道她不是凶手?”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就藏在诸位当中。”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议论声沸反盈天,陈捕头大喝一声,“肃静!”众人这才平息了议论声,不过脸上俱有惊意,不曾想此事再生波澜,除了沐清词,竟似还有一个同党。 “少侠,人都已经来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吴知府出言询问,语气中带着三分客气,颇叫堂下众人吃惊,早先还是此人挟持知府入楼,没想到转眼的工夫两人竟能冰释前嫌。 “钩吻是剧毒,说它见血封喉不为错,不过到底不如手刃来得快,雪舟姑娘临死之前已经写下了行凶之人的姓名。” “什么!”众人皆惊,难道说雪舟的死当真另有蹊跷,并非是沐清词害她性命? “这,我怎么没看到。”陈捕头嘟囔了一句,吴知府听了大恼,好一个憨人,不过脸上却无丝毫异色,沉静如故。此言一出,堂中便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怕是他诓骗的手段而已,冷笑不语,且看他如何收场。 李落充耳不闻,轻轻翻开雪舟的手掌,“字写在掌心,陈捕头没有看到也在情理之中。”话音刚落,便有几人凑上前来,定睛一看,讶然出声,正欲说话,就听李落一声清越冷喝,“吹香,拿出你怀中茶杯!” 躲在人群中的吹香娇躯猛然一震,惊慌呼道:“茶杯我已经……”话还没有说完,脸色骤然大变,惊叫道,“不是我!”李落抬头,双目犹如冷电,直视吹香。吹香受惊,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身边之人,便是这一眼,李落就已了然于心。吴知府也察觉到其中三味,冷喝道,“不是你,那是什么?”吹香心神大乱,目光游移不定,张口结舌却又无话可说,数息之后又自镇定下来,垂首低语,“民女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第二千五百一十二章 茶杯 吴知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李落呼了一口气,道:“你自然知道我和吴大人在说什么,雪舟姑娘临死之前已经告诉我们害她的人是谁。” “是谁?”有人出言相询,再瞧瞧雪舟摊开的手掌,疑惑不解道,“这……只是一团血污啊。” “钩吻之毒,蚀骨穿肠,雪舟姑娘果真很聪明。” 有人愕然不解,自然就有人瞧出端倪,雪舟死不瞑目,临死之前怒目圆睁,看得却不是被众人怀疑为凶手的沐清词,而是……吹香所在的方位! 李落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略一迟疑,将雪舟掌心那团血污擦去,众人围上前来,就听有人轻咦一声,自己在手上比划起来,“口……欠么?啊!这是吹字的起笔!”众人皆是哗然,无数道目光聚集在吹香身上,她娇躯颤抖,连连摇头否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吴知府暗暗点头,此子目力不凡,更加洞彻人心,确实是个人才,但是他是什么时候发现雪舟掌心有一个吹香的吹字? “可是,这也不能说是吹香姑娘下的手吧,她是雪舟姑娘的贴身侍女,情同手足,为什么要暗害她家小姐?”有人为吹香打抱不平。吹香一脸委屈的垂首抽泣,李落神色清冷,淡淡应道,“这就得问问吹香姑娘了,你家小姐待你不薄,你为何害她性命?” “我没有,你,你血口喷人!”吹香花容失色,泪眼婆娑,看着倒是很惹人心怜。 “方才我与仵作业已查明,雪舟姑娘所中钩吻之毒并非是来自沐姑娘的那瓶胭脂,而是另有人下毒。” 众人齐齐回头看着躲在墙角的仵作,仵作倏地一僵,脸色很难看。李落这番说辞有瞒天过海之嫌,腹中有钩吻不假,不过胭脂里的钩吻是不是要命他可不知道,不过又不能不答,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回道:“在死者体内的确提炼出了钩吻之毒。” 众人惊呼,吹香脸色阵青阵红,惊慌失措。 “雪舟姑娘身份尊贵,身为女子,又是争香会的贵客,等闲不是什么人都能近身,除了你,还有谁能轻易下毒?” “这,争香会上那么多人,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在小姐身边,小姐口渴,兴许喝了别人端给她的茶水,才,才……” “哦,茶水么?你怎知是茶水中有毒?”李落似笑非笑地看着吹香。吹香瞬间失神,脸色奇差,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进门之后他第一句就问吹香茶杯去了哪里,这是暗示,让吹香以为下毒之事已经暴露,让吴知府知晓,心生惶恐,再加上突然出现在掌心的那个字,足以让她心神失守,自己露出破绽。 李落在赌,这一次又赌对了,果然是在茶水中混入钩吻,方才就发现桌上的茶杯似乎少了一个,看来他的推断没有错。 吹香眼珠一转,尖声叫道:“是你刚才问我茶杯去了哪里,我以为是……所以才说得茶水。” 这话是有些强词夺理,不过勉强说得通。李落也不争辩,淡淡一笑,接道:“香阁之中人来人往,要想下毒也不容易,若是碰巧下毒的茶水被旁人喝了,还会生别的事端,所以这下毒之人必定是最后为雪舟姑娘奉茶之人,此间除了你之外没有旁人,你还敢说与你无关?若非是你,你家小姐临死之前为何会只看着你,不看别人?还要在掌心拼死写下一个吹字?” “我……小姐……你……”吹香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吹香身侧一名男子站了出来,温文尔雅,拱手一礼,温声说道:“此次争香会雪舟姑娘是替我们谢家出面,她横遭劫难,在下心痛不已,查明真相找到害死雪舟姑娘的凶手我们谢家责无旁贷,只不过阁下所言俱是猜测,单凭一个模糊不清的划痕就推断是吹香下手未免有失公允,说不定是雪舟姑娘毒发之后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掌心,形状相似而已。再者吹香虽然是雪舟姑娘身边最亲近之人,如果真像阁下所说,雪舟姑娘是喝了被人下毒的茶水才毒发身亡,那香阁之中谁都有可能接触到那杯茶,以此断定就是吹香下毒,恐怕有些武断了吧。”这番话有理有据,自然引得不少人颔首称是,怎么说都是盈袖城里的人,同气连枝,被一个外乡人指手画脚,很容易激起众人同仇敌忾之心,若非吴知府就在堂下,说不得就要群起而攻之。 “你是谢家人?”李落认得他,当初在河畔雪舟的府邸前就是这个风度翩翩的谢家公子。 “在下谢玉楼。”男子不卑不亢地回道,说罢看了吹香一眼,和声说道,“吹香,你莫要惊慌,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可欺瞒,有知府大人做主,还有这么多人证,没有人能冤枉你,不过倘若真是你下毒,那就枉费你家小姐平日待你的恩情。” 吹香嗯了一声,神色渐缓,冷冷地看着李落。李落暗赞一声,此子话语不多,点到即止,而且恰到好处,让人难以抓到把柄,却能安了吹香的心。倘若再等片刻,恐怕吹香会招架不住,吐露实情。 李落淡淡一笑:“果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自该做得天衣无缝,那茶杯只怕早就不见了,不过香阁之中一应茶具皆有记载,少一只茶杯,一只茶壶,要想查出来并非难事。”吴知府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口中所述确有几分道理,但毕竟只是推断,并无实证,就算少了一只茶杯,也无法证实就一定与吹香有关,最多只能证明有人还要下毒暗害雪舟,却无法断定就是吹香所为,而沐清词只是少了几分嫌疑,也不能说她和此事全然无关。 “雪舟姑娘中毒在先,涂抹胭脂在后,行凶之人先杀人,再嫁祸,谢公子方才之言合情合理,虽说吹香是最容易得手的人,但那杯茶的确有可能是别人投毒。 第二千五百一十三章 替罪羊 只要在香阁之中出现的人都不无怀疑,不过此间带有钩吻剧毒的不只是那杯茶,还有一物。” “什么?”谢玉楼隐隐有几分不安,似乎这天衣无缝的局中有什么被疏忽的破绽。 “沐姑娘的那瓶胭脂。”李落笑了笑,“胭脂本无毒,后来却有了毒,在沐姑娘制成胭脂之后,为示公正,经手那瓶胭脂的人没有几人,待雪舟姑娘用完之后,那瓶胭脂便会收起来,由几位保管,直到寻香终了,决出胜负之后再取出,前后不会多过一掌之数,何人下毒,一审便知。” 谢玉楼脸色微变,吹香亦是同样失色,谢玉楼沉声辩道:“为何不能是她下毒?” “若是沐姑娘下毒,她怎知用胭脂的就一定会是雪舟姑娘呢?这么多香女在这里,万一用在旁人身上,岂不是杀错了人?能碰到那瓶胭脂,能让雪舟姑娘喝下带有钩吻剧毒的水,还能知道那瓶胭脂一定会用在雪舟姑娘身上,这样的人,这间香阁里有几人?”李落顿了顿,“还是说有人未卜先知,知道沐姑娘要在胭脂里放入钩吻,而雪舟姑娘会死于钩吻剧毒?” 谢玉楼语塞,神情焦躁。吴知府冷声喝道:“谢家公子,看似你更在意的是那侍女没有下毒,不在意雪舟姑娘到底是被何人所害啊!” 谢玉楼脸色骤变,急忙回道:“草民不敢。” 李落看着已经方寸大乱的吹香,平声问道:“那茶杯你究竟给了谁?” “茶杯……我……没有茶杯,我不知道,谢公子救我!”吹香惶恐不已,凄然叫道。这一声谢公子有人魂断,有人了然,有人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谢家一位尊长踏前一步,冷着脸喝道:“雪舟姑娘因我谢家出事,谢家不会袖手旁观,倘若真是你毒害你家小姐,知府大人一定会给盈袖城的百姓和争香会一个交代。” 吹香愣住了,瞠目结舌。李落却无意放过她,淡漠开口:“胭脂是你为你家小姐拿的,你再替她上妆,那杯有毒的茶水也是你侍奉你家小姐喝下去,眼下茶杯早已下落不明,物证已毁,就连你的供词也可以被说成是构陷他人的一面之词,所有的事都是你做的,和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的!”吹香尖叫一声,捂着脸哭嚎起来。 人群中有人高声喝骂:“原来真的是这个贱人害了雪舟姑娘,打死她,替雪舟姑娘报仇!”堂下众人义愤填膺,喊话之人不知道是真的很气愤还是想借机滋事,只不过没人敢动手,知府大人脸比锅底还黑,一众捕快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谁敢触官府大人们的霉头。 “吹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出言的谢家长辈皱眉喝问,谢玉楼面色一白,急急看了自家长辈一眼,虽无说话,脸上却有焦灼,只是那人视若无睹,冷漠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吹香。 李落暗暗摇头,壮士断腕,倒是连自家子嗣也舍得,谢家这是打算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连谢玉楼都扔出去当替罪羊,他叹了一口气,“你有今时今日,只是因为你有你家小姐,雪舟姑娘死了,你还剩什么?情郎蜜语?许诺你的名分?连你家小姐都舍得,你有何自信你不会被弃?比起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死人才最让人安心,你能躲到什么时候,又能躲去哪里?” 吹香呆若木鸡,失魂落魄已难形容其万一,这个模样,也就只差一纸呈堂证供,只要心不瞎,谁都能看出吹香的异状。 “大胆犯妇,你可知罪!”吴知府冷喝一声,吹香浑身一抖,软绵绵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竟然生生吓晕了过去。陈捕头上前一试鼻息,回道,“大人,晕了,可要属下弄醒她?”吴知府摆了摆手,长身而起,走到李落身边,心悦诚服地抱拳一礼,“这位壮士,明察秋毫,本官自愧不如,今日若非壮士仗义出手,本官恐怕就要冤枉沐姑娘了,哈哈,还请沐姑娘不要见怪。” 沐清词颔首回礼,没有说话,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从杀人疑犯到洗脱嫌疑,都是这样波澜不惊的神色,不知道是她麻木还是她根本无心。 “来人,将此人犯收押大牢,择日审讯。”曹通判冷喝一声,一众捕快就要上前抬走吹香。李落忽然扬手,吴知府客气有礼,和声问道,“少侠还有什么事?” “吴大人,还请摒退左右。” “这……” “这件事并没有完。” 吴知府眼中闪过一丝惊意,定定地看着李落,少顷思忖,喝道:“请诸位暂且回避,未得本官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香阁三十丈外。” “请香市四家主事之人暂留一步,对了,也请谢公子留步。”李落缓缓说道。很快,香阁里的人又再被赶了出去,街上的百姓见有人出来,争先恐后地打探香阁之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屋外乱哄哄一片,只是香阁之中却落针可闻,气氛凝滞,透着阴寒和不祥之兆。 李落没让沐清词留在楼中,也没叫她先出去,她便留了下来。吴知府也没有开口让她出去,毕竟她是当事之人,留下来并无不妥。既然吴知府没有说话,曹通判也就当作没有看见。 “沐姑娘,你觉得今日之事如何?” “我?”沐清词一愣,指着自己鼻尖,呆了呆,实在不知道李落问这句话是想知道什么,夸他厉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太好吧…… “雪舟姑娘殒命,缘由却在你身上。” 沐清词没有吭声,自己也是被人陷害,难道他还要把雪舟的死怪在自己头上。 “在盈袖城你超然世外,偏生有一身技压群雄的制香本事,如果早些年你投身一家门下,哪怕不是四大世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地步。” 沐清词皱起了眉头,她不喜被人约束,如果就因为自己制香的本领而遭人嫉恨,就要承受如此罪责,那大甘律法也不过如此。 第二千五百一十四章 算计 怀璧其罪,不去惩治嫉妒贪婪之人,却要怪罪怀璧的人,真是岂有此理! “你,怪我?”沐清词难得的生气了。李落摸了摸鼻尖,她外柔内刚,这脾气当真不小,“那倒没有,只是想让沐姑娘看清你自己的处境。” “我的处境,难道不该怪他们?”沐清词冷冷说道。 “的确该怪他们。”李落歉然一笑,“等吹香醒了之后很快就会招认受何人指示,谢家若想全身而退只怕不容易,当然还有王家,这么巧你刚取了钩吻,她就死在钩吻毒下,如果我猜的没有错,你起意让王家寻来钩吻恐怕也不是突然想到的吧。” 沐清词一怔,低头想了想,果真如他所料,是有人告诉见过钩吻,又提起当年那个配方,让自己萌生尝试的心思,这才请王家的人出面,暗中寻钩吻给她。这个局环环相扣,果然歹毒! 谢王两家脸色阴寒,不过都没有争辩,现在吴知府正在气头上,多说反而不妙,且先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香市四家,还有程许两家。”李落望着脸色阴沉的四家中人,“你说他们和这件事有无关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还请吴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谢家尊长终于忍不住了,沉声说道。吴知府也有些为难,他虽然动了真怒,但是李落这一下将香市四家都网罗进去,这件事非同小可,远远比死一个人要大得多。 “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吹香被关入大牢,会说什么话,又会怎么说,诸位不妨猜一猜。到时候有人弃车保帅,也得看能不能藏得住所有的蛛丝马迹,能否在盈袖城里只手遮天。”李落看着谢玉楼,谢家公子额头满是冷汗,嘴唇发青,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乱了方寸。“到那个时候,程许两家若与此事有关,那便有关,若与此事无关,自然也能叫他们有关,说不定钩吻之毒就来自程许两家。” 程家主事之人与许家三爷齐齐变色,许家三爷看看李落,又急忙望着沐清词,哀求道:“沐姑娘,许家一向对沐姑娘敬重有加,今日之事我们许家的确不知,还请沐姑娘高抬贵手啊。” 沐清词有些奇怪,自己抬不抬手,和救许家有什么关系? “审问人犯是吴大人的事,你去求她还不如去求吴大人。” 许家三爷一愣,忙不倏地就要去求吴知府高抬贵手放过许家。许家三爷身后一名老者猛踹了他一脚,忙不倏使眼色。许家三爷一愣,这才醒觉过来,幽怨地看着李落。不求还好,这一求可不就正是说吴知府不会秉公断案,反而会徇私枉法,欺压无辜百姓。 吴知府眼角抽动,冷哂一笑。曹通判大喝一声:“放肆!”李落淡淡一笑,抱拳赔礼,“沐姑娘,你虽有一身本领,但在盈袖城却是无根浮萍,对一个已经威胁到他们自身利益却又不能被他们所掌控的变数,所谓超然就是你的祸根。杀雪舟姑娘只是顺手而为,也许是怕她纠缠,也许是她知道的太多,但是归根就里还是要让你死。” “所以说是我碍眼?” “不单碍眼,也是碍事。”李落毫不客气,环视堂下诸人,“事到如今只有两个结果,其一,吴大人与香市四家同流合污,让你我背负指使吹香杀人的罪名,堵住悠悠众口。” “刚才香阁里那么多双眼睛,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么多人的议论?” “自然是行凶者亲口所述,签字画押,童叟无欺。”李落哈哈一笑,“你以为关入大牢就只是关入大牢?若是今日你被关入大牢,明个你就不是沐清词了,她也一样。” 沐清词有些不相信,不过见他言辞确凿,自己毕竟没有进过大牢,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模样,岔言问道:“可是吴大人凭什么要帮他们?” “哈哈,你又怎知吴大人不会帮他们?” “简直是太放肆了,大人……”曹通判怒不可遏,吴知府脸上倒是没有异色,抬手拦住曹通判,“让他说,本官也想知道本官会怎么做。” “香市四大世家,不缺财色,更是盈袖城的名门望族,举足轻重,与官府乃至大甘后宫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起你我筹码自然要重得多,吴大人偏帮他们草草结案,其实也不稀奇。” “照少侠的说法,本官倒是更应该帮他们掩盖这宗杀人命案。” “说不定大人早已知晓此事。” “哦,何以见得?”吴知府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在知府大人眼皮子底下杀人,不可谓胆大包天,这是要借大人的一双眼睛和对雪舟姑娘的爱慕之心将此案办成铁案,叫沐姑娘永无翻身之地,心思狠辣险恶,普通人未必有这么大的气魄。” 吴知府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胡说八道,本官与雪舟姑娘清清白白,哪有什么爱慕之心!” “清清白白,和爱慕之心并无矛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是这窈窕淑女信错了人,主仆二人都被人负心罢了。”他看了地上的雪舟一眼,不知道是痛惜还是感慨,又或者只是无情,“不过也正是如此反倒证实了吴大人与此事无关,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万一出了差池,别人倒还好说,吴大人难免不会被知州问责。为了一条人命,搭上仕途的风险,得不偿失,不管怎么说以一府知府的权势,若想让一个人死的不明不白,有得是更稳妥的办法。” 吴知府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若是本官和他们沆瀣一气,今日争香会本官一定会想方设法回避。” “连知府大人都敢算计,怕是官府之中有有心人帮衬,心思了得,沐姑娘聪慧过人,但是她没有这个手段。” 吴知府冷笑一声,一双眼睛寒芒四射,一边琢磨着盈袖城府尹会否就是那个有心人。堂下有人故作镇静,有人惶恐不可终日,还有人委屈,欲言又止。 第二千五百一十五章 何为法度 “大人,这都是此子祸乱人心的一面之词,我等清白日月可鉴,奉守大甘律法,怎会做出这等恶行?还望大人明察。”谢家长辈镇定回道,既无委屈,又无愤怒,只是略带疑惑,也不知道这幅表情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总归是见过风浪之人,处变不惊,远胜脸色奇差的谢玉楼。 “查自然会查,急什么,本官定会查得清清楚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行恶之人。”吴知府寒声说道,竟然敢算计堂堂知府,简直是狗胆包天,难不成真当盈袖城是你们香市四家的盈袖城! 民不与官斗,古来都是如此。香市四家虽然在盈袖城树大根深,不过在南平知府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不是六大世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其实就算六大世家又能如何,宋家名满天下,近来不也是焦头烂额,鸡犬不宁么。 “那另外一种结果是什么?”沐清词忽然插言,她很好奇,越来越好奇,不是好奇他如何断定吹香就是凶手,而是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 “另外一种结果……”李落嘴角轻轻扬了扬,好似多了一股以往没有的玩世不恭,让沐清词呆了一呆,“主使之人有恃无恐,只是料定就算吹香招认,他们也能矢口否认,或者再交出去一两个替罪羊,这不是什么难事。” 沐清词大为不解,他这么说简直就是在为谢家找后路,不过吴知府却若有所思,似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我想请教吴大人,何为法度?”李落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与此案没有半点关系的问题。 “法度?”吴知府一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本分,也是规矩。” “不错,便是规矩。国以法而立,法度有法、术、势三则,法为律法,是民之准则;术是百姓遵法守法之术;而势,则是要法能及远,不会被人阴奉阳违、欺上瞒下的权势。今日之事,法有国法,术且不说,不过论势,有人敢在朝廷命官眼前行凶杀人,还敢诬陷栽赃,吴大人的势还差了些。” 吴知府的脸色有些难看,李落却自顾说道:“不过就算他们矢口否认也不打紧,只要吹香不会死,这案子总是要查下去的。”话音刚落,谢家那名镇定自若的主事之人脸色大变,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这才站稳。 沐清词不明其意,吴知府和谢家主事却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和险恶用心。查案,也许能查出什么,也许查不出什么来,但是若叫官府这么无休止的查下去,捕快三天两头登门造访,谢家名誉必然受损,最后就算能平息此事,花费的代价决计不小,极有可能比除掉一个沐清词要大得多。这都不算什么,就怕吴知府抓着此事不放,那就是谢家乃至香市四家的把柄,后患无穷,至于罗织罪名吴知府也许要权衡一二,但是倘若名正言顺,此等权术难不倒他。 好心机! “吴大人,一国一州一府一城,究竟是不吃饭会死人,还是不抹这些胭脂水粉会死人呢?” 吴知府醍醐灌顶,脸色潮红,张口欲言,最后化为一声感慨:“先生高才,本官佩服的五体投地!”从少侠变成先生,吴知府此刻才真真正正的心悦诚服。 李落不见傲色,也没有理会面无人色的谢家诸人,而是看着沐清词淡淡说道:“你少小读经国治世的书卷,写江山社稷的文章,今日所见所闻就是真正的官道权术,我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而无遮掩,这叫阳谋,其后还有阴谋,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读得好书,写得出好文章未必能当好官,更别说治世平天下,为万民请命了。” 沐清词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无语,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他用尽心思,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经国治世绝非书上几句话写得那么容易?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先生有惊世之才,本官很佩服,这等见识才学流落江湖实在是太可惜了,乃国之不幸,先生若是准允,本官可上奏朝廷,为先生求取一官半职,倘若先生瞧不上本官南平府苑太小,哈哈,本官可向徽州知州举荐先生,本官不才,是知州大人最不成器的学生,这些年虽没有什么政绩,愧对老师教诲,不过举荐良才,本官倒也还说得上几句话。”吴大人神色热切,如此璞玉,一旦进入大甘仕途,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举荐?”李落喃喃自语。 “不错,本官……” “举荐我做什么?”李落呆了一下,有些迟钝。 “哈哈,举荐先生为官,以先生的大才朝廷必会重用,日后定是大甘栋梁之才,治世平天下,为万民请命!”吴知府朗笑道。 李落萧瑟回道:“栋梁之才,又有何用?就算位极人臣,哪怕坐上那张椅子,到头来有什么分别……” 吴知府脸色骤变,这可是忤逆谋反的大不敬,传出去是要杀头的。不过他顾惜此人才学,不想他枉送性命,疾声喝道:“先生说什么!?” 李落微微一怔,霁颜一笑道:“没什么。” 吴知府冷冷扫了堂中诸人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关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要不然死得更早。吹香已经醒了,蜷缩在地上发抖,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神色木然呆滞,了无生气。吴知府命人带走吹香,收殓雪舟的尸体。陈捕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问道:“她掌心真的有字?”到底还是怀疑了。 “没有,字是我写的。” “啊,这……”陈捕头极为惊讶,李落展颜一笑,“没想到猜对了。”陈捕头嘿了一声,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当然不信只是靠猜,不过人家不说,最好别多问,免得得罪这位日后的新贵大人。 吹香收押,谢王程许四家虽然一时无人问责,但很明显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千五百一十六章 呼之欲出 诸人离开香阁之后就匆匆回府,奔走谋划,争香会就这么散了。官府的衙役捕快怕是没得几日好睡,吴知府也会很忙。徽州香市自成体系,虽说不敢同大甘朝廷作对,但是官府的话在香市中肯定不如四大世家管用。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李落的一句话点醒了吴知府,人不吃饭会饿死,但是不擦胭脂却死不了人,沐清词是盈袖城的无根浮萍,徽州香市又何尝不是!日后徽州香市还会在,不过那是他掌控之下的香市,再非谢王程许四家的香市。 吴知府要先行回去府衙处理此案,还须得补些公文,特意向沐清词告罪一声,亦让她这些日子莫要离开盈袖城,此案还要她为人证。其实她想走也走不脱,城内城外都有官府眼线人手,进城容易出城难。小骨死里逃生,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小姐拉她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沐清词看着他,他看着沐清词,两人相视无言。她想说声谢谢,总觉得别扭,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一句冷冰冰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是吹香下毒?” “不知道,只要不是你下毒就好。” 这是什么回答?小骨茫然不解,今天要多谢谢那个谁,要不是他的话小姐可怎么办……可是小姐这是什么表情,冷漠不说,还皱眉头!啧啧,算了,还是自己替小姐道谢吧,虽然他白吃白住了好久,不过也比不上人家的救命之恩呐。但是,小姐怎么有点怪,又没喝酒,脸红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探进一个脑袋,乖乖巧巧,老远就看见堂中站着的李落,喜滋滋地叫道:“爹,你果然在这!” 这一声爹唤得格外突兀,堂中几人齐齐望去,就看见一个背着行囊的小丫头趴在门框上张望,一双满是灵气的眼睛就盯着李落,一眨不眨。陈捕头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呀,又没人拦着我。”小丫头鼓着腮帮不满地瞪着陈捕头,很不高兴他这样带着训斥的口吻,要不是娘管得严,瞧我不把你弄成干尸! 陈捕头脸都气成猪肝红了,门外那么多捕快把守,竟然叫一个小丫头混了进来,全是饭桶,今个盈袖城捕快的脸算是丢尽了。 沐清词一愣,爹?是他女儿么?李落却似对这一声呼唤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才察觉堂中众人的怪异,先瞧了瞧沐清词和小骨,再看看吴知府,末了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向门口,竟然还分辨了好一会,才疑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爹你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一脸风尘,看着很疲倦,眼睛却很亮,掩不住欢喜。李落哦了一声,好像并不怎么喜出望外,也不反感她叫自己的称呼,只是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到盈袖城。 “娘也来啦,嘻嘻,嘿嘿。” 李落一怔,娘?她是说谷梁泪么?她也来了? 离浅予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惊容,还有点莫名情绪的沐清词,凑近他身边,看似小声,只是堂下诸人却都听得清楚,“爹,你该不会替我找了位二娘吧,这才几天!问过我娘了吗?皮又痒了吧?小心我娘生气!” 李落并不生恼,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沐清词脸色微红,闷哼一声。他摸了摸离浅予头顶,小丫头嫌弃地躲开几步:“别摸我头,该长不高啦。” 李落笑了笑,往楼外看了一眼,不曾见到谷梁泪的踪影。离浅予嘿嘿一笑:“别看了,我先进城,娘要过一会才来。”说完看了看沐清词,带着一丝审视的眼光,人小鬼大。沐清词呼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解释。 “放心吧爹,我帮你瞒着娘。”离浅予拍着胸口,大义凛然地说道。李落莞尔,“瞒?你别添油加醋就好。” “嘿嘿,还是爹了解我。”离浅予很自豪,竟然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意味。 “这位姑娘是先生爱女?”吴知府温声说道,“果然天生丽质,哈哈,人中龙凤。” 离浅予骄傲地一抬头,似是在说还算你有点眼光。李落轻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告罪一声,问离浅予道:“你们都来了?” “嗯,云叔叔到宜州啦,娘就没事了,带着我来找爹。” 李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带着离浅予和沐清词小骨辞别吴知府,离开香阁。看着四人背影,吴知府忽然心头一跳,僵在当场,宜州,云叔叔……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想起了一件事,想到了一个名字,算算时辰,应该刚刚好。 “大人,怎么了?”曹通判唤了一声,吴知府打了一个寒颤,涩声说道,“传我口谕,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沐姑娘和……他,违令者大刑伺候!” “这……是!”曹通判一头雾水,不过见吴知府惶然严肃的神色,却也不敢多问,急忙出去传令。吴知府艰难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一摸背心,竟然已经湿透了。 回到小楼,离浅予好奇地四处张望,看到李落栖身的木棚之后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脆声喝道:“爹,你就睡这里!?欺负人!”然后回头恶狠狠呲着小牙瞪着沐清词和小骨,双手抱胸,那副表情,只恨不得用眼睛剜下来她们二两肉。 若是从前,小骨定会反唇相讥,白吃白喝白住,要饭的还挑食。不过刚才若非是他力挽狂澜,小姐肯定会被那些捕快带走,屈打成招,受尽委屈,说不定还会送命,看在他救了自家小姐的份上,就不和这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啦。 小骨没吭声,沐清词看了看略显简陋的木棚,呆呆地说:“我原是让你爹睡在我的床上……” “什么!?”离浅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足足能一口塞进去一个鹅蛋。 第二千五百一十七章 他的夫人 瞟着身边的李落,呵呵一笑,“爹,这样不好吧。”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啧啧,说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我懂,捉奸捉双。” 李落叹了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沐清词神色如常,离浅予这话说的着实难听,她竟然没有恼怒,不过小骨可就不愿意了,叉腰叫道:“你这个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爹娘……呃,定是你平日不好好听你爹娘的话,一个姑娘家,说什么,说什么,哼,不知羞!” 离浅予奇怪地看了看很是不忿的小骨,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又没说你。” “你说我家小姐也不行!”说完一顿,“说谁也不行!” “管得着嘛,嘿。”离浅予满不在乎,抱臂冷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说什么!?”小骨大怒,作势理论。离浅予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在瀛湖山无法无天,出山后跟着李落也没收敛多少,若非碰上谷梁泪,这小丫头能反了天,自然不会把区区小骨放在眼里,斜乜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你,皇帝不急太监急,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照照镜子,看看你那一脸的衰相,谁见了都觉晦气,丑八怪。” “你胡说八道,你才是丑八怪!”小骨气得险些晕过去,虽然她的相貌比起自家小姐差远了,可是绝不丑,反而很讨喜。小时候家境贫寒,从小到大被人骂过不少,扫把星,野孩子,没教养,等等等等,但是还从来没有被人骂过丑八怪。女孩子对自己的相貌向来都很看重,说她们什么都可以,但是绝不能说她们丑,和胖! 离浅予呵呵一笑,一扬脑袋,鼻孔朝天:“我和你比,谁是丑八怪?” “你!?”小骨气得火冒三丈,但是不得不承认离浅予确是个美人胚子,眼下就生得这么眉目如画,再长大点那还得了!不得多好看哩,只怕比小姐还好看。小骨很气馁,不管了,输人不输阵,正打算睁着眼睛说瞎话,忽听院子外有人叫了一声,“小离,你在说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离浅予闻声瞬息变脸,收起了所有的傲色和不屑,低眉顺目,要多乖巧就又多乖巧,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娘,“娘来了呀。” 李落回头,门外俏生生地站着一个身穿单衣的女子,肩头也有一个小巧的行囊,嘴角含笑,眉梢也在笑,发丝也调皮地翩翩起舞,好像也在笑。她是个笑着的人儿,所以看着她,他也笑了,木讷、愧疚、还有不经意间流淌出来的情意,忽然间,这个身影同多年前海棠树下的那道身影糅合在了一起,他用力眨了眨眼,看清楚的时候,就只有这一道身影了。 谷梁泪抿了抿嘴,虽然没有声音,不过从她嘴角的动作来看,定是轻轻哼了一声的。 沐清词呆呆地看着院子外的谷梁泪,她也做男儿装扮,不过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好似只是为了男衣穿着方便罢了。沐清词愣了,她的眼里只有他,他的心里也是在想着她吧,难怪在小楼的日子里总是郁郁寡欢。 沐清词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眼泪肆无忌惮,哭得莫名其妙。 谷梁泪走了过来,离浅予老老实实低头站在她身边,端庄肃穆,比老夫子最得意的门生还规矩。谷梁泪看了一眼李落,将目光放在沐清词身上,似有些许诧异,随即轻声说道:“谢谢你。”小骨愣愣地看着谷梁泪,声音真好听,让她一时听呆了,都没能留意到泪流满面的小姐。 沐清词伸手擦了擦眼底,她想止住泪水,不想徒劳无功,今个的眼泪格外的多。难道自己喜欢他?沐清词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要她嫁给他,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感和不妥,但是要说有多喜欢他,到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地步,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可是为什么会哭,心里的失落和空落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化作浓浓的忧伤,一遍又一遍地蹂躏着她的思绪。 “谢谢你。”沐清词回了一句。谷梁泪浅浅一笑,微微颔首,“我们走吧?” 李落嗯了一声,回道:“走吧。” “我们来找你,你不会厌烦吧?”谷梁泪轻声问道,带些羞赧说道,“你一个人,我总是有些担心。” “不会。”李落笑了笑,“我们?” “嗯,我们,沉鱼和宝音也来啦。” “还有我,还有我。”离浅予急忙说道,谷梁泪颇显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离浅予微微眯着眼睛,活像一只正在被人挠腮的猫儿。 “她们……”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既已嫁给你为妻,你总这样孤身在外,那还成亲做什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从来都是争风吃醋者多,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恨不得她们都来。” 谷梁泪俏脸微红,轻啐一口,转身向院子外走去。离浅予挥挥手,“爹,快点!” 李落也挥了挥手,示意稍后,转身看着沐清词和小骨,温声说道:“我要走了。” “嗯。” “沐姑娘,你多珍重,这世上好喝的酒你还没有喝完呢,不过依你现在的身子,这酒还是要少喝,最好不喝。” 沐清词答应一声,脸色都不曾变上一变,至于会不会听劝,老天爷也未必能知道。 “我在你窗前杜鹃花盆下压了两张药方,用来调理五脏六腑,上有用法,如果你喝药能和喝酒差不多,兴许日后你可以尝遍大甘所有的美酒。” 沐清词哦了一声,神色木然,忽然说道:“她是你夫人?不像会赶你出家门的样子啊。” 李落无奈,看来刚才说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好看向小骨。小骨连连点头,照料小姐是她分内之事,她会盯着小姐乖乖喝药,大不了把所有的酒坛里都换上熬好的药水,看小姐喝还是不喝。 第二千五百一十八章 不可说,不要问 “你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再往东,去临海吧。” “哦……”沐清词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她是也想跟着他一起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落抱拳一礼,与沐清词和小骨拱手作别,在跨过院门的一刹那,他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沐清词,和声说道,“我家在卓城,家中也有一座小楼。” 沐清词伸手捂住嘴,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李落轻笑一声:“沐姑娘,你我若是有缘再见,下次我请你喝青州从事。”说完飘然远去。沐清词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直到小骨叫她的时候才醒过神来,看着惊讶不解的小骨,她忽地一笑,“小骨,等盈袖城的事了结之后,我带你,咱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呀。”小骨乐得手舞足蹈,“小姐,咱们去哪里呀?”沐清词想了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如等事到临头再想吧。 李落出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盈袖城府衙之中,吴知府坐立难安,竟将争香会凶杀的案子都暂且搁在一旁,来回在正堂踱步,长吁短叹,苦恼不已,让曹通判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大人抽什么风,自然不知道此刻他天人交战,琢磨的竟然只是送,还是不送…… 陈捕头见状小心说道:“大人,属下带人拦下他?” “拦个屁!”吴知府破口大骂,末了才觉话里有歧义,连忙改口,“人家本来就和这桩案子没有半点关系,还替咱们找到真凶,拦下来,你活腻了?” 陈捕头嘶了一口凉气,这马屁眼瞅着拍到马蹄子上了,不过拦下来而已,又不是抓起来,到时候就说答谢他的援手之德不就成了,何苦如此患得患失。吴知府瞥了陈捕头一眼,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憨货若是知道他想拦的人是谁,估计能当场吓死。权衡再三,还是就当没有猜到他的身份,这样都好说,再者那位爷乔装进城,想必没打算暴露身份,自忖方才香阁之中自己并无僭越不妥之举,那位爷杀伐是狠了些,不过是个讲道理的主,若是有心为难自己,恐怕刚才就动手了,自己虽说也算是朝廷重臣,不过和人家比,萤火之光,怎敢和皓月争空! 吴知府默默念叨了一句:王爷,一路平安!便即传令陈捕头,莫要靠近,任他出城。 陈捕头一头雾水,不过还是依命行事。等他出了府衙大堂,曹通判急不可耐地凑到跟前:“大人,他是什么来头?” 吴知府看了曹通判一眼,招招手:“附耳过来。” 曹通判一脸诧异,左右无人,还要这么谨慎么,待凑近之后,吴知府说了一个名字,就看见曹通判脸色一僵,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咿咿呀呀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吴知府拍了他一巴掌,曹通判这才喘上来一口气,一脸幽怨地看着吴知府:“大人,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我也是刚刚猜到,若非郡主说了声云叔叔,我才想起前些日子老师说起过一次,大将军云无雁奉旨南下,镇守宜州门户,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不过,你可听说那位王爷什么时候有了一位郡主?” “这个,大人都不知道,下官就更不知道了,那这样,我们是不是……” 吴知府抬手阻拦:“我知你的意思,我刚才也是琢磨这件事,不过既然那位王爷不愿声张,我们就别惹人碍眼,当作不知道吧,还有,此事就你我知晓便可,切莫说与第三人知道。”说完之后微微一顿,“晚间我给老师写封书信,悄悄告诉一声,其他人就不必多言,万一走漏了风声,不出事则以,万一出事,你我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 “下官明白。”曹通判连声应下,一头冷汗,前后不过半日光景,怎么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出了城,城外有一架马车,小巧别致,外头看不觉怎样,简单朴素,不过做工考究,非个中高手难窥其乾坤,轻便结实,一应机关诸物皆是出自巧手班家,等闲山贼怕是连马车都上不去,天子微服出巡的乘坐马车也不过如此,价值千金只少不多,到底是金玉满堂,手笔自然小不了。 马车旁站着一个人,正踮脚看着城门方向,娉婷婉约,正是漱家小姐漱沉鱼,身后斜斜扭扭地跟了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却是赖在漱沉鱼身边不走的阴阳家传人姜寒怜,还有一个站在马车车辕上,大马金刀,威风凛凛,此刻正瞅着一个路过的行人,神色不善地吼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却是那路人见漱沉鱼容貌秀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便惹了车辕上的母夜叉大为光火,娇声呵斥。那人一低头疾步遁走,暗自咋舌,好凶的娘们,惹不起! 姜寒怜唯恐天下不乱,叫道:“王妃说的好,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一双贼眼总往漱小姐身上瞟,色胆包天,娘娘你说挖左眼还是挖右眼,要不然两只眼睛一块挖了?” 壤驷宝音心里一阵嘀咕:“这,我就说说,挖眼睛应该犯法吧?” “不能,漱小姐贵为王妃,那是随便看的!不抄他家就算便宜了。”姜寒怜在旁起哄道。 “哎呀,你们两个……”漱沉鱼俏脸微红,嗔道,“看一眼又不会怎样,要是让王爷知道又该说了。” “说什么?”忽然,路旁传来李落的声音。漱沉鱼惊呼一声,脸瞬间红透了,揪着衣襟不吭声。壤驷宝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眯着眼睛打量李落,一点也不客气,“说她想你想的茶饭不思,晚上连觉都睡不着,做梦都念着你。” “宝音姐姐!”漱沉鱼羞得抬不起头,扭过脸不敢看他。“啧啧,路上听你絮叨王爷长,王爷短,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人来了,你怎么反倒害羞的像个小媳妇。”壤驷宝音不怀好意地说道。 第二千五百一十九章 靠海吃海 李落轻咳一声,笑道:“你便不想我么?” “我?”壤驷宝音翻了个白眼,“我也想啊,想着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还活着呢呀。” 李落莞尔,不以为意。姜寒怜笑嘻嘻地说:“这话说的,王爷要死了,宝音姐姐不就成寡妇了么?” “那正好,我回草海。”壤驷宝音满不在乎地说道。 “哈哈,那要叫你失望了,我约莫还有千年好活。”李落哈哈大笑道。壤驷宝音瞪了他一眼,自己倒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好了,别在这里挡着路,咱们上车走吧。”谷梁泪微笑出声,她虽是温婉,但是在弃名楼威望极高,就连桀骜不驯如壤驷宝音也很听她的话,闻言不再取笑李落和漱沉鱼,跳上马车,向漱沉鱼伸手,“走啦。” 几人上了马车,竟当真乘得下六人,不过车厢里挤了些,壤驷宝音看着李落,一脸嫌弃:“你出去,往女人堆里挤什么挤,不害臊!”说完又皱了皱鼻子,嘟囔了一句,“真臭。” 李落摸了摸鼻尖,很听话地坐在车辕上赶车,离浅予也跟了进去,模样乖巧,嘴巴更甜:“二娘,三娘,这是姜姐姐吧,你们来啦。” “你就是浅予,真乖。”车厢里壤驷宝音豪迈地笑着,漱沉鱼也很高兴,约莫见她乖巧,不消说,便从怀里拿了些东西出来,细声细语道,“浅予,拿着买糖吃。” “咦……呀!这么多!”离浅予惊叫一声,挑开车帘冲李落叫道,“爹,我有钱了。”说完眼冒金星地数了起来,“一千,两千,三千……八千两!哇!” 李落抬头看天,一脸惆怅,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怀里那点全部的家当,叹息一声,还不如人家买糖吃的钱,果然,在弃名楼自己才是最穷的那个人。 姜寒怜看了一眼身边的李落,暗自庆幸,当初没选择跟着他果然是对的,寒酸成这样,怎么对得起他如今显赫的身份。 马车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他们没去盟城,胡乱随意往沿海一带去,到了海边的时候,却是初阳州境内。 李落见过大海,还曾出过海,早已领略过大海的波澜壮阔,不过此行众人见过大海的着实不多,一问下来,竟然只有姜寒怜年少时曾随师门长辈见识过一次,旁人都是头次来海天之地。离浅予还当这海天一色大约不过是镜湖天水同色的模样,等看过了浩渺无垠的海面之后才知道八百里的镜湖水和沧海比较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来的时候正赶上涨潮,风有些大,海风阵阵,白浪滔天,轰鸣声犹如万马奔腾,声势的确不小,只叫众人看得触目惊心,心神为之所夺。 就是这样的天气,海面上竟然还有船,偶尔一个浪起来之后,那船就消失在众人眼中,叫诸女齐齐惊呼,以为那船被海浪打沉,卷进了海底,不想又过一道风浪,船竟然从海面之下又再钻了上来,任凭东南西北风,它自屹然不动,只叫诸人齐声称赞,却又为那船上的人捏了一把汗。 若是琮馥,扶琮的刺背龙鱼,这种天气与她而言不过是开胃菜吧。 海的确震撼,不过大浪淘沙,白浪滔天的景象毕竟不怎么温顺,看了一会,震惊之情小了些之后,众人的脸色就有些白了,睁眼气血翻滚,闭上眼睛头晕目眩,着实难受。李落目视前方,神色淡然,一副山崩海啸也不过如此的模样,只是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自然是没安好心。谷梁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忍住恶心,叫几人回去,且等这场风雨停了之后再过来。 往前十里有个镇子,叫镇江,不算繁华,偌大一个镇子就只有一间客栈,镇子上的人也不多,十成里八九成的人家世代都靠打渔为生,种庄稼的不多,日子算不得好,但也过得去。 刚到镇江的时候,天就开始下雨,雾蒙蒙,暗沉沉,不过风倒是小了不少。客栈里住客不多,房间也都宽裕,跟着漱沉鱼出门,旁的不说,单说一应用度决计不会紧巴巴,不过这个时候怎也不能叫她再花银子了。李落上前付钱,背后众人笑嘻嘻窃窃私语,倒叫他如芒在背,好不难堪。 谁也不好意思同他一个屋子,也好,一个人住,清闲自在。 推开窗户,虽说看不到海,也听不到海浪声,不过却也能闻到风雨中淡淡的腥味,有些刺鼻,不过倒也不算呛人。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着便是主人。他看着窗外的风和雨,听着隔壁房间里壤驷宝音放肆的笑声,一时有些痴了。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才微微放晴,不过天上的云彩尚有不少,光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照了下来,东一块,西一块,瞧这天气约莫到了晚间还会有雨。 镇江百姓靠海吃海,自然以海里的鱼虾为主,客栈里也是,掌柜自己酿的米酒,配着清晨刚刚打上来的鱼虾,鲜美无比,就是腥味大了些,旁人还好,都不怎么在乎,只是漱沉鱼毕竟是大家闺秀,吃倒还好,就怕身上沾了腥味,冲撞李落,想大快朵颐又不敢多吃,咽了好几次口水,倒叫壤驷宝音煞是好奇,取笑了几句。 天气不爽利,一行人都留在客栈没有出去,天黑之后便都各自回屋睡了。刚到亥时,傍晚时分飘起的细雨停了,天气略略有些闷,李落苦无睡意,下楼随意走了走,就看见掌柜店家从后院捧着一大盘子蒸好的鲜鱼鲜虾鬼鬼祟祟地溜进了一个小雅间,他甚是好奇,就放低了脚步声悄然靠了过去,刚到门前,就听得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掌柜,没有被人看见吧?” “客官放心,这会堂里没人,放心吃吧,不过小老儿咋就看不明白,姑娘为啥刚才不吃,非要等到夜深人静了再吃,还得洗一桶热水,这是个啥吃法?有讲究?” 第二千五百二十章 娇羞 掌柜的孜孜不倦,不知道里头的漱沉鱼有没有脸红,倒是门外的李落忍俊不禁,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就听屋子里漱沉鱼轻呼一声,掌柜伸手拉开门的时候她低呼一声,“别拉开门……”可惜话说得慢了,掌柜店家已经先一步将门拉了开,屋子里的漱沉鱼和门外的李落四目相对,她俏脸如霞红胜火,三分羞,七分嗔,恼怒后悔不已。李落似笑非笑,掌柜左看看右看看,自然认得李落,一头雾水地说,“两位客官是约好了晚上吃东西?” 李落哈哈一笑,漱沉鱼有些不高兴,只是性子矜持温婉,等闲不会喜怒于色,低声说道:“你这人,怎么还偷听人家说话。” 李落摸了摸鼻尖,看着盘子里的鱼虾笑道:“快吃吧,一会该凉了。” “对对对,客官快些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腥味太大,不够了后边还有,两位要来点米酒吗?” 漱沉鱼的脸更红了,本想背过旁人偷偷解馋,不想被他撞个正着,这若要被她们知道,明个还怎么见人,羞都羞死了! “酒就不必……” “掌柜,来一坛酒。”漱沉鱼故意不看他,脆声喝道。“好嘞,您稍等,酒马上来,客官再有吩咐就招呼小老儿。”不一会,掌柜送来米酒,还很贴心的掩上雅间屋门。屋子里两人大眼瞅着小眼,此刻没了外人,漱沉鱼好了点,只是脸色依旧驼红,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李落的眼睛,一双手无处安放地揪弄衣襟。 他莞尔一笑,径自坐了下来,伸手去扒鲜虾和螃蟹的壳,漱沉鱼偷偷看了一眼,心里一阵嘀咕,自己花的银子,他倒好,不请自来,哼…… “过来吃吧。”李落微微一笑,漱沉鱼愣愣看着放在碗里剥好皮的鲜虾螃蟹,半是疑惑,半是不解,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我白日里吃了不少,见你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吧,我帮你剥皮,你快吃吧。” “啊,王爷……” “坐下吧,出门在外,这里并无王爷。”李落笑了笑,示意她快些过来。漱沉鱼羞嗒嗒地坐在旁边,看看他,又看看碗里的鱼虾,李落没有抬头,温声说道,“我洗过手的。” 漱沉鱼小声嗯了一声,轻轻吃了起来,动静很小,极其秀气,比起壤驷宝音的饕餮模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那……你也吃,我帮你剥开。” “不用了,我不饿的,你吃吧。”李落展颜一笑,“倒是让你不自在了。” “没有,我……” “你若自在,我便自在,你若还是觉得别扭,那便是我的不是了,该向你赔礼道歉。” “不是的……”漱沉鱼一怔,连忙说道,隐隐觉得好像是他在偷梁换柱,只是这会暂且无暇顾及,忙不倏摇手回答。 “所以你吃便好,我只替你剥皮,不打扰你。”李落哈哈一笑,为她斟了一杯酒,“少喝点。”说完微微一顿,自嘲道,“最后一句啦。”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他剥开皮的声音和她微不可闻的咀嚼声。李落信守自己的承诺,没有说话,没有抬头看她,目光只在自己手里的鱼虾上。漱沉鱼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一边吃,一边好奇地看着他,自从嫁入弃名楼,两个人还很少在这般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处一室。想着想着,许是米酒的酒劲上来,她的脸突地火辣辣一般烧了起来,身子也燥热起来,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便即羞臊地把头埋了进去。李落一怔,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又再低下了头。 中间客栈掌柜过来了一次,添了些水,又送了点鱼虾,这些鲜物,他们时常能吃到,不怎么稀罕,在镇江便宜得很,还不如一瓢白米白面值钱。见李落剥皮,送给那个好看的姑娘吃,掌柜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暗暗一比大拇指,倒叫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东西,李落便叫她先去歇息,漱沉鱼欲言又止,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飞红,急匆匆跑进了客房,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夜深了,难得有了点凉意,野地里不知名的虫子叫得正欢,此起彼落,没有一刻得闲。 他没着回屋休息,掌柜已经熄了客栈里的灯火,只在柜台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自个缩在柜台后边打盹。堂中无人,安安静静,李落随意在一张桌前坐了下来,窗户没有关,开了几扇,想来是掌柜的透透风。客栈外漆黑一片,别家宅子里的灯火很难透过湿气和雾气传到这里来,心不作祟,则安静祥和,若是心里有鬼,多半会觉得这镇子的夜也阴气沉沉。 世上本无鬼,人心不古,便也生了鬼。 雨没有再下,阴云不散,天色反而不如入夜时那么黑,有了点泛着灰白的颜色,揉在黑夜当中,略微显得有些惨淡。柜台后的掌柜还在打瞌睡,李落一时半刻没有睡意,睁眼看着屋外的天。身后传来漱沉鱼的声音:“王爷,你怎么还不睡?” 李落回头,微微一愣,漱沉鱼该是刚刚沐浴,头发还有些湿,被热气熏过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粉晕,三分慵懒,七分风情,让他不由得呼吸一重,稍稍难为情地别过了头。 漱沉鱼走到他身边,探着身子往外张望一眼,疑惑问道:“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漱沉鱼一脸狐疑,小声嘀咕,“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 李落莞尔,“的确没什么好看……”话音未落,忽听得长街那头传来一声沉闷的铜锣响声,有些暗哑,不过尚算厚重。李落和漱沉鱼皆是一愣,他原以为是打更的更夫,只是已经到了子时吗,这时辰过的真快。 就在这时,方才还昏昏欲睡的客栈掌柜猛地跳了起来,健步如飞冲到窗边,在两人目瞪口呆之际眼疾手快地将窗子关上,然后查看门闩,飞快地扫了一眼堂下诸物。 第二千五百二十一章 引魂摆渡人 这才压低声音急急说道:“两位客官,快些回屋歇息吧,晚间莫要出门,听了锣声就赶紧避开,如果万一真遇上了,切记别睁眼看就没事。” “这是?” 掌柜呲了呲牙,小声说:“引魂摆渡人。” “什么是引魂摆渡人?”漱沉鱼一脸茫然,显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个称呼。这引魂摆渡人李落倒是知道,不记得是谁说起过,只记得是军中袍泽所述,在这之前他倒是不曾见过。引魂摆渡人有些类似旁门左道的赶尸人,不过他们不赶尸,而是走魂,据传可以将魂魄拘于器物当中,引到千里之外。最早是为客死他乡的人引魂归于故里,毕竟赶尸一说更加玄妙,等闲不是什么人都能赶尸,但说引魂,兴许能做的人不少,不管怎么说这魂魄常人看不见摸不着,若是引魂人再会说点,舌灿莲花,骗得东家信了就好,倒是一门无本有利的营生。后来引魂摆渡就流传了下来,随着这一门的传承,倒是的的确确有了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术,其中不乏一些偏门乖僻的异术,算不得正道,再加上门人弟子良莠不齐,也曾出过邪术害人的事,这一门就沦落到旁门左道之中,约莫在三千旁门之中都见不得什么光彩。 论根源,引魂摆渡可以算在阴阳一门,不过比起姜寒怜出身的阴阳宗,街上的这一声锣响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听到李落如斯说,漱沉鱼便也明白过来,小声说道:“这不就是骗人嘛。” 还不等李落说话,就见掌柜一脸惊慌,压低声音道:“哎呦,客官,可不敢乱说,那些阴鬼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你说什么它们可都知道,万一上门找晦气可就麻烦了。” 漱沉鱼吐了吐舌头,急忙捂住嘴,用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说话,模样甚是乖巧,让年过半百的客栈掌柜也不由得一瞬失神。 锣声响了一声,之后许久都不见动静,掌柜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见李落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屋外就传来敲门声,嘟嘟,响了两声之后再无声息。掌柜的脸色一僵,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嘴角一阵抽搐,漱沉鱼好奇地看着他,小声说道:“有人敲门。” 掌柜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阴鬼上门……” 李落轻轻一扬眉梢,话说赶尸人过路,有专门供他们落脚的客栈,不接常客,只待死尸,但是还从未听说阴鬼登门借宿之事,鬼有鬼路,人有人间道,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阴鬼要来阳世之人居住的屋子,总归有些不妥,掌柜怕是也顾忌此事,这才不愿开门。 不愿只是不愿,门却不能不开,小鬼难缠,得罪了过路的鬼,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家破人亡,这都是口口相传的事,掌柜可不敢轻视。小声叮嘱两人回避,上前拉开客栈大门,一股阴气从街上直直灌进了客堂之中,大热的季节,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掌柜哆哆嗦嗦让开两步,门口站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仔细一瞧,原来是有人背着一个大缸。那缸约莫有一人高,尺半粗细,看着少说也得有七八十斤,不过背在那人身上轻如无物,单是这分力气便也不多见了。 掌柜颤抖着问:“阳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引魂摆渡人,走的是夜里的路,招魂引鬼,所以不能直呼其名,取了个雅字反话,实则阴使,却称呼为阳官,算是图个彩头,好叫遇上的人不至于吓破胆。不管是阳官还是阴使,总归都是人,最不济也是半人半鬼,饿了得吃饭,渴了得喝水,困了得睡觉。如果是荒郊野外,这些引魂人就风餐露宿,将就将就等着入夜再上路,不过若是路过村子,自然也想讨口热乎饭菜吃,毕竟风餐露宿也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了的。正因为如此,这才有引魂过路的传说留了下来,传说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若是对引魂人不敬,人倒还好说,就是阴魂鬼魅难缠,动辄取人性命的也不是没有,掌柜确是不想开门,怎么说都是晦气,但却不敢不开,万一事后小鬼记恨,到时候后患无穷。 门口那人看了一眼客堂里,在李落留下的茶杯上盯了一眼,问道:“有人?”声音暗沉,倒不算干瘪涩哑,好似故意压低了声音一样。 “早前在屋里喝茶,走了一会了。”掌柜急忙回道。 那人嗯了一声,随手抛出一小块银子,淡淡说道:“来碗热汤面,一壶酒,一碟牛肉。” “好嘞。”掌柜招呼一声,心里一松,原来只是打尖,不是住店,那就好,吃完送走理应无事,“这顿饭阳官赏脸,小老儿请,不收银子。” “拿着,这是规矩。”那人冷冰冰地说道,掌柜一缩脖子,也不敢多说,急急忙忙去了后厨忙活。吃完了饭,那人抄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即背上大缸出门离去。直到人走了很久,掌柜这才小心翼翼关上门,捏了捏怀里的银子,长出了一口气,今个运气不错,非但没事,还得了一锭银子。 李落和漱沉鱼从里屋走了出来,掌柜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摸银子的手,一边收拾桌上碗筷,一边让两人早些回屋休息。两人相视一眼,漱沉鱼微微皱了皱眉头,定定地看着他。李落温颜一笑,说了声好,招呼漱沉鱼先行去往客房,等避开掌柜眼睛之后她这才压低声音,“王爷听到了吗?”然后还不等他回答便又接道,“缸里有人。” 李落轻咳一声,回道:“兴许是有难言之隐,不好见人……” “王爷!”漱沉鱼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截断说道,“万一是抓了孩子偷偷卖呢?我听人说会发生这样的事哩,有人贩偷孩子,还有,女子,藏起来卖给别人换钱呢。” “这,你听谁说的?” “我家中兄长叔伯呀,他们经常出远门,有时候会碰到这样的事。 第二千五百二十二章 大缸 他们还说被偷骗来的小孩女子下场都极其凄惨,命好的有一口饭吃,命不好的就被那些坏人用草席一卷,丢在乱坟岗,填了野狼乌鸦的肚子呢。”漱沉鱼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李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来漱家生意遍布天下,这些旁门左道固然看不上,但多少都知道些,而且漱家供奉的江湖高手除了魔门和大隐于市,恐怕也不弱于任何一个江湖门派,这些歪门邪道在漱家不是什么秘密。二来巡检司和大理司都有案卷,的确是有贩售孩童女子的事发生,远的不说,卓城暗市就有贩卖歌姬的勾当,大甘朝廷屡禁不止,大理司想管都管不了,只能和巡检司联手,定下规矩,凡有祸害百姓,强虏偷盗者杀无赦,这才压制了这些人的气焰,不过铤而走险的依旧不在少数,从每年时有发生的卷宗中就可见一斑。更别说还有些一个愿卖,一个愿买的事,官府上门,都不知道该打该罚。 此事确有其事,睁眼说瞎话,若换成旁人还好,但是她,怎也有些难为情,“那你说怎么办?” “咱们偷偷跟上去看看。”漱沉鱼跃跃欲试,不消说,定是这些日子和壤驷宝音姜寒怜在一起待得光景多了些,沾染了她们的江湖气,生出当江湖女侠的梦。 “这个,跟上去倒也还好,只是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落脚,咱们总不好一直跟着吧。” 漱沉鱼略一沉吟:“那就半路上咱们把他拦下来,严刑拷打,逼问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李落看着一本正经的漱沉鱼,忍着好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可,你等我。” “别叫醒她们!”漱沉鱼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李落莞尔,笑道,“不叫醒她们,我去拿刀。”少顷,两人蹑手蹑脚下了楼,街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漱沉鱼紧紧握着李落手臂,寸步不离,只是咽口水的动静稍稍有些大,让他暗自失笑。那人已经离开客栈有一会工夫,不过锣声隔远了还会传过来。李落辨明方向,揽着漱沉鱼,几个起落便即跟上了那锣声。 漱沉鱼不会武功,不便与那人离得太近,两人远远跟着。只见那人出了镇子,一路竟然直奔海边的方向,这倒是让他有些好奇,莫非真让她猜中了,那人另有所图,若不然怎会靠近水边,不管是赶尸还是引魂,可从未听说还有走水路的。 快到海边的时候,锣声不见了,四下一片寂静,倏然间没了那人踪迹,漱沉鱼大惊失色,低呼道:“王爷,跟丢了!” “不急,还在的。”李落温声回道,示意她稍安勿躁,轻轻一托腰间,“放缓呼吸,别怕。”说完之后,还不等漱沉鱼问怕什么,忽觉身子一轻,腾云驾雾一般飘然掠起,几个起落就上了一株大树。 这树有五六丈高,视野极佳,不过就怕掉下去,漱沉鱼顾不得害羞,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贴得很近,能听见她急促而均匀的心跳声。 “他还在吗?” “嗯。”李落一指岸边,“在那边。” “咦?你能看见?”漱沉鱼语气中满是怀疑。李落轻轻一笑,“能看到一点,不多,等他再往下走走我便带你过去,那里有一块大石刚好藏身。” 漱沉鱼哦了一声,忽地耳根一红,既然有大石可以藏身,为什么非要抱着自己上来,怕是居心不良。 过了片刻,李落轻轻吁了一口气:“好了,我带你过去,小心些。”说罢跃下大树,落地无声,轻轻掩了过去。那里果然有一块大石,李落拉着漱沉鱼藏在石后,那名引魂人就在前边不远处的一块突起的岩石下头,点起了一堆篝火,那尊一人高的大缸就放在手边,不言不语地烤着火,纹丝不动。 漱沉鱼着实兴奋,这可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做这种事,已经到了后半夜,不过没有一丝倦意,眼睛睁得好大,透过缝隙死死盯着那人。反倒是李落前半夜没有睡,这会有些困了,看了一会便有周公相邀,还不等稍稍合眼,就觉腰间一疼,吸气一看,漱沉鱼一脸嗔怒地努了努嘴,示意他打起精神,莫要放走了贼人,叫他哭笑不得,只好强提精神,盯着那人的动向。 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那人就坐在石下一动不动,火堆灭了三次,他点着了三次,夜雨阴凉,不过毕竟不到烤火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热,这堆火,不是为了取暖,而是另有用处。 就在漱沉鱼偃旗息鼓,准备鸣金收兵的时候,李落轻轻按住她的肩头,让她往下藏了藏身子,传音说道:“有人来了,小心。”说完之后渡出冰心诀内力,放缓呼吸,除非近身,要不然纵然是内家高手也很难察觉石后有人。 漱沉鱼赶忙偷偷瞧了过去,就见一个打扮和方才那人极为相似的引魂人从另外一侧黑暗中走了过来,身上也带着一尊大缸,比那人的矮些,不过要粗一掌,到了石下就将大缸放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坐在火堆另一边。 几乎就在这人坐下不过半刻,又有一个人过来,来人一路飞奔,漱沉鱼只看到那个人脚步极快,却没有留意到岸边皆是沙滩,来人一路奔行,落地的脚印竟然只有不足半寸,而且还是背着一尊一人多高的大缸,这份轻功实属难得,纵然比不上往日所见那些江湖妖孽,但是较之当年南下漳州含苍府时在西狩城所遇谭家高手追风罗雀已经不遑多让了。 来人看似不如前面两人沉稳,性子颇是脱跳,到了石下先是左右看看有无异状,然后开口笑道:“两位哥哥来得早啊。” 没有人理会他,来人倒也不觉尴尬,自顾坐下,拍了拍手边大缸,笑道:“不知道两位哥哥这次的魂引子是什么好货色?” 第二千五百二十三章 东家 依旧无人理睬,来人伸了个懒腰,嘀咕道:“也不知道东家什么时候来,瞧这天没准还要下雨。” 许是听他鼓噪,终于有一个人难以忍受,便是第一个来到此处生火的引魂人低沉说道:“做我们这一行,话越多死的越早,你要不想早死,最好管住你的嘴,多吃饭,少说话。” 来人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不过倒是不再多言闲话,静静围坐在火堆旁。 漱沉鱼小声问:“他们在等人?” 两人藏身之地和那三名引魂人离得不是很近,不过最后来人说话声音有些大,她也听得见,他们等在这里是为了一个叫东家的人。那些坛子里装的是什么,漱沉鱼愈发好奇起来,很想打开了瞧瞧,不过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都说他刀法了得,武功不凡,但是万一失手那可不好,所以只好暂且忍耐,等他们等的人来了之后再说。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最后那人看了一眼李落和漱沉鱼藏身的岩石,漱沉鱼吃了一惊,忙不倏缩回头去,惊慌问道:“我们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 李落轻轻一笑:“无须惊慌。”说完微微一顿,“就算被他们发现了也不用怕。” 漱沉鱼心一宽,蹲下身子,两只手扒着与下颌齐平的岩石,透过石隙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李落若有所觉,转头望向海面,几息之后,最早来的那人也看向海面。见此第三名引魂人便即急急起身,讶声说道:“是东家的船么?今个来的有些迟啊。” 那人默不做声,片刻之后,就见漆黑的海面上缓缓靠过来一艘船。船不大,和寻常商船并无分别,只是这样的天气绝非行船的好时辰。船头蒙着黑布,不见光,如果不到近处,很难发现这是一艘船。三人背上大缸,依次走了过去。 漱沉鱼着急起来,小声说:“怎么办,他们过去了!” 李落拧着眉头,这三人和这一艘船处处透着诡异,是不是人贩不好说,但决计不是什么见得光的营生,“跟我来。”两个人也缓缓走了过去,李落刻意选了下风,不易被人察觉。夜风徐来,人语声时断时续地送入两人耳中,“魂引子都到了?” “到了。” “路上可有出什么差池?” “放心吧东家,这一路咱们走过多少次了,不会出事。” “嗯,小心驶得万年船,没事就好,把魂引子送上来。”说话间,三人各自将背上大缸递上船头,船上有人接手,神神秘秘,让暗中藏着的两人心痒难耐。 “东家这次怎么来的晚了?” “碰上水师战船,耽搁了一会,今时不同往日,新帝继位,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你们路上也要当心,万不可被官府盯上。” “东家放心,咱们心里有数,不会坏了东家的事。” 一名船上的伙计在搬大缸的时候,手上没有捏紧,脱手滑了一下,大缸忽地一歪倒了下来,一旁引魂人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大缸,缸口冲下,便见一物滑了出来。漱沉鱼惊呼一声,呼声未落就被他轻轻捂住了嘴,待她平静下来才缓缓放开。手刚一松开,漱沉鱼就压低声音急急叫道,“那是个人!” 李落脸色数变,今夜有些托大,若是叫醒谷梁泪就好了,姜寒怜也不差,就算是离浅予,以她的才智身手,自保无忧,唯独漱沉鱼不识武功,如果出手拦下那些人,势必不能将她留在原地,一旦出事,到时候悔之晚矣。但如果带上漱沉鱼,李落有把握护她周全,说不定也能擒下几人,但若想一网打尽只怕就难了,而且还有一艘船,那个看上去是幕后主使的东家一旦乘船出海,除非插翅,否则绝拦不下他。 若是出手,便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击倒他们。念及此处,他伸手将漱沉鱼揽在怀中,沉声说道:“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漱沉鱼嗯了一声,面染桃花,不过却没有听他的话闭上眼睛,反而全神贯注地看着,双瞳剪水,那清波让他都忍不住心颤。 李落深吸一口气,一手紧锁漱沉鱼,另外一只手摸上苗刀刀柄,身子前倾,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细弱蚊吟的声音:“别去,等等。” 他猛地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漱沉鱼好奇地问:“怎么啦?” 他轻轻一笑:“有帮手。” “帮手?在哪里?”漱沉鱼惊讶地四处张望,除了那艘船和他们,什么人也没有。李落笑而不语,漱沉鱼狐疑地看着他,直到船又再启航,三名引魂人各自散开之后,还是不见有人出现。 漱沉鱼闷闷不乐,站起身垫着脚望着远处的海面,海面上隐约有些黑影,忽远忽近,却不知道哪个才是那艘船。 “走吧。” “去哪里?” “先回客栈。” “那……” “放心好了,他们跑不掉的,有人在追踪他们。” “啊!是王爷的巡检司……” “不是,先前的一个朋友,已经很久未见了。”李落笑笑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朝镇子走去。 回到客栈时天色刚刚泛白,云还没有散尽,破晓的朝霞从云层缝隙之间露出些许,如同一道道丝带绕在云山上,如梦如幻。 客栈掌柜起得早,正在清扫客堂,见两人从外面回来,一脸惊讶:“两位客官这是?” 漱沉鱼抢着说:“去镇子外看朝阳。” “朝阳……”掌柜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牙疼,到底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富贵人家,大清早没吃饭就撑了。漱沉鱼没吭声,脸色微微一红,头也不抬地快步进了客房,自然是怕撞见谷梁泪她们。李落含笑同掌柜打了声招呼,自去洗漱。过了多半个时辰,到了早饭的时辰,谷梁泪几人都到客堂用饭,唯独不见漱沉鱼,姜寒怜进去看了看,睡得正香,姜寒怜也就不再理会。 第二千五百二十四章 神秘的黑衣男子 漱沉鱼一贯这样,刚到弃名楼的时候每日里都得按时起来,沐浴更衣,后来眼见着府里诸女一个比一个随意,没有王府侯门的那些个规矩,不过却另有一套行为准则。李落时常不在府里,淳亲王和洛氏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大小诸事如果谷梁泪不在,都是溯雪说了算,依着溯雪温婉可亲的性子,弃名楼上下其乐融融,眼瞅着当年百美同院的姑娘家一个个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不过现如今却都还赖在弃名楼,不愿出嫁。 在弃名楼漱沉鱼就时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没人管,醒来之后自然有人送来饭菜,这般举止的确有失体统,但怨不得人家出手大方,府中人见人爱,没人嚼舌头。 再者说了,万一是昨天夜里睡得太晚,困倦乏力,补一补也是应当的。姜寒怜一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时不时掠过李落,还有壤驷宝音假模假样的问候几声,都叫他百感交集,古人诚不欺余也,这世上,唯……瞥见谷梁泪意味深长的表情,李落只好埋头吃饭,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众人都吃完了饭,漱沉鱼这才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从客房走了出来,揉了揉眼睛,呆呆地看了堂下众人好一会,猛地想起什么,几步冲到李落身边,急切地说道:“王爷,那个人,哎呀,坏事了!” “坏什么事了?”壤驷宝音一边剔牙,一边很没个淑女模样地翘腿问道,活脱脱就是个山大王,让客栈掌柜和伙计人人侧目,不忍直视。 漱沉鱼急急忙忙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自然略过偷吃海鲜的事。听过之后几人尽皆惊讶疑惑,只是各自的念头都不尽相同,算下来竟然没一个把昨夜那些诡异的引魂人当回事,姜寒怜仰头望着屋顶,心里那叫一个疼,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到头来竟然就只是出去吹了吹夜风,简直是虚度光阴!壤驷宝音原本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来听去这两人好像没什么苟且之事,一呲牙,一脸诧异地问,“就这!?没有了?” 漱沉鱼一脸茫然地点点头:“还有什么吗?” “你再仔细想想,别……藏着,还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壤驷宝音凑到她身前,咬着耳朵淳淳诱导。 “不可告人的……秘密?”漱沉鱼歪着头,秘密不都是不可告人的么,若是什么人都能说,那还叫秘密吗? 李落忍不住拉开壤驷宝音,沉声喝道:“没别的秘密。”壤驷宝音嘿嘿一笑,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离浅予也不知道小脑袋里在想什么,露出一张稚嫩却摆出若有所思的脸,让谷梁泪和李落忍不住失笑出声。他抚额长叹,怕是这日后有的头疼。 漱沉鱼很是不解地看着李落,还有显然不曾尽兴的壤驷宝音,再瞧瞧怒其不争摇头苦叹的姜寒怜,自己一头雾水,闷闷不乐地坐在桌前,有些不高兴,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别人似乎都明白,唯独自己不懂,显得有些笨,当然高兴不起来。谷梁泪甚是好笑,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种时候,自然是不懂好些,若是明白,还不得羞红了脸。 谷梁泪看着李落,问道:“为何不留下他们?” “有人叫我等等。” “谁?” “一位故人。” 谷梁泪狐疑地看着他,故人?也罢,他的故人确有不少,只是在江湖上不多见。 “那我们不管了么?” “有他在,我们可以不管。” 谷梁泪一扬眉梢,轻哼一声,然后靠近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鱼虾好吃么?哼……” 李落背心一凉,冷飕飕地,脸上故作淡然,心里却已七上八下,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这个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谷梁泪白了他一眼,看无人留意,轻轻拿起手在自己白皙的脸上刮了刮,取笑他不知羞。李落脸红了,半晌无语,离浅予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地叫了一声:“爹,你怎么脸也红了?”他长吸了一口气,蓦地站起身来回了客房。 晌午时分,众人商议之后离开镇江,沿海北上。出了镇子没多久,天色初霁,路上的行人渐多起来,行至镇北十里的一处林子前,李落吆喝一声勒住马缰,微微一怔,含笑看着林子边的几人,最外一人黑衣如墨,怀抱一柄长剑,面容冷峻,似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漠然看着由远及近的这架马车。 姜寒怜好奇地打量着持剑男子,低声问:“打劫的?” “像么?” 姜寒怜仔细看了又看,惋惜地说:“可惜了这身皮囊,吃口软饭都行,辛辛苦苦出来打家劫舍做什么。” 李落侧目,吸了一口凉气,急忙说道:“你可别乱说话,小心惹祸上身。”姜寒怜哈哈一笑,当然只是玩笑而已,那人气势之盛,隔这么远都能察觉到一股摄人的剑气,若是当剪径的小贼,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怎么停了?”离浅予从车厢里探出头张望一眼,眨了眨眼睛,又缩了回去,便听得里头说话,“爹被个拿剑的吓得不敢动了。” “嘿,还定天王呢,胆子真小。”这是壤驷宝音。 “啊,拿剑?他们想做什么?劫财?那要给多少银子?”这自然是财大气粗的漱家小姐。 “沉鱼,不能什么事都靠钱财解决,还要分时候的。”谷梁泪语重心长。 “对对对,娘说的对,小娘,你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省着点用,对付这些毛贼就不能惯着,直接打死,省得他们日后再害人。呃,不打死也行,给他们下蛊炼成行尸,连挖坑的工夫都省了。”这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离浅予,教她待人接物任重而道远。 “啧啧,浅予甚合我意,有我们草海儿郎的风采。”壤驷宝音在一旁添油加醋。 “这样,不好吧。”漱沉鱼不是离浅予,自小有人教导,当知对错。 第二千五百二十五章 他会笑 拦路劫财自然是不对,不过万一人家也是逼不得已呢,反正对漱家而言钱财向来就不是事的,若是舍些钱财能救人,她自然是舍得的。 “肯定不好!”谷梁泪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离浅予偃旗息鼓,不敢吱声,至于壤驷宝音,她倒是不害怕谷梁泪,不过该有的尊敬还是有的,闻言便不好再推波助澜,嘻嘻一笑,不再多说。 “先看看是什么人……”谷梁泪挑开一道缝隙,透过缝隙望了一眼,抿嘴一笑,回头看着壤驷宝音笑道,“宝音,你要是能赢他,任凭你处置也无妨。” 壤驷宝音一愣神,眨了眨眼睛,看着谷梁泪眼里的戏谑神色,知道自己大概踢到铁板了。 林边黑衣人策马而来,一旁一女两男也跟了过来,俱是好奇地打量着这架小小马车,想不出来何故竟能叫他特意等候。 “好久不见。”李落温颜笑道。 来人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姜寒怜,眉头一皱,冷冰冰地开口说道:“她是你新娶的夫人?不怎么样,比谷梁姑娘差远了。” 姜寒怜大怒,好啊,自己还没说话,他上来就是一句奚落,都当自己好欺负是么,早就把刚才李落的劝告抛之脑后,脆声喝道:“狗眼看人低,也不瞧瞧你什么模样,一身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谁披麻戴孝呢,哼,本姑娘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李落没应声,来人漠然看着姜寒怜,姜寒怜身子一冷,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不着痕迹地轻轻弹起了身子。 数息之后,来人猛地破颜一笑:“还好,到底是没变。”说罢拱手一礼,向姜寒怜歉然说道,“在下言语无状,请夫人莫怪。” 这一笑,如云开雾散,如枯木逢春,如雏鸟初啼,让他换上一副焕然一新的生气,再没有半点冰冷模样,就像初春时刚刚解冻的河面上被撒上碎金阳光时的景象,让人暖洋洋的,看了觉得目眩,闭上眼睛吧又想多看一眼。 车帘一挑,谷梁泪探头出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美目流盼,一脸的难以置信。来人轻咳一声,微微避开她有些灼人的眼神,回首间,却见身边三名同行之人俱已呆若木鸡,犹是那个女子,不止是呆,更是痴了。 原来他会笑! 他不但会笑,竟然还会道歉! 李落朗笑出声,叫来人脸上显出些许恼色。许久不见,他终是沾染了点人间烟火,不似当年那般不近人情。 “她可不是我夫人,这位是姜姑娘,姜姑娘,他是冷冰冷少侠,你没见过面,不过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字。” 姜寒怜惊呼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原来是他,怪不得呢。她看看李落,再瞧瞧冷冰,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府里的姑娘说的没错,果然他比王爷俊得多。 “都还好?” “还好。”李落应了一声,微微一顿,接道,“殷兄走了。” “我听说了,他迟早会走。” “虽是这样,但总归有些遗憾。”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岂能事事遂愿。”冷冰看了一眼谷梁泪,欲言又止,自然是因为当年他堵着红尘宫山门的事。谷梁泪轻哼一声,放下帘子,从帘后传来一句轻语,“你穿黑衣不好看的。” 冷冰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朗声说道:“好,今个我便换了。” “你在等我?”李落笑问道。 “嗯,没想到会在镇江遇见你,你这算是偷闲?” “算是吧。” “那正好,昨夜之事正愁没有帮手,既然你在,那就最好不过。随我来,先去个地方。”说完之后,冷冰调转马头,朝着林中走去。同行三人中那名年近不惑的男子沉声说道,“冷少侠,这位是?” “我朋友。”只要不是和李落谷梁泪说话,他便又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神色,只说李落是他朋友,却并未说出来历,而且就算那名男子出言询问,他多半也不会回答。 男子知道冷冰的性子,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有些担忧地说道:“此行危机重重,少侠故友带着家眷,怕是不方便吧。” “他的家眷和别人不一样,倘若妖祸有她们的本事,我们也就不用再追查了。” 男子吃了一惊,冷冰虽说不近人情,但却绝非危言耸听或者空口白话之人,他说什么多半就是什么,绝不会夸大其词,如此说来,眼前这个落魄男子和他身后那架马车的来头应该不小。既然冷冰如是说,男子便不再多言,颇为和善地向李落和姜寒怜颔首示意。李落回了一礼,男子举止有些熟悉,稳重且又多疑,似乎是公门中人。冷冰在旁直言说道:“他是初阳州从冲府的捕头张一鸣,官府派来查这桩案子的。” 名唤张一鸣的男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显然对冷冰将他的身份来历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有些不满,不过却也不好说什么,先不说先帝御封的天子剑,单是他和那位王爷生死莫逆的关系,放眼整个大甘武林就没什么人敢轻易造次。 “案子?是你刚才说的妖祸么?这又是什么?” “尸位素餐,人祸不能查,就推到妖身上,妖有什么罪过。”冷冰冷然说道。张一鸣神色尴尬,假装没有听见,倒是另外两人颇为赞同,男子微微点头,女子自打冷冰开口,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着实叫李落吃惊不已,倒不是因为那女子相貌秀美,芳华正茂,而是因为冷冰竟然忍受得了这般目光,自己是没变,看来他是变了的。 “妖祸由来已久,最早有记载是在残商末年,到了大甘初年间销声匿迹了一段日子,近些年又有死灰复燃的势头,直到六七年前官府插手,直到现在才有了些眉目,张捕头奉命查案,也是奔波了很久,此次不单是官府中人,而且还是江湖正义之士的鼎力相助,力求一举铲除妖祸,还初阳诸州百姓一个太平。” 第二千五百二十六章 卧底 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男子微笑解释道。冷冰一扬眉梢,嘴角挂着一丝讥讽意味,还初阳诸州百姓一个太平!?好大的口气,妖祸的确由来已久,但还远不止于到让朝堂动容的地步,只是行踪隐秘,这些年来一直不曾被人发觉,即便发现,也很难追踪他们的踪迹,这才有了妖祸的名号。不过要说百姓太平,恐怕也只有当年他领军在东府平寇时才敢当如此威势。 李落哦了一声,果然不曾动容,男子所述听来很严重,不过还是没说何为妖祸。张一鸣见此,再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小气,既然要借助冷冰之力,他又信得过这几位陌生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早些说给他们知晓更好。 “冷少侠没有说错,其实不该叫妖祸,应该叫人祸才对。这件事追溯根源十有八九是说不清了,年代太过久远,不过历朝历代留下来的案卷记载大同小异,都是沿海一带有人暗中掳走人口,然后将这些人用船运到别处,有时候一年有十几起,有时候数年间都没有一两起,很难追查,不过整理下来百年间怕是有过千之数。” “这么多!”李落微微一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这还只是通过类似的案卷记载,还有未曾破解的悬案推算的结果,除了失踪之外,签过卖身契的这些不在官府典狱司的记载之中,那些没有犯案的年份极有可能是通过采买的办法偷取人口,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开官府的耳目暗中行事,如果这么一算,也许比我们推算的数字还要大得多。” 李落呼了一口气,道:“乍闻数千之数的确不少,不过若前后历经数百年,再行事仔细隐秘些的确不易被人发觉,这些是什么人,竟能有这般小心,恐怕不是一般的江湖势力吧。” “眼下还未得知,不过据这些年的追查,这些人有可能来自海外。” “海外?骅兜?” 张一鸣心中微微一动,东海与大甘通商的日子不长,寻常知道东海三岛十盟,能叫出名字的人都不多,他竟然能一口说出骅兜,且还是与大甘交恶的东海势力,足见其见识不凡。他语气中带上几分客气,“眼下还没有证据是骅兜主使此事。” 李落琢磨了琢磨,颔首称是:“骅兜虽然一向与大甘不睦,不过骅兜罕琛罕章父子以勇猛见长,多半做不来这么谨慎小心的事,这也非骅兜的行事之风,当年他们父子祸乱东府,多是明抢,暗偷的事确实不怎么多。” “哈哈,这位兄台言之有理,胡大人也是这么说。” “胡大人?”李落想了想,“初阳州知政长史胡斐然胡大人?” “咦,你认得胡大人?”张一鸣暗自一惊,急忙问道。 “胡大人在东府诸州素有才名,我也只是早有耳闻,但是未曾一见。这桩案子是胡大人督办?” “不错,受知州大人之命,胡大人为主,刺史郭大人为辅,查办妖祸一案。” 一个知政长史,一个刺史,算是知州的左膀右臂,都派出来,看来对侦破此案志在必得。 “眼下可有线索?” “有。”张一鸣直言不讳,“妖祸之中有我们的人。” 李落称赞一声,派卧底查案是大理司及辖下捕头捕快常用的手段,一般都是些牵连颇广,证据不易搜集,对手狡猾奸诈的案件才会用这种费时费力,而且极为危险的查案手段。妖祸一案倘若上下数百年都不曾留下太多蛛丝马迹,犯案之人定然极为谨慎,案发常以年计,总不能让东府诸州的捕快不干别的事,就等着妖祸再犯,那么想方设法靠近这些妖祸自然是最恰当的办法。如今已有的眼线,说不得也许已经是数年前的布置。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林间深处,这里有一座院子,修建的古色古香,藤蔓绿萝,老树华盖如伞,小径在草木间时隐时现,曲径通幽处,厢房花木深,这座院子的主人想必也是一位雅士。 院子大门紧闭,不过侧门开着,一行众人从侧门进了院子,入目是一片竹林,竹林背后有七八间屋舍,俱是别致,显见主人的高雅之风。亭台下有人,看见诸人进来,一人疾步走了过来,一身劲装,冲张一鸣和冷冰抱拳一礼:“张捕头,冷少侠,凤姑娘,辛苦你们了,这几位是?” 张一鸣看了一眼明显不愿再多做解释的冷冰,笑道:“是冷少侠的故友,特来相助。” 那人哦了一声,微觉奇怪,不过却没有多说,能得冷冰一声故友相称的人,整个大甘武林都不多,不需要刨根问底,只要知道是友非敌就好。 马车停在了后院,谷梁泪几人下了马车,皆是妇人,还带着一个孩子,的确有些惹眼,不过冷冰丝毫不以为意,旁若无人地带着众人进了偏堂。屋子里人不多,只有两男一女,居中而坐是一位富态端正的中年男子,颇有些像归隐田园的员外郎,只是眼中精光时隐时现,太阳穴高鼓,竟也是个内家高手。身旁的椅子上半坐着一名妇人,打扮颇是淡雅,眉目秀美,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却好似能说话一般,怎么看也不是淡雅的性子,看着神态和中年男子颇为亲昵,应该是他的侍妾。两人下手坐着一位枯瘦的老人,大热的天还屯着手,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皮肤黝黑,衣裳上满是风尘,也不知道刚奔波归返还是懒得洗漱的缘故。 一行人步入偏堂,中年男子朗笑一声:“冷少侠,你们回来了。”冷冰默然无语,中年男子也不见外,早就习惯了,倒是一旁的妇人眼睛一亮,浅浅一笑。 不等中年男子出言相询,张一鸣便即开口解释道:“苟庄主,这几位是冷少侠的故友,得冷少侠引荐援手,靠得住。” 中年男子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落一行。李落,清秀单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冷冰引荐的地方。 第二千五百二十七章 什么来路 倒是他身后那几人颇为引人注目,大大小小,竟然都是绝色。中年男子暗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拿捏不准这六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过既然是冷冰担保,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给,先帝殡天,天子剑有些不伦不类,不过没了天子剑,那柄残渊更是凶得吓人,江湖传言,只凭那一把剑,就足以和魔门与大隐于市抗衡。 闭目养神的老者睁眼看了看,没吱声,只是眼里的不以为意却也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很叫姜寒怜和离浅予不忿,离浅予琢磨着背过了李落和谷梁泪,偷偷给这老家伙下蛊,至于姜寒怜,生平最讨厌这种倚老卖老的人,别看她现在本本分分,除了嘴上不饶人,平时能动口绝对不动手,连李落和谷梁泪都被骗过了,这都是假象,若是有朝一日遇上阴阳宗的人,她当年造得孽,怕是能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用罄竹难书形容半点也不为过。姜寒怜暗自嘀咕,但凡落了单,定要叫这老东西知道知道马王爷头上有几只眼。 李落只看了一眼便知老者身份,他也是个捕快,而且品阶不低。在大甘不管是捕头还是捕快都只是吏,不为官,这一字之差,差别却犹如天堑之别。寻常捕快,即便是做到一州总捕的位子,可掌管一州捕役快手,究其本质还是吏,进不了大甘官宦之列,除非是像大理司里那几个有名有姓的捕快,受奉圣命,领了名号虚职的才算真正脱了皂衣位列大甘诸官之中。不过话说回来,捕快虽然是吏,但手握重权,等闲总兵统领不干涉州府政事之时,这些差官捕快就是官府常备的武力,权柄不小,较之一些清闲衙门里的官员,自然是他们要权重得多。 大理司将天下捕快划归品阶,从一至七,七为最高,大理司捕快总领人惊鬼惧聂千愁就是七品捕役,七品捕役极少,除了聂千愁之外另外还有一人,领了封号的大甘刑总,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却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间这名老者腰间有一个小小牌子,李落认得,是大甘大理司一脉的捕役腰牌,上面刻着五朵梅花,这是五品捕役的意思,大概是一州副总捕的名头,论官职自然要在张一鸣之上。 “诸位远道而来,甚是辛苦,快请里边坐。”中年男子朗声笑道,和身旁妇人起身相迎。李落回了一礼,只说见过庄主,却没有自承身份,中年男子没有多问,不说来历固然有些无礼,但江湖上的忌讳他自然知道。 “周老。”张一鸣恭恭敬敬地朝着老者躬身一礼,老者纹丝未动,淡然嗯了一声。冷冰冷然扫了老者一眼,老者心中微微一动,大约是往前探了探身子,也是给足了冷冰面子,若是旁人,但凡叫他的眼睛睁大些都未必能成。 “劳烦苟庄主腾几间屋子出来。”冷冰淡漠说道,语气颇是理所当然,堂下竟然没有一人面有异色,看起来都已经很习惯他这般说话的口吻。 “小事,栖云庄别的不敢说,屋子只多不少,哈哈,小舒,你带几位贵客先行安顿住下,再命人做好饭菜,少时为几位接风洗尘。” 妇人起身盈盈一礼,走到李落几人身前,轻轻一笑:“几位贵客请随妾身前来。” “有劳庄主和夫人了。” 中年男子长身一礼,目送几人离去。等众人背影隐在花间树后,脸色突地一沉,沉声说道:“张捕头,这是怎么回事?” “这……”张一鸣偷偷打量了老者一眼,才苦笑道,“昨夜追踪那几个引魂妖,为免被妖祸中人发觉,是冷公子独自前往,回来的时候他就说有了援手,别的一概未知。今天一早离开镇江,他就抄了条近路,一直等到这几人到栖云庄附近这才带他们回来,张某人愚钝,着实看不出他们是什么来路。” “周刑总,你怎么看?”中年男子转头望向老者,语气中带上三分恭敬,老者睁了睁眼,咧嘴回道,“大甘的刑总只有一个,远在京城,小老儿就是个卖苦命的捕快,当不起苟庄主刑总的称呼。”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周兄还有心思开玩笑!” 老者打了个哈哈,没有再说,捻了捻胡须道:“虽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不过既然是冷少侠带回来的人,咱们不信也得信。妖祸一案正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不能节外生枝,小心看着点,不坏事就好。” “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此案事关重大,胡大人和郭大人千叮万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咱们前前后后谋划了这么多年,万一在最后功亏一篑,到时候交不了差事小,坏了胡大人一番心血事大啊。” 老者笑笑,连连点头:“言之有理,趁他们不知根底,明个一早赶他们走?” “这,”张一鸣苦笑一声,搓手插言道,“我一时口快,已经告诉他们妖祸一案。” “张捕头,你,哎!”中年男子一脸痛惜地连连摇头,老者倒还是老神在在,闻言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那就赶不走咯。” “周兄……” “苟庄主莫慌,急什么,难不成这些年的太平员外做久了,连这么点耐性都没有?你怕胡大人怪罪,难道我就不怕?再怎么说奉命督办此案的是老头子和张捕头,出了事胡大人第一个问罪的就是我们,之后能否轮到苟庄主还不一定呢,慌什么。” “周兄,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中年男子坐回椅子上,脸色如常,好像方才着急的人不是他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冷少侠话虽不多,不过要说心里有数不比你我差,能被他视作援手的人,想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不定柳暗花明,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呐。” “惊喜还是算了,只要不是惊吓就好。拖家带口,这,嘿……”中年男子摇头苦笑,对老者口中所说言语尚有微词。 第二千五百二十八章 差了点意思 老者笑而不语,做了几十年捕快,眼力毒辣不敢说冠绝天下,但也比一般人强得多,方才入屋几人中只有一个柔弱女子不会武功,不过她身上那件看似朴素的衣裳大概是天工阁的珍品,单是一件衣裳,兴许就是自己一年的俸禄,而且其余几人俱是不弱,就连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咋看一眼,都叫他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更别说至少还有两人高深莫测,让他难辨深浅。 这群人,看着像踏青游玩一般,只是哪个都不简单。 带众人去客房歇息的路上,那名妇人巧笑嫣然,很是熟络,看似对几人并无提防之心,连栖云山庄的来历都说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谨防。 冷冰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漱沉鱼怕见生人,垂首不语,壤驷宝音懒得说话,谷梁泪倒是随和,不过须得时时留心身边这几位莫要闯祸,无暇分心,到头来还是李落陪着妇人说话。 妇人叫孙望舒,初阳州人氏,是栖云山庄庄主苟庭澜侍妾。苟庭澜原是初阳州绿林道上响当当的一个角色,绰号鬼手佛心,一手大劈棺名震东府,当年在初阳州执掌一江湖门派,势力不小,与官府颇有交集,算是白道武林。壮年时急流勇退,解甲归田当起了员外郎,此番官府调查妖祸一案,须得借助江湖上的力量掩盖行迹,他的栖云山庄当仁不让,而且苟庭澜乐见于此,能破此案名利当然不在话下,就算破不了案子,无论如何初阳州官府都得领受这份人情,有赚不赔。正因如此,他将栖云山庄一应下人悉数遣散回城中,只留下不多的几名心腹,当成官府众捕快的落脚之地。南来北往,捕役调遣,以及胡大人和郭大人的密令皆是由此处往来,是妖祸一案风暴的中心。 冷冰牵连到妖祸一案并非是他的本意,实则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只是那人眼下不在这里。要破获妖祸一案,除了官府的力量之外还需借助江湖高手之助,以防万一,有些时候官府的捕快不能露面,万一被妖祸中人认出,数载谋划定将前功尽弃,所以只能依靠这些江湖中人,即便是被他们认出来,也不至于让一番辛苦付之东流。 和冷冰张一鸣同行的两人就是江湖中人,男子名叫魏从善,东炎州三清峰清照观大弟子,武功不弱,是大甘东府江湖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名声不菲,不过举止低调,有谦谦君子之称。不过那位俏丽动人的女子名声却还要在魏从善之上,名叫凤船星,要说身手也就勉强算是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不足为奇,只是相貌过人,是大甘江湖上响当当的美人,位列江湖七美,且在前三之列,追求者甚众。此次她游历东府,偶遇魏从善,不过数面之缘,这位东府武林的后起之秀便被她的容颜所摄,惊为天人,自此跟随左右结伴同行。本来魏从善也不好厚着脸皮再跟在她的身边了,很巧的是清照观虽然甚少插手江湖事,但代代传承俱是嫉恶如仇,惩恶扬善的白道志士,兼之观中武艺不凡,其中犹以四十九路从善如流剑法更是名列大甘奇功绝艺榜,名声在外,被初阳州知政长史胡斐然看重,特意相邀,一来是看重清照观的清白底细和不俗的武功,二来清照观名声虽隆,不过行事低调,在初阳州算是生面孔,协助官府查案事半功倍。清照观自然责无旁贷,妖祸之事在东府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不算什么秘密,清照观在东府根深蒂固,自然有过听闻,乐见朝廷下定决心铲除妖祸,自然愿意出手相助,便即传信在初阳州游历的魏从善听命于初阳总捕周清欢,协助彻查妖祸一案。 魏从善刚刚接到师门传令的时候还有些不喜,佳人在侧,哪来的工夫管别的事,不过他很快就做了另外一个决定,将妖祸一案告诉凤船星,自然而然就引起了她的心思,本意辞别,却因为好奇耽搁了下来,而后莫名其妙的也成为查案一员。周清欢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管怎么说也得看着清照观老牛鼻子的面子,至于魏从善回去之后会不会受罚,啧啧,清照观旁的不说,护起短来不比落星谷留白剑派差到哪里去。 凤船星虽然留了下来,但是魏从善没有高兴太久就又患得患失起来,因为栖云山庄多了一个冷冰,一柄残渊,一道剑气,便将凤船星的心思都引了过去。不过落花有意,流水似乎无情,冷冰人如其名,除了那柄剑,今日之前就没见他对别的什么东西有过兴趣,这倒是让魏从善稍稍放下了心,只是凤船星的一丝芳心却都系在冷冰身上,却让他徒呼奈何。 除了这两人外,另有几名东府白道高手仗义相助,此际皆在外奔走,不在栖云山庄,剩下的就都是初阳州官府的捕快,无论如何,到底还是自家差役可靠。 凤船星芳心暗许,若非眼瞎,任是谁也能看得出来那个美丽女子眼波里的丝丝情意,可惜了,用风狸的话说就是对着一块木头弹琴,还不如对牛弹琴。 到了客房安顿好诸人,孙望舒很识趣地离开了,好叫冷冰与李落几人叙旧。方才有外人在场,冷冰尚能维持他那副冰冷模样,如今只剩下弃名楼里的人,而且和凤船星那样含蓄内敛地偷看不同,这几个人看得明目张胆,只剩下上前评头品足一番了,就连漱沉鱼也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娘,他是谁?”离浅予偷偷问道。 “他姓冷,是你爹……是王爷的故交好友,你该叫他冷叔叔。” “哦,是挺冷的,不过比爹俊多了。”离浅予老气横秋地说。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壤驷宝音急忙接过话头。 “王爷吧,别的都好,就说长相,确确实实还差了那么点意思。” 第二千五百二十九章 无鞘剑 这种时候当然少不了一贯擅长煽风点火的姜寒怜,最叫他气结的是漱沉鱼竟然还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这一声爹让冷冰一动,甚是诧异地看着离浅予和李落,末了又再谷梁泪身上打了一个转,轻轻咦了一声。谷梁泪脸色一红,颇是羞赧,冷冰的疑惑自然是时辰不对,多日不见,再怎么快当也不至于给他诞下这么大年纪的一个女儿。 李落轻咳一声,道:“她叫离浅予,是我在瀛湖山时遇见的,擅长用毒,不过疏于管教,我暂且留她在身边,看看能否收收她的性子。” 离浅予皱了皱鼻子,显然有些不满他疏于管教的评语,不过却也不在意,世俗礼法,在她眼里着实不算什么。 “瀛湖山……”冷冰看着谷梁泪,眼角微微一抖,“王妃镜湖霸宴名扬整个大甘武林,近十年来,武林中便不曾有过比它更轰动的事。”冷冰言语中有一丝感慨,却也不掩佩服。谷梁泪没说什么,嘴角轻轻一弯,似笑非笑,冷冰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罕见的有一丝发红,好叫李落和谷梁泪两人吃惊不已。 数息之后,冷冰长叹一声:“如果你施出镜湖时的手段,我赢不了你。” 谷梁泪哼了一声:“这样的话冷公子以后还堵不堵我红尘宫的山门了?” 冷冰一滞,不想她这般咄咄逼人,而且李落显而易见不想插手其中,闻言只是苦笑摇头。谷梁泪噗嗤笑出了声,柔声说道,“解忧水虽然厉害,不过如果是你,未必有我出手的机会。” 冷冰自信一笑,的确有让灵韵仙子凤船星心为之动,神为之夺的资格,只是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二娘,冷叔叔听不出来娘是在给他面子,别让他脸上太挂不住吗?” “这赖你娘,演得太像,人家当真了呗。”壤驷宝音抱臂冷笑。 姜寒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平时不说谎,偶尔说谎别人也都以为说的是真的。” 漱沉鱼连连点头,总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冷冰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离开了此处客房,头也不回地走了。李落叫了一声,却被漱沉鱼悄悄拽了拽衣袖,他不解回头,就看见谷梁泪一副志满意得的神情,背着手,气咻咻地说:“终于出了这口气!叫他堵着山门,让人笑话我!” 李落瞠目结舌,换来她一记白眼和一声轻哼,诸女也不理他,自顾进去收拾行囊,把他丢在门口。孤身一人颇觉无趣,李落摸了摸鼻尖,笑了一笑,转身出了院子。 院子外一座石凳上冷冰盘膝而坐,残渊就横在膝上,闭目养神。李落到了身后,便见冷冰的眉毛挑了挑,“你怎生忍受得了!?” 李落一怔,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冷冰也露出些许笑意:“王妃不记恨我了?” “你看出来了?” “看见她,我倒也觉着有人在身边也不错,不过再多上一两人,还是觉得这么孤身一人浪迹天涯来得自在!”冷冰感慨道。李落展颜笑道,“有得有失,怎能事事如意。” “那两位就是你迎娶的漱家千金和骨雅圣女?” “是她们。上次迎亲你在城外,不曾一见。” “还算不错,就是比不得王妃。” 李落温颜一笑,没有说什么,这世上只有一个谷梁泪,但是也只有一个漱沉鱼,至于壤驷宝音,李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娶了她,太皇太后泉下有知,看到如今英王继位,不知道该怎么想。 “你是怎么插手到这桩案子的?” “因为一个人。” “谁?” “苏荼。” “她!?”李落一怔,那个外表看来魅惑众生,实则有侠肝义胆的苏家女子,除了她是溯雪的胞亲之外,她的那柄阔剑和她一样引人注目,“她怎会和妖祸一案牵连到一起的?” “我没有见过她,只是听说她和溯雪姑娘的身世有关,这次在初阳州机缘巧合听到了她的名字,一路追踪下来,没有找到她,倒是先碰上了初阳州的捕快,才知道妖祸一案,而她与妖祸中人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周清欢口风严得很,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官府派去的暗子。” 弃名楼里,冷冰独来独往,为数不多几个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秋吉算一个,溯雪也算一个。他外冷内热,看上去生人勿近,却重情义,溯雪的身世来历多多少少知道些,苏荼或许是她在家破之后这个世上见过的唯一一个苏家胞亲之人,所以他既然看见了就不会置之不理,哪怕苏荼不是周清欢的暗子,而是真和妖祸有牵连,说不得他也会出手将她掳走。 “你呢,怎会追踪那些人?前些日子听闻云无雁去了宜州,我还想你会不会回去卓城,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你。” 李落将客居镇江之事说了出来,冷冰听后回道:“昨夜是我和他们追踪线索,你看到的那三个人里应该有一个是官府的眼线,周清欢能这么胸有成竹,自然是有把握。” “如果真是这样,初阳官府布下天罗地网,似乎无须用到你的剑和我的刀吧?” “哼,那是因为妖祸之中有高手。” “谁?” “你还记得在忘忧谷中时,曾替我拦下众人的一柄黑剑?” “是他。”李落皱了皱眉头,这个剑客他印象深刻,除了他那柄黑剑和一身不同于大甘的装束,最关键的是当年在忘忧谷中遥遥一面,却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小西山还阴寺又曾听到无鞘剑这个名字,还和玉剑宫纠缠不清,再之后就没有了他的消息,没想到再听闻竟是东府初阳州,而且和妖祸有关。“你是说他是妖祸中人?” “十有八九,而且他并非大甘人氏,周清欢怀疑妖祸中人来自海上,眼下尚无实证。” 李落明白过来,无鞘剑当年能在忘忧谷中力敌大甘武林那么多成名高手而面无惧色。 第二千五百三十章 莫名的情绪 一身武学已臻化境,黑剑逞凶,的确很棘手,若想破案,自然须得有人压住那柄凶剑。大甘武林中能与无鞘剑一战的兴许有,但是能稳言可胜的可就不多了,冷冰的残渊恰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周清欢诸人除了他天子剑的名号之外,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 如何查案,又该如何布置,冷冰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苏荼的死活,除此之外若是顺手杀了无鞘剑,给他们一个人情,到时候不管苏荼与妖祸一案有无瓜葛,带走她的时候想必周清欢他们都不好翻脸了。 说起无鞘剑,自然就免不了另外一个人,当年不惜用自己的身子为代价想换取冷冰性命的景家姑娘。李落心中一动,往这座僻静小院的院门外望了一看,抿嘴一笑:“冷兄,看来你命中注定要和江湖美人纠缠不清啊。” 冷冰一皱眉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院门,门外凤船星不知道是碰巧路过还是怎地,与冷冰四目相对,脸色一红,急急忙忙低下头快步离开,比待嫁闺中的姑娘家还要害羞。李落饶有兴致地看着冷冰,半晌之后,冷冰受不了冷喝道,“你当真是穷极无聊么?” “也不是。” 冷冰拂袖而去,很是不悦,李落不禁哈哈大笑。冷冰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到笑声中他眼睛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和哀伤,纵然再怎么想方设法试图遗忘,却始终忘不掉云顶天宫中那个如山岳一般男子口中的那一句话。 把字刻在石头上。 从南平府到栖云山庄,李落又闲了下来,妖祸一案周清欢一行定然不会假于人手,就连冷冰都不知道暗探是谁,更别说对此案一无所知,尚且还被这些捕快怀疑戒备中的他了。不过好在这里的风景不错,山水秀丽,倒也能解些乏味。那个叫孙望舒的妇人很亲昵,神色固然有些过于妩媚,不过待人接物的确不惹人厌,许是山庄里女子不多,再加上起先凤船星颇为矜持自重,又是江湖女侠,和她不怎么交谈,难免有些顾影自怜。如今多了谷梁泪她们,总算是有了伴,没几日就熟络起来,带着她们游赏栖云山庄附近的美景,每日里悠闲自在,忘乎所以,谁也不理那些捕快一个个满是幽怨和不忿的眼神,更没觉得妖祸一案有什么紧要,我行我素,最后苟庭澜实在是没法子了,偷偷告诫她动静小些,这才叫孙望舒收敛了收敛,那也最多不过是出门的时候不那么张扬,不走大门而已。 李落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出去,反正在栖云山庄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谁都不认得,有个冷冰,但是他……李落摇了摇头,两人时常相顾无言,枯坐一个时辰都没话说,大概也就只能比铁甲精骑略微好些,而且冷冰只有望向他背后那柄苗刀时目光才会有所变化,所以他很识趣的躲了出去,再留片刻,冷冰决计会邀他切磋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懒,懒得拔刀,懒得动脑筋。 孙望舒看着不远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的李落,小声问一旁的壤驷宝音:“他真是你夫君?”壤驷宝音抬头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就是,就是……”孙望舒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姜寒怜哈哈一乐,笑道,“就是他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不会说话,不会哄人开心,像个闷葫芦,长的吧还算顺眼,但一看就是囊中羞涩,前途堪忧,白瞎宝音姐这么如花似玉的人儿啦。” 壤驷宝音放肆地大笑起来,频频点头:“对对对,这话一点不假,大呆瓜一个!” “二娘,不许这么说我爹。”离浅予赤着脚在小溪里踩来踩去,闻言不高兴地噘嘴娇呼。 “小没良心的,昨晚的点心白让你吃了。” 离浅予咽了一口口水,爹是爹,但是那盘点心真心好吃。想到这,离浅予转过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李落,想找出点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看了又看,实在是无话可说,泄气的长叹一声,为了那盘点心,就先让爹当会呆瓜吧。 “其实我命挺苦的……” 孙望舒一怔,天生的好奇心即刻涌上心头,难道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亦或者这里头还有什么凄美别离的故事?她竖起耳朵看着壤驷宝音,却没瞧见姜寒怜脸上的玩味。苦命?呵呵,对得起日上三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嘛!什么恪守妇道,除了没红杏出墙之外,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也不知道这命苦在什么地方。 听着壤驷宝音在那边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谷梁泪和漱沉鱼俱是摇头不已,这是哪门子的命苦!?分明是她在卓城听戏勉强记得的几个桥段,说得口若悬河,关键孙望舒竟然还信了,听得眉飞色舞,好不精彩!果然,这脑子和脸时常不怎么对称。 漱沉鱼忧心忡忡地看着李落,细声细语地问谷梁泪:“姐姐,他怎么了?” 谷梁泪微微皱了皱眉,李落的异状从盈袖城见到他的时候就留意到了,他见她的时候很高兴,是发自肺腑的喜悦,但是很快那份喜悦就被一股她读不懂的情绪冲淡,不管隐藏的再深,她总是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那个莫名的情绪,让人肝肠寸断。 她没有问,因为知道即便是问了他也不会说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谷梁泪知道藏在他眼底深处的东西,比大甘,比漠北南府,比这个天下还要大,还要重,唯有这样,才会让他显露出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 “他有心事……” 在听完了壤驷宝音编造的故事之后,孙望舒再见李落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敌意和厌恶,让他很费解,这些日子虽说清冷淡漠了些,但是也没什么不妥的举动,出门的时候还好,怎么回去的时候她就这么敌视自己了。李落一头雾水,倒是没察觉今个壤驷宝音安静得很。 第二千五百三十一章 藏到什么时候 瞧见自己破天荒的竟然红了脸,到底是编排了一整天的坏话,难免有点难为情。 夜里,栖云山庄为免引人耳目,到了戌时就已灭灯,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不过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毛贼摸了进来,都得躺着出去。 唯一能自由出入栖云山庄的就只有风了,扫过树叶,叶子轻响,顺着风声一溜跑远。 这座僻静的小院子里竟然也有一株海棠树,李落站在树下,望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株海棠树下,兴许是夜里无眠,睡不着,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然后看见那颗树,鬼使神差地走到树下,一站就是多半个时辰。 不知道当年杨柳烟站在树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骂他?怨他?恨他?还是在想着他?不过如今她已经是自己的大嫂,冢宰府的少夫人,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就是日子,不说安稳,但也惬意吧,就是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不会想起自己。 这个念头有些自私,李落自嘲一笑,人果然不知足得很,哪怕已经有了很多,但还想要更多。 屋门一动,有人拉开屋门从屋里走了出来。李落微微一惊,夜已经深了竟然还有人没有睡,忙不倏将身子缩回海棠树后,一时忘记了自己也没睡。 从屋里出来的人身形高挑,披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在门口站了一会,似是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那间屋子李落熟得很,他方才就是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 出屋的人是谷梁泪,显然是放心不下李落,睡不着觉,想去看看他。只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传出去怕人笑话,哪怕她早已经是大甘朝廷封号的定天王妃。在屋前驻足了很久,最后下定决心去看看他。看谷梁泪走向自己那间屋子,他心中一动,想走过去,不知何故,那条腿却怎么也迈不出去,好似被精怪施展了定身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屋门外,轻轻抬手,想要敲门,犹豫了一下,她便推门进去了,很快就又从屋里出来。屋子里没有人,谷梁泪在房门前站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缓步走了过来,就在她正要迈进房门的一刹那,她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回头看着院子角落里的那株海棠树,微微拧着眉头,目不转睛。 李落一惊,自己已经很小心了,难道说她竟还能察觉到树下有人?或者是她心有灵犀,冥冥之中有了感应?原本他什么都没有做,用不着这么心虚,就算窥视不妥,但若房中女子是自己的妻子也就不算什么,说不得还会被好色者称之为情趣。 只是他现在极不愿见她的面,没有情由,没有厌烦,只是不想见而已。 谷梁泪抬脚走了过来,李落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盼她别过来。天遂人愿,谷梁泪走到院子正中就停了下来,没有再去墙角下的那株海棠树前,就在他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李落一怔,难不成她已经发现自己了?不过兵不厌诈,不如再等等…… “怎么,还要我去树后面请你出来么?”谷梁泪的语气有些冷,带着一丝不耐烦。李落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有侥幸之心,讪讪一笑,从树后走了出来,“时辰不早了,你还没睡?” 谷梁泪没有回答,夜色浓郁,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大概不会太好看。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这算是个不像借口的借口。谷梁泪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海棠树。” 李落一怔,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年自己画的那副画云妃曾给她看过,而且她也知道那幅画中的女子是谁,只是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如今提及,竟似有满腹的怨言怒意。 两个人一阵沉默,这种沉默在寂静的夜里更加令人窒息。看着黑暗里的李落,谷梁泪的心又软了,这个人前杀伐决断,人后有些孩子气的男人,不管他要做什么,做了什么,都能让她又爱又恨,难以割舍。 “为什么睡不着?有心事?”想到这里,她便放缓了语调,柔声问道。她不是要埋怨他什么,只是他总是将心事藏在心底,不愿意说给别人,连同她在内。而他分分明明答应过自己的,以后有什么烦心事都会说给她听,夫妻本该就要同甘共苦才对。 她不恨他,只是生气他的言而无信。南府一战,他从天南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时不时会望着远处出神,眼睛里不再是以往偶有显露出来的疲倦和萧索,而是茫然,比疲倦和萧索还要让人心惊肉跳。 “没什么心事,只是睡不着罢了。”李落强颜欢笑,夜很深,她应该看不见自己脸上的僵硬笑容。 “李落。” 李落心中一动,这还是谷梁泪头一次直呼其名,他虽说不解风情,但也知道此刻的谷梁泪很生气,而且还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生气。 “嗯?” “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谷梁泪气结,他这不是故作糊涂就是心不在焉,不过无论是哪一个,十成十都是火上浇油的结局。谷梁泪很气恼,胸口一阵起伏,他好似还在茫然,思索自己到底答应过她什么。“你说过的,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说给我听。”她忍着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我说过吗?” 谷梁泪呼吸一滞,双拳紧握,忍不住娇躯微微发抖,身后屋子里已经传出动静,想必两人的争吵声已经惊醒了漱沉鱼她们,不过谁都没有出来,安安静静等着他们分出对错,倘若再换个地方,她决计会忍不住动手,先打一顿,再说!如今看来,当初血璃说的一点没有错,他就不能这么惯着。 李落清醒了些,一吸气,道:“应该是说过的。” 第二千五百三十二章 出事了 谷梁泪没吭声,沉默地看着他。李落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又没有只言片语。谷梁泪不讨厌他,但是最恨他这样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口口声声说过的话,到头来都是骗人! 七分怒,却有三分心疼和怜惜,以往他心里藏着什么很难让别人看出来,但这次竟然连掩饰都变得这么难,这才是让谷梁泪心惊的地方。她也知道若是有什么是他开不了口的,那么定然绝非小事,而且几乎可以断定是和下南府一事有关,不过他不说,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在南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是比南王宋家更叫他这么失魂落魄的忧和患。如今的宋家,宋无缺和宋无方兄弟反目,虽说仍是大甘朝廷的心腹大患,但至少在数年内掀不起什么风波,就算宋无方一统南府诸州,雄才大略犹胜乃父,也不值得他这个模样的。 不是南王宋家,那么就有可能和那个传说有关。谷梁泪知道不能逼他,也不忍逼他,可是这些日子她已经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宽慰,等待,开解,甚至于做了些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羞人事,可是他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依旧什么都没说,似乎有一魂一魄被留在了什么地方。 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一个废人。所以她才会这么焦急,哪怕是用她最不想用的方法,哪怕她一样承受不了这个秘密,哪怕和他一起疯掉,一起死,也要逼他说出来。 沉默了好久,李落才缓缓抬起头,院子里早就熄了风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笑了笑,有些干涩地说:“不如……” 后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谷梁泪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气得差点咬碎了牙。李落愣了愣神,这才看着走到身边的冷冰,问道:“出事了?” 冷冰进来之后才发觉气氛有些怪,眉头不禁一皱,没有回答,暗自琢磨着就这么转身离开妥还是不妥。 “不如什么?”她先开了口。 “不如以后再说吧。”听着李落语气中深深的倦意,她忽然觉得鼻子很酸,在冷冰看到她哭之前,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关上屋门,谷梁泪靠在门后,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跟着一颗掉了下来。院子里他和冷冰还没走,她只能捂着嘴,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从来没有这么一瞬间如此痛恨自己,就连当初洛桑山地宫里的时候她都只是惊慌和无措多些,而不会像现在这么懊悔和心痛。 她不懂他的伤心和疲惫,却知道刚才他想说的话一定不是不如以后再说吧这几个字。不如什么?不如离别?谷梁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着眼睛里的泪水,将屋门拉开,院子里他和冷冰已不知所踪,漱沉鱼一手牵着离浅予,披了一件外衣,带着忧心地看着她。 “娘,你怎么哭了?”离浅予仰着头一脸诧异地问。她固然聪明,不过到底年纪不大,便宜老子和这个让她心疼的娘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不懂。漱沉鱼能猜到些,所以她很担心,谷梁泪外柔内刚,平时怎么都好,但是若叫她伤了心,动了怒,却也难以收拾。 “我没事。”谷梁泪淡淡回了一句,隐去眼角的泪水,平静地看着两人,“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睡吧。” 方才院子里两人争吵,说是争吵,实则只是谷梁泪一个人在说而已,漱沉鱼醒了,但是不便出来,只有等到他走了之后再出来问个究竟。姜寒怜自然也醒了,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自己怎么算都是个外人,懒得搅和,至于壤驷宝音,好似还在睡觉,就是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姐姐,出什么事了?” “他没说。”谷梁泪叹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也许什么事都没有吧,是我多想了。” “等王爷回来好好问个清楚。” “嗯。” 漱沉鱼欲言又止,谷梁泪微微一笑,伸手拉了拉她肩上的披风,柔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和他再吵了。” 漱沉鱼展颜一笑,重重点了点头,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离浅予回了屋子。谷梁泪目送她们进屋之后才缓缓收回目光,望着院墙外的夜色悠悠叹了一口气,上辈子许是自己做的恶,这辈子便要还了他。 山庄外有人接应,除了张一鸣,还有凤船星和魏从善,都是熟人,见面也无须客套。张一鸣颔首示意,压低声音道:“路上说。”说完之后便在前头领路,看样子是要去什么地方。 冷冰对这些事一向不怎么关心,此际眉头微皱,倒是的的确确有一桩烦心事,琢磨着方才谷梁泪的眼神,莫非是余怒未消,又开始记恨自己堵了月余的红尘宫山门,还以为当日一见,便算揭过这一桩旧事,如今看来怕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凤船星不时打量着冷冰,冷冰似未所觉,与李落二人坠后而行,传音问道:“她还在生气?” “嗯。” 冷冰吐了一口气,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当真难猜。就在他心烦意乱的当口,凤船星又悄悄看他。冷冰正自懊恼,见状微微发怒,目含杀意,冷然扫了凤船星一眼。可惜了这样一个天香国色的女子,心有牵挂,却被无情弃,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急忙低下头,鼻腔一酸,委屈的险些掉下泪来。 李落看了看冷冰的表情,微微一愣,恍然明白他会错了意,苦笑道:“与冷兄无关,是和我在生气。” “咦?” “我有事瞒着她。”李落直言不讳,但是没说隐瞒了什么事,料想他也不会追问。冷冰的确没有问,人家自家事,莫多话,万一是李落金屋藏娇,被她抓到蛛丝马迹,质问之下无言以对也说不准。想到这里,冷冰的眼神里不免有些古怪,难道这世上有比谷梁泪还动人的女子?啧啧,得陇望蜀,果然人都免不了贪心。 第二千五百三十三章 失魂集 “那就好。” “嗯?” 冷冰一扬眉梢,只要谷梁泪不是冲他发怒,至于他,自求多福吧。想到这里,冲口而出说了一句那就好,让李落很是诧异,幸灾乐祸不是他的本性才对。 冷冰也觉不妥,岔开话音:“你换刀了?” 李落应了一声,想起鸣鸿,就想起了云妃,她在尔绣城该是一切都好,鸣鸿刀是当年她所赠,如今刀碎了,过往一切也都会随风而逝,再也不见。不过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走之后,云妃服毒,险些送了命,那一瞬,她还是南陌。 冷冰没有多问,只是淡淡说道:“闲暇了试试你的刀。” 李落一笑,说了声好:“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头前领路的张一鸣闻声答道,“去失魂集。” “失魂集,那是什么地方?” “这次咱们藏身栖云山庄,除了苟庄主信得过之外,另有一个原因就是栖云山庄离东府绿林道上赫赫有名的失魂集不远,脚程快些来回一两个时辰也就够了,而这失魂集极有可能是妖祸中人在大甘的落脚藏身地,转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一处窝点。”张一鸣顿了顿,接道,“好叫少侠知道,失魂集本是一处荒地,每逢初一和十五,过了子时,就有邪魔外道聚集此处,干什么的都有,出售赃物的,卖毒药的,自然也有出手些稀罕玩意,救命的也有,要什么有什么,所以称之为集市,子时过市,鸡鸣散集,到了白天,一点痕迹都瞧不出来,被江湖中人称其失魂。” 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听起来和当年草海往生崖下的地底黑市有些相似,不过往生崖下地势特殊,地底鬼市的人又从来不外出,所以草海才能容下它。但是这里是大甘王土,竟然有这样一处集市,听起来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所在,官府不管么? 张一鸣猜到李落在想什么,笑道:“少侠是在想为何官府没有铲除这等污秽之地,并非不想,实则不能也。”张一鸣卖了个关子,岂料李落和冷冰二人谁也没有接话,倒叫他有些尴尬,干咳一声,“一来是这失魂集原本居无定所,远离人烟,常人难得一见,除非是江湖道上的人,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地方,想找到很难,二来官府也铲除过几次,但是收效甚微,扫平一处,过些日子又会再有一处失魂集,背后之人从来没有露过面,汗颜得很,咱们东府的捕快知道失魂集的不少,但是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却都不知道,神通了得。不过从未有过什么越轨之举,也不与官府为敌,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规矩,只要失魂集不祸害大甘百姓,官府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许他们存在,也是担心万一逼急了惹出什么乱子,不管怎么说堵不如疏,就是这个道理。” 李落淡淡哦了一声,怕不是这么简单,说不得这失魂集的背后之主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勾连,就看周清欢之辈能知道失魂集所在,只怕和他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十有八九有有求于失魂集的时候,官府不便出手的,或是还要从失魂集打听什么消息,这才是官府容许它存在的实意。 李落没有多说,阴阳相生,黑白相伴,有光的地方自然有影子,牧天狼亦有暗部,求平衡之道也是权术,将邪魔外道聚在一处总好过将他们散归各处,除掉一个失魂集,若是再多三两个失魂集,那倒是得不偿失。这么说来这失魂集背后之主确有几分本事,左右逢源,倒叫他生出几丝好奇。 他和冷冰不见异状,不过魏从善却是义愤填膺,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岂能容于世,尽早铲除了最好,免得遗毒害人。张一鸣只是笑笑,自然要先办妖祸一案,等这桩案子了结之后再说其他。这是托词,魏从善当然也听得出来,不过他也只能发发牢骚,毕竟失魂集的名头清照观也知道,单凭区区一个清照观,恐怕是蚍蜉撼树,动不了失魂集的根基。这一次知道妖祸中人落脚失魂集,或许也是背后势力卖给官府的一个人情,孰轻孰重,张一鸣和周清欢知道的很清楚。 一路无话,快到子时的时候一行人到了一处山脚下,果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处荒地,远近十里之内没有人烟,除了走夜的狐狸和枭狼,看不到一个人影。 凤船星四处张望,讶声问道:“就是这里?” “凤姑娘别急,还不到时辰。”张一鸣招呼几人坐下歇息,从怀里掏出些肉干分给众人。一路疾行,让凤船星和魏从善有些饥饿之感。凤船星接过肉干,道了一声谢,扭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冷冰,鼓了好几次勇气,也没将手里的肉干送过去。魏从善泛起一阵酸楚,发狠咬着肉干,不消说定是将手里的肉干当成冷冰。张一鸣只当作没有看到,乐呵呵的不说话。 子时刚到,忽见山脚前亮起一串风灯,一盏接着一盏,蔓延出去足有三里长,最头上挑着一个大红的灯笼,上头写了一个集字。 凤船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模样,惊呼一声,显被这突然出现的集市惊呆了眼。魏从善也吃了一惊,以往听过失魂集的大名,不过今夜也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震撼。就在两人吃惊之时,却不料冷冰冷冽喝了一声:“故弄玄虚。” 凤船星俏脸一红,急急看着冷冰,莫叫他嫌弃自己少见多怪。魏从善眼神不善地盯着冷冰,这会大约是忘了眼前男子是谁。 “张捕头。” “冷少侠有事?” “今夜你叫我来,莫不是让我杀进失魂集,如此最好。” 张一鸣大惊失色,连忙说道:“冷少侠可别吓我,今夜来此是为打探消息,不是杀人,极有可能遇上扎手的点子,非得借助冷少侠的掌中宝剑才能压住这些邪魔外道,先不杀人。”末了一顿,接道,“能不杀人最好。” 第二千五百三十四章 悬榜 冷冰冷冷一笑:“也罢,先等等,若是没有消息,那我就从西集杀到东集,总会找到些人出来。” 张一鸣额头冷汗直冒,一点不怀疑冷冰是在危言耸听,若是这位杀神等的不耐烦了,当真有可能杀进失魂集。 “冷少侠稍安勿躁,快了,快了。”张一鸣一边擦汗一边劝阻,心里是哭笑不得,怪得谁,若是官府找得出能克制无鞘剑的高手,也就用不着自己在这里小心伺候这位大爷。 李落笑而不语,冷冰当然不会真的杀进去,他只是今夜叫谷梁泪惊着了,心气不顺,想找人试剑出气罢了,这个时候切莫理他,万一他一时兴起按捺不住要试一试自己的苗刀可就麻烦了。 “少时我先进去,魏少侠,你和凤姑娘冷少侠他们一路,进去之后自有人接应,等探听清楚之后再做定夺,万万不能打草惊蛇。”说完多看了冷冰一眼。冷冰冷哼一声,张一鸣讪讪一笑,心里嘀咕暗骂一句,虽说周清欢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更是只老狐狸,非要把这尊杀神丢给自己,但愿不会出事吧。 张一鸣甩了甩头,再三叮嘱之后先行一步。魏从善和凤船星都是生面孔,就算有人认出他们,也不会联想到妖祸一案,但是倘若自己被人认出,说不得会惊动妖祸中人,再者说了,失魂集里三教九流都有,难保没有和官府交过手的绿林大盗,万一撞见反而坏事,分开走方为上策。 这条路并非直道,依着山,歪歪扭扭,左右的摊子也没有章法,随意铺开,有前有后,参差不齐,竟然还有卖酒菜和馄饨的小摊,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虽说失魂集颇显凌乱,人也不如寻常庙会那么多,毕竟是歪门邪道,总归不会是熙熙攘攘的模样,倘若真是如此,想来大甘官府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买卖的东西千奇百怪,哪一个拿出去怕是都要惹上官司,不过在这里倒是寻常得很,不用说,定也有江洋大盗销赃的玩意。 凤船星很新奇,左右无事,便想在这些摊位前逛逛。魏从善自然要做护花使者,义不容辞,毕竟这里并非什么善地,自打她进了集市,已经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多半是顾及失魂集之主的手段才有所收敛,不过凤船星倒是未有异色,温婉如昔。 有酒,就好。李落让凤船星和魏从善自去四处瞧瞧,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凤船星的美貌惹来什么祸事,既然张一鸣来得此处,料想今夜这失魂集上官府的人手不会少,若还出事,只能说东府官衙无人了。 魏从善乐得能与凤船星单独相处,凤船星见李落和冷冰没有四处走动的打算,按捺不住好奇,和魏从善去了别处。 挑了张桌子,要了一碗馄饨和两碟小菜,失魂集的饭菜不便宜,只是这几样就要十两银子。 “公子喝酒么?” “有酒?” “有。” “什么酒?” “青州从事。” 李落微微惊讶,看着眼前这个略微比侏儒好些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笑,把五官都挤到了一起,像是戴了一张无形的面具,说不上好看难看,只是有些渗人。 青州从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失魂集有青州从事不稀奇,但是普普通通一个卖馄饨的摊子便能售卖青州从事,这的的确确很叫他吃惊。 “真酒?” “我说是真酒公子信么” 李落语塞,没想到假酒卖得如此理直气壮,且还这么爽快,一时叫他哭笑不得。“好,来一坛。” 摊主笑了笑,从后边的担子里取出一壶酒,酒钱不低,也是十两。打开酒塞,酒香扑鼻而来,李落惊咦一声,这酒香味道肯定不是青州从事,但是也不见得就有多差,或许不如青州从事,但也不会差的太远。 看出李落眼中的惊讶神色,摊主笑着说:“公子,如何,这酒钱不算贵吧。”李落朗笑一声,点了点头,比起一碗馄饨和两碟小菜,这坛酒的确可以算是物超所值。 “公子,看样子你不常来失魂集啊。” “怎么说?” “来失魂集的人都着急卖东西,买东西,哪有像公子这样一进市集就先到我这里吃饭的。” 李落微微一笑,抬眼瞧了瞧看在一旁的冷冰,冷冰一扬眉梢,转身离开了这个馄饨摊子。侏儒一愣,诡异一笑:“没想到公子还是个富贵人家,有人帮你跑腿,要得,慢慢吃,不够了还有。” 馄饨没怎么动,倒了一碗酒,李落尝了一口,酒味醇厚,就算不假借青州从事的名头,该也能闯出一番名堂。摊主收拾着碗筷,不露痕迹地打量着李落的背影,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容,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掌柜,这失魂集上可是什么都能买得到?” “呵呵,这怎么可能,你看这前前后后就这么大点地方,咋可能什么都有得卖,不过公子要是有什么想买的,可以去前头悬榜,只要给足了钱,有的是人替公子卖命。” 李落顺着摊主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个帐篷,不太大,人进人出很是热闹,比别处忙碌得多。 悬榜,有些意思,李落淡淡一笑,放下银子,信步往那顶帐篷处走了过去。小街不长,充斥着古怪的气味,有点像禅香,不过要更显刺鼻些。 走到帐篷前,前头还等着三人,都低着头,有一个干脆蒙面,似是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唯有他堂堂正正,一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平视帐篷前的两名黑衣人,倒是叫这两人心生嘀咕,往日里难得见到这么堂而皇之前来悬榜的人。 帘子动了一动,从里头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年近不惑,细长眼,蓄着一条狭长的八字胡须,颇显阴柔。李落扫了一眼便不再在意,至于身旁那名女子,非礼勿视,他却没有去看。 三人擦肩而过,女子带起一阵香风,有细微的檀香味道,很好闻。 第二千五百三十五章 数面之缘 李落知道这种香气的来历,当年太后的万寿宫里就满是这种檀香的味道,太后礼佛前求静心,命宫女点的香就是这种味道。 世间的香多了,也不是只有万寿宫用得。李落没有在意,看着前头那人进去,还有两个人,约莫再有半个时辰就轮到自己了。不过进去之后悬什么榜,来这里只是他一时兴起,倒还不曾想好。 忽地,身后传来一个略带吃惊语气的女子声音:“木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声音是冲他说话,李落一怔,回头望去却是方才出来的那名女子,此刻正带着诧异和一丝惊喜的神色看着他。李落没有说话,眉头只是轻轻一皱,倒是一旁男子开了口,冷漠喝道:“别多事!”说完之后看了李落一眼,神情漠然,但是却不掩警告之意。 女子歉然一笑,颔首一礼,道:“后会有期,木公子保重。”说完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身随男子离开。李落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待两人离开之后就又望着那顶帐篷,慢条斯理地等着,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那女子走远之后偷偷回头,看到他无动于衷之后的落寞和无奈。 “他是谁?”狭眼男子冷声问道。 “是妾身早些年行走江湖时遇到的一位同道。” “他似乎并不认识你。”男子怀疑地看着女子,女子挤出一丝笑意,柔声说道,“或许他早就忘了我吧,又或许在这里不方便与我相认,毕竟失魂集亦正亦邪,他出身名门正派,有些顾虑也不意外。” 狭眼男子冷笑一声,对女子的一番解释似乎信了,又或者没有相信,不过方才那人在帐篷前的模样可看不出来有半点顾虑,犹如闲逛。 男子没有多问,很快两人就出了失魂集往东而去。刚走了不到半里路,忽然身后传来温和的说话声:“真人这是要去哪里?” 狭眼男子一惊,蓦地回头,就看见方才帐篷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静静地站在路旁,目如朗星,唇间含笑,夜里好似也有几分光亮,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旁女子。女子惊呼一声,惊喜叫道:“木公子,你……” “哈哈,他乡遇故知,与真人缘分非浅呐。” 女子微微一笑,莫名的心口一松。当年在忘忧谷中自己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他是众星捧月,自己只是人群之中很不起眼的江湖客,所以她认得他,但是不好说他还能记得她,刚才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叫了一声,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这位是?”李落含笑看着女子身边的狭眼男子,两人行止看似亲昵,挨得很近,若非情侣,便也是夫妻,只是这男子面相不好,看上去有些薄情寡义,很不好相处,倒是让他暗自嘀咕了几句,不免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慨。 “我是她的夫君,你是何人?”狭眼男子冷冰冰地问道,一脸警惕地看着李落。 “真人成家了?”李落惊诧地看着她。女子尴尬一笑,没有做声。他复又望着脸色不善的狭眼男子笑道,“在下木子规,江湖后进,曾与真人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是有几分情面,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数面之缘?哼。”狭眼男子没有回答,冷哼一声,颇叫他哭笑不得,这是吃得哪门子的醋,简直不可理喻。“没想到你的缘分还不少。”狭眼男子冷笑着看着女子,女子神色有些局促不安,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李落见状大约猜到此人或许是自惭形秽,自觉相貌与女子相差甚远,正因为如此才会对他这般敌视,倒叫她左右为难了。不过刚才见面她很突兀地称呼他为木公子,此事或许另有蹊跷,若非当初他曾用过木子规这个名字,她误打误撞之下让他多留了几分心,如若不然,多半记不得她是谁人。 “哈哈,与其说我与真人缘分匪浅,倒不如说我与真人座下弟子景姑娘缘分匪浅。” 男子惊咦一声,似是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假,不过景余琼美名在外,有几个痴心郎追随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男子脸色缓和下来,淡淡嗯了一声。 “真人去失魂集做什么?”李落看似好奇地问道。 “有事。”狭眼男子插言截道,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道木公子去往失魂集所为何事?” “求一件宝物。”李落笑了笑,脸上并无异色,看着女子和声说道,“不想在这里遇见真人,刚巧这次我师父还有师兄人也在初阳州,若叫我师兄知道真人业已出嫁,只怕会肝肠寸断……这,对不住,信口胡说,尊驾别往心里去。” 女子怔怔地看着李落,脸色阵红阵白。狭眼男子眼皮一跳,森然问道:“这么说木公子的师父师兄也在失魂集?” “那倒没有,他们有事不在这里,约好了两日后见,不知真人会在初阳州待多久?等见到师哥,怎也要告诉他一声。真人放心,我师兄虽然对你有爱慕之心,不过知晓分寸,不会让真人难堪的。” 女子愣愣的哦了一声,狭眼男子不知在想什么,挤出一丝笑意道:“既然是故友重逢,刚巧我们落脚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不如木公子和我们一起去吧,等到日子了给木公子师兄传封信就好,不用多跑一趟。” “这,会否叨扰两位?” “不会,不会。”狭眼男子干笑一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哈哈。” “那就多谢真人与尊夫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走吧。”说完之后,狭眼男子故作洒脱地快走两步,让女子与李落并肩而行,不过是心神却全在两人身上,留神倾听他们在说什么。 李落随意说着一些江湖传闻,前不久的争香会,南府宋家和大甘朝廷的战事,好像一点都没有留意到女子眼睛里的焦急和歉意。 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时辰,黎明前夕,三人到了一处宅院前。 第二千五百三十六章 留宿诡异的宅子 狭眼男子尖声说道:“一路辛劳,累木公子跟着我们奔波了,我叫下人备好客房,木公子早些休息。” “哪里的话,赶路而已,不碍事。”李落随和的笑了笑,半点也无介怀,跟着狭眼男子进了宅子。自有下人备好客房留宿,李落道了一声谢,亦和女子寒暄几句,径自进了房间,顺手掩上房门,好叫女子一脸无奈,本想提醒他几句,可是竟没独处说话的机会。 狭眼男子看着女子,阴恻恻一笑:“真人和他还有话说?” 女子此刻倒也镇静下来,闻言淡淡说道:“有话明个再说不迟,何须现在。” 狭眼男子猛地扣住女子肩头,将她拉近到自己身前,寒声说道:“你最好别有什么心思,要不然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怒容,挣脱开狭眼男子的手腕,拂袖而去。狭眼男子冷笑一声,盯了一眼已经关上的房门,阴阴一笑,跟在女子身后离开了院子。 李落静静站在门后,眉头紧锁,贸然离开失魂集,只是因为这女子是一位故人,若说情分,不如说孽缘多些。此女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收景余琼为徒的玉剑宫掌门玉清真人,当年曾在忘忧谷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还阴寺中实则与冷冰打过照面,和他其实不怎么相熟,不知何故与这个一眼看去绝非善类的狭眼男子纠缠在一起,言辞之中不清不楚,似乎另有隐情。他轻笑摇头,妖祸一案未结,不想又卷入了另一桩麻烦事,也不知道冷冰和张一鸣他们在失魂集打探消息如何了。 这间宅子绝非善地,自打踏入院门的一刹那,他至少察觉有数处暗桩,那个带他前来客房安顿的下人一身内力隐晦诡异,自始至终都佝偻着背,没有抬头,这般遮掩,倘若不是心中有鬼,那便是他眼力差到了极点。他本有意出手擒下狭眼男子,只是玉清真人似乎有什么顾忌,或许有把柄在此人手中,若不然也不会用编造的一个木公子来称呼他,随性先跟着两人,看看到底是何缘故,弄清缘由之后再做定夺。 天很快就泛起了鱼肚白,他也没怎么睡,只是闭目养神,歇息了片刻,就有人前来唤他用早饭。出了屋子,这才看清这间宅子的真面目,是一处乡绅的宅子,倒是宽敞,精巧未必见得有多少,寻常得很,只不过这院子里的下人不少,进进出出,看似很忙碌。李落随意打量了一眼,哑然一笑,大多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寻常王府怕是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手笔。 早膳是在偏亭,快吃完饭的时候才见玉清真人和那名狭眼男子姗姗来迟。见到桌上饭菜,玉清真人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却见狭眼男子拦在玉清真人身前,冷淡一笑,“木公子,饭菜可还合口味?” 李落起身一礼,和声说道:“行走江湖,有一口热饭,一盏热茶已是妙事,这已经很好了。” “那就好。”狭眼男子露出怪异的笑容,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李落一脸坦然,不见慌乱,不曾怀疑,当真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昨夜相见匆忙,还未及请教木公子师从何处?” “真人没有说么?”李落诧异地看着玉清真人,狭眼男子桀桀一笑,“回去就睡了,倒是忘了问她。” 玉清真人脸色微微发青,双拳紧握,别过头看向别处。李落似未所觉,和声说道:“在下师从白鹤真人,我师兄是卓城半分楼麒麟堂堂主周放。” 狭眼男子呼吸一重,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显见没有料到他竟然和卓城半分楼有关,而且竟然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穿花蝴蝶指周放的师弟,这就有些棘手了,倘若周放和白鹤镇人就在初阳州,那就得小心从事,免得节外生枝。 “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你叫我白虎真君便可。”这个称呼显而易见是个假名,只是敷衍他罢了。李落未有异色,笑道,“一个真君,一个真人,倒也相衬得很。”玉清真人脸色惨白,娇躯摇摇欲坠。 白虎真君仔细打量李落,似在分辨他所说真假。李落倒是坦然,半分楼里他与周放最是熟悉,当年北上路过万梅园,曾一道去过品梅会,路上闲来无事,周放曾向他说起自己的师承,白鹤真人确是他的师尊,而且他也有一个师弟,不过他这个师弟鲜少行走江湖,一直跟在他师父身边,见过的人不多,料想这个鬼鬼祟祟的白虎真君也不会见过。 “原来是白鹤真人的高足,英雄出少年,难得,难得,哈哈。” 李落轻笑道:“真君听说过我师父和我师兄?” “白鹤真人乃是江湖上的名宿,贵师兄位列半分楼内三堂堂主,名动江湖,谁人不知啊。不过周堂主的年纪似乎比贱内要小吧,竟然也会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嘿。” “这个,”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望真君莫要介怀。” “怎么会,这点气度本真君还是有的。” 玉清真人一阵气苦,论名望,自己执掌玉剑宫,江湖声望未必就差过半分楼麒麟堂堂主,最让她难堪的是自己虽说驻颜有术,风韵犹存,看上去年纪不大,实则成名已有十余年之久,当年她闯荡江湖的时候,李落和周放还是个娃娃,怎能想到会有今日,当真是虎落平阳被……小崽子欺辱! 周放其人白虎真君略有耳闻,此子风流倜傥,听说是有几个红颜知己,江湖上人尽皆知,不想竟然和玉清真人还有一份旧缘,若是换成冯震鸣恐怕就要令人怀疑了,“不知木公子的师父和师兄在何处?我可命人传信,故人重逢,也是喜事。”白虎真君话锋一转,淡淡问道。 “刚巧要和真君说起此事,在下思来想去,让师父师兄奔波委实有些大逆不道。 第二千五百三十七章 阶下囚 还是我亲自跑一趟,见着师父师兄之后再来拜会真君。” 白虎真君面无表情,过了数息才漠然开口:“也有几分道理,是我考虑不周。” “真君言重了,正好与两位辞行,今日我便去找我师父师兄,料想三五日就能再来,就是叨扰真君,还望莫怪。” “木公子言之差矣,白鹤真人和周堂主都是响当当的江湖高人,寻常难得一见,怎会有叨扰之说。” “那就好,就怕……”李落看了玉清真人一眼,笑道,“尊夫人不便。” 白虎真君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转瞬即逝,摆摆手,连看都没看玉清真人一眼,“无妨。”说完一顿,“既然木公子执意要走,那我也就不留了,来人,上酒,我与木公子饯行。” 玉清真人脸色一变,张口欲呼,却见白虎真君侧过身避开李落的目光阴寒地看着她,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淫邪至极的笑容,让她不由得一阵发寒,浑身寒毛倒竖,僵直地愣在场中。 李落似未所觉,温颜一笑,看着玉清真人道:“理当是我敬真君一杯酒,借花献佛,日后怕是免不了要被师父责骂了。” “怎么会,四海之内皆兄弟,与木公子投缘,这花该借,哈哈。”白虎真君转过身子看着李落。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间,李落看着玉清真人轻轻颔首,唇间含笑,等白虎真君转过身子的时候,李落却已将目光收了回来,平静地看着他。玉清真人愣了愣神,还未及从李落刚才一笑中回过味来,便有人端上盛酒的盘子,白虎真君亲自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取在手中,一杯留在盘子上,大笑一声,“木公子,请。” 李落看着盘子里的酒杯,没有迟疑,探手握在掌中:“多谢真君盛情,请。”说罢,两人作势为礼,一饮而尽。 “酒已喝过,那我就不留了,后会有期。”李落放下酒杯,拱手一礼,便欲辞行。白虎真君眼看着李落咽下这杯酒,裂开嘴无声无息地笑了笑,没有应声。李落摸了摸鼻尖,洒然转身,刚走了两步,忽地脚步一顿,回首望着白虎真君,眼中似有疑惑,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酒……” “怎么,莫非木公子不胜酒力,这才只喝了一杯呐。”白虎真君敞怀大笑,声如夜枭,着实刺耳得很。李落看着大笑的白虎真君,脸上显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眼底似有一抹异色,叫白虎真君看来大约是慌乱和故作镇定,只不过在玉清真人眼里成了讥讽和嘲弄。 “我与真君素昧平生,更遑论结怨,莫非真君与我师门有仇?” “仇?非也,怪只怪木公子认得拙荆。”白虎真君阴阴一笑。李落看了玉清真人一眼,沉默不语,看似是在猜测其中缘由,而玉清真人却知道他只是懒得再费唇舌而已。 “你既然和贱内是旧识,那就好好叙叙旧,别着急走,这才是为客之道呐。”白虎真君漠然看着玉清真人,冷冷说道,“你不是和他有旧情么,好好陪木公子聊聊,不过千万别出这座院子,否则我可未必再有耐性。” 玉清真人脸色阵青阵白,闷哼一声。白虎真君志满意得地大笑一声,望着脸色同样阴晴不定的李落,“请吧,木公子,有什么疑问她自然会告诉你,慢慢聊,你们有的是时间,哦对了,若是故友重逢,有那么点旧情复燃的心思,你们随意,本真君一向大方得很。” “你无耻!”玉清真人气红了脸,娇声喝骂。白虎真君打了个哈哈,半点也没有把她的咒骂放在心上,挥了挥手,四下走来三名高手,将李落和玉清真人围在一起,押送去了后院。错身而过时,白虎真君放低了声音,凑到李落耳边阴险说道,“我知道白鹤真人武功精绝,门下弟子自然不弱,不过奉劝木公子别想着逃走,你中的可是销魂散的毒,如果没有我的独门解药,每逢月圆你就会痛不欲生,这还只是其一,到时候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会把身边的人都杀了,木公子也不想这样吧。” “你就是这样逼迫真人么?” 白虎真君没有作答,桀桀一笑道:“不过木公子该高兴才是,能让本真君动用销魂散的人可不多啊。” “那我还要谢谢你。”李落淡淡说道。 “哈哈,客气,我与木公子一见如故,连我的夫人都能双手奉上,说谢就见外了。” 玉清真人大怒,啐了一口,被这三人推搡着关进了后院一间牢房。门外有人把守,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草席,旁的空无一物,只是一间牢房而已。 李落随意打量着屋子,左右瞧瞧,全然没有阶下囚该有的模样。玉清真人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将他牵连进来是对是错,万一他若出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真人,你怎会在这里?”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李落坐回桌旁,含笑问道。 “我……”玉清真人百感交集,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李落和颜一笑,“至少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眼下你我还有些时辰。” 玉清真人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怒容和哀伤,涩声说道:“还不是我那个逆徒。” “景姑娘又惹了什么乱子?” “不是琼儿,是彩蝶。” 李落不识得玉剑宫中弟子,唯一知道的也就只有一个景余琼,当初九曲连环坞和冷冰之间的纠葛才叫他记得这个美丽动人的女子,还好,这次不是她。 “当年在卓城城外的还阴寺,我,哎!”玉清真人心如乱麻,语无伦次,却是乱了方寸。 “当年之事已成过往,我们不说了,真人还是说说当下吧,你受困于此可是被他胁迫?” 玉清真人点了点头,凄然回道:“还不是怪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此事与彩蝶姑娘有何关联?” 第二千五百三十八章 被徒弟暗算 玉清真人羞于启齿,不过李落已经被自己连累,事到如今再遮遮掩掩那就有些小家子气。“当初在还阴寺的事王爷……木公子可还记得?” 李落点了点头,微觉诧异,那件事到现在时日已经不短,难不成竟还有纠缠。 “当年除了琼儿和冷少侠之间的恩怨,另外还有一件事的。” “无鞘剑!”李落一扬眉梢,暗暗吃惊,头前几日刚刚听说此人,没想到今个便又听到他的消息了。 玉清真人佩服地看着李落,当年那桩旧事在江湖上颇有波澜,不过在定天王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传闻他过目不忘,果然不虚。李落甚是尴尬,这不是他记性好,而是才听说不久,所以玉清真人一说起来就脱口而出。不过他没有解释,静候下文。 “不错,正是无鞘剑,此人来历成谜,但是剑法了得,一入江湖就掀起血雨腥风,挑战了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而且下手无情,败在他剑下的人非死即残,引起公愤,江湖上一众白道高手联手那些被他所害的门派众人,誓要铲除此子,但是没料到数次追剿都被他逃脱,非但没能如愿,反而被他杀伤了不少人。当年还阴寺外,他本来已被护天盟中高手所伤,身受重伤,就当江湖同道以为他插翅难飞的时候,他竟然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数年搜寻,皆都无果。我本以为此事会就此揭过,他离开大甘武林,找一处地方隐姓埋名苟活下去,岂料有一日被我寄于厚望的弟子彩蝶忽然说自己要嫁人,要退出玉剑宫。我自是不允,怕她被人欺骗,没想到她竟然用绝食来逼迫我,我实在是狠不下心肠,就答应了她去见那人,谁知道,谁知道……”玉清真人悲呛一笑,愤懑喝道,“我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所以真人见到的人是?” “就是白虎真君,他自称是彩蝶意中人的义父,我一见他就觉他不是什么好人,果然,在我不答应这门亲事之后他就露出了本来面目,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彩蝶竟然勾连外人来暗算我,而叫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她喜欢的人竟然就是无鞘剑!” 李落沉默片刻,和声说道:“这么说当年在还阴寺外无鞘剑不翼而飞,或许就和你这位弟子不无关系吧。” “木公子没有猜错,就是我那个不肖弟子偷偷救下无鞘剑,还把他藏了起来,可怜可笑,我养她教她十几载,到头来竟然比不过一个江湖败类。”玉清真人一阵气苦。李落劝慰几句,道,“情关难过,自古便是如此,真人莫要伤心,等解局之后是打是骂再说不迟。”玉清真人闻言擦了眼泪,挤出一丝苦笑,轻轻到了一声谢。 “真人也是中了毒么?”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玉清真人蓦地失色,焦急地看着他,带着一丝侥幸问道,“王爷应该没喝那杯酒吧?” “哈哈,怎可能,若是不喝,他怎能放心。” “啊,这!?”玉清真人一脸惶恐,不过看着李落轻描淡写的样子,又似乎是胸有成竹,叫她云山雾里,有些摸不着头脑。李落微微一笑,“酒是真喝了,至于会不会要命,到时候再说吧。” “啊?”玉清真人一脸茫然,呆呆地看着他。李落轻轻捏了捏眉心,“也便是说真人门下弟子彩蝶倾心于无鞘剑,将真人诓来此地,联手外人下毒暗算,将真人困于此,是这样么?” 玉清真人点了点头,师门不幸,的确见不得人,不过如今朝不保夕,也就顾不得这些虚名。 “为什么?” 玉清真人愣愣地看着李落的眼睛,他没有回避,直言问道:“为什么他们要将真人困于此地?难道只是垂涎真人的美色?还是说他们另有所图?”说完之后,目光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好好一朵鲜花,却叫那白虎真君糟蹋了,实在是可惜。 玉清真人俏脸一红,又羞又臊,论年纪他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竟然被他这么看,而且他竟然好似没瞧出来她脸上的窘迫,自顾推敲:“真人行动自如,虽说受困出不了这个院子,但是他们并非时时刻刻都监视真人,还能叫你我在一起,这委实有些匪夷所思,难道说他就那么自信销魂散,还是他笃定你我怕死?” 玉清真人定了定神,悠悠一叹:“我恨彩蝶无情无义,更恨我有眼无珠,不只是因为她和外人联手暗算我,她竟然还将魔爪伸向了玉剑宫里那些同门姐妹,在我中毒被擒后,她便假借我的名义,将我门下弟子骗来这里,一个个和我一样成了阶下囚,他……”玉清真人长吸了一口气,寒声说道,“他以我门下弟子为要挟,如果我不顺着他的心意,他就要对玉剑宫中的无辜弟子下毒手,这个无耻之辈!” 李落呆呆地看着玉清真人,道:“真人委曲求全,是为了保全门下弟子。” 玉清真人抬头看了一眼发呆的李落,先是一愣,然后跺脚嗔怒道:“你怎么……哎!” 李落讪讪一笑,方才听她说话,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忿和懊恼神色,自然不是感同身受,玉清真人行走江湖多年,早就看透了人情世故,他脸上那些心疼,未必有多少是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是……男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就算是名动天下的定天王也不例外。“我以死相逼才勉强保住清白,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坚持不了太久,一旦他没了耐心,只怕我在劫难逃。” “哦……” “你很失望么!?”玉清真人气道。 他干咳一声,岔言说道:“真人如此倒算在情理之中,不过他为何要留下我呢,杀了我岂非一了百了。” “这……”玉清真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要说顾忌他编造的师门来历,那就更应该杀人灭口才对。 第二千五百三十九章 三天之限 未必要留着他,这些日子暗中观察,她心里隐隐有一点眉目,“我觉得这些人不像一般的邪门歪道,更像……” “更像什么?” “更像人贩。” 李落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见到了?” 玉清真人摇了摇头,道:“只是断断续续听了几句,他们好像要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等人齐了就走,然后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听口气似乎不是大甘中人。” 李落沉吟片刻,没有将大甘官府暗查妖祸一事告诉玉清真人,若是白虎真君要将掳来的人集齐之后送往一处,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你打算怎么办?”玉清真人一脸希冀地看着他,李落轻笑一声,说道,“等。” “等?等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玉清真人气结,沉着脸思来想去,他不说,自己自身难保,唯有叹息一声:“那就等吧。” “你无论如何也要熬过这几日,当时候说不定柳暗花明呢。” 玉清真人闷哼一声,看着高深莫测的李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不过却也知道一件事,他一定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如此模样,定然已有算计。算了,不想了,单靠自己猜出他想做什么难于登天,让等就等着吧。 屋外有人说话,是白虎真君遣人来叫她回去。玉清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正欲离去,李落唤道:“除了你,此间可还有人会认得我么?” 玉清真人想了想,道:“我门下弟子皆被关押,我也见不到她们,不过我那逆徒和无鞘剑可能会认得木公子,你小心些,别当面撞上他们,不过他们两人不在这座院子里,碰上的机会不大。” “那就好,不过碰上就碰上吧,迟早而已。”李落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叮嘱了一句,要她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玉清真人没有应声,径自出了屋子,白虎真君竟也来了,就在不远处阴恻恻地望着她。玉清真人心中一冷,虽是几日,怕是也不好过,不过总算有了生机。 “叙完旧了?” 玉清真人面无表情,冷漠的应了一声。 “他乡遇故知,夫人怎还这般脸色。” “这故知遇见不如不见,木公子怎会给我好脸色,不过是辱骂几句而已,难道我还该高兴。” 白虎真君桀桀怪笑:“美人当前,是他不知好歹,哈哈,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夫人听话,日后有他跪求夫人的时候。” 玉清真人看着眼前这张龌龊淫邪的脸,心里泛起一阵厌恶,不过想到方才他的叮嘱,眼下只好虚与委蛇,暗自冷笑,白虎真君还不知道自己惹上什么人,日后怕是看不到他跪求自己的场景了。 “听话?我要怎样才算听话?” “自然是安心当本真君的夫人。” 玉清真人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好。”白虎真君一愣,这些日子她虽然跟在自己身边,不过决计不是心甘情愿,而是因为那些被擒的玉剑宫弟子,不得不委身而已,倘若有一丝机会,她一定会反咬自己一口。白虎真君心知肚明,但是今天她答应的如此干脆,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我有三个条件,只要你能答应,我便从了你。” 果然,白虎真君冷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来听听。” “不可糟践我门下弟子。” “自然,除了不能放她们走之外,你若是跟了我,她们也算是本真君的弟子,我当然不会将她们怎样。” “其二,木公子受我所累,你不可再对他下毒手。” “哦?”白虎真君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难不成和她有私情的不是半分楼的周放,而是一门之隔的木子规。 “你不在乎江湖道义,我却不是薄情之人。”玉清真人生硬说道。 “好,依你,夫人重情重义,最好不过。”白虎真君打了个哈哈,暂且让他多活几日,等到日后踏上归途,谁还没有个生老病死,料她也说不出什么。“还有一个条件是什么?” 玉清真人深吸一口气,似是认命,似是悲呛,似有不甘:“你等我三日,三日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之后缓缓闭上眼睛。 “你莫要得寸进尺,我的耐心不多,若是我逼你,你又能如何?” “你当然能逼我,我无话可说,不过你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你敢威胁本真君!”白虎真君语气大寒,冷声喝道。 “除了以死相逼,我还能做什么。”玉清真人低声轻语,神色凄然,莫名间让白虎真君心中一颤,自己能容忍她至今,除了无鞘剑答应彩蝶不能伤害她之外,便是她风华绝代的气质让他心痒难耐,若能成禁脔,自然好过一夜春宵。 “三天能做什么?” “三天能让我忘了我本是玉剑宫掌门,大甘武林有名有姓的女子,日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玉清真人这个人了。” 白虎真君漠然看了半晌,丢下一句:“好,本真君就许你三日,记住,这是本真君最后的耐心。”说完之后拂袖而去。等他出了院子,玉清真人才似泄了这口气,娇躯微微发抖,若是方才他恼羞成怒,实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身后屋门轻响,玉清真人回头望去,屋门露出一道缝隙,李落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她。玉清真人没有说话,三日,这是她能等的时间了,她相信李落,赌了三天,三天之后若是还没有云开雾散,那又该何去何从……死?玉清真人自嘲一笑,确是想过的,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未必有寻死的胆量,也许就如她所说的一样,就此沉沦,江湖上再也没有玉清真人这个人了。 离开后院的时候,她不禁在想,如果就在刚才,白虎真君若要用强,李落会不会出手救她。 会还是不会?她心乱如麻,只能盼着这个希望不会变成绝望。 三天很快,转瞬即逝。 玉清真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第二千五百四十章 师,师娘 脸上却还要面不改色,最多是认命凄苦的模样,不能让白虎真君看出丝毫她心里的焦灼。不过离着三天期限越来越近,白虎真君眼中欲火亦是越来越盛,每每见面,便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让她不寒而栗。 院子里的人日渐多了起来,后院她没有再去过,听说李落倒是安稳,足不出户,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随着三日之期将至,玉清真人终于焦急起来,再有几个时辰天亮之后三天就过去了,到时候白虎真君怕是不会多等一刻。 按捺不住焦躁心绪,玉清真人趁着夜色悄然去了后院,也幸亏是白虎真君对她垂涎已久,一向礼待,这才让她安然到了关押李落的屋子前。 听着屋外的敲门声,不用开门,李落就已听出来者是谁,不禁微微一笑,这几日只怕是度日如年。李落拉开屋门,玉清真人闪身进来,反手掩上屋门,一见面就急急说道:“王爷,三日了。” 李落嗯了一声,当日她和白虎真君在院子里的话自己听得一清二楚,原本是叫她想方设法熬过这几日,未必就是三天,不过不能怪她,三日已经是她能在白虎真君淫威之下求来的全部,再多半日,恐怕白虎真君都没这个耐性。 他倒也不算太过担忧,若是白虎真君用强,大不了带她先离开这里,不过这样一来说不定会乱了周清欢他们的布置,打草惊蛇。就在李落思索之际,忽然屋门外传来两个沉闷而细微的声响,李落扬了扬眉梢,不难分辨,正是有人被暗算打晕过去的动静。 嘟嘟嘟,有人敲门。玉清真人脸色骤变,中毒之后功力尽失,耳目远不如往日,有人近前竟也没有察觉,不过李落倒是脸色如常,示意她稍安勿躁,低声说道:“门没锁,进来吧。” 屋门一响,推开一个小缝,一个蒙着黑布面巾的脑袋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左右瞧了瞧,然后一把将黑巾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柔而媚的俏脸,右眼角有一颗美人痣,愈加显得娇艳欲滴。 “师父。”女子娇呼一声,飞燕投林般扑进了玉清真人怀里,玉清真人一愣,急忙张开手臂抱住女子,飞快地上下打量一下,倒是不见有受伤,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即玉脸一寒,低喝道,“茵茵,谁叫你来的!” 女子正是玉剑宫门下弟子苏茵茵,从玉清真人的怀里扬起小脸,泪眼婆娑:“我可找到你了。” “你……”玉清真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宠溺地摸了摸苏茵茵头顶,深吸了一口气,急促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景师妹。” “琼儿!她在哪,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在外面放风,师父,快跟我们走,出去之后再说,我早就觉得彩蝶不对劲,果然是她使坏。”苏茵茵恨恨说道,拽着玉清真人就要离开。玉清真人哎了一声,回头看着一头雾水的李落。苏茵茵扭头看着李落,眨了眨眼,“师父,他是谁?” “他是……”玉清真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苏茵茵李落的真实身份,踌躇之际,苏茵茵却已会错了意,哎呀一声,捂着眼睛小声嘀咕,“没看到,没看到。”说完睁开眼凑近玉清真人耳旁悄悄问道,“师父,他是你相好么?” 玉清真人大窘,只恨不得把苏茵茵这张嘴缝起来。玉剑宫门下弟子不少,苏茵茵性子轻佻,心思一向古怪,其实不怎么合她心意,当真论起来还不如彩蝶得她欢心,谁能料到最后竟然是这个不被自己器重的弟子冒死来救她,一时间也叫她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就在玉清真人愣神之际,苏茵茵却很自在的冲李落招招手,唤道:“师娘,跟我们一起走。” “师……师娘!”李落摸了摸鼻尖,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窈窕女子,一阵眩晕,好半天没从师娘这个称呼里醒过神。 苏茵茵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催促两人快走。玉清真人意动,沉吟数息,低声说道:“木公子,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能离开这里自然最好,只要出去,凭借他定天王的身份权势,铲除这一伙恶贼还不是易如反掌。 李落和声说道:“你们先离开这里。” “那你呢?”苏茵茵不解问道。 “我另有要事,须得留在这里。出去之后你们去一趟栖云山庄,找一位名叫孙望舒的女子,她会带你们找该找的人。”说罢微微一顿,接道,“销魂散虽是奇毒,但并非无解,此间事了,我自会为真人解毒。” 玉清真人心思电转,已然猜到李落要做什么,沉默数息,耳边苏茵茵不停催促,不时还要留神屋外,再等下去只怕会暴露行踪,到时候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木公子是想等到他们都聚在一起之后再一网打尽?”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无须再瞒,和声说道:“有此打算。” “那我留下来。” “师父!”苏茵茵轻呼一声。 “茵茵。”玉清真人轻轻整了整苏茵茵发梢,柔声说道,“我若走了,这些贼人一定会被惊动,到时候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左右不过这几日,我也留在这里,等把这些贼人斩草除根之后再走不迟。” 苏茵茵撇着嘴看着玉清真人,早知如此,何苦冒着被人撞破的危险来救人呢。苏茵茵眼神闪动,莫名的叫玉清真人有些心虚,急急说道:“茵茵,你和琼儿快些走。” “师父啊,你待他真好。”苏茵茵长吸了一口气,一脸痛惜,反倒是有些老娘瞅着闺女出嫁时的模样。玉清真人闹了个大红脸,当着李落的面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苏茵茵却很当机立断,“师父,你想好了啊。” “嗯,小心些!还有记得刚才木公子说的话,去栖云山庄找孙望舒。”玉清真人叮嘱道。 “知道了,那我走了。” 第二千五百四十一章 变故 苏茵茵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着李落,很不客气地说,“师娘,师父我可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茵茵……” 不等玉清真人絮叨,苏茵茵一溜烟钻出房门,不见了踪影。玉清真人扶额苦笑,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徒弟是福是祸,眼角余光瞥见李落眼中的奇异光芒,心里莫名一跳,苏茵茵论相貌在玉剑宫算不得艳压群芳,不过身段极好,难不成他动了心?她不动声色地问道:“王爷,方才小徒无心之语,还请莫要怪罪她。” 李落轻轻哦了一声:“你这个徒弟行事或许不择手段,但有底线,处事决断,有点意思。倘若将来是她执掌玉剑宫,说不定江湖上又会再多一个顶尖的门派。” 玉清真人一怔,此刻没有余暇细想,不过正是因为李落这随口一说,苏茵茵恐怕也不会料到匆匆一面就让自己的后半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熬过这几天,最好的法子是你留在我身边。” “怎么留?” “像这样。”李落告罪一声,伸手扼住玉清真人咽喉,一脚踢开屋门,喝道,“叫白虎真君过来,放了我,要不然我就杀了她!”说完小声在她耳边细语,“真人莫要想太多,你便想着自己看过的第一卷书就好。”玉清真人脸颊发烫,贴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热气,还有一种自己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脚步浮虚,若非是他在身后扶着,只怕会摇摇欲坠。不是情欲,只是羞臊,被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子抱在怀里,若说心绪没有一丝波动,那定是自欺欺人。 很快,白虎真君就赶来后院,脸色阴沉如水,阴气森森地看着他,还有被他挟持在怀中的玉清真人,眼孔之中满是遏制不住的杀意。 “白鹤门徒,不过如此,手段竟然如此下作!” “废话少说,放我走,若不然我就杀了她!” “木公子觉得我会在乎她的死活,呵呵。” “天亮之前任我离开,否则就替她收尸吧。”李落断喝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仿佛已经抽空了所有神思精神,只剩下木讷呆滞的玉清真人,满含恨意地喝道,“黄泉路上有人陪也是极好,最少不会寂寞。”说完不再给白虎真君任何说话的机会,拉着玉清真人退回房中,将屋门关上,从屋里传出一句,“我只等到天亮。” 白虎真君火冒三丈,气得暴跳如雷,他很怀疑这是两人合谋而为,但是万一是真的呢,那个木子规若真将身陷囹圄这笔账算在玉清真人头上,想要同归于尽,到时候可就真的只能替她收尸。 他虽然怀疑,但是不舍得,更不敢赌,在院子里生了一会闷气,命人严加看守,自己去了别处,眼不见为净。 关上房门,李落松开手,传音说道:“真人,得罪了。” 玉清真人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李落笑道,“真人放心,如果他恶向胆边生,鱼死网破,大不了你我拼尽全力落荒而逃罢了,不会当真和他同归于尽的。” 玉清真人沉默数息,幽幽说道:“你应该让我走。” “三日之期已过,你留在我身边最安全。” 玉清真人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身为王侯将军,似乎还不如自己不择手段。李落看着屋顶,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她听,“今夜之事左右不过两个结局,如果明日清晨他不来杀我们,那么十有八九他会带我们走,定然不会放我离开,分道扬镳之时才是他图穷匕见的时候。”说完之后,回首看着玉清真人笑道,“就要看白虎真君对真人到底有几分欢喜。” 玉清真人俏脸一沉,有心发作,不过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便又消了气,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夜里,玉清真人睡在床上,李落守在屋中,彻夜未眠。门外人影晃动,这是白虎真君刻意为之,搅得屋中人不得安宁,倘若一时松懈有了破绽,这些人定会破门而入,就算李落守得了一时,到了黎明时分,想来也是困顿难耐,最易露出破绽。 这人也善攻心,不是寻常草莽流寇之辈。李落确实有些困,强忍着睡意,不过玉清真人倒是睡的安稳,自从失手被擒之后,便算今夜睡的最踏实了。 翌日清晨,天亮之后。 白虎真君故意晚了半个时辰才来后院,果然与李落料想半点不错,当然不会现在就放他离去,不过却也答应了放他走,但是要等分别之时才依约解毒放人。此议也在情理之中,如果现在就放,难保他出去之后不会横生波澜,如果现在就放他走,走的人心有疑虑,留的人怕是也放心不下。 李落斟酌之后答应了下来,原本就打算多留几日,至于白虎真君有没有想过放他离开,李落并不在意,官府捕快收网的日子不会太久,该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在这座院子里没有待太久,第二天前半夜,前院隐隐有嘈杂声传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来后院将众人赶至一处,除了李落和玉清真人,这后院里关押了不少人,白虎真君足足备好了十余辆特制的马车才将这些人盛下,马车外皆被黑布蒙的严严实实,从外头看不清马车里的情形。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马车出了院子,颠簸往东去。李落暗自思索,周清欢或许没有猜错,这些人的确来自海外。 同行的马车里挤了十余人,足见仓促,自然有人瞧出蹊跷,走的这么急定是生了变故。有人想趁乱逃走,此刻的白虎真君可没有什么耐性,杀鸡儆猴,连斩数人,这才压下骚动。李落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去触白虎真君的霉头,和玉清真人老老实实上了马车。许是白虎真君无暇顾及,一道挤上马车的囚徒里竟然没有人冒充,若不然趁着近身的机会未必不能擒下李落。 第二千五百四十二章 忙乱的渡口 正是因为如此,李落才断定一定是出了事,如果所料无错,理当是苏茵茵和景余琼已经到了栖云山庄,周清欢找到这处妖祸中人的藏身地,只是眼下到底是打草惊蛇还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还不好说。 这里离海很近,走了一夜,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到了海边,能闻到淡淡的腥气。李落吐了一口气:“要出海了。” 有人低声哭泣,马车里有男有女,有些身具武功,有些只是寻常百姓,不过每一个相貌都不差,颇叫他狐疑不解,江湖上有淫邪之徒强虏貌美女子之事偶有发生,这搜刮男子的可就不多了,这妖祸果然诡异得很。 一架马车,除了外头赶车的人之外似乎再没有人看守,白虎真君显然很自信他用毒的手段,不过也是,这些人里除了李落之外,旁人都中了毒,就算玉清真人这样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也就只是比寻常人略胜半筹,自然不是这些凶神恶煞的对手。 玉清真人在人群中找了许久也不曾见到玉剑宫门下弟子,将她引入陷阱的彩蝶也不在此地,妖祸中人看来不是只有这一个藏身地,不过无论是在何处,都须将他们聚在一起,再运往别处。 船。 马车停在一处废弃的渡口前,不远处的海面上驳了五艘客船,不算大,不太过乍眼,本本分分。 渡口前人不少,车水马龙,李落粗略数了数,光是那些妖祸中人就有数百之多,被他们掳来此地的人更多,空了的马车被拖到一旁焚毁,消除痕迹,那些人忙忙碌碌,看似仓促,却也有条不紊,显而易见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海面上还飘着六艘小船,将渡口的人送到海船上,很快就轮到李落和玉清真人。李落没提解毒之事,看见渡口杂乱的模样,只要不是憨傻蠢笨之人,就该知道白虎真君所谓分别之时为他解毒,任其离开是一句骗人的鬼话,就算他真想放人,恐怕也未必能如愿。 他没说,白虎真君似乎忘记了,小船载了十余众,分开水面,极快地往海船驶去。玉清真人一脸焦急,看了李落好些次,却见他一脸平淡,好似去出游玩赏一般,没有半点焦急之色。虽然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个暴栗,不过恰是这风轻云淡的模样让她稳下心神。诚然,前路未知,不过堂堂大甘定天王都敢只身涉险,自然是有后招,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担忧。 渡口还很忙乱,白虎真君自然不例外,不时向身边一个满脸堆笑,颇显富态的老妪说着什么,看情形这老妪才是此间众人的头领。小船往返十余次之后,渡口的车马少了许多,变得空阔起来。白虎真君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大船入海,依船行速度,除非是东海扶琮汐荛骅兜的海船,单凭大甘水师可未必能拦得住他们,到时候海阔任鱼游,这一遭便算凯旋而归。 想着想着,白虎真君心底一热,这一趟奔波也不算白费工夫,回去之后定能讨了封赏,往后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提着脑袋来大甘搜刮俊男美女,可不都是为了那点好处,有几年好过。至于几年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不迟,舒舒坦坦地过完这几年才是紧要,回岛之后得要记着讨几个好看的女人,那般日子才叫惬意。 说到女人,白虎真君隐隐记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十有八九和女人有关,正当他要想想是什么的时候,就听身边老妪叫了他一声,急忙一敛心神,快步过去附耳听命。这倒也不怪他,毕竟销魂散还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他见过太多人被销魂散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模样是真正想死都死不了的凄惨,正因为见得多了,他才知道这世上并非是死亡最可怕,有的是让人肝肠寸断的玩意。也便是如此,他才会更怕岛主,怕得久了,就成了敬畏,至于何时起俯低的腰没有再直起来过,白虎真君已经记不得了,及时行乐就好。 渡口诸事已近终了,李落和玉清真人也上了船,被押送进船舱。船舱里很暗,昏黄的几盏风灯,无聊的打着光。船舱不高,李落须得低着头才能进去,左右两排皆是囚牢,半数已经关押了被俘之人。里头不透风,有一股刺鼻的霉味,而且极为潮湿,牢门的栏杆上都凝了水珠,格外让人难受,比起东海鬼船那简直密不透风的船舱,再相较琮馥麾下战船的干净整洁,这里大约也就能强过牲畜的圈笼。 好在男女分开关押,李落被推进了一间牢房当中,玉清真人被关在对面的囚房里。谁也没有多话,彼此相视一眼,李落轻轻颔首,面带轻笑,示意她宽心。 妖祸中人出了船舱,船底骤然变暗,一股让人压抑窒息的气息笼罩不去。舱中有低低的哭泣声,前途未卜,生死不明,有几个能像他这般坦然。 许是他这样漫不经心的神色叫人暗自吃惊,同间牢房中一名男子凑近身边问道:“这位兄台,敢问怎么称呼?” “木子规。” “哦,是木兄弟,幸会幸会。” 李落暗自失笑,这般境地,说是幸会的确也算,就是迂腐了些。 “木兄弟是怎么被他们抓进来的?” “无妄之灾,只是去市集转转,多喝了一杯酒,岂料喝下去之后就到这里了。” “原来木兄弟比我还惨。” “人有祸福旦夕,诸事不顺,运气这么差,兴许是命中撞了小鬼吧。”对面的玉清真人脸一黑,虽然说者无意,但是听者有心,他口中的小鬼好似就是自己。“对了,你是怎么被牵连的?” “这个……”男子讪讪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李落见状明白过来,多半是色令智昏,被人诱拐,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有几人敢说坐怀不乱。” 男子见被李落猜到境遇,很是难堪。 第二千五百四十三章 渡口生变 不过李落言语之中亦有褒扬之意,终是叫他好受了些,不由得亲近了几分,自谦几句,惊疑问道:“我看木兄弟似乎不怎么担心,这……” “担心无用,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没杀我们,自是说我们还有用处,那就一时半刻死不了,再者说了,担心若能叫我们出去,无妨多担心一会。” 男子语塞,过了半晌才说:“木兄弟好豁达的心思。” 李落微微一笑,是不是豁达暂且不论,但是如果今日还不见大甘官府的人出面,那周清欢这初阳州副总捕的名头可就是徒有其表。这个隐蔽的渡口是妖祸中人在东府最后的落脚地,一旦入海,茫茫万里,再要找到难于登天。若是官府要钓大鱼,今天也是最后的机会,远的不说,登船前李落看到了人群中的无鞘剑,一袭黑衣,远远一瞥就能感受到逼人的剑气,就算不及冷冰,只怕也未必会差多少。他身边那个怯生生的女子就是彩蝶吧,隔远了看不清长相,不过论身段似乎还不如苏茵茵,可惜了,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李落闭上眼睛打盹,过了片刻,又有一些人被关了进来,再之后那扇舱门就没有再打开过。船舱里八成的监牢都有关押被掳来的男女,皆为青壮,偶尔有年纪小些的,也是女子,鲜少见上了年纪的人。若是这三艘海船每艘都有这么多人,算下来怕是有近百之多,如此大的人口失踪,如果东府的官衙还没有觉察到,那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此行妖祸诸人亦在赌了,难怪有暗子回传消息,此次妖祸掳人之后便再也不踏足大甘地界,原是想干一笔大的,一劳永逸。不过李落却也知道人心最是善变,如果妖祸祸害东府百姓前后数百年之久,那么决计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罢手,这一次满载而归,终究会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心贪了,就很难再有淡然的时候。 船有移动的迹象,舱中诸人皆是失声惊呼,有女子绝望的痛哭流涕,还有的一线希望也随着这一声船响付之东流,李落也不禁有些嘀咕,难不成周清欢的后手还在更远的海上。好在船只是动了一下,而后便停了下来,似是海面起风,颠簸了一下。 又等了半刻,李落盘算着渡口的人应该都上了船,船未动,或许是渡口生变,或许另有蹊跷,但是待在船舱里恐怕不是长久之计,万一沉船,岂不是冤得慌。 李落看着对面的玉清真人,摸了摸鼻尖,问道:“要不我出去看看?” 玉清真人抬了抬眼皮,轻哼一声。方才和李落说话的男子一脸震惊,“木兄弟,你能出去!?” 李落轻轻一笑,解下外衣,擦了擦船舱里凝出的水珠,将衣裳打湿,随后挽在两根熟铜栏杆上,探手伸出监牢之外,微微一招,便见靠在墙壁上那一根原本是责打关押人犯的木棍凌空飞了过来,稳稳落入掌中。船舱中传出齐齐一声惊呼,这种手段除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寻常江湖客闻所未闻,更别说寻常人家。玉清真人亦是失色,早前曾听卓城的江湖道宗师高手偶然提起,传闻这位王爷能施展江湖上已成绝响的绝学擒龙引凤,她只当是无稽之谈,眼前这一幕却叫她心生寒意,当初还曾想借助景余琼的身份逼宫于他,如今想来当真是不自量力,别说冷冰,单是一个他恐怕穷极玉剑宫都未必是对手,据说隐在他身后的红尘宫嫡传弟子谷梁泪武功更加了得。玉清真人擦了一把冷汗,幸亏当初他是遣巡检司的官吏前来叙案,以理服人,若非如此,真要惹上他,别说一个玉剑宫,十个玉剑宫都挡不住。 就在她暗自庆幸之际,李落已拽开铜杆,从监牢中钻了出来,回头看着牢房里蠢蠢欲动的众人,和声说道:“你们先等一等,我去上头看看,如果没有意外,渡口的人已被初阳州捕快绊住手脚,不能开船,这几艘船上也有官府的人手,稍安勿躁,若是贸然出去,恐怕有性命之忧。” “你没有中毒?”此间囚徒之中也有东府江湖道上的高手,见状沉声问道。 “侥幸而已。” “那你是官府的捕快?” “算是吧。”李落温颜一笑,摆了摆手,又向玉清真人颔首一礼,悄然去到舱门前。或许是妖祸中人自觉销魂散万无一失,这船舱里竟然没有留人看守,李落轻而易举地走到门前,侧耳听了听,外头声音有些杂乱,不时有人来回奔走,略显杂乱。左右瞧了瞧,刚好船舱里有几件破衣裳,李落取了一件披在身上,忍着刺鼻的霉味,待门外无人之后挑开门栓,小心看了一眼,见门外无人,闪身出了船舱,随手再将舱门关好。 舢板上果然乱了,不少人站在船舷眺望渡口,李落抬头一看,轻轻一笑,周清欢果然没有错过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岸上捕快和东府武林道的高手将渡口团团围住,还有些进退有序,三两自成阵势,多半是胡斐然从军中借来的高手相助,围攻妖祸中人。人群中有两柄剑最为显眼,一柄黑沉,一柄青幽,不消说自然是无鞘剑和冷冰,只是他二人的风头却被一个白衣人影掩去了不少风华,但见她如行云流水,漫步人群当中,但凡出手,便有人应招而倒,一路走来,鲜有一合之将,而且只伤人,不杀人,不温不火,却又难以抵挡。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胸中颇有自豪之意,若是日后行走江湖,好叫自己好好的狐假虎威一番。 他旁若无人地走到船舷处,混入人群远远张望,或许是太过自然,身旁竟无人发现多了一个陌生人,不过一进一退暗藏章法,用的是当年李缘夕交给他的法子,名唤掩目捕雀,原本用的只是磕磕绊绊。 第二千五百四十四章 白衣如雪 不知为何自从去过天火的云顶天宫之后,心境有变,此番再用竟也如臂驱使,料想也不会差过李缘夕多少。 有冷冰的剑和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妖祸众人只有一个无鞘剑,挡住冷冰已是捉襟见肘,再无高手能拦住谷梁泪,激战胜负已定,只看他们能撑多久,不过困兽犹斗,也要当心。气势此长彼消,妖祸中人节节败退,向岸边小船靠了过去,其意昭然若揭,约莫是到断尾自保的时候了。 周清欢当然也瞧得出来,饶是他老持稳重的性子也免不了掌心微微渗出细汗,心口有一股热气经久不散。这案子若能干净了当的了结,日后在知州大人面前都能高看一眼,不敢说仕途亨通,但是这初阳州总捕的位子也能多瞧瞧了。 想到这里,他看着人群中那道白衣身影,暗暗吸气,还说冷冰那般冷傲的性子竟对一个女子礼敬有加,今日一见才知缘故,这身手高的吓人,周清欢暗暗掂量,只怕自己也接不了她三五招。不过江湖上有如此艺业的女子不多,难不成是传闻中那处地方出来的亲传弟子?也不知道当日所见那个清秀少年郎何德何能,竟然能得此贤助。 周清欢提气喝道:“诸位同僚,守一方百姓安宁是咱们的本分,不能叫东府百姓失望,也不能让东府武林道上的同道小瞧了咱们,让人笑话咱们是酒囊饭袋之辈,今个铲除妖祸,论功行赏,本捕亲自去知州大人面前讨赏,倘若食言,你们拿唾沫星子淹死我,我绝无二话。” 人群中传出一阵哄笑,不过手下更狠更疾,至于守不守得了一方安宁暂且不表,怕是还不如真金白银的封赏让人动心。 此长彼消,妖祸中人已知大势已去,白虎真君的脸是真的白了,渡口过百高手,除了海船上的,还在这里的都是族中精锐,此番尽数折在这里,恐怕族中要元气大伤,就算今日侥幸逃过一劫,回族之后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那老妪倒还镇定,脸上有一股看透生死的淡然,被数人围在中间,神色如常地看了一眼身后海面上的船只,叹息一声:“有因有果,掳人妻女,总会有还回去的一天,大甘的官府不是以前啦。” “大长老,我们断后,你先走!”身边护卫男子疾声喝道。 “不走了,那么多冤魂,老婆子一条命,抵不过的,就当还债了。” “大长老!” “叫他们开船吧,老婆子断后,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眼前情形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不能再拖延,再这样下去一个也走不了,随即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枚烟花,点燃之后抛去空中,远远炸开。白虎真君脸一黑,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脸上尽是绝望之色,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玉清真人,不知道她去了那里还会不会记起自己,其实自打玉清真人被擒之后,他处处护着她,若非如此,这样的江湖女子,又生的貌美如花,还不知道会被蹂躏成什么模样,罢了,此生无缘,但愿来世能再见。 老妪看了一眼无鞘剑,嘴唇微微颤动,眼睛里少见的露出痛惜不忍之色。黑色剑光闪现,却被那柄青色剑芒压得密不透风,换做平时,兴许还能逃出去,但是眼前败亡已成定局,插翅难飞,到底是自己害了他,没有料到东府官府竟然能请动那柄名动大甘武林的天子剑,只要有那柄剑在,没人能从他的剑下活着离开。 老妪望向人群背后那个负手而立的老者,认出他是初阳州总捕周清欢,此番围攻,便是出自此人手笔,看着他成竹在胸的神色,老妪苦笑摇头,输了一次,就把命也留在了大甘。 烟花传讯,老妪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船很快,比大甘水师的船要快不少,只要到了海上,终究还有机会回去,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是烟花响了,大甘总捕只是抬眼瞅了瞅,便似不再放在心上。老妪忽地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猛然回头望去,烟花响了,船却没有动,依旧停泊在海面上。 剑击清越,无鞘剑跌跌撞撞地落回老妪身边,喘着粗气,口鼻处渗出缕缕血迹,身上的剑伤更多,那柄无鞘的黑剑也已剩下一半,杵在地上勉强撑着发抖的身子。 此战已到尾声,打斗渐渐平息下去,除了围在老妪身边的十余人之外,剩下的死了一半,被擒了一半,而被擒的这些人多半都是被那个白衣如雪,一尘不染的女子击倒在地。她似乎不怎么喜欢抛头露面,安静地站在数丈之外,眼前这些残部余孽也丝毫没有被她放在心上,一双美目遥遥望着远处的海船,秀气好看的眉头轻轻皱着,不知道怎么总是放心不下,他该不会要丢下她们乘船跑了吧。 “你看,船没动。”周清欢看着老妪淡然说道,缓步而行,一边走一边颔首向冷冰和谷梁泪示意,此战能结束的这么快,他二人功不可没。不过很可惜,冷冰意兴阑珊,试过无鞘剑的剑,称出他的斤两,无鞘剑虽锋利,却胜不过掌中残渊,方才一战,再有三招无鞘剑就会饮恨残渊之下,所以对周清欢的示意视若无睹。而谷梁泪根本就没留意他,心神全在远处的海船上。 周清欢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脸色丝毫不变,心里倒是暗自咋舌,不过若说生恼倒也未必,不见得是他心胸宽广,只是这气生了也是白生,惹不得的人自然别惹方为上策,别说他是一州总捕,就算知州大人,怕是也得对冷冰客客气气。 “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想死战到底?”周清欢好整以暇,见老妪沉默不语,抚须大笑,“别拖工夫了,船刚才走不了,这会就更走不了了。” 周清欢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那柄大剑。 第二千四百四十五章 苏家苏荼 三艘海船,正中那一艘就在烟花讯号亮起的时候,船上有舵手便要起锚,尚有几人趴在船舷上嘶声呐喊:“大长老!”可惜声音是传了过去,人却来不了。 有一名看似头领模样的汉子怒吼一声:“起锚,走!” “大长老还没来,不能走!”数人大吼,足见这老妪在妖祸众人之中威望极高,到了生死关头,却还有人不愿偷生离去。 “这是大长老的命令,谁敢违抗!走!”汉子暴喝一声,虎目含泪,心如刀绞,大长老将这三艘船叫给他,拿命断后,若再不走,可就辜负了大长老最后的心血。虽有万般不愿,不过船终究须得起锚。一众汉子大吼着将海底船锚扯了上来,似乎要将一腔愤懑宣泄在这冷冰冰的船锚上,总归是各自为营,这些妖祸中人倒也没人想起这些被他们掳走之人妻离子散的悲伤。 锚起,大汉直奔船舵。忽地,一道身影将他和船舵隔开,大汉一惊急忙止步,定睛看去,挡在他身前的是一尊近人高的大缸,细长的腰身,倒也娉婷婀娜。大汉一愣,这缸眼熟得很,正是引魂人用来掳人的器物。他刚要厉声喝问,要命的工夫,挡什么路!这时,缸后探出一颗脑袋,有些眼生,不过来人倒是自在熟络至极,嗨了一声,不等他问话,一拳将缸击碎,从缸里掉出一柄大剑,很大很宽很沉,来人握剑在手,反手狠狠劈在船舵上,将船舵砸了个稀巴烂,倒似手里拿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只大锤。 大汉脸色大变,叫道:“你干什么!?”船舵已毁,船走不了,就算随波逐流,要不了多久也会被大甘的水师战船追上,到那个时候,茫茫大海,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远来是客,未尽地主之谊,怎好让贵客就这么走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甘落星谷,楚州苏家苏荼,记住喽。”苏荼豪迈大笑,意气飞扬。李落暗赞一声,苏家虽已家破,不过现如今有士林苏溯雪,再加上一个留白剑派的女子苏荼,说不得日后苏家还能再大放异彩,重整往日门楣。 说话间,苏荼大剑横扫,气势重不可挡,将大汉从舵台扫了下去,扭头一看,旁边一艘船已经起锚,正欲扬帆。苏荼冷笑一声,也不答话,从船舷上扯下一根粗如儿臂的绳索,绕在大剑剑柄处,猛地一提气,娇喝一声,将手中大剑当成流星锤甩了出去。剑如流星,准确无误地刺入那艘欲将扬帆起航的海船船舷边上,入木极深,两船相隔少说也有六七丈,木屑飞溅的声音连带船身干涩的呻吟声清晰可闻。李落暗呼了得,好大的力气! 苏荼将绳索一端扣在这艘船的船舷上,飞身跃起,似如一只灵巧的海燕,踩着绳索横渡而去。大汉一愣,便即明白过来,她毁了这艘船的船舵,便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毁了另一艘船的船舵!大汉脸色一变,大叫道:“别让她上船,砍断绳索!” 这时,船上众人才醒过神来,便有人提刀扑将上前,意图斩断绳索,不料又是一道人影先行一步,稳稳拦在船舷之前,赤手空拳,也没见如何出手,扑过去的两人就跌了回去,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苏荼已经上了船,抬脚将船舷边一个尚在发呆的妖祸中人踢到海里,扭头一看,见一个背影守着那端那根绳索。苏荼浅浅一笑,知道周清欢早有算计,没想到除了自己竟然还有人也混上了船,这老狐狸好严的口风,自己替他卖命,竟然也没说实话。 这倒是苏荼错怪了周清欢,李落登船也是机缘巧合而已,并非是他刻意布置。 苏荼解下绳索,拔出大剑,一边将绳子牢牢绑在船舷上,一边也没闲着,抖起大剑,将数名妖祸中人拍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她也不急着再去毁了船舵,反正只要绳子不断,拖着两艘船,跑也跑不掉。 帆扬了起来,乘风一抖,船身一晃,却没有走远,骤然绷紧的绳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响声,质地着实不差,想断都断不了。苏荼脚下这艘船虽说动了,却没有走远,风帆借势,海船往前一窜,又被绳子拉扯回来,船头绕了一个圈,撞向方才落脚的那艘船。 船上乱成一团,有人大叫撤帆,不过已是枉然,眼睁睁看着两艘船撞在了一起。船身大震,众人站立不稳,唯有苏荼和李落纹丝不动。 大汉一脸绝望,这次怕是真的走不了了。船上大乱,海面上也不平静,妖祸中人谁也没有察觉海面之下亦是暗流涌动,无数人影从海底潜了上来,扔出飞爪勾在船舷上,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上。这一回,周清欢布下天罗地网,初阳州官府鼎力相助,要人有人,便等着将妖祸诸人一网打尽。 很快,岸上方才平息的喊杀声又再船上响起,不过这次强弱分明,妖祸中人的高手都在渡口,留在船上的精于航海,但是交手过招却差了许多,不过半刻光景,死的死,降的降,再无一个站着的。 苏荼踩着绳索荡了回来,方才一直不曾看到李落相貌,按捺不住好奇,想要瞧瞧是谁帮了自己。 李落听得动静,回头一望,温颜笑道:“海上风大,当心……哎!” 苏荼原本再有三两步就能上船,岂料李落一回头,她乍见之下心神失守,娇呼一声,脚下一空,竟然掉了下去。李落大惊失色,这要万一出个好歹,溯雪怕是能恨死自己。 “剑来!” 苏荼也是应变急速,闻声将大剑往上一挥,李落探手运劲捏着剑尖,轻喝一声,发力一提,将苏荼从两艘船之间抛上甲板。落地之后苏荼双手捧心,一脸后怕,她不会水,掉下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还好么?” 苏荼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第二千五百四十六章 收押妖祸同党 忙不倏摇摇头,矜持地恭声答道:“还好,还好。”说完微微一顿,小心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我是被抓进来的。” “啊!?这……” “你胆子可真不小,妖祸肆虐中州百姓已有数百年之久,行事隐秘,你就不怕被他们识破,丢了性命。”李落轻轻皱眉,略带责备。苏荼嘿嘿一笑,有点……怕他! 李落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好归结于也许留白剑宗素来教导门下弟子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三艘船一艘都没走成,除了被苏荼控下的两艘海船,另外一艘海船上也有大甘官府的人,离得远,他没看清那人是谁,只见那人手持一根细长的鞭子,如臂驱使,和苏荼破坏船舵不一样,那人差不多将船上的妖祸中人都抽得筋断骨折,躺在甲板上起不了身。 很快初阳州近海水师将士驾船而来,解救被掳的大甘百姓,连同将妖祸残党收押看管。 这一战大获全胜,周清欢很高兴,极为高兴,看谁都很和蔼可亲,较之当日在栖云山庄里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此战有两人功不可没,一个是冷冰,若非是他制住无鞘剑,只怕未必能将妖祸中人一网打尽。另一个就是苏荼,虽说周清欢的布置天衣无缝,胡斐然运筹帷幄,但是如果没有苏荼为内应,想取得这样的战果无异是痴人说梦。 苏荼不知道谷梁泪也来了,上岸之后看见谷梁泪吓了她一跳,脸涨得通红,比猴子的屁股还红,藏在身后不敢见人,颇让谷梁泪哭笑不得。 玉剑宫里的弟子都解救了出来,苏茵茵机警,全身而退,景余琼也不曾落入魔窟,只是剩下的弟子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还是完璧的寥寥无几,有几个心性刚烈的含忿自尽身亡,让人唏嘘感慨。玉清真人看着门下弟子,强忍着心痛,连声宽慰,只不过就连她也差点清白不保,如果不是遇上李落,下场和门下弟子也没什么分别。 玉剑宫这个跟头栽得够大,日后只怕要沦为江湖上的笑柄,门中弟子与妖人勾结,谋害同门,险些灭门。玉清真人暗恨,养了一只白眼狼,更恨自己有眼无珠,竟然还对她信任有加,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也许是该听他一言,这些年玉剑宫在江湖上走动的有些多,是时候韬光养晦,莫要再起风浪。这一次固然不是好事,但也未必全是坏处。 彩蝶在船上,被官府捕快锁上押送到了渡口,看见玉清真人和往日同门铁青的脸色,脸上一白,不知道是有愧疚还是什么,慌乱垂下头,不敢对视。忽地,她惊呼一声,挣脱开押送她的捕快,扑到了无鞘剑身前,焦急哭道:“你怎么了,醒醒,你快醒醒!” 无鞘剑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一下,未等发出声音,逸着沫子的鲜血就从口中喷了出来,溅得满身都是。彩蝶惊慌失措,想阻止鲜血从口中流出来,只是擦过之后就又流了出来,或许直到血流尽之后才能止住。 失血之后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瞳孔溃散,出气多,进气少。彩蝶的悲痛欲绝和玉剑宫门下弟子的冷漠神色判若云泥,官府捕快上前呵斥,对她自然不会太客气,欲将从无鞘剑身旁拖开。彩蝶拉扯着无鞘剑衣袖不愿松手,生离死别莫过如此。 苏茵茵也在,踮脚看了一眼,心里冷冷一笑,不屑地撇了撇嘴,莫看平日在玉剑宫里装得那么清高,不食人间烟火,这粘了泥带了污也就那么回事,不见得比别人能高出一等,还不是像个市井泼妇哭天喊地,好似离了男人就活不长,忒地丢人现眼。 “活该!”苏茵茵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茵茵,你别这么说,彩蝶她……也是信错了人。”景余琼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苏茵茵没吭声,没有反驳,也没有顺着景余琼的话接着说点什么,扫了两眼就不再放在心上,转头看着身边的师姐师妹去了。 “师父!”彩蝶挣开两名捕快掌中铁索,猛然扑到玉清真人身下,哭道,“师父,我求求你,救救他,他不是故意的,子英是被人逼迫的,他是无辜的!师父我求求你,救救他吧。彩蝶知道错了,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师父,求你救救他!” 彩蝶哭得很伤心,眼前的玉清真人是她最后一丝幻想。两个捕快颇是生恼,被一个女流之辈挣脱开锁链,怎么说都有些丢人,怒气冲冲地要再下狠手。张一鸣见状喝止一声,他的眼力自然不是这两个捕快能及。从船上下来,足可见此女的师父与李落有旧,至于为何会与妖祸中人搅在一起,那是她们的事,听音左右不过是花言巧语,自投罗网而已,若是要清理门户,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至于玉清真人他倒是不认得,只知道她是当日来报信的苏茵茵和景余琼师父,周清欢没说,他也不好多问。 两名捕快答应一声,退开两步,没有走远,虎视眈眈地盯着彩蝶。玉清真人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彩蝶,心里一阵怅然,有恨,有无奈,还有酸楚,“彩蝶,你还是不知道错了啊……” “师父,彩蝶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求师父救救他!” 玉清真人看着彩蝶,淡淡地问道:“我被下毒,功力尽失,不得已委曲求全的时候,你的同门被人侮辱的时候,你有这样求他们放过我们吗?” 彩蝶打了一个哆嗦,声音小了许多:“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玉清真人轻轻抚摸着彩蝶头顶,语气温柔,只是眸子里一片冰寒,“你其实都知道,我们是你讨他欢心的棋子和筹码,如今你来求我,我又该去求谁呢?彩蝶,小时候你做错事,我可以骂你,打你,让你去改,可是现在你长大了,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明白么?” 第二千五百四十七章 恻隐之心 “师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苏茵茵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会不知道,第一次骗了师父,第二次骗了师姐,一次又一次,连我差点都被你骗了,你还想骗鬼哩。” 彩蝶怨恨地看了一眼苏茵茵,目光倏忽一变,哀求道:“茵茵,求你看在往日你我同门的情分上帮我求求师父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要我死也好,求求让他活下去好么?” 苏茵茵耻笑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真当还是玉剑宫里触犯门规的时候?没见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府捕快,别说师父,就算……没准也就那个冷冰冰的拎着剑的人能救她的情郎一命,别人都不成。不过人家怎么可能会去救一个该千刀万剐的人呢,方才就是他斩断那柄乌色的剑,震断其心脉的。 “别,我和你可没那么熟。”苏茵茵冷笑着,男人么,哪里找不到,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叫她着迷成这样。 “茵茵,你好狠的心!” 苏茵茵呵呵一笑,满脸的无所谓,随她怎么说,反正她骗人的时候心肠可比自己硬得多,眉头都不皱一下。 玉清真人缓缓闭上眼睛,脸上一息痛苦和惋惜一闪即逝,淡淡说道:“彩蝶,你我师徒的缘分尽了,我可以不追究你欺骗我的事,不过你那些师姐师妹受的苦你却要一一承担,自此之后你好自为之吧。” “师父,师父!你真的不要彩蝶了吗,师父!”彩蝶哭喊着,被捕快拽着铁索拖走。彩蝶见玉清真人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尖声叫道,“师父,弟子知错了,求求你救救我!苏茵茵,一定是你这个贱人窥视掌院之位,故意在师父面前说我坏话,要不然师父不会不管我……师父!” “啧啧,疯了吧,真不嫌丢人。” 玉清真人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心里没有恻隐,只剩下冰冷,彩蝶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到头来却好像是个陌生人。 船上所有被掳之人尽被官兵救下船,除了几个担惊受怕落水昏迷之外,其余皆都无恙,不过那些受尽屈辱折磨的大甘女子,却也不知道日后的日子该当如何。 李落心有恻隐,冷冰扫了一眼便知其意,遥遥向周清欢淡淡说道:“周捕头。” “冷少侠,这次多亏……” “她们,”冷冰截断话语,一指从船上带下来的大甘诸女,“此次受贼人所辱,官府亦有失职之处,论功行赏的事与我无关,不过有一事还请周捕头费心。” 周清欢一怔,一旁众捕快高手尽皆骇然,冷冰其人比他手里那把剑还要无情,竟然能说出有事相请,怎能不叫人吃惊。周清欢连忙说道:“冷少侠言重了,但说无妨。” “她们日后何去何从,还要周捕头多花些心思,莫要救她们回来倒还不如被妖祸中人掳走。” 周清欢一愣,颇是讶然,赞叹一声:“世人都说冷少侠舍剑之外再无他物,下次再有人说,本捕一定骂他个狗血喷头!少侠放心,此事就算少侠不说本捕也责无旁贷,胡大人早前已有交代,这一次不是从妖祸中人手中救人出来这么简单的,诸般后事官衙一定会妥善安置,绝不会再叫百姓受苦。” “好,多谢。” “不言谢,本捕代东府百姓谢过冷少侠。”周清欢躬身一礼,若说从前,他只敬冷冰手中那柄残渊,还有他和弃名楼的交情,而今这一谢却真心实意,这样的剑,才当得起天子剑之称。 苏荼自下船之后就一直跟在谷梁泪身边,谷梁泪也不见外,罕见的握着她的手,细细问她混入妖祸的始末。苏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谷梁泪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不问的也说,差点把自己每天吃什么都说了一遍。李落笑而不语,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苏荼只是想和谷梁泪多说话,多在她身边待一会。 原来那日他和漱沉鱼暗中跟踪,巧遇的引魂人中最后一个就是苏荼,而在她坛子里装的人竟然也是一位旧相识,初阳门掌门裴代扶的夫人秦雨涵,彼时她就在第三艘海船上,难怪鞭法如此了得,兼之又含怒出手,被她击倒的妖祸中人大都筋断骨折,没死的也都只剩下半口气。 她也随官兵下了船,不过没看见李落,李落也不想多生枝节,没有上前寒暄,倒是一众江湖客围着她嘘寒问暖。初阳门在东府武林赫赫有名,名声远在清照观之上,裴代扶武功高强,在东府武林乃是位列前五的高手。别的不说,当年在盟城望星楼上,李落可是替初阳门出过头的,自此之后东府官面上便对初阳门礼敬有加。那桩旧案也是门下弟子求爱不成,构陷裴代扶,后来顾惜朝奉李落天子令符之命,查明此案真相,替初阳门还了公道。 李落远在卓城,暂且不论,但是顾惜朝可是东府诸州的总兵统领,背后靠着顾家,位高权重,等闲东府知州见了面也要礼敬三分。有他照拂,初阳门不说在初阳州横行无忌,那也无人敢再招惹。不过自从那件事之后,裴代扶就有些心灰意懒,甚少在江湖上走动,这一次妖祸一案,原本初阳门不想插手,不过不论怎么说,当年旧案都是得京城那位王爷的恩情,秦雨涵出手相助,多少也是存了报恩的心思。 案子告一段落,老妪交出了销魂散的解药,并未再留难,或许是想让落在大甘官府手中的族人少吃点苦头,又或者是这些年作恶多端,心有愧疚,不管是哪一种,都与李落无关了,剩下溯源追剿的事就交给周清欢他们。 见无人留意,诸人便要悄然离去。李落回头一望,忽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冷兄,凤姑娘还看着你呢,不过去说一声后会有期?” 冷冰面显不愉,冷冷说道:“你很闲?”说完不等他回话,瞥了谷梁泪一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再去别人家山门前堵着。” 第二千五百四十八章 天火秘境 李落语塞,好不尴尬。谷梁泪嗔怒喝道:“你还想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剑宗的剑法。” 冷冰一扬眉,嘴角弯出一丝笑意:“巧了,正愁没有借口领教王妃的玉手点将,那我就先行谢过。” “哼,我们红尘宫可不是只有玉手点将!” “只要王妃不再施展镜湖霸宴的绝技,别的倒是都还好。” “好了好了,真想找人试招有的是,自己人打什么打,传出去不怕人笑话。”李落做了个和事佬,却不料两人齐齐盯着他,莫名叫他心里一虚,摸摸鼻尖,“怎么,我说错话了?” “你再敢丢下我一个人跑了,看我怎么……哼!”谷梁泪娇嗔不满。 “这话你说了不止三两次,高手我是没见到,言而无信之人我倒是天天见。”冷冰沉着脸,寒声说道。 “这怎么都还怨我的不是了。”李落嘀咕一句。一旁苏荼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李落脸一板,喝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还笑!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怎么向溯雪交代!” 苏荼吐了吐舌头,乖巧说道:“以后不敢啦。” “还想有以后……” “咳咳!”谷梁泪瞪了他一眼,李落赶紧偃旗息鼓,讪讪一笑,收了口闭嘴不言不语。苏荼心中一暖,这些人虽然位高权重,好似旁人只可远远仰望,没想到熟悉之后原来也是这般好相处。苏家家破,族人流落各处,却也有关心她们,惦记她们的人,一饮一啄,命里似乎早有注定。 就在几人转身欲走的当口,忽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请留步。” 众人回头,是一个从海船上救下来的女子,相貌只是普通,不见惊艳,只是双目极长,有些违和,不过衬着女子相貌,却很显睿智。见众人回头,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眼神之中似有好奇,也有一丝淡然,或是漠然。 “你叫我么?”李落疑声问了一句。女子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落思量片刻,不曾识得此女,不知叫住自己所为何事,便也没有应声。女子见状也不意外,淡淡一笑,说了两个字,李落脸色骤变,冷冰也不由得握紧了残渊。 连山!从她口中吐出的字正是连山。 “你是什么人?” “裴批竹没有告诉你么?”女子轻轻一笑,“我以为他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李落目含精芒,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不识武功的女子。他第一次见连山是在东海鬼船上,东海陷空岛,连山其人;第二次见连山是在万梅园的石刻上。再之后的许多年过去,殷莫淮才告诉他连山只是个称呼,一群特别的人以连山为号,所行之事极为隐秘,殷莫淮也没有细说,但言外之意和远古的天火渊雪有关。李落所闻有过记载的是曾有一位连山身入魔门,为魔门一代巨擘智妖,东海鬼船便是出自此人手笔,几近神迹。再之后连山便鲜少出现在江湖上,直到北上草海,两人分别之前,殷莫淮才告诉他这一代以连山为号,或者说争夺连山之号的有两个人,除了他还有一人,而此人心智才学还在他之上。殷莫淮先天不足,命不长久,连山的名号多半要落在那人身上。关于此人殷莫淮没有多说,许是门规的缘故,只说这人是个女子,而且极为危险。 莫非就是眼前之人?李落上下打量了几眼,若是危险,不如趁机…… “他说你不是君子,果然不假,怎么,王爷是打算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么?”女子嘲弄一笑,没有半点担忧害怕。李落轻咳一声,“他是谁?” “明知故问。” “哈哈,姑娘言重了,怎么说你也是殷兄故旧,我怎会有这般想法。” “如果我不是认得他,你就会对我出手吗?”女子咄咄逼人,李落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叫连山的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索性不说话,看她要做什么。 “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女子淡然开口,极不客气,也无倨傲,好似理所应当的很。 “就在这里?” “话不落第三人耳。”女子眼皮也没有抬,除了李落,似乎旁人不值得她多看一眼,这叫冷冰一万个气不顺,不过他向来不对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出手,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没什么避讳,不过倘若再出言不逊,倒是不介意顺手替殷莫淮解了后顾之忧,虽说现在的殷莫淮都不知死活。 李落想了想,颔首应道:“好。”随即向冷冰三人微微点头示意。两人往渡口外林子边走了几步,李落在前,站定脚步,“就在这里吧。” “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小。” “我的胆子一向不大,殷兄没有说过么?”李落略有不快,皱眉回道。 女子轻轻一笑,没有生恼,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得他有些不耐烦了,才开口相询,这一问,便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在天火秘境看到了什么?” 渡口前的风停了。 “你知道天火秘境?”李落缓缓开口,语气中不含半分情绪起伏。 “我不但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进去过。”女子平静回答,尚有余暇整了整发丝,“我想知道你在天火秘境中看到了什么。” 李落沉默不语,但是眼皮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了几下。女子有些好奇,亦有些期待,“与其说我想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倒不如说我想知道那里有什么能让你怕成这样?我虽同你不熟,不过我知道这世上能让你害怕的人或者事极少。” “你自号连山,天下之事无所不知,连我去过天火秘境的事都知道,不如你来猜猜我看到了什么,要不然就自己去看一看。”李落冷漠答道,转身就要离开。女人笑了笑,他的讳莫如深本在她意料之中,但是眼前种种却叫她不由得暗自猜测,莫非是他故弄玄虚,实则天火秘境之中已经空无一物。 她正要叫住他最后再问一句。 第二千五百四十九章 有兴趣了麽 问完之后,当不成朋友,自然就是敌人。没等她开口,忽见李落脚步一顿,脸色变得很难看。女人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骤然瞳孔收紧,轻轻呼了一口寒气。 就在两人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山梁上,七匹铁甲战马一字排开,七个白衣白袍带着白色面具的骑士稳稳端坐马上,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他们的眼睛,但是两人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齐齐聚在李落身上。 李落呼吸一重,闷哼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白袍将士。他们回来,那便是说和虞红颜的约定已经兑现,夜霜镇石桥那端的九幽厉鬼业已伏诛,夜霜镇再无后患,这也是当日阵前他与虞红颜的盟约,只是他没有料到宋无缺会站在虞红颜身边,与宋无方为首的宋家为敌。宋崖余被他所杀,说起来他与宋无缺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看起来宋家也非铁板一块,南王不在,宋家只能有一个家主,饶是他兄弟二人惊才绝艳,也依旧逃脱不了世俗束缚。 不过李落也知道,虞红颜答应他不再帮宋家,十有八九是因为看到了铁甲精骑,牧天狼得铁甲精骑相助,宋家难逃败亡之局,当机立断,到底最狠还是女人心。话说回来,看情形虞红颜与宋崖余的夫妻之情也并非有多深厚,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女人看着白袍铁骑,惊疑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连山姑娘不认得么?”李落语带讽刺。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应该认得?”似对李落的嘲讽有些不虞。 “天火白袍,你自然该认得。” 女人眼神闪烁,好似在思索什么,如此看来他已经得天火传承,如若不然,天火白袍绝不会跟着他。女人见李落要走,轻唤一声,“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做什么,与姑娘没有关系吧。” 女人轻轻一笑,倒也不生气,平静说道:“王爷若得闲,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没兴趣。”李落断然拒绝,举步欲行。女人不慌不忙地说,“你就不想知道当年你和蒙厥拨汗出海寻船,后来她见了什么人吗?” 李落蓦地停下脚步,冷冷看着女人,一言不发。 “看来她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了你。”女人笑了笑,带着几丝玩味。许久沉默之后,李落朗笑一声,“她是蒙厥拨汗,我是大甘皇子,从来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无天火渊雪的威胁,她一定已经纵马南下,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草海铁骑,她的人头也早被我悬挂在秀同城城门之上,她要见谁那是她的事,她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也未必须得知道,我想知道,但不是非要知道。你是殷兄故旧,这份香火之情尚在,今日相见,后会无期,如果下次再遇上姑娘,说不得我会替殷兄出手除去后患,断了连山传承亦无妨。” 女人浅浅一笑,没有丝毫惧意,坦然看着他:“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女人你也会杀?” “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我杀人,向来不分男女老幼。” “长宁也是?”女人忽然提起一个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名字,李落骤然变色。他对长宁并无情欲之心,但是那个背着小小包裹站在路旁,映着晚霞余晖的模样却一直在他的心里牢牢占据了一个位置,时过境迁,便似生了根,悄悄栖身在一个他甚少翻出来看的角落,却总能在夜深人静时想起。 这个名字,除了当年一同西征的麾下将士,如今知道的人已经很少,就连当初军中袍泽大都只记得他曾用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为饵,将西戎大军钓出鹰愁峡,围而歼之,至于是男是女,日子久了,也都有些模糊。 女人突然提及长宁的名字,让李落心神一瞬失守。他当然记得她,很多次回忆起来的时候,他很惊讶的察觉当初西征时发生的事,遇见的很多人,许多都已经变得暗淡模糊,只有她还那么鲜活鲜艳,就好像今晨还见过,打过招呼一般。 “你知道长宁?” “我不但知道长宁,我还知道自从狄州一战之后,你就轻易不再许诺,就是因为当年你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骗了她,对么?” 李落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眼前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长宁其人谷梁泪都未必知晓,她竟然知道,而且和李落的纠葛竟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何,王爷可有兴趣?如果还是没有,那么连云寨你可还记得?” 李落皱了皱眉头,寒声说道:“连云寨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女人风轻云淡,嘴里说着没什么,但是让人看怎么也不是没什么的模样,分分明明在脸上写着那里有古怪,但是我偏不告诉你。 连云寨是李落半生之中少有心安气定的光阴,当个教书的先生,看着一帮天真无暇的娃儿,放下山外的恩怨情仇和争权夺利,难得过几天舒坦消遣的日子。连云寨的事李落曾向谷梁泪说起过,几年前叶筱熙还曾来过卓城,在弃名楼住了些日子,和溯雪秋吉她们也算熟悉。辞别之后的消息就不多了,这些年李落奔波最多的是草海和极北,大甘的消息知道的反而不多,连云寨的近况他的确不知晓。 不过既然是从她口中说出连云寨,那么这个寨子定非寻常。李落记得连云寨那座祠堂里晦涩深重的气势,几乎可以与他在蜀州唐家感受的那股威压相提并论,这决计不是一个小小山寨前前后后几十年岁月能温养出来的,还有叶筱熙那个刻有奇异花纹的坠子,可惜后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叶筱熙已经离开了弃名楼,未曾有机会问一声那坠子从何而来,或者说那个花纹从何而来。 “怎么样,王爷现在可有兴趣了吗?王爷如果去了,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不过你放心,现在我不想与你为敌。” 第二千五百五十章 叫我连山 李落委实拿不定主意,猜不透眼前女人的心思,不过刚才这句话却有另外一个意思,“这么说你曾有过与我为敌的时候?” “要不然王爷觉得宋无方怎么可能在虞红颜母子联手之后还占尽上风呢。”女人说得很平淡,但是语气中暗含的那股傲然颇叫他不喜,半生戎马,他不讨厌征战沙场,也不厌恶阴谋阳谋,但是最恨躲在背后意图操控一切的阴险小人,说到底,还是被不知道天火还是渊雪伤得太深。这个女人也是这样,似乎南府的战事兴衰成败都不过是她弹指一挥间而已,如果她真的是连山,李落不信也得信,她的确有这个本事,不过这样的行径,无论如何也叫他惊叹不起来。 “连山于天火渊雪之争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我换个说法,连山究竟是天火还是渊雪?倘若当年极北雪山下那扇门的钥匙是被前辈连山藏于东海鬼船,这么说来,你们连山是天火吗?” 女人微微一笑,道:“如果连山是天火,当年他将钥匙丢进茫茫大海岂不是更好,那扇门永远都打不开。” “不,他只是要藏起那把钥匙,而非毁去,也许将来有一天还有人会持那把钥匙打开那扇门。” “你猜的没有错,连山只是想把钥匙藏在一个只有连山后人才能找到的地方,而不是毁掉它。你去过极北深处,不过我猜你并未见过那几扇青铜巨门。极北五族,五族信物,五把钥匙,只有这十样东西都聚齐了,才能打开那处禁地。” 五族信物是什么李落并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五族信物现如今在何人手中。黑剑白刀能在鹿野那伽打开太虚幻境,凭借的就是五族信物,不过当时太白一族的信物还在血璃手中,如今血璃投靠黑剑白刀,自然须得把信物交出来吧。至于这五把钥匙的下落可就不好说了,李落从未见过血璃拿出来过钥匙之类的玩意,也许没有,也许被她藏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当年连山从极北深处带走的这把钥匙是镇族还是辰族之物。 看着李落阴晴不定的脸色,女人心念电转,便已料到他十有八九已经见过信物或是钥匙,不过饶是她再智计胜妖,也猜不到五族信物已经全数落在黑剑白刀手中,而且那五把钥匙,至少有三把也在他手上。天火不在,没有后顾之忧,黑剑白刀的意图昭然若揭,他就是要打开连天雪山下的那扇门,将镇压在雪山之下的渊雪余孽放出来。黑剑白刀至始至终都不曾掩饰过他的身份来历,虽然行事不择手段,但是也不屑于说谎,倒是这个连山的来历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楚。 “如果我说连山既非天火,也非渊雪,你相信么?”见李落不说话,女子呵呵一笑,“王爷一叶障目,一直在追寻天火和渊雪是什么,却不曾留意什么是天火和渊雪。” 这话有些绕口,不过李落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过往许多年,从他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开始,到他暗中搜集关于天火渊雪的记载传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两个名字上,反而让他忽略了一件事,并非须得是记载传说,那些身为天火渊雪的后人一样也能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追寻的秘密,还有他心中的一个执念,在天火和渊雪眼中乃至手中,这个天下,中原,西域,漠北,东海,南疆,到底算什么。 这是他不能拒绝的理由,带他去见的人一定与天火渊雪有关。除了一个断了传承的太白血璃,一个是敌非友的黑剑白刀,他很少见真正的天火渊雪后人。洛桑山下险些坏了谷梁泪清白的风憾林,还有假借他的名义胡作非为的男子,算是为数不多同他打过交道的两族后人了,除此之外,他见过的两族后人或许不少,但是清楚知道身份的却也不多。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反正裴批竹下落不明,世上只有一个连山,日后你就叫我连山吧。” 李落扬眉一笑,道:“能见连山真容,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耽搁不了王爷太久,见过之后,王爷再做定夺。” “是因为我去过天火秘境?” “此为其一。”连山微微一顿,直言应道,“若非王爷执掌通天河鬼卒,就算你权倾天下,也没有入局的资格。” 通天河?李落转念,该是灵河的另外一个称呼,“连山智计通天,怎会被区区妖祸所俘?” 连山没有理会李落语气中的嘲讽之意,轻轻一笑:“你又怎知我不是在等你呢。”李落脸色微变,忽然想起在卓城时邓王说的一席话,这世上果真有一伙人能够算计到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么。 “此去一会,是否要我孤身前往?” 连山沉默数息,回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秘密你承受得住,别人未必能承受,不知道或许更好。” 李落没有多说,揉了揉眉心:“这就走?” “我和王爷不是一路,分开走吧,一个月后,你到这个地方去找我。”连山说了一个名字,李落惊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口中所说不是一路会否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那就后会有期。”说完之后,连山便要去那些捕快人群之中,本本分分当个被俘的大甘女子,假的让人不忍直视。李落看她走出几步,忽然扬声说道,“把字刻在石头上。” “什么?”连山一怔,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有人告诉我这句话。” 连山眉头紧锁,问道:“天火秘境?什么意思?” “就是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眉宇间充满无尽的疲倦,“不管你们连山的目的是什么,但愿你们没走错路。”说完之后飘然离去,那些天火白袍也随即敛去踪迹。 连山怔怔地看着李落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压上一块千斤巨石。 第二千五百五十一章 有事交待 喃喃自语:“把字刻在石头上……”忽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窜上心头,压得人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再走几里路就是初阳州西窑府吉县,天色还算早,日头西斜,还未下山,进城的时辰该是刚到吃饭的时候。 一行诸人有说有笑,李落似乎比前些日子略见开朗,含笑听着众人谈笑,偶尔会插言几句。除了谷梁泪几人,同行多了冷冰和苏荼,周清欢本意要苏荼同他去见胡大人,论功行赏她是首功。不过苏荼却不愿意去,推辞自己只是江湖客,不想和官府打交道。理由也算合情合理,江湖中人的确有不少人不愿与官府来往,不过她自己知道这只是个蹩脚的借口而已,只是想和谷梁泪,曾经的梁公子多待片刻。除了他们还有七匹铁骑战马,连同七名白袍人,不远不近地跟在李落身后。 入城前有一个供人落脚的简陋驿站,离城门已是不远,李落却停下马车,让众人随他进去驿站。 谷梁泪知道他有话要说,微微松了一口气,略带释然,不过又有些紧张。驿站的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桌椅上落了灰,倒是不多,显见每月都有人打扫,也算干净。李落轻轻拂了拂桌椅上的余灰,和声说道:“坐吧,我有话和你们说。” 这么郑重其事,应该是大事,或者是家事。苏荼刚要说自己去外头等他们,李落却先一步开口说道,“苏荼你不是外人,留下来无妨,不过我说的事不算小,而今我也不敢断言会不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苏荼咽了一口口水,这么说不是家事?那就是大事!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开玩笑。有那么一瞬,她有些许后悔,刚才就该留在门外替他们望风才对,如今进来再想出去可就晚了,怕别人笑话她胆小。 离浅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天真无邪地说:“爹啊,这么大的事我就不听了,我还小,口风不严,万一将来说漏了嘴坏了爹的大事,不听了不听了,我先走了啊。” “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我去看着她。”壤驷宝音急忙起身,便要跟出去。苏荼倒吸了一口凉气,到底脸皮有些薄了。李落笑了笑,没有拦着,就在她们二人走到门口时很随意地说,“不如我们分开吧。” 离浅予脚下一顿,回头震惊地看着他。壤驷宝音一脸茫然,琢磨了一会,问道:“分开的意思是你要去别的地方,不让我们跟着你?还是说你要写大甘的休书,把我赶走?” 谷梁泪很平静,一言不发,这才是那晚他没有说完的下半句吧。分开亦无不可,不过总要有个不得不分开的理由,若是不爱了,再无夫妻之间的情意,又或者他喜欢上了别人,不愿再看见自己,她可以走,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走的不明不白。 李落看着壤驷宝音,和声说道:“你是草海振翅翱翔的鹰,只有那片土地才能让你无拘无束,大甘毕竟还是太小,人太多太吵,有时候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 壤驷宝音眨了眨眼,咧嘴不悦道:“什么意思!嫌弃我在弃名楼白吃白住就明说,还大甘太小太吵?草海难道人不多?真当草海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李落一滞,叹了一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个比喻。”说完之后他便不想再和壤驷宝音纠缠,无论是什么话,她都能从里头挑出刺来,幸亏最刁钻的风狸没在这里。再看着离浅予,道,“你叫我一声爹,我却没教你什么,原本是想带着你在身边,多叫你看一看,听一听,好过整日唠叨些之乎者也的规矩。浅予,你很聪明,是我生平仅见,我没教你什么,自然也无颜要你做什么,日后行事三思而行,莫要只凭一己好恶,反正长大以后比我还厉害就好。” 离浅予挠挠脸蛋,没说话。 “苏荼。” 到我了!苏荼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李落温颜一笑,“倒也没有别的事,溯雪年纪不小了,该到成家的时候,你带她走吧,日后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也是极好。” 就这事!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呢,不过带走溯雪……苏荼有点头疼,她那个本家的姐姐看着性子温婉,但是外柔内刚,固执得很,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是如果她不想做的事情,请来天王老子都不成。苏荼抬起眼皮瞅了瞅李落,他肯定知道溯雪的性子,自己不说,反把自己推出去当替死鬼,定是怕在溯雪面前吃了闭门羹。 苏荼猜对了,李落知道如果是自己去说,溯雪决计不会理他,当然也不会怨怼,只会一边打理弃名楼,一边默默垂泪。一想到那副场景,他就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若是再叫秋吉知晓,联手楼里的那些姑娘,耳根子就别想再清静。 看着苏荼眼里的审视和疑惑,李落不由得有点心虚,轻咳一声,再望向漱沉鱼,和声说道:“沉鱼,当年你嫁入弃名楼是受云妃授意,成亲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和漱家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你们和云妃之间是否另有密议。你我之间并不算太熟悉,哪怕是到今日我依旧还是不太明白,我虽是皇子王爷,但也知道这世上男女之情非权势钱财所能度量,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但你不是,你出身漱家,金玉满堂,漱家虽说名不见于朝野,论实力却足以和大甘六大世家任何一支相抗衡,你的眼力又怎么可能会差。” 李落说着,漱沉鱼听着,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就差潸然泪下,以为这是不要她了,要把她和壤驷宝音都休了。 “今日你不妨说出来,倘若漱家有什么事须得借助于我,只要不违道义,便是有悖礼法亦无不可,若是我做得到,我绝不推辞。” 第二千五百五十二章 平安客栈 漱沉鱼一愣,这好像不是要休了自己的意思吧。李落望着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姜寒怜,轻轻一笑:“你若有心愿,一样可以说。” “我也有份?”姜寒怜指着自己鼻尖惊讶问道,见李落点头,眼睛一亮,很是激动。他暗自嘀咕,莫不是太大方了,当年长宁之后他就甚少许诺,今个大约是又上了头。 “不急,慢慢想就好,还有些日子。”李落温颜一笑,倒也不怎么在意,继而看向冷冰。冷冰轻轻挑了挑眉梢,不见他做什么,忽然屋子里响起一声低而清脆的鸣响。漱沉鱼甚是疑惑,不知是何物做声,不过其余众人却都知晓,这声脆鸣不是旁的,而是剑吟。 李落一怔,摇头不语,越过冷冰,看着谷梁泪。四目相对,不用多言,他便已看到谷梁泪眼中的决然和伤心。 “这一次,我可能会死。”李落很平静地说。众人皆是一惊,饶是冷冰也微微动容。“征战沙场这些年,也曾有过生死一线的境地,明枪暗箭,多少都能预料到。但是这次不同往日,我不知道何为凶地,何为吉时,也许会平安无事,也许喝杯茶的工夫就会一命呜呼,所以这些话便也只能先说,免得日后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你准备对他们动手?”冷冰沉声问道,他知道天火渊雪,当年离开弃名楼之前,李落曾将那时自己的怀疑和所见所闻悉数告诉给了他和殷莫淮,殷莫淮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并未说破,也许他不想说,也许他觉得李落没有入局的资格,又或者他不想李落自寻死路。 “不算动手,只是邀我入局。”环视众人,除了谷梁泪露出思索模样,其余诸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你想怎么做?” “没有想。”李落笑了笑,“一个不知深浅高低,也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对手,最可怕的是我连自己做的事到底是对还是错都不知道,这一战,胜未必是胜,输却定然是输。”见众人皆无言语,李落和声笑道,“我可能庇护不了你们了,趁着现在我还是大甘的一字并肩王,若能多做便多做些,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王爷,你可以不去吗?”漱沉鱼担忧地说,一脸期盼。李落摇了摇头,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往当个掩耳盗铃的人,或许可以不去,而如今不得不去,只能怪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觉得这世上没有能瞒得过自己眼睛的事,真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蠢和渺小,日月星辰,浩瀚如海,并非是什么事都能担得起。” 天有些暗了,太阳下了山,窗户和木门皆被暮气笼罩。驿站里没有风灯,也没有人点蜡烛,屋中一片暮色,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色。良久之后,李落温颜一笑,缓缓说道:“我不是危言耸听,故意吓你们,如果你们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今日我不会隐瞒。” “爹,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 “刚才爹又是疑问,又是叮嘱,把我们问了一个遍,我就想知道爹你的问话顺序是怎么来的?先和谁说,再和谁说,最后是谁,还有干脆不说的,这个顺序就是我们在你心里的地位和亲疏吗?” 李落一滞,好一个刁钻的问题。是?不是?李落暗自咋舌,离浅予所谓亲疏远近,似乎有这么点意思,但是方才自己说话的时候可有想过将他们分出个次序来,他一时也拿不准。 壤驷宝音一愣,怒道:“好啊,李落,你什么意思!?欺负我一个人吗?” 李落瞠目结舌,好像没这个念头,但是却又解释不清楚,说到底都怪离浅予挑拨离间。 姜寒怜啧了一声,不由得暗自盘算起来,自己和他交际并不多,这顺序倒是靠后了点,如果小丫头没有猜错的话,嘿,难不成他还对我有非分之想,啧啧,想不到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成想这肚子里装的也不尽然全是仁义道德。 听着李落好半天没回答,谷梁泪忍不住轻笑一声:“好了,入城吧。” 诸女很听话的起身准备进城,冷冰连连摇头,暗叹一声,本想说一句自讨苦吃,不过念着他这会的情绪应该不会太好,且先放他一马。 吉县不大,地处初阳州西北,城中还是以江南水乡的模样为主,不过已能见北地风光。此城只有三四间客栈,寻人问了问,找到这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名为平安客栈。客栈里吃饭的人不少,住店的倒是不多,客房还空了大半。众人要了一个独院,客房已见残破,漱沉鱼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重赏之下,几个伙计里里外外将院子和客房打扫了好几遍,虽说到不了焕然一新的地步,也是比方才进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一路奔波,众人吃了饭早早就睡了。院子里有一张石桌,李落坐在桌旁,无思无念,只是坐着。 头顶朗月如盘,挂在树梢头,近的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快到十五了,月亮也圆了起来。 房门轻响,李落回头望去,谷梁泪缓步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再低头看着李落面庞,半晌之后忽地抿嘴一笑:“堂堂大甘定天王,竟然被个小丫头将了一军。” “你也取笑我……” “怎么,不行!?” “行。” 谷梁泪哼了一声,低头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把头靠在了李落肩上。李落一怔,讶然看着她,谷梁泪羞红了脸,低声说道,“别看着我啦,我有些累,想靠着你。”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季节的风略见凉意,树叶却还绿着,在月光下泛起点点细碎的柔光,颇是宁静祥和。 谷梁泪闭着眼睛,听着耳边他绵细悠长的呼吸声,渐渐地有些困了,刚要假寐的时候,猛地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第二千五百五十三章 去问渊雪 李落一怔,伸手理了理她微微皱了的衣衫,笑道,“怎么了?” “你又想丢下我……们!” “又?”李落摸了摸鼻尖,瞥见谷梁泪眼里的杀气,讪讪一笑,没有争辩。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骄傲,我从未见过比你还要骄傲的人,简直自大到了极点,以为单凭你可以庇护这整个天下。”谷梁泪悠悠说道,她的话很不客气,却没有责备的语气,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谷梁泪见他不吭声,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你到底欠了这个天下多少,便要你如此辛苦?就算是弃名楼,我,沉鱼,宝音,还有溯雪秋吉她们,说到底你都没有欠着我们什么,要真算起来,也该是我们欠你的才对,不是么?” “你觉得这个世上最自私的是什么?”李落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谷梁泪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平盛世,自私的事多了,如果是生和死、存与亡的关头,最自私的就是道德和人心,我说的对么?” 李落连连点头,赞道:“娘子蕙质兰心,一语中的。”谷梁泪白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话虽如此,但人之所以为人,不与牲畜野兽为伍,便也是因为我们有道德礼法,再说了,人到了茹毛饮血的光景,早就变成了野兽,还须得你现在这么杞人忧天吗?我看你是庸人自扰,自讨苦吃!” 李落呆呆地看着她,细细琢磨,确也是这个道理。 “做不到就做不到呗,反正能做到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强求呢。说到底这些年你还是一帆风顺,所遇绝望,事到临头总是有办法或是机缘渡过,久而久之,你便也有了念头,有些事再努力些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有自信是好事,很多奇迹都是由此而来,只是你不该为它所困,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样子的你可不是以前的定天王。” “你说的我都懂,我坚持,并不是因为如此做了会有结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李落温颜一笑,“直到我发觉那个结局或许没有人能承受得住。” 谷梁泪眨了眨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现在你能把在南府遇到的事告诉我么?” 李落沉默数息,道:“我不说,并非自私。” “当年红尘宫外,我阻止不了师姐的野心,所以我只能把自己锁在那块石头上。”谷梁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有诸般情绪,李落无暇一一分辨出来,只是心却静了下来,“那日我去了南疆十万大山,除了我之外,血璃也在,还有当年她的一个生死大敌。”李落将那一趟南疆之行说了一遍,言及路途略略带过,并非是他不想细说,实则的的确确记不住。当初和血璃不知怎么就找到了那处天火遗迹,现在想来,若非是她有意为之,那就只能算是天意。 秘境之中的事李落没有细说,毕竟除非亲眼所见,委实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但是最叫他心惊肉跳的就只有那句话:“把字刻在石头上。” “把字刻在石头上?什么意思?”谷梁泪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在听了那些划破苍穹的烈焰和将天地连在一起的黄沙黑烟。其实她和他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用意,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早些年间,我曾暗中委任江湖上的一名盗墓高手,名唤鼠王,为我走遍天下,搜寻藏在地底的秘密。” “有发现什么吗?” “不多,不过他曾在数处古葬群中发现了与现今以及前朝截然不同的文字,无一例外,能留下来的都是刻在石头上的文字。” 谷梁泪倒吸了一口凉气,失色问道:“都写了什么?” 李落摇了摇头:“我问过大甘几乎所有的文人志士,翰林高手,没有人能说出答案。” “没有人认得?” “也不见得,或许有人认得,只是不想说而已。” “你是说在这之前,大甘的土地上曾经也有过一个只留在石刻文字上的国家?” “不无可能。”李落笑了笑,“朝代兴亡更迭原本也是寻常,偶尔有一朝一代泯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也不出奇,亦不可怕。” “你是怕连这个天下都被黄沙漫卷,天火吞噬……” “对啊,”李落慨然叹道,“倘若知道了结局,这过程自然也就索然无味。” “除非……” “除非他是在骗我。” 谷梁泪沉默数息,突地一笑:“只有一个办法知道他有没有在骗你。” “什么办法?” “如果天火没有人知道,那就去问知道的人。” 李落一怔,喝道:“渊雪!” “不错,正是渊雪!如果这是一片被天火遗弃之地,那渊雪又算什么?渊雪虽说有可能不会告诉我们真话,但是他们总归是知道些什么,如果结局早已注定,他们从极北禁地出来,或者不出来似乎也没什么相干。” 李落眼睛一亮,听了谷梁泪这一番话,忽有顿悟之感,自从天火秘境归来之后,他的确有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李落炯炯有神地盯着谷梁泪的面庞看了又看,没等她脸红,出手如电,抓住一双柔荑。谷梁泪大窘,挣脱几下,小声疾呼,“你快松开手,被她们看见多不好。” 他轻轻一笑,发力将她揽入怀中,低头闻着她身上淡雅的香气,这些日子从未这么舒心踏实过。谷梁泪扭动几下,不过却也没太施力,面红耳赤地嗔道,“你……真不知羞,”说完抿了抿嘴,细弱蚊吟地说,“只许今天哦。” 李落展颜一笑,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绪格外的宁静祥和。就在这时,忽听屋子里响起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二娘,我要尿尿。” “自己去。”壤驷宝音不耐烦地喝道。 “我害怕。” “怕什么怕,多大的人了!” “黑。” “黑有什么可怕的,院子里又没豺狼虎豹。” 第二千五百五十四章 唐糖&am;唐老太太 “可是院子里有黄鼠狼,好大一只呢。” “呸,下药弄死他!” 谷梁泪猛地坐起身子,从李落怀里挣脱出来,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间,无声地张了张口,李落分辨出来,她是在说,大黄鼠狼! 洛州,长宁府。 李落没有想到连山邀他见面的地方竟然会是这里,长宁府,就连名字也和他颇为有缘,勾起他不想回忆起来的回忆。洛州是洛家根基所在,只不过这些年他很少来洛州,仅有的记忆还是年少时随洛氏回乡省亲,那些辈分是自己叔伯婶婶的人对洛氏满是恭维,对自己也多是低声下气,甚少有同龄孩子陪自己玩,远远一见也会躲开,叫他很是无趣。洛儿倒是随意自在,很高兴,终于回到了家乡,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去看看爹娘,还是说她的爹娘早就不在了。李落忽然醒觉自己对洛儿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自小到大,她总在自己眼前笑,笑起来着实好看,就是不知道她不笑的时候会想什么,而她口中的那些想带他一起去看的景色终究没有看到,只怕想找也找不到了。事关洛州别的记忆就不多了,成年之后只是在卓城见过洛众曦和洛声亭,洛家别人委实不认得几个。 长宁府,羲和县,传说此处有一座神女羲和的道场,就在羲和山,连山相邀之地离羲和山不远,是一个名为囊书镇的地方。 连山已经到了,看着李落和他身边的谷梁泪冷冰二人,脸上没有异色,只是淡淡说道:“你晚了三天。” “路上有些耽搁,州府过境须得公文才能放行。” 连山冷淡一笑,官府公文?单凭天子令符在手,大甘四境敢查他的人怕是还没有出生,就连卓城那位新帝也未必有这个胆子。 “王爷若是不领私兵,兴许能快点。”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作答,若是没有那三千余铁甲精骑,就怕连山连看他一眼都欠奉。不过夜霜镇一行,李落确也知晓铁甲精骑并未刀枪不入所向披靡,至少石桥背后的九幽厉鬼就能伤到他们,这次回来,铁甲精骑少了百余,不过多了七名天火白袍,似乎筹码又多了些。 “走吧。”连山转身带路,镇口就在前面不远。李落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镇,讶然问道,“你带我见的人就在这座镇子里?” “嗯。” 李落举目望去,想到了大甘正道牛耳的大隐于市,莫非这两者之间还有关联?不过先代连山能入魔门,怎么看也不该和大隐于市扯上关系才对。没有多想,进去之后一看便知。 进了镇子,三人都有暗自留心,只不过打量再三,竟然没有瞧出半点异常来,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一个普通的近乎寻常的镇子。要说有什么能算得上稀奇,那该是这座小镇的营生,在别处不常见,镇子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在晾晒竹简,还有拓画,墨印的书卷这些东西,竟是个书香小镇。这的确不多见,但也不罕见,太叔建的小雅书院左近就有这样一个镇子,还有一个集市,论大小,比眼前这座囊书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进镇子就能闻到墨香,还有竹简的淡淡清香,见到外人进来也没有人惊讶。这不奇怪,这样的地方常年有书商往来,几个陌生人的确不怎么乍眼,最多就是看几眼,也没人上前来兜售自家的生意。 连山脚步不停,直直走向镇子深处。李落环目四顾,赞叹一声:“大隐于市,果然不假。” 在前带路的连山轻笑一声,没有回头:“王爷不必试探,这里和大隐于市没有关系,偶有来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哦,我还以为连山与大隐于市道不同不相为谋呐。” “呵呵……” 听着连山的笑声,李落没有再自讨没趣,走了不多久便到了镇子的边缘深处,再往外是一片林子,树木很杂乱,阔叶、窄叶的都有,还有青竹灌木,像是哪个不成器的学童将墨泼在画布上,轻一块,重一块。 这里有一户人家,依山而建,傍水而临。院子很寻常也很随意,竹枝的篱笆不过半人高,只防君子,不远小人。院子倒是颇大,有几洼菜田,这个时节正是瓜果蔬菜成熟的时候,颇有几分硕果累累的模样。门口还有一条大黄狗,土里土气,见到有人过来,一个激灵仰起头,竖起耳朵,等看见连山之后就又爬了回去,咧嘴打了个哈欠,睡得天昏地暗。 “到了。”连山径直推门进去,李落几人打量了几眼院落,倒是不见有什么古怪,随即便也跟了进去。听到动静,屋子里有人推门出来,目光越过连山,看着在她身后的李落,轻笑道,“王爷,你来啦。” 李落一怔,错愕无语,便见又有一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先前说话那人身旁。冷冰轻咦一声:“这是?” “祖孙。” “不是易容?” “应该不是吧。” 冷冰皱了皱眉头,谷梁泪没见过门前两人,低声问道:“她们是谁?” “还黑着头发的是唐家姑娘唐糖,后面那个没见过,她奶奶?”冷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最紧要是年纪相差如此之大,却除了一头白发之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唐老太太!”谷梁泪低呼一声,面露惊意,唐家唐老太太的名声在大甘那是赫赫有名,尤其是在江湖道上,公认她是不出世的前辈高人,连大隐于市和魔门都要礼敬三分的人物,见面却还是头一回,万万没有料到她的面相如此年轻,若是染黑头发,几乎能和唐糖以假乱真。 唐老太太温颜一笑:“王爷来了,屋里坐吧,冷少侠,幸会,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定天王妃谷梁姑娘吧,呵呵,所遇良人,王爷好福气。” “她奶奶……”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连山回首瞪了他一眼。 第二千五百五十五章 将帅之才 李落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尖,这话听着的确有点像是在骂人,连忙改口,“唐老太太为何会在囊书镇,莫非……” “稍后便知,王爷不用心急,现在不是时日无多,时间还是有的。”李落双目微凝,看来这个连山知道的事当真不少。唐糖快步走到李落身前,甜甜一笑,又向冷冰颔首一礼,再将目光转到谷梁泪身上,似乎是呆了一呆,这才浅浅一笑道,“谷梁姐姐真的是德貌双全,唐糖好羡慕你。” 谷梁泪微觉诧异,不解问道:“唐姑娘羡慕我什么?” 唐糖忽地脸一红:“我去给你们沏茶,你们快进来坐吧。”说完就急忙跑开。谷梁泪甚是不解,瞟了李落一眼,见他鼻口观心,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冷哼一声,传音道,“想不到王爷的妹子还不少呢!” 好大的醋劲,李落头皮一阵发麻,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在壤驷宝音和离浅予不在这里,若是在,那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屋子里朴素整洁,藏书不少,一进门就能闻到书香味道,在别处算是大雅,不过在囊书镇没有万卷藏书似乎有些拿不出手。唐糖沏好了茶,茶也是清茶,味道很淡,不曾冲撞了屋子里的书香。李落品了一口茶,心里虽有千般疑问,她们不说,他倒也不着急问。 “听连山说你们从初阳州来。” “不错。” “妖祸的案子了结了?” “算是吧,妖祸中人悬于外岛,位置不明,须得花些工夫。” “大甘水师今时不比往日,再加上东海诸岛与王爷交情匪浅,就算位置隐秘,只要用心,自然也能找到。” “但愿如此。”李落微微一笑,“前辈与我一见,恐怕不是为了妖祸一案吧。” 唐老太太笑了笑,看了一眼一旁自李落进屋就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唐糖,微微一叹,小丫头自坠情网,也是她的命数,依李落心性,他又不是沾花惹草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唐家惹上纠葛。 “王爷少年时平定西域,刘策镇守狄州,这些年西域诸国再难从大甘手中抢走一寸疆土,王爷知人善用,饶是老身也看走了眼,没料到刘策和他的幽州铁骑能有这样的本事。” “大甘地广物博,奇人异士不知凡几,刘将军本就是大才,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也是要舟能行水方可。”唐老太太慈祥说道,“草海议和,这怕是太祖复生也做不到的功绩。” “前辈过誉了,草海为何与大甘议和,旁人不知,想来瞒不过前辈的耳目,再者说了,大甘尚有三州割地求和,这议和多少失了些成色,不如说草海施舍给大甘的一时太平。”李落自嘲说道,丝毫没有居功之意。唐老太太点了点头,“不错,草海议和只是权宜之计,你知道,她也知道,不过比起蠢蠢欲动的漠北深处,毕竟还是王爷稍占先机。现如今南府战事也平定了,老身倒是很想知道王爷是怎么说服虞红颜与宋家决裂的。” “前辈莫非不知道?” “呵呵,老身只是一介凡人,怎会事事皆知,宋家兄弟相争,只会两败俱伤,王爷坐山观虎斗,十年之内宋家再难作为。” 李落抬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连山,心里微微一动,连山暗助宋无方与虞红颜母子分庭抗争,无形之中帮了他和牧天狼的忙,难不成是有意为之。若是如此,虞红颜究竟被蒙在鼓里,还是说她早有预料。这些老成精的,果然没一个好相与。 “如今王爷再无后顾之忧了。” 李落沉默数息,朗笑一声:“大甘一时平静,却处处凶险,我便是我的后顾之忧啊。” 此话难解,但屋中众人却都知其意,所有隐忧皆是被他牧天狼的锋芒暂时掩盖了起来,一旦祸起萧墙,定会震动整个天下。 “除了这些之外,想来王爷也知道如今摆在大甘面前的忧患是什么。” “前辈怎么不说燕王。” “燕王?哈哈,说他做什么,丹枫是个将才,却非封疆裂土之人,王爷封了他燕王之号,这些年他的日子可难过得很,王爷不是故意把他留给李孤眠了么,论行军作战,丹枫不是李孤眠的对手,这些年如果没有唐家援手,燕王早就成了李孤眠请功谱上的人头。”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如前辈传信燕王,只要我不死,李孤眠决计不敢轻易摘了他的项上人头。” 唐老太太惊讶一笑,微微点头:“确也是这个理。”说罢话锋一转,问道,“王爷不怕养虎为患?” “养虎是我之患,却是大甘之幸,倘若有一天我战死沙场,总得有人撑得起这片天。” “老身好奇,在王爷心中,大甘什么人可为将帅之才?” 李落也有点好奇,唐老太太不急,连山也不急,如果她们知道黑剑白刀已经北上极北深处,意图打开渊雪禁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除了那枚藏在东海鬼船上的钥匙,他着实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依仗,要么就是连山和渊雪本就是一路人,将他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让极北深处少几分变故罢了。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这样的将才在大甘并不多,我牧天狼军中副帅云无雁算一个,假以时日,帐下良将迟立袁骏也能独挡一面,水师统领虞子略可算其一,李孤眠日后的成就不在云无雁之下,不过他的心思太重,也太过在乎利弊得失,反而束住了手脚,算是美中不足吧。” “除了这五人之外,可还有入得了王爷眼的为将之才吗?” 李落看了唐老太太一眼,道:“有,宋无缺可算其一,宋无方若得连山姑娘相助,也可算一个。 第二千五百五十六章 漏了一个人 “我哥哥呢?”唐糖忍不住出声问道。李落摸了摸鼻尖,瞧着唐糖一脸期盼,颇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老太太笑道,“王爷直言无妨,老身刚好听听我那孙儿在旁人眼中究竟如何。” “这个嘛,唐公子武功智计都不差,只是……” “只是什么?”唐糖着急问道。李落不禁莞尔,倒是个关心自家哥哥的妹子,“只是唐家把唐公子教得太好。” “啊?”唐糖一脸不解,教得太好是不好么,还待开口询问,唐老太太却阻止了她的追问,轻轻点了点头,略有感慨,“王爷说的没有错,梦觉是个好孩子,知礼法,懂进退,识大局,呵呵,让几位见笑了。梦觉什么都好,面面俱到,在常人眼中自然极好,可惜只有到了如王爷这般眼界的人才能看到他的缺点,譬如王爷可以把奇用到极致,梦觉就是差了这一枝独秀的本领。” 唐糖这才有点明白,心生不满,在她眼里,哥哥从来都是最好的……吧! “王爷漏了一个人。”连山忽然语气平平的开口。李落知道她说的是谁,笑道,“她是一个把势用到极致的人。” “王爷的应势论是老身这些年听到最惊艳的论道,较之当年扬南城的用人之法更为出色。” 李落没有得色,没有自谦,奇怪地看着唐老太太,邀他相见,决计不会就是为了恭维自己。唐老太太却好似没有看到他怪异不解的眼神,和声说道:“说了这么多,你们累了吧,稍作休息,老身煮些寻常饭菜,用过饭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唐老太太告辞离去,似乎是去准备饭菜,连山也要走,唯独唐糖没有要走的意思,睁着一双明眸一会看看李落,一会看看谷梁泪,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落见识过唐糖的天真烂漫,也见识过她的古灵精怪,连拉李落下水,吓唬嫂嫂的事都做的出来,再稀奇点也不奇怪。 屋中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屋外唐老太太轻唤一声:“唐糖,出去帮奶奶。” 唐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嘟囔了一句:“不是有连山姐姐嘛。”说完不情不愿地起身,笑着说,“王爷你们先歇息片刻,一会就吃饭啦。”说完这才出了屋子。莫说谷梁泪,就连冷冰亦是一脸诧异,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有日子没在他身边,说不得又是拈花惹草了。 李落轻咳一声,故作沉吟:“你们说这唐老前辈和连山有何关联,今日邀我等前来如此神秘又是所为何事?” 谷梁泪轻哼一声,不满他岔开话题。冷冰好整以暇,石破天惊地说道:“择婿。” 李落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连声咳嗽起来,看着冷冰惊愕说道:“冷兄,不至于吧!” 冷冰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着什么急,我又没说是你,不是她问天下间何人可为将才吗,没准打算从你说的这些人里选一个当自己的孙女夫婿。” 李落一怔,讪讪一笑,小心瞧了瞧谷梁泪,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冷兄此言有理。” 谷梁泪忍不住轻笑一声,横了他一眼:“有什么理,唐家择婿,还用得着你替他们拿主意么。” “说的也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看你不是自作多情,是心虚。” 李落怔怔看着谷梁泪,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日后还是离风狸和浅予远点,都被她们带坏了。” 冷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纵横天下的堂堂定天王,不想竟然这么怕夫人,更加坚定了他今后孑然一身的打算。三人猜测片刻,却都没有头绪,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唐家与连山必然早有渊源,如此说来,唐家亦如宋家一般,与当年的天火渊雪羁绊颇深,只是暂且不知他们到底是哪一方的传承。 饭菜很清淡,不过味道很是合口,李落还好,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皆都吃得,但一向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的谷梁泪和冷冰也都大快朵颐,惊叹于唐老太太惊人的厨艺,就是不知道唐糖学得她奶奶几分本事,若得五成,日后她的夫婿该是有福了。 吃完了饭,唐老太太没有再叫李落好等,带着他们出了院子,往镇子中央走去,那里有一座书堂,便是此行的去处。 路上所遇百姓见到唐老太太都躬身问好,神色极为恭敬,在此地唐老太太威望极高,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知晓她便是名震天下的蜀州唐家掌舵之人。 一路上唐糖似乎有话和李落说,数次欲言又止,只是谷梁泪和冷冰伴在左右,不便开口。走着走着,谷梁泪忽然加快了脚步,走到李落前头,冷冰扬了扬眉,坠后几步,让开李落身侧。他倒是没察觉什么,心思全在这座寻常小镇上,分辨这些鳞次栉比的房屋院子,是否暗含奇门遁甲九宫八卦的阵势。 “王爷。”唐糖终于找到机会,小跑几步来到李落身边,小声唤道。 李落回头看着唐糖温颜一笑:“怎么了?” “那个……就是……我……”唐糖俏脸绯红,嚅嗫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倒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和声说道,“你我相识已久,不必见外。” “就是上次……” “上次?哪次?”李落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谷梁泪,细细想来,应该不曾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就是上次你去万楼城的时候。”唐糖垂下头,小声说道。 上次去万楼城?那是什么时候?李落想了想,应该是持天子令符封燕丹枫为燕王的时候。李落恍然,笑道:“可是当日我含怒离去,你还记恨于我?” “不是,不是。”唐糖连连摆手,脸色又红了几分,“就是,我怕你还恨我……哥哥……”该是要说还恨我,不过到底脸皮薄,有些难为情,便扯上唐梦觉遮羞。 李落朗笑一声:“我怎会恨你和唐兄,各为其主,自难两全。 第二千五百五十七章 曾被下过蛊 当年我在万楼城时的确有气,那时正值北府与草海战事胶着,草海铁骑锐不可当,而牧天狼境况窘迫,这个时候燕丹枫拥兵自立,的确易乱军心。当时我也想过,燕丹枫不是不能反,可是非要在那个紧要关头,如果草海铁骑趁机挥军南下,到时候大甘诸州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如此落井下石的做法委实叫人心寒。所以我才孤身前去蜀州,化解这场兵戈战事,之后就连唐兄和你都怨恨上了。 只不过后来我也想过,燕姑娘受辱,身为其父若还要忍气吞声,连一个父亲都做不好,如何能守一方天下?换做是我,倘若我的至亲受此劫难,怕是比燕王更不如,那件事归根就里也是大甘李氏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旁人。这些年朝中不是没有人提过征讨燕王削藩之事,不过都被我压下了,是朝廷有愧于燕姑娘,仅此而已,现在我连她和燕王都不恨,又怎么会恨你和唐兄呢。” 唐糖眨了眨眼睛,惊喜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再者说了,唐家的事也不是你和梦觉兄能做主的,要恨我也该恨你们唐家的大人才是。” 唐糖急忙点头:“是呢,唐家是奶奶和我爹说了算,我说的话没人听。” 唐老太太身子微微一抖,没有回头,禁不住有些怅然,养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个小白眼狼。 李落哈哈一笑:“所以唐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当日确是我小气了些,你别见怪。” “不会的,不会的。”唐糖这才放下心来,娇笑嫣然。前头的谷梁泪听着差点没把耳朵捂上,说的道貌岸然,当初是谁想着把她埋在鹿野那伽山下的,也就骗骗小姑娘还行,果真风狸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王爷。”唐老太太插言,真怕唐糖再胡说八道,连自己都害臊。 李落应了一声,踏前几步来到唐老太太身侧。唐老太太打量了他几眼,略有斟酌,开口问道:“不知王爷可有隐疾?” “隐疾?”李落甚是诧异,“应该没有吧。”说完看了谷梁泪一眼,莫非是说他还没有子嗣。谷梁泪羞臊难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不去看他。 “王爷可曾有察觉到体内有异物?” 李落微微一怔,蓦地脸色一变,瞳孔微微收紧,掌心一热,似有一股钻心的疼,让他直不起腰来。 “前辈此话怎讲?”李落强自镇定下来,脸色如常地问道。 “有人曾向王爷下过蛊。” “蛊?”李落眉头皱了起来,用蛊之术起源何地他不甚明了,不过现在的大甘武林用蛊高手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南疆一带。他身边用蛊的高手不多,离浅予擅用蛊虫,手法虽然诡秘,但毕竟还是少了点火候,除此之外就是术营,当年为了解开黑水河畔仙女观的药人秘密,的确曾有人细心钻研过蛊虫之术,李落对此一向不加干涉,所以术营破解了药人的秘密,但是他亦下令不许术营炼制药人,违令者斩。术营里有精通蛊虫的高手,但说蛊术却差得远,除非被下蛊的人心甘情愿吃下去。再有就是当初在骨雅时为解妖雾之秘,宋家不远万里借来一个用蛊高手,不过他们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想给他无声无息的下毒,约莫这世上还没有那么骇人听闻的技艺。 那还能是谁向自己下过蛊? “王爷还记得当年你刚入扬南城的场景吗?” 话音刚落,一副画面忽然从他脑海中划过,猛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莫非是当年我进城时路上发生的事?” “呵呵,看来王爷怀疑过。” 他当然怀疑过,初入扬南城,路上有老妪口呼南王盛德,将自家售卖的一筐水灵果送给了前去迎接李落进城的宋崖余,南王麾下将士当场试毒,又有朱智先吃了几颗,后来李落当着扬南城百姓的面,也不得不尝了尝,再之后就是南王和他手下谋士武将把那些水灵果分食干净。这件事李落不是没有怀疑过,也曾疑心那些水灵果之中会否有人动手脚,但是诸人先后次序杂乱无章,谁先谁后本无定数,思前想后也不觉有人能料敌至此,也就没有再放在心上。如今唐老太太提起,看似当年之事不会那么简单。 “那果子里有蛊毒。” 李落猛地一挑眉毛,若有所思:“莫非那老妪……” “老妪只是寻常老妪,并无不妥。” “当年之事前辈怎会知晓的这么清楚?” “呵呵,因为那件事是有人相求,老身替他们算的。” “算?如何算?” 唐老太太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按理说王爷中的蛊毒应该早已毒发,但是唐家眼线却从来没有探知王爷有过解毒或是中毒发作之事发生,这也是老身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难道说当年那人并没有在水灵果中下毒?” 李落冷哂一笑:“如此看来前辈想杀我由来已久,惦记我这颗脑袋的人不少,只不过没想到唐家也是其一。” “各为其主,立场不同,王爷若是怨老身,老身也无话可说。” “所以现在是前辈,或是唐家有求于我,前辈才会将当年之事如实相告么?”李落冷笑道。唐糖惶恐地看着他和奶奶,生怕两个人又吵起来。 “王爷还是如此咄咄逼人。”唐老太太苦笑道。 “别人要杀我,难道我还须得笑脸相迎不成?梦觉兄和小糖同我有交情,但是唐家没有,前辈可是觉得我不敢动你们唐家?” 唐老太太脸上没有异色,只是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难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这人心眼小,记仇得很,所以不管过了多久,我还是一样会斩了宋崖余的人头。”言外之意较之宋家,唐家的万楼城似乎还不如扬南城。 “王爷这是在威胁老身。” 李落沉默一息,忽地洒然一笑:“是我着相了。” 第二千五百五十八章 石头上的字 脸色变化之快,直叫身边几人瞠目,好似方才那个面露怒气的是另外一个人。唐老太太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什么都可以算,唯人心最难算,当年的他行事章法有迹可循,所以才能算,不过现在的他越来越难算,也更加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筹码越多,行事愈难度测,若是再喜欢出奇制胜,那么就更难猜了。 李落看似不打算再追究当年唐老太太算计他中毒一事,连提也不愿多提,唐糖暗暗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不过同行几人却都各怀心思。连山是诧异,他竟然连当年受何人请托都没有多问一句半句,要么是他知道,要么是他不在乎,只是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该这么风轻云淡。冷冰亦是沉思,当年他随李落一同下天南,下毒之事未必就和宋家有关,也许是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挑起大甘与南王府的纷争。这样的人虽说不多,但也不少,当初李落四面树敌,朝堂之上虽有万隆帝支撑,不过羽翼未丰,远不及今时今日手握大甘重兵的权势,想杀他的人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冷冰头一个想到的竟然会是大隐于市和言心。 谷梁泪也在思索,只是她想的和诸人皆有不同。李落刚才的模样只是怀疑当年那件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或者说为何中毒之后没有毒发。如果只是怀疑,他不告诉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不过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跳了一下,就在唐老太太说到他体内有异物时,除了曾有人向他下蛊之外,谷梁泪隐隐觉得他还有事瞒着自己。就在这时,忽然耳边传来李落的声音,传音入密:“等离开这里之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谷梁泪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弯,愿意说就好,憋在心里闷不吭声才吓人。 路上的谈话不算融洽,李落脸上有疏离之意,唐老太太脸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异色,至于连山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神色,还好多了一个唐糖,故意装作瞧不出来李落的疏远,一个劲和他们说话,一双美目大大方方地掠向谷梁泪,又是羡慕,又是想要亲近,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就连冷冰也多说了几句这些年行走江湖所遇的奇人奇事,最后竟然还答应了若是有机会带她一起闯荡江湖。 方才几人的陌生之感又消失了,李落暗自称赞,以往见面她向来都少说话,如今想来只是低调,不愿意出风头罢了,要说心智,兴许会差些,要说才智,未必就不如其兄。 镇子正中书堂的名字颇有金戈铁马之意,名字叫做铁琴铜剑楼,整座楼的地基是在一整块大石上凿出来的,绝地火阴水。上下两层,整座藏书楼若是从空中俯瞰是一副回字形的画面,下层为卷、刻、碑、柬等,上层为书、帛之类,每层共计有九九八十一个房间,逐一编号,收纳各地各族的书卷原本和文字,有藏书数十万册,较之大甘翰林院的藏书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铁琴铜剑楼附近十丈之内没有树木青草,空无一物,绕着院子有一条小河沟,引了活水,这是怕书楼走水,及时灭火的时候用。书楼外头有人守着,也是镇子里的人,只是寻常壮丁,看着孔武有力,不过也就比常人强些,算不得高手。进了院子,一应诸物多为石质,若非不得已,甚少见木质和竹制的器物,都是为了谨防失火,书卷易燃,一旦着火后果不堪设想。 李落看了看,忽然问了一句:“只防天灾,不防人祸?” “也防,也不防。”唐老太太笑了笑,招呼李落三人进来。进了院子便是书楼,正堂有一副匾额,上书铁琴铜剑四个大字,门开着,有檀香袅袅成烟,味道要比一般的香料大。书楼点香,除了静心之外,还要驱虫。 “听闻王爷的弃名楼也有一座书楼。” “我那间小楼不值一提,藏书恐怕连这里的万一都没有。” “呵呵,王爷的小楼藏得不是书,而是风和云。” 李落轻笑摇头,和声说道:“旁人说说也就罢了,前辈这么说,日后见着梦觉兄,我怕是羞于见他了。” “难道王爷不知道你卓城弃名楼院子里的小楼在朝堂之外被人戏称风云楼么!” 李落惊诧地看了看唐老太太,又瞧瞧冷冰,问道:“果真?” “好像听谁说过风云楼这个名字,是不是小楼我就不知道了。”冷冰随意说道,半点也没在意,哪怕那小楼叫凌霄宝殿约莫他也不会上心惊讶。 李落摸了摸鼻尖,风云楼?似乎还不如小楼好听。几个人进了正堂,唐老太太无意带他们领略囊书镇藏书之丰,而是直接穿堂而过,到了书楼正中央。正中是一片空地,裸露着石质地基,几十丈方圆,空处有九尊大鼎,依某一种规律置于院中。李落只看一眼就辨出玄虚,这九尊大鼎的位置正是依照九星之位摆放而成,他才在天火秘境前见过不久。 冷冰和谷梁泪的目光果然在一瞬间被九尊形制古朴的大鼎所吸引,不过他的心神却不在大鼎,而是在地面上。这片裸露的石质地基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怕不是有数万乃至十余万之多。字迹并非全然一样,有些是古字,有些他认得,有些似是而非,不过十之七八都不认得,而且书写的笔法也有不同,风格迥异。 唯有一样他看得真真切切,把字刻在石头上! 自从进了院子,唐老太太一直在留意李落的动静,见他并未在意九尊大鼎,而是看着刻在地面石头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唐老太太微微一怔,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李落很快平复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前辈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这九尊大鼎还是地上这些刻字?” 唐老太太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石头上刻着的字。 第二千五百五十九章 石板 和声说道:“这些字是囊书镇的先辈所刻,有新有旧,近的有百年,远的数千年,一代一代,现在这一面也快要刻满了。” “这一面?此话何解?” “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地面并非整块,而是一层一层的石板盖在一起垒起来的,已经叠放了三十九面之多,算下来日子不短啦。” 李落眼皮一跳,岂止不短,刻满这一面,就算工匠不停歇的刻字也须得数年乃至更久,而且其上字迹明显不是同一时期所刻,唯有值得刻的字才会被留在石头上。如此算来,刻满这一面石块花费的时日也许会超过百年。这里有三十九面,前前后后莫不是几千年甚至万年之久,倘若唐老太太不是夸大其词,这么久的岁月,那第一面石头上到底刻了什么字! 他的心猛烈跳了起来,如果能看到第一面石块,认得出那上面的字,或许就能解开天火和渊雪的秘密。 唐老太太似乎猜到李落的心思,轻轻一笑:“把字刻在石头上是个很不错的办法,足以留存万年乃至更久远的岁月,不过字迹终归是有模糊的一天,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字迹模糊之前破译这些字迹的含义,将它们记录下来。” “刻在另外一块石板上?” “哈哈,周而复始,是不是很无趣?” 李落没有笑,一种刻骨的沉重从心底深处涌上心头,这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想到的办法吧,把字刻在石头上。 “王爷和柳州道观颇有渊源,据老身推测,当年王爷和道观弟子乐裳逃亡的路上,应该见过那本无字天书,江湖传闻王爷有一门掌上绝学,只是鲜有在人前施展,或者不如王爷的刀有名气,知道的人不多。反而后来是乐裳仗之成名,其名曰斗转星移,应该和灵神子白川的无字天书有渊源吧。” 李落挑了挑眉梢,淡淡说道:“前辈洞察先机,世上事看来很少有前辈不知道的。” “老身说起此事,并非是炫耀,而是传言当年白川也是从十万大山中出来。” “前辈是说灵神子前辈也曾到过天火秘境?” “不无可能,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巧的就将天书刻在石头上呢,而又那么巧千百年后被王爷破解。这本无字天书在道观乃至道门放了不知道多久,风吹雨淋,谁也没有从其上看出什么,或者悟出什么,若非王爷与它有缘,老身着实不信。” 李落微微皱眉,平声说道:“这只是巧合罢了,灵神子前辈刻下天书,未必就是等我破解其意,他也未必能料到我会去天火秘境,再者说,灵神子前辈是否去过天火秘境也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前辈的猜测罢了。” “确是猜测,但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也未可知,不是么。”唐老太太笑了笑,“不过王爷向来不信命数,有怀疑也在理儿。” 李落没有回答,唐老太太自顾说道:“灵神子白川惊才绝艳,只可惜还是没有得到天火传承。”说完看了他一眼,李落一怔,愕然应道,“难不成是我得天火传承?” 唐老太太莞尔:“有无传承并非紧要的事,这世上也未必要有传承方可成事,又有谁敢说王爷就不能是传承之起始呢。” “我还是不明白,前辈直言无妨。” “王爷稍待片刻,连山,去打开通道吧。” 连山应了一声,去了一间屋子。李落和冷冰相视一眼,既有通道,那么此处该另有一间密室,看来唐老太太要带他们看的便是那间密室。一旁的唐糖也是一脸好奇之色,看模样似乎之前并未去过密室,最多只是进过这间铁琴铜剑楼而已。 谷梁泪悄然走到李落身边,附耳轻语:“我在那边地上看到你的名字了。” “我?”李落忽地身上一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人还未死,就把名字刻在石头上,听起来不怎么吉利,“写了什么?” “你的生平,还有扬南论道以及应势论。”说完之后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只叫他心里七上八下,这才缓缓开口,“好些事我都不知道。” “这个,”李落摸了摸鼻尖,“你的好些事我也不知道啊。” “那是你不问,问了我会说。” 李落一愣,谷梁泪虽然温柔善良,但性子一向清冷,决计不会像眼前这样纠缠不清,好像从天界坠入凡尘一般。蓦地他明白过来,谷梁泪如此小女人作态,所图者莫不过是他而已,让他不要做什么傻事,或许也想将他留在身边。 李落刚要开口回答只要日后她问,他就说的时候,忽然脚下一颤,地面轻轻震动,在正中处裂出一口甬道的入口,直通地下,丈许宽窄,洞口森然,犹如一条万年巨蛇张开大口。 方才不是说脚下地面是石板堆砌而成么,这里怎么会有一扇洞口?倘若甬道就在石板之间穿行,那这修造密室的工匠技艺确属高超。 “王爷,这里有你想要找的答案。”唐老太太安静平和地看着他。他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答案在地下?” “答案在心里。” 他笑了笑,自己这榆木脑袋,不通禅机,便不悟了,到底是什么看一看也就知道了。 连山先行一步从甬道钻了进去,冷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闪身第二个跟了进去,李落和唐老太太一前一后进了甬道,而谷梁泪和唐糖落在最后。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倾慕有加的唐家姑娘,谷梁泪暗自歉然,倘若生变,说不得便要先擒下她作为人质。 洞口有些阴森,不过进了甬道之后非但没有阴森之感,反而有凉爽清透的感觉,很叫人吃惊。唐老太太的确没有夸大其词,墙壁岩层一层压着一层,每一层都有三尺厚,缝隙平整,不说光滑如镜,但显然是打磨过的。李落膛乎震惊,这一块大石少说也有千钧万钧重,到底是什么人能将它们叠起来足足三十九层之多。 第二千五百六十章 上古伏羲女娲 若是倾尽大甘人力倒也能成,但是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人察觉,若非有天地造化之功,区区一座囊书镇,他委实想不出有何办法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来。 这条甬道并非是直行,而是曲折盘绕,从这三十九层石板之间蜿蜒而下,犹如蛇盘。走在甬道之中难辨其形,不过也能察觉这条甬道是成螺旋状缓缓探入地底。螺旋状的甬道只会用在直下之地,开凿起来难度和危险都远胜普通甬道,非不得已,一般的地宫建筑甚少用螺旋结构,巧的是李落恰好知道有一种图案正是这样的螺旋状,名为伏羲女娲图,得自上古,言二人皆为古神,传说其生后而为人。这幅伏羲女娲图所示,伏羲女娲上身相拥,以红彩勾勒或涂绘衣服,衣袖飞扬,伏羲手持矩,女娲手持规,代表天地方圆,下身蛇尾相交,交合七段,尾部粗长内勾,蛇尾以红、黑线勾边点线,内涂白彩。画幅上下以墨线勾绘日月星辰,五十颗星星里有四十九颗“实星”,还有一颗“虚星”为流星,包含著“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含义。 上古流传的伏羲女娲图颇为复杂,右边斗勺七颗星,为北斗七星。左下三角三颗星为南极座。而头上和尾巴处都有一颗围绕着十颗星的天体,古数九为极,十是指全的意思,而此处十颗星都连在一起,意为众星环绕,所以由北斗七星、南极座、众星环绕可知,其上并非太阳,为北极星。其下并非月亮,为南极星,云:是故夫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 这里的螺旋甬道只是和伏羲女娲图下半部蛇尾相拥**的形状颇为相似,到底是不是伏羲女娲图不得而知,一路走来,倒也能见形如星星的东西,是一块比阳月石还要亮的宝石,将脚下石阶照的纤毫毕现。地底视线受阻,李落尚无法分辨这些宝石的位置是否与图案中星象所指之位一一重合,兴许只是巧合而已。 如果真的是上古伏羲女娲图,那么螺旋状的甬道应该有两条,一条明道,一条暗道。 随着深度增加,甬道逐渐内倾,越向下的坡道绕中心一周的距离越短,坡道的倾斜角度也随之增加,有些像一枚倒扣的漏斗。接着光亮,李落几人仔细查看沿途所见,越向下,这甬道就越精致。之前刚进来的时候,甬道内部坑坑洼洼的,显得极为粗糙。可现在经过的这些通道里面,虽然看上去都经历过岁月侵蚀,有些隐约竟然还有火烧刀砍的痕迹,但通道之内棱角分明,显然都经过了细致的打磨。而且在走过几圈之后,许多甬道边缘居然开始出现了刻花和纹饰,还有各异的画面,有些像壁画,除了没有着彩,雕刻的栩栩如生,有些像是图腾,有些像是记事。 李落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记载,沉甸甸的,亦如这些石块,不单能压住人心,似乎连岁月也能压住不动。 在光线映照下,众人的身影在坡道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影,黑影的外观随着空气流动而摇摆,如同一条可怕的恶龙倒影。不知名的咏唱声在耳旁回荡……那音调刚开始令人舒适,但久了,却是乏味和单调,近似于噪声,脚步亦变得沉重和蹒跚起来。 好在,螺旋甬道越收越紧,最后到了一个点的时候,唐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到了。”除了她和连山,其余四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如此威压,远胜李落在蜀州唐家门前时所遇。 螺旋甬道的终点有一扇门,不大,不小,不出奇,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有些发绿发青。唐老太太上前敲了敲门,声音在地底传的更快,还很清越。李落微觉诧异,听音而判,似乎那门后有一个颇为广袤空阔的空间。 门开了,没有人在门后,唐老太太略显稳重和严肃,整了整衣袖,抬脚跨过这扇门。李落低头看着门槛,门里门外只是一尺相隔。 “跨过这扇门,就回不了头了。”连山清冷说道。冷冰瞥了她一眼,面露嘲讽,不知道该笑话这个女人的蠢还是无知,如果过门不入,他们也无须走这么远的路。 李落轻轻一笑,颔首一礼,跟着唐老太太进了这扇门。门后的景象,饶是他见过太虚幻境和天火秘境,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这是昆吾神树!?” 唐老太太笑而不语,只叫几人慢慢从震惊中定下神来自己去看。这条螺旋甬道自地面盘旋而下,此处该是地底,但是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这棵“树”却让人难以置信。地底生树李落见过不止一次,仙人峰下有一棵,漠北往生崖下也有一棵,那两棵都是树,仙人峰下的还是活生生的,所以地底生树不出奇,奇的只是这棵“树”。 李落再仔细一瞧,这才发觉这并非是一棵“树”,而是其形像极了一株参天古树。一根数十丈粗细的树干,笔直从地底直上而来,枝叶横生,与地底洞窟的岩壁相连,错综复杂,却有一种难言的规律,盘旋而上,又盘旋而下。树梢上挂满了累累果实,每一枚都是一间石屋,亮着灯火,有人影晃动出入。沿着树干的道路宽的足以并驾三辆马车,窄的也足够数人并肩而行,皆为石质,行人往来穿梭不止,还有不知为何物的铁笼上下滑动,一会升起来,一会没入地下,井然有序。 洞窟之大,难辨其广,深不见底,站在门前石台边缘往下窥去,却不觉空悬骇人,只见其广袤雄伟。 “这是?” “这就是连山。” “连山!?”李落猛地回头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连山,连山嘴角微微一动,轻抬眉梢,“连山是个代号,也是个地方,我名连山,只是因为这里就叫连山。” 第二千五百六十一章 二奶奶 李落沉默数息,轻轻哦了一声。她,殷莫淮,还有当年藏物于东海的先辈连山,都因连山而生,因连山而名,此传承久远,大甘不如,残商不如,当年诸如中山诸国也不如,这里才是真正的化外连山。 “走吧,老身带王爷过去瞧瞧。”唐老太太温颜一笑,沿着石台出口与这株巨大无比的树干相连的一根树枝走了过去。树枝悬空,没看到是何物支撑,不过走在其上,却给人一种稳如磐石的感觉,便是焚天之火,漫卷黄沙,似乎也无法将这株巨树打碎击倒。 “这是人力所为?”李落惊疑不定,这些年他见过许许多多惊世骇俗的奇景,鹿野那伽山腹巨城的雄伟,太虚幻境的奇妙,天火秘境的神秘,极北巨门的绚烂,这里比起它们也丝毫不逊色。 “也许吧。”唐老太太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清幽,有些不以为然。李落心中一动,此地浩渺,不在这棵树! 出口的这扇门在树梢,石道倾斜,盘旋而下,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便到了树干所在之地,到了近处更显粗壮庞大,绕树身一周就得一刻有余,通体是一种青黄色的石块,纹路细致紧密,浑然天成。洞窟的岩壁上布满无数条状晶石,本身并无光亮,不过却能将一点点烛火映射百倍有余。这种石头李落曾听任远衫说起过,不少前朝大墓里都有,俗称小阳月石,不如阳月石珍贵,但也是一种奇石,这里有这么多的小阳月石,倘若布置再多些门道,只要点亮一枚火折子,就能照亮百丈之地,端是奇景。地底无光,这里却和白昼无甚两样,除了光线略显昏黄之外,比之华灯烛火要亮不少,若是将这些小阳月石拿去外头,那也是价值连城。 树干中段有一道连廊,里头中空,凿出一座殿堂来,论大小竟也不比卓城的长明宫小多少,唐老太太带着几人径直走向这座石殿。石殿无门,有窗,却无窗楹贴纸,雕刻的甚是随意,似乎只是为了透风见亮。进了石殿,正中是一条圆形的长石桌,方圆数丈,绕着石桌有几十张石椅,显是个议事之所。进来的时候,石桌前有人,而且还不少,短衣短衫,形制和大甘的衣裳有些相似,只是更轻巧方便。 见有人进来,桌前说话的那些人俱都齐齐看了过来,脸上并无异色,皆是含笑,看上去很随和,而且还有一股李落不解的友善熟悉意味,绝非只是闻名,而是相交日久的感觉。他仔细看了看,这十几个人里自己一个也不认得,不过好像他们都识得自己,而且年头不短了。 故友?李落暗暗好奇,莫非他们之前见过自己?不过若是见过,为何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来啦。”一个中年男子笑着冲李落点点头,口气也很熟络。李落和冷冰二人面面相觑,难不成真是自己的旧识,只是眼下不记得而已,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大夫人呢?” “去天阁了,一会就过来。” “好,我在这里等她。”唐老太太说了一声。桌前诸人将桌上散落的纸页收了起来,三三两两离开了石殿,不过每一个人离开之前都向李落颔首示意,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最后一个年轻不算大的圆脸少年擦身而过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看着他温和说道:“长宁托我代句话给王爷,她已经不恨王爷了,请王爷忘了她就好。” 李落一震,刚要开口询问时,那少年郎已经快步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李落若有所思,半是惆怅,半是释然,长宁让他忘了她,不知道她是否也会忘了自己。相识容易相忘难,一个人岂能说忘就忘,尤其还有那般刻苦铭心的记忆。 等石殿中只剩下他们六人,他这才皱眉问道:“前辈,他们可是认得我?” 唐老太太轻轻一笑:“岂止是认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咦?我好像没见过他们吧。” “呵呵,有人见面不相识,有人不必相见却早已认识,王爷的确不认得他们,不过他们却早就认得王爷了。”唐老太太打了个玄机,李落轻轻挑了挑眉梢,莫非这里也有枢密院的营生,自己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认得自己,换言之自己的一举一动兴许都在他们怀里的那些纸页上。 “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唐老太太没有回答,而是连山回答了他的问话:“他们也是连山。” 李落闷哼一声,初识连山,以为那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前辈高人,后来知道连山是个传承名号,到了这里,树叫连山,人也叫连山,他隐约知道了连山到底是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诸人回头,李落轻咦一声,扭头看着唐糖问道:“你娘?” 唐糖俏脸一红,低声说道:“不是我娘,是我奶奶。” “又?” 唐糖撅了噘嘴,一脸的不高兴,像是在问他不行么。来的这人相貌与唐糖和唐老太太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一头黑发和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分明就是长大之后的唐糖,或是染黑头发的唐老太太。 “大姐,你来了。” 来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冷冰和谷梁泪,落在李落身上,和声说道:“王爷,幸会。” 李落猛地心头一凉,有些怀疑起来,当年他在木括古道旁初见唐糖,后来再见之时,到底见到的那人是唐糖还是她。 “二奶奶。”唐糖乖巧地叫了一声,来人温和一笑,道,“小糖,功课有没有偷懒?” 唐糖小脸马上皱了起来,嘟嘴说道:“二奶奶真是的,一见面就问功课,小糖不开心。” 来人莞尔,没有在意,看着李落说道:“我们两人是一母同胞,自幼就长的很相似,平日里她在这里的时候,我会去蜀州。” 李落暗赞一声,好一招李代桃僵,若是有人怀疑唐老太太,只怕也难瞧出端倪。 第二千五百六十二 渊雪的野心 “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你也可以叫二奶奶呀。”唐糖抢着说,倒是不客气,李落嘴角抖了一抖,那人笑道,“你叫我大夫人吧,至于名字,我也忘的差不多了,再说我叫连山,我怕王爷会拂袖而去。” 大夫人说的风趣,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稍显融洽。请诸人在石椅上坐定,大夫人先瞧了瞧唐糖,温声说道:“小糖,你三番四次央求着想来这里,不是我和你奶奶不愿带你来,而是你来了之后,这往后的日子便不同了,我们连山不比天火渊雪,我和你奶奶只是想你多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唐糖重重的点了点头,朗声说道:“知道呢,奶奶,是小糖自己愿意。” “也罢,迟早而已。”大夫人不再多说,转头看着李落三人,道,“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故弄玄虚,王爷去过天火秘境,又到过极北深处,对天火和渊雪的渊源所知甚深,王爷知道的和记载虽有些出入,不过大体上差不多。当年在这片土地上,其实天火和渊雪一样受黎民爱戴敬重,不过渊雪出世,天火孤情,说起来还是渊雪的声望更大些。” 李落暗暗点头,从云顶天宫的虚幻过往中他看到过天火所过之处,说得好听是法随自然,说得不好听就是冷漠无情,他们不奴役,不残杀,不欺压那些土著蛮民,但是也不怎么亲近,只把自己当成过客,冷眼旁观,不救人,也不害人。 “只可惜后来渊雪的欲望越来越强烈,野心越来越膨胀,想要独占这片土地。天火一开始忍让,退让,直到最后出手相争,将渊雪放逐于极北深处,铸阴阳界城,不让渊雪再南下一步,这才还了这个天下一时安宁。” 这倒是和他料想的差不多,但是他知道的,应该不止是连山知道的。果然,大夫人没有停歇,继续说道:“不过当年那场席卷整个天下的纷争却另有隐情,渊雪热情,天火冷漠,比起天火,渊雪和这里的人走得更近,他们教授传道,将取火、耕种、冶炼、纺织诸般技艺传授给这里的人,说他们是施舍也好,是本性良善也罢,但是有一处却毋庸置疑,那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在渊雪乃至天火眼中实在是微不足道,莫说构成威胁,只怕连让渊雪天火生出戒备之心的兴趣都欠奉,就好比你我眼中的一窝蚂蚁。天火和渊雪的确很强,掌握着很多到现在我们都无法破解的秘术,但是他们唯独漏算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冷冰忍不住扬声问道。 大夫人盯着李落,一字一句地说:“一样王爷讳莫如深的东西。” 冷冰和谷梁泪扭头看着他,李落生涩一笑,道:“人心如鬼,恶如悲风。” “不错,就是人心呐。”大夫人长叹一声。 冷冰轻咦一声,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便听大夫人接道:“天火和渊雪谁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一种叫人心的东西能把他们从神坛上拽下来,或许天火料到了,不过他们一向都是那样,漫不经心的,也是漠不关心的,眼看着渊雪一天一天被野心和欲望吞噬。” “在这里,能阻挡渊雪野心和欲望的只有天火!” “不错,渊雪开始逼迫天火,也许是一次误会,也许是许多次误会,渊雪步步紧逼,天火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十万大山深处,将这片土地都留给了渊雪。自此之后渊雪一家独大,执掌整个天下,若是常人到了这里也就罢了,不过渊雪,又或者是乱了渊雪的人心却还要兴风作浪,势必要将天火连根拔起,退进十万大山也不算,还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天火避无可避,唯有出山应战,那一战被称之为上古诸神之战,最后的结果就是渊雪被放逐漠北深处,天火元气大伤,退回十万大山休养生息,只留下这片千疮百孔的天下,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文明和传承数度断绝,人变成野兽,和豺狼虎豹抢食,足足过了数千年光阴才缓过气来。在那之后,天火便鲜有踏足这片土地,也不与外人接触,不论那些侥幸未死的人如何哀求,他们都冷眼旁观,坐视不理,眼看着他们挣扎求生。” 听到这里,谷梁泪于心不忍,忍不住说道:“这也太冷血了吧。”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颇显惆怅,只不过眼神之中却有一丝愧色。李落平静说道:“会否来求天火的人里就有当年挑起这场纷争的人?” “王爷见过人世间的尔虞我诈,也知人心善恶只在一线之间。当年的渊雪天火并无大恶,他们很强,强到根本不会正眼去看匍匐在自己身前的这些黎民苍生,这些人的生和死在他们眼中和花开花谢,日升日落一样稀松平常,渐渐的就有人心生不满,命为强者谦辞,运为弱者借口,有人甘心,自然就有人不甘心。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想借助渊雪之力,让他们与天火两败俱伤,重掌这片属于他们的天下,自己的命不再受制于人而已。所以才想尽办法挑起渊雪和天火的争斗,后来天火退走,他们也逐渐能决定一些事,说出来的话渊雪偶尔也会听,只不过人心有些时候最不知足,天火不在,渊雪自然也不能留,他们以这个天下之主自居,兴风作浪,蒙蔽渊雪,最后逼得天火不得不出手,果然随了他们的心愿,两败俱伤,只是代价和后果却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的。” “便是说他们高估了自己,高估了渊雪,也低估了天火。” “不错,生死存亡之际,一个错误就是灭顶之灾,三个错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天火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吧,所以才会退让,不愿插手这场纷争。” “是啊,可惜当年的他们却没有看穿,或者说有人想到了,但总归还有一丝侥幸之心。 第二千五百六十三章 上古秘闻 以为凭借他们合纵连横的手段足以掌控这场诸神之战,岂料当神斗起来的时候,人会是那般脆弱不堪。” “我不信神。”李落沉声说道。大夫人笑了笑,“当年那些人也不信。” 李落一皱眉头:“大夫人是怕我会和当年那些人一样?” “有这个担心,王爷手握鬼卒,又得天火传承,在人世间权势无二,在极北又和太白一族有瓜葛,青牛玄蛇似乎都对你另眼相看,再多一个草海相柳儿,若是踏出那一步,这个天下兴许又将是一场灭族的大乱。” 李落沉默片刻,他已经不吃惊大夫人能知道极北深处的秘闻,缓缓问道:“夫人怎会对这些上古秘闻知晓的这般清楚?” “呵呵,王爷既然心有猜测,我也不必隐瞒,连山的传承就是当年的那些人,只不过他们只走了一半的路,后来就分道扬镳了。大战将起,天下再无半寸立锥之地,连山也受到波及,传承断了数次,这些还是先辈连山从上古留下来的文字中推断出来的,这些字,都刻在石头上。” “分道扬镳?为何?” “天火和渊雪是异族,他们最初之时的确齐心合力,但到了中途,连山先辈看出他们的野心,未免将来不可收拾,也曾阻拦过他们,只可惜人一旦被贪欲蒙蔽了双眼,就看不见,也不会听劝。连山先辈见事不可为,只能先求自保,不过天火之怒,荡寇四野,连山险些毁于一旦,最后还是天火手下留情,网开一面,这才勉强苟活了下来。” “那些另外的人呢?” “悬于外岛。” 李落哦了一声,忽地一震,望向连山,沉声问道:“你是说当年出东海之后,相柳儿在那里见到的人就是和你们有一样传承的那些人?” 连山看了大夫人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李落沉吟良久,神色颇见肃穆,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大夫人容颜一整,肃然说道:“传承,不是把字刻在石头上的传承,而是一代一代留在纸上,还有口口相授的传承。” “他们呢?” “他们的追求从来就没有变过,当年这样,如今还是这样,他们要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或者说这片土地和百姓头顶的神。” “所以连山和他们庶出同源,不过是道不同而已。” “也可以这么说。” “若要成神,必先杀神。” “不错,只要渊雪和天火在世上一日,他们就永远成不了神。”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倘若渊雪现世,这个天下会如何?” 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缓缓回道:“如果渊雪从极北雪山中出来,能阻止他们的只有天火。”说完微微一顿,看着李落欲言又止,若是他得了天火传承,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他和天火白袍是最后的希望,“他们韬光养晦数千年,为的就是在背叛欺骗渊雪之后,有朝一日渊雪重临人间寻仇的时候能承受滔天怒火,甚或是将渊雪再次封印,放逐极北深处。” “这么说来这个天下只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予取予求,所虑者不过是渊雪和天火的余威罢了。” “若非忌惮天火渊雪,这世上怕是不会有大甘王朝。” 李落沉默下来,他知道在暗处有一批人密谋,爪牙眼线无处不在,自己身边也有,和他一道出东海的房千千便是一例,出去前是房千千,但是回来的十有八九已经不是原来的千手门小长老。如果不是她无心叫错了菱儿角的名字,他根本不会生疑。这些人神通广大,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曾几何时,就连此刻在自己身边的冷冰和谷梁泪他都怀疑过会否是那些人的眼线。 起先猜测这伙人应该是渊雪余孽,蠢蠢欲动,试图解开极北雪山的封印,不过顾念天火之威,只敢在暗处行动而已,今日与大夫人一见,这才知道原来除了天火和渊雪之外,这个世上还有两个自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传承,一个叫连山,那么这另外一个的名字…… “他们名归藏。” 果然!既有连山,自然会有归藏,此归藏非彼归藏,西域有个名为归藏的家族,十有八九只是碰巧重名而已。 这场纷争,因为连山和归藏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大夫人让他们三人稍待片刻,少顷要带他们去个地方,去了那里,就知道连山到底是什么。 大夫人和唐老太太先后离开,唐糖也被大夫人拉走,约莫不是考较功课就是问话,只剩了连山,神色平静地走到石殿入口处,背过身子。 冷冰扫了一眼石殿入口的连山,压低声音说道:“她们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落没有回答,看着连山背影若有所思。大夫人要保住连山传承,如果她说的是真,那么必然要阻止渊雪重现人间,归藏亦如此,更甚者永绝后患,将渊雪赶尽杀绝。渊雪如若重临天下,第一个要对付的必是天火,天火之后就会轮到归藏和连山,到那个时候,波及整个天下,还能剩下几个活人就很难说。 “渊雪天火果真有那么不可力敌?”谷梁泪轻声问道。李落点了点头,当初一个镇族遗民险些就将整个草海毁于一旦,若非血璃破解迷雾之危,单凭相柳儿就算是赢了也一定会元气大伤。这么说来,当年她在外岛见归藏中人,而后对他只字不提,似乎也说得通。而如今连山现身,不再藏于人后,多半还是看重他这点缥缈的天火传承。 天火的传承到底是什么,李落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七名天火白袍?他实难想象单凭七人能将这个天下怎样。 今日与大夫人一席长谈,终于让他拨开迷雾,知道了天火渊雪的轮廓,也知道了连山归藏这两个隐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但是在他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似有一副图,总是有一个角少了色彩,一时半刻却叫他想不出来缺的是什么。 第二千五百六十四章 天韬 大夫人的话有几分可信?冷冰不敢断言,李落也不能断定,只知道她要见他是想和他联手阻止渊雪重现人间,亦要阻止归藏君临天下。虽说归藏和连山本是同源,不过若叫归藏掌控这整个天下,连山的日子未必会好过多少。所谓帝王心术历来都是如此,岂容一个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人在身边,就像如今的大甘。 她想利用他,虽未明说,倒也直白,他未尝也不是在利用连山,至少眼下看来他们的目的都是阻止渊雪临世。 大夫人带他们去的地方就在这株奇树的底部,乘铁笼缓缓而下,约莫百丈之后,从地底隐约有暗河流动的声响。李落便即恍然,原来这些上下的缆绳铁笼是水力驱使,只不过上下极为平缓,几乎感觉不到顿挫迟缓,显见这打造的工艺远胜大甘的工匠。地底果然有水,倒影着头顶洞壁上的光亮,无数星星点点的淡蓝色荧光,汇聚成一条微光闪烁的河流,在地底深处蜿蜒流转,乘坐铁笼缓缓而下时如同倒视天河。 落地之后,此处俨然是一个小洞天,简直就是一座小城池,制式简约,但别具一格,楼阁的样子很别致,也很精巧,少了卓城宫殿那些浮躁的修饰,一砖一瓦都有用处,端可称得上巧夺天工。 在这座地底的小城之中,有八座特别的楼阁,从外看去和大甘寺庙的佛塔有些相似,八角玲珑,每一座都有十余丈高,饶是他也算见多识广,半晌也没瞧出来这些建筑是如何堆砌起来的。 这八座塔状的楼阁里,李落几人见到了这世上最多的书卷!分门别类,五花八门,知道的这里有,不知道的这里也有,把大甘所有的书卷都收拢在一起也填不满其中任何一座。 “这就是连山,也是连山要守护的传承。”大夫人庄严肃穆地说道。李落仰头看着层层叠叠自下而上整整齐齐的书卷,震撼之情无以复加,那是一种揉进了岁月长河里的沉淀,厚重如岳,古老而神秘。看着这些书,似乎便能看到那些生和死、雪和火的故事,每一卷都是一个人,青梅煮酒,娓娓说起那些风云变幻的过往。生平只有在天火秘境的云顶天宫之中,当那个男人回头告诉他,让他把字刻在石头上的那一刹那,他才感受到过和这里相似的古老和厚重。 李落放缓了呼吸,生怕扰了这里的清静和祥和。莫名间,他觉得自己很渺小,比起历史,比起岁月,自己就好像沧海一粟一样微不足道。戎马半生,南来北往,叱咤天下的十余年,在这里兴许就只是一卷书里的几行字而已。但莫要不知足,这世上活人不少,但有资格在这些书上留下几行字的却不多。 这,就是连山守护的责任。大夫人不用开口,只凭这些书,这些刻在或者写在千奇百怪的载物上的字,就足以让人信服。李落如此,舍剑之外再无他物的冷冰亦如此。 这样的楼阁不止一处,八座楼阁,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名,照大夫人的说法,并无主次之分,只有年代远近的区别,然后她送给了李落一本书,其名天韬。 轻轻抚摸手里这本拓写成册的兵家至宝天韬,李落一时百感交集,兵家有云,天韬地略,合而称兵圣,穷兵道之极,得天独厚,藏刀剑于袖,出则诸侯惊,入则天下安。天韬重势,攻敌致胜于无形;地略重谋,穷尽变化之术。 当年在北府时,遇到清游龙家传人庞婉茨,得地略龟甲,其后牧天狼和术营多有精研,破解地略龟甲上文字的含义,所得虽说不算多,但也足够牧天狼所用,这些年纵横沙场,除了相柳儿之外牧天狼未尝一败,这地略卷功不可没。 比起地略,其实他更想看看天韬所载究竟如何,毕竟地略是穷极变化之术,而天韬却是讲阳盛,这和他当年的应势论不谋而合,倘若能造势应势,就算智谋武力不如,也一样可胜。 这卷天韬他找过很长时间,往生崖下,卓城地下暗市,还有别处许多地方都曾留心。不过自从素骥广陌灭族之后,天韬就下落不明,从未在朝野出现过,亦有不少人怀疑天韬已绝,再也没有机会重现,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天韬,而且还是译本,较之地略龟甲,都无须他在一一破解。 天下知兵者十有其六出自素骥广陌,凭借的就是天韬一卷,如今天韬地略竟在他之手,知兵者怕是没人能如他。李落看着手上这卷天韬,心里没有高兴,反而有丝丝凉气涌上心头。 “如果说连山是传承,那么归藏就是算计。”大夫人悠悠说道,“穷极变化,夺天地之造化,以人成神,号称天机算尽。” 李落心头一跳,说到算计,自然就不能不提当年卓城的雨花阁,那个精于算计的人,以及操控邓王的那只手,也许就是归藏。 “不知道王爷可否听过一个神话传说。” “大夫人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天地初开之时,世上之人还不曾开启灵智,与野兽无异,彼时天地大神遂遣各路游神精怪游走四方,将所见所闻书写成册,而后天地大神以大神通定下以前万年,现在万年和将来万年,世间百态自此皆有定数,这本书就叫天书。” 李落一皱眉头,道:“归藏中人自铸天书?” “是啊,他们穷尽算计,自号为神,世上事上知千年,下知千年,所有发生的事和未曾发生的事都要依照他们的心思一一兑现,他们的心思,或者说他们的野心就是传说中那本天书。” “以人心算尽天机,简直是无稽之谈。”李落冷笑一声,这归藏当真狂妄到这般地步了,天机算尽只是个说辞而已,能算尽的天机他只知道一处,就是在云顶天宫里看到那副景象的时候,天火焚境,黄沙漫卷,所谓天机,就是毁灭。 第二千五百六十五章 天机论 那个时候才说得准,也是唯一能说得准的天机。 大夫人微微一笑:“王爷觉得何为天机?” “若叫我说,天机不是天上的秘密,也非天地大神定的规矩,而是天上地下,宇宙洪荒最本质的规律,就比如一棵树,长成之后有树干、树皮、枝叶、果实种种不同的模样,有人看树干,有人看树皮,也有人喜好枝叶和果实,而天机就应该是这棵树的种子,知道种子因何而生,何以生,那便是窥得天机。这个世界,如果走到最初开始的地方,一定有一个极简单的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天机。就像古人所言,冬至一阳初动,鼎炉光满帘帏。五行造化太幽微。颠倒难穷妙理。遇此急须进火,速修犹恐迟迟。茫茫何处问天机,要悟须凭师指,师指就是那颗种子。” 大夫人怔怔看着李落,连山亦是眼中微露异芒。过了许久,大夫人才长出了一口气,赞道:“只当王爷是山外一代人杰,后得王爷的应势论,我们连山才开始留意你,再后来王爷一步一步接近天火渊雪,直至今日终于有了入局的资格,其实王爷心知肚明,今日一见,除了王爷自己,连山多半还是看在鬼卒和天火白袍的面子上,不过听及这一番天机论,我才明白连山还是看走眼了。” 李落轻轻一笑,大夫人这番话说得似乎很诚恳,究竟如何,他一时也瞧不出来。 “最易测的是人心,最难测的也是人心。” 大夫人连连点头,似乎很高兴,意犹未尽地说:“王爷的说辞和连山不谋而合,我们只想把属于自己的记忆传承下去,至于这个天下是谁的,那就是谁的,何必要它一成不变。” “不过就算连山做了这个天下之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哈哈,王爷说得对,顺其自然就好,只不过归藏不这么想,他们想羽化成仙成神,代天行事,而且在他们手中也的的确确有一本神秘至极的天书,这本天书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李落三人齐齐皱起眉头,没想到世上真的有天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想得更多,倘若归藏很早以前已经与相柳儿达成密议,直到现在连山才与他相见,那便是说不论是连山还是归藏,最开始他都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大夫人有联手之意,不过却无强求之举,将来如何看他自己定夺。这一趟收获颇丰,以往云山雾里的事,点点滴滴都连在了一起,大夫人业已言明,如果他有什么疑惑,只要连山有记载定会知无不言。 大夫人几人的神色很诚恳,似无作伪,李落只是言谢,却不曾许诺什么。唐老太太几人皆是莞尔,看来在他心里,即便是长宁说了已经不怨他,但是这根刺却一直还在。 离开囊书镇的时候连山和唐糖送他们出去,分别之际连山说了一句话,让他小心相柳儿身边一个人。李落甚是好奇,问她是什么人的时候,连山沉默了许久,低沉说了一个字:殇。 李落呼吸一重,相柳儿身边的确有一个名唤殇的人,还是她的亲生骨肉,一个孽骨,相柳儿和他兄长的孩子。 小心什么,为什么小心,连山没有解释,似乎更不愿解释,说完之后不等他开口询问,便自作别,折返回了囊书镇。唐糖一头雾水,眨着眼晶晶的眼睛看着李落,可惜她不知道谁是殇,要不然一定会告诉他缘由。 出了囊书镇,三人缓步而行。忽地,李落叹了一口气,谷梁泪柔声问道:“怎么了?” “看来是躲不过了。” 冷冰一挑眉梢,傲然说道:“躲不过又能怎样,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又或是归藏连山,莫说是人,就算是神,也未必能挡得住你的刀和我的剑。”说完冷冰一顿,扫了一旁谷梁泪一眼,“还有她的玉手点将。” 谷梁泪抿嘴一笑,李落心头一暖,朗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就是输赢而已,这些年经历的生和死不知道有多少,既然都见识过云顶天宫里的那副景象,区区渊雪归藏还吓不住他。 千里之外。 大隐于市。 古松苍劲,晨钟暮鼓,风振长沙。 亭子外,流云栈看着亭子里的素惠清和师姐言心,秀气好看的眉头轻轻皱着,似有什么抹不去的愁。素惠清和言心在说什么,她没有听,在想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云栈,为什么叹气?” 流云栈抬头看去,见素惠清和言心正看着自己,随即定神提气,笑道:“师父,师姐,你们说完啦。” 素惠清轻轻一笑,自己这两个徒弟性子截然相反,流云栈平素看似最温和,极少见她表露生气发怒的心绪,也很少直抒己见,实则外柔内刚,她打定的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算是自己这个当师父的说了,她多半会照做,不过十有八九也改不了她的想法。 “说完了。” 流云栈哦了一声,抿嘴一笑:“说完了就好。”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了一会,流云栈摸摸鼻尖,“师父,还是别的事?” 素惠清笑着摇了摇头,颇显无奈。一旁言心开口问道:“云栈,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呀。” “你想没想,别人不知道,我和师父会不知道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什么话都闷在肚子里,这里又没有外人,只有我和师父,还有什么话你不能说。” “真没有。” “云栈。”素惠清步出小亭,走到她身前,和声说道,“其实这件事我的确想听一听你的看法。” 流云栈嘿嘿一笑,没有做声。素惠清也不以为意,接道:“比起我和你师姐,你和他相知更深些,有些事我和心儿未必有你看得清楚,再者说了,别人改变不了你的想法,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改变别人的看法吗?万一,我和你师姐看错了呢。” 第二千五百六十六章 另外一份心思 流云栈眨了眨眼,还是没说话,叫两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般固执,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素惠清无奈苦笑:“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说完转身要走,就听流云栈轻声细语地说道,“师姐,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对他的成见那么深。” 言心轻咦一声:“你是说定天王?” “嗯。”流云栈直视言心的眼睛,纯澈见底,让言心莫名的一阵羡慕。她的眼睛从来都是这样,不管外面的世俗如何,总能一尘不染。言心暗叹一声,也许这样的赤子之心才是大隐于市剑心通明的境界。 “他这个人的确有不少缺点,自缚于情,跳不出大甘李家宗室血亲的束缚,又割舍不下袍泽同僚之谊,还经常好坏不分,当年拦住大先生和大和尚师伯,宁要放走素和图云,最后差点还死在她手里。就算是这样,他都没有赶尽杀绝,还冒着偌大的风险将她送回宜州,烂好人一个。不过有时候却狠辣无情,动辄杀人,这些年大甘朝廷就数他株连三族的事干得最多,肯定有无辜之人惨死在他手上,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再说他的巡检司和他手下那批重臣官吏,要说唯一一个能算清官的就是杨万里了吧,别的,嘿,什么歪瓜裂枣都有,就那个章荣政,冢宰府贪了多少银子,肥的流油,这回新帝登基,如果不是躲在定天王身后,十有八九早被抄家灭族了吧。反倒是那些素有声名的慷慨激昂之士他极少重用,还一向敬而远之,弄得好好一个巡检司衙门良莠不齐,不伦不类。 说到用人和宋公子相较他似乎远有不如,上得了台面的,上不了台面的,巡检司都有。我知道师姐很早就看不惯他这一点啦,时而优柔寡断,时而刚愎自用。就拿当年他在卓城平定假佛门案来说吧,多少人求情阻拦,连后宫都惊动了,结果呢,圣旨还有一个街口就到,他就下令将近千信徒尽数射杀,根本不给那些人幡然悔悟的机会,端是冷心肠,杀人魔头。 不过其实我们可以再多往后看看,他的用人之法被人诟病,他早就知道,当初扬南论道他也说得一清二楚,而且事实证明他没有说错。大甘朝廷司衙,所有的衙门都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一个巡检司成效大吧。再说佛门案,他是辣手无情,但是自此之后大甘四境再也没有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子。倒是那些和尚,一边享受着百姓信真佛给他们带来的香火,一边装出悲悯天人的模样,斥责他的冷血无情。嘿,有几个去看过那些被骗得家破人亡的信徒凄惨潦倒的模样? 师姐的担心其实大可不必,他就算杀过人,做过错事,也不会有成魔的那一天,因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一个人什么时候都记得自己的初心,不管他在岔路上走多远,都一定还会走回来的,云栈说得对吗?” 言心沉默不语,素惠清也是一脸严肃,很认真地听她说话。 “换一个人,你们觉得在九皇子这个位置上,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么?很多人都在说,大甘中兴,当要他为帝君方可。也许是对的,不过他不想坐那张龙椅,不也是说他没有那么冷漠绝情嘛。如果换成诸如宋公子这样的人物,懂得取舍,识得大体,当上大甘皇帝,就一定能挡得住草海铁骑南下和应对现今的局面吗?”流云栈一口气说完,没有扭捏,反正是你们要我说,那我就说,中听不中听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他这人又懒又馋还不爱干活,喜欢游手好闲,要不是身子里流着李家的血,只怕早就归隐山林了。不过万隆帝死了,太后也死了,长平公主也出嫁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你们觉得李家还有什么人能牵挂他的心思?他啊从来都只当自己是一个俗人,没想过成就千古霸业,也没有自视甚高,虽然作茧自缚,但是遇到大是大非却从来没有做错过,就拿当年他南下宋家的事来说,杀宋崖余为他姑姑报仇,瓦解宋家稳固大甘皇权,其实我觉得他还藏了另外一份心思呢。” “什么心思?”素惠清很感兴趣地追问道。 “如果输了,那么他就把自己当是宋家大业路上的垫脚石,用他的血来染红宋家旗帜,把大甘的疆土和百姓都送给宋家。” 言心微微一皱眉头:“未必吧。” 流云栈轻轻一笑,道:“师姐,和宋家相争,他本来就是先求败,再求胜,与其说是他腾不出手脚,倒不如说他在养虎为患。宋家这些年做过什么事我们都知道的,先是明武王,后来纪王,再后来的慧王,宋家的确人才辈出,但是一个为求目的,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能拱手相送的人,如果这才是枭雄该有的模样,那么他不是,我私心也不希望他是。” 言心不说话,不管有什么理由和借口,但是流云栈有一句话说的没有错,换一个人在他的位子上,宋无方也好,宋无缺也罢,当个枭雄成就一番霸业似乎不难,但是没有人能走到他今天这样的地步。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流云栈这番话的确很难反驳。 “师姐,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说。” 言心微微一笑:“说吧,我听着。” “宋公子是你的情关,入情再出情,是咱们大隐于市的不二法门,只是师姐你陷得有些深啦。当他还是一个顽劣皇子的时候,你们不看重他。当他渐渐权倾朝野的时候,你们开始留意他,想着去改变他,将他视为一个威胁。然后到了现在,他成了最大的变数,有搅动这整盘棋的实力,师姐就开始视他为敌。不过师姐有没有想过在他眼里如何看待大隐于市呢,要我猜,此际在他眼里只怕早就没有大隐于市了。他是变数不假,可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变数一定是不好的结果。 第二千五百六十七章 近乡情更怯 难道就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影响和控制他吗?” 言心发怔不语,很早以前,他不知大隐于市为何物,后来知道了,忌惮过,甚至可能还想过铲除大隐于市。久而久之,久到在她心里他无处不在。但是,在他眼中,可还有大隐于市么…… “师姐,不管你想不想承认,现在宋公子的确不如他。情关难过,师姐陷得太深,勘不破情关不是定天王的错,喜欢宋公子也不是师姐的错,只是师姐却因为宋公子而去怨恨一个不相干的人,我觉得这对他而言并不公平,虽然他可能也不会在乎,就算当不成朋友,未必一定要是敌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很好啊。” 言心眉头紧锁,回道:“宋公子是我的情关不假,但定天王亦是你的关口,你向着他说话也是合乎情理的事,不过他始终都是变数,一个不好,恐酿成大祸。” “嘻嘻,师姐,我是向着他说话,这个我也不隐瞒,我喜欢他,不是非要嫁给他的喜欢,就是喜欢见他,和他说话,看他忧愁和高兴时的样子,不过我不会因为喜欢他就一定要帮他做什么。他的确是变数,不过这个变数也有可能是好呢,我们大隐于市已经晚了一步,如果再站在他的敌对一面,也许他真的会和我们兵戎相见,到那个时候,”流云栈看着言心,轻声说道,“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师姐。” 言心脸上有些不快,淡淡说道:“他肯定不会对你出手。”这本是一句气话,没曾想流云栈竟然点头应了下来,“嗯,师姐说的没错,他不会杀我的。” 言心被她气笑了,摇头不语。 “反正今天话都说到这里啦,我还有两句话要告诉师姐和师父。” “说吧,我还能真生你的气不成!” 流云栈吐了吐舌头,笑着说:“师父,师姐,我觉得我们大隐于市先辈传下来剑心通明的破关之法,入情忘情,也许并不一定是对的。” 言心一愣,忽地脸色微微一变,凝声问道:“你……” “嗯。”流云栈小心看了言心一眼,“我好像已经领悟剑心通明的道义了。” 言心愕然,再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俊不禁,白了她一眼,嗔道:“师姐就那么小心眼嘛!” 流云栈嘻嘻一笑,拉着言心的手晃了几晃:“就知道师姐最好了。” “少来。”言心哼了一声,不由得赞叹一声,“你的天资果然在我之上。” “侥幸而已,师姐比我聪明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让师姐分心的事太多,如果不是俗事缠身,师姐早就领悟剑心通明啦。” 言心眼睛一亮,转即轻轻摇头:“不用哄我开心,其实我早就猜到你已经领悟到了域,只是你顾念我这个做师姐的颜面,从来没有说起。” “师姐……”流云栈拉长了声音,娇憨呼道。言心帮她捋了捋发丝,“好啦,虽然没你有悟性,不过我这个当师姐的总不好馋着脸去嫉妒自己的师妹吧。你说吧,第二句话是什么。” 素惠清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弟子,欣慰一笑,虽说两人性格不同,所选的路也不同,但是品性总归还是相似的。 “师父,师姐,我们可能已经迟了。”这句话叫素惠清和言心都沉默了下去。流云栈看了言心一眼,暗叹一声,若非师姐心魔作祟,大隐于市应该会在连山之前与李落相见的,现在连山已经先入为主,恐怕很难改变。其实也不一定无力回天,若是她去……流云栈俏脸一红,偷偷看了师父师姐一眼,见她们没留意到自己的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云悠悠,远山如黛,若是她去,李落定会听的,不过流云栈并不想去找他,心里莫名多了一股意气,这次便叫大隐于市输吧,输了才会知道她们对他的看法是错的。 已进卓州,离卓城不远。 李落没有着急返回卓城,那座大甘第一名城里值得自己留恋的人越来越少,恍惚间他有些看不清楚哪里才算是自己的家。弃名楼当然算,可是总觉得是无根浮萍,漂泊伶仃。 随意找了一处驿站住下,折返卓城的消息定然已经到了长明宫,不知道七皇兄愿不愿意见他回来。 风灯半死不活,初秋的天,在卓州已经有些凉了。李落站在驿站门口眺望远方,远处天际有一抹白,不知道是不是卓城的火树银花。谷梁泪悄然走到他身边,顺着目光望向远处,悠然问道:“近乡情更怯?” 李落一笑:“还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像是在做梦,盼着梦醒之后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谷梁泪咬了咬嘴唇,柔声说道:“其实你在天火秘境里看到的景象未必就一定会发生的。” “嗯,就算发生那也是百年千年之后的事,想必我是看不到了。”李落展颜一笑,“我没事。” “可是我担心你。”谷梁泪定定地看着他,目不转睛。李落微微一怔,道,“担心我什么?” “连山姑娘说的话。” “她说的话?”李落略一思索,笑道,“你是说我中毒之事?” “嗯。” “也许当年真的有人下过毒,不过你看我现在好好的,说不定当年他们下毒不成,又或者我服食吞天兽的丹液之后解了毒也说不定,我虽说不是江湖上传闻的百毒不侵,不过等闲毒药也的确要不了我的命,这个浅予应该知道,她在我身上试过不少毒药,没一个奏效的,哈哈。” 谷梁泪没好气地说:“很自豪吗!” “好事啊,百毒不侵,嘿嘿,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本领。” “你又不是江湖客。” 李落转头看着谷梁泪的侧颜,温润柔和,像是镀了一层仙气,美艳不可方物。他沉吟数息,轻轻开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 李落深深吸了一口气,踌躇数次,像是下定了决心。 第二千五百六十八章 暗器情意 谷梁泪很惊讶,莫名的也紧张起来,甚少见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时候。 “我可能会死。” “胡说什么!”谷梁泪叱道,瞪了他一眼,“再说了谁不会死,早晚而已,你啊,就会吓唬人。” “战死沙场,被人暗算,生老病死,都属寻常,我说的死不是指这些。” 谷梁泪没有说话,直直看着他,嘴唇紧闭,一言不发。李落叹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你知道情意吗?” “情意?” “对,情意绵绵无绝期的情意。” 谷梁泪心头一寒,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不过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一种暗器,传说是江湖上十三种绝毒暗器之一,杀人于无形之间,没有解药,没有法子可以医治,中此暗器者生死只凭天意,缠绵不去,故名情意。” 一道电光划过脑海,谷梁泪终于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了。情意无毒,却是比有毒的暗器更歹毒百倍,是由成千上万细如发丝,长不过寸的软针组合而成。一旦施展,数丈方圆之内无有破绽,针入人体,便似跗骨之蛆,无法可解,等到针沿着血脉进入心腑要地,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施救,而且此针不是寻常之物所制,据说是域外异物炼制而成,玄之又玄,冶炼之法已经失传,流传下来的情意也很少,有的话也是价值连城。 一般而言中针之人不会即刻发作,或是数日,或是数年之后才会显现,伤人与无形之中。据传这情意也有弊处,有中数针者到了老死之时也不曾发作,在江湖上十三种绝毒暗器中威力尚不入前三之列,但阴损却犹有过之。这在红尘宫暗器典籍中有记载,红尘宫收录有四五种已成绝响的暗器,回尘圣水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情意她只闻其名,却从来没有见过。 谷梁泪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李落的手,疾声问道:“你中过情意!?”声音微微发颤,极为惶恐。 “嗯,当年官山围猎,先帝遇险,行凶者用的便是情意,我为救先帝不小心中招。这些年我曾想尽办法,试图将此针从体内取出,不过都失败了,无论是什么法子,都找不到那根针藏在什么地方。”李落笑了笑,颇为无奈,“我不知道那根针何时会流进心脉,要了我的性命,等死的滋味的确不怎么叫人好受。” 谷梁泪脸色苍白如纸,颤声说道:“不会的,也许你并没有中针,只是,只是你自己多想!” 李落朗笑一声,却也难掩萧瑟:“如果中针的地方是别处兴许是我庸人自扰,不过那根针是从掌心刺进去的。”李落摊开右手掌心,轻轻摩挲,“你看,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谷梁泪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掌,手指修长,还有几分像女儿家的素手,一点也不像一个将军的手。 “这件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直到死去,可是若不告诉你,我就觉得对你不公平……” “我不许你死!”谷梁泪厉喝一声,声音很大,吓了李落一跳,急忙看去,只见她已是泪流满面。李落手忙脚乱地连声劝慰,“没事,你别哭,哎,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诉你了,你先别哭……”谷梁泪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哽咽道,“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李落啊李落,你真的是想折磨死我吗!?要是这样,当初在化外山你干嘛救我!” “这个,约莫是那个时候你太丑,没人敢娶你。” 这句话把哭得梨花带雨的谷梁泪给气笑了,狠狠一口咬在他肩头。这一口铆足了劲,是真的疼,疼得他冷汗直冒,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口。直到咬够了,谷梁泪才松口幽幽说道:“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上最混蛋的人。” “我?怎么可能……嗯,的确混蛋,厚脸皮,恬不知耻!”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她幽怨含忿的眼神,他急忙转移了话头,暂且都顺着她,再咬一口,不等情意绵绵,自己就要先下黄泉。 “就算你中过暗器,也许这种暗器这辈子都不会发作呢,对吧?” 李落笑了:“是啊,也许天公垂怜,这辈子都不会有情意发作的那一天。” 谷梁泪轻轻把头埋进李落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却怎也忍不住心里的酸楚,低声呢喃:“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活着。” 李落重重嗯了一声,谷梁泪发力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从自己身边消失不见。院子里离浅予探头探脑地跑了出去,看见门口彼此依偎抱在一起的两人,捂着眼睛嘟囔道:“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李落莞尔,该是刚才谷梁泪心绪激荡,声音惊动了在屋子里休息的众人,漱沉鱼和壤驷宝音十有八九不好出来一看究竟,又放心不下,这才遣了离浅予出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谷梁泪脸皮薄,怕她生恼,李落刚要把她扶开,却不料她紧紧拥着不松开。李落小声说:“浅予在院子里偷看呢。” 谷梁泪娇躯一颤,好似有些烫人,羞涩回道:“不理她。”李落一愣,轻轻一笑,也将她搂得更紧。 铁甲精骑没有入城,这些骑兵将士太过乍眼,一旦入城,怕是有人要寝食难安。李落将他们安顿在城外大营,邝立辙本就是牧天狼出身,李落的命令向来没有二话。七名天火白袍跟着他进了卓城,先回了一趟弃名楼,将诸女安顿下来,而后和冷冰去了一趟巡检司,再去中书省转了一圈,递了一张奏折。奏章回来的路上他早就写好,将南征诸事细说了一遍。其实里面的消息先前早已传回卓城,调遣云无雁南下亦是领了圣旨的,所以这纸奏章纯属多余,不过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都得有数,多余也要做,不能乱了规矩。 第二千五百六十九章 接风洗尘 他和冷冰还没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已经候在院门前了,奉旨宣李落入宫,承启帝已在万盛宫备下盛宴款待,为他接风洗尘。 以往溯雪苦等他回来,如果前脚进门,后脚就出门,她一定会失落难受,但是这次好像有些不同,李落说他要入宫,兴许回来的时候要是后半夜。溯雪听完就嗯了一声,说了声公子去忙吧,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叫他一阵子的郁闷伤心。 院门半掩,禁军和宫里的内侍还候在街上,恭敬地等着他。李落稍作梳洗就出了门,听着身后院子里传出的笑声,他不禁有些怅然,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 万盛宫前灯火辉煌,李玄慈先一步候在殿外,远远瞧见李落大笑一声:“九弟,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趟辛苦你了。” 李落躬身一礼,回道:“玄楼未敢寸功,圣上竟然殿外相迎,臣惶恐,罪该万死。” 李玄慈扶额苦笑,故作不满,喝道:“好你个老九,休得胡言乱语!今个若让你站着回去,我这皇帝就算白当了。” 李落哈哈大笑,等走到身边,李玄慈热切揽过他的肩膀,旁若无人的进了万盛宫。诸臣尽皆俯首,只有他二人并肩而行,穿过人群进了大殿。 宫里的酒宴,向来都是不差的,尤其是今晚,极尽奢华,和自李玄慈登基以来节俭的做法很不一样。承启帝登基之后就曾下令各司衙门缩减开支,杜绝浪费,用以充实国库。这些年大甘朝廷虽说看起来风雨飘摇,但是当真要论起来万隆帝在位期间较之往上数代君王都要好武,功绩也更为卓著。李落率领牧天狼南征北讨,从西域到东府,再从东府到漠北,最后是天南,这天下四境被他扫了一个遍,四境太平,稳固大甘皇权。不过这些年牧天狼的军饷耗费乃是大甘诸军之冠,而且万隆帝又是偏心,但凡李落所请,朝廷只多不少,皆有盈余,一应赏赐更是别人没有的厚赠,国库吃紧,不可能没有人眼红和怨声载道。只是牧天狼和巡检司权势太盛,而后北府一战,事关国祚存亡,卓城的震天钟都响了,这才没人敢说三道四。 如今这个天下太平了,不说四海升平,但也不见有什么穷凶极恶的风浪,渐渐在朝堂之上就有了李落穷兵黩武的论调,弄得民不聊生,凄苦无比,而这些人往往以那些仕途不顺的文人居多,虽说到不了口诛笔伐的地步,但是闲言碎语却也少不了。 这万盛宫一宴,十有八九转过天就有人编排是非,嫌他穷奢极侈。章荣政过来同李落见礼的时候隐晦提醒了一句,李落笑了笑,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无论是现在还是当初,卓城里事关自己的流言就从来没有平息过。 此番设宴,群臣齐至,自此之后,大甘再无西、南、东海之患,还剩下一个漠北草海,这是当年太祖在世的时候都未曾解决的麻烦,李玄慈就算再怎么心比天高也得掂量着点,也不敢说能比得过当年甘太祖李夏的丰功伟绩。 这宴该设,开太平之盛世,承上启下,正是应了他承启帝的国号。 在万盛宫,李落见到了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人,慧王李玄泽竟然也在受邀之列。不过经年不见,他已两鬓斑白,脸色枯槁,没有老态龙钟,但也透着迟暮之气。 “五皇兄,你……”李落惊愕,转即便想明白是为什么,暗叹一声,无奈苦笑道,“五皇兄,别来无恙。” 慧王看着李落,神色复杂难明,倒是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洒脱:“现在这声五哥听来和以往真的不一样啊。” 李落笑道:“五哥多虑了。” “呵呵,我多不多虑没什么,别人不多虑就好。” “九哥,五哥,过来坐下说。”一旁席上的晋王招手示意,让他们快些入席。慧王看了一眼,淡淡说道,“玄楼,你过去吧。” “五哥你……” 慧王摆了摆手,冷冷一笑:“我的处境你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是他昭显自己虚怀若谷的工具而已,更讽刺的是我如今还领着内卫司卿的名头,拿着大甘朝廷的俸禄,实则连九城城守校尉都不如,呵,好叫人看我的笑话。” 李落没有做声,到了他们这般位置,许多事都经历过,许多人也都已经看清了,违心劝慰几句还不如不说。慧王径自去了大殿角落一桌坐下,李落看了过去,当年意气风发的慧王早已不在,如今沦落到边角不说,偌大一张桌子,除了他竟然没有同席之人,别人宁可挤着,也不愿和他这个内卫司卿坐在一起。 李玄悯走了过来,顺着目光看去,语带讥讽地笑了笑:“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躲在角落里,省得出来碍眼。” 李落没说话,李玄悯有些尴尬,嘿嘿一笑:“九哥,不高兴?” “怎么会。”李落莞尔,收回目光,“如果称帝的是他,你猜那个角落里坐着的是谁?你?我?还是七哥?” “这个,不好说,兴许咱们三个都已经一命呜呼了,要真是那样……九哥应该暂且无恙,我和七哥不好说,五哥下手可是绝情得很,多半不会留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七哥就这点不好,太好面子。”李落摇摇头,叹息一声。李玄悯撇了撇嘴,心道,我的九哥啊,好歹人家现在也是大甘的承启帝,留点面子不成么!他回头一扫,见有两个中书省的大臣竖着耳朵凑在近处偷听。李玄悯一瞪眼,喝道,“滚!” 两人脸色一变,尴尬一笑,忙不倏拱手退开。 “咦,六皇兄也来了!?” “嘿嘿,当年出了邓王那档子事,六哥是真坐不住了,偶尔也得出来露露面,生怕别人怀疑他在背地里弄鬼,难为他了。”李玄慈看着又矮又胖的靖王李玄恪,微微带点怜悯,摇了摇头,“四哥一会也来。 第二千五百七十章 长津侯姬长卿 九哥,过来坐吧,你不坐,这些人都得站着。” 李落哈哈一笑,跟着李玄悯入席。李玄恪远远看了一眼李落和李玄悯,张了张嘴,终是没敢打声招呼。 人到齐,酒宴很快开始。李玄慈封李落为一字并肩王,定要让他到最前头与自己同席,李落婉拒,只是不答应,李玄慈见状便要过来与他同座一桌,如此一来就将皇后一个人晾在那里了,饶是西昌伯家长女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难堪。李玄悯见状劝了几句,重臣皆都进言,李玄慈便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教坊的歌舞,功底自然了得,就是拘谨了点,尤其是新帝继位,似乎不怎么喜好风月烟花之事,平日里也就逢年过节他们才会入宫来,比起万隆帝在位时几乎天天得住在宫里不可同日而语。歌舞依旧好看,莺歌燕舞,费了心思,用了力气,全心全意饰演大甘的太平盛世。不过座中人多了许多生面孔,李落瞧了瞧,三公九卿竟然足足换了一半有余,自己熟悉的就剩下冢宰宗伯和太师几人。淳亲王卸任太保之职,太傅自然也换了人,少保应冠旗也已解甲归田,当了逍遥侯爷,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也是常事,只不过李玄慈行事太过激进,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上前敬酒的人很多,李落浅尝辄止,实在避不开的就喝几杯,以他如今的内家修为,几坛酒下去也能面不改色。李玄慈很高兴,杯来盏去,万盛宫里就算他喝的最多,众人见状也就放开了怀,彼此恭维,一时宾主尽欢,好不热闹。 从旁边过来一个士大夫,是翰林院的旧人,向李落和李玄悯敬酒。巧了,他那席有位书法丹青大家,声名远播,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这次不想会入宫来。晋王见猎心喜,向李落请辞一声,去了临席相见。龙椅上的李玄慈已经有了醉意,双目半闭,不过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闭目养神,醒来之后再战,看模样不灌醉李落誓不罢休,倒是累了皇后和几位嫔妃在旁边殷勤伺候。 就在他自斟自饮的时候,忽然有人过来,是个年纪不算大的男子,油头粉面,模样倒也周正,就是举止略显轻浮。这男子在别处或许算得上风流倜傥,不过在李落眼里便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 男子向李落拱手一礼,朗声说道:“本侯见过王爷。”神色颇显倨傲,似乎这侯爷的身份来头不小,礼数还算周全,就是鼻孔朝天,显然觉得这一礼已经给足了李落面子。 李落笑了笑,回了一礼,倒也没说什么。男子持酒而来,李落又不认得他是哪个侯爷,便也只是应了礼,浅浅沾了沾唇。男子见状面露不喜之色,神色有些勉强,淡淡说道:“本侯才来卓城不久,以前总听人说起王爷,什么落冠之时领兵出征西府,一鸣惊人,再之后这些年南征北讨,名气越来越大,难逢敌手,百战而无一败,哈哈,王爷不止文武双全,这运气也不差啊。” 李落一怔,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言下之意自己领兵作战胜多输少都是运气使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敢下如此断言。不过这话倒也有点道理,回想当年,数次剑走偏锋,出奇制胜,胜负只在一线之间,说起来也算运气好,若是运气差点,兴许这世上已经没有定天王其人了。 “我的运气确实不错。”李落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而后举杯示意,若是旁人,自然知道这是他婉转的逐客令,只是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李落的意思,更没有要走的打算,依旧横在他眼前,目中无人地说道,“王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本侯佩服得很,不过真叫说起来,最让本侯佩服的还不是王爷成就的那些功业。” 他默不做声,神色清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侯的男子。李玄悯在一旁隔了一桌的另外一席正和那个丹青书法大家说话,余光瞥见有人来寻李落说话,略有诧异,扭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是谁后眉头微微一皱,正欲起身过去,不料身边几个翰林院的旧人拦住了他,非要舞文弄墨,和那个丹青书法大家讨教切磋。就是这一耽搁之间,李落桌前男子便说出了这句话,“本侯最佩服王爷的是你竟然娶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家世来历听说不清不楚,为此还休了前朝太傅之女。当年你带她入宫面圣,先帝见过一次之后就没敢叫她再进过宫,后来太后宣旨去到万寿宫都得带面纱,生怕吓着人,哈哈,这得丑到什么地步!要说王爷也是丰神俊朗,身边不缺貌美女子,家世相当的也不少,可是王爷偏偏要娶这样一个女子,的确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王爷别的本事本侯只是佩服,独独这一桩本侯望尘莫及。” 李落轻咳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男子,不用回头就知道身旁几席上的文武重臣看似谈说,却都屏息静气,留神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而不远处的章荣政和杨万里几人都不约而同的被人绊住手脚。偌大一个万盛宫,在当下一时半刻,他和男子之间再无旁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或是说两个人有余力岔开说话,一个是数步外龙椅上的承启帝李玄慈,闭目假寐,许是没有听到;另一个是当朝皇后,西昌伯长女文成皇后,此际正全心全意地照料承启帝李玄慈,察觉有异,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就将目光转了回去,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你是谁?”李落漠然问道。 “本侯长津侯姬长卿。”男子面有得色,李落倒是很诧异,长津侯这个名字自己从未听闻,不过就算是个后起的侯爷,何来底气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呢,除非他这个姓氏别有玄机。 “姬姓?你是西昌伯的什么人?” “西昌伯正是家父,家姐文成皇后。” 第二千五百七十一章 试探 李落恍然,轻轻一笑,看了近处龙椅前的文成皇后一眼,她似乎并未留心这边发生的事,还在细心替李玄慈解酒。不过总觉得李玄慈的眼睛好像并没有全然闭上,还留了一道缝,不知道是酒意上了头,还是别有缘故。 回头看着姬长卿,李落沉吟数息,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此刻的万盛宫人声鼎沸,不过能看出他嘴角笑意所含之意的人却已不剩几个,而能解这个笑意的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灯火辉煌的万盛宫怕是又要死人了。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大理司卿聂奉鸿这几年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生怕祸从天降,日子难熬得很,还不如当年头上悬着巡检司的时候。所以今晚他进殿入席,酒没喝几杯,菜未动几口,李落和姬长卿的一番对话他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在说什么,但闻弦知雅意,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在看到李落笑了之后,聂奉鸿心里咯噔一凉,转即释然,冷笑环视周遭蓄势待发的诸人,他是离开卓城的日子有些长,不过卓城这些年流得血还没干透,这些人就忘了当年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长津侯……”李落自言自语,轻轻一挑眉梢,“你觉得我不该娶她?” “王爷要娶什么人本侯怎敢胡言乱语,不过怎么说也是要入李氏宗祠的王妃,吓人总是不好吧。王爷情深义重,就这口味异于常人,不管怎么说也要瞧着些大甘皇室的颜面不是。” “这倒奇了,大甘李家的颜面还须得西昌伯府过问不成。”李落面无表情,平静说道,“你年纪轻轻就封号长津侯,少年得志,我猜多半是沾了文成皇后的光吧,借祖辈余荫封号为侯。封侯的人多,侯爷也有十八等,不知道你这长津侯算不算得一等侯。就算是一等侯,我夫人受诰命于朝廷,承启帝继位之后我也算是亲王,亲王正妃,进得了李氏族谱,论尊贵远在一等侯之上,你这般口无遮拦,是西昌伯府有人生没人养,还是说你觉得仗着皇后和你父亲撑腰,可以在卓城为所欲为?” 姬长卿大怒,自从封号长津侯之后还从未被人这般不留情面地斥责,就算是以前,除了自己亲爹之外也没人敢这么说自己,这口怒气着实忍不下来,若非眼前之人是他早就翻脸了。 “本侯有没有人教还不用王爷操心,王爷有闲心还是想想自己让大甘朝廷沦为笑柄的事吧。” “西昌伯父凭子贵,竟也开始操心起大甘朝廷的事,只不过我若还没死,就轮不到你们西昌伯府说三道四。再者话说回来,我娶谁,我不娶谁,哪怕我娶一块木头,这个天下谁敢说什么。圣上不曾说过什么,你何来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姬长卿脸色微变,有些后悔,不过这么多人看着,他不信李落敢胡来,不管怎么说都有文成皇后撑腰,到最后最多就是赔礼了事,难道他还真敢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不成。 “天下的事,天下人自然说得,这大甘朝廷又非王爷的一言堂,还不能容人说几句话。” 李落皱眉:“你张口朝廷,闭口天下,我倒是不知道你为这个天下和朝廷做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先是在这里数落我丢了大甘皇室的脸,又想说我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将朝堂内外变成我的一言堂。”说话间,李落忽地环目一扫,“若是今夜就这么过去,明个卓城就该传开了吧,定天王党同伐异,把持朝政,诸位都是我嚣张跋扈的见证者,对么?” 周遭诸人齐齐失色,低头不敢说话。此时李玄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姬长卿,又瞧了瞧周围数人,脸色沉了下来,醒觉方才是被人故意绊住手脚,不禁怒上心头,算计李落不说,竟连自己也都算计进去,当真是胆大包天。 “你有恃无恐,是因为你姐姐就坐在那张龙椅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成了国舅爷,西昌伯成了国丈,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区区西昌伯府何来底气?在大甘,除了圣上,我不觉得旁人敢做出这样的事,莫非今日之事是圣上授意你故意来羞辱我?” 这个动静有些大,文成皇后坐不住了。李玄悯看了一眼龙椅上的李玄慈,眼中闪过一丝埋怨,这种事他相信七哥做不出来,至少现在做不出来,只是冷眼旁观,任人骑在九哥头上作威作福,实在是说不过去。帝王塌前无亲情,这谁都知道,他和李落也早就心中有数,但是吃相这么难看,无怪九哥当年不看好他,有些时候真是蠢得让人可恨。 “长卿,怎么了?” “回禀娘娘,方才微臣来给王爷敬酒,许是话不投机,王爷教训微臣,说微臣是借娘娘的凤颜和家中余荫才讨了个长津侯的差事。”姬长卿避重就轻,毕恭毕敬地说道。李落听了哑然失笑,倒是很会说话,黑白颠倒,不消说,身旁这些朝中大臣自然没一个听到他刚才口吐狂言。 “长卿,休得胡言乱语,王爷是什么人,手握天下雄兵,圣上御封的一字并肩王,你一个小小侯爷也敢在王爷面前造次,还不快给王爷赔礼道歉。”文成皇后皱了皱眉头,淡淡斥责道。 姬长卿见其姐出声,更加有恃无恐,面带讥讽,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侯一时无心之言,忘了王爷身份,着实不该,还请王爷海涵,别放在心上。” 李落平静看着眼前的长津侯,此子虽说致歉却无丝毫诚心,言外之意他没有错,错的只是因为他没有李落身份尊贵,手中更无兵权,如果换个位置,那么错的自然就是李落。 此言一出,李玄悯的眉头更加皱了起来,冷然说道:“放肆,圣上当前,还轮不到你阴阳怪气的说话。” “晋王殿下。”文成皇后慢条斯理地唤了一声。 第二千五百七十二章 新兴权贵 李玄悯抬眼看了看帝君身侧的后宫六院之主,许是年纪尚轻,怎么瞧也觉得较之当年后宫里的那些人都青涩了不知道多少倍,若是放在过去,兴许活不到看见明天的太阳吧。 “皇后娘娘。” “长卿说话有失分寸,本宫替他向九殿下道歉,不过长卿也是无心之失,似乎还没有殿下口中那般放肆。” 李玄悯没应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人群中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西昌伯,隐约已经察觉到此事蹊跷,这该是以皇后为首,以西昌伯府为中心的新兴权贵向以李落为首代表着旧权势的一次试探,未必是出自李玄慈的授意,不过眼下看来他至少是乐见其成,这才装出一副醉酒不醒的样子,说到底都要看李落如何应对。 李玄悯知道,李落不会不知道,闻言轻轻一笑:“皇后娘娘又不曾听到他说了什么,如何就能断言他没有口出狂言,还是说这位长津侯要说的话娘娘一早就知道。” 文成皇后脸色微变,以往只知道定天王在朝堂数度沉浮,最终都能屹立不倒,合纵连横的手段实非常人,今日交锋才知往日听到的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连削代打非但没有落实了他独断专行,借势逼人的口实,反而让西昌伯府变成了有意寻衅滋事。 “他说什么本宫怎会知道,不过本宫和长津侯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本宫知他为人,最多是口无遮拦,王爷大人有大量,就莫要和他计较了。” 李落哈哈一笑:“听娘娘说来,横竖都是我仗着定天王的名头横行无忌,目中无人,只怕连圣上都没有看在眼里。” “本宫可没有这么说,九殿下切莫多心。” “不是,九哥,他到底说了什么?”李玄悯着急问道。人群中慧王面带嘲讽,冷眼瞧着李落,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弃名楼里我的王妃相貌丑陋,丢了大甘李家先辈祖宗的颜面。” 李玄悯一怔,气极反笑:“李家的祖宗?口气可真够大的,当年先帝在时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李落看着文成皇后,淡淡问道:“依娘娘之见,这算不算放肆。” 万盛宫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场殿前惊变,正主的那位似乎还没有醒酒,不少人等着他醒,自然也有不少人想他别醒过来。 文成皇后面不改色,淡然说道:“王爷听错了吧,长卿虽说不懂事,做事莽撞,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李落闻言一笑,看了李玄悯一眼,李玄悯苦笑不语,怪不得要引开自己,原来这是早就算计好的。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绊住自己的翰林院几个文士,脸色阴沉,那几人噤若寒蝉,抖若筛糠,也不知道是被人利用,还是说参与其中,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李玄悯都不会轻饶了他们。 “长卿,你说这样的话了吗?”文成皇后从容不迫地问道。 姬长卿冷冷看了李落一眼,道:“回禀娘娘,微臣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爷,如此看来是你听错了吧。”文成皇后和声说道。殿中诸臣皆无言语,这不是谁说真话谁说假话的事,而是谁说的话才是真话的事。 李落朗笑一笑,心神有些恍惚,只觉卓城这座城池越来越叫自己厌恶。 “嗯,也许是我听错了吧。”他回了一句。姬长卿冷冷一笑,抬手示礼,“早知王爷这么容易听错别人的好意,本侯就不该来向王爷敬酒。”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背过李落的脸上尽是傲意,好似在沙场上得胜而归,受万众敬仰,不可一世。 “等等。” “王爷还有见教?” “西昌伯。” 众人回头,尚且老神在在的西昌伯姬典一愣神,勉为其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抬手一礼慢慢说道:“王爷唤老臣。” “领回西昌伯府好好教教他,娘娘贵为大甘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如此狗仗人势,不单丢娘娘的脸,也丢圣上的脸,至于你们西昌伯府的颜面,”李落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外如是,丢就丢了吧。”说完之后看着脸色涨红的姬长卿,淡淡说道,“长津侯,我说的话够清楚么?若是你听不到或是听错了,问问今个在万盛宫里的人,他们都听得见。” “你!?”姬长卿大怒,就要上前理论。文成皇后扫了一眼,姬长卿忙不倏止住脚步,却还是一脸不忿地盯着他。文成皇后轻轻皱眉,“就算长卿有失礼数,他也是本宫的弟弟,圣上的妻弟,就算有错,也该圣上或是本宫教训,王爷如此说话岂非有失身份。” “岂止是有失身份,简直就是目无君上,视朝纲伦常为无物,说不定还意图谋反,是不是,皇兄?”李落平静看着龙椅上的李玄慈。 酒醒了,醒的及时,再晚些恐怕今夜万盛宫里就不好收场了。 “谁说玄楼目无君上,意图谋反?挑拨离间我大甘君臣,其心可诛!”李玄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龙颜大怒,“谁说的,站出来!” “我说的。”李落摸了摸鼻尖,长身而起,看着李玄慈笑道。 “咦,九弟,你这么何意?”李玄慈故作讶然道。 “我也算是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说是么,长津侯。”李落看着一副受尽委屈模样的姬长卿,平声说道。 李玄慈脸色一寒,喝道:“今夜是朕设宴为朕的兄弟接风洗尘,谁敢在这里妖言惑众!他,朕的九弟,朕的天下有他的一半,见他如见朕,你们都听清楚,听明白,日后谁再敢胡言乱语,若是叫朕知道,定斩无赦!” 姬长卿脸色一白,惶恐不已,文成皇后也变了颜色,没有料到李玄慈会当众这么说,当真是君心难测。这和料想的南辕北辙,此番马屁没有拍到,竟然拍到马蹄子上了。 “皇兄说的好,我们兄弟齐心,本来是其利断金。 第二千五百七十三章 台阶 可惜有人就是见不得好,非要挑拨几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李玄悯心里有气,冷冷说道。 堂下诸臣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犹是那几个心中有鬼的大臣更是心惊肉跳,不禁涌起一阵懊恼和后怕。 李玄慈深吸了一口气,寒着脸喝道:“来人,将长津侯关入天牢,不日问斩!” “皇上!”这下慌了神的不单是姬长卿,还有文成皇后和西昌伯姬典。“皇上,长卿只是一时糊涂,并无不臣之心,还请皇上看在臣妾和西昌伯府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啊。” “哼,以下犯上,罪不可赦。长津侯犯了错,你说得,西昌伯说的,朕也说的。不过朕的九弟若是犯了错,这个天下除了朕,没人可以说他!”李玄慈冷冷看着文成皇后,寒声说道,“一个字都不行!” “皇上!”文成皇后带着哭音慌忙跪倒在地,连声请罪。姬长卿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连连求饶,西昌伯也扑将出来,哀求不已。慧王饶有兴致地喝了一杯,暗自耻笑,还以为多大的阵势,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么无聊无用的招式,若是这都有用,当年他早死了,还轮得到这些跳梁小丑之辈在这里装腔作势。 愚蠢!可笑!可怜! 李玄悯面带讥笑,现如今这些所谓新贵甚少有人经历过当年卓城里的腥风血雨,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就该杀一杀他们的气焰威风,要不然不知道马王爷头上有几只眼。 李玄慈寒着脸一言不发,似乎铁了心要杀鸡儆猴,好叫大甘朝堂的人都知道,李落是他的九弟,动他之前先要问过自己。 文成皇后苦求不已,一场宫宴闹得鸡飞狗跳。消息几乎在前后脚的工夫就传进了宫里,如今的太后常庭燎正趴在锦榻上叫景初替她揉背,今个去了月诸湖操练了一番,腿脚有些酸软,晚间的宫宴也没去,反正那小子见了比不见更让人舒心点,万一见了面,话不投机,非得耽搁了今个的好心情。 “太后,太后,出大事了。”景秋从外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 “出什么事了?”常庭燎有气无力地说,头忽然有点疼了起来,你说这好端端的一年半载都出不了事,他一回来就出事,果然是天生的煞星。 “万盛宫里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常庭燎动了一下,啧啧,今晚上应该去啊,“怎么回事?” 听着景秋说完,常庭燎一声不吭又趴了回去,哼了几声,就没一丝言语了。 “太后,您不去瞅瞅?” “瞅什么瞅?这有什么好瞧,西昌伯府作死,难不成还要我去给他哭丧?”常庭燎大咧咧地说,惊了景初景秋一跳,这话可有点不中听,能叫当朝太后哭丧的,可不就只有进了皇陵的万隆帝么。 “可是,定天王……” “哼,文成真是失心疯,想权势想疯了,姬典也是个蠢货,向谁伸手不好,非得是他!他要犯起浑,除非老头子从陵里爬出来,要不然大罗金仙都拦不住,指望玄慈是没戏了,西昌伯府自求多福吧。” “啊,这……王爷一向都很听太后的话……” “景初。” “奴婢在。” “记着,这话以后我们自己说一说听一听就好,在外头千万别说,知道吗!”见常庭燎说得郑重其事,景初虽有疑问,不过连忙答应下来。常庭燎坐起身子,看了看身边的景初景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他听我的话,那是因为先帝的缘故,如今先帝不在,他也许会听我的话,也许不会听我的话,到时候万一说错了话,惹祸上身,一个太后的名头可保不住你们。” 景初景秋面露惊恐,以往他和常庭燎在一起的时候,总看到常庭燎以一个长姐若母的姿态去教训他,每次他也会乖乖听话,纵然是无奈也都得应着,没想到在常庭燎心里对他如此忌惮。 见两人吓得面无人色,常庭燎忍俊不禁,笑骂道:“瞧瞧你们这点出息,这有什么好怕。他这人重情重义,在大甘皇室难得算个性情中人,重情却不滥情,他为情所困,不过千万不要试图用情去困住他,一个连父子之情都能割舍的人,这世上能叫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而我,只是太后而已,所以莫要看人太轻,也莫要看己太重。” “那您以后不管他了吗?” “管!怎么不管!做错了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先帝不在,还真当这卓城皇宫里没人敢教训他!” 景初景秋面面相觑,这一番话前后矛盾,好生费解,自家小姐就是这样,当了太后还是不改疯疯癫癫的性子。 “那万盛宫……” “乏了,叫她们熄灯吧。”常庭燎打了个哈欠,笑话,这会去干什么?那不是自讨苦吃么。文成这么心急,就让她心急好了,反正换皇后的事当初万隆帝在位时没少干过,不稀奇。 万盛宫里,文成皇后还在哀求,这会她是真的有些后悔,至于趴在地上的长津侯悔得肠子都青了,没曾想承启帝说翻脸就翻脸,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 不过禁军还没有把长津侯带走关入天牢,这里头不乏心思通透的人,已然明白承启帝的意思,这气他帮李落出了,西昌伯府的脸他也打了,连带着皇后的脸面也没留,大概是够了,就等着李落顺水推舟,说个少不更事,放过长津侯一马,如此一来落个气度宽宏的名声,又能缓西昌伯府的敌意,算起来承启帝也是尽了心,留好台阶就等着李落去踩。 李玄悯自然也看得出来,轻咳一声。李落似未所觉,依旧不言不语。西昌伯旁边也有高人,附耳低语,西昌伯哪还能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替定天王正名撑腰呢,忙不倏惶恐唤道:“皇上,王爷,犬子年少无知,冲撞了王爷,是微臣管教不周,还请皇上和王爷看在犬子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第二千五百七十四章 君无戏言 微臣回去定会好好教训他,明个微臣就带着犬子亲自到王爷府上负荆请罪,还请王爷宽宏大量,微臣感激不尽啊。”西昌伯老泪纵横,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承启帝觉得差不多了,干咳一声,看着李落和声问道:“老九,你怎么说?” 众人皆都屏息,齐齐望着堂下李落,此事该如何终了,便看他的意思。姬长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皆是求饶之意。李落淡淡一笑,环视堂下,平静冷漠地说:“君无戏言。” 声音不大,但如隆冬的寒风掠过万盛宫,搅得人人背心发寒,就连龙椅前的承启帝也不例外。李玄悯脸色一变,低声叫道:“九哥!”其意不言而喻,这台阶谁都看得见,他不可能看不见,只是任是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当今皇上亲自铺好的台阶视而不见,宁是要逼着承启帝杀人,而且杀的人还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 “皇上!”文成皇后悲呼一声,虽无哀求言词,但脸上的神色无不是祈求李玄慈保下长津侯。李玄悯暗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下这会工夫,区区一个长津侯算什么?就算把西昌伯府填进去恐怕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既然是皇后,就该知道什么是母仪天下,到了这般权位,家国天下,有前有后,是长津侯这个废物的姐姐之前,须得先记着自己是大甘的皇后,倘若天子的威严都保不住,所谓皇后,西昌伯府,不过都是一句空谈。 这一句君无戏言让殿中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便是一向和李落亲近的心腹重臣章荣政杨万里也俯低身子,不敢妄言。 李玄慈看着李落,李落也看着他。李玄慈在笑,李落也在笑,仿佛两个人说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一只待宰的猪羊。李玄慈没有开口,李落说完那四个字之后也没有再开口,尽皆无言,但是却似有千言万语从两个人的眼神里交换给彼此,说了什么,只有他二人知道。 “来人。” “皇上……”文成皇后悲呼哭道。李玄慈居高临下,斜乜趴在脚底的文成皇后,冷声说道,“皇后不胜酒力,送回朝凤宫去。” 有侍女上前半掺半扶架着文成皇后离开万盛宫,临走之前,她怨毒地瞪了一眼李落,终是未再发一声,总算知道了一个皇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至于晚还是不晚,那得看李玄慈的心思。 “将长津侯关入天牢。” “遵旨。” 皇宫的禁军将士一向只听命于天子,如今的禁军统领还是霍裁乱。当年宫中数度惊变,此人都能不偏不倚,而后李落和牧天狼崛起,他也是敬而远之,从不亲近。要说卓城,独霍裁乱治下的禁军最中立,当然了,禁军只有一个霍裁乱,并非人人都是霍裁乱,此处最近帝君身侧,一向都是各方势力胶着之地,其中不乏偏向牧天狼的将士。霍裁乱心知肚明,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危及天子安危,他一向听之任之。 承启帝继位之后,禁军里清洗了不少人,但禁军统领还是霍裁乱。此刻他就在万盛宫里,面无表情地带人将瘫软在地上的长津侯拖了出去,留下一地哀嚎。 “晦气!”李玄慈面色不善,冷冷盯了西昌伯一眼,“西昌伯,这酒你怕是喝不踏实了,早些回去吧。” “老臣遵旨。”西昌伯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出了万盛宫,不知道是回去西昌伯府还是去朝凤宫。李玄悯扫了一眼西昌伯跌跌撞撞的背影,心生怜悯,切莫跑去朝凤宫,到时候倒霉的可就不是一个长津侯。当年太师于乘云谋反,出入皇宫横行无忌,所借就是他那位及皇后的妹妹。当年这件事从前到后李玄慈都看在眼里,若说没有芥蒂那是自欺欺人,西昌伯府虽说不如当年的太师府,不过君心难测,谁能料到皇上到底会怎么想。 李玄慈再饮了几杯酒,他看着还很高兴,一点也没有被方才之事扰了兴致。殿下群臣亦是如此,喜笑颜开,似乎这世上本就没有长津侯这个人。不过不管怎么说,气氛总是比开头的时候差了点,许是酒喝得差不多了,坐在席间闭目醒酒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 “九哥,你这狠了点吧。”此间万盛宫里,唯有李玄悯能肆无忌惮和他说话,无须顾及龙椅上的那位,也不必害怕他麾下的牧天狼。 李落笑了笑,道:“心狠手辣和宽宏大量并无分别,早晚的事,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忌惮些,得几日清闲。” “话是这么说,但是……嘿,九哥,你好像变了。” 李落一怔,笑了笑:“的确是变了。” “后悔了?”李玄悯一脸坏笑。 李落笑骂道:“我看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大为见长。” 李玄悯哈哈一笑,惹得李玄慈也瞧了过来。李玄悯举杯,李玄慈颔首示意,略是好奇,不知道他和李落在说什么。 酒宴很快就撤了下去,群臣散尽。 长明宫里。 李玄慈揉着眉心,此刻哪里还有半点酒意,一脸寒意,一双眸子杀气四溢,冷冷望着一旁桌前慢条斯理喝着解酒茶的李落。 “老九,我去你奶奶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下不来台,成心的!?”李玄慈爆了粗口,大发雷霆。还好,这长明宫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旁人。 李落放下茶杯,含笑说道:“奶奶又没招你,叫她老人家做什么。” 李玄慈脸一白,呛得连声咳嗽起来,这是憋了一肚子气,一不留神忘了他奶奶也是自己奶奶。 “怎么,伉俪情深,舍不得?” 李玄慈哼了一声,没理会李落的调侃,过了一会才说:“一个女人而已,还不值得我们兄弟反目。” “别,我可不是这么想,今个若非长津侯对谷梁出言不逊,我本没有打算将他如何。” 第二千五百七十五章 削藩 “呦,啧啧,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要是有一天我对你定天王王妃出言不逊,你还要像今个这样闹出人命来不可?要是的话早点说,省得我以后犯了你的忌讳。” “那倒不会,不过七哥若是出言不逊,我到时候一定会骂回去。” 李玄慈气结,骂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就一养不熟的白眼狼。” “话也不能这么说,七哥,如今坐了这张椅子,也该想想怎样除掉我这颗眼中钉了吧。” “碍眼是真的,眼中钉倒不至于,我们两个不合,才能让很多人心里踏实,这不还是你说的么。” “是我说的,不过今个万盛宫里的事,七哥,别说你没那个盘算。” 李玄慈嘿嘿一笑,没有吭声。李落不以为意,淡淡说道:“下次再要试探我,换个成气候的,这种人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西昌伯府的脸不值钱,不过七哥你好歹也是当今天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你还真非要杀人不可?” “看你。” 李玄慈语塞,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玄楼,我觉得自从我登基之后,你的脸皮是越来越厚。” “谢七哥赞誉。” “狗屁,我骂你呢!” “哈哈,你现在是天子,该说朕或寡人。” “称孤道寡,算了吧,高处不胜寒,旁边有个你也不错,至少能让我睡的不那么踏实。” “骂我?” “这句是夸你。”李玄慈说完之后微微一顿,微微前倾身子,“我这皇帝也当了一年多了,从旁人嘴里听到的赞誉多不胜数,什么大甘的中兴君王,一代明君,不过你还一句好话都没说过呐。”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为难地看着李玄慈:“皇上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李玄慈脸一黑,这称呼都改了,真话假话还有什么意义,算了,别自讨没趣。 “这次回来不走了吧,刚好和我把朝野内外收拾收拾,我觉得早前你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大甘州府世家豪族太多,架空皇权,须得限制他们的权力和触手,可以有世阀大族,但自成诸侯的绝不能有,久而久之,总有一天会酿成大乱。” “削藩之事不容易的,关键在一个度,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如何能让这个天下的利既落在世家大族身上,也不空负了苍生百姓,便是这个天下中兴久安的一把钥匙,至于说外敌来犯,无将可用,无兵可敌,那不是你我能抗衡的事了,就说草海,这万一相柳儿再领着草海铁骑南下,谁也挡不住,到时候就算灭国那也是无可奈何,九泉之下列祖列宗不会怪咱们。” “我呸,乌鸦嘴!” “哈哈,七哥有心削藩我自然支持,亲疏远近你自己定夺吧,有罚有赏方为上策,不过再如何亲厚也不能尾大不掉,当然也别寒了大甘士子的心。另外削藩一事最忌兵权,天下兵权十之有七在牧天狼,五府州府占得一分,七哥手握两分,削藩是够了,李孤眠这人能当大用,如果不是遇上相柳儿和宋家两位公子这样的对手,这个天下能做他对手的人很少。” 李玄慈静静地看着李落,没有说话。李落笑道:“你别打我牧天狼的主意,我还有用的。” “你是不是又要离开?” “是,待不了几天,年关前多半要离开卓城。” 李玄慈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好像自打你出征西府之后,我们就没在一起过过年关。” “好像是吧。”李落笑了笑,“牧天狼日后都是大甘朝廷的,不会是我定天王的,七哥,你知道我为何在你与玄悯之间选择了你么?” “为什么?” “一来是玄悯的年纪小了点,他若继承皇位,四境必然不稳,须得我分神,别人不说,想来七哥你第一个不服。” “不错,我从来都觉得这个天下除了你,不会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坐上那张龙椅。” “其二就是有朝一日我不在卓城,或许死了,或许走了,反正就没了我这个人的那一天,你会重用曾经在我麾下效命的那些人,云无雁、沈向东、章荣政、杨万里等等,这些人真的才是大甘朝廷的中流砥柱,而换成玄悯或是旁人,他们容不下这些在身上打上定天王烙印的人。” “这话听着,我觉得应该是句好话。” “哈哈,自然是好话,别的不说,七哥你的气度是我们兄弟之中首屈一指的。” 李玄慈一皱眉头,道:“老九,我怎么听着你有点托孤的意思。” “这次我离开,也许能回来,也许回不来,若是能回来,卓城多半我是不愿待了,日后这个天下就都是你的,再无人与你一字并肩,我麾下文臣武将你若善用,可保大甘三十年风调雨顺。” 李玄慈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原本我总盼着这一天,哪知真有这一天的时候,才发觉心里的滋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哈哈,我在卓城,七哥寝食难安,我若不在,七哥也一样食不安寝不寐,你说我们兄弟这是何苦。” 李玄慈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次你要去什么地方?” “极北深处。” “极北深处?”李玄慈眉头紧皱,“当年那些劳什子异鬼的事还没有了结吗?” “怎会那么容易。”李落轻轻一笑,“这一战十有八九是我此生最后一战,如果输了,嘿,你我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七哥你就自求多福吧。” “赢了呢?” “赢了就赢了吧,不过赢的把握并不大。” “如果是你,我赌赢!如果连你都赢不了,这世上就再无能赢之人。” “好,那这一次我也赌自己赢。” “对手是什么人?” “一群翻手之间就能改变整个天下的人,名为渊雪。” “渊雪?”李玄慈一脸诧异,早前他从来不曾听闻这样一群人,这难道就是当年极北深处异鬼背后的操控之人,倘若真是那样,的确有改变天下的能力。 第二千五百七十六章 人缘太差 “过些日子我会昭告天下,若有志同道合之辈,则同去极北。” “我能做什么?” “当好大甘的天子就好,这种事我也没什么经验,七哥自己看着办吧,不过七哥还是要小心看着玄悯。” “玄悯?他……” “他若服你,则是你的左膀右臂,国之重器,倘若不服你,七哥便要小心。” 李玄慈沉默数息,平声说道:“我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七哥早些睡。”李落长身而起,看了一眼长明宫外,微微一叹,“娘娘还在殿外等着。” 李玄慈冷哼一声:“这点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看着办。”李落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开口,拱手一礼,“走了。” 殿外,文成皇后一个人孤零零等着,他走出好远,回头看时她还在殿外,也不知道长明宫里的承启帝今夜会不会见她。 小小序曲未曾掀起风浪,只是不知此刻被关入天牢的长津侯会不会悔不该当初挑衅大甘定天王,至于罪名,名正言顺的有,罗织几条罪状也不难,圣上开了金口,李落一句君无戏言,朝堂上下可都看着。万盛宫一宴之后明面上风平浪静,不过暗地里人心浮动,都瞧着这场天王之争。 风暴正中的弃名楼倒是安稳的很,难得有闲暇光景,而且人也比平日里凑得更齐整。楚影儿亦从西域回返,见到李落只是淡淡打了声招呼就自去后院歇息,像是舟车劳顿有些倦了,没有多做寒暄。不过却叫李落愣了好久,只觉好久不见,楚影儿似乎和以前判若两人。到底差在哪了?他想了好半天才醒觉过来,楚影儿竟然没有再带那张青铜面具!虽说她还是她,但是这一趟西域之行,似乎在她身上少了枷锁重负,更见轻灵,这是心结了结之后的破茧重生,不消说,她仗以成名的轻功身法定然大有精进。 楚影儿回来了,鹧鸪俏也跟着回了卓城。她不似飞鹏堡别的天字杀手,飞鹏堡接的杀人生意还要有人做,不能一直留在大甘。鹧鸪俏的目标本来就是李落,当年是,如今还是,让人垂涎三尺的数万两黄金,纵然是飞鹏堡也不舍得放弃,但是这笔黄金怎么赚倒是难住飞鹏堡了,所以鹧鸪俏暂且也就留在李落身边。只是话说回来了,就算有出手的机会,鹧鸪俏恐怕也不会出手行刺,这里头又是蒙厥拨汗与飞鹏堡的密议,又是飞鹏堡受雇于大甘定天王,简直乱成一团,让她头疼不已,还是杀人简单,取了性命走就是了,哪像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李缘夕也在弃名楼,少了翟廖语,他还在追剿罗网的残余势力,有牧天狼暗部和飞鹏堡高手相助,再加上两个精擅傀儡术的绝顶高手,颇有成效,只是远不到斩草除根的地步。罗网行事诡秘难测,李落细细看过翟廖语传书回来的消息,当年罗网在卓城露出蛛丝马迹,多半还是因为他们所扶持之人的缘故,如果只是罗网,李落和牧天狼暗部未必能察觉到这股势力。 罗网是一只手,操控了卓城里的很多事,布下八绝阵刺杀他,替慧王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一手将邓王扶上卓城暗王的地位,背后都有罗网的影子。李落差不多已经能够断定罗网应该就是归藏的兵器,只是不知道这把兵刃在归藏中算不算得上厉害,还是说只是归藏麾下的小喽啰而已。 见了面须得问清楚些,这次去往漠北深处,十有八九会遇见归藏中人。会是谁?一群陌生人?还是说会有自己相识,且让他大吃一惊的人……李落苦笑一声,一个归藏,一个连山,确有叫人疑神疑鬼的本事。 巡检司忙了些日子,据说万盛宫设宴那晚离李玄悯和章荣政杨万里几个人近些的人其中有不少犯了案,卖官鬻爵,贪赃舞弊,还有通奸和红杏出墙的丑闻,一时间遍地鸡毛,好一阵子的鸡飞狗跳。 李落借天子印昭告天下,不日将去漠北深处,若有同行者可前来卓城,三月之后动身启程。 卓城下了雨,卷着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地。秋雨霏霏,带着雾,如丝,如绢,如雾,如烟。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流进嘴里,有些甜,像米酒,如醺,如梦,如痴,如醉;甜过了之后是苦,还带着麻和涩,很叫舌头不舒畅。 李落眯着眼睛看天,其实不眯着也没关系,日头被阴云遮得严严实实,连个缝都没留下。不过在屋子里待得久了,外头的光线还是有点刺眼,想流眼泪。 “这都一个多月了,一个人都没有。”风狸瞟了屋檐下怔怔出神的李落一眼,将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她本想说他人缘太差,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看着怪可怜的,就别再欺负他了。 这次去漠北深处,弃名楼里已经做好了打算,谷梁泪是要去的,除了铁甲精骑和七名天火白袍之外,中军骑亦择武功高强者千二之数同去极北,钱义倪青倪白钟离玺这些悍将都会跟随,暗部亦有人随行,不过除了李落之外,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冷冰自然不会缺席,楚影儿和李缘夕算是中军骑,鹧鸪俏现如今李落去哪她就去哪,别说李落,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烦。烦也得跟着,万一李落死在极北,那飞鹏堡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收了那笔黄金。 到时转道北府,再带上吉布楚和几人以及一众鬼猿,到了漠北毕竟还是吉布楚和更熟悉,日后仰仗她的时候不会少。牧天狼众将都被他留在大甘,诸将请命,李落一个没允,不管日后他们继续为官,替朝廷效力,还是归隐山林,总归不能和他去送死,此番随他出征的中军骑将士是不得已而为之,打定主意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要他们活着返回大甘。 这是痴心妄想,他知道,同他出征漠北的将士也知道,这一次和以前一样,一定还会死人的。 第二千五百七十七章 举家到访 不过没有人害怕,谈笑风生,准备行装,草海的风光还是值得再去领略一番。 风狸和甘琦都会去,所以风狸才会有感而发,这天子诏书发了一个多月,弃名楼除了他们还是他们,就没见有人打算同他一起去。 啧啧,也就小姐傻,苦命呦,害得自己也命苦起来。 北上草海所为何事,诏书里没有写,李落没有说,不过他知道该明白的人都会明白,不明白的人就无须他们知道,此事若是张扬出去,只怕这整个天下便要乱了。 巡检司诸僚他只字未提,朝堂上就只说给承启帝知道,承启帝自然不会大肆宣扬,无论他想不想承认,如今他根基未稳,羽翼未丰,一旦李落出什么意外,势必会影响大甘的根基。 临行的日子近了。 弃名楼里众人开始收拾行囊,不日北上,李玄悯和宫里都来了人,本想劝李落过完年关再走,不过李落言道早一日去,免得再生事端。劝说无果,便也只好作罢,数日之后,李落离开卓城的消息不胫而走,都在猜测他此行的目的,不过知情者皆都缄默三口,兼之他并未调遣兵马,此番北上的用意颇让人难解。 这日,李落正要去巡检司处理政务,离府前被谷梁泪叫住,叫他晚间早些回来,今个府里请了人过来一起吃饭。李落颇为惊讶,谷梁泪极少自作主张邀人来弃名楼,当初云妃在时她倒是常来,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不亲自到,甚少见谷梁泪在卓城有什么亲近之人。谷梁泪也没说她请的人是谁,只叮嘱叫他早点回府,别的没再多说。 李落虽有惊讶,不过没有多问,答应下来,现在巡检司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若真去了,眼见着司衙里的官吏一个个拘束紧张,倒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午后和杨万里闲聊了一会,说起卓城里的大小事和在或不在的故人,两人不甚唏嘘,过眼云烟果然是过眼云烟。杨万里欲言又止,好像想问什么,只是不便开口,李落颇觉有趣,知道他为人古板,不便开口的话那就不问了。 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天还亮着,院子里叽叽喳喳,什么时候都不少了笑声,很欢快,也很热闹,他在与不在,弃名楼都是这个样子,一点也没有王府深邃规矩繁多的模样,听人说和弃名楼百美同园并称卓城双景。 怪了,今个怎么正堂里还多了个孩子的声音。李落摸了摸鼻尖,正打算进去瞧瞧,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回头,看见一张垮了一半,眼泪汪汪,鼻涕都快流出来的一张胖脸,着实吓了他一跳,提气喝道:“哪来的妖怪,看脚!” 来人身形圆润,躲起来倒还轻巧,扭过身子让开不算快的一脚,一把拽着李落衣袖,一脸悲苦,好似被人蹂躏了千遍万遍一般。 “四弟,我心里苦哇。” “滚!”李落甩开他的手,慢了一会工夫,也不知道是鼻涕还是口水就粘到袖子上了,恶心的直想吐。 胖子不是别人,是章泽柳。李落一皱眉头,问道:“你来干嘛?” “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能来!”章泽柳一脸委屈地说。 “我说你长点出息,瞧瞧承宁,人家都做了领军统领,你还混吃混喝,又跑来我府里看姑娘,溯雪都和我说过好几次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我府上那些丫头身手都不弱,像你这样的,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打得你满地找牙,到时候乌眼青我看你回去怎么给夫人交代。” “什么话!我章泽柳是这样的人嘛,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的人我两只手供着都来不及,再说了,你就信溯雪那丫头编排我,这些年城里那帮孙子哪个不想来你府里拈花惹草,都叫我给打回去了,我兄弟的人,呸,他们也敢乱看!” “再说你没来过!” “嘿嘿,不多,不多,偶尔来过一两次。” 李落一脸鄙夷:“他们是怕你吗,沆瀣一气,我还不知道,他们怕的是晋王和英王才是真的。” “这话说的,多少也怕我点,嘿嘿。”章泽柳搓着手,一脸奸笑。 “有事说事,没事滚蛋。”说完李落顿了顿,“吃完饭再滚蛋也行。” “今不是我自己来的。” “咦,还有谁?” “柳烟也来了,还有犬子小麟。” “你们?”李落愕然,举家造访,这是何故? “你不知道?今个是王妃邀我们来的。” “谷梁?”李落一怔,这才知道她说邀了人是什么人,难怪今日得见杨万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这老头忒地小心,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李落转即一笑,“进去瞧瞧,我还没见过你和杨姑娘的孩子呢。”说完就要走,身后章泽柳使劲拉着他,“又怎么了?闯祸了?” “没有没有,我就想问问,你府里那个三夫人是什么来头?” “三夫人?你是说沉鱼?她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章泽柳的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真叫他吃了一惊,难不成真闯祸了,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玄楼,我觉着……我在卓城真的算挺有钱的,我家老头子操持冢宰府,没个油水说出去都没人信,你想想啊,以前咱们出去喝花酒哪次不是我掏钱!但是这一回我是真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那个夫人简直就是个散财龙女,光用银票就能砸死我,我算是明白,敢情这半辈子是白过了。” 李落瞧着章泽柳的苦相不禁乐了,和漱家比有钱,勇气可嘉,若不是承启帝把国库搬出来比量比量,整个大甘就没人敢说比漱家有钱,倘若冢宰府的钱真比金玉满堂还多,真到那个时候李落都救不了章家父子! “比你有钱又能如何?” “哎,你不知道啊,银子是我的自尊心,我的面子,有朝一日你的面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还狠狠碾上几脚,在地上摩擦,心里能是什么滋味。”章泽柳垂头丧气地说。 第二千五百七十八章 粉雕玉琢的娃娃 李落忍俊不禁,从来没想到他的自尊心竟然是在兜里的银子上,不过这也好说,“挺有出息,一会进去我问问杨姑娘是否知道你的自尊心都靠兜里的银票撑着。” “哎哎哎,玄楼,有话好说,你还是不是我章泽柳的亲兄弟……” “不是。”李落斜乜他一眼,举手指天,“那位是。”章泽柳不吭声了,面子固然重要,小命更重要,和承启帝抢李落,估计比和他抢女人死的还惨。 李落转身走向正堂,随意说道:“她姓漱,明个问问你家老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正堂里,一群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的姑娘家围着一个步履蹒跚,咯咯笑个不停的娃娃玩得不亦乐乎,连李落进来都没人留意到。 李落颇觉无奈,干咳一声,就见诸女回头,然后看了他一眼,便齐齐将目光转了过去,又盯着那粉雕玉琢的娃娃逗弄起来,唯独珠儿舍下娃儿,急匆匆走到李落身前盈盈一礼。李落一边回礼,一边脸色一白,惹得堂前椅子上那两个女子偷笑不已。章泽柳探头瞧了一眼,啧啧有声:“玄楼啊,不是我说你,你这王爷的威风也不怎么样,瞅瞅,都没人理你。” 李落脸一黑,冷笑道:“怎么,幸灾乐祸能叫你被人蹂躏的自尊心好些?” “那是当然,别的不敢说,还是我府里的丫头懂规矩,是不是,珠儿?” 珠儿俏脸一红,唯唯诺诺不敢出声,她和弃名楼里的这些姑娘不一样,要知道在外头她领教听闻的可都是李落杀伐决断的事迹,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晴云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盈地跑来他身前,俏脸微红,许是方才笑闹了好一会,呼吸略显急促,笑盈盈地看着李落说道:“王爷,你什么时候生个小王爷出来呀?不是不是,什么时候和王妃生小王爷呀?”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此刻已经起身的谷梁泪,她正微笑着看着他,听到晴云说话也没有丝毫的羞恼之色。 “生出来叫你们这般胡闹么。”李落上下打量了晴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半,“晴云,你年纪也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王爷快来。”探月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高兴地说道,“小麟儿长的可好看啦,像章夫人。”说完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的章泽柳,直言不讳,“不像章大人。”说完拍拍胸口,吐了一口气,说道,“幸好……” 章泽柳老脸一黑,当着李落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人家说的也没有错,娃儿的确长得更像杨柳烟一些。说话间,罗佚牵着娃儿走了过来,娃儿认生,见到李落有些想躲,不过还是好奇多些,偷偷看着他,模样儿的确好看。 “王爷抱抱吗?”探月在一旁说道。李落一怔,手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轻轻一笑,“算了,看他正高兴,莫叫孩子哭了。” 人群外的杨柳烟微觉惊讶,低声问道:“王妃,王爷不喜欢孩子?” “这个……好像没有吧。”谷梁泪也有些犹疑不定,不解李落为何不愿亲近小麟儿,要说不喜欢孩子,他好像从来没有表露过这样的心思。 李落并非不喜欢孩童,只是和他亲近的娃儿不多,当年抱过淳亲王府的弟弟,兰妃的儿子,险些让孩子摔在地上,还有云妃的孩子幽王,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到底也难辞其咎,再就是柔月当年腹中未曾见面的孩子,据说是万隆帝的骨肉,结局也不算好。好像命里注定与孩子相克,眼前麟儿确也好看,说不愿抱他,倒不如说不敢伸手。 “好了,你们带麟儿去别苑玩一会,别走远,一会就吃饭了。”谷梁泪笑着说道,诸女齐齐应声,珠儿也向堂下几人一礼,带着麟儿出了正堂。 谷梁泪见李落轻轻蹩着眉头,还当方才堂下诸女太吵闹,他心有不喜,随即歉然说道:“是我平日里约束她们少了,有失礼数,稍后我便告诉她们去。” “嗯?”李落抬头,一脸茫然。杨柳烟抿嘴一笑,凑近谷梁泪耳边,“他在想心事,没听到你说话。” 谷梁泪甚是无奈,只好说:“没什么,王爷坐吧,我去沏茶。” 李落摆摆手,道:“不喝了。”说完看了杨柳烟一眼,经久不见,她比以前丰韵了些,脸色也不是那么苍白,多了红晕,看来在冢宰府身子调养的不错,“刚在巡检司和杨大人喝了好几壶茶,怕是稍后饭也未必吃得了多少。” 杨柳烟闻言哭笑不得,摇摇头抚额不语。李落看着谷梁泪,没说话,但是言外之意自然是问何故要请他们过来府里吃饭。章泽柳还自强忍着不去多看谷梁泪,曾几何时,杨柳烟与凌依依并称双姝,他一直觉得杨柳烟是卓城里最好看的女儿家。后来知道了月下春江,见过柔月之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不过较之柔月,杨柳烟却还是在温雅的气质上胜出一筹。再往后,就有了艳盖群芳的大甘贵妃云妃娘娘。章泽柳瞧见过一两回,那身段,那模样,那气势……只敢想想,不敢议论,若叫万隆帝知道有人胆敢议论云妃,恐怕是要掉脑袋的。 其实卓城里从来都不缺貌美的女子,别的不说,就李落的弃名楼便有不少,但是出名的也还是那几位。当初谷梁泪也很出名,不过她出名是因为吓着了万隆帝和太后而名动京城。不过见过谷梁泪真容之后章泽柳也不得不承认,论相貌,她的确要胜过杨柳烟一筹,倒没什么嫉妒羡慕,他颇有自知之明,能娶杨柳烟已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何敢朝思暮想。只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喜欢动人美丽女子的本性实在难改,就算没有色心色胆,也想多看几眼。只是谷梁泪身份特殊,所以一进正堂他就看着地面,忍的着实辛苦。 章泽柳不曾抬头。 第二千五百七十九章 那个人是你 杨柳烟却看得清楚,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略有不满。谷梁泪噗嗤一笑,招呼几人坐下。谷梁泪和杨柳烟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话,两个人都是博学多识之人,论史料政闻传记,是杨柳烟所知更多,要说山川异志传说却是谷梁泪稍胜半筹,一聊起来便有说不完的话。章泽柳和李落在一起也有话说,李落知道的,章泽柳未必知道,不过章泽柳知道的,李落却多少知道些,反正是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就和当年自号卓城四少的时候一样放浪形骸,总归不会没有话说。不想如今四人坐在一起反倒没了话说,你瞧瞧我,我再看看你,良久之后,不禁失笑出声。 弃名楼里的饭菜不输给三十三楼的酒菜,章泽柳吃得红光满面,诸女皆是好笑,不过知道他是自家王爷故友,也就由着他,如此模样,反而让众人少了些拘束。 酒足饭饱,该是要回府的时候,麟儿已经有些困了,章泽柳正打算辞行,谷梁泪却叫住杨柳烟,让她同去院子里走走。杨柳烟心思聪慧,自然知道谷梁泪有话要说,只是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李落似未所觉,还在和章泽柳斗酒,再喝几杯,只怕章泽柳晚间是回不去冢宰府了。 夜里风凉,谷梁泪知道杨柳烟身子弱,特地给她披了一件大氅。杨柳烟道了一声谢,轻轻拉了拉衣袖,裹着身子,静静地看着弃名楼里的景色。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幸亏有王爷的几幅良药,比以前强了不少。”杨柳烟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谷梁泪,仿佛想从谷梁泪的眼睛里分辨出一些别的意味来。 谷梁泪轻轻一笑,柔声说道:“那就好。”杨柳烟嗯了一声,微微有些失望,谷梁泪的眼睛亦如她的眸子,清澈见底,不见俗尘。 谷梁泪知道杨柳烟在想什么,轻轻一笑,问道:“不知道你站在这里看着弃名楼里的景象时会想些什么。” 杨柳烟皱了皱眉,听她的口气似乎是在昭显自己定天王王妃的身份,宣示自己是弃名楼女主人的地位,可是据她所知,这位出身江湖的定天王妃有常人难有的气度和坚韧,绝非是那些市井妇人能比得了的。 “王妃莫非是想问我会不会臆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为弃名楼女主人的模样,若是那样,王妃大可不必怀疑。” “你误会我了。”谷梁泪莞尔,和声说道,“在他心里,一直有你的一席之地,他也从来不曾隐瞒过什么。当初云妃还在卓城时,手里有一张他作得画,一株海棠,一个侧影,烟雨近而人影远,柔情凄迷,那时候云妃旁敲侧击,想要知道画中人是谁,未必是安什么好心,后来不知为何,她终是没有对那幅画穷追不舍。” 杨柳烟心头猛地一跳,眉心又皱了起来,心里有些疼,不经意间似乎被一根针扎了一下,痛彻心扉。 “那个人是你。” 杨柳烟身子一震,轻轻垂下头,淡淡说道:“我不知此事,就算有,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我是冢宰府的少夫人,唐突些还是王爷的嫂嫂,除此之外,与王爷便没有别的瓜葛。”杨柳烟说得很淡然,不过扪心自问,莫非自己当真没有想过她本该在这座弃名楼里与他日夜相伴么。 “你知道当年他为何不娶你,而是娶了前太傅之女凌依依么?” “情缘未到,王爷或许不喜欢我吧。” “那你呢?” 杨柳烟颇觉不虞,为何她要这般咄咄逼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气不觉转冷,“王妃,我和王爷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之事,倘若王妃担心我和王爷之间有不清不楚的纠葛,却是王妃多虑了,王爷为人如何,王妃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想来比我更清楚。” “正因为我明白他的为人,所以每每念及你,他便对我有愧疚之心。” “王妃,”杨柳烟语气渐重,生硬说道,“若为夫妻,自该彼此相信,我早前对王妃有所耳闻,若是王妃纠缠于此,倒叫我失望了。”说完之后她便转身,想了想,又道,“王妃能与王爷结为连理,我确有羡慕,但若说我会因此而有什么怨恨,王妃是小瞧我杨柳烟了。若是王妃寻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话,那请王妃宽心,以前我与王爷清清白白,现在也是,将来亦是,言尽于此,还请王妃多多珍惜吧,告辞。”说完杨柳烟寒着脸就要离开,就听身后谷梁泪轻声说道,“当年他未娶你,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想连累你伤心,他喜欢你,你知道的。” 杨柳烟蓦地转身,沉着脸说道:“王爷自小领军在外,确有危险,但如果都这样想,那大甘的将士都不成亲了么?荒谬!”杨柳烟言辞带怒,语气尖锐起来,不过看着谷梁泪略显怅然的神色,她便明白,谷梁泪口中所说的他会死绝非是这种老掉牙的陈词滥调,脸色忽地一白,颤声问道,“他怎么了?” “你知道情意吗?” “情意?那是什么?” “江湖上一种绝毒的暗器,细如牛毛,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分辨,中此暗器者,细针会混入血脉当中,游走全身,倘若有朝一日针入心脉,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杨柳烟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晃了晃才勉强稳住,颤声问道:“他……” “嗯,他中了暗器,就在迎娶凌姑娘之前。” 杨柳烟双腿一软,伸手抓住一旁的木栏才站住脚步,震惊、茫然、心酸、痛惜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没有去扶她,似要她凭借自己的力气站住身子。 “他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死,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所以他就顺从了皇命,娶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断了和你的缘分。” 杨柳烟胸口仿佛一刹间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让她透不过气。 第二千五百八十章 特别的人 张口呼吸,却觉得嘴里有些咸味,还有血腥味,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忽然很想跑回正堂,当面问个清楚,脚下只动了一下,便又硬生生忍住了。回去又如何?他是定天王,有明媒正娶的夫人,还有受封朝廷的正妃,自己早已嫁为人妇,如今还有了孩子,自己凭什么去问他?过去的终究不会从头再来。 她很伤心,原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过往,不会哭,想不到当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眼泪会如此的肆无忌惮,擦了又落,掉了还掉。 他娶了凌依依,自己答应冢宰府的提亲,嫁给章泽柳。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心有怨恨,便想作践自己。成亲的时候看到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她的心疼得如同千刀万剐,却也有几分畅快。后来为了救她父亲,他不远万里赶回卓城,布局设谋,杀人如麻,几乎献祭了大甘两位王爷的命,其中一个还是先帝的亲弟弟小福王,就为了救回杨万里。他没说什么,只是做了,所有人都说他重情重义,要保住自己麾下重臣,不过她知道他确有这份心思,但是比起这个,她的分量更重。 所以那个时候起她就不再怨恨他了,他不曾争过,自己怨他,可是自己不也一样没有争过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开了就好。再后来就是那首惊艳绝响的琴音刺沁寒,让她知道他心里的愁和伤。那一晚,章泽柳醉倒,他抱了她,这也是他和她此生最亲密的时候,也是离得最近的时候,但也只是抱了一下便即松开,毕竟那时候她已经是章泽柳的妻子。也正是在那一晚,她才知道章泽柳对她用情如此之深,足以羡煞旁人。人该知足,她也该知足,本本分分做章家的少夫人,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再后来,那杯没喝的酒,本来以为他和她都再无心结,就像那些游侠美人,相忘于江湖。 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孤单独行,走在这个世上最黑暗的路上。若一个人日日夜夜都记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如果是她,杨柳烟觉得自己一定会疯。 他知道她的愁,而她却从来不曾真正知道他的伤。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声音不大,但是却裹着无尽的愤怒和悲伤。 “因为我自私。” “什么!?”杨柳烟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苦涩一笑,“因为我自私啊。”过了好久,谷梁泪才缓慢说道,“他中了暗器这件事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而我也才是此番回来卓城前刚刚知道的,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啊。我觉得他活着每一日都在受苦,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止一次的恨他,不止一次想抱着他一起死,省得他再这么苦。我也怕我有一天会熬不过去,便想拉着你一起受这份煎熬,对不住。”谷梁泪歉然叹息,轻轻拢了拢秀发,低声说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对你,对章公子,对他都不公平的,可是我也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想还有人能记得他。” “他如果不在,这个天下会有很多人记得他。”杨柳烟喃喃说道。 “但是你只有一个。” “我在他心里是那个特别的人吗?” “在他心里,你和我一样,或许也和这大甘的百姓一样,今日我告诉你此事,不是想求你做什么,男女之间那些俗世之情,他看得开,你亦看得开,放得下,你还是章府的少夫人,他也还是大甘定天王,唯一所请,便是莫忘了他。” “王妃不用说,我也会记得王爷。” “嗯,多谢,今日之事还请你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说。” 杨柳烟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好字。 “回去吧,再晚些章公子怕是须得睡在弃名楼。”谷梁泪轻轻一笑,杨柳烟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早前李落不在卓城的时候他就偷来弃名楼,信他不敢做什么荒唐事,不过哪个女儿家听了不气恼,只怕到现在章泽柳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回府之后第二天抄书的课业都会多出一倍有余。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正堂走去,谷梁泪在前,杨柳烟在后,快到的时候,杨柳烟忽然压低声音说:“如果是我,多半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人都自私,换做是我,我只想他属于我一个人,我不如你,王妃才是他的良人,谢谢你。” 谷梁泪轻轻一笑,没有回答。进了正堂,章泽柳已经醉得头晕眼花,却还在拍着桌子要与李落一较高下,李落自也不甘示弱,趁着章泽柳手脚酸软,一只手捏着他的鼻子,一只手拎着酒壶,向他嘴里滴酒,不曾用灌的,怕呛死他不好给杨柳烟交代。珠儿在边上抱着已经睡了的麟儿,一脸无奈地看着两人。甚好,堂下无人起哄。 正堂前两个女人没有进去,不约而同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们。 “像个孩子?” “是个孩子。”谷梁泪笑着摇摇头,“而且还长不大。”杨柳烟也笑了,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他到底还是年少时那个少年郎。 堂下溯雪也在,看见谷梁泪二人回来,急忙向李落小声说了一句。李落抬头一看,忙不倏扔下酒壶,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章泽柳头顶,责备说道:“让你少喝些,又喝多了吧,不成体统!” 章泽柳哼哼唧唧说不出话,舌头打着结,口水横飞,到底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啊,你们回来了。”李落摸了摸鼻尖,脸上也沾了酒气,略略有些淡红。 杨柳烟走近章泽柳身边,小声唤了几句,章泽柳半应不应,嘴里还在念叨着:喝,满上!杨柳烟柳眉倒竖,一拍桌子,喝道:“章泽柳!” 这一声堪比晨钟暮鼓,方才还醉得东倒西歪的章泽柳一个轱辘站了起来,擦了一把脸,陪着小心说道:“啊,柳烟,你,你来啦,什么时候来的?” 第二千五百八十一章 定个娃娃亲不 李落吃惊地看着他,愕然说道:“你不是醉了吗?” 章泽柳晃着身子,脸颊抽动,一本正经地说:“胡说八道,我滴酒不沾,怎么,嗝!怎么可能醉!你可别在柳烟面前胡说!小心我,小心我……” “站稳,站稳,我不说。”李落连忙扶着差点趴在地上的章泽柳,一脸感慨,“这酒醒的真快,真好用!” 杨柳烟俏脸一寒,狠狠瞪了他一眼。李落讪讪一下,难为情地说:“确实没喝多,怕是今个有风,酒劲有些大。” “王爷不曾尽兴?好吧,泽柳不胜酒力,我陪你喝,免得说我们冢宰府不识抬举。”杨柳烟环目一扫,桌上的酒杯也不知道是他或是章泽柳用过的,自然嫌弃,唯有酒壶还算干净,伸手抓了过来,看模样是要一饮而尽,豪迈至极。李落一惊,忙不倏抢了下来,连声说道,“不喝了,真不喝了,哎,这……”说完踹了章泽柳一脚,低声喝道,“说话啊。” 章泽柳半眯着眼睛,舔了舔嘴,笑嘻嘻地说:“柳烟要和玄楼喝,好啊,我替你们倒上!” 杨柳烟气得牙根直痒,恨声说道:“你这兄弟还真替你着想。” 李落暗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明个酒醒自求多福吧,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也是许久未见,一时高兴,还望杨姑娘莫怪。” 杨姑娘?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杨姑娘了。杨柳烟心神一瞬恍惚,便即回过神,不言不语地看着章泽柳,少顷,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章泽柳眨了眨睡意惺忪的眼睛,叫道:“柳烟笑了,笑了!不生气了!你看,还是不生气的时候更好看,是不是,玄楼?” “是是是。”李落也是哭笑不得,随口应着。杨柳烟幽幽说道,“酒一次又喝不完,喝这么多做什么,下次再喝。” “下次……好,下次再喝。”李落展颜一笑,眼神清朗如昔。杨柳烟心里一疼,若非谷梁泪刚才告诉她,想来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他说起下次的时候心里会是怎般的滋味。杨柳烟转头对珠儿说道:“珠儿,你去王爷府上讨一盆水来,给少爷擦擦脸,醒醒酒我们回去。” 珠儿刚要去,溯雪便拦了下来,让她留在这里,自己出去打水梳洗。 “要不晚上就住在府里吧,莫叫你们受了凉。” “不了,麟儿还小,不方便的。”说完,杨柳烟看了一眼堂下恬静安然的谷梁泪,笑着说,“王爷何时与王妃要个孩子呢?” “这个……” “快了。”谷梁泪插言说道,说完之后脸亦红了,白了有些腼腆拘谨的李落一眼,唇边带笑,叫杨柳烟也不由得心里一荡。 “嗯,如果是生女儿,我家麟儿可否攀个亲事呢?” 李落一愣,不解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笑道:“好啊。” “不成,若是成他这样的,我可不嫁女。”李落一指傻笑的章泽柳,头摇得便似拨浪鼓一般,惹得堂下诸女偷笑不已,就连珠儿也觉脸红,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麟儿,有小姐教他,一定不会让他长大成少爷的模样,简直太丢人了。 杨柳烟又好气又好笑:“放心,麟儿若成他这样,我都不叫他踏进弃名楼半步。” “那就好,不过我有女儿了。” “咦?”杨柳烟一怔,从未听闻李落有子嗣,这个女儿从哪里冒出来的。 巧了,离浅予刚好从门前走过,嘴里叼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满脸都是糖渣。 “浅予。” 离浅予扭头一看,叫了一声:“爹,有事?” “没事。” “嗯。”离浅予随口答应了一句,向里头不认得的那个女人颔首一礼,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有病,然后施施然去了后院。 杨柳烟愣愣地看着离浅予,呆了半晌,问道:“这是谁家姑娘?” “我家的啊。” “你家……这……” “别听他乱说。”谷梁泪笑着略略说了说离浅予的来历,杨柳烟这才明白过来,没好气的笑了笑。 擦了脸,醒了醒酒,虽说步履还见蹒跚,但好歹清醒了不少。冢宰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李落和谷梁泪送出府门,看着下人将章泽柳扶上马车,杨柳烟进车厢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略有停顿,细声说道:“王爷,王妃,请多珍重。”说完便放下帘子,缓缓驶出了这条被卓城里的人称之为藏龙巷子的地方。 李落心头一动,杨柳烟最后的表情有些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古怪。倒也没有多想,目送马车远去后和沉默不语的谷梁泪进了府门。 今年卓城的寒气来得格外早,好像刚回来的时候枝头的叶子还是绿的,转天就见了黄,兴许也就几杯茶的工夫,风吹雨打,叶子落了一地,裹着昏黄的寒意在地下瑟瑟发抖。 外头的确冷,早上起来走在院子里,踩着脚底下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寒露还不到结冰的时候,便也凝了霜。不过弃名楼里倒是没怎么显露秋意,反正叫秋吉捣鼓的春夏秋冬四季都乱了,往年下雪的时候院子里还有花开,如今也没人惊讶,见怪不怪。 李落陪着谷梁泪去了卓城好些地方,都是些他年少时常去之处,谷梁泪却从未去过,当真说起来自她来到卓城之后没去过太多的地方,大甘皇宫是除了弃名楼之外她去过次数最多的地方了。 天连着阴了三五天,终于老天爷还是按捺不住,洒了些雪花下来。雪很细,落在地上就化了,还不到能存住的时候,只有树梢头还能勉强积攒一两抹白。 天一亮,早早的李落就偷偷把谷梁泪叫了起来,没有惊动府里其他人,也没从府门出去,而是翻墙离开了弃名楼,倒叫巷子里暗部将士暗自称奇,这么神秘鬼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偷了谁家姑娘,正打算私奔呐。 寻了一架驴车,他亲自驾辕,看样子是要带她出城。谷梁泪抿嘴浅笑,也没说什么,且由着他胡闹。 第二千五百八十二章 毛驴很不满 驴车从城东出去,卓城城东最有名的只有一处地方,叫月下春江,谷梁泪虽然没有去过,但这个名字多少还是知道些,因为溯雪就对这个地方深恶痛绝。想当年他还小的时候,就是被章泽柳那几个心术不正的狐朋狗友带去月下春江,见那些不三不四的狐狸精。谷梁泪虽说没有溯雪那么愤世嫉俗,也不曾瞧不起这些风尘女子,不过不管月下春江的姑娘家再如何洁身自好,又或者命不由己,毕竟也是青楼女子,她亦不愿李落和这些女子打交道。 难不成他要去月下春江?这个时辰似乎有些早吧,号称索水沉香的仙子怕是多没起床,这个时候去,嘿,想着想着倒叫她先红了脸。 好在驴车并未去往月下春江,出了城东,驴子打了个弯,往东南方向走了走,不多久就到了索水河畔,再往前就是风波亭和当年邓王落脚藏身的那个小渔村。 李落勒住驴子,把缰绳绑在一棵杨树上。谷梁泪拂开车厢窗户的帘子,探头看着江面。一阵冷风袭过,丝丝秀发迎风起舞,袖间的衣袂飘飘,独倚窗棱,举目望着被细雪笼罩的江面,索水远不如昆江波澜壮阔,此刻看着竟也有几分深邃浩瀚的感觉。谷梁泪看着江水,李落看着她,痴痴的,直到那人的脸颊上染起两片绯红。 李落干咳一声,说道:“好看吧!” 谷梁泪瞥了他一眼,违心地说:“好看。”有什么好看,单说景物,还不如化外山呢。 “我也觉得好看。”李落评头品足,谷梁泪暗自偷笑,好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般景色倒也不算一无是处,至少他在她身边。 “你起这么早就是带我来看雪?” “是啊。” “没有别的什么?”谷梁泪狐疑问道。 “别的……”李落摸摸鼻尖,茫然不解,“别的还有什么?” “没什么。”谷梁泪抿嘴一笑,到底还是小瞧了他,便即轻柔一笑,“看完雪还要去哪里呢?” “我带你去一家卓城最地道的糕点素茶铺子,定要你觉得不虚此行。” “好啊,呵呵,暂且信你。”谷梁泪横了他一眼,这一眼,叫满江的风雪齐齐失色,风情万种。李落大笑一声,驾着驴车往城里驶去。清晨城外的人还不多,又是雪天,行人更少,清脆的蹄声裹在四散飘落的粒粒细雪之中,愈发显得幽静空阔,仿佛这一瞬间天地间的雪都停了下来,顿在半空,只有这一架驴车轻缓的从路上驶过。 刚走一半,车厢里的谷梁泪忽然探出头,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道:“我想去月下春江看看。” 李落猛地一震,打了个哈哈:“去那里做什么,也没得什么好看。” “是么?”谷梁泪似笑非笑,愈发显得他心虚,谷梁泪朱唇轻启,柔声念道,“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这首词听说当年在月下春江流传甚广呐。” 李落一个回头,转得有些急,差点从驴车上掉下去。谷梁泪哎了一声,连忙抓住他的衣襟,娇嗔道:“小心点。” 李落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惊诧问道:“你怎么知道?” “溯雪告诉我的,还叫我管着你,别让你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李落大窘,喝道:“这丫头,我小时候她就爱唠叨,如今还变着法子唠叨,看我回去怎么罚她。” 罚她?谷梁泪白了他一眼,一脸的不相信。府中的诸女,说他管教,实则已到纵容的地步,不过唯有一处他却从未让步,那就是奉公守法,不可仗势欺人。府中这些女子多是教坊里出来的翘楚,言谈举止、礼仪教训都烂熟于心,知晓轻重,不知道轻重的,当初那些人也不敢送来弃名楼。 “不知道柔月姑娘现在可还好。” 李落嘴角微微动了动,许是好吧,她能有什么不好。当年的月下春江花魁,艳盖京城,被一个情字毁了一生,说到底还是作茧自缚。 看他似有些黯然,谷梁泪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轻语呢喃:“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嘻嘻,还是这句话流传更广,整个江湖都知道。”岂止是整个江湖,整个天下都知道,非但知道,还成了不知道多少女儿家梦里的故事。 李落一怔,呆呆地看着她。谷梁泪俏脸微红,樱口轻开:“呆子。” 这一声,化了风雪,也化了被称呼为呆子的李落的心。就在两人彼此凝视的时候,那头驴子很没有眼力的放了一个响屁,还叫了一声,颇有些不高兴的意味。李落一怔,和谷梁泪不约而同地笑了出声。 驴车转过一个小山坡,卓城城墙在望,这是一个三岔路口,一头是回卓城,另外一头……谷梁泪还在看着窗户外边的景色,李落略有踌躇,她头也没回,淡淡说了一句,“带我过去看看吧,今个不去,也许下次想去都去不了啦。” 李落一愣,怔了片刻,忽地展颜一笑道:“好,依你。”说罢喝了一声,扯着毛驴转向去往月下春江的路。毛驴很不满,大清早的天,人不愿意钻出热乎乎的被窝,它一样也不愿意从草窝里爬出来,哼哧哼哧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惦记着早些回去驴棚,兴许还能赶上一口粮食料,还有隔壁棚子里的小花,得看紧了,一不留神就得叫那头黑驴占了便宜。 所以虽然听见了吆喝,但是这头驴子就装作没听懂,甩了甩耳朵,挺胸抬头的往城里赶。李落和谷梁泪见状都笑了,这驴子也成了精,耐不住天冷赶着回巢。李落没有扬起鞭子抽打,轻轻一笑,也不见他做什么,就见那头驴子走着走着不知何故便拐上了那条去往月下春江的路,等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出去约莫十几丈远。 第二千五百八十三章 哭声 驴子一头雾水,掉头往回走好似有些对不起这张驴脸,只好闷着头往前。李落没做声,不过谷梁泪瞳孔微微一凝,暗自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李落武功不弱,和她比也不差。但他长在造势成势,以招为胜,用他的话说,当年江湖上那些武功比他厉害的也能唬住,说到根基,纳川大法归拢的内家真气多少都有些坠入魔道的意思,固然雄厚,但是精纯远远不如谷梁泪言心之辈,便是冰心诀梳理之后也仍有不及。这一处,和他交过手的高手很多都知道,而他也从未避讳内力不纯之事,譬如一直很眼红谷梁泪的玉手点将,非要将惊神指练成。 谷梁泪虽然很少与他过招切磋,但眼界不凡,先前时多少能看出他的虚实境界,但是自从十万大山中回来之后,她就再也看不透了。今日他戏弄这头毛驴,说出来似乎没什么出奇,反而有些无聊,但是只有到了她这般境界才知道其中的玄妙。方才他不动声色就能让毛驴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所用便是武道巅峰境界的域,而能这样信手拈来,不温不火,她做不到,只怕这个江湖上能做到的人也绝无仅有。 等见过李落施展域之后,谷梁泪也不禁怀疑起来,武道一途的尽头会否不只是一个域,域之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境界?山外青山楼外楼,或许他在天火秘境中已经触碰过。 小气!看到了藏着不说,生怕又打不过我么!谷梁泪皱了皱好看的鼻子,暗暗诽谤了一句。 雪比刚才要大,雪花舒展了些,略见轻灵,至少能在空中飘舞一番,不像清早那样宛如细小的盐粒,没有半点美态的从半空中一头扎在地上。雪花也变大了,江岸边那些花船在挂满白绫的杨柳枝和漫天飞雪背后也变得时隐时现起来。 这样的下雪天,犹是气温骤变的时候,人最不耐冷。船上不比陆地,生火取暖都不方便,这些女子真能受得了这份苦。李落没说,她还当这些月下春江的女儿家长年累月都住在花船上,自然称奇,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大多都是寻常百姓而已,身负武功的并不多,又不是东海琮馥和她那些弄海的儿郎,能在风尖浪头上睡觉就和呼吸一样平常。换成常人,就这样摇来晃去,莫说吃饭睡觉,能站稳身子都不易。 谷梁泪颇有感慨,月下春江的索水仙子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这样的日子,说出来好听,但过下去确也难熬。 再有不远就是月下春江,船很近了,风雪之中能闻到淡淡的胭脂香味。据说在月下春江一带的江水之中有一种鱼,蒸熟之后有不同于别的鱼的香气,有吃过的人说像女儿家身上胭脂香料的味道,还有些好色下流胚说是奶香。鱼很不常见,一尾动辄就要数两银子,品相好的还要更贵,李落没吃过,不过章泽柳吃过好几次,照他说这鱼确实很香,肉质鲜嫩,的确有那么点意思。至于鱼的模样,做熟了之后看不太清,好像和寻常鲤鱼鲫鱼也差不了多少。 李落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兴许是索水里的鱼沾染了花舫上姑娘洗漱倾倒进河里的水,多了点脂粉的味道,也没什么,最多不过是喝了点姑娘家的洗澡水而已。说者无心,听者不知道是否有意,但是自那之后章泽柳就再也没有吃过月下春江的香鱼,哪怕不用他掏钱的也不吃。 这都是成家之前的事了,成家之后章泽柳来月下春江的次数便少了许多,偶尔也会偷来,但却从不敢在船上过夜。 李落来的次数更少,后来回卓城去过一两次,再去时整个月下春江都惊动了,人前马后俱有人恭迎,反倒没了少年时偷跑去时的乐趣,更甚者有些无趣。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月春江三船之主,见了他也只有跪拜的份,哪像少年时欲见柔月一面而不可得。 柔月之后的月下春江花魁听说也有几个,他见过妙音,容颜亦不逊色柔月。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他总觉得柔月之后,月下春江再无花魁,纵然美艳不逊色,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以前总能听到章泽柳嚷嚷,说卓城少了情怀,他还嫌弃他无病呻吟,如今想来莫非真叫这王八蛋说对了,难不成当真少了点这劳什子叫情怀的玩意? 不管缺的是什么,变的又是什么,月下春江总是回不去当初的模样。 花船一艘挨着一艘,布满了半条江面,给索水添上了一抹别样的风景。谷梁泪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兴致勃勃地看着不远处江面上停泊的船只。映在雪下,愈发显得这些船只五彩斑斓,朦朦胧胧之中,确有几分仙气,索水仙子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忽然从路旁传来一阵低沉压抑的哭声,是个女子。谷梁泪一怔,讶然望着李落。李落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道:“这哭声……” 哭,常见,常听,几乎每个人都会哭,也曾都叫别人哭过。 哭有很多种。 凄切如水声或丝竹声,叫呜咽。 声而大而亮,多是哭给别人听,叫啼哭。 一吸一顿的哭,叫抽泣。 声音小,让听的人生出同情的好听哭声,叫幽咽,等闲常人很难哭出幽咽的哭声,讲究技巧,要练,最是能摧人心弦者为最佳。李落知晓,要哭声怎么才能最打动人心,教坊里可能没有,但是当年雨花阁里的的确确是有教这般的招数。 寻常百姓,遇难事,难受伤心,也就哭出个啜泣来。 哭不一定要有声音,有声音的哭也未必最伤心,比起痛痛快快的宣泄,那种压抑着情绪的哭最能叫人肝肠寸断。 走在路上,或许你会遇到一个人,泪流满面,却无声息,仿佛是在用整个生命哭泣。敞开胸口的衣裳,让风吹在脸上,吹在胸口;让浑浊的眼泪涌出眼眶,沿着两侧的脸颊肆无忌惮地流到脖子里,流到胸口上。 第二千五百八十四章 春江宴 抬起手去擦了擦,眼泪又流到手上,在手掌上流,也在手背上流。脚在往前走,眼泪在往下流,头抬着,胸也挺着,腿迈出去时坚强有力,胳膊甩动时也毫不迟疑,可是脸上充满了悲伤。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地流,就像雨水打在墙上,就像裂缝爬上快要破碎的碗,就像街道布满了城镇,泪水在脸上织成了一张网,时而清晰,时而浑浊,却无哭声。 也常在集市看到那些被大人领着的孩子,委屈地撅起小嘴,眼里泪花不停的打着转,原是盼了很久,爹娘答应给他买的糖葫芦又食言了。娃儿自然伤心,却不知道爹娘算计的是省下的银钱还够不够给娃娃的爷爷多添一服草药。 以前在军营里时,每逢祭日,他时常会看到听到,那些将士们流下泪来,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狼,当深夜在旷野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伤,还有无尽的思念和诉说。每当那个时候他都很想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一醉方休。他试过,酒喝了不少,人没醉,反而越喝越清醒,挨千刀的冰心诀! 大多时候,眼泪能够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其实算很不错,高兴的不高兴的都一个人默默承受,到了深夜想哭,也不能叫眼泪太放肆,因为到了第二天眼睛或许会肿,叫人看见了不好,实则最断肠。 这样的人亦有不少,听说宫里都是这样,若是哭了,伤了妆容,轻则责骂,重的掌掴杖刑什么都有。 哭本来是人最常有的情绪,抛开那些假模假样的哭不算,哭,有声,有泪,本是常理,没有声音的哭很凄惨,没有泪的哭也不够完整。年少时觉得哭不痛快的时候最伤心,后来长大了点,才知道无声的痛和欲哭无泪的无奈,再到如今,那些一边笑着,一边在心里垂泪的哭才是真的伤人。 若是能放开喉咙恸哭,撕心裂肺未尝不能让痛哭的人发泄一二,没有声音和眼泪的哭,一样能让人肝肠寸断。 听着哭声,这就是一种压抑的哭声,声音不大,却饱含了伤心。听着听着,李落忽有所感,抬头看看这片属于大甘的天。天依旧是那么的广阔,风依旧那么潇洒,那便不哭吧,有朝一日的离开并没有带走这个世界,天火和渊雪也不行,他们也许能毁了这片天空,却还是带不走它。 哭声慢慢停了,那个哭过的女子从树后江岸爬到路上的时候,忽然看见路上停了一架驴车,一个男子和一个几如神仙一般的女子正安静地看着她。 女子一慌,连忙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向两人颔首一礼,快步往月下春江的方向走去。 “哎……”谷梁泪叫了一声,女子回头,疑惑地看着谷梁泪,问道,“你,是在叫我么?” “你为什么哭?” 女子一怔,俏脸转冷,道:“我没哭,你听错了。”说完就要走,李落见状温颜一笑,“姑娘可是住在月下春江么,刚巧我们要过去,不如同行?” 女子眉头一皱,漠然看着李落,语气略见生硬:“你们去月下春江做什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倒是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何只是说了一句要去月下春江,女子便隐隐带有敌意。 “去瞧瞧……” “月下春江有什么好瞧,天寒地冻,我劝你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女子眼中似有厌恶,轻轻垂下目光,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她便听到身后驴车跟过来的声音,脚下一顿,回头看着李落,冷然说道,“你们也是为了月下春江的春江宴而来?” 李落与谷梁泪相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春江宴?这又是什么。女子只当二人装模作样,冷冷一笑,没有做声。新帝继位,号称大甘朝野百废待兴,处处都是一副辞旧迎新的气派。月下春江也不例外,今年年关前后要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春江宴,意图为新,说不得也是为了拍新帝的马屁。当然了,承启帝不会来,不过只要心思到了,自然有人会将月下春江的心意告诉给李玄慈,讨个彩头,搏一个锦上添花的名声。 此番春江宴重在一个新字,要别开生面,较之以往三年一期的花魁大比还要更热闹,也更显新朝气象。至于怎么个别开生面的法子,女子不知,李落更不知,从来没人给他说过。本来这种事章泽柳的消息最为灵通,不过近来杨柳烟管得严,约莫好些日子都没去寻花问柳了。那女子只知道这一次春江宴要择选十位天香国色的美人,以花为名,贺年关,也贺新帝继位,天下大兴,自然就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只有区区月春江三船之主。 谷梁泪容颜惊为天人,她当是这个早生华发的男人意图用身边女子容貌来求取不义之财,他这般的,看着就是落魄,说不得身上穿着的这件略显朴素的衣裳已是他压箱底的行头。或许是嫉妒谷梁泪的美貌,或许是为她不值,不由得就对李落生出敌意。 听女子说完,李落和谷梁泪才是恍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到底都是挖空心思讨新帝欢心,恐怕这大甘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敢对李玄慈不假辞色,还让大甘的承启帝头疼不已。 不管女子出于什么心思,都算好意,虽说神色不敬,李落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谷梁泪听罢也没说什么,离月下春江还有一段路要走,便邀了她上车同行。 许是见谷梁泪温婉可亲,那女子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开口问道:“你们是夫妻吗?” 李落和谷梁泪相视一笑,点了点头,和声回道:“是夫妻。” “那我劝你们还是别去月下春江为好。” “为什么这么说?” “我虽然来这里时间不长,但是我知道这里,这个地方是什么。” “这个地方……”李落一怔,问道,“这里不就是月下春江么?” 第二千五百八十五章 善缘 女子讥讽一笑,道:“粉饰一个好听的名字,却依旧改不了它是个勾栏青楼所在,吃人不吐骨头,沉在江底的尸骨,哼,未必就比皇宫内苑少多少。” 这话可是大不敬,传出去说不定要掉脑袋的。李落哈哈一笑,道:“此话怎讲?” “哼,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甜言蜜语,到头来还不是始乱终弃。” 李落摸了摸鼻尖,好大的罪责,自己这些日子倒是没少被谷梁泪责备,但要说始乱终弃,似乎还算不上吧。 “她很好看,如果去月下春江我猜一定会被选为花魁,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一步登天?一旦沾染上这里的污秽一辈子都洗不清,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你们再怎么情比金坚,山盟海誓,如果她见识过销金窟里的模样,你还有自信她会回到你身边吗?只怕到时候你也会嫌弃厌恶她,终究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落一愣,女子说话虽然刻薄,但是确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是当他意图将谷梁泪送往月下春江,搏花魁之名,赚取钱财的人。李落眉头轻轻一皱,问道:“莫非还有人会将自己心爱之人送来此处?” 女子冷笑一声:“怎会没有,来的时候难舍难分,多是囊中羞涩,家境贫寒,或者不甘心平平淡淡一辈子,为了卖艺不卖身那点可怜的自尊,找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可是一旦进了这里,身边不乏一掷千金的豪客,出口成章的风流才子,谁敢说就一定能守得本心,到头来不是被这些繁华景象蒙蔽了双眼,坠入温柔乡难以自拔,再不记得当初的山盟海誓。要么就是苦苦守候,却被无情弃,嫌她脏了身子,污了清白,弃之如草芥,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那样又能怎样,只是这月下春江多一个没有心的人罢了。” 李落和谷梁泪面面相觑,良久无言。这种事他见过不少,远的不说,离他最近的,柔月就是其中之一。比起月下春江这些看起来还算真金白银的交易,他知道听到的远比这里还要肮脏百倍。在这里,若是有几分姿色,愿意用身子作为交换,至少还有银子和一夜的恩客,而在月下春江之外的许多地方,在邓王手中那个小小箱子里装着的,才是这世上真正的恶。 “如果你还喜欢她,你也还愿意和他厮守终生,现在走还来得及。你们要去的地方不管外面看着再怎么光鲜,你们又再如何相信彼此,事到临头,那些堕落很多都是身不由己,再好看,再诱人,都不过是一个个陷阱,一步踏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有时候连死都不是解脱,进了那里,何来清白之说。”见两人都没有开口,女子俏脸一沉,冷哼一声,“言尽于此,反正也和我无关,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落展颜一笑,道:“多谢姑娘,我记得了。不过我并非是要我夫人去争什么花魁,若她去,只怕月下春江未必承受得起。” 女子扫了一眼他身上寒酸的衣裳,和这辆寒酸的驴车,还有那头更寒酸的驴子,脸上挂着嘲讽,只当他是在说谷梁泪的容貌,毕竟眼下也就只有谷梁泪能拿得出手。她确是万中无一,但是这世上好看的女子多了,再怎么洁身自好,再如何受众人追捧,到最后还不是躺在了不知道是谁的床上。性烈如火又如何,一杯添了销魂散的酒下肚,还不是一样眼睁睁任人宰割。醒了,会恨,会哭,会痛不欲生,只是末了还不是要活下去,哪怕是投了索水河,也还不是被河底的鱼虾分而食之。在这些畜生眼里,再好看的皮囊也不过是一堆肉而已。 “你为什么哭?”谷梁泪柔声问道。李落暗自咋舌,她这么一问,他便知道她已是动了心思,若是这女子有难处,说不得会帮她。不过帮就帮了,偌大一个大甘,谷梁泪若要帮什么人,承启帝多半也要给面子。 “不管你的事。”女子冷冷说道,倒是个带刺的主。谷梁泪细细打量着眼前女子,容貌虽说不算上佳,比起府里的一众女子还远有不如,不过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好像有那么一丝一毫与甘琦相仿,可惜人家不领情。谷梁泪无奈地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轻轻一笑,微微点头。此女防备之心颇重,不过难为她能说出这番话,也是善缘,今日之后,自己寻往日那些狐朋狗友说一两句,想来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月下春江任她去留。 快到驳船的岸堤,路口有一块大石,上书一首词,正是月下春江的由来。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危柱哀弦,艳歌馀响,绕云萦水。念故人老大,风流未减,独回首、烟波里。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仙子。云梦卓州,索水西岸,昔游应记。料多情梦里,端来见我,也参差是。 词名月下春江,落款是苏溯,楚州苏家的前辈文豪。 谷梁泪读了一遍,不置可否,轻声问道:“苏溯?”李落嘿了一声,溯雪不是不知道这首词,约莫责备他的时候,连她苏家这位先辈也在心里暗暗骂上了。 驴车缓缓驶入口岸,此刻时辰还早,不过岸堤上却已人来人往,颇显热闹。不少小贩推着木车摆好摊位,已然开始卖起了早点,有馄饨面条,还有包子稀粥,种类繁多,样式也是精致,沿着河岸叫卖,竟也不比城里的市集差到哪里去。 以往来月下春江多是日头落山之后,甚少有来这么早的,着实没料到清晨时分这里也如此热闹,倒是别有一番晚间没有的烟火气。 香气顺着风雪飘进了几人鼻间,谷梁泪咽了一口口水,李落展颜一笑:“饿了?” 谷梁泪白了他一眼,俏脸羞红,自然是饿了,天还没亮就被他叫出弃名楼。 第二千五百八十六章 好吃的馄饨 一趟城东,腹中还不曾下去半粒米,虽说内力精绝,数日不吃也不会饿晕,不过肚子饿了一样会咕咕叫,人吃五谷杂粮,又不是陆地飞仙,可以辟谷,吐纳天地之气。 “想吃什么?” 谷梁泪伸长脖子看了又看,那个都觉得香甜,那个都想吃,眼花缭乱,就又不知道该吃什么。女子瞥了一眼,淡淡说道:“那家的馄饨味道不错,这会工夫船上的姑娘多数还没梳洗,再过一会,连坐的位子都找不到。” “那就吃馄饨吧,一起去,我请你。”谷梁泪笑眯眯地说道。女子哼了一声,一碗馄饨而已,自己还吃得起。李落笑道,“萍水相逢,许是他乡之客,吃了这碗馄饨,你我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你与内子有缘,便叫我们请你吃一碗吧。” 女子略作沉默,脸上冷冽的神色缓和了许多,或许在月下春江很少见到这样全然不相干的善意吧,随即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 三个人下了驴车,还真别说,见惯了奢华锦绣的车马,这架驴车倒也别致,至少在这里很是乍眼,连这些售卖早点的小贩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有好奇的,也有取笑的,不过在见到谷梁泪之后俱都大吃一惊,惊为天人,纷纷暗自猜测这位仙子是何方神圣。 “掌柜,三碗馄饨。”走到摊前,寻了角落里一张桌子,李落温颜向呆若木鸡的馄饨老板说了一声。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身旁有个又黑又矮的妇人帮忙,年岁也不小了,看模样该是摊主内人。老者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公子,小姐,快请坐,这就煮来。”说完赶紧温水煮开,手脚极快,比平日里人多的时候还要快三分,多半是怕饿着谷梁泪。 女子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转即便暗自一叹,到底是比不过她,就算再怎么自欺欺人也骗不了自己。女子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李落,心里暗暗鼓气,日后定要找个比他强一百倍的如意郎君。 三人无话,谷梁泪杵着香腮看着江边,瞧了一会,惊咦一声,道:“这些船……” 李落哈哈一笑,道:“江上风大,船吃水有深浅,若是浮水,遇着风浪的日子能把船上的人晃晕,月下春江虽以花船为名,不过并非所有的花船都能离岸,近处这些实则只是船只的模样,不能行水,底仓有木桩与河底相连,看着像船,实则是建在江边浅滩上的楼阁。若非如此,到了酒憨的光景,怕是一个个非要东倒西歪不可。这里只有少数花船可以驶去江心,而在这些船上的女子大都算是月下春江较为有名气的魁首,若有豪客,或是附庸风雅的才子,才会叫水手将船驶出渡口,去远处谈论风月,讨个意境罢了,说到底来这里的人未必都身具武功,踏浪而行如履平地。” “知道的这么清楚,你该去过不少次吧。”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辩解道:“这都是道听途说,我没去过几次……” “呵呵,男人!”一旁女子皮笑肉不笑的接了一句,好叫李落恨得牙根直痒。 “馄饨来咯。”巧了,馄饨出锅,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李落赶忙说道,“天冷趁热吃,要不然一会就凉了。”谷梁泪噗嗤一笑,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大甘定天王。 馄饨很鲜,李落又要了两碟小菜,样式虽然简单,不过清早却很爽口,不会觉得腻。谷梁泪亦是赞不绝口,摊主很是高兴,当作没看到身边老婆子使眼色,又添了满满一碟小菜,白送给三人。谷梁泪称谢接过,无功不受禄,走时自会给他银子。李落倒觉这老者是个心思通透之人,换成旁人,有这般容色,倘若有意花魁,怕是十拿九稳,今日用一碟小菜结一份善缘,他日必有福报。 馄饨好吃,分量却不甚足,多半是姑娘们吃不了太多的缘故。李落吃完又添了一碗,谷梁泪小口吃着,和那女子各自吃了一碗就没有再吃,放下碗筷看着他一个人大快朵颐。 谷梁泪唇间含笑,温柔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李落。久在行伍之中,他对饮食向来不怎么挑剔,府里那些珍馐美馔吃得惯,粗茶淡饭,哪怕是一块干粮也能吃得甘之如饴,而且从不浪费,整个大甘李家,算上弃名楼,恐怕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异类。女子也在看着他,多少有些好奇,饥不择食的人她见过,但把一碗馄饨吃得这么认真,甚至于有些虔诚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会是当下这般模样。 很快,碗见了底,汤也喝了干净。李落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谷梁泪笑道:“再煮一碗?” “哈哈,够了,一会回城还要带你去尝尝那家的素茶点心呢。” 谷梁泪莞尔一笑,结了账正要起身,就在这时,忽然身旁传来一个刻薄尖酸的声音:“哎呦,这不是冰舒家的小丫鬟么,大清早跑来吃馄饨,好兴致,你家小姐还没死呢。” 三人回头,便看见一个华服锦衣的女子一脸傲色地打量着三人,容貌也算俏丽,就是趾高气昂了些。看见谷梁泪,眼中闪过震惊,还有一丝慌乱,深吸了一口气,约莫是自惭形秽,转即冷哼一声,仰着头试图居高临下看着三人。鼻孔朝天,但是个子不如李落和谷梁泪高挑,这个模样着实有些费力。 女子脸色大变,俏脸骤然罩上一层寒霜,反唇相讥道:“你死了我姐姐都不会死,也不知道你昨晚吃了什么,嘴这么不干净,臭不可闻。” “好哇,和那贱人一个模样,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装模作样扮可怜,好厚的脸皮,无耻下贱!” 女子冷冷一笑:“你若是有这工夫嚼舌头,还不如回去好好再瞻仰瞻仰你这幅尊容,尖酸刻薄,怪得了谁。” “住口,再敢胡说,瞧我不撕烂你的嘴!”来人恼羞成怒,作势想要动手。 第二千五百八十七章 怕你心疼 李落踏前半步,和声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是非曲折,不如说个道理出来。” 还不等那锦衣华服的女子回话,身后女子就很不客气地说道:“她要是会讲道理,猪都能上树。哼,人家是女人,不是君子,而且还是个小人。” “小贱人再敢胡说!” “小贱人骂谁?” “小贱人骂你!” 女子啧啧有声,一脸嘲弄道:“果然是小贱人骂我。”那女子这才醒过神来,不想被她给绕了进去,自己骂了自己,脸上阵青阵白,好不难受。岸边上的人都在瞧热闹,听着有趣,便都笑出了声。华服女子脸色更难看,涨成了猪肝色,抢前一步就要动手扇她一个耳光。 李落皱了皱眉头,要说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撒泼,做这形如市井泼妇一般的勾当,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化解。却是谷梁泪不着痕迹的将那女子拦了下来,淡淡说道,“你先骂她本就不该,如今说不过她就要动手,这么做不好吧,若有旧怨,难道这里没有人能秉公而断,理出是非曲直吗?” “你是谁?这个小贱人的帮手?果然小贱人和她那个半死不活的主子一个德性,就会骗人!哼,遭了天堑,没几日好活。我倒要看看,等你那个狐狸精主子死了,月下春江还有谁护着你!”华服女子一脸愠色,不过看谷梁泪气度不凡,终是没敢太造次,垫着脚冲女子叫骂。 女子大怒,争锋相对,也是不甘示弱的回敬起来。女人争吵叫骂,总不好拿了问官。李落摸了摸鼻尖,甚觉无奈,到底还是吃饱了撑得慌,不吵几句恐怕吃不下去饭。 “亦蝉,你们在吵什么?”一声轻咳,一个人影缓缓走了过来。女子见状丢下面红耳赤的对手,急忙跑了过去,扶住那个单薄的有些叫人心惊肉跳的身影,急急说道,“冰姐姐,你怎么下船了?” “心口堵得慌,下来走走。”女子抬头,眉眼秀而端庄,又带着一丝月下春江独有的柔媚,便似将魅惑和清纯糅二为一,初看动人,再看惊人,就是眉有些细,唇有些薄,似乎福缘甚浅,再加上方才两人争吵的言语,约莫眼前这个名唤冰舒的女子身骨不佳,隐疾缠身,不如前来挑衅的华服女子那么中气十足。 李落也觉讶然,此女美的确美,不过身上那股我见犹怜的气质更为引人,或许不如当年的柔月,但也未必比紫盈诸女差多少,就是身子太柔弱了些,较之殷莫淮怕也不遑多让,一阵风就似能把她吹倒在地上。 “今个初雪,又有风,姐姐你怎么……哎。”女子一脸焦急心疼,全然没有刚才那副厉害模样。 “没事的,早晚而已。”冰舒轻轻一笑,看了一眼神色不善的华服女子,便已知道所为何事,轻轻一叹,“柳如姑娘,你我都是浮萍,落脚在这索水河上,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风吹走。我是客,你也是客,何苦相逼呢。我无意要争什么,更无意和你比试高下,谁愿来,谁不愿来,可是你我说了算的?点上烛火,你是一人,我也是一人,你管得了我船上一人,难道还能管得了这里所有的人么?” 岸上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船上不少姑娘已经起了床,三三两两过来岸边,吃饭的吃饭,随意走动的就随意走走。见众人的目光都集在自己身上,名叫柳如的女子有些怯场,倒是那个冰舒神色不变,静静地看着她,单说气节亦是柔而不弱。柳如不好再争辩,本就理亏,不过是仗着来此地早些日子耍耍威风,嘴上占些便宜罢了,若叫她当真把冰舒怎样,反倒未必有这个胆子。 柳如丢下几句狠话,饭也没吃,灰溜溜的上了船,十有八九躲起来生闷气,少不得还要再诅咒几句冰舒和亦蝉早登极乐。冰舒轻轻摇头,咳嗽一声,柔声说道:“让两位见笑了,谢谢你们护着亦蝉。”说完之后多瞧了谷梁泪几眼,不掩惊讶羡慕,却无嫉妒怀恨之心,许是时日无多,心胸甚为豁达,和殷莫淮截然不同,当初他亦快死,不过争强斗狠的心思却没有半点减弱,行事反而更加难以捉摸。 “他才没护着我呢。”亦蝉哼了一声,约莫只觉得是谷梁泪护着她。说完之后,她凑近冰舒耳边说了几句,声音虽轻,但是眼前两人已是大甘绝顶的高手,就算再小声也难逃两人的耳朵。听了说话,谷梁泪忍俊不禁,李落无奈一笑,冰舒诧异地看了看两人,一半怀疑,一半不解,略作沉吟,眉头便又舒展开来,摇摇头说,“不会的。” 亦蝉还有些不服气,大略觉得自己猜测八九不离十。冰舒看着谷梁泪轻笑道:“月下春江的确承受不起。” 亦蝉撇了撇嘴,没吭声,好看的皮囊月下春江不是没有,不外如是,也不知道向来清高不群的冰舒姐姐为什么对他二人另眼相看。 “姐姐吃点东西么?”亦蝉轻声问道,细声细语,与方才判若两人。 冰舒揉了揉肚子,摇摇头:“不想吃,没什么胃口。你呢,吃过早饭了吗?” 亦蝉一皱眉头:“他就请我吃了碗馄饨。”谷梁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落好不尴尬,无奈说道,“你还想吃什么,我请你。” “还是别了。”亦蝉打量了李落一眼,道,“我怕吃多了你心疼。” 李落朗笑一声:“亦蝉姑娘莫要替我省钱,内子愿意请你,只要这大甘有的,我便请得起你。” 亦蝉一翻白眼,冷哼一声:“吹牛吧,我想吃宫廷御宴,你请得起么?” 李落一笑,看了谷梁泪一眼,道:“亦无不可。”亦蝉耻笑一声,当真是个说大话不怕闪着舌头的登徒子,宫廷御宴那是什么人都能尝到的么。冰舒却不着痕迹地轻皱眉头,他说话自然而然,并无半点躲闪遮掩。 第二千五百八十九章 断脉 虽说她也不信,只是看着他和这个貌美女子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不是在信口开河。 “好啦,你啊。”冰舒笑了笑,转即看着李落问道,“不知道公子来这里是游赏还是有别的事?” “内子来卓城有些日子了,久闻月下春江之名,还从来没有来过,特意带她来瞧瞧。” 冰舒莞尔,往日常见那些公子游侠来月下春江寻欢作乐,倒是很少见有人带着自家夫人来这里的,再者说了,谷梁泪美若天仙,怕是月下春江无人能及,游赏是假,说不得踢馆是真呢。 冰舒抿嘴笑道:“这里,呵呵,倒是不常见夫人小姐来的。” 谷梁泪瞥了李落一眼,没说话。冰舒冰雪聪慧,大约猜到定是眼前男子背着她偷来过这里,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里,也没什么好看,不过姐姐若有兴致,可以随我去船上坐坐。” “不了,看看就好,岸上风大,你身子不好,走走就回去吧,莫要受凉。” 冰舒拉了拉衣襟,淡然回道:“不妨事,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吹吹风反而能好些,若是整日闷在房里不出来,怕是更没几天好活。” 谷梁泪心有不忍,看了李落一眼,知晓他医术精绝,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医治她的病症。李落沉吟少顷,和声说道:“姑娘若无事,不如让我替你诊脉一试。” “公子通晓医术?”冰舒诧异问道。 “不敢说通晓,略知一二吧。” 这次亦蝉倒没觉得他是在说大话,眼巴巴看着冰舒,小声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叫他瞧瞧?”冰舒却似没什么期许,也许是以前看过的所谓神医太多,希望之后都只剩下绝望,渐渐有些讳病忌医,不想再经受这些折磨,闻言只是一笑,“多谢公子,不过我的病是顽疾,瞧过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宫里的御医也来看过了,说是无药可救,不劳公子费心了。”说完又咳嗽起来,脸颊染上一抹病态的红晕,颇显惊心。 “他的医术未必不如宫中御医,左右无事,不如试试。”谷梁泪劝解道,“若是这里不方便,去船上也好的,莫叫人闲话姑娘清誉就好。” “身在此地,哪里来的什么清誉,夫人言重了。”冰舒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叫李落医治的打算。亦蝉在一旁连声劝说,许是不忍心见她这般模样,冰舒无法,叹了一口气,“那就有劳公子为贱妾诊脉,不论好坏,贱妾都会答谢公子相助之恩。” 李落愣了愣神,这是打算给自己付诊金么?以前曾救过几人,但还从来没有靠医术赚取过银子,往后归隐山林,若不教书,当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也不错。 冰舒没有回去船上,寻了一个人少的小摊前坐了下来,亦蝉给了摊主一块碎银子,便也没要什么吃食,独自占了一桌。冰舒和李落相向而坐,李落没开口,冰舒略有迟疑,之后才将手伸了出来,亮出洁白的腕子,带着一丝羞赧,微微避开李落的目光,倒是有些任人宰割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却被谷梁泪一记白眼扫过,便即正襟危坐,只当没有看见她窘迫的神色。 桌前有人围观,看起来冰舒在月下春江薄有幸名,有人和她姐妹二人打招呼,有人冷眼旁观,见着李落替她诊脉,皆都露出好奇神色,关切的有,冷漠的更多,生生死死在月下春江颇有点潮起潮落的感觉。月春江常在,那些花却开了又谢,变换很快,便也没了归宿,就如同冰舒方才所说,这里的人都是无根浮萍,或许一阵风就会吹到不知哪里去了。 冰舒的病症和她的人在月下春江一样出名,不少身份显赫的入幕之宾都曾尝试为她求药治病,博取美人欢心,宫里的御医也来瞧过,只不过还是束手无策。见有人要替她诊脉,众人不掩好奇,议论几句,既有宽慰,也有闲说,反正给冰舒瞧病的大夫多了,也没见哪个当真能瞧出点什么。 冰舒的手腕很细,亦很白,带些温润的暖意,让李落不由得心里一荡,几乎是在同一刻,他的背心骤然一凉,一股刺骨寒意涌上心头。不消说,定是有人瞧着不痛快了。李落洒然一笑,收敛心神,缓缓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一瞬,一息,一弹指,一罗预,半盏茶的工夫,他的手指还不曾从冰舒的手腕上挪开,似是陷入沉思之中,自然没有瞧见那只手腕上渐渐有些粉晕颜色。 冰舒甚是气恼,这诊脉她没有百次也有七八十次了,但是还从来没有一次须得这么久,到底是在替她诊脉,还是别有用心。亦蝉一脸凝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倒没觉得是在轻薄自己姐姐。 见他还没有要挪走的打算,冰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李落一怔,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周围窃笑玩味的语言,哪还不知道这些人把他当成了趁机轻薄冰舒的登徒子,随即轻轻一笑,收回手指,和声说道:“方才想起了些往事,确有怠慢,还请姑娘莫怪。” “嗯,无事。”冰舒收回皓腕,藏在了衣裳里,许是怕再落入李落的魔掌之中。 “怎么样,可有什么……”亦蝉一脸希冀,连语气都客气了许多,末了还唤了一声公子,神态恭敬,几近哀求。 李落沉默不语,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亦蝉见罢心里一沉,面显哀色,倒是冰舒看得开,往往都是带着希望,最后换来一句无能为力,经历的多了,自然就能荣辱不惊。 “没关系的,也非一两日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公子不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落打断,“断脉之症的确罕见,只是姑娘的脉象有些奇怪,经脉似断而不断,只是比常人要羸弱得多。如果将常人的经脉粗细比作一根筷子,姑娘的脉象实不比一根头发粗多少,一旦这根悬丝断了或是堵住,那便离姑娘的大限不远了。” 第二千五百九十章 有救 冰舒一怔,愕然看着他。亦蝉先是一呆,复又大喜,这还是首次有人说出姐姐病症由来,不管他是胡说八道还是真有其事,总归是有那么一线希望。 “断脉之症?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冰舒皱眉问道,脸上可没什么喜色,如果真有这般病症,一听就很麻烦,如果治不了,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断脉之症很少见,不过并非没有,只是身患断脉之症的人很少有能活过总角之龄,像姑娘这般年纪的,我生平也只见过两人。” “公子,可有医治的办法吗?”亦蝉疾声问道。 “命若游丝,那根丝,是杀机,也是生机。” “那就是有救咯!公子行行好,只要能救我姐姐,要我怎样都可以。”亦蝉急切说道。冰舒却还镇静,未有激荡神色,毕竟早前打着药到病除的名义借机亲近自己的人亦不在少数,有些心思龌龊之辈更有提非分之想,眼前男子是信口雌黄还是有真才实学还不好断言,且看他所求为何。 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谷梁泪温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歉意。原本她以为那女子只是一般些较为棘手的病症,得他出手,赠一两张药方就好,谁知道竟会是断脉之症。这个病症她早先是知晓的,而且她还知道另外一个得此病症的人是谁。若有一线生机,定然不会一两剂汤药就能见效,说不得要大费周章。 既然知道了,他治还是不治?弃名楼里的人不日就要北上,恐怕他未必有时间为一个青楼女子治病。但,一诺千金,自长宁之后,他甚少再许诺,只是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这一诺,是因为她。 看着谷梁泪眼中的歉疚,李落温颜一笑,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轻轻颔首,看着冰舒和亦蝉和声说道:“有救。” 亦蝉大喜,冰舒也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不过更多的还是惊讶,约莫是不敢相信。 “真的吗?太好了,姐姐,你的病有救了!”亦蝉喜极而泣,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当真能救姐姐,要她做什么都可以,若是喜欢,这条命给他都好。冰舒倒是不如亦蝉那般激动,轻声问道,“我的病如果能治,我猜医治的办法也极难,要不然不会让那些名医束手无策的,公子当真有法子可医?” “有办法,只是风险不小,若有差池,恐怕姑娘到时候会香消玉殒,一命呜呼。” 冰舒淡淡一笑,说到死,她还真不算很怕,每日都在等死,提心吊胆,时间久了也就惯了,一了百了也不全然都是坏处的。 “那公子您有几分把握?”亦蝉恭敬问道。 “五成。”李落想了想,接言说道,“或许六成吧。” 五六成的把握,这已经很多了。亦蝉一脸急切地看着冰舒,喜忧参半。冰舒沉吟不语,说实话她并不相信李落能医治她身上的隐疾,但是他坦然的神色又让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摇摆不定,只是传说当中那些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不都是鹤发童颜么,眼下的他实在是不怎么像。 “公子若要医治,可要贱妾做什么?”言外之意是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李落才会医治。李落洒然一笑,冰舒如此模样,大约是当年求医被人骗过不少次,这才这般小心谨慎。“我若医你,是因为断脉之症世间罕有,我一故友也身患此症,如果能救活姑娘,说不定我能从中找到医治我朋友的办法,姑娘不必再做什么。不过你须得知晓,此病症毕竟少见,医治途中若有变故,动辄都是身死之危。我自当全力而为,不过若有闪失,也须得姑娘早作准备。” “早作准备?是留遗言么?” 李落点了点头:“最好不过。” 亦蝉心头一冷,听他说的可怕,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小声说道:“姐姐,要不我们再想想,治病一半,杀人一半,哪有这样的大夫。” 冰舒倒没有异色,反而觉得他和以前那些所谓神医不一样,能坦言生死,虽然话听着有些生硬,但至少不会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冰舒,你当心些,别又是个江湖骗子。” “是啊,你瞧他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还能比黄御医的医术高明?” “就是,没准是个……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新手呢。”身畔那人硬生生收回了骗子二字,这还是看在谷梁泪的颜面上。 李落笑而不语,治与不治都在一个缘字上,她若愿意,他自当尽心尽力,至于时辰总会有法子。她若不治,也由着她,少了一个了解断脉之症的机会,日后再想别的法子,和冰舒比起来,仓央嘉禾除了行走不便,眼下倒是还没有性命之忧。 冰舒有些犹豫,倒不是怀疑李落有没有办法医治断脉之症,毕竟已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治不好,死,不治,也是死,她只是被耳旁这些议论声一时分了心,怀疑他的意图。就像方才他所言,医她,说不得只是为了日后救他故友而已,一句全力而为,有几分真心实难预料。在月下春江待久了,就越知道人心才最靠不住。 有人放言能治冰舒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这些月下春江的姑娘都聚到了岸上,莺莺燕燕,倒也好看,只不过都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未免有些让人心里不舒服。冰舒犹疑不定,李落倒没觉得如何,只是身边这些看热闹的人多了,心里便有不喜,因为这些人来此,十个里没有一个是在看他,都是在看谷梁泪,光明正大的,偷偷瞧的,格外叫他不耐烦。李落长身而起,淡淡说道:“不用急着做决定,三思而后行,明个晌午之前我会遣人来寻冰舒姑娘,到时候告诉我你的决定就好。”说完不再多言,拉着谷梁泪出了人群。谷梁泪心里暗暗好笑,被人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没想到他这般小气。 第二千五百九十一章 突发的暗杀 雪还在下,路上多了很多打伞的人,还有人来人往踩到地上的雪花,化了之后混成泥水,溅的到处都是,着实很不方便。李落两人避开路上的马车,去牵驴车过来。方才来的时候还早,行人不多的时候还好,虽有烟火气,但还算清静,此刻人多了之后这里就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而且女子多了,声音便也多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怪不得在月下春江落脚的鸟儿都极少。 路上过来一架马车,捂得严严实实,李落没有在意,只是那马车从两人身边过的时候不知何故忽地拐了一下,往李落牵着的驴子身上撞了过来。行进的速度倒是不快,不过若不避开,这马车和驴车就会撞在一起,车坏了不妨事,只怕驴子会受伤。这头驴子虽说奸懒滑馋,但也算有几分感情,李落随即将驴车往旁边带了一带,避开那架马车。如此一来,这架马车便从李落和谷梁泪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将两人隔了开来。 就在这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咦声,声音极小,在此刻岸上格外不起眼,但是却清晰无误地传入李落耳中。李落一怔,不为其他,只是这一声轻咦叫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在轻咦声刚刚落入他耳中的当口,马车上窗帘一动,一点寒星直奔咽喉而来,驾车那人手里扬起的马鞭在空中绕了一个弯,宛如一条捕食的恶蟒,势如流星,点向他的太阳穴,与此同时,马车车底一道寒光,迅捷而无声,刺向下阴要害。 变故突发,一声轻咦,李落已身处险境,而谷梁泪却被马车隔在了另外一侧,来不及援手,只怕还没有发现他的处境。 李落脸色一变,委实没有料到会在月下春江遇险,出手之人招招阴毒,势要将他毙于当场。李落处变不惊,虽有讶色,应变却也更快,微微往这头驴子身上一靠,伸出两根手指迎向车底刺出的寒光。那是一把细剑,窄而长,不利于战场厮杀,却是暗杀行刺的利器。剑手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舍下迫在眉睫的暗器不理,反而会先向细剑出手。一个刺,一个接,几乎就在剑光突显之时,李落的手指便已稳稳搭上了剑锋,两根手指微微一收,夹住剑尖,没有挑开,竟是运气一拔,将剑光从车底拽了出来。只听车底之下传来一声低微的惊呼,剑芒暴涨,探到李落眼前,身不由己的将那枚寒星撞开。 再之后也不见他做何动作,只见那条恶蟒缠上剑身,失了准头,被他引到一边。手下不停,扯断驴子身上的缰绳,肩头微微一沉,竟将驴子扛了起来,飘然移出三尺,稳稳落在地上。 几乎就在寒星刺破窗帘的同一瞬,道旁两侧飞出十余根铁索,凶狠异常的将马车围住,便在李落闪开三尺的同时,铁索骤然发力,这架马车眨眼之间四分五裂,碎开的车身木杆飞入两侧,就连套在辕上的那匹马也不例外,若非雪地泥泞的路上洒下点点鲜血,只怕会叫人怀疑这里是否有过这一架马车。 车和马四分五裂,凭空不见了之后,马车中才有三人掉了下来,落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李落。 雪又落了下来,驴子打了个响鼻,甩了甩耳朵,还在李落身上蹭了蹭,茫然不解地瞪着路中央的三人。 果然,是她! 李落掩口轻咳一声,微微一叹,道:“好久不见。” 数道人影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场中,漠然不语,护住李落,也护着谷梁泪。谷梁泪凤目含煞,虽没有看到马车那侧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有人要对他下手行刺,而且还险些得手,如何能不叫她自责生气! 从马车中落下的三人,两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小了,唯有那个双目微红的女子年纪不大,神色有些凄苦,带着深深的愁和恨,怔怔看着李落。 李落看了她半晌,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了看将女子护在身后的男女。那名中年男子他不曾见过,不过那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他却认得。 她会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要杀他,天经地义,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不过他们也没料到在如此境地之下李落还能应变如此之快,而他左右护卫出手雷霆一击,便叫他们再无招架之力。 这时候,口岸上的人才发觉此处异常,冰舒和亦蝉原本要回去船上,见状也停了下来,回首诧异不解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人。好像刚才有一架马车过来,不过一个回头的工夫,马车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路上的三个人,仿佛被群狼环噬的羔羊。 这种情形在月下春江极常见,每每到了灯火亮起的时候都会有,区别只是路上这三人尚且裹着厚厚的衣裳,而在船上的她们,多半已经衣不遮体。 谷梁泪轻轻移步,挡在这三人与月下春江围观人群之间,左右都是牧天狼暗部高手,大多谷梁泪都不认得,而且蛰伏时也让人难以察觉,她只是隐约察觉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且听命于李落。她猜到是牧天狼暗部,但是甚少见过暗部将士真容,一旦出手,那股直刺人心的寒意让她也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心有余悸的不单是她,自然还有被围困的三人,而牧天狼暗部首领,大甘定天王李落亦是同样心惊。暗部起于沈向东,成于殷莫淮,实则他并没有怎么插手其中,算是坐享其成。当初建立暗部,沈向东其意是为了对付南王府的影密卫,只不过后来牧天狼中多了一个天资绝艳的殷莫淮。在他手中,暗部早已不是当年模样,无论是规模还是行事之风都已大相径庭,其内有一套近乎完美而苛严的规矩,就因为这规矩在,即便暗部没有了头领,只要在这架构之中就能运转下去。 第二千五百九十二章 替父报仇 每一个暗部将士都是这套黑暗规矩的一枚棋子,区别只在大小,无情而精密,不含一丝感情。 也许这才是一支身处阴影中的力量该有的模样,像影子,像无色无味的毒药,你看不到也摸不到,只有在致命的一刹那才会露出獠牙,沾血之后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落从殷莫淮手中接过牧天狼暗部的时候,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心中发寒,这样一个暗部,也许阵中高手不如西域飞鹏堡那么多,但论行动隐秘、环环相扣,只怕早已胜过飞鹏堡许多,就算是归藏的罗网也未必能胜过暗部多少,唯一可虑的便是牧天狼暗部之中有多少人是归藏的探子。 这样一股势力不能放在明处,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暗部的效用就会大打折扣,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卓城里没有几个人能睡的安稳,一旦成为众矢之的,到最后怕不是分崩离析的结局。暗部虽利,却要躲在阴影之下,而这个影子就是牧天狼和李落。 若有一日自己不在了,这个世上还有何人能遏制暗部?李落不禁有些黯然,殷莫淮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精于计算、杀人无情的行事之风已经深深烙进了暗部血脉之中,若非他早早灌注的一个念头,暗部唯有一主,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这样,恐怕现在的暗部连他都未必能驾驭得了,虽不到尾大不掉的程度,但也叫他有些为难。无怪当年云无雁见识过牧天狼暗部之后,就不动声色的慢慢退了出去,他早知道,较之执掌暗部还是冲锋陷阵更适合他。殷莫淮不在,牧天狼暗部只有李落一人能勉强辖制,换成沈向东虽然长于谋略,但行事温和,已经不合暗部的行事之风。 就像眼前,如果不是没有李落的命令,或许看出李落和行刺之人有旧,须得容他问个清楚,如若不然,眼前三人多半和这架马车一般下场,纵然那妇人以刀娘为名,是天南有数的用刀高手,但是到了这里,一样不是牧天狼暗部的对手。 胜负已分,生死业已明了。李落抬头看着那个目中含泪的女子,微微一叹,一旦露了行踪,再叫人传出刺杀他未果,就算他有心放她一马,朝廷也不会答应,就算朝廷不闻不问,那些与南王宋家一战,埋骨他乡的大甘英烈又怎么说。岁数渐长,这世上的事越来越不能随心所欲,想当年年少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会有人说他少年意气,赞一声性情中人,如今再做,只怕当年称赞过他的人都要说一声不长进了。 宋家姑娘,倒是当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难么?不难的,只是有些麻烦。李落自嘲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也这么怕起麻烦来。 “没有万全的把握,你们不该出手的。” “呸!恶贼,杀人偿命,迟早你会遭报应。我们技不如人,死不足惜,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宋家一定不会忘了这个深仇大恨!”宋语依厉声骂道,银发飞舞,怒不可遏。李落一阵恍惚,当年在扬南城初见她时,发虽白,但人却如旧,转眼多年未见,她也见了老,和那些老妪无甚分别,不过是风韵存了几分罢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我和宋家渊源颇深,我猜南王到了九泉之下一定在后悔当年我南下之时没有将我留在扬南城,不过成王败寇,古来都是如此。你恨我,只是因为我杀了南王,但是这些年你们宋家在卓城做的这些事,我杀他十次都不嫌多。” 宋语依一时语塞,她也是一世女中豪杰,自然知道什么是慷慨激昂,什么是强词夺理,只不过偶遇李落贸然出手,刺杀不中,却将宋碧游置于险境。她还正值芳龄,没有嫁人,自己死就死了,便当是到了岁数,可是她呢?宋语依不忍心,看着宋碧游那张被痛苦和思念折磨的有些发黑的脸,陷入了深深自责之中。 北上替父报仇,到底是谁的主意?是宋碧游的么?她也许想过,但是却还是宋家中人把她逼来卓城。李落对她有救命之恩,却偏偏是她的杀父仇人,本就进退两难,时时煎熬,而这还不算,宋家二分,虞红颜阵前与李落议和,宋无缺逼不得已只有与宋家决裂,护住虞红颜。说到底,就是他一手将宋家拨弄的四分五裂,而宋碧游便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人,一边是大哥,另一边是二哥和娘亲。兄弟反目,也许最不好过的人就是她,北上卓城刺杀李落,是为了给宋家那些人一个交代,替宋无缺和虞红颜向宋家中人说些什么,说不得也是为了送死。 宋语依或许不知道,逼死宋碧游的不是李落,而是他们宋家。李落心如明镜,当年他在余州迫使虞红颜不得不议和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看着疲倦不堪的宋碧游,李落心有怜悯,却无后悔之意,如果是宋家北上,那么站在这里的也许是敛玉,也许是谷梁泪,说到手段残忍,自己远不如先辈古人,当年时常被殷莫淮诟病诽谤。 谷梁泪也已知道刺杀他的人是谁了,眉头一皱,面无表情。她和宋家没什么交情,红尘宫似乎有点,只不过她和红尘宫的交情也不怎么样。 “方才刺杀,你为何示警于我?”李落忽然开口问道。宋碧游一愣,宋语依和那名中年男子齐齐变色,宋语依一脸愕然地看着同样一脸茫然的宋碧游。宋碧游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何时向你示警了?” “若非你那一声轻咦,我未必能察觉有异。” “我……”仿佛感觉到身边那名中年男子投来冰冷刺骨的目光,宋碧游忍不住身子微微一抖,道,“我没有……” “你没有出声?” “我……” “还是你觉得愧疚,不愿看着我死。” 宋碧游娇躯一阵颤抖,双目赤红如血,恨意滔天。 第二千五百九十三章 夫人好算计 用尽全身力气冲他吼道:“我没有!你杀了我父亲,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李落幽幽一叹,算了吧,何苦自作多情,剩下的话他亦不想说,也不想问,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侧身。就在四周暗部将士将动未动之际,忽然岸上远处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王爷手下留情!” 李落眉头一挑,转即便又轻轻皱了起来,没想到她也来了。一个人影沿着索水河畔飞掠而来,身后遥遥有几道白色身影,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竟然是天火白袍,本来最怕麻烦,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 来人落地,娇喘吁吁,这一路奔行甚疾,面显潮红。宋碧游三人皆是一愣,宋语依神色复杂,三分怨,七分恨,只见宋碧游朱唇微张,轻唤一声:“娘!” 虞红颜,她从万里之外赶来卓城,莫非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李落脸色一寒,冷冷说道:“宋家没有男人了么?” 宋碧游身旁中年男子闷哼一声,面露杀气,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看都有点色厉内荏。虞红颜倒是神色不变,轻轻收拢略显散乱的发丝,轻声说道:“碧游没了爹,只剩我这个做娘亲的,我不来,还有谁来?” “好得很,出入大甘如无人之境,真当你南王府还是当初?” 虞红颜淡淡一笑,道:“自我出苍洱州,一路上都有王爷的人跟着,我去哪他们去哪,怕是连我住过几家客栈,早晚吃的是什么都一清二楚,如何敢言出入大甘如无人之境呢。” 李落语塞,闷哼一声,拂袖不语。虞红颜看了宋碧游一眼,微微摇头,满是宠溺和爱怜,轻声说道:“碧游,这一路辛苦你了。” “娘……”宋碧游哽咽难言,自己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岂料事到临头却还是娘亲千里迢迢来救她。 “好一处母女重逢的戏码,却不知虞夫人要我怎样手下留情。”李落冷然说道。 “与王爷在余州议和,我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世人皆知,不管过往如何,如今我便也算是大甘朝臣,碧游是我女儿,我求王爷保住她的性命,这不算过分吧。” 不等李落回言,宋语依便即大怒喝道:“虞红颜,你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还大甘朝臣,你别忘了,他可是杀了你丈夫的人,与杀夫仇人不清不楚,我们宋家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虞红颜眉头轻蹙,看着宋语依,目光沉稳,没有半点内疚退让之意,直到宋语依怒气渐渐平息之后才缓缓开口:“王爷在时,宋家杀不了他,王爷如今不在了,天南内乱,无方早就不认我这个二娘,现在你们来杀他,除了送死还有别的结果吗?你们想杀身成仁,换取名声,为何要将碧游牵连进去?姑婶,碧游若死在他手中,不过是你们宋家借他的刀杀人而已,是你们要逼死碧游。” “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不守妇道,不知羞耻,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难道不是吗?如果宋家真的想要报仇,那么现在在这里的就该是宋无方,甚至是我儿无缺,而不是碧游。让碧游来卓城,你们当真觉得就一定能杀了他为崖余报仇?” “娘,是我自己要来的。”宋碧游似乎不想看虞红颜与宋家闹得不可收拾,急忙说道。 虞红颜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说完之后望着李落,平静说道,“王爷,眼下你满意了?” 李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冷冷看着虞红颜。 “方才你一言虽为救她,却也将碧游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就算今日不死,只怕日后她再难回宋家了。” 李落气极反笑,道:“这么说来我救人倒是救错了。” “不敢,王爷的善心转瞬即逝,要我真心实意称谢我做不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 他冷笑一声,算计的倒是清楚,恐怕此际心里还在怨恨自己方才想任由牧天狼暗部出手。若无军令,暗部将士一旦出手,如果没有万全把握,倘若不能生擒,要么敌人非死即残,要么自己非死即残,再没有别的选择。 应该,或许,暗部能擒下宋碧游吧,至于宋语依和那名中年男子的生死他倒是不怎么在意。 “所以我只好求王爷保下碧游一命,以我虞红颜的名义。” “夫人好算计。” “彼此彼此。”虞红颜微微垂首,“南王府数十年内很难再成为大甘朝廷的心头大患,就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王爷将天南诸雄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只杀了我丈夫,但对剩下的人来说你在天南的所作所为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我真的想不出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王爷一样,一边和他们谈笑自若,一边下手杀人眉头也不皱一下,难道在王爷眼里他们连猪狗都不如么?” “除了救人,你还想做什么?” 虞红颜见李落不愿多说,轻轻一笑道:“听闻王爷不日将要北上草海,广邀天下群豪同行,不知道可否带上我?” “呵,连天火白袍都能为夫人护驾,我怎敢多言,看来夜霜镇在这场纷争里的分量不小,至少不是我一个区区人间的王爷能比。” “王爷自谦了。” “你说……”李落缓缓说了半句,又停了下来。 “什么?”虞红颜好奇地看着他,李落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和声说道,“我北上之后,或者就此一去不返,无缺公子会否和他的大哥握手言和呢。” 虞红颜心头猛地一震,一股寒气自脚底而上,直冲百会,脸上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施出全身力气才扼住那欲将跳动的眼角,缓缓说道:“王爷为什么这么想?” “没什么,随意想想,便问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李落朗笑一声,目光清越悠远,不知道望向哪里。虞红颜暗暗吐了一口气,心头的凉意却不曾散尽。在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第二千五百九十四章 红颜祸水 他会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知道多少同样没有人猜得到。 李落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再理会宋家诸人。暗部将士也散了,来无踪去无影。他临走时也没和虞红颜多说一个字,这是动怒不愿理她,何时北上,又从哪里去,他只字未提,存心便是不叫她这一趟走的舒坦。所以当晚间时分虞红颜背着行囊去弃名楼的时候,被他挡在门外,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退让,末了还是谷梁泪出面将虞红颜接进府中。不管怎么说天南议和之事朝廷上下都有耳闻,中书省是呈了奏章的,是他李落和南王妃虞红颜议和,虞红颜归顺大甘朝廷,与南王府决裂,此事天下皆闻。 原本她入城之后自该有朝廷官吏迎接,安顿在驿所下榻,不过被她一句不安全就被驳了回去,执意要去弃名楼,至于宋碧游三人却已不见踪影,南王府内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卓城依然不少了宋家的布置,不过这一回多半是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耳目。 等月下春江激起的浪花归于平静,岸上那些看热闹的人才一个个从震惊茫然中回过神来,那个衣着朴素,看着貌不惊人的青年郎竟然是大甘的王爷,而与天南宋家纠葛不清,还杀过人的,那这天下间就只有一个人了。 冰舒和亦蝉愣愣看着那架渐行渐远的驴车,良久都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足有半柱香之后,亦蝉才呆呆说道:“姐姐,他……” 冰舒咳嗽一声,如果他是他,那他身边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谁?他的夫人?以前听人说起过,当年他娶了一位江湖女子,其貌丑陋不堪,是卓城乃至天下众人茶余饭后不小的一个谈资。应该不会是那个江湖女子吧,冰舒转即释然,他位居人臣之首,权倾朝野,有什么女人是他想得而不可得的,只是不免为那个江湖女子鸣不平,当初他迎娶她时的那番话,曾是多少红尘女子魂牵梦绕的神驰向往,终究也敌不过镜花水月。 “如果真的是王爷的话……”亦蝉猛地叫了起来,引得身旁众人人人侧目,不过却难掩羡慕,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机缘和定天王同桌吃饭,虽然只是一碗馄饨罢了。耳旁再多几句带些酸意的恭维,倒叫亦蝉的嘴角弯了起来,很快就忘了方才是自己对他不假辞色,甚或是有些反感敌视的姿态,忘了最好,若是记得,就怕她整天都得魂不守舍,提心吊胆了。 “怎么了?” 亦蝉压低声音道:“姐姐,传闻九殿下会医术,最擅长医治疑难杂症的,如果王爷愿意出手,兴许……” “他懂医术?”冰舒一怔,这倒还从未听说,以前只知道他很会领兵,法度也颇有建树,不想他竟然也懂医术。 “懂的。”忽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两女花容失色,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相貌寻常,丢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三十许汉子漠然说道,“王爷师从鬼谷,在医道一途颇有成就,另外牧天狼术营之中有岐黄高手,亦可一用。” “你是谁?”亦蝉大惊失色,忙不倏拉着冰舒退后三尺,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男子。 “我是王爷麾下无名小卒,两位姑娘商量好了告诉我,明个清晨,还是这个时候我会去找你们。”说完汉子微微一顿,平声接道,“王爷的意思,治好了自然最好,治不好也不会比现在差。”见亦蝉刚要反驳,那汉子咧了咧嘴,截道,“是说两位的处境。”说完微微颔首一礼,也不见他走远,只在人群中一晃,两女眼前一花,再看时便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亦蝉发了一会呆,问道:“姐姐,他什么意思?” “一个被大甘王爷援手相救的风尘女子,在月下春江还有谁敢打她的主意呢。”冰舒轻轻一笑,却也有些落寞,旁人施舍的东西,终究不如自己的好。 初冬的第一场雪,还不等太阳升起就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背阴的角落里还留了点。路上多见兴奋雀跃的孩童,四处搜刮些雪花出来,团成球扔来扔去,不多时就连最后一点雪白色也不见了,便都一个个悻悻而归。 下一场雪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等不得了,再等些日子,怕不是血璃要拎着血剑来寻他霉头。 一行精骑整装北上,李落的人缘好似当真不怎么样,至少眼下除了一个为救宋碧游,逼不得已进了卓城的虞红颜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有意随他一道北上。这也没什么,他反而更好奇的是昨天夜里,端木沉舟和虞红颜到底说了些什么,乃至于今个离府前一向深居简出的大罗刀竟然送他们出了藏龙小巷。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偶尔有和李落的视线相对,很快就转开了,不过李落却读懂了端木沉舟眼里的情绪,便是要他让虞红颜活着。 红颜祸水,和她的名字一样,在那张脸之下,李落根本无法断定到底多大年纪,只知道很多人为之倾倒,为之伤情,为之舍了一切,较之云妃还要更甚。 此番离京动静不小,李玄慈戎装带甲,亲自将李落送出卓城,一路送到了昆江岸边。万隆帝为云妃修建的别宫还在,先帝遗物,以慰红颜。有朝官上奏,要拆了这座行宫,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座行宫确是留了下来,当初劳民伤财修建的行宫别苑,较之官山行宫还要锦绣三分,如今门可罗雀,空留那些红墙绿瓦,少有人出入,不管如何,总要顾忌当今圣上的心思,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承启帝一路相送,自然不是少了朝中的文武百官,杨万里有心上前和李落说几句话,瞧着一直在他身侧的当今天子,数次提气,又数次按捺下来,最后章荣政实在瞧不下去了,拽了他一把。 第二千五百九十五章 送行 低喝道:“我说你是身上长了跳蚤还是怎么,上蹿下跳,生怕别人瞧不出来你是王爷心腹?” “什么话!”杨万里拂袖不悦地瞪着他,一脸不忿。章荣政叹了一口气,谁叫他是自己亲家呢,就算蠢,也得瞧着杨柳烟的面子上提醒几句,这个儿媳他可是一万个满意,万一出事,值得自己豁出命去救这个棒槌。当然,同袍的情分还是有的,怎么着也有芝麻粒大小。 “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作清高,不愿和我们这些俗人同流合污?” “什么意思?” “王爷此番回京,又是带你我二人入宫面圣,又是邀了晋王殿下来巡检司喝茶,你当真以为王爷穷极无聊,非要听你啰嗦?” 杨万里揪了揪胡子,愕然看着章荣政,道:“你怎么说话和烟儿一个口吻。” “那是因为你蠢。” “姓章的,别以为烟儿嫁给泽柳我就能对你高看一眼,若非王爷器重,我早就办了你,还留你在这里鼓噪。” “啧啧啧,好大的火气,有本事你办我啊,你要真能抓住我的把柄,我认栽,回头烟儿那里我去给她说。” “你!”杨万里气得吹胡子瞪眼,身侧大理司卿聂奉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劝道,“我说二位省点力气不成,都抱孙子的人了,还这么大火气,让人瞧了笑话。” “你瞅瞅,还是司徒大人识大体。”章荣政故意气道。杨万里扫了聂奉鸿一眼,冷笑一声,“沆瀣一气。” 聂奉鸿给气笑了,摇摇头道:“我这是何苦来哉,干脆你们再大点声,吵着圣上和王爷看你们怎么收拾。” 杨万里抬眼偷偷瞄了瞄人前的李玄慈和李落,压下火气,闷不吭声。章荣政心里好笑,倒没觉得什么,要说大甘朝野谁有赤子之心,倘若不算杨万里,只怕再就挑不出来一个人了。这样也好,最多只是瞧着碍眼,就算新帝继位也不会将杨万里怎样,毕竟名声威望都在那里摆着,怎也要给新朝留个门面。正因为如此,杨柳烟对其父也没劝解过什么,这样就好,只要不是惹得承启帝龙颜大怒,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较而论,实则章荣政的冢宰府更危险,太过圆滑了有些时候也不好,犹是他如今已经打上定天王的记号,这辈子到死怕是也会被当作李落的人。 章荣政有些时候很羡慕自己这个老友,这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你回头瞧瞧,三公九卿,如今还在其位的老人还有几个?” 杨万里一愣,不解地看着章荣政,倒是一旁聂奉鸿叹了一口气,左右瞧瞧无人近身,压低声音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狄太师告老还乡,淳亲王卸任太保,太傅……算了,先不说他。少保应冠旗也有退意,勉强算上少师陆游夏,从先帝时留下来的也就剩我们三个了,难啊。”聂奉鸿一脸怅然,不掩羡慕地说,“您二老还好,手握免死令牌,又有王爷替你们铺路,前途无忧,日后我还得仰仗着你们二位呢。” “铺路?铺什么路?” 章荣政气得不想说话,聂奉鸿倒是脾气好,慢悠悠地说道:“现在圣上面前有分量的,王爷不说,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晋王殿下了,带您二位先入宫,再邀晋王来巡检司,这不就是把您二位托付给皇上和晋王殿下的意思嘛。不管将来如何,王爷和皇上,还有晋王殿下都是亲兄弟,里外里也要瞧着这份香火情,里里外外,算上皇室宗亲,多少双眼睛瞅着,皇上怎也要有容人气度的。” 杨万里一怔,他虽耿直,却不愚钝,当然隐隐猜到李落的用意,只是如今被聂奉鸿道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王爷对你们二位真是没的说。”聂奉鸿感慨道。 “倘若有一天王爷要我这条老命,我绝无二话!” 章荣政脸色一变,捅了杨万里一下。聂奉鸿打了个哈哈,只当没有看见,淡淡说道:“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不过杨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以前我在监法司,你在巡检司,有过不对付,但都是对事不对人,我敬你为人,咱们也算得上知交了,这样的话日后可千万别说,王爷在的时候没人能拿你怎样,但若王爷不在就不好说了,你忘了当年的事了?” 杨万里闷哼一声,垂首不语。章荣政微微一叹,只怕在他心里一直瞧不起自己的世故圆滑,不过能为李落效死命的不是只有他宗伯府,冢宰府一样可以。 随行的众臣各怀心思,晋王原本在李落和李玄慈旁边待了一会,没多久就走开了,他们两个说的话,就算是他听得也是汗流浃背,寻个借口躲得远远的。 “七哥。” “嗯?” “你说今个送我,你是想我回来,还是不想我回来?” “呸,我恨不得一会你就淹死在昆江里。”李玄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哈哈,我想也是。” “想个屁!”李玄慈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有天子风仪,“你给我老老实实回来,爬也得爬回卓城,就算是死,也得埋在我李玄慈身边。” “嘿,活着吃苦受罪,死了也不叫我偷懒么。” “哼,知道就好,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得替我守着大甘江山。” “七哥,你说这江山就真有这么好?大哥想得,三哥想争,四哥也曾想染指,五哥就不用说了,那张位子坐着当真有那么舒服?” “试试不就知道了。” “呵,七哥不用试探我,我对那张椅子没什么兴趣。” “玄楼,这世上有三种人,确切来说是有三种男人。第一种男人,面对一个看着高不可及的目标会以种种借口为自己开脱退缩,这种人没有胆量,少了气魄,一辈子唯唯诺诺,大多数人便是如此,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们过的心安理得,有自知之明也算知足常乐。 第二千五百九十六章 直挂云帆 还有一种男人,在旁人看来高不可及的位子他看得到,或许也摸得着,贪心的迫不及待,最后撞得头破血流,能抑住贪心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过结果有输有赢,不管怎么说赢的只有一个人。还有一种人,得,太容易,便叫他没有兴致,志不在此就弃之不顾。就像那张龙椅,六哥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得不到,索性心安看也不看,乐得做个逍遥王爷。当年的大哥也要防备自己兄弟的窥视,还有三哥,四哥,五哥,都是第二种人,想去争一争,手段高下的分别,只有你是第三种。” “嘿,七哥看得起我,天子就一个,想得就得,哪有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你自己心里有数。”李玄慈冷笑一声,“就因为你这幅讨人嫌的样子,才叫我心里很是不舒服,堂堂大甘天子,还他娘的是别人施舍来的,我要是不弄死你,自己都对不起自己。” 李落忍俊不禁,笑道:“七哥,想杀我不用这么堂而皇之吧,悄悄弄死我不就好了。” “滚!”李玄慈低喝一声,骂完才觉痛快,深吸了一口气,“和你在一起就是痛快啊,还是以前好。” “可惜回不到从前了。” “是啊。”李玄慈长叹一声,目视远方,“父皇命好,有你这么个皇子。” 李落扫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七哥不行?” 李玄慈脸一黑,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杀人一般瞪着他,额头青筋暴跳:“你不是不怕死,你是作死!” “哈哈!”李落朗笑一声。李玄慈绷了一会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众臣一脸错愕地看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李玄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沉默良久,唤了一声,“玄楼。” “嗯?” “七哥拜托你一件事。” “七哥言重了,但说无妨。” “不管将来如何,你一定一直要权倾朝野。”李玄慈定定看着有些惊讶的李落,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忌惮你,却从不怕你,你知道为什么。但朕身边的人却不明白,当你坐上朕的位子,你就知道纵然是一朝天子,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你是朕唯一信得过的兄弟,只要你手握大权,让朕不敢对付你,朕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七哥……” 方才的严肃表情转瞬即逝,李玄慈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态,笑了笑:“趁着我的心思还没改,做你想做的事,弃名楼你不用担心,谁敢碰那里,我诛他九族!李家也不例外。” “那七哥你得把咱俩也算进去。” “哈哈,走好,不送了。”李玄慈停了下来,李落勒住马缰,群臣便知这已经到了分别之际了,急急忙忙抢上前去,一脸虔诚。 李玄慈下马走到昆江岸边,眺望对岸北府地界。众将士纷纷下马,围在四周。李玄慈背对众臣看了很久,李落微微垂首,站在身后,其余诸人谁也不敢上前,面面相觑。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李玄慈才回过身,环视诸臣,将目光落在章荣政和杨万里身上,沉稳说道:“玄楼北上,巡检司不可一日无主,杨卿。” “微臣在。” “你暂代巡检司卿一职。” “啊,这……”杨万里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脸上带笑,不见异色。往常他也有不在卓城的时候,除了当初沈向东掌过一阵子巡检司,别的时候都是空悬巡检司卿一职,由他和章荣政操持日常。眼下圣命叫他暂代巡检司卿一职,这是几个意思? 杨万里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微臣愚钝,怕是不敢当此大任,再者说王爷还要回来……” “玄楼回不回来和你代巡检司卿无关,等他回来,你再卸任不迟。除了你,巡检司朕不放心交给别人。” “这个……”章荣政在他身后踢了一脚,“微臣领旨,那微臣请辞枢密院参知……” “准了。” “谢皇上。”杨万里躬身一礼,章荣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承启帝在群臣面前如是说,便是没有再要为难他们的意思,不管李落在亦或是不在卓城。不过君心难测,这只是一时安稳罢了,章荣政心如明镜,承启帝的一番话也许能将那些有蠢蠢欲动包藏祸心的人遏制几年,或许十几年,又或许几十年,不过难保日后有一天皇上的心思会不会变,李落的势太盛,有时候也是一把双刃剑。 为了冢宰府和宗伯府,李落已经想了所有的办法,如果再生变故,那也是命该如此了。章荣政倒是释然,若非当年李落来找他入巡检司,要么如今自己已被巡检司问罪查办,要么新帝继位,冢宰的名号保不保得住另说,恐怕还有血光之灾,总算这些年安安稳稳的过来了,章家有后,足矣。 “玄楼不在,杨卿和冢宰替朕守好巡检司,大甘的基业,半数在巡检司和监法司,不能有半点差池。” “臣遵旨!”两人齐齐领命。 李玄慈扫过眼前群臣,目含冷电,虽无言语,但其意昭然若揭,那些有心思的便都收敛了起来,前车之鉴,据说那位当朝皇后差不多已算是被打入冷宫了。 “玄楼。” “皇兄。”李落微微躬身,诚颜一礼。李玄慈发力抓住他的肩头,大声说道,“此行北上千万小心,等你回来,朕还在这里为你接风!” “谢皇上!” “哈哈,走好!” 船扬帆,划江而过,兵卒却不多,只有不及万人,兴许是在北府还有布置。杨万里老泪纵横,还是没能和他说上一句。 有司空铸台念词,拉长了声音,在昆江岸上显得格外空空荡荡。李落站在船头,似乎看着李玄慈,又好像谁也没有看,只怕岸上那些人里笑话他的不在少数,也许还有人诽谤他穷兵黩武,知道他去做什么的人寥寥无几。 李玄慈久久没有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直到船帆快到看不见了依旧没有回去的打算。 第二千五百九十七章 吃人的人 江边风大,有的是臣子担心龙体圣安,只是没人敢近前。末了还是晋王凑了过来,刚说了一句:“七哥……!!”后面的话他就咽了回去,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低着头默然无语。 岸上,李玄慈眼角带着两行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孤帆远影,耳边还在回想他和李落的最后一场交谈。 “七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战了,我要是回不来,皇兄你,嘿,好好保重……”那时的他,笑得格外腼腆,就像小时候。玄楼说的对,可惜都已回不去了。 少年自有少年狂,笑昆吾,话西安。持剑饮马,何处听梅黄。烈火再炼双百日,化莫邪,利刃断金刚。 鹰击长空试锋芒,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陪冰雪冷霜。欲上青天揽日月,倾东海,洗乾坤茫茫。 北上的路是当年李落第一次去秀同城的那条路,过秦州,穿过行风谷黑白道,沿鄞州一路往北,从掖凉州立马关出北府,踏入草海地界。 路走的多了,即便是同一条路,心境也有不同。 在卓城时,李落借天子印昭告天下,广邀天下群豪,岂料并无一人前来,倒叫虞红颜看了笑话。谁知刚刚下船,昆江对岸便有人在等着。 昆江那侧,等他的人是唐梦觉和唐家的人,唐糖也在,这次李落好生打量了唐糖半天,唐老太太可以换人,兴许唐糖也会有假。盯着姑娘家看得久了,叫唐糖闹了个大红脸,一旁唐家众人目含审视,有些莫名的意味,好让她羞臊。李落转即释然,这个定是唐糖无异,那两个老东西脸皮不会这么薄。 唐家会去是意料之中的事,故人相见,多少会有重逢之喜。唐梦觉感慨万千,良久才说:“这次与王爷终于可以真的并肩而战!”李落笑而不语,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 那封诏书到底还是有用处的,秦州走了一半,虞红颜便即收起了轻视之心。李落也不免暗自惊心,天火和渊雪当年留下来的传承当真不少,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到了黑白道的时候,正是初冬的好时候。头顶的万里云雪山白雪皑皑,洁白如玉,空彻透亮。今个天气甚好,碧空万里无云,天湛蓝如洗,仿佛能看见倒影在天上的万里云雪山。光照在山顶,被雪反射而下,有些刺眼。李落眯着眼睛看了山顶好半天,有人不解,不知道那山顶白雪之中藏着什么,须得他这般留神。 自然也有人知道万里云雪山的山顶有什么。唐糖小声问道:“哥哥,王爷看什么呢?” “呃,可能是在看梅花吧。” “梅花?”唐糖奇道,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丝毫瞧不出来那山上有梅花,“山上有梅花?” “有,”唐梦觉点了点头,“有大甘最好看的梅花。” “咦,最好看的梅花,那是什么?” “再好看的梅花还是梅花,还能是什么,笨!”风狸从一旁走过的时候丢下一句,唐糖呆了好半天,琢磨半晌,风狸说得的确有道理,就算最好看的梅花也还是梅花。 …… 你知道这个世上有吃人的人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如果有,人肉好吃还是难吃?柴还是酸涩?炒、爆、熘、炸、烹、煎、贴、烧、焖、炖、蒸、汆、煮、烩、炝、拌、腌、烤、卤、冻、拔丝、蜜汁、熏、卷、滑、焗,二十六法,哪一个做出来最可口好吃?不过想来应该和牲畜的肉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吃还是不吃,大略只是心里过不过得去,毕竟留有记载,饥荒大乱的时候有易子而食的事发生。文人笔下,很多只是为了描写那个时期民不聊生的惨状,有润色夸大之嫌,到底是不是真有发生还有待考量。 江湖上也有吃人的传说,野人、厉鬼、山魈等等,以人为食,吃了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是据说吃的多了就能开化灵智。这样的记载看似荒谬,不过也有它的来由,只不过写这些传说故事的人为了吸引大家的心思,将一些原本常见之物妖魔化,变成了稀奇古怪的怪物。例如山魈,其实在很多县志记载中都有,神态千变万化,但是最常见的还是老虎,俗称吊睛白额大虫。但是若仔细想想,把故事写成老虎吃人的话会怎么样?那样一来只怕没几个人能提得起兴致,毕竟老虎吃人自古听来都是合情合理,至多也不过感慨一下被吃那人命不好,偏生遇上老虎。 李落年少时端木沉舟讲起江湖中的往事趣事,其中便有一件,说的是一个吃人的人。那个人江湖绰号大嘴,这是后来的事,据说在吃人之前他还有一个更响亮更威风的绰号,只不过威风霸气好听屁用没有,只有人在江湖漂的时候才知道,绰号不用惊天动地,只要别人听了害怕就成。 “大嘴”这个绰号就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江湖诨号,据说他这一张大嘴没有他不能吃的东西,包括人。其实他的武功不算顶尖,当然也算厉害,不过不是顶尖的那一撮。行走江湖,自然会有仇家,他也一样。也许是年少气盛,也许是多看了谁家的俏娘子一眼,惹怒了江湖上一个绰号比他更霸气,武功比他更高的成名高手,一路追杀。他斗过,输过,死里逃生过,后来哭过,嚎过,哀求过,跪在地上祈求过,只是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过他,直到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绝境。 最后被追上的那一天,他实在是饿的快死了,连着十几天不是树皮就是露水,他还从来不知道饿极了的滋味竟然这般难受,这么的叫人生不如死。 刚巧,有个人从路上过,他便把那路人截了下来,杀了,吃了,就算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就在他吃人肉的时候,那个仇家追了上来,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受死的打算,哪知道仇家一看他在吃人肉。 第二千五百九十八章 吃人的女孩 竟然吓得落荒而逃,倒叫他愣了好半天。 很快,他吃人的消息就在江湖上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怕他,就连他找上门报仇的时候,那个曾经把他逼上绝路的江湖高手竟然因为害怕而让武功大打折扣,已经远不是他的对手。至此他才恍然,原来让人害怕也是一种武功。他很高兴,高兴的杀了那个仇家,还杀了仇家满门,高兴的逼着仇家的孩子吃自己爹娘肉的时候,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笑得开心极了。后来他就开始吃人,杀人,杀人之后再吃人,然后挑肉好吃的人杀,“大嘴”能吞天下难吞之物,这个名号代表了一个以吃人为乐的煞星恶魔,穷凶极恶,见了他最好躲,因为他敢吃人肉。 直到最后端木沉舟割下他脑袋前,他才说了实话,人肉其实不好吃,还没牛羊肉好吃,而且他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太差,又找不到一个敢给他做人肉的厨子,所以每次都是囫囵吞枣,勉强熟了就塞进嘴里,还要装出一副大快朵颐的表情,实际上吃的他都想吐了,每回吃完,第二天保准就拉稀。别看他杀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人,但是临死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干的稀的流了一裤子,和被他吃的那些人一个德性。嘴大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咬得动吃得下,譬如那柄大罗刀就不行。 草海也有吃人的人。 李落出了秀同城,避开白盐海,刚进草海的时候,他很快就听到了一个骇人的传言,在草海传得沸沸扬扬。草海有人吃人,而且竟然还和相柳儿有关! 一开始他只当是无稽之谈,亦或者是有什么人在兴风作浪,故意散布这样的流言。大甘和草海已经不是从前,先有李落与相柳儿结盟,后有两国议和,这些年间两地已有往来,虽说民间和朝堂之上的来往不算多,但是牧天狼和草海自从镇族遗民的那场漫天大雾之后,消息互通就多了起来,尤其是蒙厥的鹰眼鹰爪,时常能见他们在立马关一带出没。所以草海出了什么变故,大甘朝廷也许不知道,但是李落多少能听到些消息,就算相柳儿不说,还有吉布楚和在,暗部的触手早已伸进了草海。 李落经营草海耳目的时日不久,又是在相柳儿眼皮子底下,虽然她就算知道多半也会装作没看见,不过毕竟不好太过放肆了,这样一来就远不如暗部在大甘的实力,一些极为隐秘的事也许一时半刻难以探得消息,不过若是大些的动静,他也能知道。 一个流言,事关相柳儿,还能传得整个草海皆有风闻,那么这件事决计不会小。但是在此行北上之前,李落并未听到草海中有任何不寻常的异动,诸如有人争权夺利,或者不满相柳儿女子的身份,亦或是她蒙厥拨汗的身份地位,图谋不臣之心种种。这个消息出现的很突然,就在他们踏上草海土地的不久之后。按理说这次来接他们的应该还是斛律封寒,不过他没有来,来的是大漠狂鹰。 狂鹰和李落也是故旧相识,两人不是朋友,也不算敌人,一个驰骋漠北的马贼,摇身一变成了相柳儿座下猛将心腹,名扬四海,自然会有人笑话他没骨气,做了蒙厥的走狗,不过背后的羡慕却很少有人知道,马贼做不了一辈子,而且并非是什么人都能被蒙厥拨汗看重。 相柳儿对狂鹰有知遇之恩,若他不想再回到从前腥风血雨,时时提防,还有可能食不果腹的日子,那么相柳儿亦是他唯一的一枚护身符。 他来迎接李落,李落并不奇怪,而且他还带来一个让李落也吃惊不已的消息,草海有人吃人,这次不是传说和相柳儿有关,而且的的确确和她息息相关。 狂鹰直接说出了那个吃人的人的名字,据说是那个叫殇的姑娘。 李落眉头紧皱,若说实话,就算那个小女娃有吃人的癖好,这里是草海,她的父母都是跺跺脚整个草海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吃一个人,吃两个人,虽然听着不像人,但是要叫相柳儿或是蒙厥王压下此事不难。李落很难想象会如现在这样闹得甚嚣尘上,连吉布楚和都知道了。 所以这件事远非听起来匪夷所思那么简单,这其中怕不是有别的缘故。 “她吃了什么人?” 狂鹰一脸惊诧地看着李落,不掩惊讶赞叹,沉声说道:“若不是知道王爷对此事一无所知,我还当早有人告诉王爷了。”说完之后狂鹰微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她吃了泊肃叶。” “谁!?” “泊肃叶,草海武尊的大弟子。”狂鹰苦笑一声,目光有些闪烁,不知道是觉得这件事听上去像骗人的笑话,还是他对相柳儿命途的担忧,这一劫若是相柳儿过不去,他便是草海的无根浮萍,说不得也只能再回去马贼的营生。 李落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来接他的不是斛律封寒而是狂鹰,想必现在斛律封寒已经是左右为难。如果武尊与相柳儿反目,他是武尊弟子,就只能与相柳儿为敌。 一个武尊,一个拨汗,一个蒙厥王,既然已是如今剑拔弩张的境地,那么必然不是误会。李落想起那个叫小殇的姑娘,相柳儿第一次说她是自己女儿的时候惊了他一跳,他还当相柳儿并未婚嫁,尚无子嗣,后来再说小殇生父是谁的时候他已是无话可说。殇本不该出世,她的出生,是相柳儿的悲剧,亦是人伦畸形的恶果,不过她还是把她生了下来,交给她的哥哥将殇养大,再托付李落从蒙厥王的手中将殇救了出来。 在见殇第一面的时候,那个女孩普通的让李落觉得她不该是相柳儿的女儿,但她就是。沉默寡言,很少和人交谈,总是喜欢一个人看。看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如今听到吃人的传言之后,李落猛然醒觉过来。 第二千五百九十九章 草海乱了 当初在营中时,她的眼神会不会就是在挑选将要被她吃掉的人。李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女孩绝对有问题,而且是不祥之人。 还有一个让李落认定相柳儿的女儿有不同寻常的原因是就在前不久有人告诉他,让他小心一个叫殇的姑娘,这么快这句话就应验了。李落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唐家诸人,会否连山诸人早已知道殇吃了人,相柳儿亦陷入困境。 “草海武尊……” “王爷且莫小瞧草海武尊,在草海,他虽然手中没有军队,但是他的名望在整个草海却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部落的王上,当年拨汗能够调遣各部将士,背后亦有武尊的支持,一旦武尊与拨汗为敌,那么草海之中至少有一半的部族会与拨汗刀兵相见,不能小觑。” 李落沉默不语,草海和大甘不同,疆域庞大,王权并不集中,蒙厥虽是最强大的部落,但也不是没有人不敢直面蒙厥铁骑。在这里崇尚武力到了极致,谁的拳头够硬,谁的话就有人听,所以他一点也不怀疑狂鹰的话,而且狂鹰的未尽之言他也听出了几分,只怕此刻的蒙厥王并非是站在自己妹妹身侧。想当初自己从杭锦劫走小殇时,那个看似有些病态的蒙厥王就曾说过祸福难料的话,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 蒙厥乱了,李落暗自咋舌,若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欢欣雀跃,只盼着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很不是时候,少了相柳儿,极北深处之行难免有些形单影只,突生变数。 李落眉头紧锁,只是不论他怎么想,或是再如何担忧,这心里竟然仍旧不时冒出难以遏制的喜意,好叫他怅然,原来不管局面再怎么崩坏,在他心里见不得相柳儿好的心思从来没有减弱半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曾经见过的小殇,她的眼神格外让人不舒服。 情形比狂鹰走的时候还要糟。 等他带着李落赶到蒙厥的时候,一来一去已经是月余之后,他走之前,虽说诸般势力剑拔弩张,但毕竟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是此番回来,两方将士已有攻伐,相柳儿据守蒙厥措木沽湖旁的月影山,武尊率众围在山下,将月影山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措木沽河是流经蒙厥的一条大河,也是一条内陆河,穿过蒙厥,向东入落云境内,终点在哪里没人知道,也许是落云极东那些人迹罕至之地。河流到了月影山前,这里地势相对平缓,河面渐阔,形成了一个宽六七里的狭长湖泊,草海中人也称之为甸子。湖泊以河流的名字命名,就叫措木沽湖,而这里也成为蒙厥境内一处极为重要的地方。 月影山山高千丈,在一马平川的蒙厥绝对算得上有数的高山。月影山独峰成山,左右没有杂散的山岭侧峰,只是分开左右两个山头,一个高些,被蒙厥中人称之为大月影山,一个低些的叫小月影山。两山之间有一条外窄内阔的峡谷,名唤影谷,在影谷之中有蒙厥绝无仅有的一座雄关大城月影城! 草海诸族与大甘不同,很少有择选一地作为王城所在。在草海,部族大多会跟着水草迁徙,王帐在哪里,王城就在哪里,就算有水草充裕的地方,时间久了,水草也招架不住那些马匹牛羊的啃食,在荒芜之前,一族王帐就会再找一个水草丰富的地方安营扎寨,将王城移过去。 但月影城是个例外。蒙厥在这里修筑了一座以左右月影山为屏障的城池,开山为城,储藏了无数的财宝粮食,还有兵刃奇巧之物,王帐时有迁徙,但是月影城却一直都在,久而久之,渐有蒙厥根基之称。 所以武尊苏德虽然率众围住了月影城,但是他也不敢强攻,毕竟这座城的城墙到底有多高多深多厚,他亲眼见过,而且城池之中有多少粮草他也亲眼见过,如果定要强攻,哪怕有十余倍的兵力也未必能攻下这座城池。眼前围城,是逼不得已,武尊也没有料到相柳儿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前一天还在和颜商谈,放低姿态请他暂且不要追究此事,等极北事了之后再说。谁知道一夜之间她就率领自己的亲信不知所踪,等武尊醒过神来的时候相柳儿早已带着小殇藏进了月影城。 苏德不是没想过相柳儿可能会跑去月影城藏身,但是他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没有半点征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相柳儿带着那个贱人已经躲在了城墙背后。 震怒之下,苏德不计后果率众攻城,只可惜除了他没有人能登上月影城的城墙,就算他的大日金轮再如何毁天灭地,也不能赤手空拳对付数以千万计的草海将士。相柳儿麾下,皆是草海精锐,无一弱者,纵然是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很快苏德就冷静下来,强攻不成,反而会给相柳儿作势,以草海武尊的身份逼迫孤儿寡母,传出去难免叫草海豪杰耻笑,不如像现在这样恃怒围住月影城,相柳儿理亏在先,蒙厥都不全是支持她,时间久了,损的是她蒙厥拨汗的名声,到时候解局的还要是她相柳儿方可。当然了,相柳儿也可以一直躲在月影城十年五载,不过到那个时候,兴许蒙厥拨汗早就换了人。 草海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相柳儿,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武尊苏德,观望的人更多。 李落和狂鹰到城下的时候,苏德并没有为难他们,就连狂鹰都没怎么敌对,更遑论他这个外人。这是叫李落不得不佩服草海的一个地方,不管他是不是应相柳儿的邀来到蒙厥,只要他和此事无关,草海诸部就不会将他视为敌人,当然,若是他出兵相助相柳儿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回来的人当真不少,除了武尊的信众之外,还有许多部族的人都来了。 第二千六百章 暗中图谋 将月影山四周挤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像无数个雨后的蘑菇,把措木沽湖都围在了里头,杂乱不堪。但是别瞧这些营帐看着没什么规律,但是一旦出现变故,这些营帐中的骑兵将士几乎能在半刻的时间里汇集成流。他们有一种特殊的兵阵之法,李落曾见过几次,最先上马的骑兵会纵马驰出一个特殊的圆形轨迹,然后越来越多的骑兵很快便会汇聚其中,如同一个个漩涡,彼此交融汇合,成了一道骑兵洪流。 此法不但能防备己方人马彼此冲撞,且若是敌兵冲入,圆形兵阵还可以起到防守的作用,这与大甘兵阵圆月阵有异曲同工之处。李落见猎心喜,问过斛律封寒和令狐丹诸人,只是谁也不说,皆是笑而不语,看样子是草海骑兵的不传之秘,颇叫他遗憾。 蒙厥出面的人是旗尔丹,蒙厥王和相柳儿的叔叔,位高权重,也算给足了李落面子,毕竟当初迷雾盖过鹿野那伽,若非是他,如今整座草海都将面目全非。至于当年他肆虐草海的旧怨还在,半点没少,不过马上的胜负自然要在马上讨回来,安顿他们住下倒也没人说什么。 大甘诸人安营扎寨的位置不错,就在措木沽湖岸边,靠近月影山的这一侧。李落随遇而安的住了下来,暂且等她几日,若是还解不了眼前困局,那他就不等了。不管她与归藏之间有什么密议,反正左右也和他没有干系。此行极北,他所依仗的不是连山,不是相柳儿,更不是归藏,而是他麾下的铁甲精骑和那七名天火白袍。 他是安心了,不过有人心惊肉跳,看着营外人来人往的那些草海勇士一个个面露凶光,带着挑衅地看着他们这些从天南来的人,叫谁看都有些不怀好意。李落也看见了,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最多,要不是武尊苏德交代过,旗尔丹又特别嘱咐,派了与李落有过交情的蒙厥精锐冕守住左近,只怕早有人冲营要和他一较高下。 这么看往常那些和他有几分交情的要么被贬,要么这会在月影城,反正一个是看不到。他入营的消息应该传得很快,但是也不见斛律封寒来寻他。 啧啧,这草海的勾心斗角和大甘一个鸟样。 李落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地盯着湖里的鱼鳔,还别说,就着杀人的目光品尝这湖里的鱼,滋味的确不错,反正在草海族人眼里,他就是来看热闹和笑话的。 月影山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不远,但是中间却隔了不少人。李落时常站在营帐前眺望月影山下的那座城池,他很想去问一问那个叫殇的女孩为什么吃人,是人肉好吃?还是吃人看起来更威风。到了这个时候,再怀疑她是不是吃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相柳儿有一丝辩解的机会,都不会像现在这么进退维谷。 戏嘛,讲究循序渐进,不急,看着就好。 过了两日,眼见大甘众人修养的差不多,月影城前依旧还是水泄不通,进得去,出不来;出得来,回不去。左右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正主一个没见,狂鹰倒是来过几次,坐在身边一脸复杂地看他悠闲垂钓。狂鹰在这里也不怎么招人待见的,马贼自来都是草海各族的敌人,再加上他又是相柳儿的人,武尊留他在此而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已经是格外开恩,由此倒也足见武尊此人气度不凡,非是一个绝顶高手这么简单。 同病相怜而已,不见得是两人关系有多好。后来狂鹰也不来了,约莫是怕有人看了觉得他和李落暗中图谋,说不得是打算救出被困在月影城的相柳儿。毕竟一个是大甘显赫,且在草海恶名远扬的悍将,一个是胆大包天,行事无常的骁勇马贼,这两人凑在一起能干出点什么事来谁也不好说。 该避嫌就得避嫌,救不了城里的相柳儿,至少别再给她添乱。其实狂鹰不是没有试探过李落,虽然李落没有明言回绝,但是表情显然是不愿意,非要加个题注的话,那就是就算杀了爷,也别想让我救她。 狂鹰自讨没趣,便也不来扰他钓鱼。这鱼新鲜,吃上几顿的确能解馋,不过天天吃鱼就没什么意思了。眼见影谷的局势一时半刻僵持不下,李落动了启程北上的念头,耗在这里没什么用处,平心而论,他也不想替相柳儿解围,要是死了,倒省得自己日后动手杀她,或者死在她手上。 就在李落和众人商议辞行北上的时候,斛律封寒突然造访,这还是李落到了此地之后第一次来。 看着脸上带着淡淡愁容的斛律封寒,李落微微一叹,一边是自己效死的蒙厥拨汗,驰骋沙场,南征北战,约莫他也很痛快吧。另外一边是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同门之谊,养育之恩岂能说割舍就割舍,恐怕此间最为难的人就是斛律封寒。 “我师尊想请王爷移步一叙。”斛律封寒低沉说道。在帐下众人面露不忿之前,李落先声应了下来,“好,我也想和武尊一见。现在么?” “如果王爷无事,那就现在吧。” “好。”李落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就算明个要走,也须得向武尊苏德打声招呼,要不然只怕走不出去,只能杀出去。 离营之后斛律封寒压低声音道了一声谢,李落轻笑摇头,没有多说。他是谢方才在营帐中时李落先行应下武尊相邀之事,毕竟以他一国皇子的身份和声望,如此相邀未免有些轻视之意。 “王爷营中这些将士……” “怎么了?” 斛律封寒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意。他曾和牧天狼精锐骑兵交过手,也和他们并肩作战过,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营中那些铁甲骑兵给他的感觉却和大甘精骑相去甚远,有一股说不上的感觉,阴冷、冰寒,仿佛没有生命一般,让他不由得暗生惊惧。 第二千六百零一章 有古怪 猛然间,斛律封寒想起了一件事,其实他早就听闻李落到了影谷,且在措木沽湖畔安营扎寨,有人说他有胆量,有人说他信得过武尊,也有人说他愚蠢,不知天高地厚,唯独没有人想过,若是措木沽湖前生变,他会否有足够的自信能突围而去。 在见过那些铁甲精骑之前斛律封寒还不曾生出这个念头,毕竟围着措木沽湖有数十万带甲的草海骑兵,还有更多虽没有戎装在身,但上马可战的草海族人,加起来没有百万也相差不远。如此之众,李落和他所率的万余将士实在不值一提,丢在措木沽湖畔实在是有些不起眼,倘若武尊苏德有心害他,一声令下群起攻之,到时候大甘将士插翅难逃。 斛律封寒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很佩服李落的胆量,无论如何眼下境地都和当初鹿野那伽山前不同,那次尚有相柳儿在。等见过那些铁甲精骑之后,斛律封寒忽然想到自己会不会猜错了,明知相柳儿的处境还敢进来,并非是信任武尊的承诺,而应该是相信他自己有破围而出的把握。 那些铁甲精骑,有古怪!斛律封寒看着李落的侧影,眉头微皱,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大帐中,武尊脸色肃穆严峻,并无恼羞大怒的神色,也没有骑虎难下之容,除了严肃之外,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别的杂色。李落微微一礼,草海武尊,相貌普普通通,让人很难想象在这幅与常人看上去并无分别的躯体之中竟藏着足以崩山的力量。此次之前,他确是知道武尊苏德在草海声威无二,但是没想到竟有这般锋芒,将相柳儿逼至这样的境地。 “我听封寒说,你要走?” “是有这个打算。”李落和颜回道,想了想,忍不住问了一句,“武尊前辈确有实证?” 苏德淡淡看着他,沉默数息:“你想救她?” “只是不解为何吃人。” “那就要问她了。”苏德见李落默然无语,随意问道,“不知道王爷对此事怎么看?” 李落想了想,有些不明白武尊为何要关心自己的想法,难不成是真的怕自己兴兵救人?眼下兵力悬殊,照理说武尊尚还不至于要如此戒备李落所率的万余兵马,或许他们已经知道铁甲精骑在岭南一战中的情形,又或者……李落心中一动,莫非武尊现在亦有踌躇。 “我还是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吃人,或因为什么理由吃人,不知道这个缘由的话,就只是疑惑和不解,相柳儿并非不知道分寸的人,这般做法,无异是心虚理亏,兼又公然与前辈为敌的姿态,实属不智,很叫人费解。” “除了我徒泊肃叶之外,那畜生还吃过人。” “谁?” “卓娜。” 李落一怔,眉头紧锁,卓娜他当然记得,当初用她和瑶庭阏氏换了千余战马,叫那女娃儿恨了一辈子。后来听相柳儿说起,卓娜在她身边跟了不少日子,算起来她还是卓娜的先生,很用功刻苦,据说卓娜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把他抓回瑶庭,让他跪在瑶庭亡帐前忏悔他的罪行,然后用他和大甘换一千匹驴子。自始至终,他都没从相柳儿口中听到卓娜要杀他泄愤的话,只是要把当年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小心眼,但是纯真的可爱。 殇吃了卓娜? “那瑶庭现在?” “没有出兵已算克制。哼,竟然保护一个妖邪畜生,以前是我看走了眼,以为相柳儿心性坚忍,能破而后立,没想到竟然还是过不了母女情关,真是荒唐!”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颔首。 “她该不该杀?” 这个她是谁武尊没说,李落没问,也许是说小殇,也许是说相柳儿,但是要杀小殇,似乎要先杀了相柳儿才能办得到。 “若叫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该不该杀,”话音未落,就听武尊苏德冷哼一声,营帐之中骤然冷了三分,李落微微展颜,平声说道,“但换做是我,我会杀她。” 武尊微微咦了一声,平静看着李落,似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言不由衷。李落坦荡直视,并无遮掩。武尊业已了然,他的确是这般念头。斛律封寒看着李落,眉头微微皱起,他跟在相柳儿身边的日子不短,自从她独自一人找上武尊,一席长谈之后,师父便要他跟着她,保护她,听命于她。那个时候,她已经羽翼渐丰,所以他只见过她决断雷霆的气魄与本领,谋定而后动,动则天崩地裂的锋芒,很少见她表露过柔软的属于一个女人的情绪,也没见她喜欢过什么人,偶尔会在夜深的时候从她的营帐里传出几声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却叫守在帐外的他燥热难耐。 她只会些轻功身法,有几分造诣,但不识武功,如果挑开帘子进去,斛律封寒知道他一定能得到他已经深深喜欢上的女人,但是他不敢,如果做了,除非杀了她,不然他一定会死,就连师父都救不了。所以他把这份喜欢和欲望埋在心底深处,不过他也知道,她一定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挑破,没有责难,不是因为羞臊,而是她觉得无聊,甚或是有些愚蠢。 每每看到相柳儿清冷淡漠的眼神,他都止不住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只是心底喜欢的更多,哪怕在她脸上见到当她看到那个大甘王爷时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时,他竟然没有嫉妒,没有伤心,而是欣慰和开心,或许有些酸楚,终于有人能叫她快死的心稍稍起了点波澜。 她在听到他的消息时,总是会有点不一样的表情,是嫌他无聊,还是嘲讽他的愚不可及,总归是有点不一样。这样的表情,哪怕是在她告诉自己有一个女儿,斛律封寒惊讶无比的时候,在她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叫斛律封寒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难道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不如一个南人。 第二千六百零二章 所托非人 不过这个南人却一直想要相柳儿的命,从前就是,眼下还是,只要有机会,自己下手不成,那就借刀杀人。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斛律封寒真心不懂,或许这就是所说的孽缘,其实相柳儿从未说过对李落有丝毫除了对手之外的异样情愫,也许那些不一样的情绪波动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有意思的对手。不过斛律封寒却不这么想,如果当真是他们自诩的那样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关系,那他们彼此错过了太多出手的机会。 又开始了,这是打算借武尊的手杀人么?如果不是因为死的人是泊肃叶,而师尊就站在眼前,也许此刻斛律封寒也在月影城内吧。 拨汗,你所托非人啊,让狂鹰带他过来,只不过多了一个名正言顺想挑起草海内斗的人罢了。 苏德静默不语,换做是李落,也许真的会杀了她,就算他身边没有人被小殇吃掉,他也一样想杀了相柳儿,甚至比失去徒弟的自己杀心还要浓郁。就不该问他,问了也是白问,徒然叫他多了一丝隐忧。 “不过,想杀和杀不杀得了,能不能杀不一样,武尊想必比我更清楚,前辈刚才一问,我便也知道武尊前辈不想杀人,至少不想杀相柳儿,前辈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公道。” “堂堂正正?王爷无须替我这张老脸上贴金,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已将他的头割下来,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僵持不下。” 李落没有说话,武尊言语之中有感慨,却没有多少懊恼,相柳儿能有如今的威势,足以和他分庭抗争,如果不是此番理亏在先,说不得连他也不是对手。即便如此,苏德也只是感慨,并没有后悔这些年他一步一步将相柳儿推上权力的巅峰。在草海这样一个遍地虎豹豺狼的地方,一个女人想有这般成就难于登天,偏生她做到了,在知道她女儿吃了泊肃叶之前,其实他很想看看相柳儿能走多远。 这一切都结束了,在她吃人之后。 “前辈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王爷去一趟月影城。” “请前辈明言。” 苏德背身而立,透着帐帘的缝隙看着巍峨大山下的月影城,平静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能说服我的理由,或者交出那个畜生,如果她不愿,我会一个人杀进月影城,取孽畜首级。” 李落微微一叹,暗忖倘若武尊独自一人杀进月影城,只怕杀不了小殇,但是这样一来,草海就将彻底分裂,除非她相柳儿死,若不然今后数年乃至数十年间都将是替武尊报仇和替死在她手中的草海将士报仇的人,冤冤相报。 有意思,真想看着那一天来临! “就算我去,未必能知道前辈想知道的事。” “嗯,我只是不死心。” “看来前辈很器重蒙厥拨汗。” “不错,我对她的期许还要胜过我的徒子。” “前辈觉得是相柳儿背叛了你?” “在草海只要足够强,就没有背叛一说,只是她还不够强,却做出这样的事,她背叛的不是我,而是我对她的希望,草海族人对她的希望。” 李落沉吟不语,武尊回过身来平静说道:“你如果不想去,我不会为难你,毕竟此事与你和天南无关,你去了,不管是什么结果,难免惹上风波……” “便应前辈之请,我走一趟月影城。”李落展颜笑道,“同她打声招呼,也许再也不见,道个别也好。哈哈,别叫刚到城下,便被乱箭射死。” 武尊微微扬了扬眉梢,眼前这个天南王爷似乎和从前不同了,多了点漫不经心,还有点让他微凛的从容不迫。 还没好好看过月影城的模样。两山耸立,处处都是陡峭险峰,飞鸟难渡,除了一条从山下进影谷的路之外,再看不到有别的可供攀爬的道路,不但是险峰,更是绝峰。到山下仰头望去,大小月影山确有直入云霄的气势,将影谷夹在两山之间。谷前是一片缓坡,颇为平坦,有三四里长。李落瞧了暗自咋舌,这般地势的确易守不易攻,单凭眼前这片缓坡,若是草海骑兵攻城,就算相柳儿不靠高厚城墙,从城中遣出骑兵,居高临下,就能将来犯之敌冲得七零八落。 这个时候大甘已经入冬,不过草海的季节和大甘截然不同,过白盐海的时候天寒地冻,连马匹都冻伤了好些只。但是越是深入草海,气候反而转温,草还绿着,也见花开,着实诡异,叫初来草海的人暗自称奇。 影谷前这片山坡上也长满了绿草白花,有杂乱的马蹄印,这是前些时候武尊率众攻城时留下来的。李落仔细瞧了瞧,虽说毁了不少花花草草,还有没来得及收走,倒插在地上的箭支,不过不多见发黑的泥土,那是混了血迹之后又再干涸的颜色。武尊的确是攻城了,虽然他没有说,不过李落从这些痕迹上推断得出所谓恃怒强攻也许另有乾坤,这样的攻城倒像是做做样子,克制而又留有余地。 该不会这老不修的也暗恋相柳儿吧,李落恶毒地想着,纵马来到城下。他没带多少人,份属牧天狼的精兵悍卒一个没有,身旁只有一个冷冰,五名天火白袍和十余骑铁甲精骑而已。 到了城下,李落抬起头眯着眼睛瞧了瞧城门上,有几个草海将士趴在城头往下看,还好,没有哪个举着弓箭。 李落心里暗暗嘀咕,别开城门,别开城门……打个转,聊表心意,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管他会不会杀得天昏地暗。若真叫草海乱了,至少能叫李玄慈有几年太平天子的好日子。 城门开了,且还是大开,堂而皇之。李落暗啐一口,着实不怎么想进月影城。十有八九武尊此刻便在营帐前看着,都到了这里,再不进去的话委实有些说不过去。李落摸了摸鼻尖,缓缓的策马驶入城中。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第二千六百零三章 破局的办法 铁索古旧的拉扯声被影谷回荡之后显得有些迟钝,还有点无可奈何的叹息。 城墙背后的影谷很大,李落吃了一惊,原本以为不过是行风谷的模样,就算筑城,多半也就是个瓮城的格局,怎料到这里乾坤如斯,竟然不亚于初建时的东海盟城大小。两山为屏障,只有前后谷口可以通行,宽不过里许,但长少说也有十余里。谷地之中甚为平整,整整齐齐地铺着青石街面。石头亦是就地取材,从两侧山体上凿下来的,而后依山而建,从低到高依次修建房舍洞窟,靠山是住所,靠外是宽窄有序的街道。长街最外有一道女墙,将这些石屋房舍挡在身后,从底下往上看,颇有些大甘天南一带山岭水田的模样,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盘旋而上。和往生崖下的地底鬼市有些相似,少了一条地底暗河,不过却多了数条盘旋而上的整齐女墙,称之为云带。这些云带有些相连,有些却是断开的,如果没有内应,光是分辨这些路径通往何处就要大费周章,就算攻入城中,还要经受依托侧壁建筑的将士围攻,两面夹击,必然不好过。 若是这里面堆满了蒙厥从各处搜刮来的财宝钱粮兵刃,没有内应,李落自忖换成以前的牧天狼,想要攻破此城,怕是也须得数年甚至十余年光景。 果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境绝境,攻守兼备,围而不攻是上策,武尊说不可攻,不可胜,不是他自谦之语,是真不好攻下这座月影城,尤其对手还是相柳儿。 城墙很高,不比卓城城墙低到哪里去,许是依山而建,头顶是黑压压,仿佛遮了天的绝壁险峰,抬头看时更有一股窒息眩晕的感觉,格外叫人难受,也会生出敬畏之心来。不过只是难受了他和冷冰,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一个个面无表情,不见喜怒,当然,须得先看得见表情。 谷中有人,缕缕行行,除了稍显紧张之外倒是看不出有多么惶惶不可终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知道是不相信武尊会赶尽杀绝还是信得过相柳儿守得住这座城池。 守城的将士带着李落去往一侧,那些盘旋云带既是可供上下的通道,也能当作城破之后的掩体,就算攻下月影城,还得时时提防残兵扑杀。 这城池修建的有点意思。 就在李落打量城中景致的时候,相柳儿来了,身边就跟着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殇。 李落第一眼看的不是相柳儿,而是小殇。算起来分别时间不长,那时的小殇不过比总角孩童大些,约莫是豆蔻之龄,但是殇好像长得很快,眼见着比从杭锦带出来的时候高了一截。还有,原来的小殇相貌只算清秀,也就比普通略微好看些,他还曾惋惜过。不过今次一见,小殇的相貌只剩下依稀几分当初的模样,比从前俏丽了许多,隐约还有几丝与卓娜的相像。 都说女大十八变,但是这般变化有些不合情理。眉头微不可查地收紧了几分,这才将目光转到相柳儿身上,她清减了许多,眉宇间有化解不去的疲倦和忧愁。 “好久不见。”李落笑了笑,挥挥手打了声招呼,随意,自然,就像是真的好久不见之后的重逢寒暄。 相柳儿抖了抖嘴角,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一声好久不见,倒是和冷冰多说了几个字。 “刚来?” “来了几日。” “哦。” 李落看了一眼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蒙厥旗山部悍将谷宸,他是相柳儿的亲信,随她入城也在情理之中。谷宸面无表情,隐隐还有几分敌意。李落哑然,该是将他当成武尊说客了吧,毕竟能从措木沽湖大摇大摆走到月影城下,没有武尊首肯千难万难。 “我要走了,同你说一声。” 相柳儿抿着嘴,良久才开口:“你要北上了?” “嗯,我要去那里。” 相柳儿看着李落,欲言又止。李落笑了笑:“武尊托我向拨汗问几句话。” 相柳儿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让人心疼的憔悴。 “拨汗能否给武尊和瑶庭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相柳儿默不做声,没有回答。李落等了一会,面不改色指着小殇问道:“她吃人吗?”相柳儿依旧没有作答。 “她吃过人吗?” ……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李落展颜一笑,拱手一礼,“入城是为了和拨汗道别,武尊所托只是顺手而为,既然拨汗不愿回答,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我就不问了,拨汗自己保重。”说完转身就要走,前后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进来,见了她,说了两句话,然后掉头离去,仿佛只是为了道别,或者做一件不得不做,但是他却极不情愿的事。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眼皮止不住的抖动,抑制住心头难耐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王爷。” “拨汗还有赐教?”礼貌,客气,且生分。 “草海现今局势你也看到了,兵凶战危或许就在下一刻,你可有破局的办法?” “有啊。” 相柳儿心头一震,吐了一口气,问道:“什么办法?” 李落似笑非笑地看着相柳儿,道:“她若伤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相柳儿一滞,默然无语。 “若不交人也可以,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相柳儿扬了扬眉,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怕另外一个办法也不外如是。她没猜错,第二个办法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杀了武尊,如此一来眼前的危局自然消解,若是瑶庭还要纠缠,到时候再击败瑶庭,将所有不服气的悉数杀了,自然也就没人敢再说什么。 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相柳儿沉默半晌,冷冷问道:“王爷此来便是来看我笑话的?” “此乃其一。”李落直言答应,竟然没有丝毫掩藏的意思。 “其二呢?” 李落微微一顿,将目光落在怯生生的小殇身上。 第二千六百零四章 困城之危 冷淡问道:“我想问,你为何吃人?” ……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李落怅然一叹,似有苦笑,仿佛是自语,又好像说给相柳儿听:“我小时候闲暇时养过鱼,一开始鱼在缸里,大小相若,我也没有在意,每日里按时喂它们鱼食。有一种鱼长得快,一种鱼长得慢,都以鱼食为生,彼此相安无事,且还能一起追逐嬉戏,甚是融洽。直到有一日我进宫,府里的侍女忘了喂鱼,等我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鱼缸里那些小鱼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大些的鱼。在那之后,就算我丢进去多少鱼食也不见那些大鱼吃,除非饿死,不然它们绝不会尝上一口。而一旦我在鱼缸里扔进去小鱼,就算它们吃得再多,也还是会追逐吞食那些小鱼,乐此不疲。鱼和鱼不一样,吃过鱼的鱼知道比它小的鱼是它的口粮,而再也不会视它们为同类或是朋友,放在一起,小鱼终会被吃,再也回不到当初一起戏耍长大的模样。”说完李落看着相柳儿身后垂首不语的小殇,朗笑一声,“你生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相柳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李落看着这对母女,心有好奇,不知道是怎样的羁绊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到了这般境地,相柳儿也还要护着一个不能算是人的“人”。若是这么喜欢孩子,找人再生一个不就好了。这句话李落没有说出口,换成以前,说不得他会毫不犹豫的讽刺相柳儿,不过眼前的蒙厥拨汗憔悴的让人心疼,算了,这点气度李落自忖自己还是有的。 “你们母女的感情真好。”李落言不由衷地赞叹一声,翻身上马,果然不打算喝半口茶,就这样出城离去。 “李落。” 李落一怔,相柳儿很少直呼自己的名字,就算当初两人相看两厌,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她亦是客气有加,极少有乱了心境嗔怒失控的时候。 他在马上回头,看着相柳儿的脸,她也在看着他,只是一眼,他忽然明白了,此刻的相柳儿不是蒙厥拨汗,而是一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女人,或许最叫她孤单难过的是本应该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躲在月影城外的营帐中,当作殇不是他的女儿,当作殇只是一个祸害妖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任凭她一个人与武尊为敌。 哪怕蒙厥王横刀立马,站在城外与她一战,要她交出小殇也不会让她这么难过。 “拨汗。” “你……”相柳儿咬了咬嘴唇,道,“能不能把小殇带出去?” 李落微一沉吟,和声说道:“不容易吧,武尊许我入城,自然会留意,再者你要我带她走,一来我未必敢,二来就算我带她出去,她也未必会平安无事。” 相柳儿没有说话,她自然能听出李落的言外之意,若是他带小殇离开月影城,小殇没有死在武尊和瑶庭手中,亦有可能会被他所杀。李落没有问相柳儿为何一定要护着殇,对一个母亲来说,只要殇是她的女儿,这就已经足够了。 “拨汗,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如果你想保护她,想办法突围离开月影城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离开之后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在乎人吃不吃人的地方。”李落看着小殇,眼中异芒浮现,淡淡说道,“不知道你饿极的时候,会不会吃了你娘。” 相柳儿只是皱眉,身后诸将却齐齐变色,谷宸脸上显出怒意,喝道:“一派胡言!想要拨汗的命,先得问过我们答不答应。” 李落笑了笑,和颜悦色:“月影城易守难攻,是绝境天险,但在兵法之中,绝境天险也易成死地,拨汗在外若无呼应,只是一座孤悬在这里的月影城,和海中孤岛没什么分别,攻城的确不易,但是城外若有十尊火龙炮,哈哈,不出三日,月影城将成一片废墟。” 相柳儿脸色一变,谷宸诸将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好些人都是当年挡在鹿野那伽前的悍将勇卒,见过牧天狼术营火龙炮的威力,那种器械着实笨重,搬运不便,在草海简直就是骑兵的靶子,不等火炮射出,只怕早就被来去如风的草海铁骑拆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但是,如果用它们来攻城……诸将一想就不寒而栗,有几将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月影山,仿佛下一刻这山和山上的石头就会倒倾而下,将月影城整个埋在地底。 “月影城守不住的,不管有没有火龙炮,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倒不如和武尊说出来,至少直到现在武尊也有打算听你的一句解释,至于他是否另有所图,那我就不知道了。”李落笑了笑,看着相柳儿身后的小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一股发毛的感觉,空落落无处落脚,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无底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相柳儿直视李落双眼,平声说道:“我想把你困在月影城。” “这于事何补?” “我可以叫你的牧天狼来解月影城困城之危,来换取你平安无事。” 李落哈哈一笑,只笑了几声,他就止了笑声,看着一脸认真的相柳儿,他不禁心中一动,咽了一口唾沫,她好像不是玩笑,而是真的有将他困在月影城的打算。 “你疯了么?” 相柳儿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一个为了救自己孩子的娘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落一怔,眼前的相柳儿很难和曾经的相柳儿重叠在一起,尤其是当年昆江河畔,那个逼迫自己不得不议和的蒙厥拨汗,冷静睿智,几近于无情,而现在的她用感情用事来说都是客气,便如李落所言,她疯了。 这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是因为身后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 “这我倒是不曾料到,只觉拨汗杀了许多人,叫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该是心肠硬得很,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顾念母女之情,倒是出人意料。” 第二千六百零五章 水浑了好摸鱼 李落淡淡说道,“你要救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不过让这么多草海将士陪你送死,未免有失公允。” 相柳儿漠然一笑,并未将李落的讥讽言语放在心上。李落莞尔,也不再多劝,和缓说道:“拨汗囚禁我倒也无妨,只怕是留我在这里,月影城会破的更快。” 相柳儿身后诸将面露不忿,不满地瞪着李落,不过总算一起历经过生死,只是不满,并未有太多杀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我远来也是客,拨汗未尽地主之谊便也算了,强留怕是不太好吧,哈哈,拨汗若叫我帮你,也须得给我一个让我麾下将士听命的理由,不过我猜拨汗倘若能说服我,想必说服武尊前辈也不会太难。” 相柳儿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走吧。”语调波澜不惊,不过李落却从话语中听到了一股散不开的倦意。 “娘。”小殇在相柳儿身后低低叫了一声,相柳儿置若罔闻,轻轻挥了挥手,“不送了,此行北上不能同行,王爷请自珍重。” 李落微微一笑,打马而去,临行之前呢喃低语:“长夜安隐,多所饶益。” 出了城,一行众人快马加鞭返回营地,武尊已在营外相候,许是没料到李落一进一出只用了不到半日光景,已经料到两人交谈的结果,不过还是问了一声:“拨汗有说些什么?” 李落摇了摇头,歉然说道:“未得只言片语。” “有难言之隐?” “不好说,兴许有吧。” 武尊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有劳了。” “不敢。” “王爷此去北上,出蒙厥境之前理该无事,后边的路还长,你自己当心。” 这是逐客令,亦是武尊最后的一点善意,凭他的威望,可保大甘诸人在蒙厥平安无事,只是出了蒙厥,说不得还会有别人来找麻烦,到时候便只能靠李落自己,茫茫草海再无人可以依靠,唯一一个,如今还困在月影城。 “前辈打算怎么办?” 武尊遥望月影城,吐了一口气,淡淡回道:“如今已经不是我想怎么办了。” 李落深以为然,要他说,实在想不通相柳儿为何会如此无智,若是她没有孤注一掷突然起兵躲进月影城,武尊和瑶庭诸人就算再如何逼迫,事情总还有回转的余地,眼下一走,丢下武尊留在这里骑虎难下,就算武尊原本没打算图穷匕见,现在也不得不和她彻底撕破脸面,如果就这么铩羽而归,那武尊这些年在草海积累的威望将会瞬间消失殆尽,到时候别说替泊肃叶讨回公道,就连他武尊的名号十有八九也保不住。 她是退了一步,却把所有人都逼上了绝地。 斛律封寒面含忧色,不知道是愤慨还是失望,连他自己一时也想不明白,看着李落欲言又止,最后也不过化为一声长叹。 武尊没送他,辞别之后便叫他自去安顿,该启程就启程,想留就留,只要还在措木沽湖湖畔,没人会寻大甘诸将士的麻烦。 “王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避开左右,斛律封寒压低声音问道。 李落看着斛律封寒苦笑一声:“拨汗根本不想和我说什么,除非我用强,要么破城逼她说话,要么起兵将武尊前辈所率草海勇士驱散。” 斛律封寒微微一怔,亦是苦笑无语,他倒是没想太多,只凭眼下李落所率万余将士,这两个哪一个几乎都是痴人说梦。李落没有说破,单凭他麾下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说不定这两个法子都能做到,但做到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做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封寒兄暂且安心,我若不想拨汗活,说不得武尊前辈会想办法不让她死。” 斛律封寒哑然,倒也有趣,只是想笑却笑不出来。确如他所言,哪怕他没有明言,只要稍稍流露出借刀杀人的意思,武尊自然会心有顾忌,不会轻易和相柳儿斗个鱼死网破,恰巧遂了他的心意。不过当着他的面这般光明磊落到近乎无赖,却也叫他哭笑不得,心生感慨,这个大甘定天王和蒙厥拨汗当真是命里的一对冤家。当初李落在卓城,便是相柳儿和草海替他造势,让大甘朝堂那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李落狠下杀手,毕竟没了李落,下一个面对的就是草海铁骑兵临城下。如今又换成了他为相柳儿造势,一心想让她死,自然草海众人就会生出猜疑,莫要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只是这个法子保得了一时却保不了一世,终究还要相柳儿走出城外才能了结此事。 斛律封寒勉强笑了笑,他倒是没想把李落方才所言告诉师尊,说到底他亦不愿相柳儿死,只怕他和很多此际兵谏的草海将士一个心思,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相柳儿为何定要护住一个吃人的妖魔,还有那个女娃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多半也不止他一个人怀疑。 斛律封寒回去了,冷冰冷淡问道:“你当真不打算管她?” “怎么管?有心无力啊。”李落言不由衷地摊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冷冰讥讽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李落摸了摸鼻尖追了上去,笑道,“冷兄不这么想?” “哼。” “哈哈,相柳儿虽说是我的生死大敌,不过就这么困死在月影城倒是有点委屈了她。” “想救便救,于别人何干。” “话是不假,不过想救人的确不容易。” “我不信你没瞧出异常来,那个女娃一瞧便是有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相柳儿说不定受制于她,她叫你走,言辞闪烁,定有未尽之言,方才你若有心,凭你我二人足以擒下她们。” “擒下相柳儿和小殇也许不难,不过擒下之后呢,月影城破,武尊在外虎视眈眈,就怕到时候你我反而更加掣肘难行,还不如现在这样,两方人马彼此牵制,谁也顾不上我们,水荤了才好摸鱼。” “你打算怎么做?” 第二千六百零六章 戒备森严 “左右无事,多留一晚吧,晚上吃鱼。” 冷冰嘴角绽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哂笑一声:“你还没吃够?” “还好,群豪环噬,这般的惬意可是不多的,晚些时候再找人要点酒来,哈哈。” 冷冰淡淡一笑,几人旁若无人的从草海营间施施然回了营帐,此夜,大甘诸人多留一晚,无人问津,也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心思和目光都集中在月影山下。 是夜,无月。 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依然挡不住绝顶高手,三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摸到月影城下。 李落擦了一把额头细汗,方才差一点就被巡夜的草海将士发现,若非李缘夕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只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行踪。 城门紧闭,要想像白日里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是不可能了,攀墙而上,看着不比白昼差多少的城头火光,李落三人早就熄了从城墙翻进月影城的打算,如今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攀上月影山绝峰,绕过城墙,再想方设法进入城中。 最要命的是时辰不多,一旦天亮,几人的行迹就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命不至于,只是会颜面扫地。颜面扫地也就罢了,倘若所谋之事不成,白跑一趟不算,到时候可就真的只有最坏的打算。 李落摸了摸绝峰峭壁,抬头看了看几乎倒垂的山崖,咽了一口唾沫,道:“不会摔死吧?” 李缘夕冷冷说道:“不好说。”说完顿了顿,“不过再不走,天就亮了。” “走吧,倘若真摔死在月影山下,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李落笑了笑,抽出擒龙爪,连着相思缠在手臂上,微微运气,轻飘飘跃上崖壁。冷冰抬头看了看,轻咦一声,“他的内功又精进了。” 李缘夕瞥了冷冰一眼,嘴角微微一翘,似是带些自豪,冷然说道:“那是自然。”说完也跟着李落跃上山崖,倒让冷冰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与自己差不多一般冷漠的木括死卫竟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没有月光的夜,虽然能更好掩藏行迹,不过攀山的难度激增,稍有不慎就是坠崖粉身碎骨的下场,饶是三人皆为当代绝顶高手,也要如履薄冰,不敢有分毫的大意。 在崖底的时候没有风,上山之后风便大了,吹在耳边猎猎做声,搅得人心烦意乱。在这般绝境之下,倒是李缘夕更加如鱼得水,整个人犹如一条壁虎,紧紧贴着崖壁,不是攀爬,更像是入水的鱼,轻轻摆尾,一呼一吸就能攀上三尺有余。苦了李落和冷冰,跟在李缘夕身后,连呼吸也收紧了许多,生怕不小心会掉下去。看着身前灵动异常的李缘夕,叫这两位大甘后起妖孽一阵汗颜,若非牧天狼术营的器械了得,只怕早早就得打了退堂鼓。 李缘夕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身形动作却很舒展,数次亦有停顿,不消说,这是刻意在等二人。李落和冷冰亦是心思聪慧之辈,自然明白李缘夕的意思,这是叫他们学着她的动作攀爬绝壁。手、臂、脚掌、腿、腰腹,发力泄力自有一种难言的规律,无须一一解释,二人照猫画虎,学得三两分模样,当真省了一大半的力气。不约而同的,李落和冷冰都长出了一口气,而后各自一笑,闭口不言。若是头顶有人在看热闹,理该能瞧见李缘夕脸上浮现出的一丝笑意。 有李缘夕在前面带路,一开始很慢,而后越来越快,也有失足的时候,不过仗着擒龙爪和相思绳索,倒也有惊无险,一个时辰后三人已经绕过城墙,影谷一览无余。 李缘夕稍做停顿,左右打量了打量。城中不比城外,靠近城墙的地方都有燃起的火把,将山崖峭壁十余丈照的纤毫毕现,贸然下去,若是哪个将士不小心抬头,定能看见三个不速之客。就算到了城中,也要时时躲开巡城将士,一个大意就是前功尽弃,若是再被人带到相柳儿面前,到时候饶是李落再如何能言善辩,只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要紧的是定会打草惊蛇,再想解局千难万难。 李落探出头向谷中看了一眼,谷中将士列队巡查,几乎没有一处死角,想要不惊动这些将士着实不容易。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城里的戒备竟也这般森严。” 冷冰哼了一声,难得替相柳儿说了句话:“她也不知道你我会趁夜入城。” “义姐,走哪里?” 李缘夕看了看,往前一努嘴,道:“走那边,移过去,从靠山的屋子头顶下去,那里守卫最少,不易被人发觉。” “那是当然,恐怕谁也料不到会有人敢从千丈绝峰上爬下来。” 李缘夕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段路比方才还要凶险,你们千万当心。”说完看了李落一眼,一脸担心,至于冷冰,不过是被她用眼角一扫而过,好叫冷冰哭笑不得。 三人刚刚准备动身,忽地,冷冰脚下一块石头裂开掉了下去,砸在崖底,声音不大,但是落在三人耳中无异是晴天霹雳。李缘夕疾喝一声:“贴着岩壁,不要动!” 李落和冷冰连忙屏息静气,静静地伏在山腰。过了一会,李缘夕悄悄望向崖底,微微吐了一口气:“没事了,走吧。” 冷冰难为情的红了红脸,干咳一声。李缘夕冷冷说道:“不碍事,山上偶有落石很平常,抓紧了,脚下一定要踩实,脚尖发力,切莫用脚掌,双腿交叉可以借力,若是力气不济就停下来歇一会,不可逞强。” 若是在别的地方冷冰早就不耐烦了,但是眼下李缘夕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着,如今小命攥在人家手中,饶是两人再心高气傲,也不得不赞服。 如此再往前走了五十多丈,终于到了山崖一侧石屋顶部三十余丈高处,李缘夕权衡一番,沉声说道:“从这里下去。” “相柳儿住的地方在对面的小月影山下怎么办?” 第二千六百零七章 深夜到访 李缘夕和冷冰齐齐看着李落,李落讪讪一笑,道:“我只是说万一。” 李缘夕银牙紧咬,问道:“你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这个,今个进城的时候忘记问了。” 李缘夕看着冷冰,冷冰别过头望着山崖之外,声音虽冷,只是多少也有些心虚:“我和她不熟,只是见面,没有说话。” 李缘夕真恨不得抬脚将两人从这里踹下去,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结果连相柳儿是在大月影山下还是小月影山下都不知道,到底先前遍传心思缜密、智计胜妖都是怎么编造出来的。 “不过,至少也有一半的机会嘛。” 李缘夕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骤然间罩上了一层寒霜,若非那一声姐姐,早就对他不客气了。 李缘夕一言不发寻路而下,李落和冷冰急忙跟上。往下的路有擒龙爪虎爪诸物,倒是比上山容易些,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到了石屋屋顶。这条路果然最不易被人发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条最安全也是最隐蔽的路,牧天狼中除了李缘夕没有人能做到。 三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屋顶,这里已是城中腹地,几乎看不到巡查的草海将士,倒不是相柳儿掉以轻心,只是谁也想不到会有人从崖顶而来。不过能做到这样的也没有几个人,疏于防范也在情理之中。 李缘夕做了个安全的手势,三人悄然而下,掩身在一处矮墙背后。接下来,就是该如何找到相柳儿。 月黑风高杀人夜,当真有个好景致。夜里起了风,刚巧将三人本就几近于无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遮掩的一干二净。李落当先,李缘夕和冷冰紧随其后,从矮墙背后走了出来。就在下一瞬,李落便愣在当场,那只抬起的脚都还来不及落地。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是一脸错愕,震惊万分地看着他,一时都忘了留意在他身后的冷冰二人。 分叶刀,据说是草海中仅仅输了武尊苏德一招的绝世刀客,他在月影城不奇怪,相柳儿既然敢同武尊正面相抗,身边一定会有足以抵挡武尊苏德万人敌的高手,分叶刀武功精绝,又和武尊不算对付,自然是最佳的人选。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盘坐在一块石凳上,那把名动草海的刀就在他手边不远处。看他脸上的表情,他也没有料到李落三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一时失神,被山谷中的寒风乱了视听,没有察觉到夜闯月影城的李落,而李落也不曾察觉到身前有人。 大意了! 这一瞬的失神,千般念头在四人脑海之中左右盘旋。冷冰和李缘夕杀气暴涨,这是要在分叶刀回神前将他格杀当场,至于生擒,他和李缘夕想也没想,此人刀法不弱,胜也许有几成把握,但是想在他全无招架之力的前提下将他制住不易,这里毕竟是相柳儿的地盘,一旦惊动巡查的草海将士,今夜所图必会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李落忽然伸手一拦,却没有说话。分叶刀也在李落伸手拦下二人的同时,将手边的长刀运指一弹,非但没有握在手中,反而向外丢了数寸,接着便回头看向街角一侧。 一队巡夜的草海将士整齐走了过来,见到分叶刀,领头的将士颔首一礼,看样子是打算过来这边巡视。冷冰和李缘夕皆是功聚十成,这一队巡夜的将士有八人,再加一个分叶刀,若是三人齐力出手,倒也有可能在被旁人发现之前将他们悉数毙于此地。 谁知道就在这时,分叶刀忽然转身,将整个后背都暴露在李落三人面前,没有半点防备之意。莫说是他,就算换成草海武尊,如此空门打开,怕是也接不下李落三人的雷霆一击。 一个街角,一道矮墙,三支人马便有一瞬凝滞。就在这时,分叶刀开口说道:“这里无事,你们去别处看看吧。” 那将士微微一愣,不过却也没有多想,此际月影城中,眼前刀客的武功绝对在前三之列,若是他说无事,便是无事,倒不是分叶刀威望有多高,只是草海对强者的尊敬。 领头的将士微微躬身,便即带着麾下兵卒去了另外一条街道,数息之后,身形就已不见。 冷冰和李缘夕轻轻吐了一口气,冷冰疑惑不解地看着背对三人的分叶刀,若说他怕死不敢拔刀,似乎不像。此人刀法精绝,声名尚在狂鹰之上,就算不敌,想来也不至于怕死,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挑战草海武尊的大日金轮,可是眼见有人夜闯月影城,竟然做出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的确让人费解。 忽地,分叶刀呵呵轻笑一声,好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听在三人耳中却是格外的不顺耳:“天南的耗子都跑来草海了。” 冷冰眉梢结了一层冰,冷哼一声,虽然分叶刀没有回头,但三人眼力俱是不弱,他后颈根根倒竖的寒毛瞧的一清二楚,冷冰的杀意不是什么人都受得住。李落暗自哂笑,罢了,夜闯月影城本就鲁莽,且叫他占些口舌便宜。 “听说草海狼多,这次来狼也见到几只,妖魔鬼怪倒是不少。” 分叶刀没有应声,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来找拨汗?” “不错。” “呵,白天不是见过了么?” “是见了,不过话没说几句就被下了逐客令,未来得及好好叙旧。” “王爷倒是有心。” “敢问尊驾有何指点?” “王爷深夜造访,是想单独见她?” “有什么不妥么?” “那女娃与拨汗寸步不离,只怕不容易见。” 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倒是的确有些棘手,今夜潜入月影城,本就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相柳儿,问问她为何如此不智,若是她身边一直跟着小殇,只怕很多事都问不清楚。 “可有办法?” 分叶刀冷笑一声:“王爷夜闯月影城,意图不明,却问我这个守城之人,用你们天南的话说,岂非是本末倒置。” 第二千六百零八章 调虎离山 “夜不长了,阁下还要在这里打哑谜?如果当真是守城人,方才便不会支开巡夜的草海将士,料想你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分叶刀长身而起,一旁长刀弃之不顾,淡淡说道:“我带你们过去。”说完之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冷冷说道,“希望天亮之后不是你们被灰头土脸的逐出月影城。” 冷冰脸色大寒:“听闻分叶刀是武尊之下草海第二高手,若得闲,还请不惜赐教。” “会有机会的。”分叶刀头也不回,举步走去。李落回头看着冷冰,轻轻一笑,“城外就有草海第一高手,不如出城之后找他切磋几招。” “也好。”冷冰傲然说道,“迟早而已。” 在前带路的分叶刀禁不住心里涌起一阵怒意,难怪拨汗说起的时候总是一副恨不得生吞了他的模样,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暗花明又一村,入城之前三人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暗助他们,而且还是聊聊几面之缘的分叶刀,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叫李落确信如今的月影城不对劲,相柳儿也不对劲。 路上问了分叶刀,他不说,只道见了相柳儿自有分晓,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满方才李落和冷冰的讥讽之语。 今夜的运气着实不错,相柳儿就住下大月影山下一侧,倘若是在小月影山下,就算有分叶刀带路,也有暴露行迹的风险,毕竟李落和冷冰刚走过一遭,月影城中认得他二人的草海将士不在少数。 相柳儿的住所不在最高处,也不是大月影山下最雄伟的宫殿,而是山脚不高处一间平常普通的石屋,从外面看,很难让人猜到蒙厥拨汗会住在这样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有分叶刀带路,省了李落打算擒下草海中人问路的工夫,一路上左转右转,饶是三人超群的记忆,也有些眼花缭乱。李落暗自咋舌,到底还是莽撞了。 没有离那间石屋太近,分叶刀站住脚步,淡淡说道:“你们不能再往前了,容易被人发现。” 李落三人沉默不语,分叶刀接道:“我想办法带拨汗出来。” “我们怎知道一会你带过来的不是草海将士?” 分叶刀冷笑一声,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冷冰:“拨汗就在那间屋子里,你们如果信不过我,大可自己去。” 李落轻笑一声,和声说道:“那就有劳了。” 分叶刀轻哼一声,缓缓走向那间石屋。冷冰看他远去,低声说道:“你相信他?” “不信,不过值得一试。” “我们在这里等?” “那倒不用,万一来的真是草海将士也不无可能。”说完李落微微一顿,转头看着李缘夕,道,“义姐,在这里还能找到一条路吗?” 李缘夕将斗篷拉了起来,遮住一头醒目显眼的洁白长发,低沉说道:“随我来。”说完一个闪身不见了身影。冷冰忍不住赞了一声,这样的隐身绝技,在牧天狼里恐怕就只有画皮可一较高下,不过画皮长在匿迹潜行,说到杀人的手段,他是拍马也及不上李缘夕。若非李落身边有李缘夕这样精于刺杀的高手,飞鹏堡的天字杀手亦或是罗网中的刺客兴许早就得手了。 风过无痕,又有一队巡夜的将士从四人分开的地方经过,不过谁也没有察觉异常。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一行几人从不远处的石屋走了出来。分叶刀在前,相柳儿在后,除了二人,身边还跟着几个不知是鹰爪还是鹰眼的高手,除此之外,尚有蒙厥高手格日勒图,肩头扛着一对大锤。另外还有一名中年男子,腰间佩剑,若是李落在此,当也认得出来这位旧识。当年秀同城里,相柳儿突然发难,借墨卿布下杀阵犹节候,险些让李落埋骨漠北。其中围攻李落的众人里就有此人,那柄剑刁钻狠辣,在李落身上留了不少伤口。当时还有蒙厥国师,木萧下的师弟,自从大甘与草海议和,而他的徒弟柘木合图虐杀蒙厥赞瞬格根塔娜之后,相柳儿便借了由头意图铲除这位魔门中人,只怕早就瞧他不顺眼,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不过段江也非易于之辈,见势不妙早早遁行,如今下落不明,不过他那个徒弟柘木合图却死在了斛律封寒还是泊肃叶的手上,只记得相柳儿好似哪次见面的时候说过一句,李落没有留神,身边的烦心事都理不完,何来兴致操心蒙厥家事。 也不知道分叶刀向相柳儿说了什么,被众人围在正中的蒙厥拨汗脸色不甚好看,颇显阴沉。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方才四人分开的地方,分叶刀脸色不变,心里却也焦急,暗自盘算该如何支开跟着他们的草海一众高手。 就在这时,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众人皆惊,扭头望去,就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不过却不是相柳儿闺阁所在,而是在那顶上的雄伟宫殿。 分叶刀暗赞一声,这个大甘王爷急变果然了得,确是个混世魔王的人物。见此分叶刀哪还不知道该怎么做,疾呼一声:“小心!保护拨汗,切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相柳儿亦是呆了呆,皱眉看着头顶偌大动静,莫非真有敌袭,却当那座宫殿是自己身处之地? 分叶刀低语疾声:“拨汗,会不会有人对可敦不利?” 相柳儿听罢不知为何呆了呆,忽地变了脸色,神色稍显慌张地看了过去。分叶刀当机立断,喝道:“不论来犯之敌是什么人,他们的目标都是拨汗,可能是陷阱,你们两个保护好拨汗,带拨汗去安全的地方,我过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拨汗,不可!”格日勒图和中年男子急忙阻拦道。格日勒图瓮声说道,“还是你保护拨汗,万一真是武尊亲来,恐怕也只有你能挡得住他,侯兄,我们保护可敦。”说完之后大步流星的向石屋奔去。 第二千六百零九章 娘在和谁说话 中年男子抱拳一礼,疾驰跟上。 分叶刀厉喝一声:“保护拨汗!”说完拉着相柳儿便往一边去,出奇的是相柳儿没有丝毫挣扎,任凭分叶刀将她拽走。 巨响之后又有两声,而且很明显是向着石屋的方向。一众草海将士如临大敌,紧紧跟在相柳儿与分叶刀身后。沿途又有草海将士围过来护住相柳儿,离石屋约莫百丈之遥,分叶刀站定,回头看着相柳儿说道:“这里应该安全……”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相柳儿一双洞彻人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分叶刀不由得心里一紧,便觉她已经知道了所有暗中图谋之事。 相柳儿的确心生怀疑,分叶刀武功精绝,才智亦是不弱,但说应变,似乎并非他所长。从方才第一声巨响声起,他的诸般安排合乎情理的有些异常,为何能一眼断定有人调虎离山,又借小殇安危支开格日勒图和侯良,且不叫人生疑,好像他就在等这一声巨响一样。还有他方才将自己带出石屋的借口是军心不稳,有营中将士不满她护着一个吃人的妖魔,想打开城门,放武尊进来。将士哗变,主帅责无旁贷,一定要去稳定军心,而且此事又与小殇有关,当然小殇就不好跟在自己身边,如此一来,便能将自己和小殇分开了。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分叶刀一滞,已然明白相柳儿起了疑心,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她看出破绽。左右都是草海将士,不好明言,更可气的是方才巨响分明是李落弄鬼,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就在这时,一个细若游丝的传音声在相柳儿耳旁响起:“拨汗,好久不见。” 相柳儿一震,盯着分叶刀看了半晌,淡淡说道:“你很好。” 分叶刀头皮一麻,这可真是何苦来哉,怕是今夜过后要被拨汗记恨上了。声音虽小,但是极为清晰,相柳儿不用猜就知道他此刻便混在身边这些将士里,趁乱靠近自己。相柳儿一言不发,有几息沉吟,随即往左移了几步,身前为明,身后光线被近侧石墙所挡,为暗,而相柳儿便在这明暗之间。 她身处之地也算合理,既能观望城中动向,万一有变,也能借石墙隐身,不惧暗器。几道人影跃上墙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动静,其中一个就是冷冰。分叶刀见状护在相柳儿右侧,在她身后的暗处就多了一个草海将士,李落。 三声巨响之后,零零星星又有几声,不过却没有再朝向那间石屋,凌乱没有规律。火很快被草海将士扑灭,实则也没什么明火,更没有伤人性命,倒似有几分分叶刀的猜测,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只是好像也没人要来暗杀相柳儿或是小殇。 影谷有左右大小月影山为屏障,背风,要比措木沽湖畔更暖和些,如果是白天,抬头就是高耸入云的峭壁绝峰,从谷中看的确有些压抑,但是到了晚里,里外都是黑夜,便不觉得压抑,反而微风拂面,有几丝温润之感。 相柳儿在那石墙边站了没有多久,就看见从石屋那侧小殇飞快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娘。身后李落微微皱眉,不觉母女情深有什么错,只是这个女孩声音里蕴含的那般热切之情不像是一个女儿对着母亲,而似乎是自己最舍不得的一个玩具,一个疼爱至极的猫狗,心绪不佳的时候可以将它们捏死出气却不会觉得难受,毕竟这就是它们的宿命,一个时刻都得在她身边,不能走远,不能走开,不能离开视线的提线木偶。一旦不见,她就会很想她,很想很想,想到忍不住要从她身上咬下来一块肉,将她吃进肚子里,让她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许是先入为主,李落从那声热切到了极致的呼唤声里听到了无止境的恶,只有热切,却没有担忧的呼声。 “拨汗保重,我该走了。”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微微有些晃动,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小殇,抑住杂乱的情绪,很低,也很快地说道:“其实,我不如你。” “呵呵,拨汗何必自谦呢,你可是我最想杀而杀不得的人。” “不是自谦,你能走到今天,全凭你一人之力,而我能有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却不全是我自己的本事,如果没有那些外力相助,恐怕在大甘北府输的人会是我。” “嘿,若非如此,草海将士说不得早就越过昆江,战马踏进大甘中府地界,哪里还会有后来的议和。利弊兼有,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劝劝拨汗。” “你说吧。” “外力相助,不管是归藏,还是天火渊雪,但是拨汗且莫忘了属于你自己的力量。你说不如我,我不敢苟同,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颇为自得,便是从前些日子开始我会相信我身边的人,大家志同道合,痛痛快快去做一件事,输了,只怪自己本事不够,会不会赢,倒也不愿想太多,只求一个痛快,拨汗不如试试,你身边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人,哈哈。” 最后一声笑已经微不可闻。相柳儿怔怔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小殇,随即小殇飞扑进她怀里,将头埋在玲珑椒山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很舒服的模样,相柳儿脸色一红,只是背后的寒毛却已根根竖了起来。 “娘啊,你在和谁说话?” “说话?没有,娘在等你。” “是吗?”小殇将头从相柳儿怀里拿了出来,仰着脸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相柳儿,然后向她身后看了看,那里空无一人,最近的草海将士也在六尺开外。小殇便将目光转向墙头,几名草海悍卒锐利地盯着四下动静,却也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谁也没留意到方才立在墙头上的将士少了一个。 “殇儿觉得娘在和谁说话?”相柳儿反问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章 一夜未睡 “嘻嘻,我以为是白天来的那个南人王爷呢,他喜欢娘哦,还是娘喜欢他呢?” 相柳儿俏脸微红,淡淡说道:“他已经有家室了。” “他有妻子,娘有我,也差不多嘛。娘脸红了,肯定是喜欢他!”小殇天真烂漫地拍手笑道。 “娘和他是不可能的,娘是蒙厥拨汗,他是大甘王爷,仇深似海,如果有一天天南和草海能和平相处,娘和他必然是要被献祭的投名状,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相柳儿有些羞臊,不想竟把自己内心深处的贪念说了出来,好在身旁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小殇。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呢。” “咦,什么办法?” “小殇把他吃进肚子里,嘻嘻,这样一来他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啦,晚上娘抱着小殇睡,就像是抱着他睡呢。”小殇一脸无邪地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着叫相柳儿毛骨悚然的话。相柳儿看着小殇,遍体生寒,勉强扯动嘴角,“他很厉害……” “对呀,他不厉害的话娘怎么会喜欢上他呢,哎呀,可能吃不到了,不如娘把他抓来让我吃好不好?”小殇摇着相柳儿的手臂,不住撒娇,只是相柳儿却犹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半晌没有回话。 “娘不喜欢殇儿了。”小殇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地转过身子。相柳儿呆滞片刻,僵硬地伸手轻轻搁在小殇肩头,还不等她说话,小殇便一个转身又扑进她怀里,嘻嘻笑道,“娘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小殇呢,小殇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呢,小殇和娘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话音一落,相柳儿便即打了个寒颤。小殇抬眼疑惑地看着相柳儿,问道:“娘怎么了?” “没事,有些冷。”相柳儿将小殇轻轻推开,和声说道,“你先回去,娘去营里看看。” 小殇嘟着嘴一脸不满,瞪着不远处的分叶刀,好似是怪他把相柳儿从自己身边抢走,而后带着稚气未脱,又好像威胁的言语:“娘快去快回,小殇只等娘半个时辰,要是娘还没回来,嘻嘻,小殇会生气的。” “好。”相柳儿摸了摸小殇发丝,柔声说道,“娘去去就回。”说完命中年男子和格日勒图护送小殇回去,自己随分叶刀往营中而去。营中并无哗变,相柳儿在听到分叶刀说话时已有怀疑,此番她突然和武尊翻脸,率众躲进月影山,麾下将士都是她的死士心腹将士,是可以把命捧在手上送给她的草海英杰,这些将士会哗变,她早有怀疑,只是没有料到分叶刀竟然会和李落有联系,故意支开小殇与她单独见面。 其实也不算单独见面,不过话问了,也说了,剩下的就看月影山外的他如何斡旋。 相柳儿去营中走了一遭,一路上和分叶刀没有只言片语,倒不是分叶刀暗自嘀咕的这位蒙厥拨汗是不是打算弄死自己,而是她在想一件事,如果小殇要对李落不利,她到底会怎么做。 李落果然没有走成,第二天一早,他又去找了武尊。 一夜不曾合眼,进出月影城可不是什么轻松写意的事,一个不小心,筋断骨折事小,埋骨他乡也不无可能。 武尊有事稍后才到,斛律封寒作陪,李落喝了几口喝茶,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斛律封寒好奇地看了李落一眼,问道:“王爷昨夜没睡好?” 李落笑了笑:“不是没睡好,是一夜未睡。” “一夜未睡……”斛律封寒一怔,看着李落若有所指的神色,心里微微一动,说好的北上,此刻又不走了,反而来拜会师尊,莫非是……斛律封寒看了一眼帐外月影城的方向,轻轻挑了挑眉梢,“王爷可是为了拨汗而来?” “呵,除了她还能有谁。”李落没有避讳,直言应道,“如果武尊前辈一定要杀她,封寒兄该当如何?” 斛律封寒深吸了一口气,面显痛苦之色,垂首不语。只怕这个场景在他脑海中已经浮现过很多次了,也许每一次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李落展颜一笑,没有取笑,只是和声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峰回路转也说不定,等等看吧,相柳儿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你该对她有信心。” “她害死我师兄,我为什么还要相信她?” “冤有头债有主,万一她只是受人胁迫呢。” “什么!”斛律封寒一震,睁大眼睛看着李落,吐气呼道,“你说拨汗是受人威胁?谁!” “我怎知道,只是猜测罢了。她在草海这种崇尚武力的地方,以女子之身统领群豪,本身就很了不起,合纵连横,哪个不是她信手拈来,既然如此,又怎会轻易和你师父反目成仇呐,事出异常必有妖,说不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暗中操纵。” “王爷的意思是……” “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瞎猜而已,料想武尊前辈也有同样的疑问,要不然这月影城下早就血流成河了。” 说话间,帐帘一动,武尊走了进来,除了他,身边还有几人,李落抬眼一扫,皆是旧识。蒙厥王叔旗尔丹,瑶庭左贤王安谷河,大将令狐丹,胡丹司的左谷蠡王布尔青禾,还有落云那个神秘至极的大祭司,看到最后一个,李落微微双目一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蒙厥王,相柳儿的亲兄,如果相柳儿没有骗他,那么他也该是小殇的生父。 乱七八糟的一团,非但乱,而且恶心。 武尊脸色不甚好,也是,相柳儿如此强硬的摆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盘踞月影城不出,让他这个草海武尊丢尽了颜面,非但是草海,这脸都丢到了天南大甘。好巧不巧的李落本是要走,如今又不走了,虽不到火上浇油的地步,但若叫武尊有好脸色怕是也不容易。 “王爷不是要走么,怎么又不走了?”武尊没有客套,进帐之后便即直言问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一章 不像人生的 还好,除了语气略显生硬之外,倒是没有太多不满。 李落起身一礼,礼数不曾怠慢,和声说道:“叨扰前辈了。” “你是为拨汗的事而来?”瑶庭左贤王安谷河率先发难,语气不善。李落温颜一笑,面无异色,毕竟除了武尊之外,瑶庭亦是当事之人,那个天真可爱的娃儿他印象很深,着实可惜,瑶庭含忿而来亦是情理之中。 “不错……” “这是我们草海的事,何时须得你一个南人王爷插手!”安谷河闷哼一声,面带杀气。 李落暗叹一声,这和他料想的不太一样,原本是想单独与武尊会面,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几乎是草海半数权重之人,而武尊似乎也没有打算与他私下说话,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听闻王爷舌灿莲花,能言善辩,若是能将死人说活,说不定能解了眼前困局。”胡丹司的左谷蠡王布尔青禾嘲讽说道。这人身形魁梧,生的虎背熊腰,满脸虬须,声如其人,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嘲讽不说,让此间营帐里的瑶庭来人和斛律封寒也都脸色不愉。 李落哑然一笑,也不生恼,摸了摸鼻尖道:“我不过区区凡人,何来这么大的能耐,只是不想草海多添冤魂罢了,就算你们争的鱼死网破,好像和我也没多大干系,听与不听也不是我做得了主,大王何必这么没有耐性。”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在草海,除了蒙厥拨汗,谁个对你客气!我看你是怕蒙厥拨汗死了没人护着你吧。” “哈哈,倒也是,虽说我亦恨不得她早些死,不过她若死了,我在草海举步维艰,所图之事必生波澜,现在我的确不想让她死。” 布尔青禾耻笑一声,没有做声,一脸嘲弄地看着他,且听他能说出什么妖言惑众的话来。 “草海内乱,让武尊和蒙厥拨汗反目成仇,此间我算一个,除了我之外,却不知道草海还有没有人愿意看到如今的局面。” 安谷河冷笑一声:“王爷倒是不客气的很。” 令狐丹冷静说道:“王爷为何会这么说,难道就不能是拨汗纵女行凶,祸害人命。” “当然有这个可能,只是,”李落扫了一眼自从进了营帐之后就一言不发的蒙厥王,微微一笑,“王上不该担心月影城里的人么?” 见众人回头看他,蒙厥王漠然一笑,似是极为疲倦,有气无力地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算是谁也不例外,哎,她这么做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 “嘿,我还以为王上比拨汗很在意小殇呢。” “我当然在意。”蒙厥王眼皮都不曾抬上一抬,平静说道,“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是我亲侄女,都是我的至亲骨肉,月影城里多半都是我蒙厥的骁勇将士,哪一个不是我的子民,我怎会不在意。” “王上大义灭亲着实令人佩服。” “你这南人王爷忒地话多,阴阳怪气,非得要蒙厥全族护着那个妖孽和整个草海为敌吗?我看你是不安好心!”布尔青禾暴喝一声,一脸杀气地看着李落。 “大王稍安勿躁,我本来就不曾有什么好心,诸位也别当我有什么好意,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哪来的蹊跷?” “我倒是听说这个叫小殇的女娃年少时都不曾在拨汗身边长大,后来还是我受拨汗所托,从杭锦别宫里抢出来的,这件事令狐将军和封寒兄应该清楚。” 斛律封寒和令狐丹相视一眼,没有做声,便是默认了。 “那个时候我还当是相柳儿心有图谋,抢了王上的女儿,用来牵制王上呢。” “呵呵,抢?她要是想殇儿,告诉我一声就好,何必假借外人。” “其实在那之前我还不知道拨汗有个女儿,想来令狐将军和封寒兄也都不知情吧,你说这么大的一个姑娘家,亲娘是蒙厥拨汗,她的父亲会是谁?” 布尔青禾冷笑一声,李落摇摇头,笑道:“大王,别说那些草海风传的闲话,我认得拨汗的时候还是当年她和骨雅诸人南下之时,算算日子,就算那个时候我和她有些私情,也生不出这么大的一个女儿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谷河冷冷喝道。 “只是好奇而已,其实诸位所言,那女娃吃人我一点也不吃惊,更不怀疑,每每相见,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生出来的。” 帐中诸人齐齐冷哼一声,就算相柳儿诸般不是,那也是蒙厥拨汗,曾在草海声威无二,岂能容一个天南黄口小儿在这里说三道四。 “哈哈,扯远了,当日杭锦一别,我便也猜测过,说不得是王上担心拨汗威胁自己的王位,将小殇留在身边,让相柳儿心有顾忌,后来想想又不像,我带走小殇的那天夜里,王上似乎并无半点阻拦之心,好像很乐意我带走她。” “我早说了,如果她想小殇,告诉我一声就好。” “那在杭锦别宫的时候,她吃人吗?” 蒙厥王眼中泛起一丝冷电厉芒,复又隐去,淡淡说道:“不曾听说。” “果然,我还当是王上故意将小殇养成一个吃人的怪物,再放回到相柳儿身边,说不得有朝一日她连相柳儿都会吃掉,这样一来,王上的王位就高枕无忧了。” “信口雌黄!”蒙厥王怒喝一声,“草海与大甘议和,这不过是相柳儿的一厢情愿,我草海并非背信弃义之辈,勉强看在往日情面上礼敬王爷三分,你若再这样胡言乱语,说不得我蒙厥铁骑要再领教领教你大甘牧天狼的锋芒。” “王上不必动怒,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我只是想不明白相柳儿不吃人,怎地生出个女儿就是个吃人的妖怪,不知道她亲爹是谁,莫非……” “莫非什么?”武尊开口了,森寒问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二章 邀战 “莫非是个见不得人的妖怪。” 一顿看似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倒叫帐中诸人心思转了几转,暗自嘀咕起来,犹是跟随相柳儿日久的令狐丹和斛律封寒,相柳儿只说小殇是她的女儿,但从未说起她的父亲是谁。要叫他们猜,想来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才能配得上叫相柳儿为他生子。不过让李落这么一说,似乎这个神秘至极的人的确很蹊跷。 李落自然知道小殇的生父是谁,不过他并未挑明,一来答应过相柳儿不对第三人说起,言而有信,二来现在说了,怕是也没几人会信。 “说来说去,将此间困局归罪在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就能给武尊和瑶庭一个交代吗?”安谷河凝声喝道。 “莫须有?”李落轻轻一笑,却未再多言,话点到即止,说多了反而没有用处,“听闻草海自来以武为尊。” “是又如何?” “正好,我想领教武尊大日金轮的绝学,还请前辈不惜赐教。” 此言一出,营帐之中众人皆惊,不知道是钦佩还是嘲讽他的无知,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挑战草海武尊。要知道武尊苏德自从成名之后,大小百战而无一败,武尊的名声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中积累起来的。虽然李落的名头在草海着实恶名远播,但多半是在他奇诡莫测的领军交战上,单打独斗任是谁也不会认为他能胜过武尊。 武尊亦是一怔,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草海以武为尊,我一个外人,想来说话没什么分量,只好出此下策,若我胜了前辈,说不定才有说话的资格。” 布尔青禾气极反笑:“我看你是失心疯,不想出这间帐篷了。” 李落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看着布尔青禾淡淡说道:“你是怕武尊会输?” “放屁!”布尔青禾涨红了脸,骂了一句,然后小心看了面无表情的武尊一眼,没有再说话。 “你如果输了……” “输了我任凭前辈发落,将命留在这里也无不可。” 武尊嘴角渗出一丝森寒的笑意:“看来王爷很有自信能赢。” “我若赢了,依草海的规矩,前辈怕是没什么颜面再替自己的徒弟讨公道了,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王爷……”斛律封寒脸色一变,疾喝一声。武尊面显怒容,冷叱道,“封寒,退下!” 斛律封寒神色复杂地看了李落一眼,他是不想看着相柳儿困死在月影城,但是李落此举无异会将相柳儿逼至绝境,在草海,旁人不知,他却知道的很清楚,没有人能胜的过师尊,就连当年分叶刀与师尊一战,侥幸未死,实则是武尊故意留情,若非如此,分叶刀早就化成了一堆枯骨。 在草海,论领军作战,武尊确不如相柳儿,但要说武学造诣,斛律封寒绝不相信有人能胜的过自己的师尊,因为他知道,如果武尊全力出手,自己决计在师尊手下走不出二十招,就算李落刀法再高,能胜过自己,但是要说能胜过师尊,那是天大的笑话。 此间只有一个人不觉得这是个笑话,李落看着武尊,神色如常,目光一如往昔的清澈,似乎能倒影出措木沽湖的水:“如果我能胜过前辈一招半式,还请前辈今日退兵,不过杀害令徒的人,我定会给前辈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真凶。” “果然是妖言惑众,那妖孽分明吃人,除了她,哪里还有什么真凶!” “谁说真凶只有一个。”李落不慌不忙地说道。 “什么!?”帐中诸人也算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枭雄,闻言也不禁议论起来,除了小殇和护着她的相柳儿,莫非还有其他人?但是这个怀疑却也合情合理,毕竟小殇只是个没长大的姑娘,卓娜先不说,泊肃叶可是武尊授下一众弟子之中武学造诣最高的一个,也是最接近传承武尊衣钵的弟子,如果没有人相助,只是小殇一人,便是暗算也不容易。 “你这话……是不是拨汗向你说什么了?”安谷河凝声问道。 李落避而不答,看着蒙厥王笑道:“王上与她二人最亲近了,王上觉得会不会另有其人?” 蒙厥王漠然看着李落,闭口不言。武尊一挑眉梢,淡淡说道:“王爷的自信让人佩服,不过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未必要和你一战。” “哈哈,前辈此言甚是,若是前辈不应晚辈邀战,晚辈自然无话可说,只能就此别过。至于拨汗,那是你们草海的家事,再与我没有半点相干。”李落漫不经心地说道,甚或是带上一丝轻视和嘲讽,丝毫没有将此间诸人杀人般的眼神放在心上。 “好胆!”布尔青禾大喝一声,不知道该赞他胆气过人,还是耻笑他的无知,也许是大甘积弱,让他想不到草海武尊这座山有多高。 再高的山,可能高得过天火秘境那座云顶天宫么。 “武尊,无知小儿而已,切莫动气,免得日后叫人说我们草海以大欺小。”蒙厥王缓缓开口道。 “王上看来也担心堂堂草海武尊会输给我。” “我这是在救你一条小命。”蒙厥王淡漠应道。 “救我?我还以为王上恨不得我早些死呐。” 呵呵……蒙厥王冷笑一声,不再多言。武尊苏德盯着李落看了半晌,冷然说道:“我苏德自从艺成之后大小数百战而无一败,才成就今时今日武尊的名号,到了现在,草海几乎找不到敢挑战我的人,王爷自天南而来,出言邀战,我若不应,岂非叫天南小瞧了草海豪杰,你既然要战,那就战吧,不过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生死便交给长生天。” “痛快!多谢武尊!”李落朗笑一声,“晚辈若是赢了呢?” 武尊罕见露出怒意,掷地有声:“草海以武为尊,你如果赢得了我,拿走我这条命也无不妥。 第二千六百一十三章 幻术 我死了,想来草海没有人会替我徒弟与拨汗拼个你死我活。” “不管胜负如何,总要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我生平很少许诺,既然答应武尊,贵徒卓叶的事我便一肩承担,倘若不死,定不食言。” 武尊冷漠一笑,半点没有将李落的邀战放在心上。帐中几人皆是无语,除了耻笑,倒也对李落这般勇气生出几丝敬佩来,只是看他的眼神却好似是在看一个死人。 “几时?” “等你调息好,我随时奉陪。” “哈哈,不愧是草海武尊,果然大度。” “嘿,你不会修养个三年五载再来挑战武尊吧。”布尔青禾嘲弄道。 “那倒不用,就明日清晨吧,刚好我昨夜一夜未睡,这会的确有些困了。”说话间李落打了声哈欠,起身一礼,和颜说道,“也请前辈养精蓄锐,莫要失手输给小子一招半式。” “放……”布尔青禾刚要骂脏话,李落目光一转,掠过他的身上,忽地,一股透心寒意直灌而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李落将目光落在安谷河与令狐丹身上,躬身一礼,“多谢。” 安谷河脸色不变,淡淡说道:“你先过了明日一关再说吧。” 李落点了点头,又似想了想,沉声说道:“我与卓娜有数面之缘,不管与武尊前辈一战结局如何,我亦会给卓娜一个交代。” “哼,这里是草海,不是大甘。”言外之意,便是说他少来空口白话。 李落笑了笑,向座中诸人抱拳一礼,出了营帐。斛律封寒看了师尊一眼,跟了出去。 等李落离开之后,布尔青禾忍不住说道:“武尊,你干嘛要应下那小子邀战?” “战与不战,结果都是一样,明日之后,拨汗想必会知道该怎么做,如果能不攻城自然最好,杀来杀去,死的不都是草海儿郎,这个大甘王爷有一句话没有错,他必是愿意看着草海内乱的人。” 营帐之外,斛律封寒看着风轻云淡的李落,心里五味杂陈,良久之后才轻叹一声:“王爷,你这次冒失了。” “怎么,封寒兄也觉得我会死在你师尊手上?” “师尊说了不会手下留情,明日一战必会全力出手。”斛律封寒苦笑一声,张了张嘴,涩声说道,“王爷叫我一声封寒兄,我只是不想王爷……哎,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李落笑了笑,没有应声。忽地,斛律封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数变,似有一番天人交战,压低声音道:“王爷,我师尊的大日金轮……” “封寒兄。”李落打断斛律封寒说话,笑道,“明日一战,不论输赢如何,对我,对令师而言,如果抛开背后的月影城不说,都将是一场公平的挑战,也是两个武者彼此之间的尊重。” “王爷,我……哎!”斛律封寒苦笑摇头,终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还是要多谢封寒兄了。”李落遥望一眼月影城,淡淡说道,“那个女人有你在身边是她的运气,不过她做事当真不怎么地道,等此间事了,封寒兄,有没有打算去别处走走?” 斛律封寒哑然失笑,如此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除了他,只怕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敢撩拨蒙厥拨汗麾下高手,而且斛律封寒知道,这和相柳儿在亦或是不在场中并无关系,就算在,眼前这个天南的王爷多半也不会避讳。 回到大甘营中,气氛不怎么妙,他要挑战草海武尊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措木沽湖两岸,激起一阵惊叹之余,剩下就是如潮水般的嘲讽和惋惜,就连狂鹰也跑上门来,言下之意也是说他邀战武尊实属不智,说到底,就是没人信他能胜过草海武尊。 “王爷,武尊苏德此人我在大甘时就有耳闻,武功冠绝整个草海,无一敌手,虽然我们唐家没有人和他交过手,但是却也有不可力敌的评语,还请王爷别见怪,单打独斗并非上策。”唐梦觉忧心忡忡地说道。 李落笑道:“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是难了,不如想想该怎么胜吧,就算不胜,至少也得保住这条小命才好。” “你怎么还这么漫不经心?”能当众责备李落的人不多,极少,谷梁泪恰是其中之一,拧着眉头轻声责备,说他漫不经心都是轻的,这分明就是找死。 李落讪讪一笑,歉然看着谷梁泪,小心说道:“自打我一回来你们就群起而攻之,我这不是请诸位想想办法嘛。” 谷梁泪哼了一声,扭头不想理他。 “这,”流云栈左右瞧了瞧,“大先生当年倒是和草海武尊切磋过几招。” “咦!”众人皆都回望,流云栈俏脸一红,见李落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稍显羞赧,垂首说道,“我也是听大先生闲聊时说起过一次,当年他云游各处,去过一趟草海,慕名找过草海武尊一趟,算是以武会友,切磋过几招,不过并非生死相争,两人皆有留手。大先生对草海武尊的武学造诣赞不绝口,要知道当年大先生成名已久,而武尊苏德不过而立之龄,竟也能和大先生平分秋色,这些年过去,想来武功怕是更为精深啦。” “那雍大先生可有评价?” “说得不多,我记得大先生说过一句,武尊苏德的大日金轮其实可以算作一门幻术绝学。” “幻术?” “嗯,大先生也没多说,我也没有多问。”流云栈歉然看着李落。李落洒然笑道,“无妨,你也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会邀战草海武尊,已经很好了,雍大先生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说是幻术,想必会将虚实运用到极致吧。” “呵,王爷倒是对这位蒙厥拨汗用心良苦。”虞红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落一阵头疼,一路北上,她便没有过好脸色,只能当作没听到,转头看着冷冰问道,“冷兄,你有什么高见?” “不如明日一战让我来,如何?”冷冰冷冷说道。 第二千六百一十四章 梦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一声,“算了,我还是早些休息吧。” 众人议论了一会,便各自散了,虽说除了流云栈提及雍大先生评语武尊大日金轮近于幻术之外,再不曾有什么有用的法子,不过待诸人离开之后,李落却也心如止水,自然明白方才众人亦是有心宽慰,莫叫他未战先怯,没人劝他放弃这一战。李落看了一眼身旁苗刀,微微一笑,草海武尊大日金轮乃是旷世绝学,就是不知道比起天火留下的苗刀锋芒,谁更胜一筹。 一夜无话。 晌午时分,李落来得早,大甘诸人也都跟了过来,除了此行众人之外,天火白袍也在,一行七骑,在人群中极为乍眼,好叫草海群豪一阵嘀咕。 草海联军营前已是人声鼎沸,武尊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手了,这一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上。非但是月影城下,就连月影城城墙上也挤满了相柳儿麾下的草海将士,欲睹这旷世绝伦的一战。 城头上,相柳儿俏然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营前的人来人往,嘴唇紧闭,神色清冷,只是眉梢却有轻微的颤抖,衬的脸上那道血痕愈发刺眼。 “嘻嘻,娘亲你看,那个王爷对你真好呢,竟然不惜挑战苏德。” 相柳儿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小殇眼珠一转,问道:“娘,你说他会赢吗?” 相柳儿嘴角一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 “那苏德输过吗?” 相柳儿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自从他成就武尊名号以来,从未一败。” “哦,这样啊,看来那个王爷失策了,竟然会用这个蠢的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苏德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他要是死了怎么办,真可惜。”小殇舔了舔嘴唇,说着可惜,脸上却没有丝毫可惜的意味,反而是戏谑和残忍。 相柳儿觉得一股说不上来的疲倦和难受,在看到李落的身影出现在营前时,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若非扶着女墙,怕是会一头栽下月影城。 李落啊李落,你小看了草海武尊。相柳儿闭上眼睛,有些不忍再看,没想到终究是自己害了他。 梦,有梦想、希望、美好、幸福的意思。 梦有九种,分别是气盛之梦、气虚之梦、邪寓之梦、体滞之梦、情溢之梦、直叶之梦、比象之梦、反极之梦、厉妖之梦。古人相信,做梦总是要有原因的,“夫奇异之梦,多有收而少无为者矣”。梦境中所形成的事件及场景多来自于已有的认识以及记忆,这其中记忆所包含的内容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感觉等,诸般显化在梦里,当然,也会有梦境错乱的时候。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梦是欲的满足,在清醒的时候可以压抑,使那些违背习俗的欲望不能为所欲为,但当入眠之后,有些欲望就会避开潜意识,偷偷地浮出来,在梦境中以各种各样的形象表现自己。这些欲望并非都是不好,而梦境的表象也未必就是恶的一面,更多时候反而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模样,所以世上就多了一门解梦的营生。李落自来觉得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还不如卓城城南城隍庙一带那些挑着杆子,上书神机妙算或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算命先生。不过李落甚少算命,自然不知道解梦也是这些算命先生的拿手绝活。 有人说,梦是大千世界的谬误,不该存在于三千世界里。 有人说,梦是一封没有注释的远古来信。 有人说,梦是一个人另外的一生。 但不管怎么去评论,事实是人每天都会做梦。所不同的是,知梦者,观照心灵,终身受用;不知梦者,照样生活,一无所害。梦就是这样,既慷慨大度,又吝啬小气。 李落喜欢做梦,尤其是喜欢做在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清醒的梦,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他都很喜欢。在梦里,他会成为另外一个人,甚至还可以预知事情的走向,可以选择视角,身临其境或是冷眼旁观,做一些记得或是一觉醒来统统不记得的梦,只有醒来时会残留高兴、悲伤、遗憾诸般情绪,至于是为什么,未必都能记得,但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情绪却能叫人回味无穷。 在梦里,他可以不是大甘的定天王,也可以不是李家玄楼,当然也可以是,随心而已。 喜欢做梦是少年时候的他,等到了如今,不是他不喜欢做梦,只是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短,有时候梦只做了一半就不得不醒来,要么整夜无法入眠,更遑论入梦。 李落没想到自己会做梦,而且还是白日做梦,分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依旧从梦里醒不来的梦,武尊苏德大日金轮绝学布下的梦。 他还记得武尊苏德从营帐中现身,一言不发走到场中,也还记得草海诸人的冷嘲热讽,谷梁泪的叮嘱,流云栈的担忧,和虞红颜看着冷漠,实则暗藏的一丝焦虑。武尊没有废话,只问了他有没有准备好,待他答了一声好之后,后面的记忆便开始有些模糊起来。与武尊过了几招?一招?两招?三招?还是十几招?他不记得。武尊的大日金轮到底是何等绝技,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出刀?李落低头看了看双手,左手里没有刀,再看右手,同样没有刀……那柄苗刀去了哪里!?李落有些错愕,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小时候做那些清明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思绪却信马由缰,由不得自己做主,只是心里分明有一个声音在警告鞭笞自己,因为什么却不得而知。 那个梦,不知从何时开始,世间万物皆如白雪,置身云端,有风、有雨、有星辰亦有大海。携伴执手,举头向天,湛蓝深邃,不知万里之遥。下视脚底,仙气环绕,犹如天界。云雾散去了些,竟能看到脚下整个城市,晶莹剔透,是一座冰雕冰城。 第二千六百一十五章 对战 琮馥曾经和他说过,在东海有个传说,有船只被风暴迷失了方向,在很远的地方遇到一座冰城,整座城都是冰,冰筑的墙,冰砌的屋舍,就连那里的人也似冰和雪一样白。琮馥说的时候李落没吭声,冰城么难得一见,不过倘若这城都是冰筑成,晶莹剔透如斯,要是解手入厕想必有失体统吧,当然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眼前俯首看的这座城,也许就是当年琮馥口中所述的那座冰城。城郭之内车马川流不息,除了活物,就连车子竟也是和冰雕的一样,极为精致。而后细细一看,那些所谓街道其实并没有路,全是在缓缓流淌的清水当中,无论人还是车。 身子忽然沉了一下坠入这座冰城之中,置身于此,环顾四周,有不少人怡然自得地散步。见了他们,便也开始和伴侣走动,脚下踩得竟也是那些清澈透明的水流,汋汋而过,每一个脚印都能泛起一阵涟漪。走到一处长椅石凳边坐下,看着脚下梦幻般的城,伸手触碰脚间河水,却有棉花般的柔软,不冷,就像炎炎夏日把手伸到山间小溪流中,甚是爽快。 一如既往牵着她的手,与她乐呵呵地谈笑着。世间美景,世间美事,除此无谁。 四季春秋,沧山泱水,都不如她展眉一笑。 可惜就是花草绿树少了些,记得比起小猫小狗,她好像更喜欢幽静,草木竹石,清泉流水,万般皆静。 所以当有些吵的时候,李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她,生怕她不痛快了。只是那一看,不知怎么就乱了眉眼,她的样子变得模糊起来。李落试着看清她,让她离自己近些,不过却有一种生硬且和他格格不入的力量在排斥着身边的一切,欲图将这座城打乱,打散,一点都不剩下。 虽然知道这是梦,但是李落仍然很不高兴,明明可以置身其中,让自己靠近她,但是那股力道却分外执拗、冷漠、无情无义,渐渐将她拉得离他越来越远,样子也越来越模糊。李落有些气恼,不过倒没有歇斯底里,这种事他在梦里见过许多次,比如梦中的婚礼,红色盖头下那个欲语还羞的人,嘴唇和海棠一样红,脸颊如海棠花一般粉。酒喝了,天地也拜过,心满意足的时候,但是怎么走也走不到那间贴着大红喜字的屋子前。短短几步,那条路却长的离谱,看着近,竟然隔了千山万水。 她没了,城没了,只是心里那股怨气越来越重,重的让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是人是鬼,是生是死。猛然间,天和地仿佛一座囚笼,紧紧压在他身上,想将他压倒,压垮,压死,碾成一堆灰土。这股怨气,愤、不甘、透不过来的窒息,最重的还是不甘心,非心所愿,偏爱月色动人,怎奈夜色弄人。不甘的情绪如火一般烧着心,黑炎业火,仿佛要将这囚笼连同囚笼里的自己一并都烧成灰烬。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字刻在石头上。 烈火焚天,刀出,囚笼破了。 天还是天,地也还是地,多了青草白花,不过眼前没有白璧无瑕的城,只有两座入云的高山,和站在对面的武尊。 李落半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不记得过去多久,也不记得和武尊交手几招,只知道整个后背已被汗水浸透。苗刀倒竖刺入地面,撑着他轻轻发抖的身子,还有握着刀柄还在发抖的手。 大日金轮的确是一门幻术,李落本以为会是诸如虚实阴阳之类的境界,修炼至极致,有倒转乾坤吐纳方寸的本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武尊的大日金轮竟然是一场梦! 梦,有好有坏,遂武尊的心意来编织,身陷其中而不自知,如果醒不来,那么结局多半是在梦里长眠不醒。他第一次见可以将武道巅峰的域表象化的人,这般造诣,对武道领悟之深恐怕还要在大隐于市的素惠清之上,血璃或许也能做到,但是她那般不着边际的样子,就算做得到,想来也不会好脾气的指点他,不过切磋到皮开肉绽的时候兴许会显露一二。 李落吐了一口寒气,幸亏武尊制成的梦比起太虚幻境里的一梦一生和天火秘境云顶天宫梦里的一眼万年要小一些,惨淡一些,若非如此,恐怕是醒不来了。 即便如此也不好应付。李落暗自苦笑,极快运转冰心诀,调息内力,他只料到武尊一定有惊人的艺业,但是没有料到他的武功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到了独孤求败的山巅绝峰,一览众山小。除了提防武尊,还要时时提防坠入梦中,这一战会很辛苦。 武尊是真的想杀他,不然不会一出手就是绝招杀招。 这一回果然失算了,李落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有些涩,百忙之际瞥了一眼月影城的方向,若是她在,倒也能说一声自己已经尽力了。 武尊没有趁势出手,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场中没有人出言取笑嘲弄,就连面露轻视讥讽的都少。方才槐南一梦李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观战诸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共出了二十余刀,也挡了武尊二十余招,看着落于下风,但是毕竟只算是腿软半跪在地上,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 上一个在武尊大日金轮之下能撑二十招的……好像一个没有!斛律封寒心念电转,他的武功果然还要胜过自己,如果是这样,也许……斛律封寒一惊,小心看了一眼师尊。武尊漠然立于场中,身躯不算雄壮,与这些草海将士比只能算矮小,但是任是谁看在眼里都会觉得身后那两座大小月影山都不如他高。 冷冰脸色发寒,草海武尊的武功着实叫人震惊,如果换成是自己也许会死……一定会死!冷冰呆了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近闻到死亡的味道,一股酥麻的刺痛游走在奇经八脉之间,让身上所有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第二千六百一十六章 将域显化 怕!怕的要命!就在怕的情绪破天荒出现在心头时,另外一股充斥着无尽战意的狂躁之火也烧了起来,就算会死,如果这一战换成自己,想来一定很痛快! 痛痛快快的战,痛痛快快的死! 谷梁泪双手发白,她已经压了不下五六次紊乱粗重的呼吸,不管武尊的武学境界到了何种境地,若是伤了李落的命,那她就一定会杀了他。流云栈小心瞥了身旁的谷梁泪一眼,心头一凉,此间杀气最盛的人不是场中争斗的二人,也不是李缘夕,更非那些草海悍卒,而是她,一向温柔可亲,不与人争的红尘宫弟子谷梁泪。 武尊很有气魄,出招虽然无情,但是李落跪地之后他亦没有乘胜追击,如此气度,就连天南众人也不免暗自心折。 李落吐了几口浊气,慢慢起身,捏了捏握刀的手,酸麻难耐,若非武尊手无寸铁,他都以为自己是在和金铁过招。 “调息好了?那就开始吧。”武尊沉喝一声,踏前一步。万里一步,千岁一朝,这一步,似乎整座月影山都倒转而下,压向李落。余劲四散,将围观诸人逼得倒退三步,尽都心惊肉跳,方才武尊竟然还有留手!而李落能将武尊逼至这般境地,放眼整个草海也极少能有人做到。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大甘王爷果然值得拨汗另眼相看。 气势如山,山岳倒转,李落却似一无所觉,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天际,手中苗刀轻轻一横,一刀两断,一道微不可查的气流将那座山一分为二。李落看着武尊,嘴里的话却是说给掌中这柄苗刀,“我不知道你在很久以前有没有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晓梦吧。” 刀名晓梦,刀鸣,啸声惊魂!引横为割,李落收拢五指,将晓梦刀半藏在腋下,大罗刀刀意?记不得了,想起来哪个就用哪个吧。其实想用碎梦当作它的名字,不过卓城马帮的桑南色掌中就有一柄碎梦刀,再叫碎梦有点拾人牙慧,忒地丢了面子。 晓梦,也好,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神仙自在,想来也不算辱没了这柄苗刀。 武尊凝而未发,平静看着李落,只不过在他心底深处却不如脸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他起先不想杀李落,但是刚才他的确想杀李落,所以一出手就是大日金轮的绝学。在草海,谁都以为大日金轮一定是一门霸道绝伦的武学,但是只有他知道大日金轮其实比天南那些水乡姑娘的身子还要柔,还有细致。 大日金轮是一场梦,魂牵梦萦的梦,也像极了姑娘家脉脉含情的梦,梦里缠绵不绝,唯一不好的就是会死人。不过就算是死也不会太痛苦,死在美梦里总好过死在噩梦里,或者更为不堪的现实之中。 武尊很会做梦,也很会帮别人做梦,他替李落做了一个梦,一个他认为李落绝对醒不了的梦,但是他没有想到李落不但醒了,还一刀碎了那场梦。 在碎梦而出的一刹那,武尊看到了一双眼睛,纳万里千岁,百世十方的一双眼睛,多情也无情的一双眼睛。 他竟然也能将域显化!如果武尊也去过天火秘境,说不定能知道这双眼睛里的眼神和那个告诉他把字刻在石头上的男人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就是那双眼睛,破妄一瞥,看穿了梦。 武尊心知,李落肚明,这一战两个人谁都有赢的机会,自然而然的谁都有输的可能。 这一战,有意思。 李落忽地纵声长啸,啸声远远传了出去,在大小月影山之间回荡,仿佛远山之中有什么人在和他遥相呼应。一呼一吸,竟然和远处月影山传回来的响声以一种奇怪的韵律彼此交织在了一起,暗合了某种说不出来的规律。不只是山,没有和他一起来的数千铁甲精骑在听到啸声之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喝,苍莽、欣喜,更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在这刹那间,将措木沽湖畔所有的动静都压了下去。 此刻这些铁甲精骑才真正认同了自己吧,李落朗笑一声:“武尊,再战!” 这一次他没有等武尊出手,晓梦刀先声夺人,直直挑向武尊胸前。刀势如羚羊挂角,不见定法。旁观诸人之中和他交过手的不少,诸如冷冰谷梁泪,闲暇时偶有切磋,虽然彼此都不会生死相争,但多少也知道些深浅。不过眼前的李落和他手中的刀却变得格外陌生,刀为兵,兵无常势,招似水,水无常形,一招一式有大开大合也有小巧玲珑,但是不管是哪一招,却不再拘泥于大罗刀刀意,一招之中或见阴阳,也见生死,至于曲直远近虚实轻重皆是信手拈来,哪个能用,就用哪个。 刀和刀法变了,李落也变了,他在笑,很自在的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只有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晓梦刀。晓梦刀似乎也被李落的情绪所染,来去如电,这七尺之间,刀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从哪里回来就从哪里回来,刀锋处吞吐着一根根肉眼难辨的气丝,如迎风的柳枝随意摆动着,慵懒而漫不经心,却将武尊大日金轮之下那些梦境割成了一个个碎片。 当武尊明白李落也已到了将域显化的境界,他和自己已经同时站在武道顶峰,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胜负终究还是要看内力高低,招式的精妙。但是李落的域似乎恰能克制他的域,那双眼睛,像极了佛门神通,肉眼见佛性,洞彻风光;天眼远近昼夜,皆能得见;慧眼能破假相,识得真空;法眼能彻了世间和出世间的一切法门;佛眼能无事不知,无事不见,一切法中,佛眼常照。佛眼想来他是不如的,可能是慧眼,但倘若到了法眼之境,自己十有八九已不是他的对手。 苗刀纤细,犹如女子的腰肢,却能将大罗刀的霸道昭显的淋漓尽致。武尊再无半点轻视之心。 第二千六百一十七章 刀域 这柄刀已经超越了一把兵刃所能表达的全部,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眼下一战已非公平的一战,而成了以一敌二。武尊凝神应招,两只手自手腕处罩上一层气团,便似将太阳抓在手上,气劲绕织成团,竟也不逊色于任何一柄神兵利器,这该是他大日金轮绝学的由来。 晓梦苗刀随心所欲,刀锋所指不离武尊周身三尺之内,时而见刀身,时而只见刀尖,便将李落也隐在刀芒之后,只见刀而不见人。战局中的两人身随招走,已经看不见出招的痕迹,诸般招式都是信手拈来,脚下青草泥土,空处的气团流风,哪怕是朝阳余晖也能被拿来伤人,数丈之间,彼此皆以万物法则为攻,酣畅之际,却也处处都是凶险,稍有破绽,只会被敌手的域纠缠,坠入困境。 刀芒一闪,直奔武尊面门,这般直刺已有数次,就连武尊也大是头疼。大日金轮虽说神妙,但是须得将气劲悉数布在手上,用以攻防。而李落也早已看出单凭内劲深浅,自己还不是武尊这位淫浸数十年的草海第一人的对手,若是不敌,当然须得扬长避短,以点破面,刺开他的大日金轮。如此一来,才能用最小的力气,抵住武尊密不透风的气团绝招。 刀光在眼前一闪,武尊刚要伸手荡开刀劲,忽地刀尖骤然消逝,再看时已到肋下,轻轻一抖,刀芒三分,分别扫向脖颈、胸前、腹下要害。武尊轻咦一声,两手上下一分,挡住这三道要命的刀芒,尚有余暇地问了一声:“这是什么武功?” “哈哈,好叫前辈知道,这是我偷学自一个海外来客的招式,名为燕返,出招之后,不会从一而终,一招未尽即刻变招。原本他是用剑,换成刀招也还能用,后一刀叠在前刀之上,穷尽其变,让对手摸不着下一招从何而来,窍门在快和变,功力深浅倒不算紧要。我试过,换成用刀一共能斩出三百余式,不过如果力气足够的话应该能斩出一千余刀,连绵不绝,每一刀都和前一刀不同,更甚者全然相反,最是难防,若我能斩出千刀,我想这世上理该没有人能在燕返之下全身而退。”李落侃侃而谈,只见人语,却不见人踪,说话间就又向武尊刺出十余刀,将武尊迫在三尺之地难以寸进之后才略带惋惜地说道,“我只观其形,不知其意,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那人的燕返在招式叠加的地方一定要独门的秘诀精要,我猜应该是借力的法子,才能做到连绵不绝,可惜了。” 武尊赞了一声,挡开九刀,趁势反击了五拳三掌和两指,和声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连绵不绝或许不够,但是刀法意境千变万化,倒也能弥补不足之处。不用斩到千刀,如果能超过五百之数,我的大日金轮应该就防不住了,若是千刀我必死无疑。”说完之后,武尊双掌一合,将晓梦刀夹在掌心处,一股炙热的火气沿着刀脊直奔李落握刀的手而来。李落不慌不忙,不见缩手,也不见退后,刀柄尚在,刀锋刀身却倏忽间消失不见,武尊轻咦一声,屈指连弹,将迫在眉睫的晓梦刀挑开,讶声问道,“这又是什么功夫?” “亦是偷学而来。”李落朗笑一声。 武尊莞尔,笑道:“你倒是荤素不忌啊。”冷冰轻哼一声,目光微微一凝,这一招他熟得很,剑宗绝学影剑空剑的绝艺,切磋时用过几次,没想到他竟然能窥得其中三四分,这般悟性,当真可怖。 两人说话不温不火,却叫旁观诸人都捏了一把冷汗,短短三两句话,李落已出手百刀,只攻不守。武尊的双掌俨然是两柄盖世神兵,游刃有余地高接低挡,一番交手,除了武尊衣袖上被划开的几道不起眼的口子,全身而下再无半点伤痕,反倒是李落额头见汗,脸上带着潮红。 看似是他落了下风。草海中人如斯猜想,大甘这侧也觉李落稍有不敌,一时半刻不见得会输,但是要赢也是极难,只有一个人有和众人截然相反的念头。斛律封寒手心里全是汗,身子忍不住轻微的抖着,身边诸人只当他是担心武尊,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从来没有人能一边说话,一边割破师尊的衣袖,他是累了,但是他手中那柄刀似乎活了,有好几次都让斛律封寒有一种错觉,好像李落才是刀。斛律封寒从来没有见过师尊施出过这么多招,当年与分叶刀一战,算算时辰,只怕早就分了胜负。若非当时师尊突然间没了兴致,放分叶刀离去,恐怕如今草海也没有分叶刀的一席之地。 在草海,能在武尊大日金轮之下败而不亡,便是荣耀。但是李落,他是真的想赢。 武尊的感触更深,那柄苗条的刀已经跳出了招式的束缚。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曾和一位同样来自天南的人交过手,他自称叫什么先生,时间久了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他说过招式到了极致有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境界,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他还用“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来形容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空灵玄远的意境。说的颇有道理,确是难得,只是和自己修炼的大日金轮不算契合,不过也给了自己不少不一样的见解。自那之后,每每有人说起天南羸弱如何,武尊从来没有接言,他知道在天南那片土地,一样有了不起的出世天才。 譬如眼前这柄刀,似乎已经到了当年那人所说的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的境界,而且除了空灵玄远之外,还多了一种就连当年那人也没有的霸道和桀骜。 除了那双眼睛,他竟然还有另外一种域,刀域。 武尊的心开始烦乱起来,十之八九的武者一辈子也难以踏足武道的尽头。 第二千六百一十八章 想杀他 剩下十之一二的天纵之才临到死才能勉强摸到一点门槛,而这其中极少数的一群人,或许几个人才能真正领会到域。武尊摸到域的门径约莫是在十年之前,大概是一年前他终于将域修炼至显化,在草海他不知道会不会后无来者,不过前头的古人的的确确没有几个。封名武尊,毕竟有自己自傲的本钱。 但是今天原本和鹿野那伽山一样坚实到近乎顽固的心绪竟然乱了,便因为眼前这个南人的王爷,他也领悟了域,一眼破妄,可辨真假。武尊实在想不到李落到底是从哪里得来这样一双足足能将域显化在目光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星霜,有过往,有花开,有潮落,世间种种,在这双眼睛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武尊气得险些吐血,这双眼睛和大日金轮梦域天生相克,雍大先生说的没有错,他的大日金轮的确是一门幻术,只是幻术到了极致,也足以偷天换日。 把日头握在手上,自然是要代天行事。武尊不止一次的想过,在草海,他就是另外一个长生天,包括相柳儿登上蒙厥拨汗之位,若非有他首肯,就算她终有一天也能立于草海权势顶峰,也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 不过到了今天,武尊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起来,并不只是对面这个后起的南人王爷竟然有克制自己的武道极域,而且他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域。 刀域! 刀锋所至,莫可为刀!风是刀,草是刀,飞扬的眉毛是刀,就连影子也是刀,不论是他的影子还是自己的影子。武尊心沉似水,每一挥手,就是一把刀:单刀直入的刀,两面三刀的刀,牛刀小试的刀,横刀夺爱的刀,刀头舔血的刀,横刀立马的刀,千刀万剐的刀,笑里藏刀的刀,刀过竹解的刀,抽刀断丝的刀,刀不血刃的刀,长刀、短刀、宝刀、弯刀、屠刀、战刀、麻刀、尖刀、锉刀、却鼠刀、布刀、纵马横刀、长钩刀、拍刀、中子刀、三停刀、短刀、钩刀、跑刀、劙刀、剂刀、鱴刀、鲙刀、钩镰刀、恚刀、銮刀、解手刀、狂刀、衔刀、蓦刀……要命的刀! 他是他的试刀石。武尊哭笑不得,心里却又生出阵阵凉意,此子的武学造诣竟然到了如此境地,也许一开始他就打算赢,更甚者杀了自己。很难度测这个南人王爷风轻云淡的眼神里暗含了多少杀意,但武尊知道,如果再等下去,这一战就难了。 一声厉啸,诸人皆惊,武尊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至极的气劲,将李落迫开三步。李落手腕轻抖,挽了一个刀花,没有出招,反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和方才有些不同的武尊。其实并非是李落不想出招,而是此刻手腕手臂酸痛难耐,被武尊的大日金轮绝学震的两臂发麻,还要应付狂暴的灼热内劲,委实辛苦。 一呼一吸,武尊背后虚空忽然泛起阵阵涟漪,一轮肉眼难辨的朗日冉冉升起,就悬在他背心处。看见或是看不见,它都在那里,懒洋洋的,不经意间散发出毁灭一切的力量! 斛律封寒呼吸一紧,忍不住低呼一声,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他知道这是什么,除了曾经有一次师尊特意向他和师兄施展之外,斛律封寒从未见师尊施出过。 这才是真正的大日金轮! 师尊要杀他! 李落目光微微一凝,自然也能觉察到其中的凶险,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的道理他知道,就在他脚下一动之际,武尊忽然开口了:“定天王,你是这些年唯一一个值得我全力出手的人,也是第一个见识我真正大日金轮的人。” 李落按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了武尊一眼,心如明镜,他是真的想将自己毙于此地,若非如此,就无须用这般有些下作的法子让他有足够的时间聚气。 武尊怕了。李落展颜一笑,不置可否,收刀后退了半步,看了一眼手中的晓梦刀,又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一脸担忧,攥着拳头,咬着嘴唇的谷梁泪,真好看。李落暖暖一笑,回头,双手持刀,周身内息骤变,去情、决意,一如黄沙漫卷,黑火焚天。 战马悲鸣,齐齐倒退,场中诸人骤然之间呼吸也觉困难起来,齐齐失色,不堪重负者跌倒在地,还有人口吐白沫,竟似要晕厥过去,只有那七名天火白袍屹然不动。天地倒转,清水悬空,分不清哪里是烟,哪里是火,星河破碎,无日无月,处处都是混沌,这一刀似要将苍穹划破,再分天地。而武尊的大日金轮在这般毁天灭地的景象之下也摇摇欲坠起来,毕竟只是一轮朗日,在那般灭世场景之中,不知道坠落了多少,刺破长空的火光早就湮灭了所有的星辰日月。 天火灭世的一刀,被武尊大日金轮所引,终于重现人间,时隔千万年之后,又一次展露出了獠牙,却带给了世间无尽的绝望。 既无生,那就都死吧,死了之后,或许才能破而后立。 谷梁泪娇颜大乱,脆声呼道:“李落,住手!” 嘿,李落笑了,还能住手么?怕是来不及了,只可惜未能在石头上多刻几个字。 冷汗顺着武尊的后颈流进了脊背,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近在咫尺,都能闻到死亡呼出来呛人的烟火气味。不该逼他的,武尊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的全貌,那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界的魔,殷红似血,周身上下皆被不知名的黑炎笼罩,只露出一双眸子,透着冷蔑和无情。 大道无情,不过人怎能无情。 一声凄厉的马嘶声闯了进来,一队骑兵自月影城下疾驰而来,当先一人俏然端坐马背,风驰电掣般不讲情由的撞了过来。没有人阻拦,非是不想,而是不能。战马到了战局近前停了下来,相柳儿从马上飞身跃下,硬生生闯入李落和武尊之间,伸出双臂,尖声疾呼:“都住手!” 第二千六百一十九章 乱了心 风扬起了衣袖,在半空中以一个扭曲的叫人心寒的姿势停滞不动,相柳儿脸色阵青阵白,只是一瞬,便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凄然而美。血并没有落在地上,一滴滴悬在半空,一息之后猛地炸开,仿若开出了一朵朵鲜红的花。而她也被这两股盖世绝伦的内劲蹂躏的微微驼着背,身子抖的厉害,神色痛苦,却也决然,没有半点退让的打算。 “拨汗!”斛律封寒沉喝一声,话音刚落,便即忍不住闷哼一声。很疼,挫骨扬灰般的疼,她夹在两人中间,如何受得住! 也许下一瞬,她就会和那些绽开的血色花朵一般香消玉殒。忽地,衣袖缓缓落了下来,鬓间的发丝也再一次轻轻飘回了脸颊,只是惨白如纸,没有半点杏腮粉颊的俏丽。 李落松开了一只握刀的手,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无情退却,有了几丝莫名的情绪。武尊没有出手,李落收了刀,他便也隐去了那轮朗日。别人或许以为他怕误伤相柳儿这才泄力,只是他自己知道,相柳儿救了他一命,从这个南人王爷的手上。 相柳儿娇躯轻晃,勉力站稳,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李落收刀,摸了摸鼻尖,笑道:“拨汗,你这是何苦呢。” 相柳儿死死盯着李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草海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呵……”李落轻笑一声,目光越过相柳儿落在武尊身上,淡淡说道,“可惜了,终还是没有见识到前辈的大日金轮。” 武尊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柳儿艰难地转过身子,看着武尊苏德,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涩声说道:“武尊,这件事……” “我赢不了你。”武尊忽然开口,却不曾对相柳儿说话,而是看着李落,眼中不知道是落寞还是萧瑟,“草海以武为尊,我即为武尊,就要守诺,我赢不了你,自然就没有向她寻仇的资格。” “武尊……” “多谢。”李落朗笑一声,半点没有在乎四周那些杀人的目光,须得再加一个人,相柳儿也瞪着他,只是眼神之中却多了点让人看不清理不明的意味。 武尊转身就走,斛律封寒看了看相柳儿,脸色一黯,便要跟上去,却听武尊扬声说道:“封寒,你留下。” “师尊……” “武尊门下没有弃诺之辈,你师兄的仇与你无关,终有一日我会替他讨回来。” “前辈,小子一诺,必无轻许。” “哈哈,罢了,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天南的王爷能走多远。此战我不能胜,你我再有一战,胜负难料,倘若有第三战,怕是我也要饮恨在你刀下,最后一刀有名字吗?” “尚不及取名。” “若是取好了名字,告诉封寒一声。” “一定。” 长袖飘飘,武尊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竟然没有再和草海群豪多说一句。李落羡慕地看着武尊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他一样洒脱自在,不困于着囚笼之中。 李落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相柳儿,又再瞧瞧斛律封寒,轻轻颔首:“我答应了武尊。” 相柳儿没吭声,脸色清冷,不见喜怒。李落收刀入鞘,看着安谷河和令狐丹,和声说道:“多谢。” 安谷河冷哼一声,脸色不善,不过却也忌惮地看了一眼他掌中那柄长刀。令狐丹神色复杂,断臂的伤似乎又疼了起来,垂目不语。 李落环目四顾,嘴角不知是讥讽还是无奈,想了想,拱手一礼,草海的家事,就莫要自己一个外人操心了。 大甘众人都走了,月影城听说也在不久之后解了城封。李落回营之后便自一人拿了一只鱼竿,又去了措木沽湖畔钓鱼,孤寂的一个人静静呆在湖边,连鱼儿咬钩都没有察觉。 这一钓就是多半天,谷梁泪远远看着他,想过来他身边陪着,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他有烦心事,谷梁泪知道,这次他一个人钓鱼前和她说了,那一刀不止乱了武尊的心,也乱了他的心。 傍晚时分,措木沽湖上空飘起了雪花。 青草白雪,也算是奇景一桩。 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柳儿到了湖边,也许来了很久,也许刚来,直到李落哈了一口寒气的时候才发觉她在左近不远处。李落抬头看了一眼,相柳儿微微仰起头,双手半举向天空,等待着那些冰凉花瓣的轻抚。雪花顽皮的旋转飘舞着,最后落在她白皙如玉的手掌间,化作一粒精巧透亮的水滴,以此换来她的笑靥。 她就这么站在火光下,眉秀似山,眼拥星霜,在昏黄的光亮中浅望天空,像个等待赐福的祭祀少女。周围的一切突然就暗了下来,原本熙攘的人群隐去了踪影,嘈杂的喧嚣丢掉了方向,时间被定格,草海被静止。整个天空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而沦为她的背景。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束光,只剩这光亮下欢跳飞舞的洁白花瓣,只剩这一抹动人的倩影。 明明临近风尘,却不染凡裳。明明食尽烟火,却纤体凝香。 斛律封寒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之中,看着这幅绝美的画卷默默出神,却半步也动不了。 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这世上第三种绝色。 忽地,看雪正入神的相柳儿放下双手,转过头来,看见不远处的李落,眉头轻蹙了一下,随即展开。只那一瞬,惊了月色,乱了芳华,似乎连雪花的飞舞也都凌乱起来。 李落轻轻颔首,转过头盯着湖面。雪花无声无息的融入湖水,一片接着一片,掉下去之后又变成了水,往复如斯。水还是那些水,没有多,也没有少,只是在这沉浮之际,总是给这天地间添上了一抹亮丽的风景,如此也不枉它辛苦一场。 “有鱼吗?”相柳儿问。 李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子,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鱼鳔:“有鱼。” 第二千六百二十章 手刃蒙厥王 相柳儿扫了一眼李落脚下空无一物的鱼篓,呵了一声,“你倒是悠闲得很。” “要不然呢,还能干嘛?” 相柳儿嘴角轻轻弯起,微微侧目,却见谷梁泪静静地站在帐篷外看着他,没有过来,只是看着。 “差不多了就回去吧,她该担心了。” “嗯,好。”李落吐了一口气,回头望向谷梁泪,挥了挥手,展颜一笑,“是不该叫她担心,不过被人担心的滋味的确叫人高兴呐。” 谷梁泪不想李落会回头看他,而且还这么亲近的打招呼,俏脸一红,微微垂目,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不钓了,李落扔下鱼竿,随手丢在岸上,快步向谷梁泪走去,将堂堂蒙厥拨汗一个人扔在湖边。相柳儿呆呆地看着李落欢快跑向谷梁泪,一时哭笑不得,连忙唤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么?”李落好奇地看着她。 “今夜草海变天了,如果没什么事,就待在营帐里别出来。”说完之后顿了顿,相柳儿接了一句,“天冷。” 李落看着相柳儿,数息无语,忽地破颜一笑:“知道了。”说完便走了回去。相柳儿看着李落的背影,神色柔和,似有一点点羡慕,一直看着他走到谷梁泪身边,宠溺的将她肩上那件披风拉扯周全,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才向帐中走去。进去之前,谷梁泪回头看了相柳儿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相柳儿亦是回了半礼,等他们进去营帐之后,相柳儿的脸上再无半分柔情,冰寒如月影山上百年不化的积雪。 这夜,草海应该不太平。 李落很快传令营中将士小心戒备,以防乱兵冲入营中。钱义诸将领命而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得措木沽湖畔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还有沸反盈天的人语声和呼喊声,有来有往,渐渐也多了兵刃交击的动静,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平息下去。 大甘的营地倒还安稳,除了戒备森严的铁甲精骑和中军骑将士之外,营外还多了一支骑兵护着他们,领头大将是蒙厥旗山部谷宸,镇守在外,却没有和大甘诸将说过半句话。 “王爷,不出去看看吗?”唐梦觉还是有些担忧,不时看着营外染了红光的夜空。 “不去了,草海自家的事不劳咱们费心,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碍手碍脚,随他们折腾去吧。”李落咋咋舌,低声说了一句,“都死了才好。” 众人听了也是莞尔一笑,不曾当真,倘若他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冒险邀战草海武尊,只怕他此刻还在暗恨自己救下相柳儿吧。 喊杀声响了一夜,直到翌日黎明前才平静下去。 草海的确变天了,挑开帐帘,映目一片雪白,白雪皑皑,一马平川上都是白茫茫的雪,厚实的铺天盖地,竟将前一天露在地上的青草都遮了起来,偶尔冒出几个尖,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天变之后风冷了许多,李落伸出手试了试,还好,不如卓城的冬天冷,雪是下了,总觉得不是冷的缘故,而且别有所求。 李落刚到帐外,钱义便即疾步走了过来,近前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过去看看吧,她要杀人。” “谁?相柳儿?她要杀谁?”李落暗自咋舌,杀了一夜,莫非还没杀够?这女人该不是疯了吧。 钱义欲言又止,吸了一口气,吐出三个字:“蒙厥王。” 李落一愣,半晌无语,不知为何竟有一股相似的凄凉。她在这个世上应该没有多少亲人吧,除了小殇,蒙厥王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杀了他,她和草海的恩怨情仇就再淡了一分。 李落想了想,道:“走吧,去看看。”钱义应了一声,带着李落往营中一处走了过去。其实无需钱义引路他也找得到,那里里里外外围满了草海将士,水泄不通,连个虫子都爬不进去。 走过去之后,便见这些草海将士的脸色都极为怪异,惊讶有之,不过更多的惊惧。有先前与武尊一战余威,草海将士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李落进去,看见他之后神色阴晴难定,不过还是多了几分敬意,草海以武为尊果然不假。 人群最前,吉布楚和和达日阿赤不知什么时候早早已经过来了,凝神看着被众人围着的空处。李落走近之后,吉布楚和回头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丝笑容,带些幽怨和无奈地说:“王爷,你究竟救了什么人。” 李落没有做声,静静地看着那里。相柳儿俏生生的站在雪地上,脸色寒的胜雪,没有半点波澜,而蒙厥王就跪在她面前,披头散发,胸腔起伏着,嘴角挂着一丝血线,滴在地上,染了一个刺目的红斑。 围观众人之中还有瑶庭的安谷河与令狐丹,亦是同样的面无表情,漠然看着相柳儿和蒙厥王上。李落暗叹一声,眉心不知何故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好在没有看到小殇,不知道是躲了起来,还是相柳儿不想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相柳儿俯身在蒙厥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只听见蒙厥王带着认命亦或是讥讽的语调冷笑几声,就在他抬头刚要说话的当口,相柳儿从袖中抽出一把半尺长的匕首,狠毒而绝情地刺入蒙厥王脖颈,手腕轻轻一转,匕首一划,一道半尺有余的口子便印在了蒙厥王的脖子上,几乎将他整个首级从肩头斩断。鲜血四溅,雪上有,匕首上有,裙摆上有,手上也有。 蒙厥王颓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抽搐了几下,随即没有声息。四周人群鸦雀无声,只听得见诸人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不知道是旁人还是自己的心跳,如若擂鼓。 血染红了雪,妖艳,灼目,不成规则的躺在蒙厥王身侧,仿佛能听到一声声悲鸣,惋惜它们的主人,亦或是在哭泣,也或许只是一个短暂的见证,让人知道草海蒙厥一代雄主的凋零。 第二千六百二十一章 草海变了 在蒙厥王一动不动之后,相柳儿的脸上终于多了点别的情绪,身子微微有些晃动,呼吸吹动额头散落的发丝此起彼落,唯有那只握刀的手却没有半点慌张。 她也许会后悔为什么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但她决计不后悔手刃自己的亲哥哥。李落微微闭上眼睛,心里五味杂陈,身在帝王家,他见惯了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大甘皇子多少因他而亡,但是到底他没有亲手杀过李氏血亲,除了当年西征时的辕门溅血,就连万隆帝着令他亲手处死的幽王都是米苍穹替他出手。女人一旦狠下心来,男儿亦要膛呼其后。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相柳儿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李落挤出一丝连自己都知道很难看的笑,分开人群,落荒而去。 相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相柳儿,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李落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张口欲呼,胸口却有一股郁气盘结不去,堵得他耳旁嗡嗡作响,心乱如麻,好似有什么人在耳旁低语呢喃,只是分辨不清那些语调究竟是什么。 草海的长生天充斥着诡异的味道,这里的人不对劲,草不对劲,就连早前的这场雪也不对劲。 回到营中,谷梁泪担忧地看着李落,李落心头一暖,轻轻一笑,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草海变了,这里……”李落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谷梁泪牵着他的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心,“我没变,你也没变。” 李落和煦微笑,点了点头,变了再多,还是有不曾变过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王爷还是早作打算吧。”乔装之后的连山冷静说道。 “嗯,是不能留。”李落又想起方才相柳儿看他的眼神,莫名的一阵烦乱,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早些离开草海的是非地,“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离开此地。” “这么急?”连山微微吃了一惊。 “就怕未必走的了。”李落脸色冷幽,遥望营外,那里有将士走动,没有乱象,看上去井然有序,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鬼气。 李落没有猜错,他果然走不了。 狂鹰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将众人拦了下来,神色谦恭,没有半点倨傲,颇叫见过漠北狂鹰的人大是惊诧。言及情由,只说拨汗稍后就来拜会,请诸人稍待片刻。 话是客气,但是态度很坚决,更坚决的还有在他身后数万草海铁骑,黑压压堆在营前。李落的脸色亦不好看,不过还算能沉得住气,狂鹰虽然强留,若是他一定要走,那就走得了,不过眼下似乎并无必要和相柳儿撕破脸皮,既然如此,那就等等她有何话说。 这个片刻一等就过去了半天光景,营中挑灯,才见相柳儿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小殇,也不知道是她要跟着,还是相柳儿要带她来。 相柳儿和小殇进了帐篷,斛律封寒与狂鹰留在营帐之外,李落暗自吃惊,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方才解了危局,竟敢将斛律封寒带在身边,当真不怕斛律封寒替他师兄报仇么。 不过她到底都是蒙厥拨汗,就看她一夜之间能让瑶庭放下复仇之心,转而站在她身边,这样的本事,留一个武尊弟子在身侧似乎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累王爷久等了。”相柳儿歉然一礼,扫了一眼帐中诸人,轻轻颔首示礼,倒叫帐中除了李落之外的众人生出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李落回了一礼,淡淡回道,“拨汗客气,想来今个刚杀完人,忙着争权夺利,铲除异己,自然就忙了些。” 帐中诸人齐齐吸气,面面相觑,不想一见面李落就这么不客气,不留半点情面。相柳儿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深吸了一口气,“可否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唐梦觉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略一沉吟,到底不好太不给她面子,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唐梦觉长身而起,向相柳儿抱拳一礼,洒然出了营帐,其余诸人鱼贯而出,区区两个弱质女流之辈,倒也无惧会对李落如何,就算风闻相柳儿身边那个丫头吃人,不过瞧着她滴溜溜人畜无害的眼珠子,倒是让人觉得都是些无稽之谈。 谷梁泪最后一个离开,相柳儿不知何故叫住了她。谷梁泪疑惑看着相柳儿,她垂目沉吟,似有什么话难说出口,只叫谷梁泪好奇中带着审视地看看她,再瞧瞧李落的时候,相柳儿才赧然说道:“我留王爷,不涉私情,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谷梁泪讶然看着相柳儿,抿嘴一笑,这位蒙厥拨汗似乎也没那么惹人厌的,随即轻轻一笑道:“拨汗言重了,我相信他。”说完又回了一句,“也相信你。” 相柳儿呵了一声,没有应声,不过语气中也有淡淡的自嘲,一个能杀了自己亲哥哥的人,再说相信,好像有些难。 “姐姐好漂亮呀。”小殇忽然睁着眼晶晶的眼睛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抿嘴一笑,待要开口,就听一旁李落冷哼一声,平静而不含半点感情,“她是我的雷池,若有人敢逾越半步,我必杀之!” 谷梁泪先是一怔,瞬间脸色羞红一片,狠狠地看着李落。相柳儿也呆了一呆,骤然间脸颊上血色全无,就连嘴唇也苍白失色,不知是凄苦还是心酸,总归没有在谷梁泪面前流露出半点柔弱。 李落看着小殇,并无暴怒之后的穷凶极恶,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平淡而又平凡的事实,告诉她昨日下雪了,现在天黑了,你娘杀了你爹等等,不过不管再平淡又或者再平凡,这都是真的。就在转眼之间,谷梁泪顾不得羞涩,因为她见过李落这样的眼神,在鹿野那伽山下他说要毁山的时候。 谷梁泪俏脸微变,秀气的眉头再看着小殇的时候不禁皱了起来,若说他会因为不满相柳儿而去吓唬一个孩子,他虽然有时候小气了点,但这种事定然做不出来。 第二千六百二十二章 下一个会是我麽 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眼前的小姑娘多半真的吃人。 相柳儿凤目含煞,垂首盯着小殇,叱道:“再敢胡说,我就把你关回九幽楼!” 小殇小脸一变,似是吓了一个哆嗦,急急忙忙低下头,把自己的眼睛藏了起来。李落眼皮一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腰间那柄晓梦刀忽地凭空窜出三寸,发出一声轻吟,悦耳,仿佛在听者心内深处的魂魄上婉转地弹了弹,缠绵而又危险。 小殇扬起脸,惊诧万分,带着三分委屈和七分惧怕,往相柳儿身后躲了进去。李落笑了笑,摸了摸鼻尖,很认真的对小殇说道:“从今往后,我们千万别单独见面。” 相柳儿欲言又止,无奈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冰雪聪明,猜到她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李落手背,一脸嗔怪,低声说道:“谁是你的雷池……哼。”说完之后,当着两人的面,谷梁泪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笑盈盈看着小殇,柔声说道,“小殇,我带你出去吧。” 帐中一静,谷梁泪白了愕然无语的李落一眼,轻柔一笑,那眼神如阳春白雪,让人不由得静了心,安了神。李落恍然,她是红尘宫嫡传弟子,如果这不算什么,那么她曾枯守那块天外来石十余年,化解回尘圣水之毒,此毒之烈,就算小殇的胃口再好,只怕也难以下咽。关心则乱,总叫他患得患失,当初洛桑山下自己就丢过她一回,鹿野那伽山腹巨城之中是第二次,事不过三,李落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如果再有第三次,也许会永远失去她。 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让自己死在前头,然后让她伤心欲绝,时时念着自己,整日以泪洗面……不过万一移情别恋了又该如何?死都死了,还能管得了活人的事!应该不会,谷梁泪最是专情,应该不会忘了自己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她遇上一个更好的,就嫁了吧,至少在自己死去之后不会郁郁寡欢,这样一来自己也会安心。话是这么说,不过为什么心里怪怪的,总是有些说不出口的气闷,冲口而出,“若有一天,你不会忘了我吧?” 这句话没头没脑,但是看着刚才他眉头一时紧皱,一时展开,又再皱起来,周而复始,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让他九转回肠,饶是谷梁泪和相柳儿聪慧过人,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谷梁泪错愕不解,轻轻歪着头,问,“我为什么要忘了你?” 李落一震,转即和颜笑道:“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谷梁泪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将小殇牵在手中,转身出了营帐。剩下相柳儿和李落,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好似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良久之后还是李落先出声:“你们草海的家事都了结了么?” 相柳儿嗯了一声,只是神色并不见轻松,反而看上去像是陷入什么漩涡之中,抽身不得。 “没想到你会亲手杀了蒙厥王,呵,知道小殇身世的恐怕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了,下一个会是我吗?” “我杀你,和你知道小殇的身世无关,就算你不知道这件事,将来有一天我也一样会杀你。”说完相柳儿微微一顿,“或者被你所杀。” 李落打了个哈欠:“不说了,每回见面,都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不厌倦我都倦了,此间事了,何时动身?” “你一定要去极北?” “难道你不去?” 相柳儿咬着嘴唇,苦忍片刻,低声说道:“我为什么定要去极北?” “说来也是,这神仙打架的事与我等凡人何干,人生苦短,何以解忧。哈哈,如果不知道天火渊雪,当个难得糊涂的逍遥王爷也不错,区区百年而已,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眼里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罢了。不过知道之后总是有些不甘心,原本我本早该北上,渊雪传人已经先行一步,欲将打开那座连天雪山下的禁制,放出他们被困于其中的族人,到时候到底是天崩还是地裂,或者柳暗花明阳春三月也未可知,那些真相都已经埋在了上古岁月里,在他们眼里我和你都只是过客,凡人操心神仙的事,当真是自讨苦吃。” “不如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天下之大哪里不能躲过百年!”相柳儿猛地踏前一步,仰头看着李落,眼睛里闪着异样的神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落朗笑一声:“你又骗人了。”相柳儿脸色一红,知道他在说自己方才和谷梁泪说的话,不涉私情,只是刚才一言怎么听都与私情有关。李落没有取笑,和声说道,“除非无心,若不然到哪里都躲不过,而且我已经和人有约在先,若是负了她,就怕我躲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提着剑找上门来。” 相柳儿一皱眉头:“那个从极北出来的女人?” “嗯,忠人之事不可不为,就如拨汗,岂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我只是个女人,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牧马放羊,生两个孩子,将他们养育成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 “哈哈,我以为拨汗想权倾草海,成就草海独一无二的王,手刃蒙厥王之后,整个蒙厥便唯你马首是瞻,说一不二,有蒙厥骑兵撑腰,草海其余六族八十三部,合纵连横,说一定有朝一日草海会出现一个集权为一的王朝。” “在你眼里,我就是为了一个权势不惜杀了自己哥哥的狠辣毒妇吗?你可知道他都做过什么?”相柳儿怒目圆睁,粉色的脸颊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气愤难平地低声咆哮。 “不知旁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年少时经受过怎样的摧残蹂躏我不得而知,不过一个能向自己亲生妹妹伸出魔爪的兄长,在我看来也是死不足惜。”李落淡淡一笑,“和你相比,我不过是没有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已。 第二千六百二十三章 与归藏的盟约 大甘皇权之争,你远在草海想必也有耳闻吧,若说弑兄,拨汗大可不必这般模样,我绝无厌恶取笑之心,比起你,我更讨厌我自己。” 相柳儿脸色缓和下来,嘴唇蠕动,轻声说道:“谢谢。”看来她心里亦不好过,不过李落总觉得相柳儿并非是因为手刃了自己的亲哥哥,而是别有情由。 “不客气。”李落哈哈一笑,“其实拨汗说谢早了些,我答应过武尊,这一诺迟早要从拨汗身上讨回来。”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脸上没有太多的异色,平静说道:“我知道你生平很少许诺,而且一诺千金,答应武尊的事一定会办到,不过倘若应诺之人不在了呢?你的誓言还作数么?” 李落心中一冷,旁人不说,斛律封寒尚在帐外,她便盘算着要武尊的性命,说她有蛇蝎心肠半点不假。见李落的脸色有些难看,相柳儿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轻柔而又决绝地说:“我不会让小殇出事!” 李落看着相柳儿,看了很久,眼神里有无奈,还有惋惜,似乎还有一丝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的心疼,到了最后,那双眼睛里再无多余的情感,像草海的风和月影山上的雪,没了温润,只有冷漠。 相柳儿忽然觉得心像要裂开一样,说疼不算最疼,只是难受的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不见了,留下了一个再也填不满的空洞,无尽的寒风便从那洞里吹了出来。在看到李落眼神的一刹那,相柳儿大概知道自己的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暖了。 他终究下定决心要杀我了。 相柳儿平静地看着他,原来心如刀割是这般滋味,但是为什么是他?这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想着让自己死的人。泪可以滴落在心上,但是绝不能从眼眶里流下来,这是蒙厥拨汗最后的倔强。 “你和归藏有过什么约定?”李落淡淡问道。 “你知道了?”相柳儿清冷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唯有睫毛轻轻抖了抖。 “才知道不久。”李落自嘲说道,“果然就只有我知道的最少。” “你恨我骗你?”藏在袖子里的指骨被她捏得发白,仿佛稍稍一碰便要碎了,只是不觉得疼,好像这只手早已不是她的。 “拨汗言重了,就算你与归藏有盟约在先也不用告诉我,你我毕竟只是比形同路人多一些罢了,再者说,这最多算是瞒,还不到骗的地步。”李落随意说道,看神情似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唇齿之间有些苦味,相柳儿涩声自语:“只是比形容路人好一点吗……” “什么?” “没什么。”相柳儿抬头,直直看着他的脸,温柔似水,却只迎上了两道冷漠而生疏的目光。相柳儿呆了呆,只那一瞬,眼睛里的神采就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枯寂和冷幽。 看着相柳儿这般模样,不知何故,李落反倒松了一口气,也好,便当是生死仇敌,简简单单。 “拨汗留我,所为何事?” 相柳儿目光闪动,想说什么,不过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垂目道:“我与归藏有约,极北一行我会和你一起去。” “就这件事?” 相柳儿冷笑一声:“王爷觉得还会有什么事。” “哈哈,我原本以为你要替归藏问一问我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遇到了什么,我与极北秘地中的人有何纠葛,还有我麾下铁甲精骑和七名白袍将士是何来历呢。” 相柳儿闷哼一声,声音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涩声说道:“我问了,你会说么?” “那拨汗会问么?”见相柳儿不答,李落也不再深究,“她也会去?” “谁?” 李落目光闪动,没有回答。相柳儿恍悟,他是在问小殇。李落摆了摆手,“罢了,时辰不早了,拨汗这几日想必也累了,早些歇息,既然要北上,待拨汗理清你们草海的家事就早些动身吧。” 相柳儿在帐中站了片刻,终究那眼神里再无光亮,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开。 草海的气候确和大甘不同,越是往北,脚下的青草就越绿,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季节。 终于能看到横断南北的鹿野那伽山出现在天边,初时只像是一条不规则的黑线,被人信手涂鸦画在天边。三天后,那条线终于宽了些,才看见山的模样,但到山脚,众人却足足走了半月有余。 鹿野那伽一如当初时的样子,山峦依旧,高耸入云,此间大甘诸人里有不少是头一次到这座骨雅圣山前,俱都惊叹出声,怕是除了十万大山,世上少见如此雄伟的山峰。李落神色如常,鹿野那伽虽说不小,不过比起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也就能在绵延悠长上稍胜一筹,别的还远有不及。 雾已经退回了极北雪原之中,鹿野那伽也恢复了几分原来的颜色,不过远远看着却还是有些大病初愈的模样,元气未复,多少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骨雅族人重回鹿野那伽,这一场大雾过后,元气大伤的不只是鹿野那伽山,还有号称草海圣族的骨雅。 相柳儿早有传信,大军还没到山前,便有人前来迎接。人是旧人,壤驷葵和壤驷寒山,壤驷阙不在,自她背叛了骨雅和相柳儿,李落就没有再见过她,腹中幼子有没有出世也不得而知,颇叫他感慨。说起来壤驷阙也是反抗自己命运的可怜人,不过她选错了路,也选错了对手。 许久不见,故人重逢却没有太多的欣喜,客气而又疏远。如今骨雅众人再见相柳儿,已经没有当初草海圣族的超然,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好似要看相柳儿的脸色。李落暗叹一声,他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山无二圣,草海也是如此,昔日圣山风光不再,现在的草海,只有她相柳儿敢称圣。 呵呵,不知道这次被围月影城是不是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借他的手将武尊这个足以左右草海局势的人赶下神坛,蒙厥王哥舒暾已死,草海之中再也没有人能挡她的路了。 第二千六百二十四章 气氛古怪 算下来,当年炸毁鹰鸣角的是他,将鹿野那伽搅得乌烟瘴气的也是他,让武尊黯然远走的人还是他,李落自嘲一笑,有心无心,他倒是帮了她很多忙,就怕这些有心和无心之间都是相柳儿的阳谋之术。 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李落看着身前相柳儿的背影,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阵无力之感,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几经飘摇,草海终还是握在了她的手中。 “拨汗,好久不见。”壤驷寒山抱拳一礼。草海的礼数不如大甘繁多,如果是在大甘,只要不是戎装在身不便见礼,那行礼须得下马,在草海就无须这些繁琐客套,马上马下并无说辞。壤驷寒山来得早,下马等候,一来可以叫战马歇一歇,二来虽说草海中人自幼都有在马上睡觉的本事,但是若是坐得久了,屁股也难受,到底还是脚踏实地来得舒服些。 所以壤驷寒山和壤驷葵是在马下行礼,相柳儿没有下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倘若没人说话,倒也没人觉得突兀,相柳儿回礼,而后骨雅众人再上马随行也就是了。但是李落看着眼前的壤驷寒山和壤驷葵,犹是壤驷葵,原本只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姑娘家,这才不过年余光景,竟然憔悴单薄如斯,发梢枯黄,脸上也带着疲倦之色,如雪肌肤已见暗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最叫他五味杂陈的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亦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浑浊。如果壤驷阙说的是真的,十九年的轮回很快就要落在这个女子头上,现在的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结局么。 李落不知何故,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让他也觉吃惊的怨气,不等相柳儿回话,翻身下马,向壤驷寒山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寒山王,别来无恙。” 壤驷寒山一愣,看着李落,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声应道:“王爷,好久不见了。” 李落下马,大甘众人也尽都下马一礼,虽是半礼,但也不失礼数,除了须得戒备的将士和那些铁甲精骑。 眼前一幕有些诡异,此行北上李落所辖之众人数不多,只有万余上下,相柳儿倒是足足带够了十余万骑兵将士,一路走来,彼此相安无事。许是李落与武尊一战,又或许是相柳儿叮嘱过,不要把他们当成异族外人,草海将士对大甘中人都很客气,少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犹是狂鹰时常进出大甘军营,人亦豪迈不羁,和李落帐下中军骑将士没几日便熟络起来。若有外人从营外看,很难发觉这支大军之中还混着一批天南来客。 但是这一下马,却将草海与大甘突兀的显于骨雅众人眼前。下马是礼,但是这个礼是骨雅族人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李落给的,而本该视骨雅为圣族的草海将士却没有一丝动静,只因为阵前的那道人影一动不动。 心里不是滋味的不只是骨雅族人,还有壤驷寒山和壤驷葵。相柳儿银牙紧咬,扭头望着李落。李落视若无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平静和暖望着脸色微变的壤驷寒山和壤驷葵。 相柳儿回过头,握着马缰的手因为施力而变得青紫,她知道他是故意如此。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下马,既然他也这样,那便叫自己当这个恶人吧。 “拨汗。”斛律封寒小声唤道。 “进山!”相柳儿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壤驷寒山茫然不解,但也猜到李落和拨汗之间定生罅隙,因何缘故不得而知,只是平添了几分忧虑。 等骨雅众人上马之后,李落这才跃上马背,仍旧没有多看相柳儿一眼。一场重逢,不咸不淡,只叫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落脚的地方还在前次来时所居之处,离鹰鸣角不算太远的山坳之中。登山而上,树有新枝,草有新芽,不过却还能见到当初那场迷雾漫过鹿野那伽的痕迹。一棵树,枯了枝头,从半腰抽出新枝,若是一株两株也就算了,一连一片山皆是如此,枯木逢春也抵不过满目疮痍的凄凉,再要返青,少说也须得三年五载。 草木还算好,三五载就能焕发新意,但是人却不能。骨雅伤了元气,也许三五十载之后都未必能恢复到当初的模样。这场雾,带走了不少骨雅族人的命,也带给了本不该出现在骨雅一族身上的暮气。 他们原本是草海最骄傲的一部,守着鹿野那伽山,守着这道屏障,山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的魂,骨雅一族的骄傲本就是立在那道已经消逝在岁月里的祖训之上,慢慢的,他们其实守的不是这座山,而是他们的尊严和身体里的那根骨头,能让他们挺胸抬头,直面草海南北而引以为傲的骨头。 但是现在这根骨头被相柳儿打断了,而他自己亦是帮凶。虽然骨雅族人,连同壤驷寒山兄妹在内,他们的身子依然直着,但是撑着他们的那根傲骨却已经折了,稍稍一压,原本挺直了千年万年的腰也会折。 焕发生气的骨雅族落,升起的袅袅炊烟,落在李落眼中,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萧索。 也许那场雾从来没有从鹿野那伽山上退去过,只是换了个模样罢了。 山巅的冷月要比在山下看着的时候更亮,更近,也更容易看到那轮圆月上的黑色斑点,离得远的时候,总觉月如水,波光无暇,但是离得越近,就能看到所谓无暇之物也不外如是。 这块石头还在,当初在他身边还有血璃,如今血璃不知去处,兴许已经回去极北,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会说什么,或者干脆什么话也不说,拎起剑就向自己砍过来。 月沉的地方,就是极北深处。李落一直不知道极北夜空的三轮圆月从何而来,而眼前看到的这一颗,当它沉入极北深处时,会不会遇见那三轮圆月。 终于要踏进极北深处了。 第二千六百二十五章 水路 这一趟应该很凶险,李落却一点也不担忧,更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除了天火那个不知所踪的小娃娃之外,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天火下落的人,也该见见渊雪,看一看这千万年间荡气回肠的天火渊雪之争到底是何模样。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鹿野那伽也难得的热闹了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异鬼妖祸就在不久前,如今骨雅族人若不是胆大包天或者知了天命的,十有八九都提心吊胆,生怕异鬼腾云驾雾再跑来晃荡一次,只怕到那个时候,骨雅都真的要从草海七部中除名。 热闹不只因为李落和相柳儿,在他们来此地之前已有人先一步到了鹿野那伽,人数不多,但百余人还是有的,有些人李落认得,而且渊源颇深,譬如没有和流云栈一路北上的言心,道家亦有人来,许久不见的三生也在其列,当年云妃失势,奉为国师的三生却云游在外,下落不明,等云妃被打入冷宫之后都不见她再回卓城,颇让李落齿冷。当初道门之争,如果不是云妃造势,道家地人宗何来那般声势,在长明宫前一较高下。虽然云妃此举亦有私心,但是无论如何三生也不该如此绝情,还是说道家本就无情,只是云妃下错了赌注而已。当然了,后宫之变,涉及皇权,多一个三生也于事无补,李落倒不是怪她,良禽择木而栖本就如此,况且云妃还不算一株良木。 三生见着李落的时候颔首示礼,所以他便回了一礼,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大道唯一,分门十三,除了剑宗凋零的差不多就只剩下冷冰一个人之外,其余诸宗门多有传承,知晓上古秘闻也不意外,更遑论还有诸子百家上门十二等等这些传承上千年的庞然大物,其中兴许就有当年跟随天火或者渊雪的门阀世家,不过李落隐约觉得这些人来鹿野那伽未必都是知晓上古秘闻,说不得背后还有归藏的手笔,掩人耳目也未可知。当年出海摩朗滩,相柳儿能邀得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隐世门派同去,着实让他吃惊不已,如今想来,恐怕她和归藏有密议还远在那次扬帆出海之前。 当然不会少了魔门诸子,他看见了皖衣,只是没见着白寄恨,木萧下也未同行,不过皖衣身边有好几个远远一看便觉气势逼人的魔门高手,就是阴气重了点。 还有他不认得的人,也懒得认识,人家都是冲着蒙厥拨汗和归藏的面子,又不是因为他定天王。如今想想,当初在卓城借天子大印昭告天下,广邀豪杰同行北上,着实丢人的很,没瞧见他这几日都躲着虞红颜走。 聚在鹿野那伽的人不少,眼下却有一桩难题摆在众人面前,如何才能北上越过成天花圃去到极北深处。迷雾雪原是走不通了,饶是此行诸人艺高人胆大,但是念及当初异鬼南下的凶芒,也没人敢言能从迷雾雪原全身而退,要知道那些异鬼并没有被草海和天南联军尽数诛灭,而是退回了鹿野那伽以北,多半就盘踞在迷雾雪原之中。 剩下一条水路,灵河,也就是鹿野那伽山下那条宽阔无比,却从不起浪的大河。这条河,便是李落也不想靠近,河水看似清澈,却有别处没有的诡异颜色,青幽深邃,只看一眼,便似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再者说了,没有船也走不了水路,鹿野那伽这么多人,少说也得数百艘大船方可渡河,这还须得是灵河风平浪静的时候,万一河底再冒出来些妖魔鬼怪,怕是这十余万之中丢进去连个浪花也翻不起来。当初下到鹿野那伽山腹,渡河之时,那些河底鬼卒的模样历历在目。血璃说过,从太虚幻境带出的铁甲精骑和灵河鬼卒庶出同源,不过李落也不敢冒险,万一各为其主,或是哪个头领一时心血来潮,想留他们在河底做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这么看来就只有成天花圃这一条路可以走,李落先前几次都是从成天花圃去往极北深处,不过一次是借了青牛的东风,一次有太白大神庇护,他不过是打个秋风而已,不曾真正遇上危险。但是成天花圃天亮的时候还好,一旦月圆,那片看着美不胜收的花海之中就会涌现出无数要命的危险。 趁着天亮越过成天花圃,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是成天花圃的昼夜虽长,但何时为白昼,何时又会月升,李落实无把握。刚入成天花圃不久赶上天黑还好,大不了退回鹿野那伽,择时再闯一次。就怕走到一半的时候日沉月升,进退两难。而且这片成天花圃之阔,也许还要在蒙厥或是落云的疆域之上,若是成天花圃昼夜更替的时间与极北深处相差无几,也是半月交替一次,这么短的时间要想穿过成天花圃也是极难,说不得还要和那些暗藏在花海之下的洪荒异兽拼命。 不过李落不急,别人走不了,他却颇有信心,有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护着左右,就算成天花圃凶险异常,料想也能闯一闯,反正有人急。可惜鹿野那伽山顶没个像含苍府镜水潭那般的高山湖泊,要不然又可以悠哉悠哉的钓几日鱼。 他不急,自然有人急。上山之后李落就没有再去见过相柳儿,整日里不是坐在山崖边发呆,就是和谷梁泪说话,或是陪着吉布楚和看晚霞,偶尔也会和麾下中军骑切磋几招。不过算下来还是和冷冰切磋的次数最多,那日与武尊一战,也叫这位剑道天才心痒难耐,领教了几次李落的刀域之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闭关修炼。李落不曾在意,冷冰在剑道淫浸还在自己之上,若非是他数次巧遇,说不得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许是见过了李落的刀和武尊的大日金轮,的确对众人的激励不小,兼之此行吉凶难料,便都痛下工夫。 第二千六百二十六章 坐看晚霞 欲要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就连一向懒散的风狸也勤奋了许多,春风十里愈发诡变难测。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谷梁泪,比起习武,她更珍惜和李落在一起的时光,李落忙的时候她看着,闲的时候她陪着,羡煞旁人。不过李落却暗自怀疑,她在武学一道精进的速度还在自己和冷冰之上,比起习武,在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武功高与低实则她并未在意,足够站在李落身边就好。 闲了几日,终于相柳儿还是找上门来,看着她铁青的脸色,李落就忍不住心里一阵快意。 “呵,拨汗今个怎么有空来看云彩了。” 相柳儿眼皮跳的很快,只想奋起一脚把他从山崖边上踢下去,忍住怒火,冰冷问道:“你看够了吗?” “云彩?看够了。”说完还没等她开口,李落就又接了一句,“等会就有晚霞了,今个不知道能不能见着火烧云。” “李落!”相柳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直呼其名,这已是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有那么一瞬,李落仿佛有看见了黑火焚天的景象,当然这一次不是灭世,而是蒙厥拨汗的杀气。 “你怎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相柳儿咬着牙,素面半遮,有气无力地问道。 李落呆了一会,回头看了看无奈之中带着茫然神色的相柳儿,猜到她此刻心中所想,一条不知终点是生是死的路,满是荆棘,如果有人陪在身边,不管路有多远,路上有多少危险,总归能走下去。但若忽然有一天发现身边的人不在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条路上,危险还只是其次,最怕的是被孤寂吞噬,那般时候连挣扎都只是奢望。 那条路,原本她在走,且还走的时日无多,后来李落也在走,慢是慢了点,但脚下却也坚定,不单是坚定了他自己的脚步,也坚定了她的心。只是有一天李落忽然停步不前,在相柳儿心中不管是失望,还是背叛的愤怒,都远远压过了自己对他隐瞒的内疚。 看着方寸见乱的相柳儿,李落破颜一笑,道:“拨汗如果尚且还能听我说话,不如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 相柳儿冷笑一声,眼含寒芒,盛怒地望着他。李落不以为意,慢悠悠地说:“这个故事是我在天火秘境中看到的,你不想听么?” 相柳儿一滞,神色渐渐放缓,想了想,走到李落身边,但是没有坐下,显然还在生闷气。李落轻轻一笑,看着天边的云,晚霞快了,夜里多半要起风。 天火秘境里的所见所闻李落没有告诉太多人,除了谷梁泪和冷冰之外,就只有连山知道。归藏似乎并不知情,若不然也不会叫相柳儿来打探虚实。 李落没有隐瞒,便将云顶天宫里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没有夸大,没有诋毁,几乎是平铺直述,没有夹杂半点私心,即便这样,当他说到那句“把字刻在石头上”时,相柳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轻轻呻吟一声。 李落仰头刚要说话,忽地一滞,讪讪一笑,忙不倏将头扭向山崖之外。相柳儿的眼眶已然泛红,有一层水雾,薄薄的倒影着山崖边他的身影,那双眸子,三分痴,三分嗔,三分心疼,还要一分是什么李落没胆子仔细分辨,倒是叫他心虚不安,浑身汗毛倒竖,很不自在。到了此刻,就算他装聋作哑,或者干脆是个瞎子,也瞧得出来相柳儿眼里的情愫。李落忍不住暗叹一声,只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若叫名满天下的蒙厥拨汗芳心暗许,也许是个男人就得暗自窃喜,他恨的是不久前他还下定主意与她势不两立,这不过一个眼神而已,就叫他有些心神不宁,忒地没有出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哎。”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声无言叹息。 “你以为我会半途而废,你以为我答应过的事却要食言而肥。”李落笑了笑,不予她辩驳,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管我怎样想,去了哪里,现在我还是踏上了鹿野那伽。其实我不算怎么自艾自怜,不过回头看看这半生,除了一个虚名,好像也一无是处,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避而远之,呵,就差刀兵相见,说起来这还是拜我权势滔天所赐,要不然这世上定将多一出父子相残的悲剧。再看和我有血脉之亲的兄弟姐妹,见面高高兴兴的没几个,剩下的不是想要我死,就是我让他们死。在大甘,困于世俗礼法,被大甘朝廷一个李氏的名号利用,到了这个天下也一样被人利用,呵,这么想想,我这辈子过的也是寒酸。所以,就算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我还是会守诺前来。” 相柳儿沉默无言,彼此心知肚明,再说什么都只是苍白的解释。 “我不是想逃,对你,我的确心中有怨气,不过也不会因此而弃诺,我只是……”李落想了想,呆了呆,轻笑一声,“有些累了。” 相柳儿咬着嘴唇,看着他鬓间被傍晚的风扬起的发丝,一半黑,一半白,那半鬓斑驳的白发,竟然比她脸上那道血痕还要刺眼。她很想把他涌入怀里,小声地说一声,叫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用想,只是好好躺在她的怀里睡一觉。但是她是蒙厥拨汗,她是相柳儿,她是手上沾满大甘百姓,还有大甘将士鲜血的草海统帅。也许有过很多次她都会告诉自己,自己不是有意骗他,只不过是他看不穿她的谋略,甘愿成她手中的剑,只能怪他太蠢。而直到他看穿了她的阴谋阳谋之后,他还是做了她想让他做的事。 李落救过相柳儿,当年在去东海盟城的路上,若非李落掺杂吞天兽丹液的血,相柳儿早已香消玉殒。相柳儿杀过李落,在漠北秀同城,如果没有皖衣搭救,后来遇上小星山那个好心的姑娘姬芷露,他如今也站不到鹿野那伽。 第二千六百二十七章 漂来的船 她想揽着他,可惜她是相柳儿。 “嘿,果然是火烧云,真漂亮。”李落朗笑一声,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云霞其实不算多,没有染红半边天,只是在极北的尽头添了一抹红晕,倒也鲜亮,像姑娘家的绫罗绸缎,展在天上,“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哈哈,拨汗是为了北上一事来找我吧。” 相柳儿呼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才缓缓嗯了一声。 “北上只有一条路可行,就是成天花圃,路上不好走,须得趁天亮越过那片花海,一旦天黑,成天花圃危机四伏,恐要折损不少人手。” “你有把握么?” “把握倒是有,不过并非万全的把握,只能做好万一的准备,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相柳儿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的答应了一声,眺望远处晚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天色开始暗沉,李落伸了个懒腰,背过相柳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寂寥淡漠的笑。他等了这么久,却还是不见她开口,罢了,人各有志,无须强求,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能依仗了,便只有牧天狼和弃名楼,巡检司姑且也算,不过在草海派不上什么用场。 “小殇……” “拨汗,王爷!”忽然有人疾奔而来,一边走,一边高呼。李落和相柳儿回头望去,只见来人气喘吁吁,却是壤驷寒山。李落一怔,沉声问道,“寒山兄,出什么事了?” 壤驷寒山掠到两人身前,抱拳一礼,疾声说道:“船!” “船?什么船?”李落和相柳儿相视一眼,俱是不解其意。 “灵河上突然出现了很多船,有数百艘之多。” 两人听罢皆是脸色微变,相柳儿皱眉问道:“从极北深处而来?”若是,十有八九就是敌踪。 “不是。”壤驷寒山摇了摇头,他似乎也不知道船从何来,脸上有些茫然,“先前还不见有船,突然凭空出现在河面上,更像是……”壤驷寒山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贴切些。李落接道,“更像是从鹿野那伽山下漂流而来。” 壤驷寒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不错,更像是从山里漂出来的。” 李落二人面面相觑,犹是李落,旁人没去过山腹巨城,但是他去过,那座城池极为庞大,但是却从未见过有水师存在过的迹象,这些船又是从何而来? 压下心头疑问,相柳儿思索片刻,看着李落说道:“过去看看吧,是吉是凶一眼便知。” 李落点了点头,壤驷寒山在前带路,二人紧随其后。相柳儿美目扫了李落一眼,悠悠一叹,将方才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日后再寻时机告诉他吧。 两人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拨汗来了,又不知道是谁不甘示弱地高叫一声王爷来了,反正就看着山崖前围观众人让开了一条小路。 李落一愣,嘶了一口凉气,微微侧身,示意相柳儿先行。相柳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大甘诸人,嘴角一弯,一动不动。谁也不走,等着也不是办法,平白叫人觉得有鬼。李落轻咳一声,当先往崖边走去,他一动,相柳儿便动了,亦步亦趋,像个低眉顺目的新媳妇,好叫李落气闷不已。 到了山崖边,李落举目望去,只见山下河面黑压压出现了一支舰队,船只静静的停泊在河面上,一动不动。 众人所在的山崖离河面不近,少说也有数百丈之远,再加上天色将晚,视线受阻,只能看到模糊的船只模样,具体如何单凭目力却难分辨,不过船的确是不少。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敌袭?还是鹿野那伽山腹巨城中的船只因为暗流变化,冲出山外。这倒也有可能,但会不会太巧了些。 李落不着痕迹地看着左右诸人,船从何来,会到哪里去,船上有没有人他皆不在意,唯独出现在河面上的这些船,若是空船,刚巧差不多足够此行鹿野那伽山上的人乘船北上。 若这也是巧合,那巧合未免太多了些,倘若不是巧合,那便是有人故意如此。 到底是何人所为,左右诸人皆在议论这些突然出现在灵河上的船只,似乎都只是惊讶而已,又或许是暗中那人小心谨慎,没有露出马脚。但是能在他和相柳儿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相柳儿若有若无地贴近李落,吐气如兰:“你想什么呢?” 她离自己太近了,说话间呼吸都能拂过头颈,痒痒的,好似还带了点淡淡的奶香。李落皱了皱眉头,稍稍让开半步,相柳儿轻哼一声,有些不满。 “不是归藏所为?” 相柳儿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暗中布置,好叫你去极北送死。” 李落嘿了一声,这女人,变脸比翻书快多了,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倒想到了别处,还没责问她和归藏瞒着自己密谋的事,眼下倒反过头来怪自己。 “算了,想也无用,下去看看就知分晓。” “现在?” “山下漂了这么多船只,若不去看看,你可能睡得安稳?”李落笑了笑,也不管相柳儿作何打算,传令中军骑,带着一行人便往山下而去。 到了河岸,天色已晚,好在有月光,再添上中军骑将士手中的火把,倒也看得仔细。 船只的样式与大甘水师战船大同小异,没有太大分别,而且没有楼船这种大型船只,多的都是海鹘和大翼这类的中型船只,也幸亏灵河足够宽阔,不逊色昆江水面,若不然船行河面,掉个头都难。 船只倒影在灵河之中,愈发显得河水深邃莫测,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叮嘱众人小心戒备水下,但切莫盯着水底多看,以防心神被摄。众将士不明所以,不过见李落神色凝重,也都齐声应是,加倍小心起来。 船只静静的停泊在河岸两侧,水面上没有一丝一缕的波纹,静的像一面镜子,很是诡异。 第二千六百二十八章 灵船 直到众人靠近之后也没有异变发生,钱义率几将用擒龙爪勾住船舷,攀爬而上,不多时,就从船舷边传来钱义的呼声:“大将军,船上没人。” 李落和冷冰诸人跃上船舷,举目张望,四下一片寂静,除了中军骑和草海将士的动静,没有别的声息,看模样都是空船。钱义小心吩咐军中将士搜索战船,半个时辰之后,诸将回报皆无异常,这些船虽是空船,但保存良好,不见破败腐朽,俱能行水。 大小战船三百余艘,每艘可承载三五百人,若是都载人,不用算也能知道这些船出现在此地的目的,这是要借道邀他们北上。 李落看着灵河没入鹿野那伽山下的那面千仞绝壁怔怔出神,冷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是一面绝峰峭壁,在惨白的月光下愈发显得冷幽。冷冰打量了片刻,知道李落在想什么,这些船出现的如此突兀,且能神不知鬼不觉,最有可能就是从绝峰下驶出河面。但是绝峰上并无缺口,要么有精巧绝伦的机关,要么就是峭壁之下另有乾坤,或许水面之下有另外一个空间,水位突降,船只漂流出来之后水位又再上涨,才给人神鬼莫测的错觉。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可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冷冰似乎不怎么关心船从哪里来,淡淡说了一句:“草海的人会操船吗?” “不会可以学,比起送命,学会操船应该不难。”李落笑了笑,凝视着山崖下的这面千仞峭壁,看了又看,也不知道绝壁之上有什么玄虚,值得他这么用神。 少顷,李落扬声唤道:“钱义,钟离玺。” “末将在。”两将领命而来,抱拳一礼。 “选一艘船出来。” “遵令。”钟离玺疑惑问道,“大将军是要试船?” “非也。”李落卖了个关子,朗声说道,“再挑几个将士,我们去一个地方。” 钟离玺虽有不解,但很快点齐军中将士,河面无风,似乎也没水流,但是一应船桨齐备,操船之事难不住牧天狼将士。少顷,就见一艘战船缓缓驶离河岸,往河心处而去。草海诸将站在岸边,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这南人的王爷要干嘛?” “不知道,故弄玄虚,也不知道拨汗为何如何器重他,哼。” “呵呵,如果你也能逼退武尊大人,拨汗一样如他般器重你。” 那名草海将领不说话了,不管再怎么说,城下一战,却也叫草海将士心服口服,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说:“我去告诉拨汗南人王爷的动向。” 不解其意的还有大甘诸将,李落没有多做解释,静静地站在船头,微微仰首思索着什么。麾下诸将小声议论,有将士猜测李落或许要乘船到山崖之下细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虽不中依不远矣,李落一指绝壁,沉声说道:“去那边。” 诸将得令,将士发力,船桨整齐如一,战船渐渐加速。牧天狼里没有水师,但中军骑都习练过操船的本事,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如果需要渡江过海也能派上用场。只是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在漠北深处,一个本来最不易用到的地方。 船只停泊的地方距离山崖不远,战船刚刚快起来,没多久就要到了。钱义便要叫将士收力,逆向操桨,将船停在崖底,忽听李落喝道:“无须停,撞过去。” 诸人皆是骇然,不管牧天狼诸将士只是微微一震,脸上虽有异色,但没有人有异言,船桨更是不停,船只笔直地撞向山石。 流云栈脸色微变,低呼道:“王爷,你干嘛?” 李落神色冷幽,淡淡说道:“破妄。” 流云栈愣愣地看着李落,一头雾水,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船若撞在绝壁之上,以这般速度,十有八九会船毁,船上的人未必死,不过却都得变成落汤鸡,只是刚才不久前他还说过要小心戒备河底,这一会工夫就不怕了么。冷冰也瞥了李落一眼,说无动于衷是自欺欺人,不过他到底没有问出声,且先瞧瞧,大不了游回岸上。 此刻岸上众人都望向那艘战船,草海诸将议论纷纷,“咦,那南人王爷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瞧瞧崖底有没有机关吧,不过天色这么黑能看清什么,还不如明个……不对,船没有减速!” “娘的,他是想用船撞山,难道和武尊一战受了内伤,脑子不清楚哇!” “不会啊,前些日子瞧着还好好的……” “真个要撞上去!快拦住他!” “拦个屁,想撞就让他撞。” “放屁,他要出个什么好歹,拨汗非得拔了我们的皮!” 众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急忙高声疾呼,只是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这艘船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撞向绝壁! 几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瞬船毁人亡的时候,突然,船不见了! 纷乱的河岸瞬间安静了下来,格日勒图揪着胡须,狠命扯下来好几根,疼的他眼冒金星,揉了揉眼睛,的的确确没有看错,船消失了,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我眼花了吗……” “……” “快去回报拨汗!”谷宸低喝一声。侯姓中年剑客如梦初醒,飞奔上山,将眼前异状禀告相柳儿。 半个时辰之后,山上一道火龙急掠而下,来势汹汹,少时就到了河岸边。相柳儿内力不佳,是谷梁泪挽着她从山上下来,此际脸色阴沉,不怒而威,让岸边草海诸将噤若寒蝉,万一李落真要出个三长两短,就怕拨汗不会善罢甘休。瞧着拨汗铁青难看的脸色,难不成和那个南人王爷真有私情?要不然南人王爷正经八百的妻子尚且没有慌乱,最多只是担忧,反倒是自家拨汗有些急火攻心。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问道:“进去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动静。” “那你们就这么看着!”相柳儿声音略略提高。 第二千六百二十九章 真真假假 虽没有呵斥,但语气却似一股寒风从众将心头刮过,让他们一个个冷得牙齿发抖,背心直冒寒气,低着头不敢应声。相柳儿瞧着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谷梁泪在不在身边,喝道,“备船!” 草海众将想劝阻,不过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没几个有胆子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倒是谷梁泪轻声劝阻道:“拨汗切勿心急,他既然是自己进去的,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多少有些把握,我们不知虚实,还是留在这里等他为好。” “拨汗,不如我带人到近处看看,万一有什么异变,也能接应他。”谷宸沉声说道。 相柳儿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闻言略一思量,点了点头道:“好。” “拨汗放心,属下明白。”谷宸抱拳一礼,也学着大甘诸将刚才的模样从河面船只中挑选了一艘,刚要操船驶出岸边,忽地,就听中军骑将士高叫一声,“大将军出来了!” 众人急忙定睛望去,只见方才消失的那艘船从绝壁山石中穿了出来,缓缓驶向河面。诸人皆松了一口气,相柳儿脸色这才和缓下来,轻轻看了一眼身边的谷梁泪,把脸转向一边。 船完好无损,人亦安然无恙。李落和冷冰流云栈站在船头,远远向岸上诸人打了声招呼。船还没有靠岸,就有中军骑将士忍不住好奇问方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落笑了笑,没有做声,眼中隐有异芒,似乎有难决之事,沉声问道:“倪青,我们进去多久?” “回大将军,有半个多时辰。” 李落哦了一声,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面绝壁,不只是他,冷冰几人也是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微微皱眉,好叫岸上众人心痒难耐。 “王爷。” “拨汗。”李落宽颜一笑,“劳你担心了。” 相柳儿张了张口,看似想问李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见他脸上有疑惑茫然之色,便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随即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没事就好。”到底没问他是怎么进了绝壁之中,又是如何出来,绝壁之中有什么乾坤。 非但是他,同行大甘诸人都是缄默三口,冷冰一向不喜多话倒也罢了,但是流云栈其实喜欢和人交谈,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若是能说得来的她都能说得上话,比起言心,固然性子都算随和,只是言心更像冰清玉洁的仙子,虽无傲睨之心,但也叫人不敢太过亲近,免得仙子发怒,更怕唐突佳人。流云栈则更加平易近人,和她在一起多半都会觉得惬意舒服,较之言心,别人不好说,反正牧天狼将士都更愿意和流云栈说话。但是此刻她也是一副懵懂还未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的模样,紧紧皱着眉头,轻轻咬着嘴唇,多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风情。 倪青凑近流云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进去的,里头是啥?” 流云栈抬眼瞧了瞧身前李落的背影,一脸迷茫:“这,就是……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倪青挠挠头,一头雾水,不过也没再追问。李落走到相柳儿身边,神色恢复清朗模样,倒不是他想明白了,只是将心中疑惑暂且压了下去,和声说道:“这些船理应没有问题,慢是慢了些,不过如今看来乘船北上最为安全,若是拨汗没有异议,明后天就动身吧。” 相柳儿深深看了李落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应了声好。 一夜无话。 既决定要走,李落和相柳儿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修整一日便即启程北上。三百余艘战船,十万余众,战船在灵河河面前后排开有数里之长,很是壮观。大甘还好,虞子略的水师和宋家皆有庞大的水师舰队,但是草海向来都是马行如风,这操舟驾船尚属首次,众将都是好奇,等着新鲜劲过去怕是还得几日。 李落率中军骑在前,相柳儿和草海将士在后,船行速度不快,毕竟草海将士不擅操船,比不得纵马驰骋。不过战船行进的速度却远比李落估计的要快,灵河之上不见风浪,河面上一半被迷雾雪原的大雾遮掩,终年不散。没有风,不能扬帆,船走不快,如果再要逆流船行就更缓慢。好在虽然没有风,这河水也不曾逆流,实则根本看不见河水流动,倒像这条河是一潭死水。不过李落知道灵河并非死水,只是流向肉眼难辨,与别处不同罢了。船在河面上行驶,皆靠将士操桨划水前进。李落试过,他叫中军骑将士快些,草海的战船也会加快速度,若是他慢,身后草海战船也会放慢速度。 这样如臂驱使的弄水手段,虞子略办得到,琮馥更是不在话下,但是草海将士也能这样信手拈来着实叫他大吃一惊,难不成相柳儿早已暗中操练水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草海乃至天南没了立足之地,能乘船出海避祸。她倒是早说了,要大甘割北府三州议和的目的就是为了靠海。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如果相柳儿已将草海水师操练到这般地步,说明她对极北之行没有十足的信心,或者说她从归藏那里知道了什么,才决定给草海留一条后路。 每每想到相柳儿隐瞒不说,若叫他心平气和没有一点怨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不说,他便也不问,若是她不想说,问了听到的答案也未必是真。相柳儿可鲜少许诺不会骗他,当年告诉他小殇身世的时候也许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才说了不会骗他的话。再者归藏告诉她的话也未必就一定是真的,就算她将和归藏密议之事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其中真假也不得而知,至少他不相信连山能佐证归藏所言。 连山说到天火渊雪之争与他猜测的出入不大,而且要更为细致。只不过事关极北深处那些上古族民的来历却和另外一个人说的全然相同,那个人就是仓央嘉禾。 第二千六百三十章 雾散了 连山在另外一艘船上,那船上除了她别的都是中军骑将士,其中还暗藏了两个暗部高手,如果有异动,绝难逃过牧天狼将士的眼睛。江上异景,雾遮一半,另外一半风和日丽,以整条灵河为界,一半是百花盛开的成天花圃,一半是迷雾遮天,怪树嶙峋的迷雾雪原,界限就是灵河河面上一道看不见的墙,彼此泾渭分明,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如此景致,足叫人大开眼界,此行十万之众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免不了叹为观止,大呼惊奇。船行之后,天就没有黑过。李落说了极北深处昼夜与鹿野那伽以南不同之后,众人便也不再吃惊,到底多少都听说了极北深处多奇物,没有太过吃惊。战船谨慎的避开河上有雾那半面,靠近成天花圃,缓缓北上。有过鹿野那伽的前车之鉴,这迷雾里到底有没有毒实难预料,万一有毒,恐怕这三百余船的将士活不下来几个。众将小心戒备,李落曾有帅令,倘若迷雾生变,即刻靠向东岸,弃船上岸,就算成天花圃凶险无比,但至少有一战之力,但如果是镇族遗民操纵这片大雾,除了领悟先天之境的高手,寻常兵卒定然难以幸免。好在这些雾规矩得很,不敢越雷池半步。 说到雷池,李落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船舱附近正在卸绳的谷梁泪,心头一热,脸皮也跟着烫了起来。谷梁泪倒是没说什么,但是风狸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嚷嚷着让人叫她旱雷。旱雷么,李落知道,多见于夏,晴空雷鸣,只打雷不下雨,最没用处。起绰号是假,取笑他是真,李落都怀疑其实并非是风狸想笑话自己,而是谷梁泪,但又脸皮薄,容易羞臊,这便借着风狸的名头来捉弄自己。就在他看着谷梁泪发呆的时候,船头钟离玺叫了一声:“咦,雾怎么散了!”李落转头望去,也是诧异,映目所及,约莫有半里长的一段江面上浓雾消隐不见,多了一大块空处,很是显眼。透过那处,可以清楚看到河岸靠近迷雾雪原一侧,岸边贴着河水就是厚厚一层积雪,但没有浮冰。往里去皆被积雪遮盖的严严实实,不见活物,和当年他去迷雾雪原时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眼看到迷雾雪原的雪,第一个念头不是白,也不是冷,而是黏稠,似乎是把冷寒冻成冰的黏稠,叫人极不自在。正当李落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那林子里好似有什么动了一下。李落微一敛眉,没等他说话,眨眼之间无数人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呆板、冷漠、步履蹒跚,幽蓝的眸子目无表情地看着船上的人。钟离玺脸色大变,沉声一声:“敌踪!戒备!”话音一落,船上将士都紧张起来,弩箭齐齐对准雪原这一侧,严阵以待,另有将士打出旗语,告知后面的船只小心戒备。李落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展开,和声说道:“钟离玺,靠过去。”“大将军,这……”“异鬼虽说诡异莫测,但这条河更加不凡,要不然也不会将两地隔开,冬夏各异。有灵河在异鬼不敢轻易涉水,只要我们不靠岸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者说了,故人相邀不好不去。”“故人?这般地方还有大将军的故人?”钟离玺惊诧不已。李落笑而不语,扬了扬下巴,“喏,来了。”钟离玺顺着李落的目光看了过去,异鬼之中多了两道不太一样的身影,步伐灵动,进退如风,看样子武功不弱。钟离玺着令将士缓慢将船靠过去,与河岸维持五丈远近,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谷梁泪见战船转了方向,走到李落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人相邀。”谷梁泪凝视一眼,轻咦一声:“那是……葵公主的姐姐?她不是……”话音未落,脸上就露出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摇头轻笑,“你那位拨汗可真是一点也不吃亏。”“嘿,什么叫我的拨汗,我和她不熟悉。”谷梁泪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船离岸近了,便没有再说话让他分心,静静看着岸上两个与异鬼迥然有异的人。壤驷阙,孛日帖赤那。李落看着壤驷阙,确切地说是她怀里,面露惊容,道:“那是你孩子?”说完看了孛日帖赤那一眼,实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许久不见,壤驷阙清减了许多,俏丽倒是未减,只是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气血未复,还是被迷雾雪原的雾和雪同化成了这般模样,有些不似常人的惨白,不过到底还是比一旁的异鬼要强不少,至少是人的模样。壤驷阙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襁褓里的婴儿,面露羞怯,多了点红晕,嗯了一声,将裹着婴儿的布匹往下拉了拉。李落扫了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寻常婴孩的模样,不是什么稀奇古怪形似异鬼的玩意。“苍狼前辈,好久不见。”李落朗笑一声。谷梁泪好奇地看了过去,她听他说起过往生崖下的经历,往生崖下,有死无生,自然也听过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这个名字,亦是当初草海的一代传奇,较之现如今已经招安归良的狂鹰,草海苍狼的名气更大,怎么说在飞鹏堡也是值万两黄金的人头。孛日帖赤那神色复杂地看着李落,将心事藏了起来,回了一礼:“的确是好久不见啊。”“你们在等我?”“算是吧。”孛日帖赤那笑了笑,“这般阵势,其实不用刻意等也看得见。”“倒也是。”李落看了看左右木讷冷漠的异鬼,平声问道,“前辈族中先知不在此地?”“还是白天,他们都在休息,晚上才会醒来。”李落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不信的,至于镇族遗民树化卦知为何不见,兴许是因为他和太白血剑过从甚密的缘故,毕竟当初将镇族逐出极北的人就是血璃和黑剑白刀。 第二千六百三十一章 杀鬼的剑 又或者他们只是想冷眼旁观而已。 “你要去极北?” “不错。” 孛日帖赤那看了一眼河面上的船队,感慨轻叹,好似有一点点羡慕,不知道是羡慕会有这么多人相伴极北同行,还是遗憾他不能一起去。他也可以去极北,带着这些镇族树化卦知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异鬼,可惜算人的没有几个。 既然能在这里见到壤驷阙,那就是说相柳儿和孛日帖赤那已达成了某种交易,来换取壤驷阙的自由。若非如此,落在相柳儿手中,想要全身而退着实不易。眼下相柳儿就在后面的船上,这也是李落料定极北异鬼不会对他们出手的缘由之一,虽说道不同,但至少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阻止雪山下被困其中的渊雪现世。 “那里是一片未知蛮荒之地,王爷还要当心。” “前辈不打算去么?” 孛日帖赤那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会去。”但是不是现在。李落笑了笑,颔首一礼,“多谢相送。” “王爷客气了。” 李落看着壤驷阙,轻轻呼了一口气,平声说道:“寒山兄和葵公主在后面的船上,你要见他们吗?” 壤驷阙呼吸一重,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神色,轻轻摇头,朱唇轻启:“不了,他们也未必愿意见我。” “也好。”李落顿了顿,看了看被迷雾笼罩的雪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里到底不是人住的地方,只怕待得久了人都会变成鬼。不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结局如何也该由她自己承担。“壤驷一族的诅咒听说解了。”壤驷阙一震,神情晦涩难明,似乎不信,又好像释然,转即又是漠不关心。 “挺好。” 李落看着垂目凝望怀中婴儿的壤驷阙,有心说一句其实她可以回去鹿野那伽,转念一想,如今的骨雅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那些被异鬼吞噬,转而变成异鬼的族民,这样的深仇大恨如果无法化解,那只会算在她头上。相柳儿与孛日帖赤那达成某种交易,将壤驷阙放逐极北,或许也是为了留她一命。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又是女孩……” 壤驷阙霍地抬头,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李落一怔,朗笑一声:“女孩也好的。” 壤驷阙也笑了,想了想,一脸正色地看着李落道:“拨汗很危险,但是你可以相信她,无论在什么时候。”说完之后,她还似有似无地看了谷梁泪一眼,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虽然细微,但也没有逃过李落和谷梁泪的目光,李落略显愕然,不置可否,解下腰间一柄带鞘短剑,剑长不过尺许,剑鞘朴素,青铜打制而成,没有别的饰物,倒显了几分厚重。李落将短剑放在眼前端详了几眼,运劲丢了出去,恰巧落在壤驷阙脚下,朗声说道,“剑名含章,为寒玉地髓打造而成,送给你女儿,就当是见面礼了。” 壤驷阙低头看着含章短剑,沉默片刻,俯身将短剑捡了起来,她自然知道寒玉地髓打造的兵刃有何用处,剑未出鞘,左近那些异鬼便似受了惊,摇晃着僵硬生涩的身躯挪开几步。 这剑,杀人次之,本该是一柄杀鬼的剑。 “多谢王爷,剑我收下了,可惜我没有什么能送给王爷的。” 孛日帖赤那自始至终只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说话,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不满或是责备的表情。李落笑了笑,抱拳一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岸上两人齐齐躬身一礼,李落传令,战船缓缓退回江心。就在战船越过江心那道界限的数息之后,阵阵迷雾席卷而来,不多时便将空出来的那块地方填得严严实实,再看时,岸上的壤驷阙和孛日帖赤那,还有那些异鬼都已不见了踪影。 雾锁了江面,孛日帖赤那与壤驷阙突兀现身,看似只为送他北上,实则有些话不用说便已心知肚明。 船队后方,相柳儿俏立船头,眉头轻轻蹙起,微微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天南众人的船只。斛律封寒在桅杆上眺望,少顷,身形矫健的顺着绳子荡了下来,快步走到相柳儿身边,沉声说道:“拨汗,前头传回消息,定天王所在那条船过界去了一趟迷雾雪原,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又回来了。” 相柳儿扬了扬眉,淡淡嗯了一声。 “拨汗,他不会有什么私心吧?” 相柳儿看了一眼在迷雾遮挡下扑朔迷离的大江左岸,平静说道:“这次北上谁没有私心呢,他有私心不足为奇,莫要乱了心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和我们是友非敌。” “属下明白。” 相柳儿看着斛律封寒离开的背影,心里微微一叹,所谓敌友,她自己都不明白,别人又怎能明白呢。正自出神之际,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相柳儿转头看去,小殇俏生生站在船舱旁,娇笑嫣然地看着她。几日光景,她好像又长高了些,模样也愈发显得周正端庄,肤色也变得更加的白皙了起来,透着一抹妖异的光彩。 此去极北,诸事皆定,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在她看来皆是命数,纵然是权倾草海的蒙厥拨汗也不例外。 白昼之后是极夜,黑白交替的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不曾看到日头落下去和月亮升起来,好像黑和白就是泾渭分明的壁垒,不是黑,就是白,错身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好似有哪个神通广大的大罗金仙言出法随,呼喝出如洪钟大吕的黑白二字。白昼和黑夜转寰之快让众人始料不及,皆都惊呼失色,饶是李落经过几番昼夜,亦是心惊不已。 但是极北的夜却比极北的白天更好看,夜幕笼罩头顶,星河倒悬,满天星辰一颗接着一颗,比鹿野那伽以南的天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三颗几乎能连成线的月亮,亮如银盘,着实令人迷醉不已。 第二千六百三十二章 船下有人 不过极北黑夜中的美,不只在景色,还有凶险。入夜之前,李落便已传令各部将士,一旦到了晚上,战船切莫离成天花圃太近。最开始草海将士还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倒也没有谁故意在这危机四伏的极北深处找死,宁可走的慢些,也不会离河岸太近。好在灵河够宽,若不然不想靠岸也不成,如此一来,船队又拉长了三分,船行的速度也比白日里慢了几分。很快,岸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和低沉的咆哮,还有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沙沙声便将诸将士心里最后的一点疑虑打消的干干净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显而易见成天花圃那侧不太平,比起来倒还是迷雾雪原更好些,至少没有那种叫人心里发毛的声音。 李落没多说,没提那些鲜艳的花草丛里到处都是拳头大小的虫子,盆大的蜘蛛蝎子,一人高的蚰蜒,还有木桶粗细的毒蛇巨蟒,只叫中军骑将士和天南诸人各自小心。 遥望头顶的三轮明月,李落的心微微抽了一下,白天还好,只是到了夜里才觉极北的可怕,三百余艘战船,也不知道有多少还能回得去。 忽然他想起以前吉布楚和从蒙厥探听到的消息,照料小殇的那个已经疯了的下人嘴里念叨的话…… “水底有人。” “水底有船。” “船能飞上天。” “人睡在云彩上。” “猪也会飞。” “天上有三个月亮。” 猪也会飞这句话多半是吉布楚和打趣的玩笑之语,但是天上的确有三个月亮。水底有人吗?有!白日里他与壤驷阙辞别之际,那个女人一手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一手握着赠予她的那柄含章剑,然后就在李落准备要返航之际,她抽出了那把剑,不顾一旁异鬼低沉的咆哮,且还瞧着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一眨眼极快,一旁的孛日帖赤那都没有察觉,不过李落却留意到了。然后他只是顿了一下,颔首一礼,便自转过了头,在转头的瞬间将眼中的惊惧藏了起来。 寒玉地髓打造的兵刃,掺了玉,亮如镜,所以他从那半斜的剑身上看到了战船船底,在那里有一团黑影,藏在船只的影子里,从黑影之中伸出一只只手,好似有些白,却被黑气缠绕着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托着战船船底,犹似水鬼一般。 水底有人,自然也能有船,就剩下飞在天上的船和睡在云彩上的人。这件事,李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去极北深处,不是他们要去,而是有人要他们来。 一昼一夜,第二个白昼来临的时候,雾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气势,成天花圃上叫众人看厌了的花也慢慢稀疏起来,河流的尽头有了山峦。那里的山极大,鹿野那伽已经高的不成样子,但是放在这里,瞬间就变得不出奇。而深处目力难及的地方,似乎天和地是相接在一起的。那里的天和地的的确确是连在一起的,也是此行的目的地,极北深处的连天雪山。 灵河的尽头,或许也是灵河的起点,这条诡异神秘的大河不见水流,出现在这里好似只是为了隔开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怎么瞧也不像是天然而成,更像是后天人为。只是如此庞大的工程,举国之力怕也是不易,不过既然能修筑一座横断南北的巨大城池,再挖出一条河似乎也说得过去。 河面骤然开阔,有汪海之相,硬生生在连绵不绝的极北群山之间冲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缺口,极北深处的面纱也缓缓浮现在众人面前。船行无声,没有鸟啼,四下一片寂静,好似这群山尚在梦中,不曾打量从天南而来的这群不速之客。 这地方李落也是第一次过来,以往几次,他都是有意避开灵河,这一次情非得已乘船北上,想不走这条河都不成。 河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氤氲雾气,不是迷雾雪原中的那般浓雾,更多的是水气,浮在船头之下,离水面三尺的地方,被船舷破开,轻轻柔柔拂过船只,温柔的像女儿家的青丝,竟能叫人生出不忍之心,唯恐扰了这些水雾的安宁。 船只渐渐靠近群山边缘,船无声,船上的人也没了声响,轻手轻脚。山极大,极高,极阔,一种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敢大声喘息,当然也是被极北深处的神秘传说所摄,不由自主的小心起来。 李落命将士小心戒备,战船成弧形散开,这是水师作战的阵势,虽不知其三昧,但有学有样,琮馥也是这般行船,想来有她的道理。正要叫后头草海战船也拉开些距离,莫要生变时猝不及防,乱了手脚。不过不等船上将士打出旗语,草海船只竟然也各自散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前后左右各有分寸。李落惊咦一声,这个相柳儿每每都有出人意料之举,如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山峦的模样在众将士眼里渐渐清晰起来,忽地,船上众人齐齐一声惊呼,就连李落也不禁变色,眼神闪动,凝视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座巨型石雕。确切的说是两尊石质人像雕像,高千丈,竟是整座山开山雕刻而成,分列左右,脚踏入水,灵河深不见底,却也不过是没过了石雕人像的膝盖而已。左侧石雕为一长衫儒者打扮的男子模样,一手持剑,剑尖倒刺入河水之中,另外一只手并指平举,遥指对面那尊石雕。石像很大,隔了很远也能看清雕像面目,双目细长,天庭饱满,很是俊朗,嘴角微微下垂,显得整张脸极为肃穆,千百年间,便这么睁着眼看着对岸那尊石雕。河口右侧这一尊石像是个女子模样,率先映入眼帘的倒非是她精致绝伦的脸颊,而是山腰处凿刻而出远观仅可堪一握的纤细蛮腰,衣着打扮不似中府大甘的姑娘,倒是有些异域风情,裙极短,露出一双笔直数百丈的修长玉腿,蜂腰外露。 第二千六百三十三章 荒废的古城 上衣也是极短,全身上下似是没几片料子遮体,脸上带笑,嘴角弯弯,目如星辰也是在笑,竟是个玩世不恭的绝世妖姬模样,虽只是石雕,竟能让船上这些血气方刚的猛将悍卒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脸色多少都有些红。这般野性,确是很能挑逗男子的定力。除此之外,这尊石雕扛在肩上的那柄巨斧更为骇人,斧面足有半个山头大小,石像若是活过来,一斧砍下怕不是能分山断海。 两尊石雕状若天神,一个肃穆,一个玩世不恭,却都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芸芸众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面目更是栩栩如生,便是到了近处,那一颦一笑一怒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算什么?”钟离玺小声问了一句。没人答话,李落也不知道,说是门神,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门神,兴许只有九霄天庭才有这等人物。 “那斧头不会砍下来吧。”倪青咽了一口唾沫,脸色有点难看。也是,牧天狼天不怕地不怕,敢杀敢争,当然也敢害怕,对着这样一尊宛如活物的齐天石雕,说没有敬畏那是骗人的鬼话。 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李落摸了摸鼻尖,故作轻松地笑道:“别问我,我也没见过的。” 战船轻轻从两尊石雕下慢慢穿行而过,船到近处,越发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威压。众人不敢眨眼,生怕一个眨眼的工夫,这两尊石像就会活过来,大剑巨斧从天而降,让战船和船上的人一道灰飞烟灭。 万幸那持剑儒生意之所指是那名扛斧的妖姬,并未曾留意身下水道,而那女子颇有目空一切的气势,想来也不会在意脚下这条灵河,如此,才叫这股摄人的威压小了许多,若不然只怕未及过河就要先怯三分。 河面在石像这里左右各收紧了百丈宽窄,不过河流不见有什么异常,没有别处峡谷处水流湍急的模样,依旧风平浪静,无有波澜。过了此地,眼前豁然一亮,有拨云见日的感觉。灵河到了这里就此终了,散归于极北群山之间,而众人眼前却出现了一座渡口,渡口之后,是一座古城! 极北有人,不只是李落知晓,此行北上的人几乎都知道,只不过未必像他那样见过,且还交过手。今日之前,鹿野那伽以北是一片蛮荒神秘之地,在骨雅和草海流传着很多这里的传说,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不为人知的神秘部落,还有妖异天象,都给这片土地添上了挥散不去的神秘面纱。直到那场大雾漫过鹿野那伽,异鬼南下,大若小山一般的白虎灵兽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才叫天南诸人真正知晓了极北深处的一鳞半爪,毕竟从极北深处看,不管是大甘还是草海,都不过是天南而已。 所以这里出现一座古城,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李落没有说过那场险些叫草海毁于一旦的大雾其实不过是几个被逐出极北之地的流民借助毒物施展的手段,若是知道,纵然草海多豪杰,恐怕也没几个人有胆子跟随他和相柳儿深入极北。 这便也是他的私心,总会有人死,所以他将牧天狼近乎全部留在了大甘,任凭呼察冬蝉再如何啰嗦,他也是硬着心肠置之不理,只带了四千余铁甲精骑和七名天火白袍,剩下皆为中军骑精锐高手,万余上下,这是他有把握活着带出去的最多人了,至于草海将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能救便救,救不了的,想来相柳儿也早有打算,用不着他来操心,怎么说都有归藏在她背后指点谋算,要强过他这个双眼摸黑,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里的凡夫俗子。 城池已经荒废很久了,没有人烟,有鸟兽栖息的痕迹,不过这座城修筑的很坚实,丈许见方的齐整石块比比皆是,连着一应房屋皆为石砌,如今也早已被藤蔓遮住,说破也不算破,清扫一番竟然还能住人,只是石头缝里尺许后的青苔也足以说明这座城的古老。岁月到底不公平,或许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锁住了岁月流逝,才能将这座古城保存下来,依稀残留当年的模样。 这座古城里的屋舍街道都属正常,不如鹿野那伽山腹之中那座雄城巨大,高些的犹如大甘皇城宫殿,矮些的要叫草海壮士进去,须得低头方可。古城依山而建,成一个扇形散开,城中向前,两侧弯后,战船停泊之地就是城中正对的位置,当年修筑古城的人特意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千丈石台,皆为丈许石板铺成,极为平整,有些灰土集聚之地长了些杂草,却没有老树在这里盘根,一览无余。 战船靠在石台边缘,不用将士操船,便自稳稳停了下来,好似是要告诉船客已经到了地方,该是下船的时候。 李落没有传令,船上的将士俱都凝神戒备,未敢轻举妄动。李落回头瞧了瞧,草海的战船也缓缓驶入了那两尊石雕相向而立的峡谷水面,三百余艘战船,铺在渡口前的河面上也不觉拥挤,这渡口可不比盟城海岸的渡口小到哪里去。 钟离玺凑到李落身边,低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带人先去城里瞧瞧?” 李落沉吟数息,点了点头:“小心些。” “遵令。”钟离玺转头点齐百余精锐将士,解下舢板,当先下船而去。冷冰也跟了过去,一众大甘武林道的高手去了十余人,想来有什么异变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李落本有意叫麾下铁甲精骑探路,较之牧天狼,这些鬼卒更为凶悍,而且周身上下都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加持,用血璃的话说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一种介乎人间界和鬼蜮之间的凶物,寿命之久,若是和常人相较差不多该是万寿无疆。不过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人将他们纳于太虚幻境之中,血璃没有说,李落也没追问,倒非是他不好奇。 第二千六百三十四章 神秘女人 而是血璃显然也不知根底,问多了,便又是一顿美其名曰的切磋。 许久不见,不知她可还安好,下次重逢的时候,就算她是太白血剑,自己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天火秘境走了一遭,可不仅仅只是看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戏,李落隐隐觉得自己从那座云顶天宫之中带出了什么东西,攀附在身上,潜移默化地做着什么,只是眼下却还不甚明了。 李落下了船,诸将士镇守石台各处,严阵以待,这里是极北深处,看着天明,谁也料不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等钟离玺回来的时候,草海已有半数将士登上石台。石台虽大,但是也挤不下十万将士,颇显拥挤。人群之中七名天火白袍很是乍眼,虽说此间多有人中龙凤,不过这七名天火白袍竟也有鹤立鸡群之感,没有人敢靠近他们三步之内,李落也不行。 “大将军,是座空城,末将四下看过,没有人迹,倒是有不少鸟兽。” “城中地势如何?” 钟离玺稍事斟酌,沉声说道:“此城靠山,左右皆无遮挡,易攻不易守,不是安营扎寨的良地。” 李落微微皱起眉头,看起来这座古城当年只是为了这座渡口修筑而成,没有太多的御敌布置。想来也是,有鹿野那伽那座巨大城池,这里已算是腹地,倘若有人能踏河而来,这座城守与不守也没什么相干。 “先入城吧,一路舟车劳顿,养精蓄锐再多定夺。” 诸将也不二话,各自散开,虽说此城不易固守,但是中军骑也不是平庸之辈,镇守古城要道,即便有敌来犯也不至于猝不及防。反观草海将士就松散多了,到底是强于攻而疏于守,纵然是相柳儿亲率阵前,也改不了草海将士的习惯。 城中多了十万余众,很快就熙熙攘攘的热闹起来,仿佛一瞬间这座古城活了过来,看着街上、屋舍中进进出出的行人,或许当年这座古城也便是如今的模样。 船还在渡口前静静停泊不动,让众人安心不少,无论极北深处有多少凶险,至少后路尚在,就是不知道倘若还要借灵河南下的时候,这条河的河底之下会否还是这么平静。 这船,和往生崖前那艘渡船很像,皆无须人力操持,不过较之眼前战船,往生崖前的那艘小船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李落随意找了一处石屋歇息,屋子里石椅石桌竟都完好,还有石床,略略打扫就能住人。如今已经不用中军骑将士操持李落身边诸事,自有谷梁泪和风狸几人收拾干净。这个时候谷梁泪也不避嫌害羞,反正极北尚是白昼,不怕人说孤男寡女黑灯瞎火。 约莫歇了一个时辰,草草吃了点干粮,李落便去寻相柳儿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在极北深处,他不认得什么人,抛开岁首那对男女不说,勉强算来就只认得三个半,一头青牛,一只白虎,还有一个血璃,另外半个是那条玄蛇。青牛惫懒,活脱脱就是个守财奴,蹲在青牛山下的绿笋林旁,除非是血璃那般的人形凶兽逼迫,要不然它才懒得挪窝。白虎倒是和他有些交情,只是来去如风,太白神不找上门来,极北深处这么大,想找它难于登天。血璃如今和黑剑白刀在一起,多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至于那条玄蛇,想想还是算了,若是再遇上,须得防着它吞了自己打牙祭。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执意来此的相柳儿,她若不行,背后还有归藏,不管怎么说,归藏也有当年追随渊雪的传承,想来对这片神秘疆域多少有些了解。 相柳儿才刚刚睡下没多久,自从乘船北上之后,她就一直觉得困顿难耐,在船上时虽说安稳,但到底不是脚踩实地,睡也不会睡的太踏实,这才刚刚找了一间石屋闭上眼睛没多久,也就打了个盹的工夫,屋外就有人传音,大甘定天王求见。 李落见相柳儿的时候,她正红着眼,一脸杀气地瞪着他。李落哑然失笑,瞧她毛躁散乱的青丝,定是才刚睡下就被他吵醒了。李落只当作没看见,阐明来意,相柳儿沉吟半晌,叫他先回去,少时她去找他。 李落微微一笑,颔首应下,出屋之前想了想,回头说道:“若是倦了,再睡片刻也无妨。” 相柳儿眼皮一跳,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火冒三丈,劈手将石桌上的水囊丢了出去。巧了,斛律封寒刚进来,眼疾手快,忙不倏接住水囊,诧异问道:“他说什么了,拨汗好大的火气。”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玉容转瞬平静下来,只要不是李落,她的耐性便是极好,抬眼看着斛律封寒,思索片刻,淡淡说道:“随我出去一趟。” “咦,拨汗不再睡一会了?” 斛律封寒不问还好,一问相柳儿的火气便又涌上心头,冷声说道:“那你还放他进来!” 斛律封寒尴尬不已,张了张嘴,躬身一礼:“我在外头等拨汗。”说完闪了出去,好叫相柳儿一阵气闷。 李落回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相柳儿便来了,和她一起来的,除了留在屋外没有进来的斛律封寒,还有一个人,落云那个神秘的大祭司。相柳儿没有多说,李落业已明白,眼前这个时时带着面纱的女人应该就是归藏中人。 来的路上相柳儿十有八九已经说了此行的目的,所以进屋之后那个神秘女人也没有废话,从怀中掏出一张兽皮地图,看着边角磨损的模样,显见也是一件古物。展开地图,上面的印记已经发黄模糊起来,仿佛沾上了水晕,不过一些线条模样的笔画倒还看得清楚。李落顾不得诽谤,堂堂归藏为何不将地图早早拓印几张,以备岁月侵蚀,全神贯注地查看起地图。 这张地图简单的近乎简陋,比起牧天狼军中的行军图不值一提,倒是地图正中处标记的那座雪山很显眼。 第二千六百三十五章 地 再往北,皆是空白,唯有雪山以南寥寥有不多的记号。李落仔细看了看,对照前两次来极北深处的记忆,大概知道这份地图或许并非是出入极北深处之人所著,而是有人凭借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推测出来的,方位可供一用,不过细微处却是一无是处。 这张兽皮地图上没有青牛山,也没有太白山,倒是好像有那座形如黄金圣坛模样的地标,而这样的祭坛,在极北深处有数座,在地图上便标记了三处,至于更北空白的地方还有没有,李落不得而知,不过多半还是有的。 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皆有勾画,李落指着灵河末端,“我们在这里?” 神秘女人缓缓点头,用一种富有磁性且暗含一股古怪韵律的语调说道:“是,这座古城的名字叫鸠摩诃,在上古时期,它的意思是帐篷,大概是你们天南文字小邑的意思。” 李落瞥了落云祭祀一眼,我们天南?真把自己当外人。 “从这里一路往北,就能到那座雪山之下?” “地图上是这个意思。” 李落气极反笑,这张地图有个屁用,不用看地图,晴天无云,瞎子都能看得见那座连天雪山,当然知道一路往北就是雪山,但是这条路上有无凶险,可有捷径却是一无所知,要这地图有何用。 相柳儿自然也瞧出这张地图的敷衍,皱眉说道:“难道就没有更详尽的记载?” “有倒是有,不过极北深处地形复杂,数百年来已经很少有人再踏足此地,做不做得准我也不知。” 李落冷笑一声:“好歹你们归藏先辈也是追随过渊雪的,极北深处乃是渊雪腹地,竟然没留下多少记载文献,呵,也不知道当年你们先祖都在忙些什么。” “王爷……” “拨汗,没关系的。”神秘女人微微颔首,示意无碍,“较之连山,在传承记载上归藏确有不如,王爷既然已经见过连山,那我也不必再隐瞒,当年我族前辈的图谋极大,实则也是野心作祟,只是低估了天火的力量,所以才会一败涂地,渊雪被放逐,我族遁出方外避祸。天火随即修筑阴阳界城,引冥河逆流,开辟出通天河和两仪死地,将极北和天南隔开,还留下守卫渊雪封禁的古族看守这里,而我族归藏也在放逐之列,如果不是天火视我族为蝼蚁,恐怕这世上早已没有归藏之名。” “你的意思是与其说是归藏失了传承,倒不如说你们害怕天火生怒,殃及池鱼,就算天火避世之后,你们也不敢现身于世,更不敢踏足极北之地。” 神秘女人轻轻点了点头:“若说传承记载,归藏不如连山。” 这倒是实话,虽然李落不曾到过归藏隐世所在之地,但他是见过囊书镇地底那株连山巨树的,这世上恐难再找出第二个能承载那么多记忆的地方了。 “你的意思是此事还须得连山帮忙才能到那座雪山之下?”说完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归藏若是这般无用,她何来把握敢来极北深处,难不成就是一句时日无多和满腔正气,便不惜把命留在极北深处?相柳儿会这么做倒也不足为奇,但是这极不像她,不久前她还曾亲口对他说过不如躲起来了却余生的打算。在她心中的确有草海族民,但是一定还有比草海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小殇,比如…… 看着相柳儿淡漠平静,没有半点杂色的脸,李落不禁心中一沉,除了归藏,莫非她另有暗藏的手段。 “若连山相助,此行可多几分把握,而且归藏连山本就是一家。” “说起来你们归藏与渊雪的渊源更深,如今倒是恨不得渊雪镇压在雪山之下,永世不得脱困。” 神秘女人看了李落一眼,似乎在惋惜他的愚蠢一般,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倘若渊雪出世,这世上再无天火,王爷觉得他们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 李落轻笑一声,当年归藏的先祖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惊世之才,这才能将渊雪这般庞然大物玩弄于鼓掌之间。渊雪被骗了一次,不见得会被骗一世,困在雪山之下那么多年,怕是早就想明白了,一旦重临人间,会不会让生灵涂炭不好说,不过有很大的几率会将归藏赶尽杀绝。李落没有怀疑过渊雪的本事够不够大,单有一处,不管渊雪会怎么恨归藏,黑剑白刀从来未将归藏视为对手,也没听说他有向归藏寻仇,他要对付的,一直都是天火留在极北镇守封印的上古五族,亦或是天火遗留在人间的后代传承,再找到五族信物和五把钥匙,打开通往禁地的青铜巨门,仅此而已。 归藏再强,终究和他一样只是凡人而已。 连山的地图果然比落云祭祀手中那张地图要详实得多,除了大体的方位,还有一些须得小心的险地凶兽也有标记,虽不敢说能把路上所有的危险都画在图上,但有总归好过没有,怎么说也比归藏有诚意多了。连山面无表情,落云祭祀躲在面纱之下,难辨喜怒,不过谁也不看谁,仿佛对方不存在一样,也是有趣。 众人围着地图议论纷纷,传阅观摩。既然是同行北上,自然不必遮遮掩掩,俱是各方人杰,皆有傲骨,倘若半遮半掩说不得还会生出龌龊罅隙,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世上叫得上名字的也不只有一个大甘定天王和一个蒙厥拨汗。 就在大甘草海诸人齐观地图的时候,李落却游离在人群之外,既不曾看人,也没有看地图,带着淡淡的疏远和冷漠。 极北深处很大,从这里去到连天雪山之下兴许有无数条路,不过眼下众人看到的,就只有这条连山地图上画着淡淡虚线的路,也许不算最安全,但定然也不是最危险的那一条,毕竟当年绘制地图的人走过这条路。 思来想去,前路未知,不如就沿着这条前人走过的路。 第二千六百三十六章 拳头大的雨滴 虽说当年时候的那些凶兽多半已经不在了,但至少这些山峰峡谷河流湖泊万千年间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 雪山极高,极为夺目,站在山顶处不用地图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走过去,不容易。 众将士在渡口古城修整一日,大甘和草海的一日,十二个时辰,趁着日头当空准备启程动身。等他们离开古城,刚刚绕过古城背靠的那座在极北不算很高的山,原本还晴朗无云的天骤然间就阴了起来,乌云蔽日,黑沉沉压在山头,无风,但是有一股阴冷的气息在天地之间上下沉浮。 这天变的,比姑娘家翻脸还快。行军在外,风餐露宿都是寻常,若是时间紧迫,冒雨前进也时有发生,倒也难不住中军骑将士,至于草海兵将,用他们的话说,草海之上风起云涌,天色变化也不比眼前差多少,早都习惯了,只是淋雨而已,不算什么事。众人一商议,决定继续走,路还远,倘若遇上点风雨就偃旗息鼓,怕是走不到那座雪山下。 雨滴很快就落了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唐梦觉擦了一把脸,苦笑道:“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李落没有应声,笑了笑,忽地,他轻轻咦了一声,侧耳听着远处的雨声,脸上露出思索神色。众将一惊,忙不倏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这雨……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钱义伸出手接了几滴雨,雨水打在手上,微微有些疼。水珠晶莹剔透,表面反射着淡淡微光,像一颗珍珠。钱义尝了尝,一脸不解地说,“尝起来没什么奇怪味道,应该也没有毒,呃,大将军,到底哪里有古怪?” 众人齐齐望着李落,李落却望着远处孤峰山脊,看了又看,直到草海众将士都已经越过大甘众人,一边走,一边嘲笑大甘将士拖泥带水,柔柔弱弱的还不如草海的娘们,下点雨就不乐意了……就在这时,李落脸色一变,疾喝一声:“撤!即刻返回古城,要快!” 诸将皆愣,但军令如山,而且还是李落亲口所述,钱义和钟离玺几将已传令中军骑即刻返回才刚离开不久的渡口古城,没有半分迟疑。 “王爷,草海那边……” “招呼一声,想回就回,莫去管他。这雨有些大。” 李落只说了一句雨有些大,大,莫非就是古怪?还是说暴雨倾盆,会引起山间洪水?一刻之后,中军骑将士就知道这场雨的大到底有多大。 大甘众人极快向渡口折返而归,好叫前头的草海将士吃惊,再听及大甘有人高呼叫他们快些返回古城,还有人耻笑了几句,但是很快就觉得不对劲。大甘的牧天狼亦是纵横天下的劲旅,若是娇气到连点风雨都经受不起的地步,当年又怎能肆虐草海诸族,无人能挡。 天变得快,雨下得快,大甘将士退的更快,便显得草海将士有些慢了。这一慢,连相柳儿都听出了蹊跷。 远山山间幽谷中有雨声,是雨滴落在树上、石上或者水洼中的响声,混在一起,回音囊括而成,听来很大,更大,直到大的不同寻常。相柳儿终于明白这雨有什么不对劲了,就算空谷回音,这雨声也出奇的大。 相柳儿急令将士跟着返回古城,毕竟稍稍慢了些,终叫草海将士领略到这场雨到底有多大。 一刻的工夫,雨铺天盖地而来。李落只知道极北有巨兽,青牛、白虎、玄蛇、青鸾,诸般种种,都比山外要大得多,但是没想到极北深处的雨滴也这么大,砸在地上噼啪作响,砸在身上隐隐作痛,他与冷冰断后,挨了不少,后背又酸又疼,竟然也不比和血璃切磋时好受。 这雨初时有黄豆大小,转眼间就有杏子大小,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意思,不但大,而且密。诸人在淋了几滴雨之后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极北的雨滴能活活砸死人。 在空中砸下拳头大小的雨滴之前,牧天狼一众将士,连同铁甲精骑终于返回了这座古城之中,也是此刻,诸人才明白山中密林触手可及,为什么这里却都是石屋,倘若建成木屋,怕是一场雨过后就都片瓦不存。 半个时辰之后,草海将士也返回了古城,和离开时不同,回来的时候俱是慌张踉跄,鼻青眼肿的不在少数,狼狈得很,进城之后看都不多看瞧热闹的大甘将士一眼,灰头土脸地跑进屋子里躲雨。 雨声近的犹如奔马,远的还胜闷雷,由远及近逼向这座小小古城,声势极为骇人,好叫众人提心吊胆,只怕下一刻这屋顶就会被雨水砸破。不过城虽久远,屋子也是破败,但终究还是撑了下来。雨滴砸在屋顶,噼啪作响,从屋檐墙壁流了下来,汇集成河,漫过石台流向灵河之中。有漏雨的屋子,间或里也有几间老屋不堪重负,塌倒在这场大雨之下,不过八九成的石屋都还完好,众人这才安下心来。 草海众人退得迟了,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听倪青说起,好像重伤了百余将士,皆是被雨滴砸伤,怕是有人要熬不过这十二个时辰了。这场大雨,不只是阻了众人北上,更是给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雨还在下,不见小,不过雨滴倒是小了些,间或里才见一两滴拳头大小的雨滴,落在地上便能溅起水花,瞧着一点也不逊色术营研制的火器杀伤。渡口前的石台上已经漫起数寸深的水,河面底而石台高,四周皆无围堰,便是这样,石台上的水也来不及流去灵河之中,足见雨急。 天色暗了下来,云沉沉压在山头,离山顶越来越近,颜色也越来越深,偶尔有几丝暗红的光芒在厚厚的云层中游走,望之极为可怖。林子里,河面上,远山,峭壁,处处都升腾着雨滴撞于其上碎开细小水珠的雾气,来不及飘远就又被从天而降的雨滴劈开。 第二千六百三十七章 雷声中的窃窃私语 如此周而复始,那水雾一直没散过,但却也一直没有走远,只在雨滴落下的三尺之内,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了起来。 云层中的红芒越来越显眼,一开始细若游丝,慢慢地变粗了起来,一指,两指,手掌粗细,再到现在足足有水缸粗细,一根根交错追逐,好似无数在火蟒雷蛇在半空中盘旋嘶鸣,将黑沉的云也染得发红。 天地暗了之后,雨势不减,雷伴其音。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苍穹,离山头很近很近,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炸雷,简直要把这天炸出一个窟窿来。不想极北深处的雨大,雷声也大,地动山摇,好叫众人嘴角发苦,脸色难看。 第一道闪电之后,第二道和第三道就接踵而来,不紧不慢。下雨打雷,都是寻常,天威难测,所以有人视其为图腾,神话了神秘的力量,久而久之又演变出执掌雨水和雷电的神灵,诸般种种,都是人在天地之力前所显示的虔诚和敬畏。看着极北深处的闪电,听着雷声,所有人都心怀敬畏,连同李落在内,未必要到纳头便拜的地步,但也是吃惊骇然。这样的雨,这样的雷电,若非李落当机立断,率众人折返回古城之中,倘若冒雨赶路,这十万之众怕是要折个七七八八。 就在众人稍稍安心下来还没多久头顶就开始电闪雷鸣,下雨打雷,倒也没什么。不过很快诸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次非但是李落,旁人也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那些电闪雷鸣一开始在云层各处游走,一炷香之后,竟似向诸人所在的古城移动了过来,仿佛这里成了风暴正中,十方雷电,唯独将渡口古城留了下来。 电光如梭,张开之后如同一张张大手,将天边一角握在掌中,伴着雷鸣,似缓实疾,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走向众人所在的这片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头顶落雷。雨下不停,风声将起,电闪之后的光把天地照得纤毫毕现,空中的雨滴清清楚楚,雨水肆虐下摇摆的草木仿佛每一声呻吟就在耳边,而此行众人的脸色却惨白一片,比天际的闪电还要惨白,一明一暗,仿佛是一只恶魔的呼吸,慢条斯理的凌虐这里的一切。 雷声越来越近,电闪也越来越低,从远处山头一路而下,再低些就能触碰到山梁上的古树。大甘的下雨点,先有闪电,再有雷鸣,而此时此刻的电闪雷鸣却几乎同时发生,不分彼此,压在诸人心头气血翻涌,极是难熬。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脸色阴晴不定,看着越来越近的雷电,心沉如水,不比雨水,若是雷击,就算是血璃这般的人形凶兽,只怕也逃不开灰飞烟灭的结局。若是被雷劈死,传出去不好听得很。 众人思绪万千,雷电却依旧信步而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压抑着情绪,看着越来越近的雷电。雷声一声声在众人心头响起,吵得人心浮气躁,就连李落这样内力高深之辈也不例外,俱都心神不宁。 一道闪电,迅捷而无声,先雷声一步从空而将,掠过古城上空,有意无意之间,很巧的落在河口那尊女子石像肩头扛着的巨斧上。电光宛若游蛇,细碎散开,顺着巨斧自上而下蔓延到石像全身,流光溢彩,瑰丽非凡。那电光一直没入灵河之中,余光未及散去的时候,又有一道闪电从后追了过来,亦是从古城上空划过,无情而冷漠地击在另外那尊儒生石像上。 巧合?许是落雷太多,两尊石像傲倪一方,左右皆无遮挡,雷击电闪较之别处更容易些。闪电有先后,但是落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两尊石像几乎同时穿上金甲羽衣,形如天神。众人皆是惊叹,此情此景,凡世哪能得见。 就在众人惊叹之际,一道闪电当空而下,击在两尊石像中间的空处。好像是一个导火索,就在那刺目的亮光闪烁方起时,左右石像竟然在雷电中活了过来!斧如山岳,当头而下,剑若惊鸿,游龙而去,然后就在最后那道闪电亮起的地方,巨斧和石剑撞在了一起,一声巨响,如洪钟大吕,却非这世上的声音,霸道张扬地传了开来。 一声响,李落惨呼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那一瞬,古城之中有近百人心神不宁,气行不畅,更甚者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但是吐血的不足一手之数。而这三五人,皆是清楚看到那一斧蛮横和那一剑风华的人。 李落身形一晃,扶着石墙喘息,身边中军骑诸将皆是失声惊呼,急忙上前询问。李落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抬眼望去,流光散尽,斧还是斧,剑也还是剑,一个扛在肩头,一个倒刺入灵河之中,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只是那洪钟大吕般的声响此刻还在耳边嗡嗡作声,告诫李落方才之事并非幻觉。 又有声响,这回不是吓死人不偿命的巨响,而是说话声,嘈杂细微,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渐渐响了起来,但是声音并不清晰,有些含糊,虽是一听便知是有人在说话,但想仔细听在说什么时却又难辨其意,只能从这些话语中听到诸如高兴、招呼、争论、寒暄、叫喊、呵斥等情绪。屋中诸将还以为是屋外有人议论,但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也都察觉有异,说话的人很多,而且还夹杂着妇人小孩的声音,此行北上诸人之中虽有妇人孩童,但决计不会有说话声这么多。 李落运了运气,用冰心诀冲开胸腹间脉络郁结,深吸一口气,起身站在窗前凝视石台上的落雨。自那一声狂雷巨响之后,这里的雷电好似又缓缓散开了,不再向古城凑过来,着实叫他松了一口气,若不然天雷轰顶,到时候死无全尸。 皱了皱眉,李落依稀从这些嘈杂的声音里听出一两句完整的话。 第二千六百三十八章 你来了啊 轻咦一声:“这些人口中所吐之声好像不是草海和大甘的言语。” 的确不是,屋中诸将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倪白小声嘀咕一句:“有鬼?” 李落捏了捏脸颊,苦笑一声,有没有鬼暂且不说,但是阴魂不散倒是真的,只盼这些冤魂莫要生事才好。 同行之中有薄山雷门的高手,也是和李落有过一面之缘,同去东海的雷门少主雷小山,听到雷雨之中的窃窃私语声,闻讯来找李落,言语之中解了众人疑惑。雷家世代与火器雷声为伴,除了火器,犹是痴迷惊雷闪电,若能将天威雷电收为己用,其威力自然要远胜火器之属,到时候莫说扬名立万,就是封疆裂土,乃至立国成王也不在话下。不过雷电乃是神物,绝非凡人能染指,当年雷门先祖痴心妄想,死在雷电之下的不知凡几,倒是应了那句话,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许是见门人死的有些多,雷门这才熄了这等妄念,不再追寻遥不可及的力量,转而精研火器。这本是薄山秘闻,世人知道的不多,自然也是雷门有心隐瞒,倘若他们窥视天雷之威的消息传扬出去,不管能不能成功,都会引来旁人的注意,当权者亦不例外。 雷小山说起旧事,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自承雷门的惨痛过往,在雷门追寻雷电的数百年间,虽无建树,但其门内有一支却是别开生面,鼓弄出了点名堂,其名为听雷,据说可以从雷声中听到天神事关命运轮回的消息,真假不好说,雷门到底听没听出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雷小山缄默三口,看样子是雷门隐秘,众人不好多问。雷小山提及雷门听雷一支,遍访天下各处,凡多雷声的地方就有雷家弟子,偶尔见他们遇上一种奇异的现象,有些地方,一般是古战场居多,逢电闪雷鸣的天气会传出声响,若是仔细分辨,竟然是当年战场厮杀的动静,不知何故被禁锢在当年的战场上,而后有天雷轰击,便将当年战场上的情形再度重现人间。 这番话有些让人匪夷所思,钟离玺说道难不成是这雷声将当年生活在这座古城里的人从地府拉了出来,要和他们后人谈说? 雷小山笑而摇首,自然不会如此,只是将数百年前的景象借雷雨天气再次显露而已,不论做什么,那些声音都不会有任何反应,雷电消散之后,这些声音也会慢慢消失,只待下一次雷电交加的天气,若是不信,倒可仔细听听,这些说话声中亦有雷声,想来是那天也是个打雷下雨收衣服的日子。 这么一说,众将听了听,倒还真有几分相似,似乎千百年前也是一场大雨,街上行人纷纷躲雨,有人咒骂,有人长吁短叹,还有母亲吼叫着自家不听话的崽子快些回屋来的声音。当然,没人听得懂,只是听雷小山说起,自行想象而已。 言语不通,无法从这些被雷声惊动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什么有用的说辞,不过照雷小山的解释,这只是一种异象而已,不只是极北深处,大甘也曾有过,换言之只是奇怪,并没有什么危险,这便够了,众将士渐渐放下心来,神色放缓了几分。倪青倪白几人围着雷小山追问雷门事关寻雷听雷的旧事,雷小山倒也没什么异色,但凡不关乎门中秘密,也是知无不言,颇为直爽,也不知道是看在李落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术营田小川的面子上。 雨一时半刻小不了,雷声倒是渐渐稀疏起来,果然就像雷小山所言,雷声变弱之后,那些犹如呢喃一般的远古话语也渐渐模糊起来,不多时便要消逝不见。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苦笑无语,出师不利,这兆头不甚好。就在他正打算遣人去问问草海将士有无大碍之际,忽地,在他耳边响起一声叹息,瞬间他全身上下的寒毛尽都立了起来,刚才雷雨中的呢喃听得太多太多,他瞬间就听出来这一声叹息绝非是屋中谁人或是此行那个高手的声音,蕴含古意,那股沧桑和当初在天火秘境云顶天宫时那个中年男子回眼一瞥就异曲同工之妙。 然后,在那声叹息之后,那个声音用字正腔圆的大甘言语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你来了啊……” 李落心头剧震,急忙看向屋中诸人,却见几人犹在交谈,并无异常。李落心头一寒,疾声问道:“你们听到了吗?” 众将士面面相觑,倪青挠挠头,问道:“大将军是说雷声?这会是不怎么密了。” “不是雷声。”李落手脚冰凉,脸色数变,已然猜到他们并没有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便是说方才那一句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 “没什么,只是这些私语声好像轻了许多,快要听不到。”李落轻轻一笑,别过头望着不远处的灵河江面。众将没有在意,只是雷小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落。 天黑的犹如深夜,这场雨下了很久,雷声渐熄,雨滴也变小了,只是下的更密集。前些次他来极北,也遇上过雨天,不过从未遇到这么凶的雨势。相柳儿派人知会了李落一声,先前暴雨,草海折损数人,负伤数百之多,虽说与此行十万之众相较不算什么,但是出师不利,平添了众人几分忧虑。 大雨磅礴,一时难以启程,只好暂居于古城之中,待天色放晴之后再行北进。李落命众将士养精蓄锐,另遣中军骑悍卒戒备四下里的动静,虽说这雨凶如斯,理该没有什么野兽凶物会在大雨天出现游荡,不过这里是极北深处,小心些总没坏处,而且那一个突兀的声音叫他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随着天色越深,这种不安就更加明显,竟叫他有了些许心惊肉跳的感觉。 河面上的船只倒是还在,偌大的雨水,战船倒似无碍,依旧停泊在灵河水面上。 第二千六百三十九章 石台边缘的手 把本就暗沉的河面遮盖的更加幽暗。石屋里点起烛火,拖着李落长长的背影印在墙上,烛火一抖,那影子也跟着动一下,仿佛要活过来,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李落在窗前盯着雨幕看了半晌,忽地拿起晓梦苗刀,转身向屋外走去。钟离玺见状急忙跟上前去,问道:“大将军,巡营?” 李落应了一声,以往领军他也有巡营的习惯,不管军务再繁忙,得空都会去营中巡视一番,这是领军之道,并非是他信不过麾下骁将,多是瞧瞧营中袍泽弟兄,一个时常能见麾下兵卒的将领自然要比高高在上,不与麾下兵将为伍的将军更得军心。领军在外,军心有时候不见得就是一切,但军心可用,时常能发生奇迹。 钟离玺几将备好雨披,同李落出了屋子,去往古城各处查看。所谓巡营,落在常人眼里只是走走看看而已,但是其中另有虚实。大甘军中立营,常以旗杆作为标志,旗杆间的道路派人看守,没有符节作凭据禁止通行,军人外出必须三人或五人连保同行,不得分散行动;不得擅自与外界人员交谈,所有营门都配备将校把守,凡是逾越营区干扰秩序的,强行通过或不排成队伍的,守门军吏可就地诛杀,守门军吏夜间遇到有报告事情的人,没有中军有令箭者不得放进,令其离军营外一箭之地将书帖文件放下,另外有人取送主帅,若来人没有中军令箭者又没主帅命令准进而不肯走或硬闯格杀死勿论;诸般种种,甚为苛严。牧天狼袭自大甘军旅,也有相差无几的规矩,不过自从李落掌军以来,这些规矩倒是改了许多,外松内紧,凡事并非都只墨守成规,麾下诸将有便宜行事的权柄,应变之快冠绝三军。当然了,这套领军治军的法子也只有牧天狼才用得,究其根本,还是牧天狼将士训练有加,兵卒皆为久经沙场的悍卒,换成别处,若还是这般,怕是这行伍早就散了。 不过要说松散,牧天狼拍马都及不上草海将士,三五成群,各自逍遥,倘若一旦生变,这些见天与虎豹豺狼交手过招的草海豪杰几乎能在眨眼间就聚成拼杀军阵,而且血勇非常,单此一处,好像还要胜过牧天狼。 风灯在雨中摇摇晃晃,透过琉璃罩子的光照不出多远,就被雨水浇得七零八落,勉强只能看见五六步外的情形,这天黑得有些渗人。 古城不算大,几个出入的街口都有将士看守,不敢说万无一失,但预警也是足够。看着李落亲自巡查城中各处,这些草海将士倒没什么异色,偶尔还会露出佩服的眼神,别的不说,自家拨汗实在娇气,若叫她巡查一遭,说不得还会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不过即便这样,也无损相柳儿在草海铁骑心目中的地位,犹是月影城一役之后更是如此。 古城都还太平,众将也都松了一口气,若是真叫有什么东西趁着雨天再摸黑进城,说不得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只是这巡查之后,李落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弱,而且更加强烈,一股说不上来的危险气息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去哪里,那股凶险就跟去哪里,宛若跗骨之蛆,不死不休。 左右皆无异常,李落的眉头愈发皱了起来,不过这种危险只是一股凭空而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感觉,偏偏没有实证,总不能说自己觉得危险,就叫麾下将士严阵以待。李落返回石屋,便自命众将各去歇息,雨停之前多加小心,万不可大意。众将领命去了,除了他好像也没有旁人察觉有异,就像刚才那个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李落刚刚坐下,还不等喝一口热茶,忽地心头一寒,猛然回头望去,却见一名天火白袍漠然站在屋外,也不撑伞,就这么淋着雨,不知道他身上这件白袍是何质地,雨水落在上头便都流了下来,没有一滴能打湿这件白袍披风。 李落看着天火白袍,微微有些吃惊,他们一直跟在他身边,除了当日去过一次夜霜镇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不言不语,不见休息,或许也不吃不喝,至少他没瞧见过。 “何事?”不管他们会不会开口说话,李落还是问了一句,至少他们明白他说话的意思。 这名白袍好似看了李落一眼,转身,从白袍下伸出一只带着白色手套的手,遥指前方。李落顺着天火白袍手指方位看了过去,他指的是石台尽头,灵河江面。 李落还待要问,忽然一股揪心的刺痛没来由的袭上心间,李落神色大变,抓起方才解下的晓梦刀,飞身出了石屋,身形如电,疾驰而下。 这一动,风雨相合,原本只是下雨,随着李落抢出石屋,风也动,雨也动,山也动,水也动,地动山摇。那些自从踏入极北深处就没怎么动过的铁甲精骑也动了,追随在李落身后,风驰电掣一般涌向渡口。然后在李落眼前,灵河的水也动了,犹如滚沸的水,无数气泡从河底炸裂了出来,将河面搅得一片浑浊,原本只是深幽但却清澈的河水仿佛染上了墨汁,浓稠的叫人止不住反胃欲吐。就在李落冲到河岸时,一只手,嶙峋枯瘦,干瘪的如同枯骨,包裹着一层黑皮,已然攀上了石台边缘。 那股让他心神不宁的危险气息越发清晰,不会错,正是因为这形如水鬼的一只手。李落清喝一声,晓梦刀划空斩了出去,如铁骑突出,伤心如一箭,银瓶乍破,温柔如一刀,鬼坟夜唱,惊艳如一枪,石破天惊,失神如一指之间,骨断,河面陡然无声,夜空忽然一片静寂,连雨声都小了,风也有一瞬停滞,周围突兀的安静了下来,便似将身后古城也隔绝在了这方天地之外。 豆大的汗珠从李落额头滴落下来,天上飘着雨,竟然还冲不去他额头的冷汗。 第二千六百四十章 水中的他 沸开的河面也跟着静了下来,好似方才只是他看花了眼,但是惊鸿一瞥,那股阴冷恐怖的气息却还残留在石台边缘。 这就结束了吗?李落有些狐疑,莫不是这一刀斩下之后,灵河河底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妖魔鬼怪就又沉寂了下去,亦或是自觉难挡晓梦刀的锋芒,暂且退避三舍,若真是如此,倒叫他有些吃惊。 静只是一瞬,风停雨歇不过眨眼之间,却好像过了一天一月一年,等得让人心焦难安。不过却也没叫他好等,河面平静了一个呼吸,猛地河面上无风起浪,一个浪头追着一个浪头拍打在石台边缘,水面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漩涡,形如恶魔的眼睛。顺着漩涡看进去,李落看到了一双双惨白的眼珠,和黑如墨的脸对比的格外刺眼。 岸上的人看着水中,水里的眼睛看着岸上的人,这一对视似乎跨过了时间的壁垒,仿佛又回到了天火秘境之中,能看到那些万载以前的岁月。李落闷哼一声,握着晓梦刀的手已经微微泛白。这双眼睛,有些像极北雪原中那些异鬼的眼睛,只是比起异鬼,此刻水下的眼睛更加的无情,也更加的死寂,这些死寂凝成杀意,化成雨水,便这样浇在李落身上。 战场上生死之间不算,李落也曾遇到过让他心悸的时候,当初仙人峰下那些异族人淡漠的眼神,往生崖深处那座黑狱枯树下的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怪物,还有当日乘船出海,在摩朗滩前水底的那双鲛人眼珠,都曾叫他心惊,但是没有哪一个能与眼前所见相提并论的。 李落没有动,那些水里的怪物慢慢动了,一寸一寸的漂起,渐渐浮出水面。这些水鬼一动,身侧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也动了,不等他说话,便各自守在岸上,刀剑俱已出鞘,冷然而肃杀地看着水中这些莫名水鬼。 灵河有鬼,李落先有怀疑,后来血璃说起过,灵河之中有鬼卒,他也曾在鹿野那伽山腹巨城的暗河中见识过,但是绝没有现在看到的这么凶戾。一条灵河,怕是这些所谓鬼卒也不见得都是一样。 河水拍打着河岸,水花四溅,四周的雨好像小了许多,但是远处的风雨声却还连绵不绝,仿佛此刻这里的雨水也禁受不住河中妖物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里。李落呼了一口寒气,晓梦刀斜指河中鬼物,既然来者不善,那便一战,看看到底是他的刀锐,还是鬼凶。 水中鬼物被李落战意所引,刹那间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确是无声,却能见河面又再一次沸腾起来,而这些水中恶鬼业已浮出半身,只剩下双腿双足还在水面之下。 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乃是兵法所云,只不过此际鬼在水中,若是抢先出手,倒还不如等它们上得岸来再一较高下。 李落后退一步,让开石台边缘,静候水鬼上岸。远处传来人语声,显是牧天狼军中将士发现李落不见踪影,连带着铁甲精骑也已不见,四下奔走相告,有将士瞧见河岸有人,便知有异,众将士疾奔而来,欲一探究竟。 这时,一道闪电自天边而来,就在雷声滚滚,将来未来之际,河岸左右惨白如白昼,一个鬼物终于踏上河岸,披头乱发,浑身上下湿哒哒滴着不知道是河水还是雨水,衣衫褴褛,已经破成了碎布条,勉强遮体,却比乞丐的百结鹑衣还要落魄不堪,唯有那双霜结的眸子,寒气逼人。电光显,一闪即逝,不过这惊鸿一瞥之间,李落业已看清了水鬼长相,除了可怖,只是不知何故竟然叫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似这个水中鬼物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 电光在一个呼吸之间便自隐去,雷声姗姗来迟,合着雷声,李落轻叱一声,掌中晓梦刀亮起了另外一道电光,来者不善,想必不是来叙旧的。 刀光一闪,转即绵如雨,将杀戮血腥,仇火恨忿化成风花雪月和缠绵缱绻,然后从刀身传来一股巨力。这一刀,中了! 李落不喜反惊,从刀身上传来的力道不是中刀该有的劲道,反而更像是兵刃相击,更有一声闷响,气劲冷而阴柔,又是一股让他心惊的熟悉感觉。 牧天狼军中诸将奔至石台前,钟离玺疾呼一声:“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李落没有答话,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鬼物,一阵风轻轻扬起了水鬼散落在面门前的杂乱头发,借着身后牧天狼将士手中的风灯光亮,李落看清了它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瞬间将他吞噬了进去,半点不剩! 那张脸,除了黑沉阴霾之外,轮廓竟然那么熟悉! 谁能不熟悉自己的样子,也许忽然看见另外一个自己的时候会有些陌生和古怪的熟悉感,但终究会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的脸。 李落看到了另外一个他,一个变成水中鬼物的他! 那一刀的确没有斩到人,只是斩到了一把刀,一把还没有碎的刀,刀名鸣鸿。 李落呆呆地看着那个它,鬼物没有再上前,而是缓缓退回了水中,等到牧天狼中军骑将士赶到岸边的时候,这些水中鬼物俱已沉入水下,水面上只剩下点点被雨水惊起的涟漪,连浪花都归于平静。 “呵……” 留下一声空寂的笑声,和神色木然,略显失魂落魄的李落。 “大将军……” “王爷……” 来的不只是中军骑的将士,还有旁人,俱都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水鬼退的很快,除了他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的铁甲精骑,都不曾看到灵河水中的异状。 李落抬头,淡淡一笑,方才的一瞬失神早已消隐,平声说道:“船不见了。” “啊!”众人一望之下大吃一惊,刚下雨的时候船还泊在水面上,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这些送诸人北上的船只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千六百四十一章 另外一个我 就在众人忙着四下张望的时候,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意,一抬头,就看见谷梁泪睁着一双清亮的美目,几乎将他瞧了个通透,到底是最熟悉他的人,这样祸水东引的法子屡试不爽,可惜骗不过她。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这个道理,没想到这场磅礴大雨还没有停,战船就先消失不见,无疑是断了众人的后路。草海也有人前来探查究竟,见战船消失,也是大吃一惊,急忙派人前去通禀相柳儿。少顷,一行人簇拥着相柳儿赶来河畔,自有人告知始末,言及战船消失,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和别人四下查看或是猜测议论不同,他好似有些出神,游离在此间诸人之外。 李落的异状不只是相柳儿看见了,很多人都已察觉,倘若只是战船消失,似乎还不足以叫这位名动天下的大甘定天王心神失守,除了河面上那些船只之外,他一定还看到了什么东西。 “王爷,你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问出声的会是流云栈,美目流盼,俏生生看着他。李落微微一怔,环目四顾,便即明白流云栈言中之意,现在他这般模样,分明看到了什么,却又不告诉旁人,若是大甘这侧还好些,不管怎么说定天王积威犹重,一时半刻没有人会怀疑他。但是草海就不同了,敬重有,信任却未必多,便是相柳儿刚才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李落展颜一笑,收起晓梦刀,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声说道:“是。” “咦,是什么?” “我。” “我?”流云栈一愣,左右诸人也愣了,李落看到了一个“我”?这是字面的意思,还是说别有所指。“王爷的意思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你?”流云栈小心斟酌,问出了一个让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疑问。 易容乔装,不管是江湖中人还是朝廷密探都有所涉猎,技艺有高下,不算什么骇人听闻的事。牧天狼暗部就有不少擅长乔装变化的高手,至于画皮这样的连易容都省了,能直接融到影子里。易容只是一门骗人的手段,要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人容易,但若想让一个人变成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却很难,所谓以假乱真,不过是神似而已,若要全然相同,除非是找到本来就相貌极为相仿,身形相近的人,还需得经过数年的训练,才能勉强算是以假乱真。当年东府有人假借李落的名头胡作非为,欺辱民女,相貌和行为举止全然不同,便是如此也能叫那些人信以为真,所以很多时候易容术骗的不是别人的眼睛,而是骗过人心足矣。 难道是有人乔装成李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如此该如何才能瞒过他的眼睛?几乎在下一瞬间,数人就否决了有人易容成李落的模样。如果当真有人易容,哪怕是惟妙惟肖,惊讶足矣,何须这么魂不守舍。要说此行北上众人里,说来还是李落最镇定才是。就像现在,李落已经沉静如初,轻轻一笑,和声说道,“我看到了另外一个我,不过不是现在我的模样,而是我变成鬼的样子。” 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寒气,李落却面不改色,摸了摸鼻尖:“看到一个化身厉鬼的自己难免会有失神,倒让诸位猜忌了。” 众人讪讪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流云栈也是脸色发红,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急忙转过头去,心里却安定了几分,他好像并没有责怪自己。 与李落相熟的打了圆场,若是忽然看到一个变成厉鬼模样的自己,一般人怕是都得吓得丢魂落魄,李落失神也在情理之中。眼下这些人无论老幼莫不都是成了精的,有多少人会相信李落所说不敢断言,脸上不见异色,未必就是信了他口中的话。大甘还好,便是有人怀疑也不会当面质疑,只不过草海中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城府。 “胡说八道,说不定这些船就是南人毁了,断我们的后路,才找来这么蹩脚的借口,当真骗鬼呐,要是有鬼,你再叫它出来让我们看看。”一个草海少年郎厉声喝道,颇为英挺,年岁和当初李落初掌西征大军时的岁数差不多,显然也是草海的后起之秀,能让相柳儿择选同行,想必也有过人之处。 少年斥责,言语甚是无理,不过听来似乎有几分道理。相柳儿皱眉看去,只见草海众人有半数都看着李落,显然也觉得他方才所言是无稽之谈,毁船的事未必与他有关,不过遇鬼的说辞的确难令人信服。相柳儿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垂目思索,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怀疑李落故意隐瞒了什么。 “我和它非亲非故,如何能叫它出来,不过你若要找,我倒可以指个去处。”李落神色平静,一指灵河河面,淡淡说道,“它自水下而来,你若要找它,可去水下一试。” 少年郎冷笑一声:“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怎么不说它从阴间来。” 李落略略攒眉,不欲太多口舌之争,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并无骗人之心,也没有骗人的必要,说完与相柳儿颔首一礼,便要离开,怎知那少年郎喋喋不休地追问起来,还在说他隐而不说,心怀不轨,着实叫李落心烦不已,冷声喝道,“你说我欺瞒你等,可有实证?还是说你觉得我说看见一个厉鬼让你匪夷所思,便一定要我说方才所言是骗人的鬼话?若在别处,倘若有人告诉我见到一头厉鬼,说不定我也不信,不过这里是极北深处,你见过和没见过的这里都有,蹦出一两头厉鬼似乎也不算什么。有主见是好事,但若刚愎自用,偏生还纠缠不休就很惹人厌。” 少年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怒喝道:“你!?” “好了,不要说了。”相柳儿娇喝一声, 第二千六百四十二章 入梦 看着李落缓缓说道,“我相信他。” 李落淡淡一笑,眉宇间说不出的嘲讽,“诸位如果害怕,就此返回天南也无妨,倘若还贪恋连天雪山下的秘密,既然不信我,大可分道扬镳,各凭手段,免得整日里疑神疑鬼,你不自在,倒叫我也不自在。” “王爷。”相柳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李落轻呵一声,止言不语,此行北上九死一生,若是还彼此怀疑,定会酿成大祸,索性现在就说出来,省的日后再纠缠不清。 李落朗笑一声,摆摆手自去了古城之中,牧天狼诸将神色不善地瞪了脸色难看的草海少年郎一眼,跟着李落离开石台。 雨声渐小,约莫不需太久便要停了。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留在河畔还没有离开的草海诸人,眼中闪过一丝阴寒,转即又平静如昔。 回到石屋之中,众将一番奔波,也都没了再去歇息的心思,自去城中各处戒备。谷梁泪打了一盆清水,让李落擦擦脸上的汗水。李落温颜一笑,接过巾帕,俯身看着盆中水倒影自己的模样,水面轻轻摇晃,倒影在水里的影子便也晃了起来,这张熟悉的脸庞因为或被拉长,或被揉成一团,变得有些可笑,还有些陌生,不过在方才一幕之后,这张怪模怪样的脸却叫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寒。 一个人最熟悉的人一定是自己,最陌生的人也是自己,没有人能真正看清自己,所谓人心如鬼就是这个道理。李落没有撩起水净面,而是把头整个塞进盆中。谷梁泪哎了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不迭挽起袖子,将他的衣领拎了起来,免得被水浸湿。 李落沉在水里好一会,才将头抬了起来,任凭水滴从脸上滑落。谷梁泪一脸嗔怪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温柔,拿起巾帕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珠。 “那个你很可怕么?” 李落笑了笑,问道:“你信我?” 谷梁泪有些傻呆呆地看着他,大异往日的聪慧,此刻更像个傻乎乎的娃儿,眼睛里只有一个李落的倒影。“你说的我当然信,不过你要说是骗他们的,我也信。” 李落展颜一笑,心绪开朗了许多,不管别人信与不信,她总是信的。“要说可怕也不算,不过看着一个变成死人的自己,难免有些不痛快。” “它不是你!” 李落笑了笑,温柔地看着一脸笃定的谷梁泪,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雨有停的迹象,趁着雨停之前的工夫李落睡了一会。风灯摇来晃去,屋子里呼暗呼明,心情平静的时候还好,心绪烦乱的时候瞧着这些沉浮不定的光着实让人觉得很碍眼。李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谷梁泪就在他身边,没有睡,只是守着他。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烦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了下来,屋外的风声雨声也没那么扰人清静,反而多了点醉人的韵味。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屋外的声响吵醒。睁开眼,谷梁泪不知道去了哪里,此刻不在屋中。李落下了石床,屋子外头很亮,应该是雨停了,天色已经放晴。走出屋子,李落吸了一口气,下完雨的空气带着些微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很鲜,微风拂面,很是惬意。 李落信步走上街道,阳光微微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随意地走着。微风送来人语声,枝繁叶茂,只闻人语,不见其人。转过一条逼仄小路,那座熟悉的石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知道怎么七绕八绕,就到了石台上。很熟悉,不只是眼前的景色,还有脚下的路,好像自来就生活在这里一样。 石台上有人,且还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忙碌,有的在闲逛,有的在和他打招呼,他点头回礼,好像也在笑,每个和他招呼,还有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的人,似乎都认得,很熟悉,却又一个也叫不上来名字,不过看得见他们脸上洋溢着安心和满足的笑容。 远处传来一声炸响,吓了李落一跳,石台上的人却见怪不怪,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便顺着众人的目光扭头望去,心头一震,惊讶地合不上嘴。 河口的位置有两座山,如今已被磨成了柱状,那一声响就是炸山的动静。大块的石头从山头掉了下来,落入河中,溅起好大的水花,引得石台上一群娃儿大呼小叫。 他只看了山头一眼,不知怎么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剑尖倒垂,并指前指的中年儒生和一个蛮腰桀骜,肩抗巨斧的绝世妖姬模样,而眼下的山还是山,只是刚刚开山,还不曾开始雕琢。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和身边一个人说了几句话,这是他听到的最陌生的话,的的确确从自己口中说出,只是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回去的路上,有个娃娃从他身前跑了过去,手里扬起的一张白纸上画着两个人像,一男一女,好像是夫妻,男人威严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女人一脸温和,唇角微微翘起,美丽却又不失调皮。李落知道这两人是谁,或者心里有一个念头在告诉他,他认得这两人,他便也释然了,没有仔细去想当那娃儿跑开之后,画上人的模样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那个男子脸上的威严和身旁女子脸上的笑。 这里有很多石屋,大小不一,不过李落却能准确无误地走回到一间石屋。推门而入,屋子里多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女子,巧笑嫣然,眉目如画,很好看,比刚才那娃儿纸上画得那个高贵的女人还好看。她在说什么,神色平静,眼神里满是温柔和爱恋。照理说此际他应该回答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不过心里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憋闷,叫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进去里屋。女子呆了一呆,脸上的失落和委屈能让人心碎。 一转眼到了夜里。 第二千六百四十三章 回眸 李落和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子同枕而眠,但恪守礼数,只是睡在一张石床上。女子睡熟了,呼吸均匀而细微,李落微微侧着头看她,总觉得心里面好像有一片阴影,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只是记不得了。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头绪,只好也睡了过去。睡梦里,他被一阵雨声惊醒,雨很大,醒来的时候身旁的女子也醒了,睡眼惺忪,罗裳半解,打着哈欠和他说了什么。这次他回答了,依旧难知其意,只见自己穿好衣服,披上雨披出了门,关上屋门前屋子里的女人叫了一声,李落没有回头,很快就冲进了雨幕之中。 瓢泼大雨,似曾相识。有一个声音让他去石场,他去了,那里已经有很多人,他挤开人群到了石台边缘,面朝灵河,雨斜水涨,河水奔涌不已,然后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大河两岸,无数艘十余丈高的大船,挂着黑帆,仿佛黑云压城一般缓缓向渡口驶来。 船越来越近,李落越来越惶恐,心里也越来越急,他想大声呼喊,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渡口石台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偌大的石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直到头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被一团黑影挡得严严实实。李落仰头看着,那艘十余丈高的船就在自己身后,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腰弯了,膝盖也弯了,直到他跪在地上的那一刻,才吐出了一口带着血沫的浓痰。 之后的画面变得零碎片段起来,有雕刻而成的石像,果然是一个儒生和一个妖姬的模样,还有几个陌生的场景,一间屋子,屋子里有纸笔,还有人,不只一个,好似在争论,有人奋笔疾书记录着什么,对他这个局外人视若无睹。有烟火,有黑色的奇怪涂鸦,还有难辨其意的古怪符号,有好几个瞧着很眼熟,同为他的李落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还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前蹲着一只小猫,而在镜子里那只猫全身都冒着火,脚下也是火,身上已经被烈火烧的破烂不堪,能看见腹腔里的内脏和森森白骨,而镜子里的猫和镜子外的猫都还在欢快地叫着,一声接一声。还有一个只剩下一个眼睛的人,手里捧着一个木盘,盖了一叶白布走到他面前,然后掀开白布,在木盘上分明是一颗眼珠,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有的那一颗。李落闷哼一声,退后几步,却见那人笑了,一张口,没有舌头。 剩下的画面闪的太快,饶是李落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头昏脑涨,记不得多少,只是那个和他同枕而眠的女子出现过很多次,记得的依旧不多,不过有一个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那是一个回眸。 有人说,回眸是世间最美的画面,尤其是美丽女子的回眸,笑与不笑反倒是其次,眼珠流转之间藏着万千用意,或喜或悲,或憎或爱。回眸绿水波初起,合掌白莲花未开,妙不可言。 回眸一望,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眼睛会说话,说的是:我喜欢你。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当蕙质兰心的妙人在妙舞之间,几经回转,衣袖如水,春波盎然,结尾处蓦一回眸,那惊鸿一瞥,足以让万人消魂。 有时候,回眸也是一种等待。 独倚栏干无一语,回眸。鼓角声中唤起愁。 有时候,回眸里藏着一段不可说的心事和故事,欲言又止,时间久了,酿成一杯只有自己品尝的苦酒。 回眸虽欲语,阿母在傍边。这些心事,不可言说。 有时候,那回眸里,藏着一生肠断。 拚取一生肠断,消他几度回眸。 有时候,一个回眸,代表着没有说出口的话。相遇相知,不只是情爱,有些事错过也就当真错过了。 闲吟芍药诗,惆望久嚬眉。盼眄回眸远,纤衫整髻迟。 有时候,回眸只因思念太重。 望望昭阳信不来。回眸独掩红巾泣。 多少江湖儿郎,鲜衣怒马,一袭洒脱,温柔了那个人的眉弯,却不知道回眸一眼,可否温了心上人的江湖梦和他的千秋霸业? 回眸深处,一为高山,一为流水,长风为歌,幽弦清音,水流脉脉,岭秀倾情,在回眸里能看见最美的风景,最热的情,也许还有最冷的心。 嫣然暂回眸,笑靥盈盈,何妨薄媚。 在同一个回眸中,或许还能看到最好的自己。 帘内梳头笑共看,花底回眸娇欲绝。 花间回眸,含笑梳头,那个女人没有说话,但是李落忽然记得仿佛有人告诉过她,她是他今生最美的故事,愿得一人心,足慰平生。 那个人会是他么? 举意非他物,回眸即故乡。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回眸忽自失,羞涩归下房。 繁华尽处,走走停停,找一处清幽山谷,几间茅草屋,石屋也可以,铺一青石小路,三只鹅,两只鸡,还有一条狗,还有人相伴,就能安之若素。 李落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一个回眸的眼神中看到这么多情绪,喜怒哀乐,缠绵眷恋,不一而足,他翻遍了所有记住的画面,却找不到那个回眸的主人去了哪里。 睁眼,一股不甘还停留在心头。李落一惊,随之轻咦了一声,有这股不甘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梦里的他。 耳边还有雨声,鼻尖亦有清香,不用转头,只要睁看眼就能看到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脸红如霞,见李落醒转过来,那张脸的主人慌忙转过身子,不知道在做什么,窸窣作响。李落揉了揉眼睛,睡醒了,倦意少了,却没有解乏,反而有些酸痛,自艺成之后极为罕见。手上有余香,他也没留意,轻声问道:“我睡了有多久?”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吧。”谷梁泪依旧没有回头,细若蚊吟地问道,“做梦了?” “嗯……你怎么知道?” ------题外话------ 家人住院了,可能会断更几日。谢谢大家的等待。 第二千六百四十四章 梦和幻境 谷梁泪回头,一脸娇羞地看着他,脸色竟比刚才还红三分。李落一愣,神色尴尬,莫不是刚才做梦的时候做了什么,让谷梁泪这么含羞带臊。李落摸了摸鼻尖,指尖还有香气,下意识地闻了闻,便见谷梁泪跳了起来,一双眸子仿佛能凝出水来,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地看着他。李落一怔,愕然不解,“怎么了?”“没事。”谷梁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飞快地离开石屋,临走之前,回眸一嗔,李落一愣,想了一会才记得自己在梦里好像见过那个陌生的女人也曾有过这样的回眸,看着梦里的他。想到刚才的梦,李落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少年时喜欢做梦,好的坏的,年岁渐长,能叫他安然做梦的光景越来越少,不过最近的日子里,似乎做梦有些多,非但多,而且这些梦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心境。让他记忆犹新的第一个梦是当年在屏山中时,和乐裳逃避刺客追杀,躲进一个无名山谷的一天夜里做过一个梦,好像是个洞房花烛夜的美梦,有一座能装下天上星辰的宫殿,和锦绣红衣下的一个女子。盖头揭了,那张俏颜的脸换了好几个主人,有凌依依,有谷梁泪,有那个时候还不认得,兴许就是日后的漱沉鱼和壤驷宝音,最后还有牵着一个娃儿的白衣倩影。后来能叫李落记得的梦就不多了,太虚幻境和天火秘境云顶天宫之中,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幻象更贴切些,他知道上阳村、小溪、酒馆、老殷、掌柜,还有那个他一直没有看清样子的女人都是真的,但在那场幻境之中,他却是唯一假的那一个,哪怕是太虚幻境中自己的妻子毅然决然踏出上阳村,试图借用自己的容貌做一些事的时候,他竟然也只是冷眼旁观的漠然和冷静,像个过客,而且还是一个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妻子长相的过客。李落一直以为太虚幻境与天火秘境不同,天火秘境的云顶天宫讲了一件真的事,却要他做不了任何改变,只能看、听,体会最终的苍凉和绝望。太虚幻境编了一个故事,身在其中可以凭自己的意识改变周遭的一切,可惜的是故事再美,再动人,再让人流连忘返,假的都只是假的,当他离开太虚幻境的一瞬间,那个真的故事便也不复存在。这是李落的猜测,所以他走了,带着回忆和一丝遗憾。只是他并不知道当他离开太虚幻境之后,那个女人卸下凤冠,又回去了上阳村,而那个他以为早已在幻境中消失的村子竟然还在。掌柜不在了,沐家小姐不见了,但是老殷还在,一直在等着女人,把屋子的钥匙还给了她。那个故事是真是假?用幻境之外那个老头的话说,当它是真,自然是真,当它是假,当然就是假的,真真假假,本就在一念之间,别的不说,那棵桃树上得桃子倒是鲜得很。 ------题外话------ 医院陪床ing~ 第二千六百四十五章 诡异的宗庙 就是那老头着实小气,不让他多吃。李落当幻境为假,故事为真,只是他并不知道在离开太虚幻境之后发生的事,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个女人回去上阳村之后发生的事。不知道下一个再进去太虚幻境的人会是谁?可还能再见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还有满园的花香,流着七彩尾羽的鸟,懒散贪吃的雪白乌龟…… 前不久李落也做了一个梦,武尊苏德布下的梦域,那个梦,美不美先不说,是会死人的。 刚才也是一个梦,梦里李落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不过他并不知道梦里的“他”是谁,否则不会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梦很奇怪,就好像是附身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生前的一些奇奇怪怪的片段。 李落揉了揉胸口,有些胀痛,早前那一声惊雷该是伤了神魂,也许正是这个缘故,才会入残魂梦中。那个相貌和他酷肖的水中厉鬼,会否就是梦中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叫古城空无一人?那些十余丈高的黑帆大船从何而来,又去了哪里?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李落靠着墙又假寐了一会,眼前光线似乎有变化,他轻轻睁开眼睛,外头的天有些亮,雨声也小了许多。 李落一怔,眨了眨眼睛,莫非又入梦了?要说假寐片刻也能入梦,那这座古城也有些太过诡异了。急忙出屋查看,还好,左右街上都有人,熟悉的很,皆是牧天狼中军骑将士,再眺望远处,那两尊石像早已雕刻完成,并非还是石柱模样。 “大将军。”有人叫了一声,李落闻声望去,钱义疾奔而来,脸色有点不好看。李落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了?” “方才巡营,在古城的宗庙里出现了很多死尸,宗庙入城前弟兄们仔细查看过,没有异常,至少在我们离开这座城池前那里没有异常。” “你的意思是有人趁下雨将尸体呈于古城宗庙?” “这……属下也是费解。” “别处可有异常?” “眼下除了宗庙之外,别处倒不见异常。” “走,过去瞧瞧。” 一行数人很快到了宗庙前,消息没有封锁,除了李落,也有旁人来宗庙前瞧热闹。刚巧,李落来的时候便听得有人和中军骑将士发生口角,在庙门前争论不休。原来是有人想进去看个究竟,却被牧天狼将士拦了下来,言及要等李落过来之后再做定夺。虽说有些无礼,但说话倒还客气,不曾有盛气凌人之举,毕竟牧天狼中军骑不同于军中莽夫,入得中军骑的将士,在外头都是能自领一军的人物,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只不过此行北上人数众多,而且各有来路,无一不是一方俊杰。李落只不过是传召天下,愿来的来,不愿来的不来,仅此而已。至于来的人是谁,他并非都是知晓,同行而已,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结识同行北上诸人,一路行来万里之遥,倒算熟悉,瞧见过很多次,只怕未必能叫得上来名字,不过是熟悉些的陌生人而已,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李落到了宗庙之前,看了一眼尚在争论中的几人,神色如常。中军骑将士见李落过来,齐齐躬身一礼,那几个脸色不善权重一方的大甘中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神色,当着李落的面前,也都暂且忍耐了下来,只是似乎都有怨念,不过是迫于定天王的淫威,敢怒不敢言而已。 瞧了瞧这间宗庙,与大甘李家的宗庙相比寒酸简陋得很,不见半点华丽,只是四四方方的石块堆积出来,屋顶也是石板,没有窗户,屋檐下左右各立着四根石柱,上面有粗犷的线条刻画,不细看,不知道雕刻的是何景物,亦或者是人是兽。屋门也是四四方方,从远处看像一具竖起来的棺材,而整个宗庙更像是一具放大了许多倍的棺材,让人看了很不舒服,莫名的有一种压抑之感。 宗庙很深,虽是只有一层,但纵深看似不小,从门口外望去,里头黑漆漆一片,连这宗庙祖宗的牌位也看不清楚,这般算来,这庙里少说也有近十丈深。李落看了几眼,眉头微微一皱,这间宗庙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才猛然想起,这模样与当初云隐山连云寨里的宗祠极为相似,不过眼下这一座大得多。 李落看着这个腰挂长剑,留着武士结,长身挺立的男子,在他脸上有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举手投足之间颇见风度,虽和中军骑将士有争执,但也没翻脸,不知道是他教养好,还是忌惮李落麾下那些将士。见李落望向自己,男子脸上略带些许尴尬,刚要开口,忽听李落平声说道,“让开庙门吧,我们并非此地之主,谁愿意进去就进去,古城废弃,便是无主之地,谁都去的。” 李落这般浑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着实让男子想好的一番腹稿都付之东流,张口结舌,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钱义也是微微露出惊诧神色,不过军令如山,他自然不会忤逆李落的意思,挥了挥手,守着门口的中军骑将士便依令散开,向方才阻拦的几人拱手一礼,以示歉意。那几人急忙回礼,脸上露出讪讪神色,却也有些难为情。 李落一伸手,含笑说道:“诸位,请自便。” “王爷先请。”几人连忙回道。李落看了看大开的宗庙大门,轻笑一声,“不了。” 几人惊疑不定,不解地看着李落,牧天狼诸将士也很诧异,钱义忍不住低声问道:“大将军,你不进去瞧瞧了?” 李落轻轻扬眉,眉心处细微地皱了一下,这间宗庙给他一股阴森冰冷的感觉,这扇大开的庙门也格外的诡异,仿佛连通了一处方外险恶之地,张开大嘴静静等着有人自投罗网。李落并非胆小怕事之辈,如果是放在平时,说不得也会进去一探究竟。 第二千六百四十六章 挂在屋顶的干尸 不过如今身处极北神秘深处,不算草海,肩上还有近万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大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极北深处的事,若是遇上,没有一件会是小事。 “走吧。”临门之前,李落忽然熄了好奇的心思,钱义几将面面相觑,钱义小心问道,“要不末将进去瞧瞧,再来回报大将军。” “不必了,日后若遇异常之事,能避则避,避不开了倒也无需害怕,做便是了。” “末将明白。”几将俱是一笑,心神放缓下来,跟着李落离开。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人还站在庙门前,似有踌躇,并未进去宗庙里一探虚实。“那屋子里是个什么模样?” “回大将军,那间屋子深处有一尊雕像,古里古怪,属下以前从未见过,倒是个人形模样,就是五官衣着和咱们的不一样,穿着一件袍子,不高,有点佝偻,对了,牙很长,有点像狼犬。雕像前有牌位,不多,一共十三面,上面的字属下惭愧,也不认得。这些和进城前弟兄们看到的情形没有分别,今次来看,屋顶上多了倒悬的死尸,一共有一百二十三具之多,用一种古怪的丝质绳索捆吊起来,挂在屋顶上。” “挂在屋顶上?” “嗯,属下也是奇怪,不知道这些尸体从何而来,且都不是新鲜的尸体,全是干尸,若叫属下说,嘿,有点像风干的熏肉。”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让这一脸精明的中军骑悍卒给恶心到了,把尸体当成风干的口粮,这口味当真不是一般的重。那宗庙里倒悬的尸体还真像大甘乡间找着好日子拉出来晒粮食的光景,远的不说,牧天狼后军也经常翻晒粮食,但是把人当成熏肉,怎么说都有些骇人。 钱义忍不住骂道:“闭嘴,真不嫌恶心人!” 将士挠了挠头,一脸憨笑。士卒无心之语,却叫李落隐隐有一股不安的情绪,这些凭空出现的干尸决计不是没有情由,更加不会是什么人故意变得戏法,好叫大家伙惊喜。雨夜中的神秘声音,灵河河底诡异的影子,还有这些干尸,这座古城并不如它看上去的这么平静。 回去的路上,斛律封寒带着一行十余草海高手也要过去宗庙看看究竟,显然也是听到了干尸的消息,不过相柳儿并未前来,小殇也是多日未见其面,自打进了极北深处,相柳儿便将这个女儿藏得很严实,常人难得一见。 “王爷这是要回去?”斛律封寒微有惊讶,原想会在宗庙之中遇到他。 李落点了点头,寒暄几句,神色如常。斛律封寒心中一动,疑声问道:“王爷已经看过了?” “没有。” 斛律封寒一怔,没有?何故没有?李落展颜一笑,“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古城里处处透着古怪,那些干尸多半有诈,就当看不见吧。” “这个……”斛律封寒一阵无言,李落拱手作别,扬长而去。 回了石屋,李落便即命钱义诸将传令营中将士,待这山间雨水散去之后即刻行军,离开古城。诸将领命而去,只是大军开拔,动辄数以万计,也不是说走就走,一应辎重粮草等等都需得妥善安置,若不然大军未动,这军心就该散了。 大军启程前还需有半个时辰,谷梁泪忙里抽闲给他熬了一碗米粥,叫他喝了。李落喝了几口,随手放在桌上,和谷梁泪闲谈几句。较之溯雪还有当年的柔月,谷梁泪的厨艺相差甚远,未必强过他,这碗粥喝着确是有些清汤寡水的滋味,但好歹是人家细心熬出来的,他也不挑食,便打算喝完。忽地,他看着粥碗微微有些错愕,伸出的手凝在半空。谷梁泪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落看着粥碗,闷哼一声,一指碗里,谷梁泪凝神看了过去,轻轻咦了一声,就见米粥表面荡起了一阵阵涟漪,细微而致密,一圈连着一圈,数息之后归于平静,而后又再泛起淡淡的痕迹。李落脸色一变,长身而起,喝道:“应峰,曲子墨。” “末将在。” 两将快步而来,看着脸色有些沉重的李落,心中俱是一紧,急忙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传谛听,这古城怕是有变!” 应峰两人皆是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石屋,带领军中将士去往古城各处布下谛听。谛听之术当初在鹿野那伽山上用过,找到了山腹中的巨城,虽说神妙远不如上古异志记载的可听八百里外敌踪动静,但是这地底之下若有什么玄虚,多少也能有所警示。 很快,曲子墨就传回消息,李落所料没有错,中军骑在古城地底探听到了一处极为错综复杂的回音,虽说很难依靠这些回音辨明地底到底是什么境况,但是大略上不会有错,这座古城地底有一个极为庞大,而且很深的空间! 消息一经传回,众人皆惊。诸将议论纷纷,不知道古城地底之下暗藏何等玄虚,不过不论是什么,多半和突然出现的那些干尸有牵连。难怪方才一场大雨,雨势之急,百年难得一见,但是城中却无积水,最开始李落还以为是古城靠着灵河,水流很快会汇聚流入灵河,如今看来流入灵河是一部分,只怕这地底的古怪也是情由。 应峰刚要讨令,将古城地底翻个底朝天,被李落笑骂一句,地底不知深浅,连那间宗庙他都敬而远之,这古城地底就算埋着金山银山也提不起他的兴趣,早早离开这个是非地方为上策。 李落不想节外生枝,倒叫军中几将有点意犹未尽,只不过到底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知道进退,趋吉避凶自然都是拿手,好奇心重的也不是没有,大半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得给他们烧点纸钱。 看着诸人前去催促将士启程,李落便也叫钱义过去通禀了相柳儿一声,至于她是否有打算查清楚古城地底是何乾坤那就不管自己的事了。 第二千六百四十七章 不祥之兆 看着诸将离开石屋,谷梁泪和风狸也去准备行囊,李落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而且越跳越快,直跳得他心神不宁。 没等多久,李落就知道让他心神不宁的缘由从何而来。就在刚才,自打他离开宗庙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人进了宗庙,却不料误中机关,身陷其中,生死不知。听了消息,李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有些麻烦他避之不及,却也有人趋之若鹜,有心不管,但是此番陷进去的人还不少。倘若只是人数多寡,硬着心肠不理会也就罢了,但是失散在宗庙中的人里有唐糖,她倒不是好奇,而是因为那名周姓女子不慎落入宗庙,而唐家似乎和周姓女子的族中颇有交情,两人走得很近,唐糖一时着急便跟了进去,结果人没救出来,倒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唐糖出事,唐梦觉自然心急如焚,就要闯进去,好歹被流云栈和言心几人劝住,一边商量对策,一边去请李落过来,不管怎么说论及对极北深处的熟悉,他也算得其中之一,而且他还是最先对这间宗庙敬而远之的人,说不得对此地有所了解才是。唐梦觉没有进去,不过流云栈却进去了,这一去便也是下落不明,李落听完之后,饶是他波澜不惊的性子也差点骂了出声,和谷梁泪急忙去了那处诡异的宗庙之前。 宗庙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单是大甘中人,草海亦有不少人围在庙前,李落过来之后环视一遭,不禁一阵牙疼,斛律封寒竟然也不在,问了身边草海将士,他竟然也进了宗庙。再加上早前的周姓女子,亦不知因何缘故或是跟什么人进去查看,前前后后陷在此间的人数竟然有十余人之多,若是再要不理会,怕是已经迟了。 宗庙深邃,里面亮起了火把,绵延而去有数十丈,看模样该是有一半开凿于背靠的山体之中。冷冰亦赶了过来,看见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凝重。 “怎样?” “他们进去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了,皆无音讯,不太妙。” “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冷冰看着李落,压低声音道,“不祥之兆。” 言心亦在庙门外,一脸担忧地看着宗庙深处,流云栈进去之后很快就再没有声息,生死不知,这着实让众人始料未及。她不是一个人进去,斛律封寒也一同前往,还有草海几个高手,若说能有什么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暗算他们兴许有办法,但是能做到这样无声无息确属不易,就算是武尊亲临也办不到。不过这里是极北深处,再诡异的事也有可能发生。 “王爷。”唐梦觉急火攻心,快步走到李落身边,半是担忧,半是赧然,唐糖不听李落的话擅自闯入这间宗庙,眼下不知所踪,反倒为了找她又搭了几人进去,自己这个当兄长的难辞其咎。 “梦觉兄稍安勿躁,这件事不怪唐姑娘,换做是我,也难置之不理。”李落温颜宽慰一句,并未责备,如今再埋怨于事无补,只有想办法救人出来才是要紧。 “我进去吧。”冷冰淡淡说道。 “我和你去。” “不可!” “大将军还请三思,末将愿往!”身边谷梁泪和牧天狼诸将急忙劝阻,冷冰也是劝道,“还是我去吧,如果我也出不来,你也无需来寻我,动身北上吧。” 李落皱了皱眉头,没有应声。冷冰淡然一笑:“这次北上,生死有命,你早就说过,怨不得你。我若出不来,再加上一个你也一样。”这话说得狂傲,两人早已是生死之交,李落也不在意,只是若叫他到时候弃冷冰于不顾,怕也不容易得很。 “王爷,你要稳住军心,不可冒险,我和冷公子一起去。”唐梦觉低声说道。 “她有说什么吗?”李落扫了一眼人群中面无表情的连山。唐梦觉摇摇头,回道,“我问过连山姑娘了,她亦不知这座古城的来历。” “我也去吧。”谷梁泪轻声说道。冷冰冷着脸不客气地说道,“不行!”谷梁泪弯起了好看的眉头,不解地看着他。冷冰面容和缓下来,耐着性子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他的心就乱了,此去北上必生事端,恐怕有去无回,谁都去得,就你不能去,你需得留在他身边,万一我回不来,他就托付给你了,再说了,”冷冰握紧掌中残渊,傲然一笑,“想留下我,需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谷梁泪俏脸微红,看了李落一眼,终究没有再坚持。 “你们商量好了吗,再拖下去里面的人说不定会有危险。”言心扬声说道,“我和冷少侠,唐公子闯一闯这间宗庙,王爷在外稳定人心,不能乱了阵脚,皖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我们一起去?” 白衣赤足的绝美魔女轻哼一声,嘴角轻轻翘起,她倒是不想去,若说此间谁最听话,除了李落麾下将士便要算是她了,李落不让人擅闯宗庙,她就连多看一眼都欠奉,没想到言心这个死对头竟然会出言相邀,撅了噘嘴,娇笑一声:“我可不愿趟这趟浑水,不过他若要我去,我去便是了。” 李落哭笑不得,好在谷梁泪知晓皖衣的性子,没有将这般暧昧言语放在心上。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说道:“多一个高手,就多一个机会,辛苦皖衣姑娘了。” 皖衣恶狠狠地瞪了李落一眼,娇叱道:“好没良心呢,好吧,去就去,谁叫掌令说了一定要保护你平安呢。” 众人再无多言,很快就议定人手,除了冷冰,言心,唐梦觉,皖衣之外,还有中军骑帐下擅长机关的姑苏小娘,吉布楚和身边的剑客达日阿赤,草海分叶刀和那名侯姓中年男子,一行八人,换做别处,这般身手足以横行天下。 看着八人鱼贯而入,李落的眼皮忽然一阵狂跳,饶是冰心诀已修炼至最高境界也抑制不住心慌。 第二千六百四十八章 令人作呕的焦尸 该将他们叫回来,只是身陷其中的人难道便要不管,无论如何,他也没法子对流云栈和唐糖坐视不理。就这么一耽搁,那八人便已没入宗庙深处。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极北一行竟然会生出这般波澜,先是大得离谱的雨,雷雨声里的窃窃私语,又再是这间宗庙,这才不过刚到极北深处便已举步维艰,平添了他几分忧愁。 就在八人进去之后不久,相柳儿闻讯也赶了过来,身边跟着许久未见的小殇。 相柳儿看了一眼站在宗庙前一言不发的李落,过来之前她已知晓始末,知道斛律封寒下落不明,倒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平静说道:“如果他们出不来,就拆了这座破庙。”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我到底还是小瞧了极北深处,来过几次,便觉这里也没什么了不起,呵,狂妄自大,终受其害。” “也怪不得你,往日你来,身边有异兽护佑,这次反倒是我们绊住了你的手脚,且先等等看,倘若我们连区区一间小庙都破不了,只怕他们就担心了。” 李落嗯了一声,出师不利,军心不稳,说不得就只能依着相柳儿所说,若是还救不出人来,就只有拆了这座宗庙。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宗庙之内没有半点动静,透着一股莫名的黑气,将从门口渗进来的光吞噬的半点不剩,而这扇大开的门就仿佛是凶兽的血盆大口,正等着人自投罗网,一边耻笑,一边不怀好意地看着门前众人。 李落额头渐渐有了冷汗,谷梁泪忧心地看着他,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留神他也跑进去。 忽地,相柳儿轻喝一声:“来人,拆了这座庙!”这声不大的娇呼仿若平地惊雷,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草海将士一拥而上,便要将宗庙夷为平地,把挂在屋顶那些个干尸丢出来暴晒。 一声轻笑,从宗庙深处传了出来,李落闷哼一声,一把拉住相柳儿,喝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相柳儿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笑声!” “笑声?”相柳儿侧耳听了半晌,摇头回道,“什么声音都没有。” “怎么可能……”李落喝道,转头看见一脸忧色的谷梁泪,心中一沉,便知道他们谁都没有听到刚才的笑声,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 李落沉吟不语之际,有草海将士跃上前去,这间宗庙虽是石质,但也禁不住这些虎狼之辈,一时间尘土飞扬,石崩柱倒,一盏茶的工夫,宗庙那扇大门就已不见,屋顶破出一个大洞,光照之下,能看到有细微地尘土在光柱中飘忽闪现。这间宗庙,大白天的黑得有些不同寻常。 李落被几声呼喝声惊醒,凝神望去,却是有草海将士将宗庙屋顶的干尸丢了出来,随手抛在地上,这些尸体风干有些时候了,有些脆,掉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溅起一阵黑灰。几个离得近的草海将士伸手扇了扇尘土,咳嗽几声。那些黑灰飘起之后没有落下,似乎被这些草海将士带起,翻飞着落在身上。李落怔怔出神,忽地脸色骤变,沉喝一声:“快退开!”说完拉着谷梁泪退开数步。众人见状皆是不解其意,还有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几具干尸而已,死都死了,还能活过来。” 相柳儿神色微紧,拉着小殇退开几步,看着脸色冷幽的李落,问道:“出什么事了?”话音未落,就见方才说话的那名草海将士似乎身上有些痒,伸手在脖子上挠了一下,这一挠本无相干,只是越挠越痒,越痒越想挠,忍不住又再发力抓了几下,便觉脖颈处有些发烫,那将士狐疑地揉了揉脖子,刚要开口,突然看见周遭众人惊恐的眼神和慌乱后退的模样,惊愕问道,“你们这是作何?见鬼了?” 一名离得稍远些的草海将士咽了一口唾沫,艰难说道:“火……” 火?那草海将士一愣,脖子上更加烫了,火燎一般的烫,而且疼,钻心剧痛,疼得这名草海悍卒忍不住叫出了声,死命抠着脖子,然后便惊骇欲绝地看着自己那只手,着火烧起来的一只手! 众目睽睽之下,这名草海将士浑身冒起了熊熊烈焰,惨呼声接连响起,方才那几个将干尸丢出宗庙的草海将士一个个翻到在地上,痛苦地吼叫着,一张口,便有黑烟从嘴里冒了出来,还带着几点火星,接着七窍流血,血红如火,刚流出来便也烧了起来,到最后眼睛、鼻子、耳孔之中皆是烟火,周身上下裹着浓烟,倒在地上扭曲挣扎,惨嚎不止。 这前后不过只是十几个呼吸而已,众人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个活生生的人化成一团烈焰,古怪的是除了裸露在外的手脚脸面,这些将士身上的衣物却全然无恙,没有半点起火的征兆。 一名草海将士忍不住剧痛,捂着脸没头苍蝇般乱冲乱撞。李落见状,瞳孔微微一紧,晓梦刀一闪而过,那名将士的双腿便离体而断,重重摔在地上,蠕动着往前爬了几步,留下一道黑色的灰痕,几息之后便一动不动。 很快,快得叫人来不及眨眼,地上多了五具化为灰烬的尸体。半刻之前,他们还都是鲜活的人命,而如今却连相貌都看不清楚,全身上下黑灰遮体,脸上也是一片焦黑,眼睛没了,头颅上留下一对窟窿,皮肉皆被烧了干净,张开的嘴里还有淡淡黑烟冒出。 这样的惨状让场中诸人都失了声,惊恐不安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焦尸。这些人中不乏悍不畏死的豪杰英雄,但是看着这样诡异的死法也不由得遍体生寒。死,未必可怕,强大的敌人也一样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和秘密,就如眼前所见。 烟散得很快,肉身烧焦,有香气,闻着让人作呕想吐。 ------题外话------ 迟到的新年祝福,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第二千六百四十九章 赤焰金龟 李落忍着恶心,小心上前几步,谷梁泪急忙跟上,他摆了摆手,示意谷梁泪留在原地,手握晓梦刀,小心挑开烧焦的尸首看了半晌,伸出手似乎打算摸一摸,谷梁泪脸色大变,和相柳儿异口同声地叫道:“别碰他!” 李落悬空的手微微一顿,似有沉吟,数息之后沉声说道:“别靠近这些干尸和这些尸体,钱义。” “末将在。” “取些火药过来,再找些干柴,把这些干尸都烧了。” “遵令!”诸将领命,快步离去。李落长身而起,看着面无人色的草海将士平声说道,“莫要惊慌,只要不靠近这些干尸就没事。”说完他看了一眼宗庙深处,眼中的忧色更深。 “这是怎么回事?”相柳儿皱眉问道。 “传说古时有一种奇虫,寄生于人体,见光即燃,歹毒非常,原本是炼制毒药的绝佳材料,只是此虫养殖不易,已经绝迹很多年了,只有古书中寥寥提及,看方才情形,很像是这种蛊虫。” “赤焰金龟?”谷梁泪惊讶呼道,有些难以置信。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微微颔首,两人心照不宣,皆隐去了未尽之言。相柳儿心里颇不是滋味,两个人定然瞒着什么,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名字,说不定归藏会知晓这种毒虫的秘密。 “怎么破解?” “烧了就好。”李落深吸一口气,“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能生火的毒虫却最怕火,天道自有定数,莫不如此。” 说话间,钱义和钟离玺飞奔而至,此行北上,李落带了不少火器火药,若是对上那些上古异兽,人力有穷尽之时,便可借助火器的威力抵御一二,没想到刚进极北,就在这里用上了。 李落挥手示意,叫这些草海将士退开些,让出宗庙。见识过白日生焰的凶毒,这一次再没有草海将士出言耻笑,乖乖退出三丈之外,瞧着快步上前的中军骑将士。 钟离玺亮出弓箭,当着草海铁骑的面施展他的绝技追风弧箭,百步穿杨例无虚发,除此之外,有弓箭还能划出一道弧线,避开半空中的阻碍,准确无误射中倒悬在屋顶的干尸,箭术神乎其技,四周草海将士齐声喝彩,纵然是人人擅骑射的草海,这般箭术也是凤毛麟角,很是了得。钟离玺在牧天狼一向不显山不露水,若非今日搭弓射箭,决计不知道他有这般了得的本事,一时间草海群雄面面相觑,站在李落身后的可不只有一个钟离玺,还有不少不怎么显眼的将士,若是他们都和钟离玺一般无二,那么李落此行北上只带不足万人之数,不是他托大,而是早已议定。 火借势,很快就烧了起来,肉香多了,混在一起越来越浓,反而散发着臭气,熏得人不由得又退开几步。李落凝神望着宗庙深处,借着火光,隐在深处的宗庙渐渐露出真容。 果然,在宗庙深处有一抹更深的暗色,光照不及,应该就是之前进去的人消失的地方。 “掌火!”钱义沉喝一声,有中军骑将士鱼贯而入,虽说已经烧了干尸,不过仍需小心为上,俱都罩着口鼻,将风灯烛火挂满宗庙。李落走进去一看,的确很空旷,不过也并非没有别的东西。在两侧靠墙的地方各有一排石像,如果不仔细看或是没有光亮,很难引起注意。李落绕开堆在地上的烧焦尸堆,走近一看,这些石雕的形状都很奇特,难见一个普通人形石雕,都是些千奇百怪,大半李落鲜少在大甘见过。 有鱼身而鸟翼;有其状如牛,猬毛;有其状如狸而白首;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有蛇,六足四翼;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有水兽,其状如雕而有角;有兽,其状如狐而九尾;有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有相似大甘的青龙,身似长蛇、麒麟首、鲤鱼尾、面有长须、犄角似鹿、有五爪、相貌威武;有飞鸟,鸡脑、燕子的下巴、蛇颈、鱼尾、有五色纹,若是全为青色,倒是像极了岁首的那只护山神兽青鸾鸟;形似虎,毛长,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这尊石雕中军骑将士熟得很,中骏梼杌营,就是以此凶兽为旗;有犬,四足无爪,有目而不见,具翅;羊身,眼睛在腋下,虎齿人爪,有一个大头和一个大嘴;有鸟,型状如鹤,一足,有红色的纹和白喙;此兽大小各一,大者如牛,小者如羊,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一角;有鱼,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有兽,人面马身,有虎纹,生鸟翼;有兽龙头、马身、麟脚,形状似狮子,毛色灰白;有猪头狗身,身躯巨大,黑毛,硬刺,赤目;鸟飞以翼,当扈则须;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有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飞禽走兽,不一而足。有中军骑将士数了数,一共有八十一种,有些虽有残破,但是大抵上都还完整,其中李落看到有白虎和玄蛇模样的异兽,只是小了许多,唯独不见青牛。 人形石雕不多,但并非没有,李落对这些异兽石雕的兴致不大,他猜这些石雕上的异兽有些只是前人杜撰出来的,不过更多该是能在这极北深处找到,随即命中军骑擅长丹青的将士将这些异兽的模样临摹下来,若是路上遇到,能避则避,而他的心神大都放在为数不多的人形石雕上。单说这些人形石雕,雕工远比那些异兽要细致得多,脸上的表情惟妙惟肖,连毛发都能看清楚,最让李落心惊的是这些人形石雕虽然迥异于常人,很是稀罕,但是竟有他熟悉的模样,譬如有人鱼石雕,与东海摩朗滩下守护鬼船的异人几乎一模一样。 ------题外话------ 以为熬到结束,往往是更痛苦的开始。 第二千六百五十章 敌袭 还有神似当初在掖凉州林山县深处差点献祭了流云栈的上古遗民,还有一尊石像,却与他在含苍府那座水下古墓中看到的奇怪雕像有七八分相似。 李落看着这些石雕一瞬失神,他好像抓到了什么念头,只是这个念头闪现的太快,还来不及分辨清楚。 极北,上古,也许渊雪天火存在的时候,这个天下并不是只有他们和人,也许还有些如今已经在草海天南绝迹的族类,而他们,不知道会否现如今还存活于极北深处。 那十万大山的更深处会有什么?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天火秘境,可惜时辰太短,血璃又身陷敌营,要不然他还想再往极北深处走走,或许跟着那个从天火秘境中出来的娃儿,看他会去什么地方。 连山归藏记载了当年这桩旧事的脉络,不过那些枝叶,那个锦绣繁华,百花齐放的时代早已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到了这里,才可见一二。 宗庙之中除了这些石像和被烧尽的干尸,再没有别的异常。地上还留着先前进来的人的脚印,有深有浅,挑选的方向各不相同,不过一样的是都消失了。 “大将军,找到冷公子留下的记号了。”钟离玺大喊一声,众人围上前去,顺着钟离玺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冷冰留在地上的痕迹。这道痕迹笔直往前,最后没入一片石墙之后,再无踪影。诸将倒也没有惊讶,这等机关常见得很,多半是冷冰他们找到了密道或是通往宗庙深处的机关,觅迹而去,走后不久这些机关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探!” “遵令。”几将领命,率军中长于机关破解的将士四下散开,挖地三尺,也要将这间宗庙的秘密抛在光天化日之下。 一众将士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相柳儿不禁暗暗称赞。说起来草海铁骑也算有过和牧天狼同阵联手的经历,一道对抗异鬼,不过那次牧天狼除了寥寥无几的几次冲锋陷阵之外并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举止,倒是术营搏了不少名声,眼下看来,这中军骑也不弱了术营。 很快,中军骑就将宗庙翻了个底朝天,机关果然很隐秘,如果没有冷冰几人留下的记号,极难发觉那面石墙背后另有乾坤。密道找到了,进去与否没人敢轻言决断,都看着李落和相柳儿。相柳儿也在看着李落,李落沉吟思索,数息无声。这密道如此隐秘,为何先前的周姓女子,唐糖,流云栈,乃至最后一次闯入宗庙的冷冰诸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密道入口,换成是他,中军骑将士却是找了好久,倘若没有冷冰留下的记号,能否找到或许还要两说。 难道有人在暗中窥视?李落只觉背心一凉,方才那个细微而清晰,但是除了他没有别人听到的笑声究竟是何人所为?是邀他一见,还是故弄玄虚? 中军骑将士没打算精细琢磨,探得墙后密道,大略找准了位置,便用外力强行破开机关,一声巨响,石墙背后露出一个洞口,甬道深不见底,就在墙面破开的一刹那,一股阴风夹杂着一声兽吼从地底深处传了上来。诸将皆是色变,阴风倒也罢了,就是这声兽吼出现的如此突兀,免不了让人心惊肉跳,不知道这地底之下会不会真潜藏着一头上古凶兽,被众人破墙的声响给惊醒过来。 李落轻咦一声,神色如常,这声兽吼未必是真的兽吼,也许是地底气流涌动发出的声音,不过如果是这样,那这面石墙背后的空间应该不会小。 “进去么?” 这一次李落没有太多的思虑,朗笑一声:“不进去么?小小一座古城,一间宗庙,陷进去草海大甘多少高手豪杰,如果连区区一座城都过不去,这极北深处不闯也罢。” 相柳儿轻轻一笑,问道:“这次你要亲自去?” 李落左右瞧了瞧,话虽如此,但是自己也没多少把握,说不得还要借助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 “我留在外面。”相柳儿没有劝,她和李落两人心知肚明,若是此事不得善了,军心势必要坠入谷底,弃先前之人于不顾,这今后北上的路也走不远。 李落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听城中高处有将士大叫一声:“敌袭!” 众将脸色一紧,这才刚到极北,先逢暴雨,又是敌袭,莫非真要折在这里。烟花为讯,这是牧天狼的讯号,长短颜色都有讲究,眼前这一枚,短促,声音锐利,赤红如血,这是强敌来袭,近在咫尺的意思。钱义几将俱是色变,脸色有些难看,行军在外最忌被敌兵摸到眼前而不自知,所以牧天狼的探马暗桩是当年沈向东和殷莫淮亲自推敲之后定下的行军之策。将在外,因地制宜,不必墨守成规,但是论周密,大甘之中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和牧天狼相较。 但是眼下竟然被来犯之敌近身到只来得及发出响尾,若不是探马暗桩出了岔子,那就是来犯之敌极为了得,是牧天狼从未遇到过的对手。李落倒不觉得是中军骑将士疏忽,较之牧天狼严密的戒备,草海铁骑近乎野兽一般的嗅觉同样不弱,可是与中军骑将士示警也不过是前后一眨眼的工夫而已。看来这次是来者不善。 李落看了一眼黑漆漆冒着阴风的洞口,心念电转,沉声说道:“侯西来,率营封住洞口,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擅自闯进去,等我回来。”留下钩吻蛊雕两营守住甬道入口,李落率诸将飞奔向异变之地,相柳儿紧随其后,众人刚出宗庙,就有一声低沉的咆哮从山间传了过来。这次的声音并非如刚才那样似是而非,极为清晰,虽说不比白虎的呼啸,但是也比晨钟暮鼓响得多。 这声音好似有些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几个起落,众将越过石屋,攀上一处挑高的岩石,定睛望去。 第二千六百五十一章 妖兽 风狸惨叫一声:“那是什么玩意!?” 一群野兽从离古城不远的山林里俯冲而来,大的丈三,小的也有一丈长短,无毛,头顶有两根三尺长的须子,迎风向后飘着,獠牙外露,隔得很远都能看到那对铜铃大小的眼珠子里渗出来的森森寒光。李落轻吁了一口气,果然,黑剑白刀不会轻易放他们入极北。 这些形似野狼,但是浑身无毛,且大得多的野兽李落早有领教,当初在归墟巨门之前,这些妖狼野兽差点要了他的命,而且这次数量更多,除了妖兽之外,竟然还有些身穿甲胄的黑衣人驱使妖狼,呼喝声中,奔向古城。妖狼现身,剩下那日所见的鼠妖,猪怪,蚰蜒毒虫多半也不远了,约莫只有妖蝠此际还不到时候,暂时不会出来寻他们的麻烦。 “列阵!”不用李落传令,中军骑将士有条不紊守住古城进出要道。兵将守关口,择军中高手另为小队,驰援补漏,凝重而不慌乱,较之李落当初和血璃逃亡的时候,此刻不再是孤身一人,火器弓箭俱都充裕,不必像那个时候那么狼狈。 不过这些妖狼也多了不少,不见笛声,或许是因为妖兽众多,这些奴兽的高手干脆就混入兽群之中,驱使这些妖狼悍不畏死地冲向古城。 瞧着冒着红光的眼珠子和流着口水满是尖牙的大嘴,不论是谁都瞧得出来这些妖狼可不是跑来撒娇摇尾,而是饿极了要吃人的。 “弓箭手上阵,有机会先将那些御兽之人射杀!”钟离玺爆喝一声,立在墙头,双目微微眯着,弓满弦,箭尖已经瞄准了离城最近的一名黑衣人,再靠近二十丈,他有十成把握将此人射杀。 不计其数的妖狼从林子里涌了出来,没有阵势,远不如李落第一次遇到的时候那么进退有序,熟识兵法,眼下看样子是打算单凭这股洪流冲杀的势头袭杀古城中的不速之客。李落尚有余暇惊叹一声,难怪极北深处养得起诸如白虎这么大的凶兽,眼下看来的确不缺口粮。 那名骑着妖狼的黑衣人已经进了钟离玺弓箭射程之内,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放箭,又等了等,近些,再近些……忽地,那些黑衣人勒住胯下妖狼,留在原地不再靠近,只是驱使这些凶兽继续扑向古城。钟离玺轻轻撇了撇嘴,倒是奸猾,知道避开一箭之地,不过他们还是小看了自己的追风弧箭。 “放!”一声沉喝,箭如雨下,比不得不久前的那场大雨,不过也是壮观。但是这个壮观和中军骑关系倒也不算大,铁甲精骑静默无声,剩下半数的牧天狼兵将不足五千之数,的的确确当不起箭如雨下的评语。这箭雨还是要看草海铁骑,弓马娴熟,人人都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弓箭遮天蔽日,确让人望之生寒。箭雨之中,有一支箭,疾而无声,许是飞得太快,连那破空声也追赶不及。箭身轻微颤抖,每一次轻颤,箭速就快一丝,到了最后,那支箭矢快得几乎成了一道虚影,刁钻地射向那名停步不前的黑衣人。 嚎叫声和凄厉的吼叫声随之响了起来,乱成一团,利箭几乎不用费神瞄准,只要弯弓射箭,必有妖狼身中数箭倒地不起,被后边涌上来的野兽踩成肉泥。眼见着水泄一般的兽群前锋一线如同雪融,无数妖狼惨叫着蹒跚倒地,很快就变成一滩黑泥。但是这些妖狼实在太多,倒下百只千只几乎无损丝毫,那些黑衣人更加没有心疼的意思,只是拼尽全力催促这些妖兽冲向古城,试图用数量撕开阵势。 就在那名黑衣人指挥兽群进攻的时候,眼角忽然瞥见一抹亮光,绕了一个古怪而圆润的弧度,刺向他的脖颈之间。黑衣人心头一跳,惊咦一声,看来这古城内亦有擅弓箭的高手,手中定然也有一张神弓,能将弓箭送到一箭半的远处,而且极准,还如此刁钻。不过惊讶归惊讶,既然已经看见了,再想暗箭伤人只不过是痴心妄想。黑衣人冷笑一声,随手用掌中骨笛挑飞箭矢。弓箭虚不受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看来飞到这里已经耗费了这支箭矢所有的力量。黑衣人耻笑一声,外强中干,来势汹汹,原来是个绣花枕头。 箭矢应手而飞,黑衣人脸上的讥讽神色刚刚浮现出来,忽然一股钻心的刺痛从肋下传了过来,急忙低头一看,一支箭,转着圈儿,箭簇滴溜溜打着转,比情人还要粘人,拼了命往身子里头钻。黑衣人愣了一下,在他愣神之前,箭已经没入身体,所以只看见留在外面的箭簇,暧昧而温柔地吻着肋下,数息之后,才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好在这痛没有多久,他就开始神志模糊,两眼发黑,在他坠下妖兽之前,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肋骨上的那支箭到底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不过在他闭上眼睛之前,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尖啸,震空,带着一连串听上去和鞭炮鸣响极其相似的声音,划破苍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直奔另外一名黑衣人。如果说之前那支箭是润物无声,杀人于无形,那么这支箭就是堂堂正正的取人性命,没有遮掩,霸道且目空一切。 这支箭,从逆弓而来,气劲较之钟离玺的追风弧箭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同营阵中的钟离玺都吓了一跳。李缘夕挽弓射箭,只比钟离玺慢了一瞬。她的逆弓拂刀得自木括残城地宫之下,弓是神兵,较之现如今的皇太后常庭瞭赠给李落的无名还要胜出三分,只是比起李缘夕神鬼莫测的暗杀术,她的箭术的确不怎么样,离登堂入室还差得远。 这支箭气势如虹,就是准头着实不敢恭维,不过也吓了这个黑衣人一大跳,一个翻身从妖狼脊背上栽了下来。箭虽然没有刺中黑衣人,却将一头妖狼钉在地上,惯体而过,哀嚎不止。 第二千六百五十二章 铁甲精骑 这一箭虽说没有伤人,但气势十足,将那侥幸逃过一劫的黑衣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等他示警出声,便被一阵阵狼嚎惨叫声淹没。 兽群如割倒的麦子,被箭雨无情收割着性命,只是狼群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那些被射杀的妖狼仿佛洪流前的小小石块,根本无法阻挡这些潮水般的妖兽,眨眼之间,兽群已经冲到了古城边缘,一股腥风扑面向来,人人色变,较之当年南下的异鬼也不遑多让。 妖狼已经进了弓箭射程之内,此刻守城的将士不分大甘还是草海,刀剑出鞘,屏息静气地盯着转瞬即至的兽群。李落站在一道石墙上,一旁的箭壶已经射空,他的箭术在牧天狼军中只能算说得过去,远不如钟离玺,大约也就和李缘夕能一较高下,便是如此,他略略数过,死伤在他箭下的妖狼也有十余头,照这么算来,这一轮箭雨至少也杀伤了万余妖兽,只不过那山林之中的妖狼似乎无穷无尽,这边的已经要短兵相接,而那头的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抽出晓梦刀,掌心已然微微见汗,眼角瞥见墙头的尘土无风自动,细微地跳动着,从脚掌处传来一阵一阵颤动,这些擅长呼啸山林的妖狼一旦汇聚成流,竟然也不比战马奔腾而至声势弱。 五息之后,混着咆哮嘶吼的妖狼触手可及,淌着唾液的牙齿碰上刀剑,发出刺耳叫人牙酸的声响,咯吱咯吱,听得人汗毛倒竖,仿佛想把齿间的刀剑咬碎了咽下去。 血花飞溅,这一撞,无声,却有一道看不见的气浪席卷了整座古城,在每个人的心上狠狠地锤了一下。妖狼凶,草海铁骑更凶,盾牌依出一个斜面,缝隙中长枪刺了出去,一具具妖狼尸首倒在盾山上,不用多久就能将这些持盾的将士埋进尸海之中。在这些盾牌和枪兵身后,是擅长近战的刀斧手,将漏网之狼毙于刀下,紧密连贯,不留破绽。 李落眼皮微微一跳,这种战场拒马是对抗骑兵的阵法,原本出自天南,用以抵抗草海骑兵冲锋。在草海倒是不常见,毕竟草海铁骑来去如风,不会冥顽不灵地冲上去送死,如果摆出这样的阵势,大可绕到一旁,从两翼破阵。阵法虽有效用,但是两军交战掣肘颇多,未必好用,但是用来抵抗这些嗜血的妖兽却有奇效,瞬间就将兽群拦了下来。李落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相柳儿,似有所感,她也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似笑非笑的神情。李落收回目光,已然明白这位蒙厥拨汗怕是许多年前就算计好了与牧天狼交战的法子,只是造化弄人,没有用上而已。 与草海铁骑悍勇不同,中军骑此次随行的人数并不多,且都算得上是高手,没有守,而是以十二为数,游走在战场各处,若是有草海将士招架吃力,便即上前相助,都是历经战场厮杀的劲旅,也用不着言语,不敢说默契,不过倒也不生疏。 最叫人吃惊的是铁甲精骑,他们也是牧天狼军中唯一携战马随行北上的骑兵将士,若是寻常战马,除非是异种,否则见到这样的兽群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不受惊四散而逃,恐怕也没几匹能站得稳。不过这些身披厚甲的战马却纹丝不动,视迎面而来的妖兽如无物,论镇定自若,竟然比李落还要有出息。 妖兽与草海将士相接的一瞬间,也和这些铁甲精骑撞在了一起。没有盾阵,只见这些铁甲精骑相隔一丈,有骑兵打马向前数步站定,原本一条直线的阵线瞬间变成锯齿状,宛若一排排大小均匀的利齿,静静的朝向飞奔而来的妖狼。 兽群呼啸而至,仿佛雪崩,铺天盖地地涌向铁甲精骑。在这些潮水一般的数量面前,寥寥无几的铁甲精骑显得格外单薄,除了李落,旁人无不为之捏了一把冷汗。相柳儿已经暗中下令谷宸做好准备,一旦大甘将士失守,就由草海骑兵挡住这些妖兽。 不过让众人瞠目结舌的就是这样一条单薄的阵线却轻易地挡住了洪水猛兽,那些獠牙倔强而又冷漠,带着一种超然的姿态将凶猛的妖兽悉数瓦解,很像李落见过的摩朗滩前奔涌的海浪,气焰滔天,仿佛要将阻拦它的一切都吞噬破碎。不过海浪过后,那些巨大的黑色岩石还是原来的模样,峥嵘中自有一股祥和之气,有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概。兽群前的铁甲精骑亦是如此,比起妖狼那撼天动地的声响,铁甲精骑安静的微不足道,却有一种让所有人看了就心惊肉跳的冷漠和无情。 血很快就汇聚成河,多数是妖狼的血,但也有草海将士和牧天狼将士的鲜血。李落矮身从一匹跃上墙头的妖狼肚子下闪过,那头妖狼的两条前腿被晓梦刀斩断,惨嚎一声,从墙头栽了下去,巨大的惯性重量从刀身传了过来,可以硬抗,也可以顺势卸力,若是卸力,便要后退一两步,而这一两步的工夫就有三四头妖狼扑向墙头,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犹胜它们的对手。 倒在地上的妖狼还在嚎叫,听得人心烦意乱,一张血盆大口到处乱咬,试图将经过它身边的将士咬住,同它一起下黄泉。谷梁泪飞身而来,轻轻让开妖狼杀气十足的一咬,在这些妖兽眼中可没有好看难看之说。谷梁泪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在妖狼额头前温柔一触,便见这头妖狼偌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两只发红的眼睛里凶光散尽,呆滞起来,几息之后便瘫在地上,那张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再也张不开。谷梁泪擦了一把额头细汗,纵身跃上墙头,抬脚将一头妖狼踹了回去。这一脚显然不怎么好受,那头妖狼落地之后夹着腿吱吱叫了好几声,似乎是受了什么难言之痛,无地自容。 第二千六百五十三章 擒贼先擒王 若非被身后狼群挤在前头,它都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行,这些野兽太多了,根本杀不完,义姐潜入狼群,也只杀了两个黑衣人就被发现,险些回不来,要不是相柳儿派人搭救,恐怕义姐这次要凶多吉少。” 李落眼皮一跳,一手持刀,挡住右侧妖狼,左手按住左侧妖狼的鼻子,硬生生将这头妖狼从半空中压了下去。兽头撞在石墙上,石墙一阵摇晃,这次倒是没塌,就是不知道还能再承受几次这样不要命的撞击。 “伤的重不重?” “重。”谷梁泪顿了一下,接道,“但是……” “义姐当年是木括死卫,受伤越重,杀戮就越盛,这些年在我身边性子磨了不少,暂时还不要紧。”李落极快地说完,环目四顾,心头一冷,古城开阔,当年修筑此城的人并未思虑将来有朝一日会有兽群袭击,整座古城无险可守,处处都是破绽,草海和大甘将士只能借助石屋石墙,仓促布下阵线抵御狼群。不管是草海的拒马阵还是铁甲精骑的齿刃都极为有效的杀伤了不少妖狼,如果这些妖兽无人驱使,只凭兽性,说不定能慢慢将它们磨杀,可惜的是这些兽群之中还有那些黑衣人。受阻之后,兽群便即散开,从两侧开始冲击古城,倒下一头,就有十头百头冲上前去,饶是此行兵将再骁勇善战,半刻之后,也都已开始手臂发酸,双腿发麻。 狼群与将士短兵相接,弓箭已经丧失了它的威力,倒不是说所有的妖狼都已经进了古城,而是眼下已经很难找到空闲挽弓射杀城外的妖狼。不是所有人都能力敌一头妖狼,毕竟像李落和谷梁泪这样的高手,此际军中也找不出第二个。 有点想念血璃,她如果在,一定比这些妖狼凶恶得多。李落举目望向那片林子,窜出林子的妖兽稀疏了许多,但是一时半刻远没有要绝迹的意思。原本他料想可以将狼群挡在城外半个时辰,有这半个时辰,军中箭手可以尽可能射杀妖狼,削弱阵前将士的压力。他没有想到只挡了狼群半刻,就已经有零星妖狼撕破阵线,跃入城中。有了第一头,就有第二头,第三头,第十头,第一百头,李落见识过妖狼的残忍和狡诈,但是这般悍不畏死,分明是用狼躯堵住将士的弓箭,一步一步碾过来的模样着实出人意料。这样的做法在兵法中不可取,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就算能胜也是惨胜,落在李落和相柳儿这样的兵法大家眼中实无可取。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不可取,也可见黑剑白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李落继续北上。 眼下不过才是一群妖狼而已,倘若那些别的妖兽再来凑热闹,兴许古城宗庙里那些干尸就是自己的下场。 “大将军,蒙厥拨汗遣人传信,询问可还要力敌这些妖兽。”钟离玺大声叫道。李落登高四望,已见不少妖狼闯入城中,在街巷与将士鏖战,虽说联军借助先前弓箭的威力杀伤了不少妖兽,但是比起这些数之不尽的兽群也不过只是十之一二罢了。 有胜的把握,不过若是将这些妖狼屠戮殆尽,恐怕己方也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而这个代价,便是此行众将士只能打道回府,无法再北上去往那座雪山之下。 李落沉吟数息,眺望着城外林子前的那些骑着妖狼的黑衣人,人数约莫有一百余众,隔了很远,四周有数丈的空白之地,显然是害怕钟离玺的追风弧箭和李缘夕鬼神莫测的刺杀手段。 擒贼先擒王,若是这些黑衣人不死,这群妖狼不会退,而且眼前地势对联军众将士极为不利,三面环山,一旦进山,兵阵不在,到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凭这些妖兽肆虐。眼下唯有据守一个没有天险的古城,列阵抗敌,最让李落担忧的是只剩下一面环水,这水就是灵河,船不在,便是背水一战,退无可退。倘若叫兽群将众将士逼入灵河,到那个时候,十有八九河底的魑魅魍魉还会现身凑热闹,背腹受敌,此战大凶! “钟离玺。” “末将在。” “挑一队中军骑,随我出城。” 钟离玺一惊,转即明白过来,大将军这是打算直捣黄龙,若是能将指挥这些妖兽的黑衣人斩杀,包围不解自破。 “遵令。”钟离玺大声喝道,没多久便凑足了一队人马,共计百余众,皆是中军骑最善拼杀的高手,此去九死一生,但无一人示弱,且是大将军当头,生死与共,便是牧天狼当年时候的模样。 火器,诸葛连弩,诸般术营最凶最恶的杀敌利器俱都现身,每一个随李落冲锋陷阵的将士都是一头凶兽,就算比不得白虎玄蛇那样的上古异兽,但也比眼前这些妖狼更加危险。谷梁泪自然要去,李落没劝,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她眼神里的含义,义无反顾。李缘夕也在身侧,一头白发随风飞舞,妖异而绝艳,便是谷梁泪的绝色一时间也被她压了过去。 “义姐,还撑得住?” “管好你自己,别让我救,救算帮我大忙了。”李缘夕冷冷说道,嘴角微微翘着。李落摸了摸鼻尖,朗笑一声,也不答话,越过石墙,身在半空之中,左右两只妖狼张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李落长啸一声,喝道,“来得好!”刀换左手,一刀,石破天惊,那头妖狼在半空中裂成两半,血洒了半空,像江南路边开满的杜鹃花。右手握拳,没有避,没有退,那一拳挥出,左右三尺皆成真空,偌大的狼头被拳风所引,竟然往前凑了半尺。半尺不长,不过却叫妖狼来不及合上獠牙巨口,而李落的拳先一步轰在了妖狼双目正中。 半空之中,狼和人皆有一丝停顿,接着一连串脆响从妖狼身上传了出来,很脆,极脆,比年关时分天南人家炸出来的脆果咬在嘴里的声音还要脆。 第二千六百五十四章 兽群乱了 蓦地,那丈许长短的妖狼骤然缩了数尺有余,仿佛被一股巨力压在了一起,扭曲中透着点诡异的憨厚,委实比方才张牙舞爪的样子顺眼多了。 脆响一共十几声,响声还没落罢,那妖狼已经魂归地府。李落再喝一声,手指张开,揪住狼头上的皮肉,翻身跃上妖狼背脊,猛地一踩,妖狼肉身如同流星一般砸向地面,将地上两只妖狼撞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一刀一拳,只在眨眼之间,便有两头妖兽一命呜呼。身后众将士爆出一阵喝彩,便是草海将士也不惜惊叹之色,草海使锤的壮汉格日勒图瞟了一眼自个的大锤,撇了撇嘴,有些丧气,好大一只锤,还不如那个天南清秀郎一拳之威。 借着刀与拳的威势,中军骑百余将士越过石墙,冲出城外。这一刀和这一拳,虽说只是杀了两头妖狼而已,但将士士气大增,军心大定,此乃百战之将的领军之法,阵前激励,远比在后方摇旗呐喊更能叫将士用命。 谷梁泪偷笑一声,白了一眼身前三步外的李落,心里满是宠溺和爱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波澜不惊,身如流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过被她玉手轻抚的妖狼不是倒地不起就是口吐鲜血,惨叫着夹着尾巴四散而逃。不出半刻,有胆子靠近谷梁泪的妖狼已然最少了。 居于后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战于前,可冲锋陷阵,取敌将首级于千军万马之中,这才是李落在悍卒如林的牧天狼能坐稳主帅服众的缘由。 这一支兵马人数虽少,却在兽群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只见火器、弓弩,还有比妖狼更妖的往生崖鬼猿,肆意收割着妖兽的性命,比起这些妖兽,仿佛这一支人马才是真正的凶兽。人群中还有一个单薄的身影,纤细,面无表情,几近死板,奔跑之间不怎么轻巧,反而有些笨重蹒跚,和身旁诸人相去甚远。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影,却没有一只妖狼能在她面前挡住哪怕一步,半步都不行。每每只是出拳,收拳,再出拳,再收拳,招式简单到了极致,唯有一处,力大无穷!饶是比她大几十倍的妖狼在她杯口大小的拳头面前都是一触即退,凡有外伤出血者,死!若能杀敌之快,之多,之速,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个小巧的拳头。可惜了,只有一个。 百忙之中李落扫了一眼,不禁暗自咋舌,早知如此,当初是不是就该叫术营精研一二黑水河畔仙女观药人的法子,身负巨力剧毒,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到了眼下才当真是猛虎出笼,莫可匹敌。 原本不被草海将士看好的大甘兵将在这犬牙交错的激烈厮杀中骤然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只见百人汇聚成一支一往无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的利剑,挡者披靡,快且无声无息,除了越过墙头前李落那一声长啸,在那之后,便只见森寒的光倏忽间忽隐忽现,收割着妖狼的性命。 人如杀器,利而凶悍,势不可挡。李落持刀在最前端,是这把剑最锋利的刃,谷梁泪跟在他身后,素衣如雪,格外的耀眼,和李缘夕的满头银发交相呼应,一时间竟然抢了李落的锋芒,不管他冲得再快,谷梁泪总能跟在他身后,将那些漏网之狼有条不紊地迫开。百人为伍,凝而不散,杀出一条血路,如若鱼游入海,迅捷而无声的朝着林子边缘的黑衣人掩了过去,争先恐后的兽群给了他们最大的掩护,这把剑固然利,不过到底小了些,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第一个黑衣人留意到兽群之中的不速之客时,李落率众已经近了差不多百丈的距离,若是在这个地方,不用钟离玺和李缘夕,李落的无名弓也能碰上那些黑衣人了。不过谁都没有出手打草惊蛇,钟离玺自信在这个距离,若是弯弓,他有把握一箭射杀两人,但若惊动了黑衣人,让他们早生防备,退回林子里,亦或是驱使兽群来围攻,到时候一番算计只能付之东流。 杀一两个黑衣人于事无补,这一点李缘夕早已经证明,除了引起黑衣人的戒备忌惮之外,对眼前破局并无益处。 挡不住李落诸人的兽群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条去路,不宽,仅容两人并肩而行,野兽趋吉避凶的本能有时候远比人要敏锐得多。那名察觉异常的黑衣人坐直身子眺望一眼,远处兽群似乎有些异样,顺流而去的洪流之中多了一道小小逆流,虽小,却极为惹眼。黑衣人轻咦一声,待要仔细看的时候,忽然间那逆流之中飞出无数奇形怪状的黑黢黢的物件,丢向四周。这物件瞧着有些眼熟,丑是丑了些,但是却有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从这些物件上传了出来。妖**猾,却没有多少智慧,不知道这些飞出来的丑陋物件是什么,不躲不闪,任凭这些物件掉落在地上,还有两只不知深浅,张口咬住,一仰头,竟有一只妖狼便将此物吞进了肚子。就在黑衣人心悸之时,场中突变,那些飞散各处的黝黑诸物猛地炸裂,一声声巨响,将城外的狼嚎声瞬间盖了过去,一时火光四散,砂石飞舞,无数的残肢断掌飞得漫天都是,然后是一阵血雨从天而降,打在中军骑诸将士身上,将众人染成了血人。李缘夕不躲不闪,任凭血水浸透身子,银白发丝也晕开了多多红花,妖艳至极。只有谷梁泪生性喜洁,用劲迫开这些血水,血雨当头,竟能一尘不染,宛如天仙,和李缘夕形如恶鬼的模样实有天渊之别。 兽群大乱,左右奔逃,饶是黑衣人连声呼喝也止不住这些凶兽的惊恐,彼此倾轧,斗大的兽头晕头转向的四处顶撞,敌友难辨,还有惊慌失措的妖狼咬伤自己同伴的。 兽群乱了,便是李落诸人苦候的时机。 第二千六百五十五章 最快一刀 一支箭,比众人更快一步,从兽群的缝隙中窜了出去,精准而狠辣地射向林边黑衣人。众人紧随其后,也不知是人借了箭势,还是箭有了依靠,百丈之遥,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百人剑就已经刺穿了兽群的包围,剑指林子边的黑衣众。而此刻,那些巨响的回音还在山间来来回回,没有落罢。 古城墙头上,草海将士爆出一声喝彩,往日的不顺眼,眼下却也是同仇敌忾,如此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气概果然最能鼓舞军心。 黑衣众看着突出重围的牧天狼诸将士,俱都神色一变,若退,则兽群一番辛苦,死伤无数换来的包围定然会被这些天南来人破解,除了李落,古城之中尚有一个妖孽不逊色李落多少的蒙厥拨汗,她一定不会错失战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算是他们也未必能操控这些妖狼野兽再来一次这样不要命的冲杀。但若是不退,未必能挡住这些杀红了眼的天南将士。 只是一个犹豫,前后不过几息,黑衣众便失去了退回山林的机会。那把苗条的长刀,仿佛缩短了持刀之人和黑衣人之间的距离,神乎其技,出刀之前人还在数丈之外,刀身一转,刀芒已迫在眉睫。 快,极快!大罗刀从来都不是以快制胜,但是这一刀是李落习得大罗刀诀以来使出的最快一刀。大甘武林中有剑是君子,刀为莽夫的说法,江湖争雄,剑强过刀,但战场厮杀却是刀枪更胜一筹。用刀的高手不少,宋家以霸道著称的纵横刀诀,谷铁心生机盎然的绣春刀,马帮桑南色的碎梦刀,斛律封寒的斩马刀,草海的分叶刀,还有漠北狂鹰的长短狂沙刀,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绝学,但是能做到李落方才一刀的却绝无仅有。这一刀没有名字,只有刀意,大罗刀快慢一诀,舍弃了慢,只留下一个快字,迅若流星,刀光乍现的时候,竟然追上了钟离玺的追风弧箭! 这一刀足以惊艳天下,可惜看见的人不多,而看见的,却已经接了勾魂使者的阎王帖。刀触及咽喉之前,黑衣人已经感受不到这一刀的温柔,阴寒的冰心诀已经先一步夺走了他的性命。这一刻,晓梦刀活了过来,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神灵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将胆敢冒犯它的不管是人还是野兽,悉数在面前一刀两断。李落第一次在这把自己取名为晓梦的苗刀身上感觉到了和当初鸣鸿刀一样的触动和诸如心跳一般的情绪,刀活了过来,似乎第一次睁开眼瞧了瞧它的主人是谁。那一眼,有一种俯视苍生的冷漠,让李落不由得心中一寒。人活百岁,刀存千年,不知道它上一任的主人是何等的英雄豪杰,不过既然能镶在那张椅子上,想来也不会差。 李落心知肚明,这一刀的快,并非只是大罗刀快慢一诀所为,人为刀所引,至少有一半是因为这把刀。 这一刀不单吓了黑衣众人一大跳,就连中军骑诸将,连着谷梁泪和李缘夕都骇然失色,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快得刀!平日说快,迅雷不及掩耳,电光石火,诸般种种,但从未有像这样的一刀,能将丈许之距缩短为尺,神乎其技。 众人皆惊,只是不曾看到身前李落发白的脸色,这一刀的快,让他胃里一阵翻滚,很不好受。不过既然好不容易碰到晓梦刀回梦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李落借势苗刀横扫,一出手就是他最擅长的生死诀,只攻不守,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杀伤。 苗刀翻飞,与鸣鸿刀的霸道和妖艳不同,这把刀很秀气,像那那风姿卓越的佳人腰肢,苗条,纤细,一颦一笑,一收一放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竟将杀伐冷冽的生死诀添了几分细腻,一时错眼,李落竟似看到了一个灯下描完红的静姝,听着风声雨声翩翩起舞。 虽说这些黑衣众一开始被吓了一跳,但到底都是追随黑剑白刀的高手,临危不惧,纷纷出手,封住了李落掌中苗刀。但是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就在晓梦刀取了第一个黑衣人的性命之后,刀势方起,卷起劲风的时候,一根葱白玉指紧随着跟上前来,在刀山风暴里怡然自得地伸展,不为外物所动,但凡手指所在之处,那方天地就是它说了算。 还有一道鬼魅的影子,藏身在刀光之中,她的手、脚、肘、膝、头发、牙齿、肩、胯,但凡是在她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能用来杀人,就连眼神亦能杀人。不及晓梦刀的超然和玉手点将的霸道,但是论起杀人的速度,晓梦刀和玉手点将加起来或许才能勉强胜过一星半点。 她本来就是为了杀戮而生,只是这些年在李落身边少了冒险的机会,最近的一次还要算她去回蒙刺杀大将紮别,威震西域,吓得西域十几国王公贵族好些天夜里睡觉不敢闭眼,就怕闭眼之后再也醒不过来,被那个白发鬼魔取了性命,拜火最甚。 这一次,李缘夕又找回了当年还是木括死卫时的感觉,血花飞溅,她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快要燃烧起来,但是心海之中却一片冰凉,仿佛盖着厚厚的雪,不会跳动,不生波澜,冷静地看着眼前一切,不追求招式的好看,不在意别人的生死,只知道用最短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去杀人,或者杀掉挡在她眼前的妖兽。 这种感觉着实痛快,就是身边不时传来的关切目光好叫人心里不舒爽。李缘夕冷哼一声,下手更快,嘴角却悄悄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 狭路相逢,从最初的开始李落就没有丝毫勇者胜的打算,他只是为了杀人,不必讲究人性,也无需说什么道德,他只知道多杀一个人,身后相信他,跟着他一起冲进兽群的他们也许就能多活一个,仅此而已。 第二千六百五十六章 生与死的距离 短兵相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黑衣人料到了天南来人的厉害,否则也不会驱使这么多的妖兽来袭击他们,但是他们低估了眼前这些人求死的决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当自己死了,才有生的希望,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身后古城里的袍泽弟兄和草海将士的命。 没有呐喊,百余将士静寂无声地挥刀出剑,无声更胜有声,每个人都明白要做什么,该怎么做,所以他们跟着李落闯入敌阵,为身边的弟兄挡一刀,叫他能多砍敌人一刀,这种以伤换伤的战法,从来都是最快的杀敌手段。 人数上李落和中军骑并没有优势,黑衣众亦有百余人,比起他们只会多不会少,而且黑衣众人除了自己还有这些受他们操控的妖狼。李落擅长以少胜多,但他不喜欢以寡敌众,他喜欢的是人多欺负人少,如果能群起而攻之,他绝对不会多费半点心思给对手公平一战的机会。眼下一战实在是孤注一掷的办法,趁着这些妖兽被火器惊吓乱了心神的机会速战速决,一旦陷入重围,能否全身而退都两说。 黑衣人死伤不少,几乎是在两方人马一接触的瞬间就倒下了三成有余,而中军骑亦有十余人死伤,若非李落的晓梦刀和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吸引了黑衣人很多的注意,只怕死伤还要更多。这样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的举止着实令人吃惊,黑衣人很快就明白了李落的意图,一边战,一边退,一边口中连连呼喝,驱策四周的妖兽围攻天南诸人,只要退回山林,兽群收拢,黑衣人有把握要他们再也回不去古城。 这短短的三五丈距离,瞬间成了生和死的界限,一个要离开,一个要挽留,缠绵似如胶似漆的情人,不愿有一瞬的分离,每一个进或者退的脚印,都有斑斓的血迹证明着彼此的难以割舍。 黑衣众想错了一件事,他们并非一定要退回山林之中,实则他们可以进一步,闯出中军骑众将士的阵线,往古城一侧逸去,借兽群之力与中军骑将士拉开距离,徐徐图之,未必不能将李落一行人留在城外。也许是李落的刀太快,又或许是刚才那些火器爆炸把兽群变成了惊弓之鸟,乱作一团,一时黑衣人都忘记了除了退,其实他们还可以进。就是这一个不起眼的疏忽,甚至于这都不算是疏忽,只是将黑衣众多在林子外留了片刻,前前后后连半盏茶的工夫都不到,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高手过招,一呼一吸就见生死,这半盏茶的工夫,足够这些人死好些个来回,不论是黑衣众还是中军骑的将士。 当有第一个黑衣人猛然醒悟其实他们不该一心退到山林之中的时候,这场厮杀已经到了尾声。借术营的奇淫巧术,诸般暗器连弩,中军骑终于将这些黑衣人杀散,尽诛不易,冲散已是极难,短兵相接的时候,所有武功内力都是次要,就看谁应变更快,谁更不怕死,谁更镇定,无须最快,只比对手快一丝足矣。 到底还是黑衣众先泄了那口气,剩下十余人四散而逃,借兽群藏身,仓皇躲入山林。李落没有追,逃走的这些人不足为虑,就算他们还能驱使兽群,数量也不会太多,较之数万天南将士,已经再难构成威胁。 众将士松了一口气,有些脱力的将士身形轻晃,若不是身边袍泽搀扶,多半已经倒在地上。此一胜,代价的确不小,虽说杀了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他们毕竟也不是普通人,身手俱是不弱,不乏有胜过中军骑将士的高手,有几个就连李落和谷梁泪都觉棘手,若非李缘夕神鬼莫测的暗杀手段,未必能这么快结束这场生死之争。 地上有八十余黑衣人的尸首,有些还没死的,钟离玺和钱义上前一个一个都补了刀,好叫他们死的痛快。谷梁泪颇为不忍,别过头不说话,她明知道这是对的,但是却免不了哀伤,死的不只有黑衣人,还有中军骑将士。半盏茶前他们还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起意气风发,一起跃出石墙,而现在地上倒着二十七个中军骑将士,再也站不起来,和活着的他们再谈笑一次,可悲可叹的是剩下的人连悲伤缅怀的空余都没有,这围城一战还远没有结束。 军中弟兄尸骨不流落他乡,这是行伍之中自来就有的规矩。眼下更要收走,如果留在这里,一定会成为妖狼的口中餐。悲伤在战场上是一种奢望,李落吐了一口血水,扶着腰间伤口眺望不远处的景象。兽群没有了黑衣人的操控,进退已有乱象,破绽多了起来,草海将士和牧天狼各自稳住阵脚,将窜入城中的妖兽逼了出去。 大局渐定,兽群萌生退意。李落这才放下心来,眉头皱了皱,轻轻哼了一声。 “你的伤……” “不碍事。”李落看着谷梁泪宽颜一笑道,“没有伤及要害,轻伤而已,止血之后就没事了。” 肋下是一道刀伤,伤他的并不是黑衣人中武功最高的人,却是应变最快的那个人。当晓梦刀斩断了那名黑衣人手中兵刃的时候,黑衣人没有退,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将身边一名同伴拽了过来,挡住了晓梦刀,而他就藏在那个死不瞑目的同伴身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划开了李落衣裳,如果不是谷梁泪眼疾手快抖出一道气劲,将那名黑衣人的手腕推开半寸,这一刀可就不是眼前的轻伤模样,多半能斩断一两根肋骨。 后来黑衣人死,李落活,似乎听来只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半刻之前,生和死的距离比一层窗户纸还要薄。 “大将军,兽群乱了。”钟离玺擦了一把脸上和着血水的汗渍,凝神看着古城石墙下,已有将士列阵缓缓出城,这些妖兽毕竟不是人,杀的再多也无用处。 第二千六百五十七章 撤入宗庙 既然操控之人不在,将它们赶走了事,用不着拼命。困兽犹斗,若是真将这些妖狼逼得走投无路,说不得还会鱼死网破。 “他们是什么人?” 李落叹了一口气,没有隐瞒,略略说了这些黑衣人的来历,众将士听完之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已经是第二次他们险些要了李落的命,而这些人还只是大将军口中那个名叫黑剑白刀的魔头手下爪牙而已,不知道这极北深处还有多少那魔头隐而未出的手段。 想在这片土地生存,若是没点压箱底的功夫,决计活不到看见第二天的日出,想想区区一个镇族的遗民而已,就能操控异鬼将草海搅得天翻地覆,这般神通,用血璃的话说,在极北深处也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众人没有着急返回古城,等兽群再散散。将士相互帮忙包扎伤口,谷梁泪替李落包好伤口,又帮着李缘夕处置伤口。诸人之中就数她受伤最多,自然也数她杀敌最多,但不是负伤最重的一个,看着触目惊心,但是都避开了要害,还能再战。四周中军骑将士不掩羡慕,就连心高气傲如钟离玺之辈也露出敬佩神色,暗赞不已。 这时,曲子墨忽然望着远处说了一句:“刚下完的雨,这才晴的天,这怎么又有要下雨的意思了。” 众将士顺着曲子墨的目光看了过去,远处天边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很快,云层很低,几乎是压着山头疾驰而至,很快就能到古城上空。山间无风,云倒是飞得极快,极北的天气比多情的女子还要善变。 就在众将士还在猜测会不会又来一场像不久前那样的暴雨的时候,李落脸色骤变,狂喝一声:“回城!传令城中将士,全部躲进古城宗庙!” 随着李落话音,似有一声啼叫从远处那片乌云之中传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乌云,李落勃然色变的紧张,让刚刚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的中军骑将士俱都提起了心,虽不甚明了发生了什么,但是久在军中操练,令之所指便是军心所在,哪怕眼前是万丈深渊,只要主帅一声令下,将士莫敢不从,睁着眼睛也会跳下去。 “快!”李落大喝一声,身先士卒,朝着古城的方向狂奔而去,路上但凡有不开眼的妖狼挡路,晓梦刀再无半点留情,将这些妖兽一刀两断。人还不及来到城中,李落就高声呼喝,“快退!退回宗庙!” 草海将士俱是不解,莫名其妙地看着飞驰而来的一行人,这些兽群已经溃败,不足为虑,何故如此慌张模样,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最快作出反应的是中军骑和相柳儿,李落远处传来帅令,牧天狼将士固然也是不解,但都已开始收编列阵,退往宗庙。而相柳儿对他有一种超乎敌我的信任,他说退,退就是了,至于缘由,得空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李落率先越过石墙,将一头还来不及逃走的妖狼抓着后退丢出城外,有如神助,看得格日勒图心头狂跳,这个清瘦的天南王爷身子骨硬朗得很,力大如牛,换成是他都未必能这么轻易将一头妖狼丢出城外。 “怎么回事?”相柳儿被人簇拥着疾步走到李落身边,凝神问道。 “赶走一群,又来一群,不能力敌,先避其锋再做打算。”李落回了一句,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相柳儿脸色一白,李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喝道,“我不是骂你。” 相柳儿噘了噘嘴,这幅小女儿般的模样让身边草海悍将一个个都惊呆了眼,张大了嘴愣出了神。相柳儿嗔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传令,所有将士撤入宗庙。” “拨汗,可是那宗庙就那么大点……” “入地府!”李落和相柳儿异口同声地喝道,李落随即传令,“曲子墨,应峰。” “末将在。” “带人过去,和侯西来打开暗道入口,有多大就炸开多大,全速避入地底。” “遵令。”两将各领一队中军骑将士,飞奔而去。那片乌云越来越近,黑压压叫古城中的将士透不过气来。联军将士有十万之多,全部撤入地底少说也需得数个时辰,而那片乌云最多一刻光景就能到古城上空,全身而退已无可能。 “钟离玺,带弓箭手守住宗庙前后,护送将士进入宗庙。” “末将遵令。” 李落在这边传令,相柳儿也没闲着,命谷宸将草海军中擅长射术的将士聚在一起,听候李落调遣。此刻众将同仇敌忾,再不分什么草海大甘,想活,便得齐心合力,才有一线生机。 “大将军,敌袭。”钱义从古城另外一边跑了过来,大声叫道,“林子里有异变!” 李落眼皮一跳,妖狼先至,妖蝠显出踪影,剩下的自然也会来凑热闹。 “拨汗,让你们草海的将士小心,不只是头顶地面,还有地底脚下,看来黑剑白刀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我们北上了。”晓梦刀出鞘,李落收拢身边的中军骑将士,随钱义往敌袭而来的方向而去。相柳儿叫了一声,李落回头,见她轻咬没有多少血色的朱唇,轻声说道,“活着回来。” 李落展颜一笑,颔首应道:“一定,你自己当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谷梁泪向前两步,忽然转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塞进相柳儿手里,看了她一眼,抿嘴一笑,一个闪身跟了上去。相柳儿一怔,低头看着手中匕首,匕首还带着一丝温热,有她的体温,刀鞘古朴,上面有两个古字,相柳儿认得,名曰鱼肠。 “拨汗,拨汗!”身边诸将连声催促,将一瞬失神的相柳儿惊醒,“拨汗,我们走。” 相柳儿哦了一声,视线一阵模糊,有那么一分神的光景,她就想抛下一切,跟在他的身边,生死勿论。 李落率众刚到城外,就看见城后山林中一阵地动山摇,照这个情形,来的应该是那些形如野猪的妖兽。 第二千六百五十八 皮糙肉厚的猪妖 此兽灵智未开,远不如妖狼狡诈,不过皮糙肉厚,冲锋起来一点也不逊色牧天狼的重甲骑兵。当日在极北深处,饶是血璃那样的人形凶兽,也在这些悍不畏死的猪妖身上吃了不少暗亏。 李落凝望山林,喃喃自语:“黑剑白刀,你就这点本事么……” 林子前,两棵老树从中而分,一头将近一丈高的赤红山猪硬生生挤开这两棵尺许粗细的老树,呼哧带喘,落地沉闷如鼓,两颗尺半长的獠牙高高弯起,犹如巨石一般冲向古城和依着城中石墙的大甘将士。 钱义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发白。风狸拍了拍胸口,呻吟一声,幸好别的山猪不算太大,只有这一头看着吓人,倘若都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就别待在这里等死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大小小小,无数山猪妖兽从山林里冲了出来,流着口水,有些红皮,有些一身烂疮,不知道是没有蜕完的皮还是从哪里粘在身上的秽物,隔着还有数丈远,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就先一步杀进了阵中。 箭矢落在这些山猪身上,的确有用,但是用处已经不大了,比起方才那些妖狼,这些山猪妖兽几乎都有一层厚厚的盔甲,弓箭要么穿不透厚皮,要么只能射穿数寸,难以伤及要害,便见一只小些的山猪妖兽浑身上下满是箭矢,活像一只刺猬,不过来势不减,气势汹汹地冲将上前。只有李缘夕的逆拂弓射死了数只猪妖,一众将士里唯她弯弓射箭最是痛快,这些山猪妖兽体型巨大,而且笨重,不会躲,闭着眼睛都是射中,好叫她出了一口恶气。 若非身后古城,李落也不惧这些妖兽,中军骑向来就快,来去如风,不弱于草海铁骑,有的是法子将这些妖兽引开蚕食宰杀,但是现在却不能退,一旦退了,它们必将闯入古城,那些没有来得及躲进地下的联军将士必将死伤惨重。 不能退,只能战,李落苦笑,这还没见到黑剑白刀的面就已如此狼狈,兴许是动身之前没看黄历,选的日子不对。 蹄声震天,单说气势,远在不久前的妖狼兽群之上。一场鏖战,将士们都还没喘上来一口气,这便又是一场生死之战。李落紧了紧握着晓梦刀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往谷梁泪身前站了站。 十丈,九丈,八丈,七丈,六丈……眨眼之间,那头赤红山猪已经迫在眉睫,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冲出去将它拦截下来的时候,一支长枪横空而来,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通体银白,有异芒,枪锋锐利,破空无声,却有阵阵威压从枪身上散开,犹如惊鸿,转瞬即止,急刺山猪脖颈。那头山猪也不躲闪,横冲直撞地扑将过来。它原以为这支长枪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别的地方不敢说,但是它脖颈处皆为横肉,层层肥肉堆在一起成了褶子,箭刺不穿,刀砍不如,便是极北深处的凶兽也鲜有能咬穿它脖子的,唯有肚皮下的肉最是稀松,是它的罩门所在,不过这支长枪除非能长了眼睛从地底刺出,要不然绝难伤它分毫。 赤红山猪目不斜视,对那支破空而来的长枪视若无睹,自有一股目空一切的气势,岂料它正奔行得畅快,眼见着就要让墙头那些蝼蚁血肉横飞之际,忽地,一股巨力自脖颈而下,与脚下大地连在了一起,硬生生将它拽了下来,接着才是一股钻心刺痛从脖颈处传了过来,也怪它冲撞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收力,就听得脖颈处传来一声仿若撕破锦帛的声响,那支长枪惯体而过,没入地底青石一尺有余,将这头势不可挡的赤红山猪钉在地上。庞大的身躯犹如小山一般拱了起来,竟将脚下那块千斤巨石都晃动了起来,抬高数尺,一时间尘土飞扬,好不骇人。 再看那头赤红山猪,疼得撕心裂肺,叫声极其刺耳,且还很响亮,震得墙头中军骑将士头皮发麻。就在那支银白长枪惯体而过之后,又有百余长枪紧随其后,势大力沉,准头不比军中擅骑射的将士差到哪里去,狠辣绝情的将百余猪妖悉数钉死在地上,将后头冲出林子的山猪妖兽拌得东倒西歪,处处都听得到惨呼嚎叫。 众人皆惊,李落扭头望去,一支骑兵犹如天降,战马迅捷无声,骑兵将士马刀在手,亦无言语,带着强绝这些妖兽百倍千倍的气势从石街另一头冲了过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领头的七旗白袍胜雪,身后诸骑皆为玄甲。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总算是等到他们了! 趁着山猪妖兽自相踩踏,李落长啸一声:“杀!” 诸将齐喝,和这些铁甲精骑一左一右,向山猪妖兽杀了过去。直到动手之后才真正领教到这些妖兽的皮甲之厚,倘若力气差些的,刀砍在身上最多也就留个白印子,连皮都破不了,反而震得手臂发麻,犹是风狸,气得俏脸发红,一头山猪都杀不死,最后惹得性起,专挑山猪的眼睛往瞎了刺,一边刺还一边念念有词:“叫你笑话我,看我不刺瞎你,哼!”身子像只穿云燕子,灵巧非常,不过也凶险非常,数次若不是李落和谷梁泪手疾眼快将她从山猪头顶拎回来,怕是身上会多几个血窟窿。 钱义诸将暗自心惊,这些山猪妖兽虽说不及妖狼多,但是皮糙肉厚,一头少说也得三四名将士联手才能斩杀,稍有不慎,但凡被这些妖兽碰上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反观这些铁甲精骑,一人一马,力扛一两头山猪妖兽都不落下风,犹是那七名天火白袍,纵横如风,但见一袭白袍自林间兽群中出入无无人之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李落就亲眼看到一名天火白袍一拳将一头山猪妖兽的头颅打碎,红的血,白得脑浆流的满地都是,状若天神,单论力气,每一个都不在武塔之下。 第二千六百五十九章 妖蝠 相比之下中军骑将士就要逊色得多,数千将士,到头来连他们十分之一的战绩都没有。万幸是友非敌,若不然此番一战凶多吉少。 很快一众山猪妖兽溃不成军,那头赤红山猪早被抽回长枪的天火白袍大卸八块,这一战较之方才与妖狼一战轻松得多。李落隐隐有一种感觉,便是方才的妖狼兽群,这些天火白袍亦有破局之法,不过他们一直冷眼旁观,就看着李落诸人能否自救,若是不能,兴许他们最后也会出手,但是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援手。 这似乎是一场考较,这些天火白袍仿佛是在评判李落是否值得他们追随,而那些原本从太虚幻境跟随他出来的铁甲精骑好似已经臣服在天火白袍麾下。 这一战前后不过一刻,就在山猪妖兽击退之后,天边那片乌云终于到了古城上空,除了李落,众人这才看清楚这片乌云的真面目,数之不尽面目狰狞的妖蝠吱吱叫着,成群结队往古城中还未来得及撤入地底的将士身上扑了过去,一个个好似有些日子没果腹了,饿急了,红着眼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来。 就在当时,李落担忧的另外一种妖兽也显出踪迹,古城很久之前用来排水的沟渠暗道里无数道猩红的眼睛闪闪散发着凶光,已经有数尺长的蚰蜒妖兽按捺不住从暗处窜了出来,比起妖狼和山猪野兽,这些蚰蜒状的妖物更难对付,口器巨大,齿带剧毒,最要紧的是恶心,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风狸能在山猪妖兽之间宛如穿花蝴蝶一般肆意施展她春风十里的绝学,但是若换了这些蚰蜒妖兽,但凡还能站稳就已是不易。 当日与这些妖蝠和巨型蚰蜒搏命,胜不胜得了两说,不过想跑到底还是能跑得掉的,只是眼下却不成,就算他跑得了,身边这些将士多半跑不了,若不能击退这些妖兽,草海将士和中军骑只会变成这些妖兽的盘中餐。 李落长啸一声,率众往宗庙退了过去,妖蝠已至,再守在城外已经没什么用处,先兵合一处,再抵御这些妖物。 倪青啐了一口,骂道:“什么鬼地方,蝙蝠大白天的跑出来,奶奶的,有种给大爷来点没见过的。”话音刚落,就见诸将士齐齐看着他,倪青一惊,咽了一口唾沫,哀戚戚地问,“怎么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群山背后传来一声如若洪钟大吕的动静,倪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倪青,冷冷说道:“你要的没见过的来了。” 倪青哭丧着脸半晌无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先是妖狼,后有山猪妖兽,眼前是妖蝠和巨型蚰蜒,也不知道那山后还有什么,想来也不会比眼前所见养眼到哪里去。 “大将军,我……” “别废话,不想死的跑快些。”李落冷喝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宗庙驰去。 到了宗庙前,漫天的妖蝠成片压在头顶,连日头都遮了起来。先前妖狼已是不计其数,眼前妖蝠更甚,有无穷无尽之相,此际草海诸将才明白李落为何要让众人避入地底,倘若再等些时候,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军中箭矢已消耗过半,长此以往,再遇强敌单凭兵刃肉掌,恐怕要凶多吉少。 “大将军,你和王妃先进去,末将断后。”钟离玺一箭双雕,将袭来的两只妖蝠射死,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血水还是唾液的污秽,也不知道这些妖蝠是什么来头,血溅在脸上就有阵阵刺痛,虽说不致命,但也难缠得很。 李落左右瞧了瞧,虽说侯西来几将已经拓宽了暗道入口,但是毕竟不如平地,如今才进去了不足三成将士,尚有多半还在古城之中,与这些妖蝠和蚰蜒毒虫厮杀,伤亡远超方才与妖狼交手之时,这还是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荡平了山猪妖兽,如若不然,叫它们再冲入城内,局势更危。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最后能躲进地底,恐怕也得折损过万将士。李落往宗庙之中望去,相柳儿也不曾离开,站在庙门前传令草海将士列阵,一边杀敌,一边彼此照应,护送将士躲进宗庙深处的暗道。 李落懊恼不已,若非刚才将干尸焚烧,此刻倘若这些尸体上的赤焰金龟还在,说不定能以毒攻毒,逼退这些妖蝠和蚰蜒毒虫,多些时辰撤离古城。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随即传令各部将士依托城中石屋,莫要暴露在妖蝠的尖牙之下,小心提防脚下蚰蜒,如此慢慢退到宗庙。 不见人,只有无穷无尽的妖兽毒虫,一众将士都很憋闷,若叫他们与敌交手,哪怕是技不如人,无外乎一死,但是现在这样,委实让人难受的想要吐血。 这妖兽群中必有黑剑白刀的手下,不过有操控妖狼失手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他们极为小心,谨慎藏身与兽群之中,或许还在城外,不欲给天南来人可趁之机。 除了死战再无良策,李落头一次如此束手束脚,对手非人,兵法攻心皆无用处,反倒比面对强大的敌人更难对付。 军中所带箭矢越来越少,将士不得不省着些用,等到妖蝠近身再用或者干脆用刀剑劈砍。妖蝠翻转腾挪灵动非常,除非是钟离玺这样的箭术高手,要不然十箭九空,平白浪费了没有后军补给的军需器械。 火器也不多了,能挡住妖蝠这么久,还得是多亏了术营的火器,尤其是田小山调配的火器,杀伤力极大,一旦炸响,数丈之内没有一只妖蝠能躲过。可惜照这般用法,这些妖蝠还没等杀干净,火器就得耗尽。 “钱义,火器还有多少?” 钱义一脸苦色,沉声回道:“大将军,已经用光一半了,照这样下去,不到两个时辰就得用尽。” 两个时辰……李落暗自沉吟,还不够城中将士都退到地底。 “去城里找些柴火,放烟。” 第二千六百六十章 放烟 钱义眼睛一亮,喜道:“末将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说完领着一队人马去往各处搜刮枯柴,放烟之后,这些妖蝠攻势必将受阻,说不定能熬到所有人都躲到地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落不是没想过放烟,只是一旦放烟,被困的不只是天上的妖蝠,己方兵马也一样被扰,两害取其轻,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多时,城中浓烟四起,古城之中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枯枝烂叶,没一会这些烟火就笼罩了整座城池,天上的妖蝠被浓烟逼开,好叫众将士喘了一口气。 李落挥刀斩落两只妖蝠,又将一条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蚰蜒踩了回去,几个闪身到了宗庙前,焦急地看着相柳儿说道:“拨汗,你先走,地底之下境况不明,若无人照应,我心神难安。此番躲入地底实乃权宜之计,不过地底也不见得太平,若非如此,先前进去的人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相柳儿深深看了李落一眼,没有犹豫,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李落微微一笑,“放心,我一定会叫你们草海将士都避入地下。” “你呢?” “你前我后。” “好,你自己当心。”相柳儿转身往暗道处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着他,“李落。” “嗯?” “你不会不下来吧?” 李落一怔,讶然笑道:“不下来?我还能去哪里?难不成还要我去喂这些妖兽毒虫,如果是这样,那我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相柳儿轻呵一声,快步离去。目送相柳儿远去,李落不禁摸了摸耳朵,有些烫,刚才之前他是的确没有想到就此离去,但是叫她这么已提醒,还真有些心动。不过随即便被他抛开,冷冰几人下落不明,眼下绝非过河拆桥的时候。 火势不减,妖蝠的攻势弱了许多,但是这些浓烟对蚰蜒毒虫的用处不大,也不能说没有,但凡能熏死这些毒虫之前,定然会先把城中将士都熏死,之后才会轮到这些毒虫。 “王爷,怎么办?”谷宸从烟雾中冲了出来,灰头土脸地问道。 李落一怔:“什么怎么办?” 谷宸眼中似有一丝不服气,不过很快就隐了下去,疾声说道:“拨汗有令,她在的时候听她的,她不在的时候听你的,她和你都不在了,我们自己想办法。” 李落莞尔,这道帅令倒是新鲜,和声回道:“叫你草海将士再快些,莫要恋战,先把受伤的将士送入暗道,进去的就不要再出来,能避一人是一人。” 谷宸看了李落一眼,嘴角微微一动,却没多说什么,领命而去。在草海,强者为尊,有些时候也更加残酷,平时还好,若是生死关头,他们会舍下受伤的将士,先行叫没有受伤或是轻伤的将士先走,保住性命,而这些负伤的将士生死就各安天命了。 李落没有在意谷宸眼中的异色,而是凝神看着半空中盘旋飞舞不愿离开的妖蝠,它们好像有意无意的在避开这座宗庙,难不成这些宗庙里有什么让它们忌惮的东西。还有那些蚰蜒毒虫,在城中肆意攀爬到处都是,唯独这座宗庙十丈之内不见一只。方才兵荒马乱,李落没有留意到,此刻有了少许闲暇倒叫他看出异常,看来这座宗庙里的古怪还不只是一条暗道而已。李落出神看着宗庙,分辨到底是何物能叫妖蝠和蚰蜒毒虫生出戒惧来。 宗庙破了一角,有光照了进去,再加上里头点了火把,不如一开始的时候漆黑一片,一眼望去一览无余,除了靠近墙壁的那些石雕之外,宗庙里也不见有别的物件,要说避讳,除了石像也便没有别的了。李落眉头紧缩,盯着那些石像看了几眼,唤来钱义,命他搬一尊石像到宗庙外头一试究竟。钱义一时不解,愣愣地叫来中军骑几个将士便要进去,李落急忙唤住他们,叮嘱小心触碰这些石像,都带上术营特制的鹿皮套子,免得沾染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物。 钱义领命,诸人快步到了石像之前。这些石像和地面连在一起,有些还和宗庙墙壁上的岩石本为一体,是当初修建宗庙的工匠没舍得丢掉堆砌石墙的岩石,干脆就借着石料雕刻而成。不过这也难不倒中军骑将士,虽说穿针引线的活未必拿手,但开山凿石的工夫向来不弱,几锤下去,那石像就断了根,而且中军骑将士下手极有分寸,这尊石像是个水妖模样的异兽,被中军骑将士震断之后,竟然连嘴边的须子都没掉上一根,当可称得上粗中有细。 几人发力,一声吆喝,便将这尊数百斤重的石像扛了出来,好叫进出宗庙的草海将士吃惊不已,也不知道这些大甘将士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地,扛着这么重一尊石像要做什么。 “大将军,放哪?” 李落一指街角,钱义几将扛着石像走了过去,将石像立在街角。那处地势不高,却是东北西三个街道汇聚之处,数条走水的沟渠都集中在那里,没入地底,最后不知道是流进了灵河还是汇入了别的水渠。那个地方不时有蚰蜒毒虫探头出来,李落方才数了数,只是十几个弹指,就有七八条毒虫游了出来,被草海将士砍断了三条,还有几只躲了回去,须子一抖一抖,趴在水渠下伺机而噬。 待那尊鱼怪一样的石像立在街角,离水渠口还有一丈有余,就在石像落地的一刹那,李落瞳孔猛然收紧,只见方才还在渠口鬼鬼祟祟的毒虫一瞬间缩回了水渠之中,自石像落地之后,再没有一只毒虫从水渠里流窜出来。 果然!李落神色一振,朗声喝道:“钱义,带人把庙里的石像都搬出来。”转念一想,宗庙之中石像八十一尊,这个数字在周易数理中暗示意义是万物回春,乃是最吉之数,曰:最吉之数,还本归元,好像不应该都将这些石像搬出来。 第二千六百六十一章 布阵 随即接口说道,“留下九尊。” “留哪九尊?” “那个不好搬就留那个……” “得令!”钱义和倪青倪白带人去搬庙中石像,李落唤来余下钟离玺几将,沉声说道,“不守了。” “大将军可是有了退敌之计?”钟离玺眼睛一亮,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此役数他杀敌最多,只是追风弧箭虽然了得,但对筋骨的损耗委实不小,短短数个时辰,钟离玺已经射出近千只箭,其中不乏他的弧箭绝技,再有半个时辰,即便还能弯弓射箭,也很难再使出追风弧箭。 “未必能退敌,不过可以把这些妖兽异物挡住一段时辰,足够我们避入地下。” “石像?”早有将士察觉到异常,凡石像所在之地,数丈之内没有一条蚰蜒毒虫,更别说头顶那些已经被烟火熏得头晕眼花的妖蝠。谷梁泪为试真假,挑了一条蚰蜒丢在石像上,就见那条蚰蜒似是掉进了滚水,扭曲着身子,魂飞魄散的从石像上摔了下来,落地之后连连摆动,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诸将看得真切,显见那毒虫很怕石像,只不过石像对那条蚰蜒并非有致命的杀伤,只是很厌烦而已,看似石像的材质颇为特别,有抑制兽群之效。 谷宸和几名草海悍将烟熏火燎地走了过来,一个个都红着眼睛,泪流满面,见大甘将士忙着将宗庙中的石像搬出来,诧异问道:“王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落也不隐瞒,朗声说道:“这些石像对妖兽有克制之效,我欲借助这些石像布下阵法,抵挡一阵,趁此机会你们快些避入暗道。” 诸将大喜,与这些妖**手几近力竭,再战下去,不被这些妖兽生吞活剥,也会被活活累死。 “王爷,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李落沉吟数息,环视诸将,沉声说道:“添柴,让烟越大越好,钟离玺,曲子墨,你们几个挑选军中擅长阵法的将士随我来,谷将军,找些身手了得的将士一同前往,倘若只是这些妖兽倒还无惧,不过我猜兽群背后定有人操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谷宸一抱拳,大声说道:“王爷传令便是,我等莫不遵从!” “大将军,什么阵法?”曲子墨问道。 “军中精研的九宫阵法,其中包含八卦阵,我打算借这些石像布下此阵,时间仓促,布阵难度极大,不过若能得其十之二三,就足够将这些妖兽挡在阵外几个时辰了。” 草海诸将不以为意,倒觉李落有些夸大其词,草海铁骑擅长攻伐马战,兵阵一道只能算是末叶,一个阵法的十之二三就能将这些妖兽挡几个时辰,任是谁也不信。不过看着大甘诸将一个个脸上的凝重和苦涩,草海诸人大约也猜到这阵法非同寻常,想要布阵也不容易得很。 李落暗叹一声,说到布阵,牧天狼军中最擅长布阵的人是沈向东,中军骑里却是朱智,可惜,阴阳两隔,徒呼奈何。李落强打精神,命将士各自准备,仓促成阵,必有破绽,这也是他叫添柴生烟的用意,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若是时辰足够,若能叫他布下奇门遁甲大阵,挡这些妖兽数天数夜也不在话下,不过眼下也只能便宜行事。 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便是八卦阵的精髓,取自生生不息之意,首尾相连,以弱胜强的阵法。上古时期,八卦阵是以步兵抗衡骑兵的阵法,后来经过演变,多了困和守,但此阵法守成有余,攻杀不足,适合阵地战,倘若敌人不来冲阵,便也是个摆出来的样子。 较之八卦阵,奇门遁甲却要更胜一筹。 奇门遁甲奇,指三奇,即天干中的“乙、丙、丁”。乙又叫日奇,丙又叫月奇,丁又叫星奇。 门,指八门,即: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 遁甲,指六甲隐藏在六仪之下。 六仪,为十天干中“戊、己、庚、辛、壬、癸。” 六甲,包括“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 甲子遁在戊下;甲戌遁在己下;甲申遁在庚下;甲午遁在辛下;甲辰遁在壬下;甲寅遁在癸下。奇门遁甲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神助。天时天盘;地利地盘;人和人盘;神助神盘。天盘上分布九星:天蓬、天冲、天辅、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天禽。人盘上分布着八门,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地盘上布洛书九宫八卦。其中八卦为坎、艮、震、巽、离、坤、兑、乾。神盘上布八神。在阳遁九局下,神盘为:值符、腾蛇、太阴、六合、勾陈、朱雀、九地、九天;在阴遁九局下,神盘为:值符、腾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阳遁排的是勾陈和朱雀,在阴遁时改为白虎和腾蛇。变化无穷无尽,若能得其一而知精髓,已是了不得的阵法高手,通晓全部,说是千年难遇绝不夸大。 阵是死的,但布阵的人是活的,如何因地制宜,借天时地利人和神助布阵便是考较一个人能否担得起阵法高手的关键所在。倘若没有阵图,李落勉强能分时各处,布八卦阵,但如果换成奇门遁甲,就算阵图在手也未必能成。不过好在眼前的敌人都是些未开灵智的妖兽,有其形就足够了,未必定要有其神。 烽火狼烟四起,古城内外燃起滔天大火,滚滚浓烟笼罩在上空,风吹不散。各部将士用沾湿的布条捂着口鼻,小心快速地在城中穿梭。妖蝠在上空盘旋,被烟气熏得不能近身,省了诸将士不少的心思,只要地方脚下毒虫就好。 李落心知肚明,这仓促而成的八卦阵挡着的并非是这些妖兽。 第二千六百六十二章 九幽鬼路 防备他们潜入城中打碎石像而已。烟气足足在古城上空弥漫了数个时辰才慢慢散去,等看清城中境况的时候,已然不见了活人,遍地都是妖兽的尸体,明处却连一具联军尸首都没有,若非石头上存留的血迹,几乎让人以为方才种种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城外一处山头上,十几个黑衣人并肩而立,凝神看着城中各处。良久之后,才有一个黑衣人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天南来的王爷果真不好对付,我等布下万兽凶阵,竟然也能叫他们逃出去。” “他们能去了哪里?” “城外不见,城里也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去处。” “九幽鬼路!”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骇然,其中一个黑衣人疑声说道,“九幽鬼路下接黄泉,凶险无比,就算是我们进去也是九死一生,他们闯进去,只怕都得葬身于此。” “呵,不闯一闯九幽鬼路,难道留在这里等死?”领头的黑衣人不以为意,漠然说道,“我倒觉得这个天南王爷颇有决断,能为常人难为之事。” “九幽鬼路可是洞冥族的地盘,大人觉得他们能活着出来?” “别忘了他去过天火秘境,身边有天火白袍,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想来这些天火白袍也不会留在他身边。” 一众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这样一来,就怕少主……”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领头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说话那人急忙收口,不敢言语。数息之后,领头的黑衣人才淡淡开口:“死了数百族人,莫说是他,就算主上来此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怪我等学艺不精,对手太厉害。” 另有一人沉声说道:“大人,少主那里还需小心提防,免得有人在主上面前搬弄是非。” “哼,主上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岂会被区区血脉所困,再者说了,就算他和主上有血脉关系,经过千年岁月早已淡薄如水,有何可惧。比起他,我倒是更好奇这个天南王爷在城中布下的简陋阵法,能乱人视听,蔽人耳目,如果放手叫他布好阵法,恐怕我们也不好破阵。” 众人齐声应是,有人言道:“看这阵法似乎是天火当年传下来的九宫八卦阵其中一支,不过此阵在极北早已失传,没想到竟然在一个天南凡人手中重现天日。” “不错,的确很像,刚才我派人去毁息影石的时候就被困在阵中,失手被他们暗杀了好些族人,这还是阵法残缺不全的缘故,要是完整的九宫八卦阵,除非燃血命万兽强攻,要不然很难破阵。” 黑衣首领沉默不语,九宫八卦阵在天南之地还有传承,实乃意料之外,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担忧的是这个天南王爷能布下九宫八卦阵,不知道会不会传说中的奇门遁甲,此事还是早些告诉主上为好,万一碰上,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下去好好看看九宫八卦阵到底有什么玄机,仔细绘制成图。” “属下遵命。”一众人各自散去,只留下黑衣首领一人默默看着城中宗庙那处,喃喃自语,“大甘定天王,你可要好好活着,也不枉我费心留你一命。呵,日后你当有回报才好,不知道你我重逢之时,你会不会惊讶……” 众多妖蝠飞的累了,倒挂在城外的树梢上,原本一座绿油油的山头眨眼间就变得黑漆漆,仿佛泼墨一般。蚰蜒毒虫也不见了踪影,较之妖蝠妖狼还有山猪妖兽,这种毒虫最难操控,驱使不易,但威力也是极大,神出鬼没,被咬一口,如果不是内力精绝之辈,不过半刻就没有再战的力气,倘若不能及时医治,一命呜呼的也不在少数。 此役山猪妖兽折损最多,妖狼也死伤不少,算下来黑衣人得不偿失,勉强算胜,也只是个惨胜。只不过比起战死的联军将士,黑衣人倒是没死多少,想来在他们眼中这些妖兽也不算什么,死就死了,再生些就是了。 黑衣众人各自查看城中各处,有的描绘石像布下的阵图,有的围在被炸毁的暗道入口前议论纷纷,李落不单是炸毁了暗道入口,他还命将士将两尊石像也炸碎之后混入暗道口的碎石当中,防备黑衣人操控毒虫尾随而下。不管怎么说,虽然彼此是对手,但也得佩服那个被少主嫉恨已久天南凡人王爷的决断,自绝出路,他就不怕困死在地下么。黑衣首领暗自称奇,自来听闻他擅长兵行险着,说是阴险也不为过,但是初来乍到,到底是什么叫他下定决心躲入地底,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这条九幽鬼路?要知道藏下去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近十万将士,莫非他就不怀疑地底之下是一条死路?到那个时候,不用费吹灰之力,堵住暗道入口,引来灵河水倒灌而下,就能活活将这数万将士淹死在地下。现在好了,把万兽从御兽监赶到这里耗了不少心力人力,寥寥寸功,得失相较简直不值一提,若叫有什么收获,该算是领教了天南将士的手段,尤其是火器的运用,不敢说前无古人,但是以天南的技艺而言已经是登峰造极,给他们找了不少麻烦,下次再战,需得提防些定天王的火器。 和别的黑衣人不同,这个黑衣人头领对李落活着走出九幽鬼路有极大信心,兴许比李落自己还要确信。 有同样疑惑的不是只有黑衣人,李落身边众人也愕然不解。鸟穷则搏,兽穷则噬,说的是困兽犹斗的道理,但是行军作战没有人愿意将己方将士置于死地绝境,不是每一次都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所以一开始让相柳儿和草海将士躲入地底,他并没有舍弃暗道入口,而是打算据守宗庙,再找机会破局。如若不然,就算这些妖兽不强攻,围住些日子,近十万将士没有后军补给,单说粮食也扛不了太长时日。 第二千六百六十三章 深入地底 这也是此行北上最大的隐忧,极北地大物博,果腹的确不难,难的是给十万将士找足吃的,那才叫难于登天。 李落和相柳儿耗不起,这也是他们一到极北没有修整,就着急北上的缘由。但是现在,李落不但没有守着后路,反而炸毁暗道入口,将这些将士逼入死地绝境,如何能不叫营中将士暗自嘀咕。倘若只是为了活埋蒙厥拨汗,这样一来似乎陪葬的人有些多了。 李落当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眼下不是故弄玄虚的时候,直言回道:“这条暗道是一条生路,往前走别有洞天,峰回路转,大有可为。” 众将听了,信自然是信,就是有些云山雾里,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这是一条生路的,难道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风狸最不在乎他的身份,直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语气中满是深深的怀疑。 “有人告诉我的。” “谁?” “血璃。” 风狸哦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她是知道这个出身极北的神秘女子的,身手高的吓人,而且做了她想做很久都没敢做的事,就是揍李落,下手极狠,一点不留情面,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是她,那就说得通,她不是口口声声号称是二公子的主人么,应该不会害他。 谷梁泪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看了一眼李落,没有说话。当初从十万大山里出来,血璃在北上之前找过她一次,取走了血剑,言谈之中不清不楚,前言不搭后语,好些事都驴唇不对马嘴。大约是被谷梁泪追问急了,血璃红着眼睛说李落被她杀了,就死在十万大山之中。 听了这话谷梁泪自始至终没有信过,后来李落活着回来也证实了血璃所说都是假话。李落曾将十万大山之中发生的事告诉过谷梁泪,虽然两人之间曾有密谋,以假死骗过黑剑白刀,但如今两个人中间到底还是多了一个黑剑白刀。人心隔肚皮,在黑剑白刀身边的血璃还可信么。谷梁泪隐隐有些担忧,置之死地未必能后生,也许会送命。只是现在没有别的良策,妖兽毒虫源源不绝,要想尽数屠戮那是痴人说梦。若战,拿将士的性命和这些蛮**换,怎么看都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这不是李落第一次深入地底,以往的仙人峰,往生崖,还有离这里最近的长城亭堑,都是在地底之下。人自开灵智,慢慢不再为吃饱肚子发愁的时候,抛开欲望,便也有人对未知产生好奇,足迹遍布山川大河大江,还有湖泊沼泽,追寻世所罕见的奇物奇事。在人还没有想到办法像鸟一样翱翔长空的时候,地底之下就成了最常涉足之地,古往今来,生活在洞穴之中的异族举不胜举,还有些自成传承,留下了神秘奇幻的传说,令人叹为观止。到中府诸地,穴居的人不多,但是对地底的敬畏却从来没有少过。下黄泉里,奈何桥头撒上葱花的孟婆汤,还有离魂路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老鬼新魂,不论是道家还是佛门,在地底之下都有另外一个世界,光怪陆离,妖孽丛生,也有一个发下宏愿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得高人,那是一个任凭想象也到不了边际的庞大空间。 在地下空间里,大还只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深,深不见底。所以那些死了的王公贵族,住不到天上去,只好退而求其次,住在地下,借风水滋养,欲图兵解长生或是庇护后人,陵墓都建在地底之下或是山腹之中,鲜少有修建在平地上的,当然也是怕被人惦记那些陪葬的宝贝。 地底到底有多深,没人说得清,十八层之下再有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些地方只有人死之后才去得,只是人死之后难得还有又活过来的,托梦又说不清楚,所以自古以来都有关乎地底之下众说纷纭的各种传说,真假难辨。 这条暗道很长,渐行渐深,在入口处就有开凿的痕迹,不是天然而成,也不是借原本就有的缝隙,似乎是硬生生从地底深处凿了一条路,连通地面和地底深渊。 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有没有尽头,亦或是在尽头有什么在等他们,李落不得而知,血璃的留言也没有言及,只是让他如果不能胜,可避入地底,顺道而下能柳暗花明。 众人在暗道中不觉气短,有气流进出,除了有地底特有的闷湿之外并无其他异常。这条路很长,两边都是一成不变的岩石和山体,要说有什么变化,大约该算岩石的色泽越来越深,越往深处去,那些石头仿佛能凝出墨来。错眼间李落和吉布楚和仿佛又回到了往生崖深处去往黑山大狱的路上遇见的无底深渊旁。那里极黑,深处是什么李落不得而知,吉布楚和不知道,贺楼代钦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什么都有,李落唯一知道的是那个深渊似乎连光都能吞噬掉。 这条路的尽头,会否就是像往生崖下一样的一个奇异之地,李落隐隐有几分期待,期待血璃留言所说的柳暗花明到底是什么,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先前下来暗道的人的踪迹。除了葬身妖兽毒口的将士,还有近十万将士进了地底暗道,等闲还从来没有这么壮观的阵势,诸如鼠王任远衫这样下地探墓,少则独身,多则几十人,要说近十万之众,听来就叫人咋舌不已。不是说十万之众找不找得到,而是那地方装不装得下。 刚入暗道时李落也有同样的疑虑,一开始存了心思能藏多少就藏多少,不至于全部暴露在外头这些妖兽的攻击之下,但是后来才发现是他想错了。这条暗道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也更广阔,莫说是十万之众,再有十万将士进来也一样装得下。莫名的,李落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来,莫非在极北,这地面之下还有另外一个乾坤所在。 第二千六百六十四章 凭空消失 有这个念头的绝非只是他一人,军中不少将士都已暗暗生疑,在极北地底深处也许有一个同样广袤无垠的世界。走了半个多时辰,暗道之中渐渐开阔,沿途有前军将士过去时留下的火把,十几万只眼睛左右瞧着,除了这一条连通内外的暗道之外并没有别的岔路,如果有机关暗道,瞒过几个人容易,但是瞒过数万人几乎不可能。在暗记消失的地方,是真真切切的掘地三尺,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进来的人好像就在这条暗道不同的深处神秘失踪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争斗过后的痕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李落见识过阴阳重楼的精妙机关,将两处相似的建筑上下或是左右叠放在一起,利用暗河水流的力量驱使其缓慢移动,亦真亦假,亦假亦真,不得门路,如果不是运气极好,会活活困死在里面。这种阴阳重楼的机关在风水秘术中有记载,多见于鸠占鹊巢的布置,在另外一个地下建筑的基础上再修建另外一座相似的,起到以假乱真,乱人耳目的目的。不过这样的精巧布置对修筑的工匠要求极高,不单要擅长机关秘术,还要能看清暗流走向,判断暗河在百年乃至千年间可能的走势,不会建成了机关,却没了可以驱使的力量,到头来也是白费功夫。 这些人凭空消失,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李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古卷记载中的阴阳重楼术。任远衫也曾在书信中提及,在他去过的古墓之中有过这样一座,对地势的要求极高,建成时精妙绝伦,一旦山川移位,星辰变迁,这些巧夺天工的机关最后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变得不堪一击。这种机关如果只是几个人,破解起来不容易,很考验一个人对机关术的造诣,但是任远衫曾经说过,这种穷尽变化的机关也有另外一种极为简单的破解办法,那就是一力降十会。如果一座山,山中处处是机关,神鬼难进,但如果把这座山挖开,再了得的机关也都会变成一堆废墟,如此最简单。任远衫当然有说这么一句,兴许是考量李落的身份权势,在别人看来极难的事,到了他手里便也不难了,强拆也是一种破解的法子。 想到这一点不只是李落,还有相柳儿。在第一个暗记消失的地方,硬生生被草海将士开凿出一个数丈大小的坑洞,却一无所获,所有的岩石山体都是天然而成,没有丝毫人力施为的迹象。在第二个暗记消失的地方,相柳儿特意留了下来,让他瞧瞧。李落和中军骑将士仔仔细细翻遍了每一块石头,连一条只够蚂蚁爬进爬出的缝隙都没有放过,却一无所获。最后,中军骑将士也将这里掘地三尺有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暗记和痕迹好像只是为了消失而消失,要么他们到了这里突然失去了反抗,又或者他们刻意隐去了自己的痕迹。 李落眉头紧缩,若是他们故意,还不如猜测他们突然失去了反抗让人好受些,但是什么能叫冷冰和言心,还有皖衣几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丝毫戒备就失去反抗之力,这几乎不可能,当然如果是黑剑白刀亲临,也许做得到,李落自忖他没有这个本事,除非……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谁会是继承了渊雪传承的人? 甬道渐行渐宽,刀砍斧劈的痕迹也越来越清晰,一个渐渐广阔,而且光怪陆离的地底世界一步一步展现在众人面前。 不知道身在地底多深,以前年少时曾有擅水利督造的先生说起过岩石构造,自上而下,分以层级,不同的岁月留下来的石头都有不同,有的坚硬,有的却要稀疏一些,色泽形状以及走向都有差别,或多或少而已,国子监的先生凭借岩层可以粗略的判断地貌的历史,进而推断那些沉淀在不同岩层里的古物来自哪个朝代或是时期。此等为小术,用处不大,比起文治武功连末尾之技都算不上,很少有人专门去研究这些,他也是听讲水利和工程督造的时候与先生谈起过,多听了听,记住了些皮毛。至于如何分辨岁月痕迹,当日那位先生说过,有沉积、褶皱、背斜、向斜、侵入等等,它们各自有不同的特征和特性,至于先后和成型时日李落却也忘得一干二净,若是那先生得知,怕是也要长吁短叹不已。 甬道自山间过,岁月的痕迹在山体岩石上留下了清晰可辨的印记,李落命军中将士挑亮整个暗道,自头顶而下,他仔细分辨岩层的形状,虽说没有当初国子监那位先生的本事,不过倒也叫他看出来这条甬道出现的端倪,只是这个结果却叫他大吃一惊。 这条甬道虽说尚算平整,但也有被山体挤压之后的弯曲,而这个弯曲变形和甬道穿过的岩层如出一辙。李落原以为这条甬道是后来人开凿而成,但是等看过岩层变化之后才知道这条甬道出现的时间比沉积之后的岩层还要早,或者说至少也是相近岁月里的古物。如果国子监的先生没有说错的话,那么这条甬道穿透的岩层岁数当以千万年计。人生一世,百岁而已,在石头面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也是为何在天火秘境之中那名中年男子让他把字刻在石头上,比起人世间的传承记载,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或许留存的时间更久。 这条甬道开凿出来的时间不比岩层形成的时间晚,或许有人修缮,但至少说明了一处,自万千年前这条甬道被人修筑而成之日一直到现在有什么再从这条甬道出入,这个传承差不多和墙壁上的石头岁数一样久远,绝非中府大甘残商能比,也许还要追溯到天火渊雪相争的时候。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李落压下心头震惊,将心中猜测略有提及,只不过没有人在意他的推测。 第二千六百六十五章 歌声 不是轻视,只是不觉得这有什么。比起消失不见得人,和不知道终点有没有危险的暗道,它的岁数着实无关紧要,便是存在了万万年那也不过还是一条甬道而已,较之那些还没有被发现的危险实在是不值得分心。 李落见状也就没有再提了,生死之际,休得分心旁顾,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条甬道的年轮,也许是看过了天火秘境中的幻象,才叫他对岁月有了比以往更清晰的认识和敬畏。世间万物皆有生有死,有始有终,唯有岁月和时空一成不变,或者说也会变,只是因为寿命太长,才会让人觉得它们永恒不变。这条甬道,截取了一段岁月,与消逝的岁月融在了一起,留下痕迹,如果找到这段岁月的源头,兴许能找到天火和渊雪的起源。这也是李落隐隐察觉这段岁月的甬道会连通天火渊雪,让他莫名心动的由来。 不过眼下还是找到失踪的冷冰诸人方为当务之急,至于这条甬道的来历且留等日后机缘吧。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前头探路的将士停了下来,侯西来回报,是相柳儿在等他。李落上前,相柳儿见他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一闪即逝,很快藏了起来,平静地寒暄一声,没多问断后之事,早有谷宸将始末详情告知。草海诸将固然惊叹于李落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应变之快,不过也有同样的疑虑,这条路一直往下,当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千万别是一条死路,外头虽然危险,九死一生,但毕竟还有一生,放手一搏,各安天命,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地底之下。 这种疑虑,就算是以相柳儿的威望也压制不了很久。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李落,李落却是全然不在乎,一副若是怀疑,大可原路返回,与地面上那些妖兽拼死一战的模样,让相柳儿这才积攒了些许重逢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不过这样漫不经心地模样倒是叫草海将士无话可说,比起被咬死或者活活累死,至少眼下都还活着,而且伤亡还能承受。再者说了,大甘将士也都在地底之下,听说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女人还是他的妻子,他应该不至于自寻死路,说有生机,也许真的能活着出去。 一番议论,最后众将士还是决定再往前走走,且看前头有什么之后再做定夺。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李落在前军位置,相柳儿居中策应,她的心腹死士和钟离玺钱义断后。 越往下走,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错觉,好似整个人都变小了,宛若蝼蚁,近十万之众在这地底越来越渺小,而地底之下这片黑暗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广袤无垠。李落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身在了天火秘境中看到的模样,他们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用和那些天火族人一样的神态,穿梭在岁月时空里。时间似乎停了下来,又或者慢了下来,在一旁等着他们。这种感觉很诡异,细想会叫人毛骨悚然,但是每当要细想的时候,又会沉浸在这段岁月之中而不自知,仿佛这条甬道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在每个人耳旁细语呢喃。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落从这种玄之又玄的失神里醒了过来,许是醒的太急太快,心跳如擂鼓,险些从胸膛里跳了出来,虽醒,但神志却还有恍惚,较之那年在黑山大狱前没有杂色的黑,这种带着凄迷的暗更加让人沉溺而不自知。余光轻扫身边的将士,在他们脸上都浮现着一种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呆板的往前走着,却好像是提线木偶,被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丝线捆着手脚,用一种诡异而又整齐的步伐向地底深处走去。 李落想叫醒身边袍泽,话到嘴边,竟有一股困顿到了极致的气息压制着他的口鼻舌头,不叫他出声。魔音入耳,喃喃低语,劝说他睡吧,睡着之后,忧愁消解,世上再无烦心事,管他天火还是渊雪。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渐渐的,李落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迷离之际,似乎甬道中多了数不尽的影子,从他们身边过,木然呆板,目不斜视,不知道他们是他们的过客,还是他们是他们的同行之人。 手臂越来越重,灵台一点清明也如风中烛火,下一瞬就要熄灭。李落告诫自己不能睡,但是却止不住心念,好似这脑海深处还有另外一个影子,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险险要将整座心海填满。就在这时,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不经意间碰到了晓梦刀,一股刺入骨髓的冷猛地从刀鞘上传了过来,让昏昏欲睡的他打了个寒颤,抖了一下。这一抖,让他的目光清明了三分,借着这短暂的清明,李落猛咬舌尖,一股钻心的痛楚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呼吸,前后不过几息光景,背心额头全是冷汗,整件衣裳已被汗水打湿,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的落汤鸡。 李落忍着耳鸣,环目四顾,却发现身边诸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就连谷梁泪都着了道,俏脸泛红,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双目翦水,脉脉含情,倒叫他心跳一快,恨不得凑上去亲她一口。不过眼角瞥见跟在谷梁泪身后呆滞流着口水的风狸,忙忙压下心头旖旎,正事要紧,这登徒浪子的事还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说,被风狸撞见,免不了这小丫头片子又是一番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叫醒诸人,忽地童心一起,想起了冷冰那日离开弃名楼时吟唱的那首苍凉歌曲,随即提气,苍劲浑厚的歌声便在地底甬道中响了起来。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烟云; 犹记别离时; 徒留雪中情…… 这首曲子他只听冷冰唱过一次。 第二千六百六十六章 地下的林海 便也记住了,比起冷冰歌声里的苍茫孤寂,大漠白雪的风华绝代,他的歌声要逊色多了,说到底还是他不如冷冰纯粹,一把残渊,一壶浊酒,仗剑走天涯,四海之大,没有他一柄剑和一壶酒去不了的地方,这首歌叫冷冰唱出来,既是怀念,也是洒脱。 与你情如白雪,不沾片尘;谣传常常是恶梦,不可心惊;看见雪花飘时,这里雪落更深。寒梅仍能傲雪,你更胜别人。谣言从来莫信任,真心早共印。我看见雪花飘时,以雪寄思念,在那里,是不是也有一样的雪,也有一个看雪的人,和你。 李落不知道冷冰的残渊后还有什么,从初次和他在西域相逢,他从来都是一个模样,舍剑之外,这个天下似乎再没有值得他分心的事。后来,多了一个他,还有一个殷莫淮。可是他还是猜不透残渊背后的冷冰有什么样的故事,他从来不说,只是和他们熟了之后,才偶尔会流露出那么一丝的怅然和心痛。 殷莫淮说过,冷冰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他的故事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连李落也没有,只是偶尔有过一次,在他们二人酒憨之余,冷冰随口说过一句,有时候名动天下也是一种报平安的方式。他便知道,在冷冰的心里除了剑,也还有别的东西,也许是雪,也许是傲雪的寒梅。 难怪冷冰总喜欢看他舞枪,名曰恨别离的枪。 歌声振林樾,可惜地底没有树,也没有鸟,不过总算惊醒了身边的人。第一个醒来的是谷梁泪,她醒之后,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看了李落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发烫的脸颊,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呼吸一顿,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落鼻口观心,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只不过谷梁泪一番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落在了冰心诀里,忍住好笑,但是歌声却断了一下,有了一瞬停顿。谷梁泪大窘,知道他听见了,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后腰。这一下铆足了劲,疼得李落直吸气。好在谷梁泪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倒不是心软,而是风狸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呆了一会,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还很不见外地咽了一口口水,不消说,兴许做梦梦到好吃的了,和房千千一样贪嘴。 “哎,二公子,要不别唱了,再唱一会,该把地底下的牛鬼蛇神给勾上来了。” 李落气结,这张嘴,牙尖嘴利,她倒是知道的清楚,怕是没别人受得了,打定了主意粘着谷梁泪寸步不离。 身边将士三三两两地醒了过来,俱是一阵后怕,这条甬道着实古怪,竟然能不知不觉的让人深陷其中,似梦非梦,更像是心神被夺,变成傀儡的模样,不过就算是灵河和舒才人的傀儡术也做不到这么润物无声。 李落收口,歌声却没有歇,不知道是谁接着唱了起来,歌声自然比不得教坊里那些歌姬的温婉回肠,但是却有别处听不到的潇洒和豪迈。 风吹过塞北,沙海泪未干; 自古出征几人归; 万冢立边陲,千百年轮回; 江山壮美,怎可破碎; 铁流碾金沙,大漠浴星辉; 皓月当空心儿醉; 烽烟染须眉,瀚海壮军威; 今朝风云看我辈; 神剑在手,舍我其谁; 黄沙漫天纷飞,云涛起风雷; 丹心铁血映朝晖,凯歌伴我归; 英雄逐梦终不悔,不负我年岁。 这是一首塞外的歌,李落从军之前就已经听过,当年还在淳亲王府时,总听虎卫王石他们喝了酒没人的时候一起唱。后来到了军中,也有老卒带着新兵唱,有时候是大胜之后,有时候是佳节见不到亲人的时候,有时候是在战死弟兄的坟头前。 还有一首将军令: 苍空盼飞鸿; 苍生等英雄; 我们颠沛千年依然还在等候; 失去了土地; 失去了天空; 自问不能失去什么; 生命如长风风中谁在问我; 想被记住的那个名字; 相信什么你执着什么 你就是什么…… 也许是调子太过悲壮,也不知道是中军骑的那个悍卒哼了一首小曲,瞬间便叫气氛活了起来。 我的老家就住在这个屯; 我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的人; 别看屯子不咋大呀,有山有水有树林…… 很快,将士们就哄笑一堂,轻松愉快,脚步也轻盈了许多。声音传到了甬道后方,相柳儿竖起耳朵听了听,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们鬼哭狼嚎什么?” “回拨汗,是他们大甘军中些调子。” “哦,都唱些什么?” 侯姓男子一阵汗颜,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好些歌词的意思大概是把塞外漠北的草海铁骑打得屁滚尿流,哭天喊地。当然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不过是大甘将士痴人说梦而已,但是就算打不过,过过嘴瘾也是极好的,但是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知道相柳儿会怎么想。 相柳儿冰雪聪明,转即明白过来,呵呵一笑,不予辩驳。刚才好像从混起来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很是起劲,用血璃的话说,该是皮又痒了。 歌声将失神的一众将士都叫醒过来,热闹了好一会,也将甬道里的沉闷和死寂冲散了许多。 前行百丈之后,忽听前方探路的将士传来一声惊呼,让众将士不由得心中一紧,李落加紧了脚步,赶上在前方探路的将士,只见这些将士一个个呆呆地看着前方,目光呆滞,长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上。风狸个子矮,站在虎背熊腰的中军骑将士身后什么都看不到,踮着脚尖蹦蹦跳跳,一边嘟囔着:“怎么了,怎么了,让我瞧瞧。” 李落侧过身子,让了一道缝隙,风狸像一只油滑的小猫从他身旁挤了过去,定睛一看,吃惊地捂着嘴巴,发出一声呻吟:“我的妈呀……” 不只是风狸,所有的将士都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景物。在众将士眼前出现了一片林海。 第二千六百六十七章 这是哪儿? 是真的林海,长在地底的林海。 林海起伏,依山傍水,极宽极广,左右不见边,深处不知头,头顶是极北的山脊,倒是能瞧见遥远的岩层,而那些岩层上不知道镶嵌了什么古怪的石头,一闪一闪散发着奇幻的光芒,给这片林海铺上了一层似幻似真的神秘色彩,极具仙气,仿佛置身九天之上。 虽是地底,这林海却不暗。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神似极北旷野中的花草,只是色泽却迥然有异,竟都是外头的世界难得一见的颜色,似蓝更深,偶尔晃一晃,这些花草竟然都能发出美轮美奂的荧光。 这是一个繁花盛开的季节,美丽的树木安静地生长在湖边,赏心悦目,怡然自得。 五彩斑斓的水,动静皆宜,映衬着各色的树木,与头顶一闪一闪的另一种不同于世间的星辰交相呼应。 蓝山红树,美景应接不暇,连飘起的叶子都有一瞬璀璨而炫目的色泽在闪耀。 奇峰屹立入苍穹,五彩色泽汇聚成一层奇异的云雾般丝带,缭绕在仙峰,风过叶动,喧喧而响。 目光及处,有白练自峰顶而下,山峰叠翠觊云天,万丈银流下深渊,水雾袅袅,此刻却当真是一副银河落九天的景色。 三千奇峰,八百秀水,以峰称奇、以谷显幽、以林见秀,那些莫可名,见其形却不知来历记载的植被,无时无刻惊叹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将士。一花一草,都有一种奇幻的韵味,仿佛每一株,不论大小高矮都是活着,在嬉笑,在交谈,在互诉衷肠,用轻轻抖动的枝条叶片,明暗交替的颜色,沁人心脾的气味,一切看得见,或者看不见听不到的方式在彼此交流,仿佛这些花草是不同于这群不速之客的另一种智慧生物,山如斯,水也如斯。偶尔有一两株离暗道出口近些的花草矮树扭着身子看了看李落诸人,便也不在意的转过头去,没有好奇,没有惊惧,有一种让李落嫉妒的司空见惯的淡然。 广袤无边,奇幻秀丽,这是怎样的一个地底世界! 如果这片林海在地面之上,兴许只会让众人叹为观止,惊讶不已,但是如果放在地底,那就是另外一种感触。就好像一棵随风轻摆的绿草,如果生在江南,不管它的身姿是多么婀娜多姿,也只是叫人欣喜一下,但如果这株青草长在漠北的白盐海,那是多么的瑰丽迷醉,价值连城。 这片地底林海便是如此,更遑论它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散发的奇异光芒。仿佛有一道道光影,从一边掠往另一边,又从另外一边再荡回来,每一次都像是林海的呼吸,悠长而绵延,赋予了它万千年间不为外人所知的生命。 也许,山外那些林子也活着,不过是被日月星辰的光芒遮盖了,而让李落这样的凡夫俗子看不清它们的细语呢喃。 很大,莫说是身边不足万余的牧天狼将士和铁甲精骑,再加上身后的草海铁骑,进了这片林子,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千山一叶。 应峰低声说道:“会不会他们进了这片林子?”他们是说冷冰诸人,进没进去李落不得而知,但是这片林海隐藏的秘密必然与他们的失踪有关,十有八九所有的玄机都在这片林海中找得到答案。而他此际思索的是这片林子,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身后有人走来,李落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不比目瞪口呆的中军骑将士好到哪里去。相柳儿皱着眉头,方才的惊艳神色已经敛去,如今换成了凝重和思索,也许她能凭借女人的直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危险。 “这是哪里?”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侧目看了她一眼,平声问道:“他们没说?” 相柳儿轻哼一声,语气带着些许不屑:“他们如果事事都知道,也就用不着再来找我。” 李落哑然一笑,到底是名动天下的蒙厥拨汗,骨子里的傲气却也没有被所谓上古传承消磨掉一丝一毫。归藏不知,连山呢?那个相貌平常的女子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李落很不客气地打量了几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迷茫和困惑竟也不比自己少多少。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都在犹豫,而身后漠北天南的将士齐齐看着两人,等着他们作出决断。同行北上亦有些门阀高手,江湖豪侠,只是此刻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眼前这片美丽的仿佛是假的一样的林海,平静安逸,却不知道其中暗藏了多少看不见的危险,先前那些失踪的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如果地底有太阳,这片林海会是什么模样?”谷梁泪忽然轻声说道,眼睛闪闪发亮,像头顶熠熠生辉的星星。语音落罢,李落和相柳儿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着谷梁泪,眼中既有震惊,也有敬佩,还多了一道不易觉察的嫉妒。 谷梁泪俏脸微红,却没有回避,抿嘴微微一笑。相柳儿轻轻撇了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他的这位夫人,不只是只有传闻中的武艺高强和眼前所见的美若天仙,心性聪慧,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就像是在闹市之中,一个人若是瞎子,走在路上便有危险,兴许会被嬉笑奔跑的孩童撞到,也许会被头顶掉下来的瓦片割伤,或者干脆一脚踩空摔进沟渠里;如果聋了也是一样,走着走着,没准会被从身后来的马车撞倒,被杂耍的飞到箭矢刺伤,诸般种种,都是在五感之中剥夺了其中之一或是其中之二所遭遇的危险,但是这些危险在常人眼中却算不得什么。瞎了的人看得见了,聋了的人听得见了,身外集市还是原来的集市,并无分别,而那些危险却已消失不见。 谷梁泪一语惊醒梦中人,没有见过的,没有听过的。 第二千六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个梦 就像闹市里的聋子和瞎子,担忧害怕,但是闹市就是闹市,它没有因为一个人瞎了聋子变得和善,也没有因为一个人恢复了目力耳力而变得危险,它就像眼前这片林海,原来是什么,现在还是什么,唯一的差别只是要进去林子里的人是瞎子还是聋子,或者是一个普通人。 林子要进,但不急于一时。又是暴雨,又是鏖战,还有一条深邃悠长的甬道,将士都已经疲惫不堪,李落和相柳儿随即传林各部将士在林海边安营扎寨,不知道将要遇到什么危险困难,如今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 地底不会冷,反而有些闷热,以地为被不假,不过头顶没有以天为幕,略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席地而眠也没什么相干。 很快将士就安札好了营帐,草海将士一如往昔,乱糟糟随意布置,而中军骑将士布好的营帐却井然有序,这一幕落在相柳儿眼里着实叫她眼热不已,不过也只能徒呼奈何。若想改变草海将士的习惯,非三五年之功就能见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羁。 受伤的处置伤口,轻伤重伤皆有照应,营地忙乱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一众将士再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也都平静下来,偶尔还会惊叹这片林海的奇幻,但也不至于迷失心神。 李落诸人也赶紧调息休息,自来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没多久李落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谷梁泪陪在他身边,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一时也睡不着,便看着李落恬静的面庞,目不转睛,嘴角挂着淡淡的温柔,好叫人羡慕,就连风狸都止不住的一阵嘀咕,不知道在心里诅咒了李落多少回。 又是一个梦,而且还是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李落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还能让自己惊讶一下,最近这段日子做得梦几乎赶得上前半生所有的梦了。 梦里有一条会发光的河,他就在河里,河水从身边缓缓流淌过去,暖洋洋的,像三月的春风,大小刚刚好,还带着点温润的湿气。河里有鱼,颜色奇怪,模样也是奇怪,有的眼珠子还长在头顶,有的长在脸前,和人似的。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这些鱼都会看他一眼,平平静静,不咸不淡,叫他很是惊讶,不过更为吃惊的是他好像从这些鱼的眼睛里看到了许许多多品目极其多的情绪,这种情绪,他只在人的眼睛里看见过。 难道这些鱼都是人变的?人死之后,魂归地府,都会变成一条鱼?若是这么说,那条胖头鱼十有八九是章泽柳,还有那条油滑至极,但是贼眉鼠眼,但是却很秀气的鱼一定是风狸,错不了。还有那条,啧啧,真漂亮……可是为何她不瞧我一眼?这叫他很沮丧。 忽然,他想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试着扭头去看自己的模样,可是目光好像被定住了,只能看见眼前这一片,鱼从他身后而来,又越过他而去,别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也许自己也是一条鱼。他想了想,安慰自己这是一场梦,梦里的事何必当真,便也由着梦,只是从错身而过的鱼眼睛里试图分辨出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游了多久,或者说被河水簇拥着飘了多久,尽头是一片迷雾,不如迷雾雪原那么浓,但是却比那里更空寂,似乎什么都没有,似乎什么又都有。不知道还要飘多久,也不知道还要飘多远,虽说不用花费力气,但是这么枯燥无聊也的确很让人,或者一条鱼疲倦,不知道在梦里睡着会是什么感觉。他试了试,很快就骂了一句,忘记了,鱼没有眼皮。 过了很久,也许很短,那河底有了别的景象,好像是一堆篝火,烧得正旺,火势熊熊,离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一阵热浪。篝火的旁边好像是……人?他们围坐在一旁,一会起来,一会坐下,好像在说什么,又好像是载歌载舞,只看得见,却听不到。他想试着离那堆篝火近些,看得仔细点,不过只是徒劳无功,依旧不紧不慢地随波逐流。 慢慢地靠近了篝火,终于能看得更清楚,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除了那些篝火和那些人之外还有别的,比如说架在篝火上的一排排架子,还有架子上穿着的鱼,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却被牢牢固定在架子上,不能游走,任凭自己的皮肉在火焰下变得金黄,变得酥脆,变得香飘四溢。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焦急从他心底窜了出来,比篝火的火焰还要凶猛,但是却另有一股更加蛊惑的心思要他靠得再近点,去看一看篝火边那些人的模样,那些人的穿着,和那些人尚在蠕动着的嘴角,也许能从唇间分辨出一两个他听得懂的字。 无妨,只是梦而已,就算被抓住了也没什么要紧,也算能尝一尝被火烤的滋味,日后吃烤肉的时候多一点敬畏之心。想到这里,他便释然了,慢条斯理地撞了过去。篝火边的那些人还没有开始大快朵颐,多半是因为烤的鱼还不够,有人站了起来,伸手往空中一抓,就有一条鱼落在手里,可比他在月影湖钓鱼容易得多。他啧啧称奇,这些人果真是在水底生活?还是说这条河是从空中流过?不管了,这会自己只是一条鱼,一条等着被烤熟的鱼,何苦装一条有深沉思想的鱼呢。 他想着,离那个人,还有那只手越来越近,近得他都快要闭上眼睛了。被人攥住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力,他只是觉得被什么撞了或者推了一下,急忙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还在河里,而那个人的手里多了两条鱼,一条贼兮兮却很机灵,还有一条漂亮至极的鱼。他愣了一下,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缘由,从来没有过的急迫焚烧着心,忽然他好像明白了当一条鱼被放在火上烤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第二千六百六十九章 噩梦 他翻腾着,咆哮着,努力想要打破束缚着的这一切。一次次徒劳无功,一次次屡败屡战,像一个轮回,一次次从河中飘过,一次次被篝火吸引,一次次有鱼从他身边被抓走,什么都没变,只有身边的鱼渐渐少了,稀疏了,渐渐只剩下他。 河里的光暗淡了,映衬着远处的迷雾愈发浩瀚。无数次,他离那堆篝火近得不能再近,都能闻到木柴上传过来的烟熏味道,那些人的脸,那些人的言谈举止,那些人的喜怒哀乐,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他都记住了,每一次也都还是会忘,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记住过一件事,但是现在忘记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第一次,他憎恨自己是一条鱼。当那只手伸向这河里的最后一条鱼的时候,他开始呐喊,欣喜、快乐、甜蜜都没有给他力量,在梦里,最后给他力量的是仇恨。 波澜不惊的河水颤抖起来,摩擦着他的皮肤,感受到了和之前不一样的气息。禁锢松动了,他能动了,虽然能动的不多,但是随着恨意越来越浓,河水越来越沸腾,他能动的越来越多,眼前那层蒙在他和篝火前那群人之间的结界也跟着晃动起来。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河水开始咆哮,而不是他无声在心底的呼喊,混乱给了他力量,不再是一条困在水里的鱼,似乎变成了一条能翻江倒海的龙。河水越汹涌,他的力气就越大,而恨意越浓的时候,那些浪头就越高,冲撞那层结界的力道也越大,晃动得越来越快,好像下一瞬就要裂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篝火边的那些人抬起了头,看着头顶河水里那条翻江倒海的鱼或者龙,看不清表情,不过从他们的动作上来看,他们好像没有太多的惊讶,有的只是点好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这条河里的水都被他卷上了空中,直至九霄云外,然后,一丝停顿,他带着这条腾空而跃的水龙从九天之外狠狠地砸向那层结界。 结界,破了! 他的心力一泄,整条“鱼”变得疲倦不堪,比半个月没合眼还要累。接着,便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喊着什么,摇晃着他,差点让他吐了出来。渐渐的,视线开始清晰,看清了悬在自己头顶的那张焦急的脸,愣了一会,耳边才传来一阵阵话语声,他想了想,还好,这些话听得懂。 “你醒了!做噩梦了?”谷梁泪急切地说道。 噩梦?李落动了动手脚,一股钻心的酸疼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挣扎着刚要起身,谷梁泪急忙一把揽住他,将他扶了起来。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心情平静了很多,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 “我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吓了他一跳,涩哑,干瘪,仿佛一棵半年没有见雨水的树。 “你做噩梦了,不停地抽搐,怎么叫你都不醒,还出了很多汗。”谷梁泪一脸担忧,擦着他额头的冷汗,忧心忡忡地说着。 李落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似是缓了缓神,歉然一笑:“吓到你了吧,我不是故意……哎,我也不知怎么,这些日子总是做梦。” 谷梁泪轻轻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放缓了几分,柔声说道:“没事就好。” 李落看着营帐之外,想了想,忽然问道:“我睡着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呓语吗?” “没有。”谷梁泪斩钉截铁地答道。许是没料到她回答的这么肯定,李落有些惊诧,摸了摸鼻尖,“真的没有?”谷梁泪微微垂下目光,好像回忆了一会,低声说道,“有吧,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白。” 李落展颜一笑,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多问了,长长吸了一口气,手脚恢复了几分力气,刚要起身,就见帐帘一动,风狸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他醒来先是一笑,马上又换上一副冷漠的样子,冷声冷气地说:“二公子,有人找你。” 李落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风狸,怎么看她都和那条古灵精怪的鱼很像,极像,连挡在自己眼前,被那只手抓走的时候,神情都一模一样,先是一笑,转而就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觉醒来,她们都还在,真好。 风狸本来没觉得如何,只是被他这么直勾勾地一看,止不住背心一阵发凉。要说这背心凉吧,脸皮却有些烫,越来越烫,忍不住尖叫道:“你想干嘛!” 这声尖叫吓了李落和谷梁泪一跳,李落哭笑不得,急忙回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呸,这话听来就不像是好人说的。 风狸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义正词严地说:“二公子,我可说好了,我只卖艺,不卖身,你想找通房的丫头,去找甘琦,她肯定乐意。” 李落一脸震惊,半晌无语,谷梁泪也是无奈,嗔怒责备道:“风狸,不许胡说。” 李落猛地甩了甩脑袋,方才那点重逢的喜悦早就烟消云散,还是别和她多说话,再多说几句,兴许不用等那些人把他架在火上烤,自己会先一步吐血而亡。 “谁找我?” 风狸往外一努嘴,哼了一声:“喏,除了她还有谁,二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可得把持住,千万不能被迷惑,色字头上一把刀,越好看的女人就越危险……” “风狸。”李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咦,怎么了?嫌我烦?哎呀,忠言逆耳……” “不是嫌你烦。” “那是什么?”风狸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的,背后都是不安好心。 “等回了弃名楼,我就找人家把你嫁出去!”说完,李落朗笑一声,大步出了营帐,背后传来风狸的一声怒吼还有谷梁泪的劝阻,“我不嫁!” 相柳儿一愣,看着走过来的李落,愕然问道:“谁不嫁?” “没事,和拙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开了句玩笑。” 第二千六百七十章 入林海 相柳儿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眼睑,淡淡说道:“会否打扰你了?” “不会,倒是拨汗没有休息么?” 相柳儿嗯了一声,也不知她是休息了还是没休息,正要开口,外头传来钱义的声音:“大将军。” “进来。” 钱义挑开帐帘,见相柳儿也在,微微有些惊讶,躬身一礼,平声说道:“拨汗也在。” “嗯。” “什么事?” “回大将军话,末将带人探了探这片林子。” “如何?” “这片林子有些怪。” 李落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片林子当然怪了,不过钱义说怪,自然不是因为这片林海的颜色和呼吸,定然是有更怪的地方。 “末将带人进去了一趟,没走太深,这片林子里有很多瓜果,末将试了试,没有毒,很多都能吃,甘甜馥香,不过……” “不过什么?” “末将仔细查看过,这片林子中地上不见落果,也没有落叶,很干净。” “干净?”李落的眉头皱了起来,瓜熟蒂落,叶枯归根,这么大一片林子,无论如何不该与干净有关,除非…… “末将怀疑这片林子中有东西。”钱义压低声音道。 “什么东西?”相柳儿追问道。 “不知道。”钱义眉头紧缩,斟酌片刻,沉声回道,“末将踏入林中之后,总觉得有什么在看着我们,只是这林子密得很,枝叶遮挡,没有发现。” “有足迹吗?” “暂时没有发现。” 李落沉吟少顷,颔首应道:“传令将士小心提防,此地神秘莫测,有古怪也是情理当中。”说完微微一顿,“命诸将前去中军帐议事。” “末将遵令。”等钱义出了营帐,相柳儿便问道,“你要进去?” “不管这片林子里有什么古怪,都需得进去一趟,他们还没找到。” 相柳儿没有再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当心,便回去草海营中。 诸将齐聚中军帐,商议过罢,中军骑已经进去过几次,虽说进去的不算太深,但进出的确没遇到什么危险,只有钱义隐隐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再加上地面之上没有落果,猜测此地有一种活物,也许是人,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动物将这些果子都摘食干净,无论如何,都得小心,就算这片林海的尽头没有别的出口,那也要尽快找到失踪的那些人,才要定夺是原路返回还是穿过林海。李落倒是觉得这片林子里应该有别的出口,血璃应当不会故意骗他,既然要他进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叫他看看地底的风景。 大甘和草海将士兵合一处,李落探路,相柳儿坐镇守营,众人倒也踏实,不管怎么说,在鹿野那伽以南再要找出能胜得过他们的人着实不多了。 这一次除了军中将士,天火白袍难得齐齐跟着李落进了这片林海。林中树木枝繁叶茂,没有路,到处都长满了奇花异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好似走在厚厚的毯子上。而且更为惊奇的是但凡将士落脚的草木皆会发出一阵光晕,色彩斑斓,再抬起脚的时候,这些光晕又会消失不见,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一行数百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林子里,四处打量有没有痕迹。头顶奇树华盖遮天,看不见洞顶的星辰,走着走着,便觉连来时的路也分辨不清,一时不查就会迷失在这片林海当中,这片林子比起十万大山里满目苍翠还要复杂深邃。 李落俯身看着脚边一株吐着花蕊的红色花朵,花蕊有七根,轻轻摆动着,每一次的摆动,都会有一缕很淡很淡的光渗出来,好像是在呼吸一样。李落凑近仔细查看,兴许是被他的鼻息打扰,那花朵羞涩地合了起来,将花蕊包裹,宛如一个含羞带臊的少女。 李落吐了一口气,将手压在地面上,微微用力,沿着手掌的边缘有一圈淡紫色的光圈,松手,那光就又消失了,再看时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他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来时的路,疾声传令道:“去看看我们进来的路上留下的痕迹还在不在。” 钟离玺领命,带着几名将士飞快地赶了过去,少时回转,脸色不甚好看,低声说道:“大将军,都没了。” 一旁谷宸脸色一变,连忙问道:“都没了?这怎么可能!那些砍在树上的痕迹呢?” 钟离玺看了谷宸一眼,沉声回道:“十丈之内,清晰可见,五十丈远近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百丈之外,踪迹全无,就好像……就好像……”钟离玺嘶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好像这些树木花草都是活物,且能自愈,对么?”李落接言说道。 “对!就和大将军说得一样,这些花草都能自愈,而且速度很快。” 倪青看着身边的倪白,“你抽我一巴掌。” “干嘛!?” “我瞧瞧是不是在做梦。” 倪白瞪了他一眼,没理睬。风狸伸出手朝着倪青挥了挥,雀跃说道:“要不我来?” 倪青眼皮一跳,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就不劳烦风狸姑娘了。” 李落长身而起,望着林中深处,想透过这些枝叶看到林子深处的景象,不过只是徒劳而已。在这里,最多看见眼前这数丈远近的景致,再远些,就都被挡在了树枝树叶背后,曲径通幽,峰回路转,在这里比比皆是。 “大将军,你说冷公子他们会不会进了林子,所以才没有痕迹留下来?”钱义问了一声,问完便知失言,挠头苦笑,他们的痕迹从甬道之中就已经断了,早在来这片林子之前。众人都看着李落,是进是退,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还要深入林海,就得想另外一种留下痕迹的办法。”谷梁泪轻声说道。 “王妃可有妙计?”中军骑诸将恭声问道。诸将这般恭敬,倒叫谷梁泪有些紧张了,每次她都让营中将士莫要见外。 第二千六百七十一章 结绳探路 随意些就好,只是这些将士见了她比见了李落还要恭敬三分,很是叫她不自在。 “如果留在树干和地上的痕迹很快会消失,那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更古老的法子。” 李落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结绳?” “嗯,除了结绳,还可以在我们走过的路上留下石碓指路,如果痕迹依然会消失,那么在这片林子里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别人在。” 倪白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四下张望,让谷梁泪这么一说,让他看每一片叶子后面都好像藏着一双不怀好意地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们。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众将士都觉谷梁泪说得有道理,随即结绳留痕,继续往深处去。这片林海虽然诡异,不过众人惊讶多过害怕,毕竟林子外还有近十万精兵悍将,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而且坐镇大营的还是相柳儿。 林子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致密,景色没有一处相同,不过若想记住这些不一样的景色却是徒劳,实在是变幻太过多端,这些用言语都无法描绘的景致和色彩,想要一一凭借脑力记住实在是痴人说梦,若是这林子里有人,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分辨方位。 李落浅尝辄止,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大约能记住百丈远近的方位景色,再走远些便记不住了。瞧着左右前后似乎都是来时的路,不过细微处却全然不同,眼下就只能依靠谷梁泪的结绳之法。 这个法子果然有用,一行众人走了数百丈,有将士回去瞧了瞧,标记都还在,这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最坏的结果,若是这些结绳和堆石都不见了,至少也能证实此间密林当中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危险的确会有,不过此行探路皆是高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过这地方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林子虽深,也不时见鹿,除了花花草草还是花花草草,照理说该是有些静寂,不过走在林子里却一点也不觉沉寂,身边这些花草树木好似都是活着的,和人相较,不过是少了一双眼睛,一只鼻子和一张嘴巴而已。走着走着,要是旁边有一株火树银花开口说话,似乎也用不着太过惊讶。 不迷路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去哪里?找什么?李落一无所知。他搜刮了记忆中听过的故事,读过的书卷,从来没有描述这样一处地方,比起太虚幻境和天火秘境,这里更让他吃惊,比起那些可望不可及的神仙手段,触手可及更让人震撼。 只能先走一走,看看运气好坏,老天爷若是指望不上,兴许土地城隍显灵,能让他们撞上什么。 时间在这里没有流逝快慢的感觉,光影不变,明暗不变,只有腹中饥饿提醒诸将大约过去了几个时辰。这种计时的办法很粗糙,只能略略有个大概,由此来判断深入林海的远近。而这种计时在地底的精准程度大打折扣,不见阳光,也许饿得快,也许饿得慢,因人而异,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等回去的时候,和营中计时器具相较,结果十有八九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除了远近,还有方位,在地底没有山河星辰指引,唯一可用的是司南,不过在入林之前,钱义已经试过了,那根勺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方位。这倒也不稀奇,术营中有精于此道的将士说过,世间有些地方存着古怪,会叫司南紊乱,但凡是这种地方必有异象,例如鸟飞不出,人进迷失,四季同日等等,虽说李落不知道眼前这片林海算什么,但若不将它归于异象,好像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能发光,还能自愈的树,天下只此一处,别无分号。 能用上的东西不多,除了手里的刀和剑,最有用处的似乎是运气。李落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但是他的赌运不差,每每赌命,都能逢凶化吉,也是个本事。只是在这片林子里想赌命都没人理会,唯一的好处就是的确不少了吃的,树上的,藤蔓上的,低矮灌木,草本的枝叶边随处可见色泽鲜艳的果子,香气扑鼻,引人垂涎三尺。在外头,越是颜色鲜艳的东西越不能碰,蘑菇是这样,蛇是这样,女人还是这样,但是在这里不一样,最不起眼的颜色也比山外最乍眼的颜色还要炫目耀眼,试了无毒,众将士便各自摘了几个填饱肚子。入口甘甜香脆,比起皇宫里的贡果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不是谁都爱吃,草海有几个将士几乎是捏着鼻子咽下去的,比起这些香脆的瓜果,还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来得舒畅。 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肉。 吃了些瓜果,李落命将士们暂且歇息片刻,这般没头没脑地走也不是办法。 钱义拂开一片叶子,那叶子闪了一下光,众人见怪不怪,“大将军,咱们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啊,这林子太大,要走出去那得猴年马月。” “废话,大将军能不知道,你有办法?”倪青和钱义都是最早追随李落的心腹将领,彼此说话也不客气。钱义挠了挠头,“不如咱们绕过去。” “绕过去,嘿。”倪青垫着脚张望了一眼,“没个十年八载怕是绕不过去。” “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用试,我有眼睛,还有脑子。” 钱义脸一黑,怒道:“你骂我没脑子!”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倪青有恃无恐,当着李落的面,给钱义吃十个豹子胆也不敢翻脸。 李落含笑不语,倒是谷梁泪轻声劝道:“好啦,你们别吵了。”话音刚落,两人便即收口,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让谷梁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片林海广袤无垠,绕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若想绕过去,就算不用十年八载,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我们此行并非只是为了穿过这片林海。 第二千六百七十二章 会转身的树 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能解开这片林海的秘密,也许我们就找不到他们。” 倪青深以为然,钱义黑脸一红,嚅嗫着没吭声。李落朗笑一声,“好了,走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们都歇一歇,养精蓄锐,眼下虽是风平浪静,不过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好,小心些。” 众将领命,各自戒备。李落看着散开的大甘草海诸将陷入沉思,兵法中有以不变应万变的说法,久在行伍,他自然知晓其中的道理,眼前这片林海仿佛就是一个精通兵法的对手,任凭他们闯入自己的领地却无动于衷,不变,就没有破绽,没有破绽,就没有破局的机会,不知虚实,他也不想用一些过激的手段,诸如用火器打草惊蛇之类,或是火攻,万一惹出点厉害的角色,到时候悔之晚矣。 这片林海让他想起了成天花圃,那个缤纷多彩的繁花世界也是如此,白日里美得不像话,但是一到晚间,那些数不清的异兽毒虫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亮出毒牙,吞噬成天花圃中的一切。这片林海会否也有黑夜白日,而这些会不会也藏着数之不尽的域外妖魔,静候天黑。 没有半点头绪,他善于随机应变,也擅长造势应势,可是眼前这片林海竟然让他一筹莫张,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破局,难道真的只能用他最不想用的手段? 李落轻轻抚摸着身边一株奇树,枝干倒是和山外的树木差不多,不过叶子却有七彩,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光晕划过之后,叶子也会跟着飘动,仿佛在枝头缠绕着一道彩虹。 不知是错觉还是当真如此,李落总觉得树干上传来一阵阵细微地抽动,宛如活人的心跳,再要仔细分辨时却又不见了踪影。 少顷之后,诸将皆恢复如初,这些瓜果除了饱腹,好像还有提气养神之效,若在山外,必是天材地宝,不过在这里却唾手可得。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就依着山外密林的行军之法,先找到水源,水为万物之源,地底也不例外,找到水源之后再寻找进出林海的路径。众将士整点行囊,准备动身。倪白背好干粮兵刃,见旁人还在收拾,百无聊赖,看着脚边有一株兰花状的异草,开了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花,花瓣有三瓣,中间的花蕊只有一枚,根部纤细,中间略微粗些,最顶处垂着两根细丝,散发着柔和的荧光,一荡一荡,像极了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窈窕舞女,怡然自得地跳舞。他也是好奇,方才怎么没留意到有这么一株好看的花朵,凑近看了看,越看越觉得那花蕊犹如活人,像个花仙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这一摸不要紧,就见那花蕊顿了一下,然后花瓣猛地缩了起来,活脱脱就是个被地痞无赖调戏的小姑娘。倪白目瞪口呆,学着李落的样子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左右瞧瞧没人看见,正要起身,忽然异变突起,这株兰花生生从他眼前缩回了地面之下,地面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这里本就没有过一般。 倪白愣了愣神,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难怪此间林海景致多变,饶是这些精兵悍卒都记不住路,原来如此!这片林子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刚走过的花草蓝树,也许就在他们不经意间缩回地面以下,而另一株又钻了出来,肆意招展,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和记忆。 “大将军……”倪白呼了一声,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大地传来一阵急颤,宛若地龙翻身,无数叶片纷纷抖动,树身上不知道积了多少载的灰尘泥土簌簌而落。 这一颤,好叫一众将士心惊肉跳,似乎这片林海在这一刹那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翻了一个身,打了声哈欠。众将屏息静气,这还是自入林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惊变。 数息之后,林子除了方才那一颤并无别的动静,侯西来回头看了倪白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干嘛了?” 倪白有苦难言,总不能说自己调戏了一朵兰花,小声嘟囔着说道:“没干嘛啊,就碰了一朵花,然后它就缩回地下了。” 缩回地下?李落一怔,看着四周植被,惊愕问道:“你说它们自己缩回地面之下?” “是啊,大将军,我就只碰了一下,没干别的。”倪白一脸委屈地说。 有几将笑嘻嘻地说:“定是你长的太丑,吓到花花草草了。” 这只是一句玩笑,没人当真。李落几人都露出思索神色,如果这些花草能缩回地下,那么几乎可以断定入林路上沿途的景色都已变化,倘若那些结绳的草木也缩回地面之下,那留下的痕迹很快也都会消失不见,地上没有落叶和熟透的瓜果也便说得通了。可是花草还好,这些火树银花也要缩回地下实属不易,动静理该不小,为何没有听到异响。 原本还打算再深入林海,寻找当初在甬道出口看见的河流,眼下看来还需得从长计议,若不然进得去出不来,就算找到河流湖泊,找不到回去的路,总不能此生就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吧。 李落传令,命众将回转,待回营之后与相柳儿和草海诸将商议之后再做打算。诸将也知轻重,皆都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再碰身边的草木。 刚走了两步,忽地林中传来一声咯吱,声音不算大,但是很清晰。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四下打量,看这声咯吱从哪里来。不过声响之后,林子里并无异常,仿佛那声咯吱是众人的幻觉。但是一个人幻听也就罢了,总不会这数百之众都幻听。风狸揉了揉眼睛,望着林中一角,小声说道:“二小姐,我好像眼花了。” “嗯?” “那棵树我记得刚才好像是背对着我们的,这会转过来了。” 谷梁泪顺着风狸的目光看了过去,是一株老树,枝干遒劲粗壮,略有扭曲歪斜。 第二千六百七十三章 活着的树 想必是还没有长成的时候被其他藤蔓束缚过,在树干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不过看上去又是一种岁月的沉淀,充斥着一股另类的韵味。 这样的树在这片林海之中多的不计其数,粗的有,细的也有,眼前这一株算不得最高,也算不得最古老,若是在山外,也许能让人多看几眼,不过在这里就不起眼得很。 这棵树会转身?谷梁泪瞥了风狸一眼,虽然话没有说出口,但是眼睛里的怀疑业已表露无疑。风狸嘟着嘴,小声说道:“真的,我刚才真看到它……就是那个疤痕,明明是冲着那边,可是二小姐你看,这会正对着我们呢。”风狸咽了一口唾沫,神经兮兮地说,“想不想眼睛,独眼,那些鬼怪小说里不都说成了精的山魅会长出人的样子,兴许就是这个。” 谷梁泪看了看,倒是真有几分像一只眼睛,不过这样的疤痕在一株老树上并不出奇,只要有闲心,到处都能找得到。也许是雷击,也许是不堪重负,被藤蔓压断了,又或许是被林中野兽踩断的,都有可能。当然了,地底之下应该不会有雷击,不过从头顶掉下来一块石头砸在树干上留下这枚伤痕也不无可能。 “这世上哪有什么精怪,觉得它像一只眼睛,它就是一只眼睛,先入为主,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呢。”谷梁泪温柔说道。风狸歪了歪头,也觉得谷梁泪说得对,甩了甩秀气的小脑袋,轻哼一声,冲着树干上那个像眼睛一样的伤痕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模样儿着实娇憨可爱。谷梁泪忍俊不禁,轻笑摇头,瞧着她这般模样,日后返回卓城,李落想把她嫁出去的心思恐怕是要落空了。 谷梁泪不以为意,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衣襟一紧,回头望去,只见风狸的一张脸仿佛见了鬼一样,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眶里泪珠儿打转,颤声带着哭腔,“二小姐,它,它,它……” “怎么了?”谷梁泪微微一惊,反握住风狸的手,从她的手上清晰感触到风狸正在发抖。 “它冲我做了个鬼脸!” “什么!?”谷梁泪俏脸一变,如果说第一眼风狸会看错,但是第二眼不可能还看错,也不可能故意吓唬自己。在红尘宫,风狸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她,别看当着李落的面牙尖嘴利,奚落起自家小姐夫君来头头是道,一点面子都不给。但是若叫谷梁泪脸一沉,她马上就比猫儿还乖巧,不知道风狸为什么这么怕一向温柔的谷梁泪,或许也真如一只猫儿,害怕有一天谷梁泪不要她了。 谷梁泪双目微微一收,目含冷电,聚精会神看着这棵树和树干上的伤痕,慢慢走了过去。谷梁泪的异状引起了众将士的注意,众人齐齐看着她,只见她步步生莲,似缓实疾,一眨眼人已在树下。她仰着头望着树干,等了片刻,就见她踮着脚尖,抬起胳膊,露出葱白一样的皓腕,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处伤痕。伤痕一动不动,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做出什么鬼脸,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谷梁泪也不急着下决断,探出手掌摸了摸,比起从远处看树干上的粗糙沟壑,用手摸起来竟然要细腻得多,虽说也能感受到坑坑洼洼起伏不定的树皮或是别的痕迹,但不怎么扎手,还有几丝温润。 这种粗中带细的触感好叫谷梁泪惊讶,她定睛看了看,心中一动,试着用食指挑着那处凸起,然后玉手点将的内劲缓缓注入树身。如果在山外,只怕她这样要被人笑话的,江湖上的确有霸道强横的外门功夫,也有阴柔暗劲的内家绝学,能用来伤人,自然也能用来砍树,君不见当年有位江湖前辈习练一种内家拳法,击于树,树皮没有丝毫破损,但不超过三天,这棵树必然会干枯叶落,不久就会枯死,听起来很厉害,只要打得中的话。不过谷梁泪的玉手点将不同,这门绝学之所以能凌驾于大甘江湖奇功绝艺榜上几乎所有的高深武艺,最厉害的是它能破劲,凡力所及,玉手点将无所不破,这就有些骇人,但凡是个活物,能有力道的,不管是不是江湖高手,还是一只老鼠,能蹦跶的,就没有玉手点将破不了的。但是树是个例外,树不动,就没有力,没有力,玉手点将就会无物可破。 李落眼皮一跳,想起以前谷梁泪曾经向他说起过,红尘宫的密卷中记载,留下玉手点将的那位前辈曾经说过世上万物皆有力,可借,可破,可引,大到日月星辰,小到一粒尘土,都有力贯其身,只是有些不为世人所知,不知,便不可借,不可破,不可引,如此而已。 这说法真假暂且不说,不过倘若真有人能修炼至世间万物无所不可借的境界,恐怕都是肉身成圣,得道飞升的神仙了。莫非谷梁泪已经修炼到了这般地步?李落有些狐疑,他摸了摸鼻尖,心里还有一丝激动,一人得道,鸡犬…… 谷梁泪也觉得自己施展玉手点将有些可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也许是自己所学的奇功绝艺之中最擅长玉手点将吧。谷梁泪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正要把手收回来。忽然,一缕晦涩,细微,但是真切存在的力道从树身上传来回来,和这股力道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一份愤怒和羞恼的情绪。 愤怒,羞恼?关一棵树什么事?谷梁泪有些错愕,几乎是在那股情绪传过来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中即刻就推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棵树是活的,这个活,不是枝繁叶茂的活,而是一呼一吸的活,会喝水,会吃饭,或许还会吃人的活。只是这个结论有些太过匪夷所思,让她犹豫了一下,就在她转身刚要向李落和风狸说话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的脸全变了。 第二千六百七十四章 小心藤蔓 非但是他二人,此间所有的将士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目瞪口呆,惊恐而迷惑地看着自己身后。 谷梁泪一震,从手上传来的力道变大了,那股情绪也跟着浓烈起来,愤怒和羞恼之后,好像多了一点点的……恨!谷梁泪回头,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树一样的人,或者长得像人的树,反正就是那般言语描述不出来的模样,仿佛要从地上站起来。风狸没有看错,它的确会转身,不单会做鬼脸,而且还会做出像眼下这般择人欲噬的杀气腾腾的脸。 所有人都有一瞬失神,唯独李落没有,倒不是他心如磐石,处变不惊,而是这样树和人不分的怪物他已经见识过了,镇族遗民的树化卦知就这个模样,当真比较,镇族的树化卦知更像是一件模仿未成的残次品,远不如眼前这一个。 李落心中一动,莫非镇族遗民就是受到这片林海的启发,才有了树化卦知这样惊世骇俗的创造?这些容后在想,他的刀要更快,一根从树冠上垂下来的藤蔓,势如恶风,在这些不人不鬼的丑陋树人眼里多半没有美丑的分别,所以这一扫,倘若落实了,李落暗暗盘算,就算不断几根肋骨,少说也会皮开肉绽。 晓梦刀来的很及时,也是这棵树的动作并不快,远不如苗刀迅捷。藤蔓被一刀两断,从空中掉落下来,就砸在谷梁泪身边不远处,吓了她一跳,俏脸一白,再是一红,小声问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李落朗笑一声,摇摇头:“有了变化,固然危险,但也有了破局的机会,这是好事。”说罢,他提气喝道,“大家小心,虽说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是有一棵就有第二棵,这些怪物动作虽说不快,但密林之中很难分辨,小心为上。” 众将齐声领命,结阵戒备。那棵老树断了一只“手”,似有吃痛,树身扭动起来,一时半刻倒没有再袭击树下诸人。李落将谷梁泪挡在身后,慢慢向外退走。不过进来容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方才还算平整的地面随着扭动的老树也跟着颤动起来,细微,绵延不绝,好似这脚下藏着无数怪蛇,与这株老树呼应,也开始活了,在地下游动起来。 诸将微微失色,早就料到这片林子有古怪,之前也有人猜测这些树木看上去好像和人一样宛若活物,不过只是猜测,到底没觉着它们当真能活过来,只是眼下这些树,这片林海都仿佛要活过来。 在李落读过的山野异志小说里有的是成精的老树花草,作恶多端的有,附庸风雅的有,谱写佳话的也有,但是有一处却是相似,那就是这些成精之物无论好恶,终是都能化成人形,何曾听闻有像眼前这般,好似这些树并非成了精,而单单只是活了过来罢了。这种活法,比成精更骇人。 脚下没有一块平稳之地,起起伏伏,时而鼓起,时而下陷,像是踩在洪流之中,众将一时东倒西歪,脸色惶急。林中这种混乱的动荡没有持续太久,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看见那些原本安静宁和铺满花草的地面上裂出了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口子,无数条散发着土腥味的丑陋根茎从地底钻了出来,在空处微微一顿,虽说没有眼睛,但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众将士所在之地,蠕动着缠绕过来。 这番景象,像极了当年贯南大营逢年过节后军将士屠宰牲畜时候的模样,数不尽的肠子绕在一起,不住的流动,做熟的时候是另有一番滋味,但是看着的时候却着实让人恶心。这些自地底而来的根茎藤蔓便是这般模样,表皮不甚粗糙,想是被什么剥皮了一样,露出里头发白的颜色,看上去颇为光滑。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岂料那些剥了皮的根茎上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黏液,丝丝落落,深些的颜色有些像血,莫名让人一阵心寒。 好在这些树就算活过来,也没有变成会腾云驾雾,手段诡异多变的精怪之属,虽是渗人,动静却不算很快,远不如将士灵巧,就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李落脸色微变,虽说他劝解谷梁泪有了变化才有破局的机会,实则他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这些变化到底是吉还是凶,只能随机应变,伺机解开这片林海的秘密。 “结阵,退出去,小心这些藤蔓。” 众将士刀剑出鞘,将逼近的藤蔓根茎挑开或是斩断,不慌不忙地往外退走,还好,挂在树梢上的绳子还在,找得到回去的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从地面之下,还有林间的树木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好似方才只是热身,此刻这片林子也要睁开眼睛,仔细打量打量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正在众将士心有疑虑之际,一名草海将士边退边走,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诸物,却忘了身后。在他身后,从半空倒垂着一根藤蔓,就在方才这密林乱象纷呈的时候,这根藤蔓一动未动,静静地悬在半空。就当那名草海将士背靠藤蔓的一刹那,那根藤蔓突然扭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草海将士捆了起来,向高处掉了上去。将士大恐,高叫一声,身子已被藤蔓拽上半空,双手被绑在身后,用不上力道,只有一双腿无力地挣扎着,便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谷宸怒吼一声,猛地跨步而去,只是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时,谷梁泪腾身而起,双腿微屈,猛地踹向身边李落。李落一怔,心思电转,横刀在手,拖住谷梁泪双脚,用力往上一推,沉喝一声:“接着!” 晓梦刀后发先至,奔向半空。谷梁泪掠空而过,比谷宸更快一步跃上枝头,一只手接住李落丢来的晓梦刀,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刀光一闪,藤蔓应声而断。 ------题外话------ 祝大家 新春快乐 虎年大吉 虎虎生威 如虎添翼 财源滚滚 第二千六百七十五章 一滴血 分明有一声细微地吱吱声响了一下,剩下的半根极快地缩回了树冠之上。 谷梁泪用脚勾着剩下的半根藤蔓,轻飘飘将这名草海将士放在地上。谷宸顾不得惊讶她的轻功身法,几步冲到那名草海将士身前,低头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那名草海将士双目紧闭,脸色赤红,仿佛要烧着了一样,不过短短几息光景,竟然已是昏迷不醒。 有将士扯开捆绑在他身上的藤蔓,很紧,用刀隔断才勉强从这名草海将士身上取下来。忽地,有将士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诸人定睛望去,只见那根藤蔓尚算细滑的枝干上长出了无数细小宛如毛发一般的东西,像是才刚生不久的根,而这些根,透过草海将士的铠甲,刺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这片林子非但是活的,而且还是一座吃人的山林,难怪如此的绚丽夺目。 李落双目收紧,心头一沉,看着这根藤蔓的模样,他便想起了当年在北府林山县深山之中,流云栈被柘木合图暗算,险些被人当成祭品血祭了那朵古怪的石头花,当初也是这般,无数吸血的发毛扎根进了身子里,望之生寒。 “这地方,不能留吧。”谷宸僵硬地看着李落,露出一丝苦笑。 留?留下来等死么!风狸白了一眼这个空有一副皮囊,但是没脑子的草海将领,就这转眼的工夫,林子里能动的枝干藤蔓更多了,再等下去,四面楚歌,想走都走不了。 一滴血,从负伤的草海将士身上滴落,不偏不倚掉在一株半尺高,开着明黄色花朵的野花瓣上。花瓣很滑,血滴没有停留,一直滑落到了花朵最底部,花蕊抽出来的地方。花蕊细细小小,毛茸茸的,一共有十余根,原本只是挤在一起,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彼此依偎着,和和睦睦。就当那滴血落下的瞬间,那些花蕊仿佛疯了一般朝着血滴扑了过去,所谓恶狗扑食也不过如此。争抢之际,竟然还有花蕊对身边别的花蕊下毒手,没有嘴,没有手脚,那些毛茸茸的细小绒毛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刀子,狠辣绝情地刺进了离自己最近的同伴身体之中,很难想象一个眨眼之前这还是一朵人畜无害的花! 最后,只剩下一根花蕊,原本的明黄色荡然无存,此际那滴鲜血已经被它吞食了进去,整个花茎染成了血红的颜色,虽然很小,不过半寸而已,但是却让周遭众将遍体生寒。 这滴血从草海将士身上滴落到被最后这根花蕊吞噬一空,前后不过十几个弹指而已,却让一众将士生出一种旁观虎斗的感觉,寥寥几根花蕊,单薄,稀疏,不想竟然能爆发出一股在战场上也不多见的惨烈和狠绝,两军相争,你死我活,莫不过如此。 李落额头上满是细汗,战场厮杀他见得多了,此间众人里除了谷梁泪和风狸,其他人都是在沙场摸爬滚打,死里求生的。说起战场,从古到今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史记丹青,都留下了数不尽的绝唱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更喜欢一首古词:万马不嘶,一声寒角,令行柳营。见秋原如掌,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人在油幢,戎韬总制,羽扇从容裘带轻。君知否,是山西将种,曾系诗盟。 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归来晚,听随军鼓吹,已带边声。 那些诗词里,都是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气,或有梦回吹角连营的怅然。所谓战,记得的,见过的,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那些诗句和史记中是何等的荡气回肠,阴谋阳谋,尔虞我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让无数人在梦里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平息。从军的日子久了,李落便也知道战争远不如书上写的那么磅礴,那么有让人气血上涌的英雄气概,当然这样的场景也是有的,但是除却这些,还有枯燥,还有日复一日一伍将士守着哨所看尽边关的春夏秋冬,很多熟悉,他们熟悉的并非是自家营里的将军,而是对面城楼里的敌兵。 仗,其实不打也挺好,军功少了点,但好赖能活着回去。李落一直记得卓城城南小巷子里的那碗面,那个老伯的儿子守过边塞哨所,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他有没有活着回去,如果回去了,也许现在的他能静得下心来,守着他父亲操劳了一辈子的面摊。 自那之后,李落知道一个人能守住的东西其实不多,而战场上也不都是书卷里记载的那些悲壮激荡,只是在文字下,一间小小哨所,三五个卒子,夜以继日的守边,写下来总归没有什么人愿意看。 但是眼前这一朵小小的花,竟然撕碎了所有李落看过的辞藻粉饰,战,不管名分,不论对错,不说得失,其实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生和死,杀光对手的最后一个人,不管名分是什么,谁对谁错,得道还是失道,便是胜了,就像那根最后剩下的花蕊。 “带上他,马上离开这里。”李落沉声喝道。谷宸也不多说,将那名草海将士扛在肩上,疾步往原路退去。 藤蔓和树动得都不快,林海之中虽然危险,眼下看来似乎不怎么致命,但是他们都忘了一件事。淡淡的血腥味从那名草海将士身上飘了出去,还有几滴随着谷宸进退被抖落到地上,一息之后,无数枝条藤蔓仿佛疯了一般,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前后左右,头顶还有脚下,当真应了一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李落挥舞着晓梦刀,将袭来的枝条斩落,此刻苦了谷梁泪。 第二千六百七十六章 轻笑声 风狸还随身带了一把匕首,谷梁泪却是空着手进来的,枝条横飞,单凭一双肉掌,虽能叫这些枝条藤蔓难以近身,但是总归还是会被叶子细条碰到,不多时,便连发丝上也粘了几朵鲜艳的树叶,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李落无暇欣赏谷梁泪的绝美容颜,这些枝条藤蔓源源不绝,如果整座林子都活了过来,那可就是十面埋伏,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只怕还不到出去就得力竭而亡。 “大将军,发响箭吗?”钱义大声叫道。进来之前中军骑诸将随身带了火箭,其中有专门用以传讯位置和境况的火箭,如果林外将士知道他们身处险境,援手相救,说不定就能解围。 李落略作沉吟,摇了摇头:“此处离营地怕是不近,就算发了响箭,一时半刻他们也进不来。” “可是,现在……”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缝隙越来越小的树梢,眉头微蹙,提气喝道:“上枝头!”说罢,晓梦刀一扫,将身边数丈之内的枝条藤蔓悉数迫开,身如投林燕,飞身跃上枝头,环目四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今这响箭已无需再发,相柳儿定能瞧见林海之中的异变。眼前的林海,如潮生潮落,浪起浪息,原本的静谧荡然无存,唯余汹涌波涛,在这地底之下横行无忌。站在树梢,看着左右翻腾的树木,如天旋地转,和身在怒海狂涛之中没有分别,李落和琮馥去往东海观星会时曾经遇到过风暴,在那般天地伟力面前,人渺小的简直不值一提,眼前就是如此,较之当初,树海当中还多了要人命的藤条。 一行诸人皆攀上枝头,有两个将士手脚慢了些,被下方数不清的藤条瞬间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未曾来得及传出来。诸将心中发凉,幸亏先一步上了树梢,再过片刻,恐怕会被这些枝条藤蔓活活困死在这里。但是到了枝头也不一定就安全,那些藤蔓枝条终究还是会攀上树梢,只是解了一时之危而已,并非永绝后患。 脚下树木左摇右晃,众将立足不稳,皆都脸色发白地紧紧握住手边树枝,万一不小心掉下去,这刚刚尸骨无存的两名将士就是前车之鉴。 草木果然皆可为兵,初识这个词的时候,只当它是疑神疑鬼,没想到当真有一天会遇上。李落嘴角发苦,看着身下地动山摇的密林,一入林中,必将被这些枝条藤蔓围攻,左右密不透风,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恐怕能活着回去的也没有几个。若是能飞就好了,李落压下心头杂念,无论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 李落朝着左侧看了一眼,眼神凝重,朗声说道:“危在旦夕,有劳几位出手相助。”左侧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此行随李落进来的天火白袍,李落走,他们走,李落停,他们也停,如今攀上树梢,他们也跟了上来,一言不发,不过就算是谷梁泪也在发梢粘了几片树叶,而这些天火白袍身上却一尘不染,在五彩缤纷的林海之中这一身白色也极为炫目,甚至盖过了那些艳丽的颜色。 谷梁泪很内疚,若非是她,也许现在这些花草树木还在沉睡。谷宸看见谷梁泪脸上的惶急,豪气笑道:“王妃,你别自责,迟早而已,现在被咱们撞破总比再进去深些要好,现在闯一闯,多少还能活几个,再走一会,等死算了。” 李落也看着谷梁泪,微微一笑:“没人会怪你,行军在外,将为首责,倘若出了事就要找替罪羊,这将领也活不久,不要乱想,一会跟紧我。”说完之后李落也不再多言,点了十余人的姓名,除了中军骑也有草海的将士,谷宸赫然在列,皆是此行诸人里身手最好的人。被叫了名字的将士也明白李落要做什么,皆无二话,稍作收拾,齐齐看着他,只待他一声令下,便随他蹚出一条血路出来。 李落仔细看着脚下暗流涌动的密林,花瓣飞舞,各色的树叶如被惊起的蝴蝶,在林间四散飘舞,有一种破碎的迷醉,同样也是危机四伏。没有翅膀,终究不能飞出去,脚踩在实地的一刹那,就掉入了四面楚歌之中,就连脚下也要时时提防会不会有藤条钻出来。 如果这些树梢间有一条路就好了,李落微微一叹,收回杂念,从树梢上绕开树下凶险返回林海之外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林海密集,这些树看似茂密,不过若想连成一条路也不容易,运气好些说不定能走远,运气若是不好,陷入绝境更难脱身,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力气全部用在破局上来得机会更大些。 不能再等了,脚下已经有无数藤蔓和枝条沿着树干游了上来,形如一条条毒蛇巨蟒。李落提气长啸一声,正欲跃下树梢,忽然耳旁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不大,却差点将他惊落树下。 这笑声,他听过,就在古城之中。 李落一滞,啸声随即停顿,猛地抬头看着一处树梢,这一次他听清了笑声传来的方向。那是一株五丈之外的树冠,树冠不大,叶子正面是红色,背面是紫色,随着林海晃动,树叶不停翻飞,整个树冠都像披上绫罗绸缎,多看几眼,便被这紫红颜色刺得眼睛发酸。 众将见状,急忙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棵树冠虽是耀眼,但在林海之中倒也不算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的心神,对迫在眉睫的危险视若无睹,而只看着一棵也随着林海摇摆不定的树。 倪白刚要出言相询,倪青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别让大将军分心,大将军自有安排。” 倪白呜呜几声,无奈地看了一眼脚下,甩开倪青的手,发狠砍着离树梢越来越近的藤蔓。这些藤蔓大多数都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也有少数和刚才那根一样倒垂在林间,仿佛是冬眠了一般。 第二千六百七十七章 神秘少年 没有醒来之前没有半点异常,一旦醒来,却就要吃人肉喝人血。万幸这些树冠上鲜少有吃人的藤蔓枝条,留了众人残喘几息的光景。少顷之后,李落收回了目光,这笑声神秘莫测,也许和在古城之中一样,自己只是听到了一个万千年前的笑声,而这一声,或许只是树枝碰撞发出的声音,只不过是听来像笑声罢了。笑声传来的方向,他没有看到任何能发出笑声的人或是别的什么,倘若树也会发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晓梦横敲,扫开几片枝叶,结绳的痕迹已经看不见了,好在谷梁泪还记得来时的方向,如今只能盼着林子里的藤蔓有数,如果无穷无尽,说不得只好破釜沉舟,用上不得已的手段。“中军骑,备好火器,倘若林密无路,就用火器炸开一条通道。”“遵令。”诸将齐喝。李落一摆晓梦刀,指着身前方向,朗喝一声:“冲……!”这个冲字只说了一半,便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就在他吐字之前,分明另有一个声音叫了他一声,“喂!”李落抬头,惊讶看着方才被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的树冠,枝叶被一只手分开,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几乎是赤身裸体地蹲坐在树杈上,歪着头看着他。见他瞧向自己,那个少年郎摆了摆手,看那意思,是让他们跟着他走么?看见这个少年郎的不只是他一人,左右十余人都看见了,风狸小脸一红,呸了一声,扭头看着别处,臊的俏脸通红。谷梁泪倒还好些,不过也是不忍直视,只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李落。李落没有动,诸将也不曾轻举妄动,百只眼睛齐齐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郎。少年郎见众人没有动静,有些焦急,挥舞着手臂,口中咿咿呀呀,说了些众人不甚其解的话语。“大将军,怎么办?”钱义看了一眼脚下躁狂起来的密林,神色略紧,言外之意,若是不跟这个神秘少年郎走,需得现在就动身,等的时间越久,闯出去的机会就越渺茫。李落深深看了少年郎一眼,回头环视诸人,轻轻一笑:“赌一把?”原本草木皆兵的林海险境带给众将士的负担在这一笑之下竟然消解了许多,男儿在世,多有几场豪赌,一掷千金,都不如赌命来得刺激。有将士笑了起来:“买定离手,钱货两讫,概不赊账啊。”李落展演一笑,也不再废话,向那少年郎拱手一礼,字正腔圆地说道:“有劳带路!”少年郎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不过看着李落模样也知道眼前这些人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咧开嘴笑了笑,一招手,身子像个灵巧的猴子,一闪,就消失在树冠之中。李落吃了一惊,不曾想这个神秘人的身法如此迅捷,几乎可以媲美楚影儿,急忙跟了上去。眼见有了生路,中军骑将士还好,李落身在阵中,前后有序,进退之间并无慌乱,但是这些草海将士却没有这样的规矩,以往在草海行军,也都是令箭所指之处,皆是骑兵攻伐之地,一旦到了战场,不论对错,不管要杀的人是谁,只要令箭腾空,令之所指,哪怕是亲爹亲娘也照杀不误。这种行军作战的法子相柳儿曾经向李落提到过,较之大甘骑兵的令传三军,草海骑兵则更快,更能将骑兵攻杀的优势发挥到极限。当然,也不是全无风险,相柳儿就说过如果战场上有人能瞒天过海,用一支假的令箭迷惑草海将士视线,如果这支箭射在她身上,所有草海将士都会把箭射向她,哪怕她是蒙厥拨汗,哪怕已经有将士认出她的样子,也不会改变万箭穿心的结局。李落听了很是诧异,不过在听完相柳儿解释之后便也释然,当年传下来这个规矩的那位草海大汗,就是将手中箭射向了刚刚为他诞下儿子的妻子可敦,当那女人满心欢喜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站在营帐外等候自己大王的时候,她决计没有想到对面离她越来越近的人会先射出那支箭,然后就是漫天箭雨。恐怕到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据说在那天,所有没有射出弓箭的人都被那位大汗处死了。规矩一旦立起来,就很难改。草海笑话天南没用的繁文缛节多,大甘笑话漠北草海都是蛮子,谁说都有道理,不过却避免不了大甘和草海将士彼此行事之风大相径庭,就在李落喝令之后,大甘将士还没有动,这些草海将士就沿着树梢上但凡能落脚的枝干宛若狼群觅食一般紧跟着少年郎扑了出去。若是往常,这也并无不妥,李落和中军骑将士业已司空见惯,一瞬间也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在草海,一军将领更多的时候是图腾一般的存在,就算是相柳儿,要在草海做到像李落于牧天狼这般令行禁止也实属不易。但是眼前纷乱的情形让李落有一丝失神,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没等想明白,十几个惨叫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李落神色一变,大喝一声:“退回来,跟着他!”话音未落,人已电闪而出,一同出手的还有谷梁泪。半息之后,谷宸和其余将士也醒过神来,连忙出手相救,但是救回来的只有不到五人,其余将士已经被这片林海吞噬。无数藤蔓枝条仿佛毒虫的触手,将活人紧紧包裹起来,几个眨眼就结成了茧,形如虫卵,倒挂在一棵棵大树下。血腥味更浓了,这片林海也变得更加沸腾,山摇地动,直比水珠落入滚烫的热油还要激烈惊人。不是所有的树都能落脚,有些吃人,有些不吃人,有些或许眼下还不吃人,等整片林海都活过来之后就不好说了。少年郎绕了回来,一脸焦急地比划着什么,这一次不用众人猜测,都能读懂他的话,读不懂的下场就在眼前,不怕死是一回事,送死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千六百七十八章 困林之危 “你和风狸跟着他先走,其余将士跟在身后,谷将军,你坐镇其中,我来断后。”李落当机立断,不再迟疑,传令众将士沿着少年郎脚下的路离开这里。“大将军……”“走!”钱义几人神色一暗,也知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重重一点头,簇拥着百般不舍的谷梁泪急掠而去。神秘的少年郎见状脸色松了松,大声叮嘱了几句,左右不过是千万小心,大约知道旁人听也听不懂,索性不说话,分辨了分辨,脚下用力一踏,借着枝条的力道荡了起来,倏忽间没入林中。谷梁泪几人不敢怠慢,凝神跟上。一众草海将士被谷宸收拢起来,紧随前人而去。李落和天火白袍断后,前头众人走得小心,倒也不快,他尚有余暇查看四周动静,心中不免有些侥幸,方才没有闯进林中,若不然瞧着林子里那些天翻地覆的景象,能活着走出这片林海,除了武功,还需得有运气才行,缺一不可。树梢虽也有危险,但比起树下凶险不可同日而语,偶有袭来的藤蔓枝条,都被晓梦刀斩断,至于身边这些天火白袍,犹如闲庭信步,大约这些藤条也知道欺软怕硬,余光盘算过,若是一共袭来十根藤蔓枝条,最多只有一两根会不开眼的试图缠绕天火白袍,而后被他们随手扯断,竟连兵器都没有用上,果真如游玩踏青一般。众将士彼此照应,除了一开始死伤者甚众外,这一路却还好,除了有两将分心绕上树冠的藤蔓攻击,失足掉下了树之外,其余众将士除了几个受伤之外,大多都是全身而退。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是真的迷失在了这片林海之中,站在树梢头,已然分辨不出安营扎寨的方向。眼下急也没有用,李落索性便自沉下心来,欲图分辨这些可供落脚的枝干和那些吃人的树有什么不同,只是看了半天,徒劳花了眼却一无所获。一行百余人穿梭在林间,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这些树,除了叶子色泽迥异之外,形状大小,乃至脉络和山外并无不同,那些粗壮的树干上也长满了苔藓,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除此之外,还会发出亮光。随着众将士前行,一道明暗闪烁的光线在林子里串了起来,很是有趣,倘若不算树下那些喧闹着追在众人身后的藤条。除了藤蔓枝条,也要小心那些开得极艳的花,色泽越鲜艳,似乎便越凶险,若是遇到颜色极为醒目的花朵,那名少年郎也会远远绕开,不惜多走几棵树的路。众人在树上奔行了很久,就算走得惯山路,到底不是猿猴,片刻之后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身上和发梢都挂着叶子,还有被枝条割出来的伤口,很是狼狈。不过比起送命和搏命,狼狈些也算不得什么。走了很久,环目四顾,已是林海深处,前后左右没有一处眼熟,看着这片美的不像话的林子,众将心中却都按捺不住的悸动,仿佛身在敌兵将士重重包围之下,小心与否也没多少相干,只不过是看这些沉睡的林木会不会醒来罢了。万幸的是到了这里,林中渐渐平息了下来,再没有躁狂嗜血的气息,风眼之外,也还安宁。少年郎停了下来,依附在一枝高高的树干上,眺望打量,好像是在找路。在他们看来几乎无法分辨的林海,在少年郎眼中,自然都有不同。众人松了一口气,散落坐在树梢,彼此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林子看来是平静了,不过没有人下去,比起舒坦的地面,到底还是树梢上安全些。李落跃到少年身边,颔首示谢,问了一声:“我们要去哪里?”少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遥指林中一处,那是一座小山,有一道彩带从山头直挂而下,在山底隐约可见粼粼波光,该是一座湖泊,是少年要带他们去的地方。那里是哪里?李落不禁一阵苦笑,林海如此之大,一眼看不到边,异变之前总算还能分辨众人进来时的甬道出口,而现在早就消失在地底幽暗的墨色之中,就连头顶的古怪星辰也看不见了,到底还是因为林子这些异光,衬得林子外的界域愈发模糊。几将围了过来,听李落说起要去那条瀑布之下,几人都有疑虑,一来没想到这片林海当中竟然有人生活在这里,二来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陷阱都不好说。倪青使了个眼色,冲少年努了努嘴,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将人擒下来,严刑逼供的意思。虽说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但意动者不在少数,而且彼此心照不宣,不分草海大甘,倒是整齐如一得很。李落轻轻在身后摆了摆手,少年并未设防,周身都是破绽,他自信如果出手,有九成把握可以擒住此人,不过眼下还不是过河拆桥的时候,这才刚刚解了困林之危,扭头就对付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出来确实丢人了些,再者虽说脚下林子看似安稳,但是会不会也像方才一样忽然发狂攻击也未可知,除了少年,李落暗自思忖,自己的确分辨不得那株树可以落脚,那株又是不可以,说不得还要借助少年的援手才能活着离开这片林子。还有,少年是谁?为何会住在这里?这片林海之中除了他还有没有别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片林海通往何处?所有的秘密都在他身上。言行逼供也许他会说,也许他不会说,不到万不得已,李落暂且不想做出这等再无转圜余地的事。少年还在看着远方,一点也没留意身后几人流转的眼神,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从阶下囚的边缘打了一个转,回头看了看诸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笑容很无邪,竟然有些耀眼,一时间众将皆有愧色,眼神游走不定,难怪这地底林海的头上有星辰却没有太阳,少年一笑,暖如朝阳。 第二千六百七十九章 山下有人 风狸笑呵呵一脸玩味地看着身边诸将,眼睛里的鄙视浓得能凝出水来,谷梁泪也是微微翘着嘴角,她倒不是不满诸将恩将仇报,这般险境之下,竭尽全力将所有的异变都掌控在手中,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如果动手,说不定她还会最早出手。她生气的是李落刚才让她先走,而且不容置疑,倘若不是中军骑诸将围在四周,定要叫他好看。李落自知理亏,以前便曾答应过谷梁泪,如果再遇上危险,一定会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少年郎不知根底,谷梁泪武功高强,跟在身后,若有异变能先发制人,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未尝没有他的私心,无论如何,跟着少年总是能安全些。少年在树上挑挑拣拣找寻果子,还有些藤蔓上也挂着好看的瓜果,不过这才被追得丢盔弃甲,众将士委实不敢再去碰这些藤蔓了,只学着少年,从树上摘了些果子廖以充饥。那几个喜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将士一路疾奔,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没法子,捏着鼻子囫囵吞枣吃了几个果子填饱肚子。少年见众人歇得差不多了,起身招招手,便又掠到了另外一棵树上。李落命众人跟上,一行人与方才一般无二,前后排成一排跟在少年身后,往他所指的那座小山下急掠而去。 波光粼粼,似是梦碎了被这些山间的精灵洒在了河流之中,每一个碎片都是一个梦,各种各样各色的梦。 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少年从树上跳了下来,踩着河边的石头,灵巧的从一块石头跳上另外一块石头。众人跟在身后,不疾不徐,多少都被眼前梦幻一般的美景所吸引,流连不已。李落扫了几眼河流便不再多看,河水不深,约莫只有丈许深浅,除了水面闪烁的波光外,水中也有碎金点点,随着水流上下起伏。 这条河和梦中那条河有些像,只是远不如梦里那条河那么波澜壮阔,自然也不如它深邃。河水流光溢彩,不过很清澈,一眼可见底,没有鱼虾,自然也就没有梦里那些怪鱼。 风狸捡了一块石头,抓在手里抛了抛,然后丢了出去。石头在水面跳了几下,远远没入对岸。少年回头看了风狸一眼,咧嘴一笑,笑容当真好看,就连身后这些个粗糙汉子也忍不住一阵惊艳,当然与色相无关,只是极少见到这么单纯清澈的笑容而已。 风狸嘶了一口凉气,心里忍不住抖了一下,连忙把头扭开,不巧正看到一旁一脸狐疑的李落,莫名有些心虚,忙忙低下了头。李落面无异色,只是心底暗叹一声,不由得想起了夜雨,自出红尘宫就一直跟在谷梁泪身边,当年送柔月去东海,遇上了自称风憾林的书生和左右棠,少女怀春,喜欢上左右棠,却没料到竟然是香消玉殒的结局,也许是他和谷梁泪将她们保护的太过周全,只知世间险恶,却不知道险恶在何处。风狸亦是如此,别看她平时牙尖嘴利,得势了也未必饶人,但其实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才会这么依赖谷梁泪。倘若风狸和他们分开,李落实难想象她会遇到什么人和什么事,是会变成下一个叫天王,还是会变成下一个夜雨,谁也无法预料。红尘宫这些弟子之中,便也只有甘琦较之众人更为成熟些,其他人都还稚嫩,只是空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行走江湖,若得姑苏小娘十之一二也就不用他这么操心了。 但愿风狸不会这么轻易坠入情网,还不知那少年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情窦初开偏又遇人不淑,这往后的日子定是难熬得很。多事之秋,果然是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李落暗自神伤,怕是他也没察觉到自己有些庸人自扰。 山脚下已然在望,到了近处,众人才发觉那条瀑布的玄虚,竟然是头顶高空倾泄而下,落在山头,又从峰顶流了下来,汇聚成一个精致玲珑的湖泊。原来那些诗句中的瀑布天落,半与银河争流,腾虹奔电,潈射万壑,以及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的绝唱真的存在,眼前这一条就是从九天之上直流而下,非得是极北地底这种奇异之地才会有如此景色。 李落震惊地看着眼前美景,也许不远处这座山其实当初并不低,只是被水流冲刷了万千年,这才将一座雄浑大山硬生生打磨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湖泊近在咫尺,少年脚步加快,一边跑,一边招呼众人快些跟上,颇有几分倦鸟归巢的意味。李落向钱义几将微微颔首,众将心照不宣,各自散开,若隐若现之间兵阵自成,一旦遇到敌袭,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集成有效的防御和攻击阵势。草海诸将看了暗暗点头,难怪能被拨汗如此看重,见微知著,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 山下有人。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少年一边跳一边挥舞着手臂,远处小山前也有人再同他招呼,一边挥手,一边喊着什么,语义不详,众将各自戒备,默默握住兵刃。风狸扫了一眼,撇了撇嘴,似有不屑,只是却已悄悄把那支匕首藏在了身后。 湖泊不大,不过很深,一眼望去,只觉有无数道异彩流光从湖底闪烁飞出,形如一面万花镜,如果是在山外,多半异宝出世才有这样的异象,但是在这里就显得稀松平常得很。 沿着湖畔有不少木屋石屋,建筑风格和山外迥然有别,若叫李落来看,这里的房舍修筑更加有一种韵味,线条或繁复,或简约,依着山势地形,哪怕是左近的一株老树,皆能相形益彰,彼此呼应,若是换个说法,就是这些屋子似乎也是活的,充斥着难言的张力。不过在经历了林中险境之后,这样的感觉只会让人毛骨悚然,忍不住心里发寒。树活了便也罢了,要是这些房屋一间间也活过来,变成能吞噬人的凶兽,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千六百八十章 老妪 不过还好,直到一众将士来到这座小小村落外,房屋还是房屋,并不曾有什么异状。村落中有人迎了出来,皆是孔武有力的壮士,和少年一样,几乎赤身裸体,让风狸和谷梁泪面红耳赤,恨不得没带上眼睛出来。 前来迎接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手中也没有兵器,看上去并无恶意,和善地打着招呼。钱义几将一边回礼,一边悄无声息地围上前去,如果村子里有陷阱,务必要在一招之下将这些前来迎接的异域男子擒住当成人质。 少年和这些异人热情地招呼众人进去,李落面不改色,不过心里早有嘀咕,和谷宸相视一眼,这么热情,而且不加防备,任谁看都不合情理。百余之众,虽说不多,但都兵刃在手,放在别处这都是些面目可憎一脸凶相的狂徒,不论再如何避世不出,也不该不假思索就将这样一群人引入村落,万一包藏祸心,这无疑会是灭顶之灾。 李落看了一眼谷宸,谷宸微微点了点头,彼此心照不宣,李落能看出异常,他自然也能,随即凑近李落身边压低声音道:“王爷,我留在村外,让霄木河跟你进去。” 李落闻言点了点头,霄木河是谷宸心腹副将,为人机警稳重,平日里极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城府之深较之谷宸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来没有出过手,李落也不知他深浅,不过能在蒙厥旗山部脱颖而出,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分兵两处,一处在外,一处随少年入村。少年在前带路,手舞足蹈地同身边亲友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是李落也猜到是在说他们相遇的过程。一边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心神却已将这座村落之中的地形瞧了个七七八八,一只手背在伸手,不时变化着手势,身后几将分心两用,默默记住李落的手势。风狸看了暗暗称奇,好奇地扯着谷梁泪衣袖,“小姐,二公子在干吗?” “军中暗语。” “哦,他说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啧啧,竟然还藏着小秘密。” 李落哭笑不得,回头瞪了风狸一眼。风狸自知理亏,做了个鬼脸,浅浅一笑,鼻口观心,再不乱说了。 这座隐世地底的村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小,村民不少,略略瞧了瞧,便有数百之众,皆站在屋檐下,院子里,好奇地看着进来的一行人,眼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算恶意,只是好像也不是好意。 地底没有日光,村子里却不暗,不用点着火把,所有景物纤毫毕现,萦绕在一层层光怪陆离的光线中。少年带着李落诸人一直走到了小山下,那里离瀑布很近,水流倾泄而下的轰鸣声很响,震耳发聩。漫天飞溅的水沫,还不曾近前,就已打湿了众人的发梢。在瀑布左边有一座石质的屋子,依山而建,从低到高一共三层,棱角方正,线条简约,颇显得朴素厚实。石头是一种散发着氤氲毫光的白色石块,远远望去,细腻如羊脂,看上去不比芳华少女的肌肤差到哪里去。 众人到了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石屋前等候了。李落仰头看了一眼,轻轻扬了扬眉,那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妪,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双目炯炯有神,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 少年匍匐在地,方才跟着众人一同进来的那些精壮汉子也都跪倒在地上,神态谦和近乎于谦卑的趴在老妪脚下,眨眼间,倒将人群最前的李落置于最显眼的位置上。他轻轻摸了摸鼻尖,和颜一笑,躬身一礼,道了一声得罪,问了一声好,也不知道那老妪听不听得懂。 老妪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竟有点品头评足的意味,不住点头,目光掠过一旁的谷梁泪,眼中爆出一缕精芒,仿佛看到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瑰宝一般,颇让李落心里一阵不舒服,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老妪的视线。 老妪提起手中木杖,点了点地面,少年和那些精壮男子都站了起来,不过都不曾抬头,低眉顺眼的候在一边。老妪看着李落,也瞧得出来他是领头之人,冲他说了一句什么,微微侧开身子,这是邀他进来石屋的意思。李落抱拳一礼,拾阶而上,钱义领一支中军骑精锐留在屋外,这理由倒也好找,石屋不大,盛不下这么多将士。 李落跟着老妪进了石屋,虽然不知道此地的规矩,不过依着大甘礼数,谦逊礼貌,老妪见状连连点头,笑眯眯看着他,似乎很满意,也不知道她这份满意因何而来。 石屋之中颇为宽敞,厅堂整洁,窗户上罩着细纱,轻轻的一摆一摆,抖落一地的色彩。正中有一条方桌,木质,上面摆着一盆盆盛开的鲜花,花香扑鼻,极为浓郁,让人闻了之后忍不住心跳加快,气血隐隐有几分翻滚的意味。李落微微一惊,急忙运起冰心诀,功行并无晦涩之相,这些花香有异,不过并没有毒性,许是妖异,有些让人口干舌燥。 桌上摆好了盘子,上面是新鲜的瓜果,有几种众将在林中见过,不过更多的是没见过的果子,除此之外还有冒着热气的汤饭,里面飘着交不上名堂的树菇青菜,色香俱全,就差尝尝味道。这般香气,引得众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老妪很是热情的邀请众人入座,李落道谢之后坐了下来,她又招呼众人吃东西,李落含笑称谢,却没有动分毫,谁知道这些瓜果汤饭里有没有动手脚,他和谷梁泪不怕毒,身后这些将士可都是凡人之躯,小心驶得万年船。 来得太巧,难不成刚刚是村子里升起炊烟吃饭的时辰?若非巧合,那这些饭菜更加不敢尝了。 桌上的饭菜瓜果不多,除却留在石屋外的将士不说,单说进来的怕是也不够吃。老妪见李落没有吃东西的打算,还以为是他嫌太少,不够他们食用。 第二千六百八十一章 非礼勿视 便即招呼了一声,不多时,就看见石屋侧门的帘子动了一下,一行人捧着盆碗,盛放蔬菜瓜果鱼贯而入。这些人刚一进来,便换成了李落身后将士面红耳赤,一个个赛过猴子屁股,抓耳挠腮,又是干咳,又是咽口水。 李落也是一惊,来的都是些女子,年纪不好说大小,只是气度有的成熟些,有的就显得稚嫩许多,单从相貌上倒是不好分辨。若是女子也就罢了,只是这些女子衣着太过简单,委实有些奔放,就算是当年在东海捧月岛采红踏红的时候,那些水灵灵的姑娘家都不曾这般衣着暴露,全身上下只是挂着几根布条而已,行走之间,叫大甘老夫子痛心疾首的隐秘便自时隐时现,好叫人不好受得很。男子赤身裸体也就罢了,这在大甘也算常见,河边的纤夫,山上的挑夫,有的是光着膀子的,但是光着膀子的女人不多,就连勾栏里非得是到了有遮有掩的地方才会袒胸露乳,取悦恩客,倒没那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惹眼,怕是引不来一掷千金的豪客,反而会把人吓跑了。 非礼勿视,除了风狸看得津津有味,其余诸将大多有回避之意。李落一怔,眉头微微一紧,想起以前翟廖语说起过,魔门有一个欢喜宗,最善采阴补阳之术,门下弟子对男女之事习以为常,教义中不乏有利用男女交合而成的邪术,其中有一门阵法在江湖上名气很大,要说威力,确也不凡,但是最厉害的是此阵布阵者是七七四十九名不着寸缕的貌美女子,据说有让神仙动凡心的魅惑妙处,一旦身陷其中,不论老幼,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哪怕呆傻,都会永世沉沦其中无法自拔,最后沦为淫阵的玩物。 这阵法到底有多厉害,李落不得而知,魔门隐秘,不好开口问人。问木萧下和白寄恨,他们未必会说,问皖衣,怕是会被当成登徒浪子。不过翟廖语说过,此红粉修罗阵当年也被人破解过,破解阵法的是百年前江湖上一位成名已久的剑客,剑术之高,在当时的江湖之中首屈一指,只不过破阵之后,那名剑客也变成了一个瞎子聋子。 这个阵法,厉害的不单单是玄妙莫测的阵中变化,更加要命的是阵法之中那些女子勾魂摄魄的举止,只要看到,听到,免不了会想,想就会生出心魔,有了心魔,便有破绽,破绽不用大,高手过招,一瞬就够了。 就像现在,一瞬间,众将士都有分神,或是羞臊,或是尴尬,有的低头,有的回首。李落脸色微变,双目一凝,晓梦刀轻轻压在桌下,冷眼看着走近的诸女。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李落料想的危险并没有出现,这些女人就真的只是送上来蔬菜瓜果,并没有别的异动,若说有什么异常,当属她们一点也没有扭扭捏捏,反而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眼前这群陌生人。李落转念一想便即释然,整日里对着屋外那些穿不了几件衣裳的精壮汉子都已经习以为常,那自己这些裹得严严实实的当然不在话下。 这一次各说各话的见面,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丝毫意外,老妪见李落迟迟没有品尝那些女人送过来的瓜果蔬菜,只是尝试和她交谈,最后也恍然知晓李落的心思,笑呵呵的将这些吃食都尝了一遍,才示意他们自便。 到了这般田地,若是再扭捏,恐怕就是不识抬举了。李落和谷梁泪先尝了尝,细品之后发觉并无不妥,便叫众将士谢了老妪好意,略略吃了些。吃完饭之后,老妪便叫人带他们去休息,好一副地主情谊的模样。一边是盛情难却,一边是有口难言,不得已只好先住了下来,一路疲于奔命,的确有些倦了。钱义也被他唤了进来,就连原本埋伏在村外的暗部高手也都撤了回来,养精蓄锐,倒要看看这老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地底没有昼夜,和极北长极一时的白天黑夜不同,这里什么时候看都是一副光影飘散的模样,让熟悉了黑白二色的山外众人颇觉如梦如幻,看得久了,就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李落去过两处秘境,一处太虚幻境,一处天火秘境,但也没有那处给他这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总觉得这里的山山水水,和半空中若隐若现的色彩里藏了些什么,看不见,摸不着,一闪即逝,却又好像无处不在,这里的一切都在它们监视或者掌控之下。看着远处瀑布的李落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水往低处流,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实时,可是水为什么会往低处流?扔出去的石头为什么会落在地上,而不是飞上天?这世间万物之间的规矩到底是何人所定?天雷地火,风雨五行,自古都被贤者认为是这个三千世界里的不会变的规则,李落原本也是这样想,只是此刻一时闲暇,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思绪纷飞,就让他生出这般古怪的念头来,这些被古之贤者奉为真相的规则会不会只是别人定下来的规矩。 “想什么呢?” 李落没有回头,这般着紧他的只会是谷梁泪。“没想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会不会有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人在看着我们。” 谷梁泪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我们看不到的人,是谁?” 李落回头轻轻一笑,看着一脸茫然狐疑的谷梁泪,温柔回道:“没什么,突然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完顿了一顿,接道,“我读过古时一篇文章,名叫天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通篇有几十问,皆问天地之间的规矩。 第二千六百八十二章 奇怪的村子 有些有答案,有些没有答案,却自古都在,被后人视为天地永不会改变的规则。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譬如水往低处流,月升日落,潮起潮落,阴晴圆缺诸般种种,世间沧海桑田,皇朝更迭,大甘之前有之,大甘之后也有,中原五府聚散离合都在变化之中,唯独这些规矩不变,人开灵智之前它们就在,有朝一日世上再无活人的时候,我想这些规矩还会在。” “你是想问这些规矩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人定的。”谷梁泪明白过来,很吃惊李落如此天马行空的思虑,不过细细想来,确也有几分道理的。 “是。”李落展颜一笑,“我记得小时候,宫里有一座御兽园,有人专门驯兽,用来博取众人一笑。我去过那座院子,一些猫狗兽类行为举止已和在野外时全然不同,几时醒来,几时有水喝,几时有饭吃,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人不能看,不能吓,规矩繁多,自然一开始有的是不听规矩的兽类,不是被罚就是被活活打死,数代之后,这些规矩在那座院子里便是天地至理,没有那个猫狗有胆子冲撞,错了,会死。” “是那些驯兽的人定下来的规矩?” “不,他们只是依令行事,定规矩的人也许一年之中也来不了三两次。” “但是规矩已经在了。” 李落轻笑一声,喟然叹道:“是啊,规矩已经在了,那些猫狗兽类只认得规矩,不知规矩从何而来,也许它们从生到死也不会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规矩。” 谷梁泪眨了眨眼睛,看着李落,轻轻说道:“就好比我们不知道水为什么向下流。” 李落挠挠头,讪讪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警惕的军中将士,岔开话题:“你觉得此地凶吉如何?” 谷梁泪对他如此明显岔开话题很不满,轻轻横了他一眼,不过也没有再追问,柔声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平白无故的善意呢,无所求,就没有不加保留的予,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李落点了点头,谷梁泪的心思与他一般无二,生平尔虞我诈太多,见惯了勾心斗角和明枪暗箭,遇事总会多一分怀疑和警惕,也许别人当真只是一份不掺杂任何用心的善意而已,只是等着天上掉馅饼的事,就算他贵为大甘殿下,权倾朝野,除了一生出来就是王府嫡长子之外,似乎也没遇到几次,小心为上,总是能活的长久些。 “他们求什么……”李落喃喃自语,目光落在这座隐世林海之中的小小村落里。 一旁路过一个半大的少年,比起带他们来这里的少年郎年纪还要小些,谷梁泪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神色微微有些不喜。李落亦是脸色阴沉,这少年看向谷梁泪的眼神中满是渴求,却透着一股不该有的欲望,而且不加掩饰,似乎司空见惯。这样的眼神他也曾在这般年纪的少年身上见过,更甚者还有比这少年年纪更小些的,卓城里的侯门王府,藏污纳垢的不在少数,自从执掌了枢密院之后,见到听到的,饶是他的性子也免不了瞠目结舌,而雨花阁邓王的那只木盒里的东西,简直不能看。李落强忍着恶心看过一遍,当场便想一把火烧个干净,后来斟酌再三,还是将它留了下来。此事详情牧天狼和巡检司知之甚少,杨万里都不甚明了,而这个木盒只是从风闻中听及一两句,谁也没有再见过。见过那个木盒的人只有四个,除了李落之外,还有殷莫淮,旃蒙肖青侯,以及保管木盒的暗部首领阏逢。看过那个盒子的人大都明白一件事,这世间之恶,其实并不见得是杀人,诛心者让人生不如死的大有人在。 李落暗中去看过那木盒上的一个少年,在他的眼睛里有和刚才少年郎类似而且隐藏更深的欲望,欲望的背后是残忍,残忍的背后则是无穷无尽的空虚,抓住那一份空虚的人就是邓王,或者说邓王背后的那只手。在那之后,卓城大富之家的少年就只是雨花阁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 “你不觉得这个村子很奇怪吗?” “什么?” 谷梁泪等那少年走远之后才轻声说道:“这座村子里女人的地位要比男人高得多,如果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更害怕她们,就拿衣裳来说,”谷梁泪俏脸微红,轻咳一声,“女人身上的衣物远比男人要多,而且地位越高,穿的衣服就越多,今日那老妪穿戴整齐,显然是这个村子里地位最高的人。” 李落暗赞一声,谷梁泪心细如发,当然不会只看出这些,多半是不愿抢了风头,只是提醒一句,别的便都是他觉察出来的。善解人意不假,可是我有那么小气么。李落莞尔,促狭笑道:“也不一定,万一是那老婆婆年老色衰,没什么皮相可看,所以多穿几件衣裳遮掩。” 谷梁泪一怔,羞得俏脸绯红,啐了一口,娇呼道:“胡说八道,方才在屋内我便看你目不转睛,哼,许是没看够吧。” 李落朗笑一声:“你这可就冤枉我了,以前在卓城,比那更有伤风化的我都看过,怎会目不转睛呢。”说完之后,便觉不妥,一抬头,就看见谷梁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脸玩味。李落讪讪一笑,摸摸鼻尖道,“其实我也不曾怎么见过……” 谷梁泪轻哼一声,小声说道:“鬼才信呢。” 李落略显窘迫,言多必失,果然诚不欺余也,连忙转过话头,和声说道:“母系为尊,我倒也在书上见到过,有些古老的部落里尊最年长的妇人为首领,男子负责打猎和保护村落,女子采摘野果,织补以及养育后代,不过这种情况现今已经极为少见,兴许那些深山大泽之中或有留存,像大甘这样,女子三从四德,诸般规矩,很少叫女子抛头露面,很多时候都只是附属而已,确有不公。 第二千六百八十三章 恩情深处 当初我奏请朝廷,封赏牧蝉郡主为牧天狼长水营副帅,朝中便是议论纷纷,那些谏官士大夫没少上书,都说我恣意妄为,不尊祖宗礼法,哗众取宠。只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里也没说女子不能出仕,后来还是先帝力排众议,准了我的奏章,冬蝉也才成了大甘第一个女将。” 谷梁泪笑眯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眼神之中满是骄傲,格外让李落心动不已。 “嗯,能人所不能,这才是大甘的定天王呀。” “嘿嘿,你这是夸我么?” 谷梁泪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说呢!”李落笑着,发自肺腑的满心欢喜,似乎他权倾朝野的权势,百战而胜的声威,都不如眼前女子的嫣然一笑。 “不过还是要小心些,我总觉得那个老婆婆不会有这么好的心。” 李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随即将目光转向瀑布旁那座石屋,暗自思忖,她们到底有什么盘算。 虽无日夜,却有时辰,众将士修整停当,林中遇险,也折损了数名将士,如果不是那少年带他们离开那里,命陨林海的将士只会更多。怎么寻路离开这片林海,还是需得这里的人援手方可。李落去找过那个老妪,见到他过来,老妪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神色和蔼可亲,只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那老妪竟是一句话都不明白,饶是他机变过人,连番比划,老妪要么摇头,要么笑呵呵地看着他手舞足蹈,最后嗓子里都快冒烟了,李落也不曾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无奈之下,只好熄了从老妪口中探知林海秘密的念头。 和这老婆婆没法子交谈,李落便只好把主意打到了村落里的别人身上,命麾下诸将也想办法打探一二。数番尝试,却都无果而终,不过倒是证实了谷梁泪的猜测,在这座村子里女人的地位的确很高,每每交谈,男子大多都是敬而远之,唯独女子会驻足和将士们攀谈,只是依旧自说自话,难解其意。长此以往,虽说一时半刻没有危险,但也被困在此地,李落忧心渐重,无奈之下便只好换个法子,率将士离开村子独闯林海探路,村落里的人没有阻止,只是有些好奇,张望一二就各行其是,没人当面指指点点,不过背后是否议论就不得而知了。 数度探路皆铩羽而归,没有少年相助,众将士委实无法分辨林海之中的虚实吉凶,每每都被那些不知道该算是死物还是活物藤蔓枝条挡了回来,一身狼狈,灰头土脸,不过好在众人早有准备,不曾有将士伤亡。 李落看着漫无边际的林海,心中颇为压抑,就算这里的光线很绚烂,却总有一种被诅咒的气息,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这里包裹起来,像搭着台子上的灯影戏,描红的背景总是透着一丝虚假,连这村子里的人也是如此。 不过怀疑归怀疑,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李落一边寻找离开林海的办法,一边命一众将士帮村子里的男人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总不能白吃白住,原本村子里就不算人丁兴旺,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张嘴吃饭,村落里的男人们不管老少皆是劳作,虽不说焦头烂额,但也时刻不得闲,所得一应食物除了供给村子的女人幼童之外,竟然要等他们吃过之后才能轮到这些人,这般礼数让众将士很是过意不去,所以能帮则帮,不曾有什么怨言。 又是一次无果而终,李落郁气渐盛,眉头也越来越紧皱起来,没有料到这片林海如此难闯。谷梁泪瞧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也无可奈何。困在这里时间越久,先不说别处,单单林子外还等着众人的大部将士就耗不起,说不得这些日子相柳儿已经遣人入林搜寻,如果也遇上那些花妖树精只会凶多吉少。 李落愁眉不展,再加上时常奔波在外,这些时日就疏于和留在村子里的将士交谈,只是叮嘱众将莫要生事,且小心为上,这些人看似和善,但到底只是初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古人的话总归是有几分道理。心思都放在了探究这片林海奥秘上,便也没有留意谷宸的几度欲言又止,等到倪青告诉他的时候,他才得知此事。 据说有将士与村中女子发生苟合之事,且人数不少,以草海将士为主,但也有中军骑的将士。李落很是诧异,眉头紧皱,看着神色怪异的倪青诸将,心里泛起一阵不自在的滋味。村子里时至今日还是一派祥和,很平静,和他们刚来的时候一般无二,要说起来,还是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要更喧闹些。 若是人之常情,倘若发生这样的事,但凡能叫除了自己和谷梁泪几人外都知道,想来村子里的人不会不知道,竟然还能相安无事,这委实有些不对劲。正因为隐世村落女子地位尊崇,守护外敌之责这些男丁责无旁贷,若是出了这等事还没有闹出人命,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事是老妪默许,而且这些女人也没有怨气。 救命是恩,收留他们是情,恩情深处,难不成还要以身相许,这是什么道理!? 李落疑声问道:“可有将士逼迫这些女子之事发生?” “这个,倒还真没有,听他们说话,这些女人好像是故意的,要么挑逗,要么诱惑,要么干脆就爬上床,比青楼里的女人还要放荡。” “风尘女子卖弄色相是为了图财,她们图什么?” “嘿,末将猜不透,兴许是她们腻了,换换口味也说不……大将军,我掌嘴,不说了。”李落瞪了倪青一眼,倪青急忙收口,不敢再胡说八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出去的路还没有找到,将士竟和村子里的女人生出勾连,若叫相柳儿知道,恐怕她砍了这些草海将士的心都有。让倪青去唤一众将士前来议事,倪青离开之后,李落心里泛起一阵嘀咕。 第二千六百八十四章 主动送上门 难不成真叫倪青猜中了,随即又摇了摇头,此等下三滥的淫词乱语还是少说为妙。 李落言及有事与军中诸将相商,寻了个借口,让谷梁泪和风狸去了别处。借口自然蹩脚,不过谷梁泪并没有说什么,他本就是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摆明了在说我有事和他们说,但是不想让你听到,你且回避一二。谷梁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轻哼一声,拉着不情不愿的风狸去了别处。 人差不多到齐了,湖面没有风的时候也会有淡淡的涟漪,碎金处处,仿佛无数个梦境碎片。 “有多少人曾和这里的女子有过云雨之情?” 没人应声,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李落一扬眉梢,淡淡激道:“敢做不敢认么?” “有什么不敢!”一名草海悍卒站了起来,喝道,“我干过,还不止一个。” “我也做过。” “格老子的,做都做了,还怕个卵蛋,还有我。” …… 随着起身的人越来越多,谷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所有的草海将士都和村子里的女人有染,能守住本心的屈指可数,除了霄木河之外,其余众将士皆有勾连,有些还不止和同一人。李落面沉似水,将在外,固然要先紧着生死,但是道义不能忘,做出这样的事,日后如果那老婆婆真要提出什么请辞,到时候是该答应还是拒绝?又不是狼盗之流,只把这当成一场风花雪月的荒唐事,提起裤子就可以翻脸不认人。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谷宸刚要说话,忽然看见他铁青的脸色,心中莫名一沉,缓缓开口:“谷将军,莫非?” 霄木河抬眼看了看谷宸,垂首不语,瞧着谷宸尴尬的表情,无需多说便已知道了。 谷宸张了张口,赧然说道:“对不住了,王爷,我,哎……”话到半截长叹一声,一脸羞愧。想来前些日子的欲言又止就是为了此事,如果李落能早些察觉出来,或许不会是今时今日的情形。 “卓叶,没必要觉着对不起南人王爷,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情我愿,又不是弟兄们上杆子霸王硬上弓,他能带着自家婆娘在身边,弟兄们就不能找个女人泄泄火,就拨汗在这里也说不出什么。”一个虎背熊腰的悍将大声说道,说完之后对中军骑诸人脸上的怒意视而不见,挠了挠头,略微觉得话有些不中听,接了一句,“王爷,我不是有意说你婆……妻子,她人好,手底下了得,我们佩服得很,就是说这个事。” 李落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谷宸脸色阵青阵白,低喝一声:“小点声,还嫌不够丢人么!” 草海将士愤愤不平地坐了回去,李落环目四顾,看着座下诸将士,淡淡说道:“你们不觉得有异么?” “有什么,不就是几个女人嘛,睡都睡了,也没见人家着急,你急什么。”方才那将士犹自还在嘟嘟囔囔,谷宸脸色一寒,喝道,“闭嘴!拨汗临行之前怎么交代的?出了营地,王爷所说就是拨汗的命令,若是拨汗在,胆敢顶撞是什么下场还需得我说?再多说一句,拉出去砍了。” 那将士一凛,收口不语,只是并不怎么服气,不免在心里嘀咕,要说睡了村中女人的可不只是他一个,谷宸不也没把持住么。 气氛有些僵持,中军骑诸将面有愧色,皆都垂首不语,而草海将士多半还是不服气,等着听听李落能说出个什么来。这时,霄木河缓缓开口,“王爷的顾虑不无道理,这天上没有平白掉下来的馅饼,这些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若无所求,只怕没人相信,远了不说,换成你我,如果我们草海部族之中的女人对一群外人半推半就,她们不说什么,你会怎么做?” “敢,老子非宰了他们不可,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数人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 霄木河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你们怎么还活着?” 没人言语,这些日子过得太舒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有女人主动送上门来,日子有些过于醉生梦死,一时都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原本的戒备之心不知不觉就已消失殆尽,如今被霄木河点醒,猛然醒悟过来,不禁一个个嘀咕起来,难道真像这个南人王爷说的,这里的人另有所图。 “王爷,你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妥?”谷宸沉声问道。 “我也猜不到他们想做什么,不过在大甘有句古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应吃穿用度便也罢了,竟然连自己村中女子都舍得,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谷宸脸色数变,比起麾下将士,他到底是在相柳儿身边待过些日子,并非草包,要不然相柳儿也不会让他执掌旗山部,兴许是被林海之中迷幻的色彩遮了眼,鬼迷心窍,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他如此,麾下这些草海悍卒更为不堪,倒是这个霄木河受得住本心。李落亦是暗自吃惊不已,草海将士桀骜不驯,一向松散,但是中军骑治兵之严,冠绝牧天狼,竟然也被这里的女人所魅惑,神不知鬼不觉,若非这些日子他外出探路,身边多跟着钱义诸将,要不然恐怕这些中军骑将士也难以幸免。能这样细雨润无声的就叫联军将士坠入温柔乡,连他都没有丝毫觉察出异常,如此看来这个村子当真不简单。 “王爷,我带人把他们拿下,严刑逼问,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谷宸怒喝,有些被蒙骗之后的恼羞成怒。李落闻言轻轻摇头,和声说道,“谷将军稍安勿躁,不管怎么说到眼下为止,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如此反目有些操之过急。” “那王爷的意思是?” “他们到底有什么名堂,不明说,自然需得问上一问。”李落和颜一笑,并未苛责这些把持不住的将士,此际唯军心不可乱。领军在外张弛需得有度,眼下谷宸有愧,对他言听计从。 第二千六百八十五章 被人算计 李落知道,这其中多半还是因为相柳儿的叮嘱,虽说他不惧这些草海将士哗变,不过内斗这般蠢事能免则免,非到万不得已,不必兵戎相见,或许那老婆婆也正等着他们自乱阵脚也未可知。 命众将士暂且不露声色,李落思忖再三,这件事瞒不住,也藏不住,在还没有酿成大祸之前,需得先挑破了说,问一问这老婆婆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独自去找老妪的路上,李落心情有些沉重,倒也不算是觉得眼前颠鸾倒凤之事棘手,那个草海将士有一句话没说错,你情我愿,未必都怨麾下将士定力不足,只不过方才他看得仔细,再说破此事之后,至少有半数将士除了羞臊之外,剩下的竟然都是痴迷和回味,那样的表情李落委实不陌生,当初章泽柳迷上三十三楼擅歌舞的小雀儿的时候就是那副模样,比吃猪油蒙了心还要沉醉其中,大约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她身边,顺便把眼珠子抠出来再贴她身上。 这些女人不简单,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老妪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庞下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 老妪不在,石屋之中没有旁人,只有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在收拾屋子,见到李落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他。李落寒暄一声,自然没有回应。看着女子忙碌的身影和大胆的穿着,莫名心中一跳,倘若真像那些将士所言,这些女子对男女之事生性随意,若是现在自己……李落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龌龊的念头甩了出去,转身离开。 四处找了找,皆不见老妪踪影,路上遇见村中族民,男人笑而不语,轻轻避开,女人倒是会说几句话,只是听不懂什么意思,怕是当着面骂他,他也不明所以。无奈之下,李落回去叮嘱了一声麾下诸将莫要轻举妄动,自己便去了石屋前等老妪回来。 这一等不知多久,李落靠着屋外的石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睡他也不知道是几个时辰,反正时辰不短,直到他从梦中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那老婆婆站在自己身前三步外,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老婆婆的眼睛里有一股异色一闪即逝,很快就藏了起来。 李落揉了揉眉心,有些惊讶,以往无论再怎么困倦,他也很少有像这样不加防备的睡着过去,若非刚才一股没来由的心悸,只怕现在还在睡梦里。 抬头望着慈祥恺恻的老婆婆,李落有一瞬晃神,数息之后这才起身一礼。老婆婆含笑点了点头,指了指背后石屋,这个意思他猜得出来,这是要他进去说话。 进了石屋,早前收拾屋子的姑娘家已经不在了,老婆婆给他倒了一杯水,李落称谢接过,不露声色地放在桌上。老妪似乎没有觉察出来李落的防备,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嘴里说着什么话,约莫会是问他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吃的可还入口,用的可还顺心……李落盯着老婆婆那张滔滔不绝的嘴看了半晌,刚要开口,忽地眼睛余光扫到一物,若无其事地吐了一口气,唯有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再松开,如此三个回合之后,他和颜一笑,也不管老妪听不听得懂,神色平静的向她道谢,这些日子多有叨扰云云,却绝口没提别的事,也不曾说起军中将士和村子里这些女人的荒唐事。 老妪似乎有些惊讶,笑眯眯地看着他,许是脸上的皱纹太多,眼皮垂了下来,将自己的目光挡了起来,一时间让人瞧不真切她的眼神。李落说完之后便即起身告辞,好像等了这么久,只是为了说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已。老妪没有留他,眼看着李落出了石屋,目光扫过那杯一口未沾的茶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离了石屋之后,李落脸上的从容神色瞬间凝固,脸颊不由得抽动了几下,额头微有细汗,快步向众将士居所而去。 那屋子里有一支笛子,寻常,但是眼熟,巧的是他以前还摸过类似的笛子。那是一支骨笛,与大甘竹笛外形相似,不过却大有不同。大甘的笛子一般多为蕲竹、苦竹、紫竹、白竹、湘妃竹等制成,笛声有一个吹孔、一个膜孔、六个音孔、两个基音孔和两个助音孔,大大小小十二个窟窿,俗称十二律笛。李落自幼练习琴棋书画,对乐器一门的造诣当真论起来算是最差,迄今为止他弹得最好的一首曲子是刺沁寒,不过乐理倒是知道些,笛子他不怎么会吹,但是笛身上的音孔还是知道些的。石屋中的那支骨笛上抛开背面不说,单是一面就有不下十七个孔,制式独特,过目难忘。 这样的笛子他不只见过,且还断过一支,除了能吹奏笛音之外,还能操控山间妖兽! 猛地在他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当日那些藤蔓枝条十有八九并不是被谷梁泪或者气血所引,而是有人暗中操控,这也是为何那少年能穿梭林中而毫发无损,换成他们,数次闯林海都不得其门而入。 记得以前琮馥说过,东海之中有一种已开灵智的海兽,聪慧异常,它们会发出一种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彼此来传递讯息。此事真假不好说,不过薄山雷门少主倒是也曾向他提起过,这世上的确有很多声音人是听不到的,唯有借助一些特殊的手段才能听到,譬如听雷也是其中之一。那笛子构造独特,显然不是平常的乐器,若是能传出常人难以听闻的乐调大有可能,如果果真是他猜想的这样,那么在林海中的遭遇以及后来一步步被引入这座村落绝非巧合,而是被人算计。 此地不宜久留,李落疾步而行,早知如此,早前就该听谷宸一句劝,尽起兵马,将村子里的人都拿下再做定夺,但愿不是太晚。 等他到了居所,看着只剩下半数不到的联军将士。 第二千六百八十六章 在地下 眼皮一跳,沉喝一声:“他们人呢?” 钱义连忙起身,唤道:“大将军……” 李落抑住心中怒气,寒声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余众大多是牧天狼中军骑的将士,而草海诸将已是人去楼空,只有霄木河和寥寥数人还留在这里,就连谷宸也不知去向。霄木河一礼,疾声说道:“王爷,方才你离开之后,他们等了一会,有人要离开,谷将军见村中并无异常,就没有阻拦,只是离开的人多,但却没人回来,将军怕出事,出外寻人,留我在这里等王爷,到这会也没有回来。” “多久了?” “这个……”霄木河想了想,“时间不短了……”忽地,他脸色一变,疾声说道,“难不成?” “这村子里有古怪,我们在林中遇险,十有八九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即刻寻他们回来。” 诸将皆是色变,连忙起身离开居所,刚巧碰到谷梁泪和风狸朝这里走来,见到众人火急火燎的模样,风狸惊讶地问了一句,“你们这么着急要去干吗?” “找人。”倪青回了一句。 “找谁?” 倪青努了努嘴,指了指一脸铁青的霄木河,颇有点幸灾乐祸:“草海豪杰呗,还能有谁。” 听了这话,霄木河脸色愈发难看,李落千叮万嘱,没想到还是管不住这些桀骜不驯的草海将士,若是回去,倘若拨汗知道此事,恐怕今日这些不听劝阻的旗山部悍卒都得掉脑袋。 “哦。”风狸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反手一指村中一处石屋,漫不经心地说,“我看见有几个人去那里了。” 众将顺着风狸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隐在村落正中的一处建筑,占地颇广,如同一座小些的宫殿。众人齐齐望着李落,李落面沉似水,冷声说道:“带齐兵刃,此番多半不能善了,小心为上。”众将齐声领命,一行人杀气腾腾的往村中石屋走去。风狸探头探脑跟在最后,打架斗殴,围观吆喝她一向喜欢得很,兴头来了,再扇扇风点点火,那叫一个舒畅,这次当然不能例外。 今个村子里少见女人,那些男人犹自还在忙碌,见到脸色不善的众将士竟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依旧还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如此再看,这幅满是善意的笑脸分明就是麻木和呆板,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落扫了一眼,传音命将士小心,免得被他们突然发难乱了手脚,此际没有节外生枝,先找到失踪的将士再说其他。 很快众人就到了石屋前,大门紧闭,悄无声息。霄木河侧耳听了听,屋中没有半点声音,不禁回头看了队尾的风狸一眼,狐疑问道:“风狸姑娘亲眼看到他们进了这间屋子?” 风狸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重重说道:“亲眼所见,如假包换。” “没声啊。”霄木河看着李落,有些拿捏不稳。李落沉吟数息,平声说道,“叫门。” 钱义上前拍了拍门,这扇门不知道是何物所制,看上去有些像是林子里的老树枝干,但是有金属色泽,没有花纹修饰,唯独让人一眼看了就觉得坚不可摧。 拍门声沉闷作响,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就在众人不耐烦,钱义打算抬脚踹门的时候,门动了一下,被人从门后拉开。钱义一手握住刀柄,微微退开一步,凝神望向门中。一个女人,头发乱蓬蓬的,脸颊微红,带着微喘,一双眸子仿佛能滴出水来,滴溜溜在李落诸人身上打了一个转,巧笑嫣然,说了一句什么,钱义刚要试图问话,李落却没了耐性,连日里都是鸡同鸭讲,早有些心烦,伸手推开大门便闯了进去。 女人惊呼一声,踉踉跄跄退开几步,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李落视若无睹,冷眼看着屋中陈设。进来之后才发觉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只在头顶开了几扇天窗。这种做法倒是别致,在大甘从未见过,转即也就释然,此处是地底,总归用不着防备刮风下雨。 屋子里光线充足,诸般物件一览无余,除了这个开门的女人之外并不见联军将士的踪迹。风狸从门缝里张望了一眼,轻咦一声:“我明明看到了呀。” 没有人怀疑风狸说谎,在其余众将搜索屋中破绽的时候,霄木河却不露声色地盯着开门的女人。李落也没有怀疑风狸,就那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看错几乎不可能,骗他更不会了。伸手扇了扇眼前空处,空气中有一股很淡很淡,近乎于无的气味,有三分香,两分腥,三分甜,最后的两分……他一挑眉梢,这个味道对他而言同样不陌生,在卓城皇宫里的避尘轩最常闻到,那是混着女儿家的体香和男女之间的情欲,再被酒池肉林蒸腾之后的掺杂在一起的气味,格外能叫人心浮气躁。 李落缓步走到石屋正中,抬起头透过天窗看着林海上空让人迷醉的星云和星辰,很近,触手可及。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看了一会,李落将头低了下来,看着脚下,就是这么一间石屋,如果天上没有,那就只有地上。在李落望向地面的时候,那个女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霄木河怎会错过,喝了一声,“在地下。” “又是地底,又是地下,属耗子的吗?”有将士不满,骂了一句。见众将士把目光都落在地面上,那女人似乎有一丝焦急,连连摆手,嘴里说个不停,语速很快,只是没有人听,再者说了听也听不懂,便由得她在那里手舞足蹈。眼见没人理她,女人脸有些红,微微有些生气愠恚,轻轻一跺脚,转身去到墙边,拉着一根木质的杆子往下一拽,地面上无声无息裂出一个暗道入口。这暗道一经现身,就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气息里混着也许几种,也许十几种,也许几十种不同的气味,但是合在一起,众将都不约而同的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淫靡! 第二千六百八十七章 蹩脚的借口 紧随其后,那一声声充满了诱惑和勾引的浪笑,粗重的和啼啭的呻吟喘气声,水花飞溅的声音,还有别的声音,一连串争先恐后的窜入众人耳朵里。不管听了是害臊还是怒意难耐,都叫人如坠冰窖。 李落看了一眼那个眼睛里闪着异样神采的女人,微微俯身,从暗道中走了下去。众将紧随其后,谷梁泪也要下去,钱义急忙叫住,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王妃,你看这地方咱们初来乍到,不知底细,末将断后,就怕一会过来几个厉害角色,末将这点浅薄的武艺,挡不住事小,万一让大将军陷在里头,那就大事不妙了,您看……” “哼,不想让小姐下去就明说,找的什么蹩脚借口,武功差也是理由吗?真不替你家王爷害臊!”风狸叽叽喳喳损了起来。钱义脸色阵青阵红,欲哭无泪,只能眼巴巴瞅着谷梁泪。谷梁泪笑了笑,一拍风狸头顶,责备地看了她一眼,略一沉思,柔声说道,“那好吧,我和你留在上面。” 钱义感激涕零地看着谷梁泪,一时间热泪盈眶,堂堂七尺男儿差点哭了。风狸刮着脸,扮着怪样,好让谷梁泪一阵尴尬。不过军中这些将士跟随李落的日子长了,心胸开阔,没人会和风狸这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谷梁泪没下去,风狸只好留在外头,她对钱义言语不善,冷嘲热讽,当真要说起来倒也不是嫌弃他找的理由蹩脚,而是谷梁泪不去,她就不能去,好好的热闹没得看了。看着风狸撅着屁股趴在暗道口长吁短叹,谷梁泪怎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揪着耳朵将她从暗道口拎了回来。风狸揉着耳朵很是忿忿不平,钱义劝了一句,本是好意,谁知道惹祸上身,宁是被风狸说成平时一定帮着李落骗谷梁泪,然后跑出去寻欢作乐,没干好事。钱义叫起连天屈,莫说李落出去寻花问柳,若是被他知道中军骑有将士敢做出这等事,腿打断。 瞧着钱义说得义正词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谷梁泪忍不住一阵好笑,这番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行军途中,牧天狼军法森严确有其事,但是卸甲之后他可一向宽厚,只要不违大甘律法,百无禁忌。看钱义这般激动的表情,说不得自家那呆子还曾带他逛过青楼呢,骗谁哩。 谷梁泪看破不说破,任由钱义和风狸争得面红耳赤,留神倾听暗道之下的动静。 暗道不长,不暗,平整,没有半点逼仄之感,很快就到了头。眼前景色,让李落身旁一众将士不约而同的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呼吸一重,压抑了好久才吐出胸口这口气。 活色生香,这里将这个词演绎的淋漓尽致,以酒为池,以肉为林,为昼夜之饮,酒池肉林,履舄交错。地宫几乎被一座水池占满,池水不深,约莫有四五尺。池子正中有一个圆台,刻成台阶没入池水中,此刻有几个湿了衣裳,内中风景一览无余的姑娘便坐在石台上,彼此笑着,依偎在一起,修长的玉腿半隐在水中,一双玉足不安分的搅动池水,波光潋滟,泛起一阵阵涟漪。 池子里,池子边,石柱背后勉强遮住光的淡淡阴影里,处处都是香艳淫靡,让人欲罢不能的场景,还有那声声入耳的娇喘,让定力稍差的将士忍不住气血上涌,心神打乱。 看着眼前模样,李落竟不由得赞叹出声,以往看过活色生香这个词实无太多感触,今日一见才明白当年写出这个词的前辈如何惊才绝艳,如果不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那必然是个淫棍。 池中男子皆为联军将士,女子身姿曼妙,不管相貌美丑,在这里竟都多添了七分魅色,像妖精多过像人。 李落看到了谷宸,他在地宫边缘一根石柱旁,半坐在地上,身边是一方木桌,摆着鲜果菜肴,还有一壶酒,是这村落里的果子酒,李落尝过,甘甜可口,入喉很容易,但是后劲很大,风狸最有感触了。此刻谷宸就坐在桌边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这模样不像是喝酒,更像是想把自己灌醉。一边还有一个衣衫稍微齐整些的妙龄女子,恬静的为他斟酒,俏颜含笑,脉脉含情,没有言语,却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竟然也是个长袖善舞的角儿。 不时有水声惊起嬉笑,这些草海悍卒,混杂着几个中军骑将士,宛若一只只追着花的蝴蝶,在这阵阵莺声燕语中放浪形骸,哪里有半点从军将士的模样,色中饿鬼便也差不多了。 李落眼角微微抽动,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躁意,缓步走了进来。见到进来的一行人,女人们略有惊讶,不过媚色不减,但是并未像那些勾栏里的风尘女子,见到有恩客进门便一个个如同吃人的妖精一样黏上来。在这里的这些女人热情却不奔放,来,是客,不来,她们似乎也无意主动上前,颇有点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味,虽是淫靡色欲,但也一下子和脑海中的青楼妓院有了差别,显得有那么点特立独行,不同凡俗。只不过看着这些衣裳暴露,不忌荤素的模样,虽然没有调情搭讪,但一颦一笑莫不都是无言的挑逗勾引,比起热情过分的招揽,这番姿态似乎更胜一筹。 环目四顾,有酩酊大醉步履蹒跚的,也有烂醉如泥的,还有醉意惺忪,歪歪扭扭走到李落面前,一张口满嘴酒气,笑嘻嘻看着他,“呵,王爷你这不是也来了,哈哈,放心,我们嘴严得很,绝对不告诉王妃,王妃是漂亮,不过哪有不偷腥的猫,该放纵的时候就得放纵放纵,要不然白费了这些漂亮姑娘。” 那人醉的东倒西歪,话倒是说的清楚。李落面无表情,目光越过酒池肉林,平静盯着池子那头端坐在一张石椅上的老妪。 第二千六百八十八章 被迷心智的将士 老妪一改平日的慈眉善目,坐直了身躯,面似靴皮的脸上精芒暴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挑衅和讥讽,简直与早前相见时判若两人。 中军骑几将见到李落和倪青诸人,慌忙起身,羞愧不已,躲进了柱子背后不敢见人。这些草海将士依旧我行我素,喝酒的喝酒,戏狎的戏狎,旁若无人,自在得很。谷宸看见李落进来,猛地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李落暗叹一声,颔首示意,便将心神放在老妪身上。 “年轻人。”字正腔圆,是李落和草海众将士听得懂的言语,以前斛律封寒向他说起过,这是一门草海古老,且是最通用的语言,只是后来随着蒙厥崛起,这门语言渐渐被蒙厥语所替代,渐有衰败之相,不过蒙厥语和这门语言有几分相似,听得懂蒙厥话的人,多半听得懂这门语言。 李落淡淡一笑,别说老妪开口说话,这地方连树都能活,也没什么不可能。显而易见,这些日子老妪装聋作哑,却将他们的心思举动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就是吃饱了撑得慌。 他没有上前,遥遥看着池子对面的老妪,两息之后,晓梦刀弹出刀鞘三寸,一声凤鸣划空而过,将地宫中的污言秽语一扫而空,仿佛平地生出一股雪山之巅上的寒风,将这里的淫靡污秽吹得干干净净。淫言浪语一瞬即止,有将士神色不满地瞪着他,不过看到那把杀气腾腾的刀和身后同样杀气腾腾的将士,皆都不言不语,冷眼看着。 李落拱手一礼,道:“谢前些日子林子里的不杀之恩。” 老妪睁了睁耷拉下来的眼皮,笑道:“年轻人难道不该谢我们的救命之恩吗?” 李落冷笑一声,既然猜到了林中变故因她们而起,此刻没有狠下杀手,不过是投鼠忌器,不知道她们还有什么后招而已,若非如此,这个谢字都是多余。 “你想做什么?” “年轻人,何须如此咄咄逼人,你看看眼前,宾主尽欢,难道不好吗?” “好在何处?” “呵,出去,会死,留在这里,要什么就有什么,这就是好。” 李落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不错,这样的日子醉生梦死,的确很好。” “那就留下吧。” 李落沉默数息,缓缓开口:“尊驾做这些是为了留我们?” 老妪点了点头,又恢复了那慈眉善目的表情,“诚心诚意。” 李落霍然一笑:“明白了,这是利诱,若是利诱不成了该到威逼,我猜的对么。” “你猜。”老妪笑眯眯地看着他,活脱脱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 “如果我执意要走,你待如何?” 老妪听着他剑拔弩张的话没有一点着急的意味,慢条斯理地说:“不如你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你走。” 李落闻言看向地宫里的将士,不由得心中一沉,除了那几个躲到石柱后边的中军骑将士,其余众人都是一脸怒色地看着他,仿佛他是搅了众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就连谷宸也是一脸茫然,愣愣地看着他。霄木河上前一步,低声在他耳边耳语道,“王爷,依我看谷将军他们应该是被迷了心智,不然不会没有察觉此处异常。” 果真如此么……这世上最难掌控的就是人心,最难猜的也是人心,卓城雨花阁和邓王背后黑手最擅长的就是操纵人心,高明的时候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把一个人变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玩弄人心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邓王伏法,却还留了一句话给他,这世上最有意思的就是人心,最难懂的也是人心,最莫名其妙地还是人心。不知道邓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知道没有人能真正操纵人心,除非那个人不是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所谓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皆为有所图而已。李落一向不喜欢玩弄人心,没那有闲心的消遣,遇到不喜欢的人,该杀就杀,不该杀的不理就是了。 人能被迷心智,而且不是简单的丧失神志,必然有所求所愿,而这个老妪,这座地宫,恰恰能应愿罢了。 “我若要走,你留不住。”李落平声说道。他可以无惧老妪的手段,只因为除了身边将士,他还有天火白袍在。 “我不留你,我为什么要留你。”老妪失笑,“强扭的瓜不甜,不愿意留在这里我干嘛费力不讨好的强留。”老妪摆出一副好走不送的表情,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落见的也是不多,气极反笑,“我走可以,他们要留下,是么?” “呵呵,他们不愿走,你何苦强逼他们呐,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好一个得饶人且饶人,敢问你留下他们要做什么?”李落看着这些陷入温柔乡的将士,“莫不是外头那些都是被阉了的骡子,不好解了这些荡妇的寂寞?勾栏里的妓女勾引男子是为了钱财,你们,怕是要命吧。”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尖酸刻薄,一众女子再好的脾气也免不了生气,气鼓鼓地看着他。李落耻笑一声,“怎么不装聋作哑了么,我还当你们真的听不懂,不过听不懂也好,至少不至于知道自己没有廉耻。” “年轻人,说话这么刻薄,小心祸从口出。”老妪一副教训的口吻。 “有理,那我能走么?” “自然。” “他们呢?也是愿走的走,愿留的留?”李落指着地宫里的众将士说道。 老妪敛去笑意,冷漠看着他,一言不发。李落哑然一笑,早就猜到她不会让他走,更何况之前林中遇险本就是他们故意设下的诡计陷阱,就是为了将他们一行人逼到这里,不过他还是没想明白,耗费这么大的工夫,连自己的族人都舍得,留下他们到底有什么用处? 第二千六百八十九章 陷阱 难道只是为了让这些精壮将士传宗接代?倘若真是如此,那要外头那些男人何用。 老妪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愿再同他废话,李落看着众将士,朗声说道:“你们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和我离开?” 无人应声,倒是有几个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李落笑了笑,“总得叫我给拨汗一个交代,日后回去见到她,也免得冤枉我不带你们出去。” 老妪抬了抬嘴角,面露轻蔑。李落置若罔闻,她的意思很明白,让他走,说好听些,兴许只是让他离开这座地宫,至于能不能活着走出林海,她会不会派人暗算,那都是后话,即便现在说了那也做不得准,谁让她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呐。 终于有人有了点变化,不过这种变化却不是老妪想看到的,脸色微微一变,看来眼前年轻人口中所说的这个拨汗不是等闲人,竟然能把一些将士从迷醉中硬生生拽出来,不简单! 不用等老妪吩咐,但凡神色有了变化的将士身边那些女子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凄迷哀怨的神色,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饶是李落瞥了一眼也觉心动,休提这些已经尝了甜头的血气壮士了。媚骚入骨,也不知道和魔门合欢门相较孰胜孰劣。 挪步者寥寥无几,倒是中军骑将士除了一人之外皆回到李落身边,面有愧色。倪青狠狠瞪着几人,没有说话,等出去之后军法处置。而草海一侧只有两人回到霄木河身边,也没说话,耷拉着脑袋。谷宸走了几步,便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李落皱了皱眉头,相柳儿积威深重,但毕竟人不在此,一众草海将士皆以谷宸马首是瞻,若他也犹犹豫豫,旁人就更能心安理得的留下来。 无暇理会谷宸,他这一句,只是为了试探试探此间众将士迷失其中的深浅,至于去留倒不是紧要,无论如何那老妪也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 李落苦笑一声,看着水池对面的老妪,摇摇头道:“他们都是骁勇悍将,无畏生死,没想到短短这些日子便能让你转了他们的性子,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这等手段我自愧不如,不过,”他略略拉长了语调,就在众人侧耳聆听的一刹那,话锋突然一转,语气骤寒,“你在林中操控那些妖物,夺我军中弟兄性命,这笔账不能不算!” 话音一落,众将皆惊,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发昏,李落要的只是这一瞬犹豫,晓梦刀出鞘,人随刀走,身形如电,从池水上空电闪而过,直取老妪。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擒下她,就能用最小的代价化解眼前局势。 果然,场中诸人都在错愕当中,眼睁睁看着李落直取老妪。老妪略显吃惊之余,倒是有一丝赞赏的意味,这个年轻决断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先丢出一个未经证实的理由,让众人心生怀疑,然后借着怀疑之际突然发难,这是怕他们的人会出手阻挠,不忍下手。 老妪微微一笑,不简单呐,不过既然敢在这里等他,自己又怎能没有防备。就见老妪一跺脚,石椅前地面凹陷一寸,李落心头一沉,已知这老妪已经料到自己会突然出手,这一刀怕是未必能见功。猜的没有错,就在老妪跺脚的瞬间,一张网从头顶砸了下来,来势汹汹,硬生生将他挡了下来,好似这张网从刚才一开始就在这里,等他自投罗网。 如果只是一张网,单凭晓梦刀的锐利或许可以割破,从容逸走。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张网上连着许许多多孢囊一样的东西,泛着荧光,不知为何物,但是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这一刀若是斩上去,漫天飞花,他虽说百毒不侵,但是吞天兽的丹液并非天下无敌,也有能毒倒毒死这种远古异兽的毒药,极北,地底,不凑巧若是碰上一种,此生恐怕是出不去这里了。 身形急坠,在半空中突然改了方向,落向池水中的那座石台。老妪轻咦一声,这等匪夷所思的身法确属罕见,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幸亏早早布下这张网,要不然一旦让他近身,还真不好说能不能躲开那柄寒芒四射的刀。 大意了,李落很懊恼,早知如此就该想方设法更靠近这个老妪些,不过她既然早就设下埋伏,多半也不会容他近身。此刻后悔已是无用,一招错,步步错,不过还不是满盘皆输的时候,只要这石台能拖住这张网一瞬,他就有把握从网下脱身,论急变,他自忖不逊色旁人。 脚尖就要碰到石台,这座石台上方才坐了好几个女子,托住这张网理该无碍。但是意外总会在不经意间显出端倪,原本该踩到的石台从脚尖没有传来丝毫质感,李落的心神还在这张网上,察觉有异,低头一看,脸色大变,原本落脚处的那座石台消失不见,非但如此,这水池也消失不见,在他身下,出现了一个与水池一般大小的无底黑洞,这一汪春水,连带着石台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黑洞之中。 李落大惊失色,网只是开头,不想这老妪早已布好的后招,一环接一环。只是瞥了一眼这黑漆漆不见光亮的深坑,李落就不由得头皮发麻。黑暗,从来都是最让人难以琢磨,也最让人心惊胆战的,当视觉被剥夺,人就不知道下一瞬会从黑暗里出来什么,一个妙龄女子还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的妖兽。他只是胆子大点,但是他也怕。 众将士齐声惊呼,却已晚了一步。李落逼出一口真气,凌空再变,当关没有带在身上,不过相思还在,擒龙爪从腰间电闪而出,扣向水池边缘,晓梦刀再无留力,斩向这张网,此际也顾不得那些孢囊里装的是什么,兴许会中毒,兴许无事,不过无论如何总比掉进这看不见底的深渊要好些。 第二千六百九十章 少了一个他 如此急变,又叫老妪叹为观止,若非这年轻人这么不客气,她都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 就在池底裂开这无底黑洞的下一瞬,头顶亦有异变,一块断龙石从天而降,罩向水池。晓梦刀的锋锐没有让李落失望,网应刀而裂,但是这块断龙石接踵而至,砸向李落头顶,任凭晓梦刀再是了得,也没法子将这样一块断龙石破开。李落眼角一阵抽搐,只来得及狂喝一声:“退!”人便消失在了这块断龙石之下。 这场变故让众人目瞪口呆,从李落突然发难出手,落网,水池裂开,头顶降下大石几乎是在同一个眨眼里,等到眨眼之后,水池不见了,地面平平整整地铺着一块巨石,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过一个池子,村落里的人,联军将士,皆都安然无恙,只是少了一个他。 在掉进无边的黑暗之前,李落终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还是轻敌小觑了那个老妪,步步为营,却将他也算计的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终日打雀,不料被雀啄了眼,只怪自己太鲁莽。 谷宸愣了,地宫里的将士也愣了,不少后心发凉,呆呆地看着平整的地面。刚才他们还和这里的女人在水池里嬉戏,没想到就在这一个眨眼之中,先是水池掉进了深渊之中,接着又有一块巨石将水池盖了起来。众将士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这地宫里本就没有一座水池,方才的戏水温湿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霄木河,他的脸色也变了,很难看,几乎是低吼着叫道:“退出去!” 倪青几将纹丝不动,仔细看他们的眼睛都红了,原本身陷温柔乡的几名中军骑将士更是面如土色,扑过去趴在地上,敲敲打打,怕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只是心里的悔恨压得他们无法呼吸。李落被老妪暗算虽与他们无关,只不过此际在这几名中军骑将士的心里,若不是他们不听大将军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被那老妖婆暗算。 刀剑出鞘,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只有霄木河,只是他也知道,如今要劝说大甘将士离开地宫几乎不可能,只有一个办法,“王妃还在外面,找到她,快!”霄木河拽了一把倪青,倪青回首,眼中皆是杀气,饶是悍勇如他,也被这眼神刺得后心一凉,怒吼一声,“别忘了王爷的话!” 倪青呼了一口寒气,死死盯了老妪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退出去,找王妃和钱将军。”说完冷冷看了谷宸一眼,霄木河暗叹一声,这下子大甘将士和草海旗山部可就真的结下深仇大恨,若是他活着还好,若是不幸遇难,怕是只有鲜血才能洗刷这股恨意。 众将士跟随倪青退出地宫,看也没看那几个中军骑的将士。霄木河走在最后,到了甬道口,谷宸忽然叫了他一声,霄木河回头看着谷宸,神色复杂,张了张口,长叹一声:“谷大哥,你这么做,日后怎么向拨汗交代?”说完之后缓缓退入甬道。谷宸身形一晃,唇间发苦,心头仿佛压了一座千斤巨石,霄木河的一句话将他最后一点幻想都湮灭了,也让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李落消失了,死了,不管是什么结局,相柳儿都不会放过他,就在李落坠入深渊的一刹那,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老妪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如此情形最合她的心意,最碍眼的已经除掉,剩下的不足为虑,而且看样子这个年轻人的死还能加剧他们的内斗,这是意外之喜。 眼前变故不止惊了大甘将士,草海众将也是一脸惶恐,更有几分茫然,虽说大甘草海一向不和,但是这一路走来,抛开当年的世仇不论,这个大甘王爷并不讨人厌,事必躬亲,温和有礼,心智武功皆为上上之选。草海铁骑虽然一向看不起南人,但他们一向重英雄,他算是个例外,最关键的是拨汗很器重他,临行之前拨汗叮嘱历历在目,他说的话就同于她,如果相柳儿在这里,看到旗山部将士如此会有什么反应,诸将念及皆都齐齐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便已明白谷宸面如死灰的缘由。 回不去了! 倪青几将疾步出了甬道,钱义连忙迎了上来,喝问道:“底下出什么事了?大将军呢?” 倪青没回答,看着谷梁泪,眼眶泛红,悲呼一声:“王妃,大将军他……” 谷梁泪心头一紧,俏脸煞白,快步走到倪青身前,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声。钱义骤然色变,骂道:“快说话!”倪青悲痛欲绝,还是霄木河上前强忍不安,将地宫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钱义听罢,怒目圆睁,狠狠推了倪青一把,骂道,“真是个废物!”说完就要冲下去,谷梁泪脆喝一声,“回来!” “王妃。”钱义回头,不解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别人或许不明白这个退字的含义,但是她却在听到的一刹那便明白了他想说的话。他不在,退出去,便只剩她了。 “他们算计好了,王爷……王爷被人暗算,你们去也是死路一条。” “死了也总比什么也不做好啊。” 谷梁泪俏脸含煞,冷叱道:“你们死了,谁替他报仇?等拨汗吗?他们还不知道能不能进来。” 钱义诸将一时进退维谷,李落不在,谷梁泪的话不能不听。气、悔、恨,钱义凶芒毕露,盯着霄木河,“好一个旗山部,好一个谷宸,这笔账我们记下了。” 霄木河脸色一白,惭愧不已,低声说道:“放心,替王爷报仇之后,是杀是剐我绝无二话,呵呵,我也没脸再见拨汗,就当是为王爷赔命。” “他还没死呢。”风狸插了一句,冷冰冰的。 第二千六百九十一章 操控死亡的手 没有一丝感情,只是眼眶却已经红了,不停在心底祈求他安然无恙,暗暗发誓,如果他能活着回来,自己一定要待他好些,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也不挤兑他了。 “对,大将军还没死,他一定不会死。”钱义眼睛亮了,像回光返照,眼底尽是疯狂。 谷梁泪沉默数息,她知道李落的意思,是让他们活着,不能白白送命,可是现在连她都不愿意听他的话了,这些将士又怎会弃他于不顾。 “若让你们走,你们会走么?” “王妃,走也是和大将军一起走。”众将齐声叫道。谷梁泪拢了拢发丝,平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见识见识这攻心术。” 倪青从怀中掏出一枚火器,扭曲着叫道:“炸死这群王八蛋!” 谷梁泪拦住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急,和我去会会那个老婆婆。”说完便往甬道中走去,忽从甬道传出一个声音,带着三分惬意,七分慈祥,“不用了,老婆子出来啦。”说完,甬道中探出一颗苍苍白头,老妪慢条斯理地从甬道中走了出来,面对众将士的怒火,怡然自得,没有半点惧色,打量了四周一眼,将目光落在谷梁泪身上,啧啧赞道,“你这女娃,好俊的模样儿。” “老妖婆,找死!”中军骑数将怒喝出声,老妪面不改色,谷梁泪轻轻扬手,示意众将稍安勿躁,平静看着她,“他人在何处?” 老妪不慌不忙一指地底,眼中闪着奇异的神采。 “还活着?” “现在多半还活着。” 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放他出来,我们就此离去,至于他们,”谷梁泪冷漠看着混在女人堆里的草海将士,众人面显羞愧,一个个都避开了那双清亮中带着失望的眼神,目光游离闪躲。谷宸五味杂陈,这一进一出就似乎老了十年,一股穷鸟触笼过后的衰败挂在脸上,却再也没有勇气重归那一边。他在听到李落还活着,眼神浮现出一丝犹豫和挣扎,末了犹豫还是被挣扎掩盖了过去。李落的死活是他是不是背叛相柳儿最后的一根稻草,李落活,他也许有勇气回到相柳儿面前祈求她的原谅,自责自己的软弱和迷失,但如果李落死了,他知道的很清楚,等他再站在相柳儿面前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谷宸以为自己不怕死,却不料当这个时常被自己蔑视的字眼摆在面前的时候,自己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退却了,宁愿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换言之他可以死在战场上,为了相柳儿和蒙厥战死,但是他不愿也不敢死在相柳儿眼前,而最后在拨汗眼睛里看到的是对自己的失望,或许还有不屑。 掉进那个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他还会活着?谷宸不信,此间众将也不信,不管老妪说得如何信誓旦旦,谷梁泪却不得不信,不信,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老妪像是没有听到,还在乐呵呵地笑着,脸上的皱纹将心思遮了起来,往日的慈眉善目如今看来格外的狰狞虚伪。又要装作听不懂么,谷梁泪缓缓摊开手臂,那双羊脂白玉般的手从袖子里轻轻滑了出来,脸上闪过一抹病态的红晕,而后那双手,颜色慢慢变了,从浅白转深,越来越浓,越来越妖艳。在这片林海之中就有许许多多山外看不到的色彩,叫众人大开眼界,但是此刻这双手变化之后的颜色较之林海中最鲜艳瑰丽的色泽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和这些颜色一样,这双手上呈现出来的颜色同样不属于人世间,深浅色泽已是无足轻重,那般颜色只一现世,众将士连同老妪在内,不约而同在心里冒出一个感叹,要一个遥远的颜色! 那是千山万水,殊方绝域另一边的颜色,弱水之隔,看到了,却永生永世也走不到那抹颜色旁。而这个颜色出现在了一双手,前一瞬还洁白无瑕,宛若白玉的一双手上。 钱义诸将齐齐吸气,甚觉惊讶,不过心神大都在对面老妪身上,不曾怎么在意。除了谷梁泪,场中还有两个人不是众将士的模样,比起李落的生死,这双手更恐怖可怕。 风狸小脸上满是惊恐,不由自主移开半步,咽了一口唾沫,神色慌乱地看着自家小姐。方才还慢条斯理的老妪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神色严肃地看着谷梁泪,确切地说是看着谷梁泪的一双手。 一双渐渐被世人遗忘,时常攥在李落手里,柔若无骨的一双手,这双手,能抚平他皱起的眉头,能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茶,能手把手教那些收养的孩子写字作画,有时候也会教他们武功,好看,纤细,修长,不过有些时候它还能做另外一件事,比如瀛湖霸宴。 老妪的脸色变了,虽说不至于难看,但也不怎么好看,眼睛里透过凛然寒意,这是面对李落都没有显现出来的杀气。谷梁泪嘴角轻扬,终于不再装了吗,“放人。” “如果我不放呢?” “这双手我只能操控死亡,却没有办法求生,所以我一向极少用它。”谷梁泪将妖艳的一只左手抬起半尺,悬在空处,“他不在了,我不会独活,你若不放,那我就杀了你为他报仇,然后再去阴曹地府找他。” 这番话听来并没有什么滔天的怨恨和杀意,反而有些轻柔,软软的,带着女儿家的一丝羞涩,大约已经是谷梁泪能说出来最重的语气了。语气虽然很没有说服力,但是老妪却不敢有丝毫小觑,因为她从这个轻柔温和的语气里听到了谷梁泪的决心,如果不放人,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么她就会一念成魔,要这里所有的人为他陪葬。最要命的是虽然不知道那双手的来历,但是那股足以湮灭一切的力量却真真切切的感触到了。 在这片林海之中,老妪记不得自己活了多久,也不记得祖先是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这里,或者说外面的人是从这里出去的。 第二千六百九十二章 关进了无尽渊 在悠长的活着的岁月里见过很多次那种属于这片林海,属于这个神秘的地底世界的力量,就算她和自己的族人生活在这里,也能操控那些树木花草活过来,这片在外人看来凶险恐怖的林海在他们眼中予取予求,什么都能得到,唯独那股力量,让她震慑,颤抖,祈求,希望,贪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每每只是很不小心的从她身边或是眼前一闪而过,便即消失不见,是那么的无所谓,对那双炙热贪婪的眼神看也不看一眼,连藐视都算不上,更不是视若无睹,而是真的没有看到。 走在路上的时候,你会注意路边有一只蚂蚁在仰着头看你么?那股力量,就像是蚂蚁仰头看着的那个人,一次次错过,一次次热泪盈眶,一次次咒骂,还有一次次祈求,还有一次次的绝望,终于在今日让她已经死了的心又一次跳动起来。 她不觉得自己这样麻木的活有什么好,没死,也许是习惯,也许是责任,也许是给自己找个活着的理由,随便什么都好,也掩饰了自己的怯懦,还有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贪婪。她追寻渴望那股属于林海的真正力量,却又不敢当真靠得太近,她不知道当一只蚂蚁引起人的注意之后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难道你便没有在路上踩死过一只蚂蚁么…… 终于终于,在经历了所有的激动,失望,害怕,怯懦,痛哭之后,她在一个人,一个很好看,好看到几乎从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要让这个好看的女人永世沉沦在这里,就在这个女人身上,这么近,这么清晰,这么安全地感触到了那股力量的味道。 一股遥远而强大到寂寞的力量。 她颤栗着,能清楚地感受到苍老松弛的皮肤上惊起的一串串鸡皮疙瘩,摩擦着衣裳,让她忍不住想呻吟出声。终于等到了么?老妪藏起了眼中的贪婪,虽然很想很想抓住谷梁泪,把那双手砍断捧在自己眼前仔仔细细端详,抱着入睡,至于这个好看的女人,没了手,还是能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但是她不敢,如果这双手真的有那股让她忍不住臣服的力量,那么也足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 “他没死,只是被我关在了无尽渊。” “放他出来。” 老妪摇了摇头,谷梁泪明眸含煞,喝道,“不放?” “不是不放,而是不能放。”说完似乎是害怕谷梁泪不相信,老妪接道,“无尽渊的机关每七个红光日才能打开一次,现在我想放他出来也做不到,就算你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我也没有办法重开无尽渊。” 谷梁泪不说话,老妪又恢复了刚才镇定自若的神情,平静说道:“当然你也可以试着抓了我,逼问打开机关的办法,不过我已经活的够久了。”言外之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逼问,她宁可死,也决计不会让李落好活。 场中一阵沉寂,谁也没有轻易开口,听到李落还活着,中军骑诸将都冷静下来,并非是怕生死一战,自然也无惧一战,但是也要等救了李落之后再说。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想救他,你只能相信我。” “王妃,”钱义低声唤道,“这老乞婆说话不尽不实,小心有诈。” 谷梁泪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妪,平声说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冒险。” 老妪堆起虚假的笑容,不过很快就僵在脸上。谷梁泪冷然扫了场中诸人一眼,“为救人,我亦会杀人,你们最好盼着他安然无恙。”说完长吸了一口气,“何为红光日?” “你们大概已经留意到了,林子上空会有异光划过,其中有一道红光,间隔自古不变,是这里计时的规则,当两道红光划过这里就是一个红光日。” 谷梁泪沉默数息,一字一句地说道:“七个红光日,若他安好,我们就此别过,此生再不相见,如果他出事,那你最好在那之前杀了我。” 老妪眼角抖了抖,没有吭声,原来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些人里最难对付的不是那个年轻人,而是眼前这个女子。 “王妃……” “先出去。” 众将士慢慢向石屋外退去,推开屋门,屋外那些本该劳作的男人将这间石屋围得水泄不通,有老有少,有大有小,脸上还挂着那副似乎是刻在皮上的笑颜,换个方向看尽是木然和呆板,活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霄木河眼皮一跳,他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谷宸和旗山部将士的模样,就和眼前这些人一样,成了老妪和这些女人手中的玩偶,渐渐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围着石屋的人数远胜过他们,不过在谷梁泪面前,人数多寡从来都不是胜负的关键。踏出一步,人群自动分开,没有要拦住他们的意思,还在笑着,谦恭,和蔼,让人不寒而栗。 走了几步,谷梁泪忽然记起什么,回头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分毫变化的天火白袍,沉默片刻,朱唇轻启,“他还活着吗?” 没有人回答,谷梁泪叹了一口气,心很乱,刚才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出手,不管是杀人还是擒人。可是她不敢赌,不管这个赌局对她多不公平,筹码若是他的命,让她做什么都可以,从一开始就已注定这是一个不会赢的赌局,她别无所求,只要他活着。 身后中军骑将士百感交集,有好些当年都曾去过鹿野那伽山腹之中,那一战,李落绝情用所有人的命搏了一个机会,而现在,哪怕这个老妪是在骗人,王妃都不愿放弃这一丝希望。不说对错,在情一字上,大将军欠了王妃的。倘若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那便死在王妃前面吧,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告诉大将军一声。 “这该不会是老东西的缓兵之计吧。”霄木河怀疑不定,总觉得不能轻信。 第二千六百九十三章 无尽的黑 “就算她说的都是实话,七日之后她也决计不会痛快放他出来。”谷梁泪平静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眼睛里锋芒毕露,众将皆心领会神,老妪需要时间,他们同样也要时间,七日之中,谁的筹码多,谁就能占得上风。 霄木河神色复杂地看着谷梁泪,她虽然没有明言,但是他知道方才在甬道前没有交手,多半还是她心软,不想这么快同室操戈,但愿谷宸能迷途知返,做错了不要紧,最怕一错再错,明知有错却死不悔改。 这老不死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难道就只是几具色相皮囊么?霄木河暗自发狠,这次不单单只是让袍泽离心,而更叫旗山部的尊严变得一文不值,连着草海铁骑的荣耀也狠狠地踩进了泥里。 好黑,无边无际的黑,闭着眼睛是黑,睁开眼睛还是黑。原以为阴曹地府会是个什么模样,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倒叫人大失所望。李落伸手拍了拍身下,很软,光滑,似乎是水面,摸上去冰冰凉凉,但没有湿气。死了,魂魄轻如鸿毛,理该沉不下去。他用力睁了睁眼睛,眼前还是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一丝一毫除了黑之外的颜色。揉了揉眼睛,依旧什么也看不见。躺了一会,这种感觉比起当年内力尽失时还要无力,他分明能感觉到冰心诀还在,但是就算在又能如何,无处可用便是无用。 想到这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还能察觉到经脉中的冰心诀内劲,是不是自己还活着?也许吧,从裂缝中掉进去之后,眼前最后一丝光亮被剥夺,他就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方向,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现在醒来又是什么时候。除了自己的呼吸,听不到别的声音,这还叫他安心些,至少知道自己或许瞎了,但是还没有聋。不过也不是很断定,也许自己瞎了聋了,这个呼吸声只是心里想听到的声音。 “有人吗?”李落喊了一声,随即松了一口气,没变成哑巴,没变成聋子,最多也就是瞎了,比起摔死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了时间流走的快慢,从一开始没有死的喜悦中不多久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慢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也许这就是变成鬼魂之后的样子。黑暗,寂寞,无声无息,听说人死之后在去往地府之前,有一处停留的地方叫酆都,莫非这里就是酆都?只是传记小说里写的清清楚楚,有罗酆山,在北方癸地,周廻三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洞天六宫,周一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是为六天鬼神之宫。人死之后到了这里,算好了在阳间界的恩怨德行,那些传说中的帝君老子一笔勾销,从此阴阳两隔,该去哪层地狱就去哪层地狱。要是积德行善的多,兴许能转世为人,如果作恶多端,那就历经磨难折磨,然后轮入六道轮回,只有洗清罪孽之后才能转世为人。 干嘛一定要转世为人,当一只自由自在的鸟不好么?反正很无聊,无聊到不知道干什么,只能胡思乱想。他走了很久,跑过,跳过,喊过,唱过,细语呢喃,撕心裂肺,试了所有能试的,放纵了该放纵和不该放纵的,包括他还解下腰带小解,依稀有点骚味,但是别的就没有了。忍着恶心没有蹲下身子去摸摸有没有温热,周围的所有一切都没有变,黑暗还是黑暗,寂静还是寂静,所有发出的声音很快就被这些黑暗吞噬,没有回声,自然也不会有回应,一切都没有变,连肚子都没觉得饿。这也是一个李落怀疑自己已经死了的原因,隐约觉得应该已经过了很久,一日,一月,一年?他只记得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不逊色于走过千山万水,但是却一点也没有饿的感觉。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人死之后就省了每天拉屎撒尿,不想还有这般好处。他不愿想自己死时死后的样子,害怕自己到了死的那一瞬间怯弱胆小到会让自己厌恶的程度。世人都说他无惧生死,连牧天狼将士也是这么说,或许是时常以身犯险的缘故吧。每每听及他只是一笑,没有到那一天,就算想得再多终究还是会有不一样,自己多半会不济到让牧天狼将士和身边人失望的地步。 今个他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也没那么不堪,就算死了,就算知道自己死了,并没有变得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起来,竟然还有闲情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除了不知道多久前的大喊大叫,总归还算镇静。比起害怕和绝望,反而是失望和担忧多些,不知道在自己死了之后她和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看到自己不堪狼狈的模样,李落有些索然乏味,索性也不走了,躺在光滑冰凉的地上,枕着头,想想半生,功过相抵,大约能落个不去畜生道的结局,在这空荡荡的地府游荡许多年之后,转世为什么呢?人?走兽?飞禽?想来想去,忽然发觉其实自己更想变成一棵树,就像洛桑山上的那棵桑树,沐浴晨光,看潮起潮落,听风沐雨,偶尔会有几只鸟儿在自己身上落脚,歇息过后又再展翅高飞,若是雨后能多添一道彩虹就更好了。 到了那个时候,还能再见到谷梁泪么?她心底善良,温柔,坚韧,似乎造物主把一个人该有的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还长得那么好看。是谁说的苍天不会给一个人太多,李落耻笑一声,那是没见过谷梁泪。想着想着,他忽然顿住了,也许就是这贼老天觉得给她太多,所以才叫她遇上了自己,会不会她没有离开化外山红尘宫更好些?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她下山好点,自己也不算一无是处,他是她的劫。 第二千六百九十四章 冷飕飕的风 说不好老天爷觉得自己半生过得太苦,便叫谷梁泪陪在自己身边,这些日子,足够了。 还有溯雪,秋吉,漱沉鱼,勉勉强强算上壤驷宝音吧,老天爷总归待自己不薄。对了,去找找洛儿,她早来了,若是还没投胎,自己该能遇上她,当年答应她的事自己做到了,不过等自己告诉她的时候,多半她一定不会太开心。洛儿说过,她只想李落少皱些眉头,每天都开开心心就好,哪怕没出息呢。 呵,你家公子,怎能会没出息,若叫你脸上无光,岂不是丢脸得很。 无尽渊外,湖边村落。 老妪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着戒备森严的那处地方。一个长身玉立的女人安静站在身后,看着远方。 过了许久,老妪开口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等着。” “等?”老妪笑了笑,“他们不会等。” “婆婆,我们要怎么做?” “等。” “等?”女人有些不解。 “嗯,等。”老妪淡淡说道,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等,实在是让她生不如死,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等得她想死,突然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却还要等!如何能不叫她心浮气躁,但又不得不等,她怕逼得太紧会惹祸,那双手,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碰不得,急不得,要有耐心。其实她有些后悔,如果知道谷梁泪这么着紧那个年轻人,就不该将他关进无尽渊,抓住他,用他来换那双手,她一定不会犹豫的。 “婆婆,你真的要打开无尽渊?” “自然要开。” “可是……” “这些事无需你操心,这些日子你和孩子们安抚好他们就好,别的事我自有打算。” “是。”女人应了一声,轻轻离开。 无尽渊开与不开已经没什么干系了,坠入无尽渊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再出来,如果她知道无尽渊里有什么,也许一开始就会和自己同归于尽。老妪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容,不过还是要早做打算,她没骗人,七个红光日之后的确可以重启无尽渊,仅此而已。 泾渭分明的村落,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不过那些男人却好似没有半点察觉,依旧不停忙碌,也会送果子吃食给联军将士。只不过自那天之后,再送来的东西他们连碰都没碰。难道要不吃不喝等无尽渊重开的时候,老妪自然不信,在避开眼睛的地方,他们一定在谋划着什么。不担心,不担心,这是她的林子,没有她的授意,他们出不去,要么死,要么沉沦迷失。 嬉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倪青听着,脸色铁青,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怒喝道:“王妃,让属下带些人去把那些卑鄙小人都砍了,若非因为他们,大将军又怎会被人暗算,良心让狗吃了!” “我也去!”霄木河也是怒不可遏,这些笑声在他耳中格外的讽刺。 “坐下!”钱义喝了一声,“听王妃的,别自乱阵脚。” “可是就这么枯等什么都不做吗?” “大将军生死未卜,不可因小失大。” “这道理我懂,可是这劳什子的红光日之后,他们会放大将军出来吗?依我看,那个老东西就没安好心。” “如果有好心我们也不敢领受。”谷梁泪淡淡说了一句,回头看着钱义,“有什么发现?” “回王妃,他们根本就不防备我们,村子里和我们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分别,我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没人拦,没人理。”钱义气馁说道。 “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拿他的命冒险。”谷梁泪歉然说道,“怪我。” “王妃你别这么说,不是谁都和大将军一样,会,会骗人,就像上次。”钱义小心观察着谷梁泪的表情,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谷梁泪不置可否,钱义说的上次就是鹿野那伽山腹中那一次,很多人都猜测李落是算准了那些人的软肋,才会以命赌命。不过她知道的,他并没有算准什么,赌就是赌,九成胜算也会有输的时候,更何况他的胜算少的可怜。 人与人当然不同,她不爱赌,甚或是讨厌赌,更别说赌注是他的命。筹码不多,但并非没有,这里少了几个人,也许是从来不说话的缘故,诸将并未留意天火白袍已经不在这里。 有风? 还是冷飕飕的凉风? 李落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莫非失心疯了?这地方怎会有风,还转着圈绕着自己吹。 伸手在不见五指的眼前摸了摸,空无一物,不过手指倒是又感觉到了这股寒气,阴气森森。都说地底有鬼风,能把魂魄吹散,忘了前世今生,不过在这之前不该给自己来碗汤喝么?不知道这汤里加不加得葱花。 脸上一凉,李落伸手一摸,有些黏,不由自主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子腥味,很呛。呸了一口,连着吐了好几口唾沫才把这股子腥味吐出去。一仰头,却见脑门顶上挂着两站灯笼,一闪一闪,猩红,竟还有点灵气。李落忍不住嘿了一声,这阴曹地府的灯笼都成了精,活灵活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活物。 接着该是接引使者出面了吧,牛头马面,狱卒名阿傍,牛头人手,两脚牛蹄,力壮排山,持钢铁钗,也说不准是修罗小鬼,不过怎么说自己在阳世也算有头有脸,照理说这死后的排场理该不小,在一众鬼魂里怎么说也算个人物,呃,鬼物。不过也说不准,兴许自己杀人太多,大小一战,少的百人千人,多的万人惨死沙场,每逢战事,约莫阎王老爷忙得焦头烂额,这些小鬼也都得跑断了腿,指不定怎么恨自个,铆足了劲等着自己死后变着花样折磨出气呐。 自作孽不可活,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出来吧。” 灯笼闪了闪,好像是在考虑他的提议,不过若他一叫就现身,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身份。 第二千六百九十五章 又见大蛇 怎么说也是吃皇粮的鬼差,岂是让来就来,让走就走。 见灯笼没动静,李落哑然失笑,忽地童心一起,猛地朝远处狂奔而去。想接我进去,怎么也得出点力气。只是没等他跑出几步,忽然劲风大作,向面门横扫过来。黑灯瞎火,避无可避,身子被一股巨力卷了回来,狠狠摔在地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要命,但是很疼,想来这股巨力还是收敛了点,只是将他扫了回来,没想要他筋断骨折。李落气急,破口大骂,反正死都死了,还讲究什么体统礼数,但凡耳濡目染,听过记住骂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且先过足了嘴瘾再说。 果然,骂声过后,灯笼离他近了。呵,原来这地府鬼差也是要脸的,不过骂是骂痛快了,过后免不了多受皮肉之苦,听说地府中的酷刑五花八门,个个都是绝户的主意,拔舌、剪刀、冰山、油锅、石压、舂臼、血池、火山、刀锯等等,最没人性的该算受刑的魂魄怎么都死不了,只能忍痛受刑,想死都死不了!想到这,李落的声音小了点,后心有点凉,要是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到时候想死死不了可就大事不妙,没有魂飞魄散的绝活,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人且如此,更何况是鬼呢。 灯笼越来越近,寒意也越来越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多少有些后悔,若是依这股寒气来判断,来接自己的鬼差差不多已经怒不可遏。莽撞了,李落嘴角抽了抽,口舌之欲,果然向来就没好事。 要不再说几句好话,拍拍鬼屁?脸皮这东西,到底比不上抽筋扒皮来的实在。正当他要说几句服软的话时,忽然眼前有了光,依稀能看见左右数尺的范围。那是,一块石头?有年头了,古老,苍劲,不过有鳞纹,再往上灯笼还在,坛口大小,正中有一道竖纹,冷漠无情,带着一股傲睨天下的蔑视。 不对劲,这灯笼莫非真的活成了精怪?光又透亮了几尺,李落仔细打量,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兽头! 我还没死!但快死了!原以为这里是阴曹地府,谁知道竟然是一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凶兽老巢!那老妖婆在屁股底下养这么一头凶兽,难道就不怕有一天窜出去把她给吃了嘛。李落暗自诽谤,早知如此,刚才就该跑远些,但是现在也不算晚。冰心诀功运十成,身形如电,从灯笼底下激射而出。这是血璃传授给他的法子,在极北,如果遇上大得不得了,而且会吃人的凶兽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但是切记不能比谁跑得快,否则会死得连渣都剩不下。血璃没试过,在极北能让她落荒而逃的不多,但是保不齐李落能用上,这才提醒了一句从凶兽身下逃窜是最好的选择。一般这么大的凶兽奔跑起来速度极快,比拼速度是自寻死路,只有肚皮底下,好大的一颗头颅,当真要钻到肚子底下也不容易,看准了时机,虽然危险,但不失为一个保命的机会。 李落便往那对灯笼底下猛冲了过去,果然,灯笼一动不动,看样子有些笨重,来不及挡住他。又或者,这头凶兽根本就没打算挡! 没等跑出多远,没有恶风扑面,他却停了下来,不得不停,因为他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堵墙,撞得头晕眼花,鼻翼皆是血腥味道,硬生生把鼻血撞了出来。难怪这凶兽不动,原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料定他跑不出去。 凶兽好似有些揶揄,但见头顶的灯笼高了些,居高临下,嘲弄地看着乱冲乱撞的李落。李落捂着鼻子,好不气馁,猫捉老鼠大抵就是这样,戏弄够了才慢慢咬死猎物,算是开胃菜,只是这头凶兽只一颗脑袋就这般大小,自己这身子吞下去约莫也只够它塞牙缝的。 等死?李落暗自耻笑,就算死,也非要硌掉它一颗牙下来。蓄势待发,欲做垂死挣扎,他等着,那灯笼也等着,不急不躁,看模样悠闲得很。过了好久,等得他心浮气躁,忍不住喝道:“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灯笼摇了摇,这次没叫他好等,就看见这对灯笼缓缓垂了下来,凑近他头顶,还很人性化的晃了晃。李落一怔,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何道理。光又亮了几分,能看见的多了点,他盯着这颗兽头看了又看,忽然觉得这些鳞甲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念头一起,便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摸,那凶兽大怒,猛地将头颅缩了回去,接着传来一阵丝丝声响。这声音传到耳中,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终于知道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李落忍不住大笑出声,“蛇兄,原来是你!” 灯笼摆动了几下,仿佛是在讥讽他有眼无珠,数息之后,才又凑到李落身边,还眨了眨眼珠子,算是打过招呼。这番没敢造次,认得这条玄蛇是一回事,它领不领情还两说。不过看情形,玄蛇也认出他了,念旧,要不然早就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在极北,要说最熟悉的,当属青牛山上的那头蠢牛,最傲娇,但是对他最友善的该算是白虎,而这条辰族泰斗玄蛇,只是有数面之缘,倒有几分香火情,不过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好在这条玄蛇到底是通灵大蛇,还记着他。李落心头一宽,忍不住想要纵声大笑,那老妪怕是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这条玄蛇会是他的故人,白费一番算计。刚要说话,忽然记起刚才滴在脸上的黏液,如今看了大蛇哪还能不明白,那不是什么水,而是玄蛇的口水,自己还舔过的。李落脸色一黑,忍不住干呕起来,玄蛇收起蛇信子,躲开了点,太黑,瞧不见它脸上的鄙夷和嫌弃,约莫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第二千六百九十六章 山谷 黑暗中风声依旧,心情却有天渊之别,有了玄蛇傍身,宵小退避,便是阴曹地府的牛鬼蛇神也得绕着走。 大蛇游走,李落目不能视,听音前行。看他走得不爽利,玄蛇便将他盘上自己蛇躯,一开始李落还有些担心,鳞片致密细滑,若是晃动还不得从大蛇背上掉下来。谁知道等他坐上蛇背之后,惊奇地发现大蛇游走之际,蛇背上竟然稳若泰山,几乎没有摇晃,极是安稳,较之白虎犹有过之,比起青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道大蛇要带他去哪里,不过总归比留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要好。李落便也安心躺在蛇背上,若非顾忌大蛇的心思,倒是想哼个小曲,只怕大蛇把他从身上扔下去。 走了很久,大蛇行进的速度极快,耳旁有风声擦着鬓角吹过,猎猎作响,迅疾丝毫不逊色奔马,且还犹有过之。渐渐远处有一抹暗光,在漆黑的空间中极为醒目,李落坐直了身子仔细望去,这道暗光很柔和,有无数条光带缓缓在半空中招展荡漾,很像当初在太虚幻境前看到的模样,瞧着大蛇熟悉的模样,说不得这里就是它的老巢。 蛇窟他没见过,不过听说过,当初翟廖语说起江湖秘闻,大甘武林曾有一家以用毒见长的左道门派,擅长饲养毒虫,其中就有一座万蛇窟,据说其中养了大甘所有的剧毒长虫,这个门派中人以提炼毒液害人性命,作恶多端,惹得天怒人怨,后来恼了大甘武林另外一家以毒见长的宗门温家,结果被温家尽起门中高手,将这左道门派一夜除名,自此江湖上再无万蛇窟。翟廖语年轻时游历天下,曾到过门派旧址,万蛇窟还在,其中也还有几条小蛇,不过都已不成气候,只是据他说即便是过了几十年,那万蛇窟里的腥气都没有散尽,很难闻,阴气重得很,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地。大抵上这种毒虫盘踞之处,风水都会被毒虫身上的阴气所染,久而久之会变得阴森起来。不过看眼前这处地方,若非有身下这条玄蛇,错眼间让他以为还是那个得道大仙的府邸呢。 火树银花,花瓣飞舞,漫山遍野都是绝美的花树,叫得上来名字的有凤凰木、桂花、梨花、夏兰、百尺丛、杜鹃……叫不上来名字的更多,一树挨着一树,一花开着一花,人未到,香气先一步而来,闻之欲醉。这是个山谷,花树做成的山,花瓣堆成的谷,大蛇喜水,自然不能少了水潭。潭水悠悠,水面蒸腾着雾气,竟然还是一眼温泉。而在潭口的位置有一株高大的不像话的桃树,比当年他从太虚幻境出来的时候碰上的那株桃树还要大,花还要艳,只是没有结果子,从花瓣里抽出一两道细嫩的绿叶,花团锦簇,单一木而成林。 桃树下有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表面光滑无棱。李落只看了一眼便猜到那块大石就是玄蛇平日里闭目打坐的地方,石头被它磨得能当成铜镜用了。 到了山谷外大蛇停了下来,蛇头微微向后扫了一眼,李落连忙从背上跳了下来,拱手一揖,以示谢意。 玄蛇慢悠悠地往桃花树下游了过去,李落亦步亦趋,跟着大蛇进了山谷。花香扑鼻,这么多种不同的香味混在一起,竟也不难闻,反而有一种醇厚的气息。他不禁暗自诽谤,这条大蛇倒是真会找地方,单单百花齐放的时候,这座山谷,连头顶那些苍穹都能被染红。 大蛇回去桃树下趴了起来,身躯盘成一团,宛若一座小山。李落盘腿坐在石头旁望着潭水发呆。山谷繁花似锦,可惜除了这条玄蛇之外再没个活物。想来也是,除了自己,怕是没哪个活物敢来这条大蛇眼前晃悠,多半是活腻了。 等着有些内急,瞟了大蛇一眼,见它没有睁眼的意思,便自转去一株花树背后解了手,人有三急,由不得,忍不得,千万莫要叫玄蛇觉得他玷污了此地美景,恼羞成怒,生吞了他。李落走远了点,大蛇一时半刻没有醒转的迹象,传言中这些上古异兽,闭眼百年,睁眼也是百年,一旦睡着了左右不会这么快醒来。他就随意在山谷中走了走,要说这座山谷实则不算很大,前后最多也就是太虚幻境里上阳村的大小,站在高处一览无余,美轮美奂,磅礴大气倒是有些不足,要让他说,多少有些配不上这条玄蛇的意味。 花树成林,谷中并无道路,自然也没有人迹,脚下皆是厚厚的干枯之后的花瓣,踩上去松松软软,但是没有腐烂发臭的味道,这极不寻常,不过在这里却是普通得很。这山谷,山谷之外的广袤空间,还有极北地底下的林海,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笼罩着,有和山外截然不同的规则。 天道自成,李落暗自咋舌,抬头看了看,不知道这虚空背后是不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所谓自以为是的天道在那双眼睛主人的眼里,兴许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大蛇身边,大蛇还在酣睡,鼻翼轻轻煽动,身躯一动不动。李落坐着,坐着坐着就困了,睡着了好一会,睁眼之后玄蛇还没醒。他百无聊赖,望着山谷中的景色出神,既然没死,便开始记挂外面的人。老妪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冲锋陷阵他自然信得过钱义他们,但是论阴谋诡计却非所长,谷梁泪倒是聪慧,只是心肠太软,若叫老妪看出软肋,必然不会留情。思来想去,还是需得出去。 “蛇兄?” “蛇兄!” “大蛇前辈?” 大蛇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动静。李落无奈,起身眺望远处,山谷中有柔光萦绕,但是出了山谷就是无尽的黑暗,抬头不见天,垂首不见地,要说出去的路是毫无头绪,到头来还是需得大蛇相助。 第二千六百九十七章 水镜 李落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酣睡的大蛇,料想它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便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如果它还不打算睡醒,说不得只好用点非常手段。 一人一蛇,一株桃树。李落站在那块大石旁,三步之外就是那眼深潭,无数花瓣从身边悠悠吹过,不远处光线如同丝带一般在半空中缓慢飘荡。他盯着这些光束,似乎想从这些曼妙的丝带中看出什么,却不料身后的大蛇已然悄悄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再没有半点冷漠和呆滞,充满了思索的智慧,仿佛是一个睿智长者,活到它这般岁数,约莫多少已能勘破前世今生了。 却不知道李落这道映在它眼帘中的背影,在大蛇眼睛里可有一丝熟悉。 水面平滑如镜,只有氤氲的水气写意舒展。李落立足之地高出水面五尺,俯首看去,水面倒影的面容清晰可见。 很久没仔细瞧过镜子里的自己,自从当年淳亲王府一战,洛儿惨死,他一夜白头之后,这鬓间白发就没少过,而且越来越多,如今还不到而立的年纪,头发倒是已经先白了一半。 脸还是那张脸,略显苍白,还有点苍老,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消亡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装模作样。人,终究还是要活的自在点,真性情才好,披着一张人皮,怎么看都觉得假惺惺。 李落呼了一口气,呆呆看着镜面里的自己,有几丝落寞,他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现如今也有高兴的时候,不过就算是笑,好像也是含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比起得到的,原来自己失去的更多,就如脸上的表情和颜色,已经有好些再也看不到了。 看着看着,这张脸渐渐模糊起来,好似有细微的波纹在水面荡漾,细密,极快,一道连着一道,将他的倒影弄得扭曲起来,等到影子拨乱反正,又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李落惊讶地发现那张脸换了一个人,不是他,而是他朝思暮想的谷梁泪。 李落揉了揉眼睛,忍不住自嘲,当年自诩只有见过星辰大海,才知道儿女情长在浩瀚星空和无边沧海面前单薄苍白至极,话虽如此,自己到底也逃不开是个俗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多会,便想得情难自已了。 既然想,那就看看她在自己的梦里做些什么。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镜里的谷梁泪,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不高兴,愁云密布。过了一会,水面上的涟漪渐阔,除了她还有别人。李落颇有不喜,照理说在梦里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除了自己就不该还有别人的。不过等看清之后他便放下心来,是钱义,还有倪青倪白几人,围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神情有些紧张,彼此争论不休,隔着水镜,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能从几人脸上的表情推断出争论的激烈。而谷梁泪只是听着,偶尔开口,看口型也是简简单单的嗯哦或是知道了,却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 过了片刻,那团涟漪光幕又见宽了,出现在水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多,有风狸、霄木河他们,还有中军骑将士,都是此行随他入林海探路的面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自己除了谷梁泪还能梦到别人,如此说来,自己倒非是见色忘义之辈,也还有几分义气。 李落稍稍自得了一会,就看见那水镜里的人开始动了起来,往屋外走去,不一会来到了一座方正巨大的石屋前。这座石屋很眼熟,李落眼角一抖,他此刻就正被埋在这石屋地底之下不见天日。在石屋前聚集了很多人,有让他恨得牙根直痒的老妪,还有一脸木然,行尸走肉一般的谷宸,还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 老妪在和谷梁泪说着什么,话不投机,谷梁泪还好,但是显然在她身后的钱义诸将极为愤慨,群情激奋,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老妪神色如故,一点都没有把众将士义的愤填膺放在心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当然不会是什么嘘寒问暖的好话,只见水镜中谷梁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娇躯忍不住轻颤,似是忍着极大的怒火没有发作。而身后一众将士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就要出手,对面谷宸他们也不甘示弱,挡在那些女人身前,冷眼看着原本尚属手足的袍泽兄弟。 水镜渐渐扩大,镜面布满了整个水潭,以谷梁泪和老妪为中心,四周景物纤毫毕现,清楚的仿佛身临其境。李落吃惊不已,愣愣看着镜面,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个梦境还是真有其事。就在这时,镜中人又有了变化,似乎离水面远了些,人影小了许多,除了石屋前的诸人,整个村落也被纳入水镜当中。就在李落眼前,村子外那些色彩斑斓的怪树竟似都活了过来,慢慢靠近村落,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而身在其中的众人都没有察觉到有异。 李落大急,他不知道这些树是被村落里的人操控,将村子围了起来,还是这些树木自行其是,并未被人唤醒,而是它们自己的主意。若是这样,那么村子里的人都身处险境,纵然谷梁泪几人武功再好,身在这样一处草木皆兵的林海之中,怕是也难全身而退。 这还不算完,就见镜子里老妪指着谷梁泪在说什么,李落仔细分辨,老妪并非是指她的人,而是在说她的手。手?李落有些不解,只能猜测是老妪心怀恶意,要让谷梁泪自断手臂,才肯放他出来。他猜的不算错,老妪的确很忌惮谷梁泪的一双手,不过并非是害怕谷梁泪的玉手点将,而是觊觎她手中的神秘力量。 钱义诸人自是愤慨,争论着什么,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怒意和杀气,争吵很激烈,但隔了镜面,一个字也听不到,只能干着急。 第二千六百九十八章 求它救人 早知如此,就该跟着翟廖语和楚影儿他们好好学学唇语,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余也。 谷梁泪拦住了群情激奋的众将士,将手放在眼前看了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伸出去了一只手,老妪似有沉吟,看模样好似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李落惊得魂飞魄散,这模样已经用不着唇语了,分明是谷梁泪答应先换一只手,若是放他出来,那么她再断另外一只手。 恶妇毒心,不能信!李落大叫一声,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谷梁泪。身后诸将也在劝,不过他知道的很清楚,谷梁泪外柔内刚,认定的事便是他都未必能劝得了。 眼看着谷梁泪的神情越来越决然,李落心急如焚,忍不住回头冲大蛇叫道:“蛇兄,救……咦,你醒了!”不知何时,大蛇已经从睡梦中醒来,一双蛇眼,藏着岁月变幻,静静地看着他,不骄不躁,不紧不慢,却有着岁月沉淀之后才有的镇静。 李落顾不得吃惊,急忙跃到大蛇眼前,一指镜面,呼道:“蛇兄,这镜子里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求你救人!” 李落生平从未求人,今日开口,只为谷梁泪! 大蛇眨了眨眼,蛇躯一晃,磨盘大小的蛇头探到潭水上空,歪着头看了几眼,那双蛇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讥讽和失望,而后仰起头抖了抖蛇躯,周身鳞片发出一阵阵摩擦过后的声响,犹如金铁。李落双目一凝,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在大蛇颈后有两处凸起,很显眼,眼看着就要破茧而出。大蛇化须,这是要成龙的征兆,若是这须子能长出来,这条大蛇怕不是会跃龙门,自此之后腾云驾雾,由蛇化龙,到那个时候,这天地间的主宰力量中恐怕要算上它一份。 化不化得了龙以后再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救人。大蛇俯首看了看一脸焦急和祈求的李落,好似在思索什么。李落长揖及地,大声说道:“蛇兄,若能救人,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一顿,李落琢磨着比划出圣坛大鼎中飞出来的珠子,意味明了,这是要再为大蛇取五行珠。玄蛇一张蛇脸似笑非笑,说不上来是取笑还是什么,总归让李落面红耳赤。好在这里除了这条蛇没有旁人,若叫别人看到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模样,只怕要惊掉下巴。 没叫他好等,大蛇示意李落攀上自己的身躯。李落大喜过望,道了一声得罪,急忙跃上蛇躯。等李落上来之后大蛇却没有着急走,而是回头看着他。李落不明所以,正自猜测大蛇是何用意的时候,心底深处忽然传出一个苍老但又悦耳的声音:“抓紧我!” 李落先依着吩咐抱紧蛇躯,寻了几枚粗糙些的鳞甲,牢牢抓在手中。待他握紧之后,忽地整个身子猛然一震,仰起头吃惊万分地看着玄蛇扭过的头颅,这个时候他才醒过神来,这条大蛇会说话!?这怎么可能!世上或有灵异,即为常人难解之事,但在他想来,这个世上理该是没有精怪的。那些狐仙花妖,都不过是文人闲来意淫写出来博人一笑的玩意,当真要有,只怕也是个叶公好龙的主。但是眼前这条玄蛇却叫他颠覆了以往的认知,它会说话?虽然这句是自己想到,而非听到的话,不过总归是“他”所言,如果有朝一日,玄蛇羽化成龙,再蜕一身皮,变成个人形模样都不奇怪。 就在李落瞠目结舌的时候,玄蛇扬起蛇躯,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周身鳞甲先是张开,再是收紧,如此三遍之后,便见玄蛇一顿,而前猛地往深潭之中扎了进去。李落大惊失色,蛇会游水,没见过被水溺死的蛇,但是溺水而亡的人却不少,玄蛇冲入潭底,“他”一时半刻无碍,就是不知道自己这口气能撑多久。 李落虽惊,不过并没有松手,猜到这山谷的出口多半是在潭底。在大甘就有不少类似的传说,一眼深潭,勾连东海诸般种种,常人难寻,自然也是少见。换成极北,如果是这样一个出口,似乎才配得上这里的光怪陆离。 大蛇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李落入水之前深吸了一口气,还不等他辨明左右,只觉无数道巨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还好他之前曾有过在东海摩朗滩前海底的一番遭遇。较之东海,这里毕竟还是小了些,而且身旁还有一条照应自己的上古玄蛇,胆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等着耳鸣声渐渐适应了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不过也怕水底重压压碎眼珠,只敢将头紧紧贴着大蛇脊背,从边缘缝隙中看着眼前这片无名之地。 一望之下李落吃了一惊,潭水水面前后不过半里,的确不大,但是到了水下之后,这深潭竟然是个窄口的葫芦,水面之下不见岩壁,不知道有多宽多阔,但是远远超过半里方圆。和东海时不同,在东海他被异族拖入水中,身边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间或里会遇上几个从身边飘过的发光小鱼小虫,除此之外海底就是一片冷寂的黑,而且海水也不清澈,借着光能看见水里有无数的细小微粒,不知道是泥沙还是虫卵。但是这座水潭之中却不是那样,水底和山谷中一样,四处都飘荡着柔和的光束,潭中景色一览无余,除此之外,潭水清澈至极,若非水流从身上流过时有挤压之感,再或是大蛇鼻翼吐出的几个水泡,错眼间只叫人以为这是在虚空之中。 李落小心调息,胸腹中的这口气有数,但是这潭底有多深他却不知,而且自潭底出口上去之后会否还有很长的一段水道要走都未可知,如今也只能盼着大蛇心里有些算计,莫要叫“他”把李落当成如它般就好。 大蛇下潜的速度很快,周身上下有一股难言的律动,连带着四周的水也用这种相似的频率震动起来。 第二千六百九十九章 岁月堆砌的路 似乎这里的水活着过来,在齐心协力推着大蛇一路而下,越游越快,让他不由得暗自称奇,却忘了留意过了水面那段距离之后,四周潭水对他的挤压小了许多,从一开始的重逾千斤到如今清风拂面,这水潭绝非寻常水潭。 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李落粗略判断,如今潜入潭底已有近千丈深,潭底依旧不到头,而他也终于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被水底重压撕成碎片,依旧完好如初,还能有闲情去看看周围的景色。潭水神异,不过他终究没敢尝试,这里的水这般友善,或许是因为这条玄蛇的缘故,蛇躯鳞甲细微而复杂地颤动,约莫是化解这里万钧重压的关键,离开大蛇,他可能会被瞬间压成一堆肉泥。 不知道的,不懂的,永远都是最可怕。在心惊胆战中,李落走过了半生最斑驳陆离的一段路程,这条路上,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条玄蛇,不过他却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一条路,一条不知道终点的路。 路,是一个平常的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每日都要走路,雅的俗的,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可以走路,其实这些皆与路无关,它在脚底,也许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不过走的人多了,路便也有了雅俗、好坏、善恶等等这些,其实路还是路,也并非一成不变,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没有人走了,路就不再是路。 李落走过很多路,好走的,难走的,路虽没有好坏,不过是人有善恶,所以穷山恶水之间也有善路,闹市福地亦有凶壤。他不喜欢走路,有些累,不过若是坐着马车或是乘舟还好,可以一边走一边领略路边的风景。天下间的路有千万条,路本是寻常物,却因为路边的景色而有不同,有的甚至可以名扬天下,譬如大甘皇宫里的那条问心路。山川、河流、小桥、人家……一条路可以把天南海北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连在一起,有了路,便才有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字碰撞,只是这个世上写路边风景的人多,写路的很少,未必是不愿写,只是不好着墨。 他喜欢路,犹胜路边的风景,领略风景需得有心情,还得看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若是谷梁泪,他会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一直走下去,不过倘若换了风狸,定然是希望抬脚就到,纵然路边的风景再怎么好看,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赏鉴的心思了。李落喜欢路,其实并不一定是他真的喜欢路,当初从军西府,他没少花心思在修筑官道上,耗费的财力堪称甚巨。麾下将士多有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精力修路,不过是进出方便些罢了。的确,修一条路,很难在三两年间看出什么,这本是个润物无声的事,说是千秋万代也不为过。这些年他再没有去过西府狄州,西府三州的情形只是通过刘策和周临寒往来书信有所耳闻,三州境况比起当初好了许多,粮食已能自足,时鲜瓜果还能运到中府,饲养牛羊马匹的牧场已经超过了北府,冠绝大甘诸州,而与西域诸国的商贸也极为繁华,临夏城、鹰愁峡在西域声名鹊起,原本不过是个数十万人的边陲小城而已,现如今竟然都成了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往来商旅之多,城中之繁华,刘策和周临寒没有多说,只是字里行间难掩那股喜意,请他来西域瞧瞧。他倒是想去,可惜未得脱身有闲,西府复兴,当年他修筑的路功不可没。 说远了,还是只说路吧。李落自诩走过很多路,也见过路边很多人和很多风景,但是从未有一条路像眼前这条水道,别处的路,不管难走还是好走,那些景致都见于书卷记载,千山万水,小桥人家,写在字里,画在笔尖,看得见,摸得着,但是这一条路,虽不知尽头在何处,但是路旁的风景却是别处没有的。这条路两旁的景物,竟似是将岁月凝在水中,置于眼前,这是一条用岁月堆砌而成的路! 岁月此物,不可见,但时时就在,岁月过后,留下最真实的该是记忆。同在岁月中漂泊的旅人,多半都是一样,喜欢徜徉在回忆中,把摇船的橹挥舞千百遍,依旧望不到彼岸,唯有让这叶孤舟随波逐流。 如今风景走遍却也匆匆,当初路上未能好好记住的容颜,留给当下的回忆,多是一片苍白。曾无数次想过一片叶的寂寞,飘落在渡口,轻轻路过,却忘了拾遗,不知那个容颜的主人是否还躺在时光的梦里默默等待,静候低眉一望。 只是,那个过客,不曾鼓起记忆的帆。 又一次春晓夏蓉,潮湿的风吹来秋,虽然天空依旧炎热,夜雨却含薄凉,让人感觉秋已近了。 年复一年的流转,追逐的脚步越来越快,心底的面容却愈发淡薄,曾经为悔恨、离别写的诗句,也早已安躺在岁月之下,渐渐被人遗忘,而诗中倩影也早已成了过客,该去往何处,又成了谁的记忆。 人渐行渐远,那些曾经的遗憾,为之洒下泪水的苦痛渐渐平淡,甚至没了颜色,只会在某个没有人的夜,才会淡淡浮现出来,萦绕在心间,却还在未来得及轻上眉头的一刹间,便已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十几年的光阴,足够长,再深的岁月也会被抹平,再长的河流,也有汇入大海的一天,再浓的一盏茶,也终有淡而无味的一刻。 因而,关于回忆的伤痕和痛处,其实早已轻如浮云,偶然回忆,更多是为了纪念,铭记犯过的错,如此而已,简单,清晰。 昨夜风雨又来,窗外树木倾斜,绿草滴泣,或是雨水不尽灵动了万物,也打湿了心情。离河渡口,画舫轻摇,一位白衣胜雪,婀娜多姿的女子背身而立,却从来不会转过身。 第二千七百章 他的逆鳞 风雨再来时,女子又来,可梦却杳无音讯。落梅持风骨,秋水化文章,那是心赋山林,情归溪月的纯粹,但落梅只有一朵,尘世独一,雪输其香,也逊其白。 曾经灵动的素笔,或许会再次镌刻岁月的风霜,临摹下旖旎的风景,偶尔问问四季,春蝶夏雨,秋枫冬雪,总会有那么一夜,月朗风清,总会有那么一处,天高云淡。 得不到的岁月叫向往,捡不起来的岁月叫叹息。 这是岁月,一个无形却有质的东西,谁都能感觉到岁月的痕迹,和它的不可一世和莫可匹敌,但是谁也不能将岁月刻在眼前,犹如一幅画,一个符号,一个活灵活现之物。不过李落听到过一次岁月,在天火秘境里,那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口中,把字刻在石头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他第一次听到了岁月。这一次,他看到了岁月,就在潭底,用这里的水结成的岁月之路。 这是他此生走过最离奇的一条路,同样也是最绚烂的一条路,甚至于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一条路。路边的风景是一段段记忆,和一幅幅片段画面,一个个古怪的符号,一道道莫名其妙地光线,勾勒出千奇百怪复杂而没有规律的明暗交替的线条,还有些闪烁不定的光斑,诸般种种皆是一闪而过,迅若流星,却用一种极其玄妙的方式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他看到了很多以前见过的事,认得的人,不过更多的还是没见过的陌生画面。这些画面很快就向头顶飞奔逃开,快得让他来不及看第二眼,但是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都留在了心里,一时半刻不能一一想起来,只有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些画面自己都记得,该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想起来。 这些画面,比当年在东海鬼船上看到的星图还要繁复千百倍,李落觉得自己若是都记下一定会被涨破脑袋,但是偏生就都记下了,除了有些许因为大蛇极快下潜而来的眩晕,竟然不觉有丝毫不适,很叫吃惊不已。 心有旁骛,早已忘了这口气憋了多久,用长短来形容这条水道,那是南辕北辙。那该怎么说这条路,远近?多寡?长短?似乎都不合适,也好像都说得通,反正不像世间路本该有的模样,说不定那些传说中飞天遁地的神仙出入就是这样的路。如此说来,自己也算借着玄蛇的光,当了一回陆地神仙。 潭深不见底,大蛇丝毫没有要转头的意思,一门心思便只是往下。李落从一开始的震惊迷醉中渐渐清醒了几分神思,心里不免担忧起来,若是大蛇再这样潜下去,只怕自己胸腹间存得这一口气就要枯竭了。 就在这时,四周的片段画面中渐渐多了几个熟悉的,叫他认出来的景象,村子,树,人,还有谷梁泪!这些画面就在他和大蛇身下,一个接着一个从本该是潭底地方浮了起来。李落瞠目结舌,这幅景象和他的梦境简直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在梦里他变成了一条鱼,看着水底之下的景物,就如现在。 村子越来越大,树越来越高,人越来越近,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皆浮现在脸上。 手断一只,还有一只,人若不在,要手何用?谷梁泪很吃惊,到了此刻,她应该思索老妪是不是在骗她,自断一臂,她若食言怎么办……但其实自己想的最多的竟然是如果断了一臂,他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或者不如以前那么喜欢自己了。 想到这里,谷梁泪有些羞涩,生死成败,都是他惦记的事,而自己想着他就是了。 “王妃,不可!”诸将魂飞魄散,谷梁泪自断一臂,他们当然不忍心,但是更怕的是万一李落回来,看见了,知道了,该是怎样的伤心和愤怒。冲冠一怒,浮尸千里! 她是他的逆鳞,尤其是李落总觉得对谷梁泪亏欠颇多的时候,自家大将军平日里云淡风轻,甚少有什么事要他瞻前顾后,难以割舍,但是谷梁泪不同,若是她有什么好歹,他要多小心眼就能有多小心眼。 这只手断不得,断了,后患无穷! 就在诸将齐声阻拦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水流激荡的哗啦声,只比九天瀑布从云霄而下的声音还要大,竟似掺杂了雷音。众人急忙回头,谷梁泪也放下手臂,惊愕回望村前的那座湖泊。 一条参天巨蛇从湖水中探出头来,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从空而降,让众人齐齐色变,不堪者双腿发软,便即跪倒在地上,起身不得。 中军骑诸将和霄木河脸色阴郁,嘴角发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还没有救出李落,竟然又跑出来一条这般大的巨蟒,单单是一颗眼珠子就有半人大小,仿佛是在半空挂了两轮圆月。 大蛇俯视村中诸人,蛇眼中不含半点感情,冷漠而又无可抗拒,带着不容置疑犹如天道一般的重压,冷冷看着场中诸人。 打不过!约莫也逃不掉,诸将心沉似水,此番怕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不过叫诸将好受些的是同他们一样,老妪和那些女人也是一脸震惊,抖若筛糠地看着这条突兀出现的巨蛇。 逃?还是战?众人皆没了章法。战,恐怕是必死的结局,眼前这条巨蛇只有当初跟着大将军的那头小山般大小的白虎才能勉强一战,换做他们,连以卵击石都不如。 逃,牧天狼百战之师,有战死沙场的悍卒骁将,没有苟且偷生的逃兵。不用吩咐,众将士不由自主地将谷梁泪围了起来,连带着将风狸也保护起来。风狸嘟了嘟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过眉眼弯弯,偷偷带着一抹笑意。 谷梁泪脸色阴晴不定,这条突然出现的大蛇敌友难辨,不过从老妪她们脸上的神情来判断,应该和这座村落干系不大,只是不知道在大蛇眼中,身下这些蝼蚁可有分别。 第二千七百零一章 帅不过三息 风狸看着看着,揉了揉眼睛,带着厚重的怀疑,喃喃低语:“二公子?” 倪青回头看了风狸一眼,一脸惋惜,坏了,把风狸姑娘吓傻了。 风狸却视若无睹,悄悄拽了拽谷梁泪的衣袖,满是难以置信地说道,“小姐你看,那是二公子吗?” “谁?” “二公子,李落呀。” “哪?” “小姐你快看大蛇身上,脖子后边有个人,是他吗?” 众人皆是一振,急忙顺着风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大蛇似乎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游出湖面,庞大的蛇躯摧枯拉朽般碾压过来,而在它脖颈后,有一道人影,两只脚踩在鳞甲上,一只手抓着大蛇脑后的突起,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柄苗条的长刀,这还是破水而出时大蛇吐出来给他的,想来是掉在那处漆黑虚空,被它捡着的。苗刀重回掌中的时候,李落忍不住一阵脸红,差点忘了晓梦刀。 “好帅啊!”风狸眼冒心心,无比憧憬爱慕地看着李落,“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了,他配得上小姐你呢……”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大蛇背上的李落倒栽葱一般直挺挺摔了下来,事出突然,众人惊呼,却没人上前,一来是来不及,二来是瞧着大蛇渗人,不敢上前。 还好,没摔死。李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众人,一张口,哇一声吐了起来,这一吐吐得天昏地暗,险些把三魂六魄都吐出来,佝偻着像一只煮熟的大虾,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没有半点仪容可言,就连身边这条大蛇也忍不住翻了白眼,扭着身子躲开几步。 憧憬尊敬僵在脸上,风狸眉梢上扬,眼角不住颤抖,帅不过三息,方才出场时那股绝世风采从天上一下子就坠进了泥里,这还不算,非要再踩上几脚才算完。 “你们……呕……还……哇……”李落边说边吐,脸如金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末了摆了摆手,算了,还是等吐干净了之后再说。 风狸脸色着实精彩,青红不定,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当我没说!” 谷梁泪嘴角含笑,眼眶温润,忍着没有落泪,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平安无事,那就好。 “大将军!” “王爷!” 诸将和霄木河大喜过望,高呼招呼。老妪的脸色很难看,非但难看,而且还透着一股怨恨恶毒。他安然无恙,那么谷梁泪的那只手便就要和自己擦肩而过,等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错过了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和大蛇,唯有老妪死死盯着谷梁泪,见她分神,恶向胆边生,身子跃起,如若一只枯瘦鹰隼,伸出尖利的爪子抓向谷梁泪。这番变故太过突然,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手,还都在惊惧地看着大蛇,不过李落自打现身之后心神少说有一半在谷梁泪身上,固然是没出息,但也情有可原。见老妪突然出手,李落也是一惊,大蛇当前,这老妪竟然还不顾死活地向谷梁泪下毒手,委实有些不合常理。不过奇怪归奇怪,但他出手不慢,掌中晓梦离鞘飞出,刺向老妪,刀飞之后才沉喝一声,“小心!” 众人一愣,齐齐回头,倪青大怒,骂道:“好一个老乞婆,找死!” 晓梦刀很快,不过没什么变化,若是苗刀有灵,恐怕会气得吐血,这才叫玄蛇交到他手上,还没捂热又给丢了出去。老妪身在空中,若是不管不顾地制住谷梁泪,晓梦刀多半能在她身上穿个窟窿,唯有暂避其锋,让开这迅若冷电的一刺。躲开这一刀不难,他也没寄希望于这一刀能伤了老妪,不过是叫老妪慢上一瞬,有这一瞬,对于谷梁泪而言已经足够了。 老妪躲过晓梦刀之后没有再往前,硬生生收住了身子,眼神纷乱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皱了皱眉头,将手伸在眼前看了又看,不解问道:“这只手有什么好,为何老夫人这般执着?” 老妪没有吭声,一言不发。李落弯着腰,喘了几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再长出一口气,扫了场中众人一眼。众将心中大定,战意瞬间高涨,就连霄木河也被中军骑将士的情绪感染,好像他在,一切就都还会有转机。 谷宸如坠冰窖,李落不在,而他又没见过瀛湖宴的霸道,在他心里,若是牧天狼中军骑将士和他们兵戎相见,他未必会输,这里又是村子里世代生息的地方,天时地利中军骑皆无优势,原本并无惧意,但是李落回来了,形势便将倒转,中军骑将士和霄木河几人士气大增,军心可用,就是变数,更何况还有一个天大的变数正冷眼旁观,甚或是只要它想,它足以操纵这里所有人的生死。谷宸知道,李落开口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座村子的存亡和他们的生死。 飞出去的晓梦刀被钱义捡了回来,没有人阻拦,几乎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看着大蛇。大蛇傲睨万物,一动不动,仿若石雕,不过一对蛇眼中迸发出摄人魂魄的神芒叫人折服不敢妄动。 僵持不会太久,所有人好似一刹那都在等李落开口说话。风狸很不服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狗屎运的确比别人强,要是自己也有这样一条大蛇能狐假虎威,哼,本姑娘一定能摆出一个比他威风百倍的姿势。 李落没让众人好等,接过晓梦刀之后,连多看老妪一眼都没有,开口便说道:“跑!” 跑……!?众人皆是错愕不解,就连老妪和谷宸也是一头雾水,莫非他疯了?如此,倒是个意外之喜。 钱义诸将目瞪口呆地看着脚步浮虚的李落摇摇晃晃往村外跑去,像极了喝多的酒鬼。谁也没有跟上去,诸将齐齐回头看着谷梁泪,谷梁泪俏脸一红,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着实丢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照他说的做吧。” 得令!敢情王妃也有怨怼呐。众将心里好笑,忍着没表露出来。 第二千七百零二 大蛇开路 李落平安无事,和老妪就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容后再说,反正她们也跑不了。 谷梁泪闪身来到李落身边,轻轻扶着他,红着脸小声责备道:“你慢点,慌里慌张的让将士们笑话。” 李落回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无奈说道:“再慢些连命都没了,还管什么笑话不笑话!” 谷梁泪一怔,愕然问道:“怎么了?” 李落无暇解释,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再问,离开此地之后再做定夺。谷梁泪只好压下心头疑虑,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要花心思动脑筋,他回来了,能偷懒就偷懒吧。谷梁泪虽说聪慧,但急变却非所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 “蛇兄,请开路。”李落恭敬说道。大蛇一摆硕大蛇头,对村子里的人漠不关心,一吐蛇信,往村外游去。李落手脚发软的爬上蛇躯,不忘将谷梁泪拉了上来,风狸本来也打算跟上去,却不料看似浑然不在意的大蛇扭头瞥了一眼,那一眼,虽然没有言语,但是眼珠子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风狸若是胆敢上来,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风狸一撇嘴,眼泪差点掉下来,欺负人!李落见状一愣,倒是不曾取笑,而是从大蛇背上跳了下来,将风狸举了上去,轻轻一笑,“保护好你家小姐。” 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风狸心里一暖,轻哼一声,好蹩脚的借口。她又小心看了大蛇一眼,这次大蛇并无异状,自是许了她在自己背上。看李落步伐还有些蹒跚,风狸于心不忍,“别强撑着啦,我没事,你上来吧。” 李落摆摆手,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谷梁泪,笑道:“怕再见不到你,有些着相了。”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身边目瞪口呆的中军骑诸将,朗笑一声,“该与军中袍泽共进退的。” 钱义还好,倪青暗自诽谤,若非这条大蛇把风狸赶下来,恐怕大将军早就带着王妃潇洒快活去了。当然诽谤归诽谤,大将军的人品还是可以相信。 大蛇开路,众人疾行而去,不战而退,留下老妪和谷宸诸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与老妪患得患失不同,谷宸心里五味杂陈,只当李落连看他一眼都欠奉,想起往日同阵杀敌,不免有些喟然感慨。 这个感慨没有持续太久时间,就当大蛇身影远去村口的时候,村子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声,惶急、恐惧,仿佛末日来临,将站在石屋前发呆的众人惊醒过来。老妪一震,急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可惜声音飘忽不定,四面八方都有,此起彼伏。想到李落一出现就慌不择路离开这里的模样,她怎还能猜不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要不然李落也不会对自己暗算之事既往不咎。 答案很快就展示在众人面前,老妪看着铺天盖地般涌上来的妖异林木,脸色难看至极,呻吟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神临……” “什么神临!?”谷宸大吼,却被身边诸女的尖叫声淹没。老妪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谷梁泪的一双手上,或许就能早一点发现神临日,早做准备,为村子留下点星火传承。现在一切都晚了,那条大蛇带走了这里唯一生的希望,难怪他走得那般平静,那么若无其事。 呵呵呵……好狠的心肠!老妪恶毒地诅咒李落,如果那条大蛇愿意援手,兴许可以在神临之际开辟一条路,让他们活下去,但是他走了,一点没有拖泥带水,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半点留恋,昨日他们还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呐。 谷宸不知道什么是神临,但他看到了,无边树海伸展着枝条根茎,如海啸一般漫卷而来,遮天蔽日,无有缝隙。临危之际,草海豪杰的血勇之气被激发了出来,谷宸和麾下旗山部的将士没有逃,也无路可逃,刀剑出鞘,迎着这些数不尽的枝条藤蔓根茎冲了上去。像挡在洪水前的土堆,挡了一下,然后就被洪水揉了进去,连一片水花都不曾惊起,只剩下让人牙酸头疼的吱咯声。 神临之日,神国降世,世人皆灭,万物复生。这就是神临! 破而后立,是有这么个道理,但是破灭的这么彻底,着实有些叫人受不了。 大蛇蜷着蛇躯盘在山头,昂首望着这片林海,那道从天而降的瀑布就在它身侧不远处。李落怔怔看着湖畔村落,良久无语,那里已经看不到有村子的痕迹,连同那些人,还有那些石屋都淹没在了树海之中,泛着奇异多彩的颜色,起伏不定,久久才平息下去。 “就这样?”倪白半晌无语,此情此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震惊?幸灾乐祸?若是再走慢些,又或是没有这条大蛇蹚出一条路,只怕他们此刻也一样被淹没在了树海洪流当中。 “你还想怎样。”钱义没好气地摇摇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这鬼地方,当真不是人待的。 “捡了一条命,呵,活该!”几将犹在愤愤不平,自是对谷宸背叛之事耿耿于怀。霄木河脸色很不好看,倒不是不满倪青说话,而是葬身林海的那些草海将士到底都是旗山部的弟兄,今日之前,皆为手足。 李落没有说话,他没见识过那些女人的温柔乡,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单凭几分姿色就能惑众如斯,是他想得太多,还是人性本就如此,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问个明白了。 狂暴的树海一直持续了半个红光日才渐渐平静下来,树还是那些树,花草还是那些花草,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放眼望去,饶是李落也不得不叹息苦笑,他再也找不到似曾相识的路了。 这座被瀑布冲刷不剩多少的小山成了汪洋里的一座孤岛,容众人落脚,如果没有这座小山,只怕他们也难逃一死。 第二千七百零三章 吃人的兰花 大蛇盘在山头,这些骚动狂暴的妖异树木好似能察觉到大蛇的气息,从旁而过,却没有上前骚扰,即便如此,众人也是两腿发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让那株妖树也盯上。 李落目光深邃,遥望林海边际,不知道这场骚乱有没有波及联军将士,但愿相柳儿能及时避开。 “这林子里有活物呀。”风狸惊叹一声。 众人一时乐了,一将笑道:“那是自然,我们不就是活物嘛。” “我不是说我们!” “那是她们?刚才是活物,现在不好说,最多算是半死不活。” “哎呀,不是她们。”风狸气得一跺脚,指着远处一座比脚下略高些的小山,“你们看那边!”众人顺着风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山山头上如大蛇般蹲着一个似猫像狗的怪兽,不住挠着耳朵,很是无聊。就在众人呆若木鸡的时候,怪兽见林海归于平静,一猫腰窜入林子,一瞬没了踪影。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面面相觑,皆有退意,这地方不是凡人能穿过去的,随处可见不是妖魔就是鬼怪,难有凡人立足之地。要说这村子里该算是普通人吧,可惜了,尽都死无全尸,再怎么小心谨慎,一个疏忽就是片甲不留。李落也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难不成还是要返回地面,徐徐图之,这样一来,就免不得要和那些黑衣人分出胜负了。 “下去看看。”李落暂且抛开这些恼人的念头,眼下最愁人的还不算能不能去往雪山之畔,而是怎么离开这片林海,与相柳儿会和。 村子不见了,修建房舍的整齐石块也几乎难觅其踪,整个村子旧址都被这些散发着奇异光芒的树和草侵占,没有留下分毫空白,纵然是深山老林也未必有这么茂盛的枝叶,看上去倒是更像这些树木恼了这座村子,心存报复之念,将这里的一切都碾成了碎片。 众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林间,没有血腥味,花香扑鼻而来,甜腻非常。李落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能边走边看,看看从哪块残砖断垣下翻出点用得着的东西,或者找到他们操控树木的粗浅法子。李落不寄希望于那只大异寻常的骨笛,那笛子就算有用,也不过是聊胜于无,如果这村子里的人当真能操控林海中的树木,也不至于被它们反噬。说不得正是因为他们试图去操控这些树木,这才引来林海的滔天怒火。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他回头看了一眼留在林子外没有进来的大蛇,想了想还是算了。大蛇救他是情分,再求它送出林海,只怕大蛇未必愿意,不过若是真就走投无路,说不得还得求玄蛇出手相救。 树和花草把村子里的一切都掩盖了,什么都没剩下,众将士提心吊胆,有心翻开树根下找找看,不过念及红光日前林海汹涌狂暴的模样,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惊醒这些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突然,一个细微的呻吟声从一株老树背后传了过来,声音虽小,但诸人都听得清楚,齐齐往那株老树背后望了过去。 “大将军,末将过去瞧瞧。” “一起去吧,小心些。”说完,李落抽出晓梦刀,缓步往老树背后走去。这声音听来很像人声,也许是侥幸未死的村民,不过林海妖异,难用常理度之,或许也有草木能发出和人相似的声音,用来魅惑勾引也说不定。 老树很粗,树干需得数人合抱,树身上挂满了藤条,若在别处也算一景,但是落在众将士眼里,这株老树丝毫不逊色那些勾魂使者,一旦活过来,有多美的景色,就有多凶险的杀机。 转过老树,在它身后是一片空阔些的平地,难得抬头可见洞顶星空,在这片空地上长着十几株形如兰花的稀有花草,有两人高,叶子细细长长,宛若女儿家的手臂,上下轻轻摆动着,叶子上竟然有一缕在这片林海极难见到的绿意。 兰花抽了花茎,每一株都开了花,多的四五朵,少的只有一朵,花茎顶端有一枚倒垂如钟的花朵,通体炫白,附有氤氲毫光,极为动人。 声音到了这里就消失了,众将环目四顾,确没有个能藏人的地方,树梢没有,树下也没有,如果没有听错,那就只能翻开树根找一找地底有没有,若非逼不得已,他们委实不愿惊扰这些妖木。 众将士齐齐看着李落,等他下令,李落斟酌再三,若是能找到幸存的村民,或许能帮他们走出林海,但万一惹来祸事,说不定都要把命留在这里。两害取其轻,李落轻轻挥了挥手,小声说道,“走吧,动静小点。” 将士领命,正要离开这里,就听那呻吟声不早不晚又响了起来,这次离诸人更近,便也听得更清楚。声音并非来自地底,也非树梢,而是从那些兰花处传来。 风狸按捺不住好奇,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兰花,这些兰花枝条叶片柔美简约,怎么看也找不到藏人的地方,除非……风狸灵机一动,弯下腰从兰花盛开的花朵花瓣边缘看了进去,这一看不要紧,就听她尖叫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倪青一把将风狸拉了回来,几将快速将她围在中间。风狸小脸煞白,惊魂未定地指着铜钟一样的花朵,惊恐说道,“那里面有人!” 李落一怔,随即脸色一变,一手攀着花瓣边缘往里看去,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不比风狸的好看多少。有将士好奇,找了别株兰花花朵探头打量,惊呼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还有人干呕出声,好端端的一处兰花丛,此刻阴气森然,那些通体洁白的花朵落在诸人眼中鬼气弥漫,实不下于洪水猛兽。 这朵兰花,与李落见过倒扣如钟如瓶的花很相似,就是大了许多,正中处有几丝花蕊,在极北山外,花蕊产蜜,吸引蜜蜂蝴蝶过来,在极北地底,花蕊还是花蕊,只是它不产蜜,它吃人。 第二千七百零四章 变故 一具尸体,现在说尸体有些为时过早,大约算是半死不活,困在花朵之中,那几根花蕊,形如链锁,将半死不活的身体绑在花瓣之内,头下脚上,倒挂在钟形花朵之中。花蕊大约手指粗细的茎上长满了细小的茸毛,仿佛一只红爪的蜈蚣,就攀爬在这具身体上,贪婪吮吸着,茎干上一明一暗,像极了呼吸,而每每明暗一次,那身体的主人就忍不住抽搐,脸上皆是求死不能的痛苦表情,而眼睛却是闭着,看不见,发出声音也是极难,多半是痛到极处才挤出一丝声音。 这具身体的肤色极白,白的几乎和这花瓣一模一样,除了白,更透,透得仿佛这层皮下已经没了血肉,而是一包水,深处隐约的五脏六腑都能看见,等着兰花慢慢品尝吮吸。 一股恶寒涌上众人心头,虽说这些人先前还是敌人,不死不休,但到底还是人,唇亡齿寒,看着她们的下场,众将士如坠冰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是别处,李落早就下令将这些兰花悉数斩断,毁尸灭迹,但是在这里都不敢轻举妄动。兰花招展,谁也无法断言砍断这些花朵会出现什么变故。 场中鸦雀无声,似乎听得见花蕊吮吸时发出的嘶嘶声,那般惬意,那么心满意足,直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小心查看花朵中被花蕊缠绕包裹的身躯,差不多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痛苦,迷醉,似乎做了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在梦里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这张网。看着一幅幅如出一辙的画面,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被蛛网缠住的猎物,也是这样,挣扎着想从粘稠的网里和锋利狠毒的口器利爪下逃生,但是越挣扎,就越是陷得深,直到猎物被蛛网紧紧包裹,葬送蛛口。如果李落有闲情逸致仔细看过蜘蛛吞噬猎物的模样,大概会觉得这些兰花吃人的样子和毒蛛吞噬猎物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那些花蕊上细小的茸毛就好像蜘蛛的毒牙,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然后将整个猎物体内化成汤汁,然后再慢慢吮吸,最后只剩下一张风干的皮。 蜘蛛这么做不是因为残忍,而是因为它没有牙,逼不得已,但是这些巨型兰花这么做,兴许只是因为口感更好些。蜘蛛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猎物已经一命呜呼,而这些人却都还活着,至少没有死,如此会否是一种仪式,或者说这些巨型兰花只是为了叫食物吃起来新鲜些。 “大将军,快来看!”倪青叫了一声,压抑,低沉。众人围了过去,倪青小心用刀托起兰花花朵,花蕊之中裹着一个人,一个熟人。 老妪脸上的皱纹平展了许多,仿佛是返老孩童,回到了风韵犹存的那个年纪,只是脸上没有血色,像鬼多过像人。 “活该,自作自受!”不知道是谁啐了一口,咒骂一句。没有人附和,倒不是怜悯,只是看着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间就变成一株兰花的口粮,难免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也许是她活得年长,也许是她身上还有不被众人知道的秘密,众目睽睽之下,老妪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倪青差点把手里的刀都扔在地上。老妪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一时半刻并未聚焦,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霜,散发着灰气,失了眼睛该有的透亮,多半就算睁开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沉闷的呻吟声从老妪嘴里传了出来,还有几滴流涎拉着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发黄,更像是脓水,伴随着一股恶臭,像隔了半年的剩饭剩菜,搅合泔水的味道,熏得众人不由自主退开三步。 过了片刻,老妪的眼睛恢复了几分神采,瞳孔略略收紧了点,不再那么涣散,试图分辨自己的处境,脖子刚刚一动,就看见花蕊上的绒毛猛地一紧,老妪无声地张开嘴,那是一种没有声音,但是可以响在灵魂上的痛苦嚎叫。众将士齐齐色变,一脸惧意,连死都不怕的悍卒骁将,头一次清清楚楚觉得在这世上并未是死最可怕。 曾有人说过人生除死无大事,其实未必,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比如怯懦,没有用的善良,自私的道德,还有刻不在石头上的字。 “大将军……”钱义低声唤道,眼中已有退意。牧天狼从来不是烂好人,军中将士哪个不是手上沾着鲜血,因为不忍心而去救自己的死敌这种比礼义廉耻还高尚的道德他们没有,谁也没有打算救这些兰花口中的敌人,若是不忍心,最多是送她们一程,好好上路,投胎去个好人家罢了。谷梁泪于心不忍,不过忍住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如果开口求情,李落和中军骑将士定会照做,只是一定不会情愿。 “要不给她们一个痛快?”诸将都看出谷梁泪眼中不忍,他们虽然很厌恶这些人,不过牧天狼军中向来没有折磨人的习惯,若是敌兵,斩杀了事,从来不以折磨对手为乐,傲气使然,不屑于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给她们一个痛快已是仁慈,若是依早前的恩怨,转身离开已经很难得了。不过李落心里却有一股难言的郁气,不知道为什么,压在心头,叫他很不舒服。 可怜她们?呵,较之可怜,她们更可恨。李落思来想去,这才明白这股郁气的由来,那不是人间的恩怨情仇,而是两个种族之间的存亡兴衰,一个是人,一个吃人,比起老妪的恶,这些巨型兰花才是活着的人更危险的敌人。 老妪该死,他没有怜悯,但是这些兰花更留不得。就在李落下定决心要斩断这些兰花的时候,老妪忽然开口说话,似乎是认出了眼前众人,口齿不清的断断续续说话,一众人侧耳听了好一会才听出个大概,齐齐看了一眼李落,又连忙将目光收了回去。 第二千七百零五章 没有尽头的山谷 李落笑了笑,不曾辩驳,没有解释的打算,更没好心要老妪死能瞑目。 她是在怨恨他,如果不是他见死不救,村落不会在神临之下毁于一旦,若他还有一丝良善之心,就该带她们一起逃出这里,和那些原本就是他们的将士。老妪诅咒他,永世在这片林海中沉沦,再也走不出去,死后灵魂也被化为林海的孤魂,禁锢于此,再没有轮回的机会。 李落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老妪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言辞尽数加在他的身上,饶是谷梁泪温良的性子,也料想不到一个人在临死前竟然会有这么多恶毒的念头。 李落听了许久,不禁哑然失笑,在老妪眼中聚起的神光散去之前温和说道:“我不求来生,只看今朝,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你还能咒骂我,倒不如想想来生你会如何,岂非更好。” 老妪流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却已不是人声,垂死挣扎,那颗苍白的头颅忍着剧痛带起些许,最后看了一眼谷梁泪,和她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她应该是醒不来了,回光返照,不过是为了口舌之欲,倒叫众人看不起了。所谓来生,莫说李落,就是麾下这些悍将勇士,又有哪个在乎,到头来还是些无关痛痒的怨怼而已。没有人会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话动气,生生死死经历的多了,都知道活着才是有用,叫她骂几句也不会少点什么,更何况那老妪的怨气都在李落身上。 言辞将尽,呻吟声也渐渐微弱不可闻,众将士心头罩上一层阴霾,不是因为老妪的诅咒,而是她说这片林海是活的,一旦身入其中,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话也许是恫吓,不过也不全然是危言耸听之语。林海之中如此凶险,他们又不是没有长腿,难道不知道离开这里返回地面,至少在极北,虽然有无数凶兽,但也好过困在这里朝不保夕。 见众人脸色沉重,李落朗笑一声:“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众将一振,钱义急忙问道:“大将军可有良策?” “那倒没有。” 风狸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就知道骗人。” “哈哈,不是骗人,这片林子固然危险,不过临死之前,至少我们饿不死,渴不死,这该也算是好事吧。” 众人莞尔,转念一想,征战多年,什么绝境杀局没有见过。当年在西府狄州时,被羌行之困在落草山绝地,粮草断绝,树皮树根都吃过,还有将士喝过马尿,比起昔年昔日,眼前境况委实不算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最少不是个饿死鬼。 “走吧,离开这里。” “这些花……” “罢了,物竞天择,它们吃人也是为了活命,除非我们能将整座林海踏平,由得它们吧。” 话音刚落,这些巨型兰花竟似听懂了李落言语,枝叶柔顺的轻轻摇摆,无风自动,好似欢愉一般。众将皆是一惊,这地方果然妖异,留不得。 出了林子,大蛇还在湖边闭目养神,见到众人出来,只是微微睁了一下眼睛。李落见此也是束手无策,村子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好像没有存在过,想从村子的遗迹中找到离开林海的路是断了,眼下好像除了大蛇再没有别的法子。 大蛇……李落一脸难色,非亲非故,自己又不是辰族中人,勉强算是太白一族,说不定万千年前和辰族还是死对头,这万一大蛇饿了,自己这些人勉强够它饱餐一顿。 大蛇在林间游走,速度极快,众将士需得全力奔驰才能跟上。不过好在有大蛇开路,这片林子并未再有异常,任凭他们穿梭其中。 一直走了足足三个红光日,大蛇这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一颗硕大的蛇头四下张望,好似也在找寻方向。 此地已是林海深处,众人早已迷失其中,不辨南北,眼下除了跟着大蛇没有别的法子,能否出去就只有看天意和……蛇意了。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这么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大将军,咱们还要走多久?” “不知道。” “要不二公子你去问问呗。” 众人抬头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大蛇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说话,问它,还是不要浪费唇舌,万一大蛇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自己跑了,留下众人哭都没地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北上一路坎坷,未到雪山就已经这般举步维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苦尽甘来。 众人稍作歇息,大蛇似是找到了方向,又再动身。众将士连忙跟上,此行途中李落一直在暗中留意天火白袍,自从进了林海之后,这几个天火白袍就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好似三魂六魄少了几道,有些浑噩不清,莫非此间神秘力量竟然能压制天火白袍不成。 这次没有走太久,大蛇便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山谷之间,谷中有云雾弥漫,也是彩色,如梦如幻。大蛇缓缓往谷中游走,行进之间有些踌躇,仿佛有什么难决之事,不时回头看看李落众人,好似在思索什么,平白叫众人添了几分忧心。 这条山谷从外看去似乎不怎么长,谁知道走起来竟似没有尽头,而且越往里去,云雾便越浓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李落疾声喝令,命众将士前后呼应,万不得已的时候解下绳索彼此连在一起,免得走失。大蛇身躯庞大,黝黑的蛇躯在云雾中散发着异样的光泽,若隐若现,为众人指引着方向。 又一次,李落仿佛回到了潭底水道,也是这样,从外看水面不过里许方圆,可是一旦到了水下,左右皆无边际可寻,广袤无边,就和这条峡谷山道一般无二。入谷之前,两侧岩壁耸立相望,不过十余丈,一旦入内,才知道这里头宽阔至极。 第二千七百零六章 山谷起风了 钱义几将刻意散布左右,远远超过入谷之前所观两山之间的距离,但云雾中却无边际,好似进了另外一个空间。 李落多少有些揣测,这片林海之中的神秘力量似乎能控制时空,山外的早晚远近,在这里俨然换了一种度量的方式,如若不然,大蛇这种纵横极北,几乎没有天敌的上古灵兽不会这样小心,甚或是有些敬畏。 能让大蛇敬畏的东西他实难想象,旁的不说,青牛白虎,再加上一个人形凶兽血璃,尚无资格叫大蛇这般如履薄冰。 这里应该是一个出口,就是不知道山谷的另一头通往何处。山谷还没有到头,正当众人越来越心惊胆战的时候,山谷中忽然起了风。一开始风势还小,扬起众人衣衫,搅得云雾翻转不停,慢慢越来越大,云雾呼啸,猎猎作响,一时间地动山摇,这股风似乎把天地都吹得翻了个身。众人东倒西歪,风沙进了眼睛,泪流满面,看不清眼前景象,只能听到耳旁磅礴风声,就连近在咫尺的同伴呼叫也细微不可闻。 李落大惊失色,连忙稳住身形,拉紧绳子,命众将士聚往一处,免得被风吹散,走失在这片云雾之中。他有一种感觉,倘若迷失在这谷道之中,或许此生就再也出不去了。 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众将士都聚在一处,李落急令众人清点人数,还好没少。就在这时,风狸脸色大变,抓着李落手臂连摇带晃,大声说着什么,却不料被一股劲风灌进了嘴里,呛得连声咳嗽起来,吐出来的气竟然是彩色的,煞是奇观。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取笑,李落急忙附耳过去,大声叫道:“你说什么?” “大蛇,大蛇不见了!”风狸惊恐叫道。李落心头一凉,连忙看去,就这一会工夫,刚才还在身前近处的大蛇杳无踪影,云雾聚散,前后左右空无一物,哪里还能看得见大蛇。 众人心中一片冰凉,大蛇消失不见,这几乎带走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李落口中发苦,一瞬失神,猛地发狠咬破舌尖,一股连心刺痛将他惊醒过来,大声传令:“不要慌乱,大家都过来,结圆月阵,钱义,你们看清楚脚下有无痕迹!” 众将听令,渐渐稳住心神,结阵而待,抵御狂风,将风狸和谷梁泪,还有不会结阵的霄木河几人围在阵中,艰难往大蛇消失的方向缓慢移动。 风势不见小,也没有再大,众人齐心协力勉强能走,说话却是极难,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敢吐,咽也不敢咽,着实辛苦。若是这风再大半分,就足以将人刮跑。不过眼下只是勉强稳住身形,一旦力竭,必然会被这股邪风吹散。 这时,原本浑浑噩噩的天火白袍突然动了,七名天火白袍一字排开,挡在众人身前。风势瞬间变小,众人齐齐换了一口气,再晚片刻,怕是这口气就上不来了。 有天火白袍抵御狂风,风势虽大,比起刚才却好了不少,众将士也有余暇打量四周,看看有没有痕迹可寻。一番查看,却无半点蛛丝马迹,要说这风的确大,但是大的将大蛇游走的痕迹都吹得一点不剩也夸张了些,但是这条路上的的确确没有大蛇留下的痕迹,莫非走岔了? “大将军,没有痕迹!” 李落没有出声,眼中厉芒闪现,从刚才开始他就在不停地看风,一遍一遍,一股一股,心中隐约的猜测脉络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叫他心凉,一股无力感牢牢攥在心上。那些风里,藏着一条又一条的路,大蛇还在,也许就在他们身边,只可惜他们看不到大蛇,大蛇也看不到他们。这或许就是这片林海中的神秘力量,他们没有被这股力量撕碎,已经是这股神秘力量对他们最大的善意。 “坚持住,出口就在山谷外,只要出了山谷,就能走出这片林海!”李落提气高呼,山谷之外是出口八九不离十,但这个出口是否就能离开这片林海他没有把握,只是眼下需得一个让众人坚持下去的理由,倘若没有盼头,人心自然就散了。 幸亏有了天火白袍抵御狂风,众将士咬牙顶风,一步一步往山谷外走去。这个方向到底还是不是对的,众人心里早就没有了判断,所谓前后,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逆风而行很难,顺风就要简单许多,若是顺风退回去,李落推断必然无法找到山谷的出口,就连能否退回到进来时的谷口也不一定,极有可能会永远迷失在这条看似不长的谷道中,徘徊直到死去。 这个时候无需说太多,为将之道,便有身先士卒之法,做就是了,麾下悍卒自然会跟上,哪怕是送死。 风比刚才凶了三分,几名天火白袍也有些吃力,步子渐缓,但是他们却坚定不移地朝着大风吹来的方向前进,这也是李落没有掉头顺风的缘由之一。在这些天火白袍身上蕴藏的秘密,一点也不比这片林海少。 就在众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远处有光。风狸大喜过望,叫道:“有光!哎呀!!!”却是一不小心被狂风卷起,往身后坠去。风狸花容失色,也是乐极生悲,众人都来不及援手,就连谷梁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狂风卷走,惊呼出声。 风狸看着瞬间远去的众人,谷梁泪的惊呼,钱义诸将的焦急,还有他……我呸,死没良心的,姑奶奶马上就要死了,竟然连头都不回,怕是心里美得很吧,总算甩掉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烦人精。哼,风狸鼻子一酸,其实她知道自己不讨厌他,只是害怕孤单,害怕没人理她,就算讨厌也好,总还会被人记得。 唉,自己丢了,不知道到时候还有几个人记着自己这个讨厌鬼,二小姐肯定记得,说不定还会哭哩,不像那个冷血的坏人!风狸缓缓闭上眼睛,留恋不舍,还是别叫他们看见自己眼睛里的软弱,多丢人。 第二千七百零七章 从天而降的巨石 风小了,还有些暖意,很舒服,让她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身子。正当她陶醉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很叫人心气不顺的声音,“你还要赖多久?”声音很温和,带着点笑意。风狸睁开眼,看着头顶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眨了眨眼睛,又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一脸狐疑,“我做梦呢?” 李落哭笑不得,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手脚发力,如同东海之中那个叫八爪鱼还是坐蛸的虫子,牢牢裹着自己腰腹,勒得他差点上不来气。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李落笑着,拎着风狸肩头,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丢给谷梁泪,顺手收回缠在她身上的相思,凝神望着前方。 谷梁泪急忙抓住风狸,一脸后怕。风狸小脸红的发烫,谷梁泪以为是吓得,其实吓归吓,吓完之后更害臊,刚才自己那般模样实在是羞人得很。 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山谷外的风景,众人神色大振,看来的确没有走错,这条路果然出得去! “大家都小心些!”李落大声高呼,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小心谨慎,成败在此一举,稍有闪失都会前功尽弃。 风没有变大,只是变得很乱,原来是从前往后吹,现在是从四面八方吹。众将士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紧紧挽在一起,步步为营,都憋了一口气,誓要踏出这片风暴之地。 眼见着离谷口只剩下不到百步之遥,忽然一阵细沙混在风中抽在众人脸上。先前风大且冷,但干干净净,没什么别的东西,突然多了细沙,众人心知不妙,李落抬头向上看去,一望之下魄荡魂摇,一块足足有近百丈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许是被狂风从山顶吹落,直直砸向谷底! 这块石头若是砸到身上,别说什么武功高强,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得砸断,莫说他们这些凡人,换成大蛇也难逃一死。 李落骇然,狂喝一声:“快跑!”话音未落,再无余暇布圆月阵,伸手将谷梁泪二人丢了出去,随后抓起身边中军骑将士,用尽全力往谷外推去。亦有将士察觉到头顶落下的巨石,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什么阵法不阵法,濒死之时,都发挥出数倍平时的力量和速度,竭尽全力冲向谷口。 只是也有力竭的将士,阵法散开之后两腿发软,勉强站定不被狂风卷走已是极难,想要迈出一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李落断后,凡有力竭将士皆被他丢了出去,旁人或有余力的急忙拉住,齐力往山谷外奔去。 巨石砸下来不会太久,前后不过数息已经到了头顶,黑压压,无可阻挡。众将士大声吼叫,惶恐不已,谷梁泪也焦急万分,一边将身边的将士送出谷外,一边回头紧张不安地看着他。李落抓起最后两个将士,奋起扑向山谷之外。头顶巨石落下的气流激起了身上无数寒毛,危急之时,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头顶巨石,不料却发现看似硕大如一的巨石竟然已被莫名的神秘的力量削成了一片一片,叠在一起,从别的方向看过去依旧完整如一,唯有从底下看上去才能发现端倪。不过就算这块大石碎成渣,也足够活埋了他。 李落来不及细想这块大石到底因何变成这样,匆匆一瞥,巨石离头顶还有不足五丈。好在许是风大,这石头掉下来的速度要比山外慢些,留了一线生机。 将冰心诀催动到极致,风眼就在前方不远,耳旁风声将众人的叫声淹没殆尽,但脸上焦急的表情却看得清清楚楚,霄木河亦在放声高呼,紧张万分地看着他。 还好,应该赶得及。所以说,乐极生悲总是有道理的,先是风狸,这次轮到了他。距离谷口七步远近,眨眼的工夫,巨石离头顶还是丈余,怎么也出得去了。但是李落万万没有想到在就只剩下七步距离的时候,一股诡异的风,犹如一道鞭子,狠狠扫向他的脚踝。一时不察,被这股鬼风吹得一个趔趄,若换平时也是无碍,以他的应变足以恢复平衡,耽搁不了时间。但是这个地方和别处不一样,有一道鬼风,就有第二道,第三道……足足有十余道横风斜刮而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便那么巧的劈在了李落失去平衡的身躯上。 李落脸色大变,千钧一发,容不得一个闪失,更何况是十几个闪失。身子倒向一边,虽然一触就弹了起来,但是这一瞬就已经让他回天乏术。 泰山压顶,石破天惊。两名将士擦着巨石底部飞了出来,只是李落却没有出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脚下地面犹如地龙翻身,震得人站立不稳,漫天的细沙碎石将将山谷出口罩在了扬尘雾霾之中。 没人来得及眨眼,前一瞬还看见他疾步前冲,下一瞬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谷梁泪呆呆地看着山谷之中,太过震惊之后,让她失去了应该有的情绪。离开山谷之后,这条道又恢复了平静,好像那些怪风从来就没有过,山谷之中平静如昔,看得见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以及谷口那块碎成块的巨石,以及消失不见的李落。 “大将军!” “王爷!” 惊慌的叫声此起彼伏,众将士都扑上前去,想找到一个温颜而笑,镇静自若的李落。不过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一块巨石下,没有人能活着,除非大罗金仙。 “不会吧……”谷梁泪轻轻发抖,面如死灰,就算李落掉进那座深渊之中她也没有这么怕过。风狸小脸煞白,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耳边还响着他温和的笑语,你还要赖多久…… 我想赖一辈子!风狸哭了,小时候常常偷着哭,长大之后她就再也没哭过,越难受就越笑,她想着如果有一天二小姐不要她了,她应该会哭,没想到还没等到二小姐不要自己的那一天就先哭了。 就在两人的世界开始崩塌之际。 第二千七百零八章 推他的人 忽然钱义狂吼一声:“是大将军!大将军没死!” 众人一震,涌了过去。那是巨石的边缘,就挨着巨石,李落坐在地上,背靠大石,飞扬起来的尘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一时没有看到他。 “大将军,你没事啊,太好了!” “吓死我了,他娘的,这一身冷汗!” “大将军,您没事咋不回一声呢,叫属下这个后怕。” 众将围着李落七嘴八舌地说话,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尤其是那两个最后被李落救出来的将士,一会哭,一会笑,若是平时,饶不过风狸的一番讥讽,只是现在她也没什么心思取笑别人,她和那两个将士差不多一个模样,一会哭,一会笑。 几将拂开飘在半空的灰尘,李落静静坐在地上,靠着碎石,神色有些诡异,仿佛陷进了泥沼,呆呆出神,对众人的说话充耳不闻。 诸将瞧出有异,钱义试探着唤道:“大将军,大将军……” “让让,王妃来了。”倪青喝了一声,众将分开一道缝隙,谷梁泪走近一看,再也顾不得什么羞臊,嘤咛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咽出声。众将甚觉尴尬,挠挠头面面相觑,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搁。李落被怀里谷梁泪的哭声惊动,慢慢醒转过来,眼神渐渐恢复了几分神采。过了片刻,轻轻揽住谷梁泪肩头,柔声说道,“你哭什么?”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谷梁泪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惹得众人一阵心酸。 “见不到我,为什么?”李落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次轮到众人面面相觑,风狸伸出手在李落眼前晃了晃,轻声细语地问,“二公子,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李落一皱眉头,哭笑不得:“风狸,我只是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又没傻。” 风狸呲了呲牙,努着嘴说:“那你回头看看。” 李落一扭头,看见背后碎石,有些惊讶,而后陷入沉思之后。众人窃窃私语,倪青小声凑近风狸耳边,“你说大将军该不会被石头砸坏脑袋了吧。” “乌鸦嘴!”风狸瞪了他一眼,很是不乐意。 扶着谷梁泪站起身来,谷梁泪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袖,就看见李落目不转睛看着峡谷和巨石,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一会陌生,一会熟悉,一会茫然,一会恍然,良久之后长出了一口气,朗声笑道,“终于出来了!” 众将齐齐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将军没事。诸人七嘴八舌地围着李落说话,方才真的是险之又险,险些就以为他会葬身那块巨石之下,果然吉人自有天相。李落笑而不语,温和如初,这条峡谷出来之后再看的确不长,一眼可以望到头,但是一旦踏入其中,乾坤倒转,可就不是眼下看到的模样。 这样的路走一次就够了,再走一次,多半会送命。众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唯独大蛇不见踪影,颇为唏嘘感慨,也不知道大蛇去了哪里。众人各自抓紧时间调息修整,恢复在峡谷中消耗的力气,神色平和,再无彷徨不安。 地底岩壁就在眼前一里外,终于从林海中出来了。 风狸不知道从哪里摘了几枚果子,分了几个给李落和谷梁泪,谷梁泪小口吃着,吃一口便看他一眼,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叫风狸好不自在,捂着眼睛跑去一边,说是受不得这般酸腐的味道,惹得两人大笑不止。 吃完了果子,李落定了定神,谷梁泪轻柔拂去他身上的灰土,一脸爱怜。李落和颜一笑,温润如少年。 “大将军,弟兄们都收拾好了。”钱义在远处招呼一声。李落嗯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从谷口走了过来。他在山谷之前站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一直看着谷中出神。众人都有好奇,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风狸还很无聊的在他身边待了半刻,看着空无一物的峡谷,没多久就没了兴致,乏乏去了一旁。 只有李落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记起来了,那段记忆在巨石落下的时候好似停滞在了某一个过去的地方,等他努力回想之后,才慢慢将空白的记忆连在一起。石头触及头皮的感觉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有些硬,还有些凸起的粗糙,每每想起那股让人绝望的重压,都让他情不自禁地发抖。没有一次像这样离死亡如此的近,近到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死,直到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然后,他的时间停了一个呼吸,巨石落地,他没有在石下变成一堆肉泥,而是靠着碎石坐在地上。在那一个呼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李落的记忆中一片空白,但后背上那一推的触感却清晰的让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掌的温热。 谁能在一块掉下来的万斤巨石下推自己一把?鬼?可是鬼的手会有温度么?他不知道。将士们都在等他,李落收回目光,缓缓离开了这道峡谷,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心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好像把什么东西丢在了山谷中。 大蛇终究没有找到,众人里里外外将峡谷翻了三遍,除了没有再进山谷,就连碎石底下都翻找了仔细也没有大蛇的踪迹,连一片鳞甲都没找到,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离去。 风过无痕,良久之后山谷彻底平静下来。就在众人远去之后,有两道人影从山谷中缓缓走了出来,一个佝偻着背,如风中残烛,一个挺拔如孤松,身上披了一件斗篷,将头脸都遮了起来,看不清真容。 “走了啊。”驼背之人说话声很苍老,似乎被无尽的岁月冲刷的只剩下沧桑,还有一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的坚持。 “嗯,走了。”罩着斗篷的人淡淡应声。 “有什么念想?”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要年轻许多,不过却似这山谷里的风,不可捉摸。“先生何时这般矫情了。” 老者一怔,莞尔摇头。 第二千七百零九章 似曾相识 “呵,没想到让你教训,的确是我矫情了。” “玄蛇伤势可还好?” “为了替你挡下那十二个时辰,负伤不轻,这次的人情算是欠下了,以后你慢慢还吧。” “若不挡下那十二个时辰,他们过不了这道咄嗟关。” 老人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渐渐消失的众人背影,叹息一声,“走吧,我替你煮碗面。” 那人一震,骂了一句粗话:“这么多年了,来来回回就是一碗面,你做不腻,我都吃腻了,熬一碗粥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 两道人影先后没入山谷之中,人群中李落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谷口前早已没了人影,空空荡荡。 “怎么了?”谷梁泪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他笑了笑,神色如常,只是心里总觉得很奇怪,明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把什么东西遗失在了山谷之中,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一个水帘洞,瀑布背后有一处洞穴,不大不小,十丈方圆,被多彩的水流映射的波光粼粼。 洞穴之中或坐或站有不少人,神色各异,都在想着心事。若是李落在这里定会大喜过望,他此前牵挂的人都还完好无缺,最先失陷在暗道中的周姓女子,紧随其后救人不成反被困的唐糖,再之后是流云栈和斛律封寒率领的草海几将,最后就是冷冰一行八人,俱是高手,不想到了这片林海也是束手无策。 枯坐无语,众人很是无聊,就算是冷冰这样能耐得住寂寞的性子也有些心浮气躁。这时,水帘一动,那个罩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捧着一口大锅,和声说道:“饿了吧,吃饭。” 回答他的是一道剑光,迅捷而精准,直奔咽喉而来。那人不躲不闪,只是看了一眼剑光来处。剑光来势汹汹,在离咽喉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剑尖带起的劲风在那人脖子上钉出一个小小的坑。达日阿赤冷冷看着进来的斗篷蒙面人,一言未发,杀气纵横。 那人很随和,仿佛没有看见脖子上架着的这柄剑:“吃饭吧,吃完饭我送你们出去。” “真的!?”唐糖跳了起来,欣喜问道。 那人朗笑一声,看着唐糖重重点头应道:“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唐糖拍拍手,很是雀跃,她被关在这里的时间和周姓女子最久,早就想出去。转眼见其他人无动于衷的表情,急忙一吐舌头,捂着嘴不说话。 那人放下手里捧着的大锅,锅里是米粥,熬得很稠,就是有点焦糊味。皖衣探头看了一眼,娇笑一声,“该不是没人吃才拿来给我们吧。” 那人干咳几声,有些窘迫意味,谁能知道这老家伙熬粥的手艺这么差,一会水多,一会米多,水越加越多,粥也越熬越多,最后就熬成了一锅粥,许是火大了,糊了不少。扔了吧,有些可惜,吃吧又吃不了,只好端过来给他们,能吃多少吃多少,万一这些人不嫌弃呢。 “就是糊了点,味道还是不错的。”那人讪讪说道。 言心走近几步,看了一眼锅里的米粥,再瞧着他,摇头轻叹,“没有碗,我们怎么吃呢?” 那人一愣,这才想起来只端来粥,却忘了拿碗,尴尬一笑,放下大锅,告罪一声出了洞穴。等他离开之后言心面容一肃,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锅中米粥,皖衣揉了揉脖子,懒洋洋地说,“放心吧,他若是要对我们不利,好像还用不着下毒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可不防。”言心淡淡回道。 “嘿嘿,那言大小姐看出什么了吗?”皖衣带着点戏谑说道。 言心起身,没有理会皖衣的调笑,眉头微微皱起,望着水帘之外。皖衣见状也没再多说,伸了个懒腰,露出无限美好的身段,望着头顶岩石,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此话一处,众人皆震,齐齐看着皖衣。皖衣轻哼一声,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 “你也这样觉得?”唐梦觉急忙问道,话音刚落,瞥见身边几人怪异的表情,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惊诧地喝道,“不会我们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众人脸色一紧,齐齐色变,看来不是只有皖衣和唐梦觉有这种感觉,他们也有。 “会是谁?” “不知道,只是似曾相识,但是我遍寻记忆,也找不到一个和他相像的人。” “如果能揭下他的面具就好了。”唐糖有些不服气,顿足嗔道。纵然被困,也是她最乐观,皖衣和冷冰不好说,余下众人倒是都挺喜欢这个纯真的小姑娘,世家弟子,能有这份心性着实不易。 “又不是没试过。”皖衣打了个哈哈,见诸人渐渐发黑的脸色,忍不住娇笑道,“谁能想到哩,我们这么多人出手,连他的衣服角都没碰到,不知道他武功深浅,单论身法,恕我直言,就算是成了精的妖魔鬼怪也不过如此。” 这话有些丧气,但众人却不得不承认皖衣说的有道理,桀骜如冷冰也无言以对。他们已经试过了,冷冰没有出手,剑出鞘半寸,气劲遥遥锁住那人。出手的是流云栈、唐梦觉、斛律封寒、达日阿赤、分叶刀、皖衣六人,冷冰和言心压阵。六人一同出手,而且还是趁人不备,这世上没有人能躲得过去,换了武尊也不成。但就在区区方圆之地,那人腾挪闪避,犹如闲庭信步,将六人的擒拿一一化解,而且没有出手,只是躲闪,便叫六个绝顶高手连他一根寒毛都没摸到。这样的结果没人预料的到,不管嘴上再怎么不饶人,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较量身法,在场的全是渣。 “抓也抓不住,那咱们怎么办?” “先等等,眼下看来他对我们似乎没有恶意,且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吧。” 少顷,水帘一动,那人钻了回来。 第二千七百一十章 面具下的真容 怀里抱着一叠碗,仔细看,有些是木头,有些是石头打磨而成,而且看上去日子都不近了。那人放下碗,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些都是我以前做的,粗糙了点,你们别嫌弃,将就着用吧,吃完就送你们出去。” 没人上前,那人抬手,到了一半又放了下来,轻轻笑了笑,没有再劝,一个人走到洞口,靠着岩壁看着瀑布外凄迷的天空。唐糖走了过来,拿起碗在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然后走到那人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很没世家风范的吸溜着米粥,一边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是什么?” …… 那人回头看着一脸好奇的唐糖,“粥,还能喝么?” “还好,能喝,就是有点糊味。” 那人歉然说道:“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唐糖满不在乎,倒是一点也不觉这粥难以下咽。见她如此,众人都喝了起来,这个时候没人会矫情,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此处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实则步步凶险,再走下去会出事的,再者说了,我只是留你们片刻,并非要把你们关起来。” “也差不多呀,我们困在这里也出不去。” 那人笑笑,没有说话。唐糖接道,“我见过你吗?”诸人一边喝着粥,一边竖起耳朵,他多半不会说真话,但是从蛛丝马迹也能推断出许多有用的信息来。 “见过。” “啊,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这样不就是见过了嘛。”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前。” “以前……”那人微微一顿,没有回答,反问道,“以前你见过我吗?” “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以前你若见过我,我就见过你,你若没见过我,我自然没见过你。” “你这……耍赖!”唐糖气结,很是不高兴。那人朗笑一声,倒是没有在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不忿的唐糖。唐糖眼珠子一转,笑道,“要不这样吧。” “你说。” “你把面具揭下来,让我看一眼呗,看了我就知道以前见没见过你啦。” 众人很是无奈,哪有这么直白的,若是这么简单,也用不着六人出手偷袭。 “揭这个面具?” “嗯。”唐糖捣蒜似的点着头,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像只小狐狸。 “那你看了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一言为定!” 那人将头转过去了些,背向众人。唐糖赶忙凑了过去,身后诸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么容易就能看到他面具下的真容?若是如此,何必偷袭呢,闹得大家伙怪丢脸的。 唐糖轻呼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人转过身子,脸上还带着那张面具,不过从手部的动作来看,他的确摘下来过面具。 他是谁?会否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唐糖回头,俏脸生霞,大声呼道:“哥,他带的面具底下还有一张面具!” 众人释然,果然不会这么容易。转而又是好笑,这两人一个话里藏话的骗人,一个干脆说过的话不算数,当面反悔,且还这般理直气壮。唐梦觉哦了一声,没敢抬头,怕别人看见他臊红的脸。 一阵无言,说是各怀鬼胎也不为过。那人轻轻看着洞穴中的诸人,没有说话,似乎是想把这些人的相貌都记住。 “这碗很别致呀。”唐糖没话找话,滴溜溜的大眼珠子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人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喜欢就送给你。” “啧啧,人家都送姑娘金银珠宝,你倒是好,送只碗,真小气。”唐糖见这人很好说话,便也不再拘束,笑着说道。 “哈哈,金银珠宝我确是没有,眼下能送的就只有这只破碗了。” 唐糖一脸嫌弃,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小巧的舌头,把碗边的米粒舔了干净,然后竟然将碗揣进了怀里,一边还说道,“这是你说的,可别反悔。” 这次轮到那人目瞪口呆,良久无语,末了憋出一句:“放心,不反悔,一只碗我还是送得起的。” 唐糖拍拍怀里的木碗,打了个饱嗝:“几时送我们出去?” “再等等,路还没有好。” 唐糖嗤笑一声:“难不成路还是新修好的。” 那人一本正经地回道:“的确是新筑的路。” 唐糖自然不信,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不愿说就不说呗,还骗人。” “我从不骗人。” “嘿,这句话就是骗人的,小时候我娘告诉我,男人的嘴都靠不住。” 那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展颜应道:“的确如此,我以前也骗过人,后来就不骗人了。” “你骗谁了?” “一个相信我的人。” 唐糖拉长了声音:“女人吧,好看吗?有我好看吗?” 那人莞尔,笑道:“人小鬼大,莫要再试探我了,路好之后我就会送你们离开,日后多半不会再见,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可是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唐糖悠悠说道,这一次她不是存心试探,而是真的有些遗憾。 那人温和地看着她,笑道:“我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又怎能告诉你。” “啊!”唐糖惊呼一声,“你在这里很久了?” “很久……是吧,我也记不清了。”那人朗笑一声,“好像你拿的那只碗是我十年前刻的。” 众人皆惊,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十余年是怎样的心境,换成常人,没有死怕是也会疯。 “这里就你一个人?” “还有别人,不过大半时候都是我一个人。” “你不寂寞吗?” “还好,有些时候会觉得孤单。” 唐糖一脸疼惜,轻声说道:“如果是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那倒未必,若是有一件必须要你去做完的事,就能坚持下去。” 唐糖头摇的像只拨浪鼓,摆摆手道:“我可待不下去,除非有人陪着我。”见那人不出声,唐糖又道,“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第二千七百一十二章 我认得你 “谢谢你了。”一句淡淡的谢,是婉拒,也是说不出的孤寂,让听者莫名心中一沉,他守在这里,却不知道是为了一件怎样的事。 洞穴中平静了下来,过了半晌,这次竟然是那人开口,看着唐糖:“你是不是很聪明?” 唐糖脸一红,有些害羞地说:“我笨。” 唐梦觉老脸微红,自家妹妹说笨那是有点过分,但是懒是一定的,且被老祖宠的无法无天,那些天马行空的鬼主意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闲着也是闲着,我考考你。” 唐糖坐正了身子,一副迎战的模样,扬起下巴,一脸娇憨。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不知是何材质制成,光滑无比,且有微光,大约比唐糖藏起来的那只碗要贵重很多。那人从地上沾了点灰土,在纸上点了两个点,问道:“这两个点之间怎样才能更短?” 唐糖歪着头看了半天,狐疑地看着他,不满说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你且直言无妨。” 唐糖用手比划了比划,道:“两点之间画一道线最短呀,小孩子都知道。” 那人摇摇头,笑道:“不对。” “不对!”唐糖撅了噘嘴,把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嘀咕道,“对呀,怎么会不对。”说完叫了一声哥哥,唐梦觉轻咳一声,走到唐糖身边,仔细看了看那人随意画在纸上的两个点,凝神思索。题目越简单,背后的玄机就越深,咋一看的确是画线最短,倘若不是,那就是这道题目有别的解法。 一时间众人的心思都被这一张纸给吸引了过来,暗自揣测到底两点之间何为最短。斛律封寒取了一解,虽说两点之间线条最短,不过倘若是在武学当中却未必,弧线的刀更快,且更难防备。这个解法众人连连点头,线条虽然最短,不过出招的方位气流都有可能受阻,反而不如弧线快,两者相较,倒也不好说直线就是最短的。虽有几分道理,不过也有人,譬如流云栈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这道题目怕是没这么简单。 果然,那人听了还是摇头。姑苏小娘忍不住说了一个解法,倒是新颖,将纸平展,用眼睛去看,两个点在一个方向的时候就是最短,因为只看得见一个。这个法子有些耍赖,倒是颇合她的性子,不过那人还道不对。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说说怎样才是最短。”唐糖愤愤不平,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解法。 那人不慌不忙,将纸轻轻一折,两个点恰好叠在了一起,“这样,才是最短。” 唐糖一愣,大叫道:“你耍赖,哪有这样的!你也没说纸能折呀!” 那人哈哈一笑:“我也没说纸不能折吧。”说完看着唐糖气鼓鼓的不服模样,笑道,“好了好了,算我不对。” “那你怎么赔我!” “赔……你要什么?”看着唐糖不怀好意的眼神,哪还不知道她又动了歪心思,笑道,“要么我再揭下一张面具?” 唐糖眼睛一亮,才想到他揭下一张面具,说不定下面还有一张面具,有些泄气地坐下,想了想噗嗤笑出了声,“我是笨,但我不是不讲理,输就输啦,反正不止我笨,哥哥也笨。”唐梦觉哭笑不得,还好只是说了他笨,没说别人也笨。 流云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纸,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是又似是而非,娇滴滴不愿出来,痒得很。 “你的武功很高?” “还好。” “你想学什么?”说完一顿,那人好似也有些遗憾,“不过时间不多了,你想学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我想学你的轻功身法。”唐糖倒是不客气。 “那不是轻功身法。” “那是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好,姑且算是天地之力吧。” “哼,不教就不教,我又没说你小气,还天地之力,吹牛说大话!” 那人也不生恼,耐性极好,和唐糖一言一语的交谈起来,天马行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竟然也不嫌她啰嗦。只是言语之间张弛有度,进退有序,竟然没叫众人听出半点破绽,只知道此人博学多识,并非是没见过世面的孤魂野鬼。 山中无岁月,过眼已千年,时间流逝的很快,那人意犹未尽,却还是不得不起身告诉众人,时辰到了,该出去了。 路在何处?何人所修?他怎知路修好了?诸般疑问那人只字不提,临行之前叫住流云栈,从怀里取出一物,和声说道:“这个你带着。” “这是什么?”流云栈接过,好似是信笺。 那人没回答,叮嘱了一句:“交给他。” “他?他是谁?” “走吧,时辰到了。” 流云栈眼中异芒闪烁,这个人她确信没有见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觉。 到了洞口,那人停了下来,似乎权衡再三,和声说道:“你心中有一个结。” “我?”流云栈指着自己鼻子问道。 “嗯。”那人回头看着她,“其实剑就是剑,心就是心,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这世上哪有有心的剑,只有有心的人,强求练剑为心,其实是一条孤峰绝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虽有登天的机会,不过人生苦短,何必那般辛苦,该练剑的时候练剑,该用心的时候用心,等练熟了,绝峰会变成海阔天空,那个时候还登什么天,你自己就是天。” 流云栈怔怔看着那人,心头一道亮光,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柔而不弱,犹胜晨光,脱口喝道:“我认得你!” 那人一愣,略有诧异,轻笑道:“就算你认得我吧。”说完闪身出了洞穴。水帘外众人都在等着他们,见两人最后出来,不由自主地看着流云栈手里的东西。那人站定,没有远送的意思,和声说道,“你们看到那座桥了吗,过桥直走就能出去。” “出去哪里?” “出去这片林海。” 众人多少有些疑惑不解,进了暗道,有些走的远。 第二千七百一十三章 神秘人的信 有些干脆在暗道中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片林海,然后遇见了这个神秘人,被他关在洞穴中几天?几月?现在又让他们离开,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人不想多说,轻轻退回了水帘之后。场中诸人面面相觑,数息之后,言心说道:“走吧,先出去再说。”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他不说,没法子逼他,只能压下心头疑虑,往那座不知何时出现在前面不远处的木桥走去。 水帘后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众人远去的身影,又一次,便如他看着李落和谷梁泪他们走远一样。直到他们都上了桥,影子已经模糊,那人才轻轻摘下脸上的面具,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其实再多摘下一层面具就能看到我的样子,果然啊……” 过了木桥,言心几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去,桥那边雾气缭绕,已经看不见那座水帘洞。虽是安然无恙,但是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这里的人和物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一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规则,无处不在散发着危险的味道。流云栈一直在想那道题目,两点之间何为最短,想着想着差点撞上一棵树,若非周姓女子眼疾手快,她恐怕会是第一个走路被树撞晕过去的大隐于市弟子。 过桥还没有直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地底岩壁,果然出了这片林海。众人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这片林海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就在众人欣喜之际,忽听一旁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 这声音有些耳熟,冷冰皱了皱眉,试探着问了声:“钱义?” “咦,是冷公子!”一人从岩石背后走了出来,正是钱义,看到众人平安无事,大喜过望,疾奔而来,一边走一边向身后呼道,“快去告诉大将军,冷公子他们回来了。” 少顷,众人齐聚,畅叙离别之情。李落说了他们进入暗道之后地面上发生的事,和他们情非得已避入地底的缘由,言心也说了他们下来之后发生的事,并未隐瞒,说到那个神秘人的时候,李落微微一惊,不知怎么就想到巨石落下时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的人。 等知道这片林海中有人居住,言心几人都有恍然之色,既然有人,那多一个神秘人也不意外。人群中流云栈一直看着李落,全神贯注,连风狸气咻咻的回瞪都没在意。 这股眼神委实灼人,饶是李落的脸皮也觉发烫,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流云栈的异状引起众人留意,言心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流云栈娇躯一震,醒过神来,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她知道那人让她把东西交给谁了,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信笺,“给你。” “这是什么?”李落顺手接过,问了一句。 “那个神秘人让我交给你的。” “咦?”诸人皆有疑惑,流云栈俏脸微红,“他没说交给谁,但我总觉得他说的人是你。” 李落摸了摸鼻尖,亦是云山雾里,打开之后,却是一张纸,看似地图,不过没有标识,只是些稀奇古怪,形如涂鸦的符号。李落看着手中这张信笺,良久无语。众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却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还说了什么?” 流云栈将洞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未有遗漏,不过说到那道题目的时候,她刻意买了个关子,问道:“王爷,如果要你说,两点之间何为最短?” 李落不假思索地回道:“折纸,两点为一,自然最短。”众人听罢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唐糖娇呼道,“王爷,你怎么知道的呀?” “怎么了,你们没猜出来?” “没有。”唐糖心直口快,也不怕得罪人,娇憨笑道,“我们都猜错啦。” “那答案是?” “就是你说的这个啊,和那个人的回答一模一样,王爷,你是不是以前听过这个题目。” “那倒没有。”李落温和笑道,“只是随口一猜罢了。” “真聪明!”唐糖竖起大拇指,眼睛里满是崇拜。风狸重重咳嗽一声,唐糖不傻,向谷梁泪吐了吐舌头,扮了个小小鬼脸。谷梁泪温柔一笑,她一向不小心眼,知道唐糖心性,也知道李落颇为照顾她,爱屋及乌,便也将她当成自己妹妹,没有做别的念想。 “王爷,这道题目究竟是什么意思?”流云栈隐约有些眉目,只是少了灵犀一点,便只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或许是和此地时空有关。”李落也做不得准,不过倒也没有敝帚自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流云栈轻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李落轻轻颔首,没有多说,将手中信笺交给众人传阅一遍,稍事休息,继续赶路。 路上,李落刻意放缓脚步,留下唐糖走在最后,反反复复问了她见到神秘人之后的情形,事无巨细。唐糖倒是很有耐心,说了好几遍,把自己的推测也说了。李落听得很认真,让唐糖很是高兴,愈发的天马行空,就算是嘴上跑马的说书先生听了怕是也得膛乎其后,偏偏李落不住点头,看样子很认可她的猜测,让人前的唐梦觉羞愧不已,恨不得捂上耳朵,也不知道李落堂堂一个大甘王爷,手握百万雄兵,竟然也听她信口雌黄这么起劲。 “对了,他还送了我一只碗呢。” “碗?” “嗯嗯,我拿给你看。”唐糖喜滋滋从怀里掏出那只木碗,难怪见她怀里鼓鼓囊囊,竟然是一只碗。李落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唐糖举着碗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有些泄气地说,“早知道就该要个别的。” 李落莞尔一笑,和声说道:“这碗倒也不算差。” “不算差?什么意思,还有比这碗更差的?”唐糖狐疑不解。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只碗不算差。” “啊……”唐糖把碗端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连碗底都没有放过,也没看出这只碗不算差在哪了。 第二千七百一十四章 一条路 李落见状一笑:“这只碗是无患木雕刻而成,无患木本是上古异种,能存活至今的万不余一,世所罕见。此木能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为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众鬼所畏,竞取其为器用,以却厌邪鬼,故名为无患。能做器用,质地自然坚硬,做成碗的确不容易坏,就是用无患木做碗,出手委实阔绰,不过比起这雕刻的手法,却是糟蹋了这块无患木。” 唐糖惊呼一声,瞬间宝贝起来,模样儿惹人发笑。李落朗笑一声:“你别高兴的太早,所谓无患木到底只是世人杜撰的言语,也没见这世上真个有鬼,所以功用几何其实现在还很难说,除此之外,就是一块质地坚硬的木头,哈哈。” “哎,你这人!”唐糖嘟着嘴很是不满,美滋滋的心情一下子就被他的一句话搅了七七八八。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着说:“其实也不算一无是处,无患木在大甘算是颇为贵重的一种木料,像你手中这只碗所属的无患木少说也长了上百年之久,此人取木心制碗,奢侈是奢侈了些,不过木心尚在,便能做驱鬼之用,这只碗在你手里只是个木碗而已,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却价值连城,卖了也能换不少银钱。” “嘿嘿,能卖多少银子?几百两?” 李落摇摇头,笑道:“一千两还是卖得了的。” “这么多!”唐糖眼冒金星,而后又是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早知道就该多拿几个,反正我看他多的是。” 众人忍俊不禁,千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但是如果放在蜀州唐家二小姐身上,这点钱委实不算什么,只是唐糖纯真烂漫,让这些日子积攒的郁气少了几分。 出了林子,路反而比林海中难走,不过身边皆无弱者,倒也挡不住众人的脚程。离开林海之后方位依稀可辨,略略分辨东南西北,李落惊奇的发现这个地方离暗道出口并不远,或许没走多远就能碰上相柳儿他们。 众将士神色放缓,这一次非但能出林海,而且还能找到联军大营,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不过接下来该往哪里去,是返回地面之上,冲破妖兽的封锁,还是从地底找到一条路。地底光怪陆离,单说危险,似乎并不比妖兽的围攻差到哪里去。 “大将军,接下来咱们往哪走?”钱义低声问了一句。 “先找到蒙厥拨汗,之后寻路北上。” “从地底之下?” 李落点了点头,钱义诸将望着无边无际的林海情不自禁的后背发寒,这还要进去,只怕未必能再出来。 李落展颜笑道:“无需担心,已经有人帮我们指路了。” “啊!?”众将皆是不解,旁观众人也是一头雾水,言心心中一动,问道,“王爷是从云栈手中那纸信笺中看出来的?” “是啊,那封信笺上画了一条路。” “路?”信笺李落看完之后又交还给了流云栈,闻声急忙又取了出来,仔细看着这些犹如天书一般的符号,从这里能看出有一条路……流云栈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那人无情的耻笑了,而李落就是帮凶。 “这,怎么看出是一条路的?” 李落接过信笺,没有卖关子,径直指出这纸信笺的玄妙所在,其实也不难,只要知道信笺上那些稀奇古怪符号的含义,彼此之间的运算关系,以场中诸人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推算出来,只是说透之后不难,但怎么才能找到算法却很不容易,不敢说大海捞针,但是想来也不会容易多少。 等他解释完这封天书路引的秘密之后,只见众人都是一副古怪的眼神,眼睛里除了惊叹,还有……怀疑?莫非他也不是人? “你们何故这般看我。”李落微微扬眉,轻笑道,“暗语传书本来就是军中惯用的手段,一旦军情被劫,敌人也不知道所传军情为何物,这个法子从古至今都有沿用,不过可惜的是数百年间史书夸大了一战见功的丰功伟绩,像这些积少成多,有些时候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局成败的旁支末叶渐渐不被朝廷和军中将领重视,久而久之停步不前,有些干脆弃之不用,实在是可惜。” “就因为这个缘故?” “哈哈,流公子以为呢。牧天狼中有简繁数十种密钥用以传递消息,其中有一种就算是知道解法,推算出来也需得数日光景,除非是有内应泄露了机密,要不然一份军情单靠计算破解非数月不能见功,等到那个时候,仗早就打完了。” “王爷以前用过?”斛律封寒瞠目结舌地问道,今日之前,他还没仔细想过单纯一个军情传送就有这些隐秘之事。 “用过的。”李落呵呵一笑,“当初在北府牧天狼与草海铁骑一战,我曾将整个北府的行伍镇防图送回卓城,得水师之助,后来才有了折江大胜,勉强止住了北府颓势。” 众人到吸了一口凉气,除了寥寥数人,如唐糖、风狸之辈外,旁人都知道这份军情的分量,整个北府的镇防图,如果落在相柳儿手中,只怕现在这世上已无大甘,不过也可印证他对牧天狼这套传递消息秘法的自信,即便是放在相柳儿面前,她也看不懂。 这有点让斛律封寒不爽,不过他也知道草海铁骑来去如风,但要说到这些个细节上,莫说是冠绝三军的牧天狼,就是大甘寻常一支军旅恐怕都不会比草海铁骑差。相柳儿下过一番工夫,可惜收效甚微。 “当年我也曾传递过假的军情消息,不过你那拨汗好像都没上当,很不好骗。” 这个评语斛律封寒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些时候的确是不好骗,不过到头来还不是被人骗了,而且还是心甘情愿。 “要不是王爷就在我眼前,我差点以为那个神秘人就是王爷哩。”皖衣娇笑道。李落一怔,摸了摸鼻尖,笑道,“分身乏术。” 第二千七百一十五章 骇人听闻的猜想 众人笑笑,也都未曾在意。流云栈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落,那个神秘人不是他,但和他之间必有渊源,而且渊源一定不浅。流云栈一向有藏拙的习惯,她不说,只是不愿说而已,并非不懂,密码密钥之术的确军中惯用,除了军旅,另外还有一个地方才是最常见,他避而未谈,其实早就了然于心。这种手段实则最常见于细作密探传递消息之用,刺探帝国虚实,较之战场军情传递更加隐蔽,而这种密码在江湖上也有广泛运用,譬如阵法机关等等,多少都有密码的影子。流云栈对密码没什么兴致,但是她喜好解密,而是本领了得,推演计算或是灵犀一点都颇有心得,无师自通,若是将她这一身破解阵法机关的本事流传下去,未尝不能自成一派。所以她看得出来那张信笺上的玄虚,根本不是通过计算推演就能破解,除了这些,还需得另外一种密钥,只有李落和那个神秘人懂得的密钥。 只是一张地图而已,何必用这种华而不实的手段?怕别人也看出来?不过此行诸人里混杂别有用心之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又不是不知道,还当众说了出来,要说他傻,大概不是,缺心眼倒是有可能。 还有神秘人最后提点她的几句话,别人不觉如何,但是流云栈却知道这是大隐于市至高心法剑心通明的心法,只是那人说的,与大隐于市万千年间的传承相悖,全然是另外一条路。或许能走得通,但他又怎会知道大隐于市的绝学精要。 “二小姐。”风狸轻轻扯了扯谷梁泪衣袖,低声叫道。 “嗯?” “你看着点二公子。” “啊!他怎么了?” “不是他怎么了,而是别人呀。”风狸努了努嘴,指了指还直勾勾盯着李落的流云栈,小声说道,“那个小妮子自从见到二公子之后眼睛都没眨一下,粘上去就没下来过,小姐你可得当心了。” “怎么会。”谷梁泪有些哭笑不得。风狸振振有词,“二小姐你可别不当回事,别看她一副男儿打扮,换上女装好看着呢,再说了,哪有不偷腥的猫。” “别胡说!”谷梁泪轻轻责备了一句,风狸嘟着嘴不说话,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模样。谷梁泪虽然脸上没有在意,但是心里却有些嘀咕,流云栈的异样她早就看见了,说实话,饶是她温良的性子也不由得有一丝不喜,这里又不是没有相貌英俊的男子,非要盯着他看。不过她们几人的确是误会流云栈了,此刻在她心里没有这般旖旎暧昧的念头,而是一个骇人听闻的猜想。 再没有遇上波澜变故,很快众人回到暗道入口附近,军营还在,戒备森严,李落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有相柳儿坐镇后方,的确能省却他不少的后顾之忧。 还没近前,便被戍守的将士发现行踪,这也是众人没有刻意隐藏的缘故。看着营前相候的相柳儿,李落一时百感交集,倒不是出征的将士归来时看见妻儿立于门外苦等的温馨,而是煞风景地想着此间事了,和相柳儿兵戎相见下死手的时候又多了一分顾虑。 见她眼里的担忧,李落有些愧色。此番入林探路,中军骑几乎可以算是全身而退,但蒙厥将士折损破巨,除了霄木河寥寥数人,其他人都死在了树海神临之下,说到底,也算得上是他见死不救。 不等相柳儿开口,李落抱拳,汗颜说道:“愧对拨汗托付。” 这一手先声夺人让相柳儿有些猝不及防,呆了呆,才轻轻哦了一声,其实她早看出来了,谷宸不在人群中,此前同去的草海将士几乎都没有回来,反而是大甘将士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且瞧瞧他怎么说。 相柳儿不做声,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李落刚要开口说话,霄木河忽然踏前一步,大声说道:“回拨汗,旗山部愧对长生天,无颜面对拨汗,唯有以死谢罪,请拨汗成全。”嘴里说着请相柳儿成全,可是这出手一点也不慢,几名将士连同霄木河抽出兵刃,齐齐引颈自刎,看模样该是早就商量好的。李落吃了一惊,喝道,“拦下他们!” 反应最快的是谷梁泪和流云栈,两人离得远,下手却不慢,就在几名将士抽刀之后便即出手,封住穴道,霄木河应变颇为了得,反手还削了流云栈一刀,不为伤人,只是为了将她迫开。不过他忘了一旁还有李落,便是这出刀的工夫,李落闪身近前,一指封住他的穴道,动弹不得。霄木河一脸羞愧,隐隐觉得流云栈刚才出手根本就不是为了夺刀,而是为了引出自己的破绽,再叫李落出手,一啄一饮,犹如天作之合。 李落眉头一皱,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霄木河一脸羞愧,面红耳赤。李落卸了他的刀,才将穴道解开,寒着脸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件事说到底也非你之过,论起来我的责任远胜于你,你在拨汗面前自刎,置我等于何地!” 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霄木河知道是他的开解之词,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闷着头不说话。 相柳儿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淡淡说道:“要死也需换个地方,还嫌不够丢人么。” “你,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落便将林中发生的事粗略说了一遍,言语之中并未有推脱之意,反将谷宸身死之事怪罪在自己身上。霄木河数次都想开口说话,却被李落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听完之后,相柳儿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话,平静的有些冷酷无情,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相柳儿侧身让众人入营,待李落走到她身边时才淡淡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你们天南的道理,别总把什么事都扛在自己肩上,一个旗山部我还担得起,别小看了人。” 第二千七百一十六章 花开三朵 李落有口难言,不愧是蒙厥拨汗,性子傲得很。不过看着她眼角掩饰不去的倦意和忧色,亦知道这些日子相柳儿没少操心,再矫情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众人入营之后,大甘诸将早早围了上来,喜笑颜开,很是高兴。草海将士亦是,不过因为谷宸的死多少也将这份喜意冲淡了许多。 “拨汗,此番入林,得神秘人相助,已经找到离开此地的办法,不如……” “好,那你先安顿歇息片刻,一个时辰后我们帐前议事。” 李落本想即刻商议,不料相柳儿却先截断话语,言及一个时辰之后再来议事。转念一想便也明白她的用意,是叫他知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再做定夺,无需急于一时,毕竟此番联军中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 李落展颜一笑,拱手作别,和中军骑诸将返回营中。一路上,倪青倪白早已耐不住性子,添油加醋将林海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犹是大将军驾异种玄蛇自湖心而出,状若天神,一举扭转乾坤,不过自然省了他从蛇身上跌下来吐得昏天黑地的一幕。听者无不动容,犹是唐糖这等心性的,娇呼连连,一会惊讶,一会欢喜,追问不休,好叫倪青倪白几人过足了说书的瘾。 李落偷瞄风狸,看她什么时候揭穿自己的窘态,不过这一次她倒是安静得很,仔细一看,却见她一双眼珠子都盯着流云栈,根本没听倪青倪白在说什么。李落忍不住一阵嘀咕,满怀恶意的揣测,难不成风狸竟然喜好女色,流云栈倒是个万中无一的人选,就是不知道倘若日后回了大甘,自己和谷梁泪登门提亲,会不会让素惠清提着剑赶出门去。 倪青二人固然说的兴高采烈,口若悬河,不过到底是中军骑号令一营的将领,除了本领,心眼也自不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言及那条峡谷却是含糊带过,该不该说,该怎么说自然有大将军定夺,自己别越俎代庖,坏了大将军的算计。 留在营中的众人都聚在中军帐前,连山和虞红颜也在,相柳儿还说让他歇息片刻,看这模样,歇是歇不了了,便听听这些自己不在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自从李落率众入林海探路,相柳儿也没闲着,派遣将士搜索暗道左右的地形地势,以备不时之需。就在众人林中遇险,林海生变之时,相柳儿他们也看到了。树海之中如怒海狂涛,起伏不定,她便知晓林子里出了事,不过并没有乱了阵脚,徒然遣人入林,救人不成说不定还会送命,随即在林边生起篝火,以烟火示警。只是在地底光线不明,烟多半看不到,而众人身处林海之中,光怪陆离,林外的光线的确很难分辨得出,再加上身处险境,竟然白白错过了辨明方向的机会,等到他们被村落里的人引入林海深处,就更加看不到了。 一连数日,林中皆无动静,相柳儿终还是按捺不住,派人进了林子,结果一无所获,倒是准备万全,进去的将士都平安归来,不曾有人陷入林中。相柳儿见状亦是心急如焚,一怒之下,命人毁林,既然不知道这片林子里的虚实,那就干脆将这片奇树林海悉数毁去,自然就能一目了然。 这个法子就有劳师动众,不过在她麾下有十万之众,杀人不会手软,砍起树来速度也是不慢,只是让留守将士吃惊不已的头一天刚刚砍完的树,一夜之间……地底无夜,左右是将士们累了休息,吃饱喝足再回来的时候,那些放空的地面上就又长满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树木,而且颜色更加鲜艳,红色居多,犹胜鲜血。 相柳儿见过之后果断命将士停手,再砍下去,树不见少,恐怕会惹出别的祸事。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李落回来了,还带着此前失陷的斛律封寒他们,唯独少了谷宸。也幸亏相柳儿没有再让将士砍树,若是再砍下去,说不得他们也会见识一番林海神临的景象。 听过之后,李落大概知晓了自他们离开之后营地发生的事,再印证唐糖的叙述,他敏锐的发现了一桩怪事,花开三朵,各述一支,但是这三支的时间皆不相同,以他和谷梁泪这一支时间最久,相柳儿和守营将士次之,而言心一行诸人的时间最短。一方天地,竟然有三种长短不一的时辰,这委实让人难以置信。不过能遇上玄蛇,又有那般神妙难言的潭底洞天,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流云栈一直在盯着李落,见他眉头皱起,又再放缓,过了片刻又皱了起来,如此数次之后慢慢归于平静,她便知道他已经推测出了什么,就是不知道他是会说出来还是秘而不宣。 正看得出神,眼前忽然一暗,流云栈抬头一望,却是风狸挡了她的视线,目含审视地看着她。流云栈一怔,浅浅一笑,和声说道,“风狸姑娘,你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二公子?” 流云栈吃了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看着,忽地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表情委实古怪,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恨不得就这样逃出去。万幸风狸的声音压得很低,除了左右几个相熟之人带着善意的笑容,旁人暂且没留意到她们。 “果然被我猜中了。”风狸捂着脸,长叹一声。 流云栈连忙说道:“你猜错了!”声音略微大了些,言心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什么。 “别装啦,我都看见了,自打从林子里出来,你的眼睛粘在他身上就没下来过,还说我猜错了,哼,掩耳盗铃。” 流云栈张口结舌,堂堂大隐于市的弟子竟然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说:“我是在想别的事……” 第二千七百一十七章 你说的是谁 “你愿意做小吗?” “做,做,做什么?” “小妾啊,我家小姐可是他明媒正娶,朝廷册封的王妃,你要是嫁进来就只能做小妾,得管我家小姐叫一声姐姐。”风狸煞有其事地说道。 流云栈脸红的像熟透的柿子,眨了眨眼,起身掩面快步离去。风狸叫了一声,流云栈理都没理,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哼,脸皮这么薄,怎么讨人家。”风狸撇撇嘴,很是语重心长。 场中最不放心风狸的是谷梁泪,她去找流云栈的时候谷梁泪就留意到了,两人没说几句,流云栈红着脸就跑了,谷梁泪哪还不知道风狸一定说了什么让人家害羞的话,这个死丫头,以往还是太骄纵她了。 趁着座中诸人议论的空隙,谷梁泪小声在李落耳边说:“她好像有点异常。” 李落一震,急转过头看着她,倒是将谷梁泪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嗔怒轻哼。 “你也看出异常了!?” “我有眼睛哩,自然看得见。” 李落连连点头,郑重其事地说:“较之往时,现在异常得很,前后判若两人,很古怪。” 谷梁泪瞥了他一眼,判若两人?倒也不至于吧,再说她从前就已有端倪,只是不如现在这么明显罢了。 “往日可算张扬,现如今收敛低调的异乎寻常,这个地方确有古怪。” 谷梁泪一怔,秀眉微微扬起,美目直直盯着他,他是故意的么,这还叫低调?自从出了林海之后,她的眼睛就没从李落身上移开过,若这叫收敛,那平日里该是什么模样,简直不可想象。 “你在说谁?” 李落一愣,道:“你在说谁?” 谷梁泪扶额长叹,这才知道他和她说的就不是同一个人,叹了一口气:“没有,你说吧。” 李落一脸狐疑,悄声说道:“难道你不觉得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自从下到地底之后就很不寻常么,当日在瀛湖山,杀气纵横,所向披靡,可是到了这里之后束手束脚,近乎木讷,任打不还手,这也太奇怪了吧。” 好吧,确实古怪。谷梁泪轻轻一笑,盯着李落看了好一会,不知道他是故意岔开话题还是装糊涂,不过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有些束手束脚,在林海之中没什么作为,而天火白袍也不过是抵御狂风时才稍显了几分本领,这和在瀛湖山时确可算是判若两人了,更别说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曾得李落号令,荡平了夜霜镇后山那些邪魔妖物,剑锋所指,天下间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只有到了这里,突然好像换了一个人。 “那你看出什么了?” “我觉得这里有一股神秘力量,极有可能还在天火渊雪之上,足以遏制天火渊雪的锋芒。” 谷梁泪轻咦一声,惊讶地看着他。李落看着近在咫尺的玉容,喉头一动,轻轻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你没有发现么,我们,冷兄他们,还有守在林外的大军,三者时间并不相符,长短不一样。” “啊!?”谷梁泪低呼一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李落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谷梁泪想了想,忽地俏脸微红,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是不是故意往我耳朵里吹气了?” “我……”李落脸色微红,没想到竟然被她识破了,正在尴尬窘迫的时候,皖衣忽然娇笑一声,“哎呀,王爷王妃说什么悄悄话呢,能和我们说说么?” 李落干咳一声,暗呼好险,幸亏皖衣解了围,要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谷梁泪粉面如霞,敛眉不语,一只手偷偷伸到背后,恨恨掐了他一下。李落面不改色,朗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说起林子里的事了。” 言心轻蹙峨眉,有些不满,大敌当前,他竟然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哦,林子里的事,嘻嘻,我也好奇,王爷在极北似乎认识的人……呃,和妖怪还不少呢。”皖衣笑嘻嘻地说着。此言一出,众人都提起了兴致,先有白虎,再是大蛇,藏在他身上的秘密当真不少。自从倪青说了李落乘坐一条黑色玄蛇从天而降的模样,就激起了众人极大的兴趣,和中军骑诸将鲜有交情的人都有些不相信,果真有那么大的一条蛇,而且还能通灵,又不是天方夜谭,不过问过之后,一众将士皆是一般模样,不像作伪,看样子的确有过这样一条大蛇,好奇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李落见状也没有故弄玄虚,说了大蛇来历,言及此前来过极北时偶遇大蛇的境况,除了没说它是辰族圣兽,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相柳儿多多少少也都知道,还有那座被他怀疑是那钦人黄金圣坛的祭坛。不过此行诸人里却有头次听闻的,听完之后俱都骇然,一边惊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边暗自羡慕李落的运气,天选之子,莫过于此。 少顷,斛律封寒前来相邀,草海大甘诸将于帐前议事。相柳儿已经知道林海中发生的事,见到李落过来也不过是淡淡道了一声歉,李落也不曾在意,毕竟以两人之间洗刷不掉的血海深仇,这点节外生枝委实不算什么。出了这档子事,坏不了两人的交情,没有,也没法子让交情变好那么一丝。 出山的路有了,相柳儿在听他说话之后有和流云栈一样的疑虑,那纸天书,若是依他的解释,的的确确说得通,几乎没有牵强附会的地方,但是何以他就能猜到这暗语的密钥。和流云栈的内秀不同,相柳儿没打算客气,直接就问了出来,在她身后是十万草海精锐,身家性命都在她的肩上,私交再深,也需得公事公办,马虎不得。 李落沉默数息,相柳儿不是别人,骗她多半骗不过,一个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有可能是我的一位故旧。” “他可能是你的故旧?为什么这么说?” 第二千七百一十八章 信笺里的暗语 “因为这纸上的暗语是我很小的时候在读过一个听风的故事之后,偶有所感,信手涂鸦而得,只有我,”李落略略思索,接道,“和我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个暗语的意思。” 相柳儿深深看了他一眼,偶有所感,就能编排出如此复杂且表述精确的密码暗语,自谦的有些过头了。 “会否是巧合?” “这个,”李落吸了一口气,摸摸鼻尖道,“应该不容易,这套暗语有七十二个点,如果巧合,重复几个有可能,但这纸上至少有三十五种和我当年涂鸦所得一模一样,很难说有这么巧的巧合。” “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李落沉默片刻,摇摇头:“暂无头绪。” 相柳儿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不像说谎,随即自嘲一笑,两人相见时,勾心斗角都刻在骨子里了。 “你觉得这份密函可信?” “应该可信。” “那就走吧。”相柳儿几乎没有停顿的下了决断,李落不觉意外,彼此戒备太深,勾心斗角太多,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羁绊。有多想杀了对方,就有多相信彼此。 大军开拔,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十余万之众,不管在哪里都是声势不小的一支人马,唯独在空旷地底很不起眼,就像是浅墨色的画卷中几道淡淡的线条,稍不留神就会消失在视线之中。 “每次看都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啊,人之渺小,实在是用言语难以形容。”驼背老者唏嘘叹道,说不出的苍凉和萧索。 那个披着斗笠将相貌藏在斗篷里的神秘人静静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一言未发,相似的场景他好像见过的,印在记忆深处,却极少去回忆。如果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终点遥不可及,只能不停的往前走。传说在上古时有一种鸟,没有足,一出生就会飞,一生只落脚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这种鸟叫风鸟,据说是仙人的呼吸所化,居于云端,传说连巢穴都是建在云朵之中。 “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不多留他们一会,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啦。” 那人还在沉默着,长龙一般的队列在眼中渐渐变得和一条蚯蚓差不多大小,这个地方的远近其实有些时候并不准确,看着很远,一步就到,看着很近,走一辈子都未必到得了。 他很笃定李落一定认得出来纸上的暗语,也不怕李落不相信,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试一试说不定柳暗花明呢。李家的九殿下应该能察觉到此地的奇异之处吧,但愿他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脉络。 “老先生,你还有多久可活?” “怎么了?”驼背老者诧异问道,他可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就连那日吸螺呛了嗓子眼,差点被活活憋死,他都只是在一旁坐着,一点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硬生生让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此之后,自己爱吃的美味就少了一样。 “没什么,随便问问。” “怕是没多久可活咯。” 那人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好像老者的死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嘿,这可不像你的性子,你这人淡是淡了点,不过一向不冷啊……” “死了就解脱了。”那人忽然开口,将老者一肚子话都给憋了回去,挠挠头,咳嗽一声,“倒也是。”良久之后接了一句,“我死了,就剩你一个人……” “别想那么多,该死就死吧。” 老者呛得连声咳嗽,笑骂道:“怎么说话,我是怕我死了你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算了,还是多活几年。” “随你。”那人一拍身下,猛地从地底冒出一颗小山般的蛇头,也不知道玄蛇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将那人托在头顶,蛇躯扶摇直上,升起十余丈高,威风凛凛,若是叫相柳儿他们见了,一定会惊掉下巴。 老者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低低说道:“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寂寞了,枕着亡魂睡觉的滋味看来是不好受。”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不似垂柳,犹解飞花入洞房。百里画廊,竟然让他们走出了江南烟雨人家的味道。一桥,一路,一山头,一衣带水一娉婷。 李落走在最前,凭借流云栈带回来的信笺指路,峰回路转之时,愈发能感受到此地远近深浅的变幻无方。这一次不单是他,旁人也都留意到了,分明早前还是山脚,转过山头,穿过一片云雾,回首看时却发现刚刚转过的那座山已在身后数里之外,奇幻莫测,难以言表。地底越走越让人捉摸不透,饶是李落也有些许忐忑不安。这地方本来就很大,再加上错乱的空间变化,倘若展开了,李落暗暗忖量,十有八九比极北还要大。这样一个广袤无垠的空间,能足以压制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的神秘力量,他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说不定这才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那个神秘人是不是早就猜到自己会有这般想法,若是猜到,他会不会还有秘而未宣的话藏在信笺之中?将信笺摆在眼前看了又看,除了年幼时独创的暗语之外,在这张纸上没有看到别的蹊跷,不死心地举到头顶,迎着地底荧光试图发现这张信笺上的玄机,不过怎么看都还是原本的模样,非要在这张信笺上解读出别的用意,恐怕就只能胡编滥造了。 “王爷发现什么了?”这几日流云栈总是若即若离,倒是没有太过亲近,只是却总在李落的视线范围之内,或者说李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李落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信笺递给流云栈,“你觉得这纸信笺除了这张地图之外,那个人还有没有留下别的话?”“要不是王爷解开暗语,恐怕我们连地图都发现不了,就算这张信笺上还暗藏别的玄机,王爷理该也是最有可能破解的人。” 第二千七百一十九章 冰寒刺骨 流云栈眨了眨眼睛,明眸如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也是。”李落摸了摸鼻尖,翻了翻信笺,陷入沉思之中。 “王爷,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哦,但说无妨。”李落轻笑道。 “王爷觉得我们遇见的那个人会否与王爷相识?” “自是相识,要不然他怎会知道我曾经独创的暗语。” “熟不熟呢?” “这个,有可能很熟悉。这套暗语虽然是我年少时偶然所创,但能接触的人左右也不过是淳亲王府那些人,我倒是不曾记得有将暗语密钥说给旁人知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照理说这样的人在王府不会太多,当年我身边的侍从最有可能,就连西厢先生都未必有机会看到,不过若是在这些人里找到一个和你们所述那个神秘人一般模样的人,我的确想不到。” 流云栈看着李落,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带着点淡淡的嗔怪。李落笑道,“流公子何故这般看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可没有骗人。” 流云栈抿嘴一笑,问道:“那王爷听了之后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熟悉的感觉?” “熟悉?”李落微微一顿,和声回道,“似是而非吧,怎么说也是有点莫名因果的。” 流云栈刚要开口,就听身边传来风狸的声音:“呦,二公子和流大仙子说什么呢?” 这是这几日的惯例,李落三步之内必有流云栈,流云栈三步之内必有风狸,相伴相生。 李落暗自咋舌,又是这个难缠的丫头,对付她,唯有先发制人。一念至此,转身将手里的信笺交给风狸,沉声说道:“你看看,这张信笺上还有没有别的秘密。” 风狸一滞,有点没回过神,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看?” “嗯,你家小姐已经看过了,未见异常,方才我也叫流公子看了,她也没瞧出蹊跷,你且看看。” 风狸有点脸红,难为情地说:“你们都看不出来,那我就更……” “未必,群策群力,或许有不一样的见解。”李落一脸严肃,将手中信笺递给风狸。风狸皱着秀气的眉头,仔仔细细看了起来,直到看得头昏脑涨,依旧没有半点头绪,刚要服输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落和流云栈早就不见了踪影,她顿足娇呼,气呼呼去找谷梁泪诉苦。 这条路是众人走过最奇幻的一条路,前一步还在林边,下一步却能到溪水对岸,左右景物变化不定,根本没有规律脉络可寻,如果没有那张地图,谁也走不出这里,只怕没走几步就会迷失在这片地底世界之中。李落走的很小心,毕竟走在这条路上的不是只有他一人,还有草海大甘十余万联军将士。中军骑将士授命前后奔走,务必要诸军将士不能踏错一步,一步风平浪静,下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直到此刻,先前被困的冷冰诸人才明白那个神秘人所出谜题的真正含义,两点之间,的的确确未必是直线最短,而最先勘破这个秘密的李落感触更深,试图找到这个地底空间的规则,日后说不得可以借助这股神秘的力量来遏制天火渊雪。天火渊雪之能非常人能够抵挡,既然如此,就只有用这般超乎寻常的力量来抗衡。只不过这里纷杂的规则并非是他一个人多看几眼就能领悟,那个神秘人刻意提醒也未必全然都是好意,说不定他也在觊觎这片地底空间的力量,不过势单力薄,只能借助其一点皮毛,若说领悟怕是也未必。 大军走了几日,众人皆被这神秘莫测的神秘力量所摄,连着数日说话声都少了,一向桀骜的草海将士俱都如履薄冰,在天地之力面前,所谓勇武着实不值一提。 这一日大军行进,刚刚踏过一片草地,忽地前军将士飞马来报,前头似有出口。李落一震,带着诸将急急去了前军处。果然,在草场的尽头有一片白茫茫的影子,这是除了地底奇幻色彩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白色,夹杂着阵阵寒风,气温骤然低了许多,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钟离玺哈了一口寒气,出口成霜,竟是极冷,“大将军,不对劲,有点太冷了。” 李落伸出手试了试,这个温度足以滴水成冰,约莫与当年在西府时寒冬腊月里的气温差不多少。这还是众人没有出去,倘若越往前,气温只会越低,就怕身后的将士扛不住这般寒气。此行北上,他和相柳儿都有准备,也怕遇上恶劣天气,骤寒落雨皆有防备,不过到底也算是轻装简行,较之应付恶劣的天气,极北的危险还是首要。弓弩带了不少,药草诸物也不少,但是这越冬的棉衣的确不多,他出入极北好几次,这个地方温润如春,确有暴雨骤寒的时候,但说落雪还真没见过,除了极北正中那座高耸入云的连天雪山之外,别处并未见有雪迹。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寒风刺骨,内力稍弱的将士都觉难耐,不由自主退后半步,略带骇然看着眼前那抹白光。 “这地方,是哪?”没人回答的上来,雾气茫茫,冰寒刺骨。 李落点齐一营将士,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都不怕冷,跟上前去,一行众将前去探路,余众暂领命后退,等探明那抹白光到底是什么之后再做定夺。 众人小心上前,越靠近白光处,风势越来越大,寒气也越来越重,脚下草场中的青草未见枯黄,而是落上白霜,将绿意封冻了起来。再往前走,便可见这些青草尽数被寒冰冻结,脚踩上去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断裂声,好似是盛夏的季节突然在一瞬之后转为寒冬,草色来不及变化就被冰封了起来,如果不是这群不速之客,这片被冰封的草场也许会百年千年长此以往,静静凝结在寒冰之中。 时间在这里,其实并不见得有特定的含义,就像这片被冰封的草场,很难说这一瞬是真的一瞬之前,还是一眼百年之久。 第二千七百二十章 雪山之巅 白光离众人越来越近,风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呼啸而过有袅袅颤音,那风过境之处想来极为空阔,没有阻挡,才有这般无拘无束的响声。雾气中的水气也变得少了,打在脸上有粗糙宛若砂砾一般的触觉,这是水凝成冰晶,被风卷起后扫在人脸上的感觉,有阵阵刺痛。不过诸人已经先一步被寒气冻得僵硬的脸上似乎也不觉得多疼,倒是这股寒意更难耐。风声和寒气都像极了雪山峰顶的模样,峰高云自扰,雾重絮飘繁,那些白光多半也是山巅积雪映射之后的颜色。 出口在雪山之巅?李落暗暗称奇,不过比起惊奇和震惊,更让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前方白光传来的地方就在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上……走了这么久,其实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就和主宰这片天地的天火渊雪见面。 出口的确在山脊上,那里有一团模糊的雾,像一面没有擦拭干净的铜镜,明暗游离不定,吞吐之间,便是这条路的出口。刚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虽然早已预料到会很冷,但是冷到牙关发抖,哈气成冰的地步还是出乎预料。 钱义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股狂风自身前猛冲了过来,他避之不及,竟被这股风吹了一个跟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骇然叫道:“好大的风!” 李落瞳孔收紧,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拂开眼前迷雾,透过迷雾,天高风远,万里江山一览无余,就连远山背上那轮日头竟也沉到了脚底,好一个会当凌绝顶的去处! 身后诸将围了过来,带雾气散尽之后看清眼前景象,俱都惊呼出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良久无语。 云沉于半山之间,天地独出一峰,上接九霄,伴日月星辰,那颗明亮的星辰,应该是太白星吧,平平望去就在天边,若是日升月斜的时候,说不定触手可及。 云雾白,比大甘桑女织出来最洁白的浣纱还要白,还要柔,还有多变,风动,云雾动,风不动,云和雾亦动,仿佛有什么在那些云雾中嬉戏,翻滚个不停,却不愿一见。而脚下这座山更白,白的刺眼,有那么一瞬间,眼睛里再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那抹经过千万年沉淀的白茫茫。李落去过万里云雪山山顶,绝峰积雪,白璧无瑕的景色他曾领略过,还有苦寒之后的梅花香味,但是这里,恐怕是梅花树也熬不过这般的冷和这般的孤独。雪落在山巅的年岁太远,动辄需已万千年计,这些雪花怕是也受不了山巅的寒,彼此紧紧裹在一起取暖,凝成了冰晶一般的质地,坚若岩石,倒是不算滑,踩上去有细微的发涩。这里的雪没见过水,自不知何为冰,不过单说其寒,怕是那些万古不化的玄冰也不过如此。 真美! 站在这样的山巅,俯视万里江山,莫名的都有一股难以抒发的意气,难怪从古至今追求羽化登仙的人络绎不绝,单是这美景就足够让人流连忘返,也唯有到了山之巅才能领略到天和地真正的造化之功。 看着看着,众将士脸色都慢慢开始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李落一瞬失神,余光看见诸将模样,微微一惊,体内冰心诀也不受控的急速运转起来。这并非情绪激荡,而是力竭气尽之时才会有的模样。李落脸色微变,急忙喝道:“调息屏气,山巅气不足,待久了会闷死,先退回去!” 诸将醒觉过来,急忙敛息,心跳耳鸣如擂鼓,再迟一会怕是会受不轻的内伤。惊鸿一瞥,众人急忙退回迷雾之后,好在路还留着,穿过那片雾团,等脚踩上冰冻的草场,诸人的呼吸才平静下来,几个深呼吸之后,彼此面面相觑,出口竟然当真是在雪山之巅! 消息一经传开,众将士皆是哗然,从古城宗庙暗道进入地底,一番曲折,得那神秘人相助,终于走了出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条路竟然连通地底和山巅,任是谁也猜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相柳儿听了斛律封寒所述,便也想到李落知难而退的情由,出口在雪山之巅,贸然下山,怕是路上会折损不少人手,眼下最要的办法莫过于派人先摸清山外情形,找一条下山的路,再从长计议。 “这张地图上再没有别的出口了?” 李落摇摇头:“若是叫我看,实在找不出第二条路。” “那看来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相柳儿丝毫不怀疑李落有隐瞒,淡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一张只有你看得懂的地图。” “想过。” “有答案吗?” “没有。” 相柳儿轻哼一声:“我不信。” “你是怕这是一个圈套?”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圈套,他大可不必如何大费周章,将我们困在地底就好,所以他必有所图。”相柳儿明眸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这个谜底就在你身上。” “可惜我猜不出来。” 相柳儿呵呵一笑,显然不相信他的话。李落心中有气,语气转冷:“地图就在我手中,你若不信,自己看便是了,何必挖苦嘲讽,想必在你们草海将士心中,我与那人里应外合,要借你们草海的力量,乃至草海将士的性命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相柳儿俏脸生寒,显然亦有不满:“难道不是?” 李落怫然大怒,喝道:“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大可回去,将来极北会发生什么事也与你无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无需在这里还要伺候堂堂蒙厥拨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与其彼此怀疑,还不如一拍两散。” “好,好,好。”相柳儿柳眉倒数,怒不可遏,指着李落鼻子娇叱道,“别以为极北之地就你定天王来得,旁人便来不得,天下之大,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定天王能逞英雄。”说完之后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第二千七百二十一章 一拍两散 不多时,李落和相柳儿不欢而散的消息就传遍了联军上下,人人侧目,一时间议论纷纷,就连斛律封寒都坐不住了,又是跑来李落身边问两人何故发火,又是去劝解相柳儿莫要动气,如何关头,再不齐心合力,怕是连命都得搭上。 气最后大约是顺了,但是两人谁也不见谁,倒是有几分怄气的模样,李落也似一点也不在乎,调遣高手,试图找一条从山顶下去的路。这一次他没有亲自探路,手下不乏高手,再加上早前林海一行,差点身陷其中,此番再探,中军骑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他再犯险,相柳儿也是这个意思,一军主帅,倘若次次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总有一天会阴沟里翻船,用她的话说,李落死了事小,大甘诸将群龙无首才是大事。 探路的将士已经下山去了,众人都在等候消息,李落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草地上,晓梦刀横放在身前,这一坐就是足足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众人只当他是挂念涉险探路的将士,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此刻的李落,心神皆沉入一片虚空,他没有刻意去想,过往种种仿佛一个一个片段从脑海中划过,他也不曾试图从这些片段的画面中找到什么,只是想着,回忆着,从前到后,从后到前,浮现出哪个画面就是哪个画面,仅此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将士的嘈杂声将他从失神中唤醒过来,中军骑几将快步走来,是此前下山探路的大甘和草海高手回来了。李落长身而起,疾声问道:“怎么样?” “大将军,是有一条下山的路,不过很险,不好走。”钱义一脸凝重,身旁唐梦觉几人也是肃穆不语,那条路崎岖不说,而且脚下都是积雪成的冰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落,这般高山绝峰,掉下去尸骨无存。 并非人人都有冷冰他们这般身手,别人不说,就那个蒙厥拨汗怕是一样下不去,极有可能摔死在半途上。 “不能走?” 诸将沉默不语,言心看了看身边诸人略微有些难看的脸色,直言回道:“未必不能走,不过伤亡在所难免。” 李落抬头看着言心,她说会有伤亡,想来不会有假,而且话虽含蓄,言下之意若是逞强下山,这伤亡定然不小。 “出去看看。”众人走了出去,风比刚才小了点,不过气温更低,云层压在山顶,好像有要下雪的意思。相柳儿裹着厚厚的兽皮,脸冻得通红,不住哈气搓手,时不时顿足,身边草海几将劝她进去,她却置之不理,锁着眉头看着白色山巅那条几乎无法分辨的路。 钱义指了指方位,李落仔细看着,先不说陡峭的悬崖峭壁,就是那些浮冰积雪就是横在众将士眼前的一道难关,而且这雪山不比别处,万一头顶雪崩,那这底下的人恐怕难逃一死。这样下山太危险,十万之众,若是遇上雪崩,怕是活不了几个。 李落将那张地图拿了出来,若是神秘人有心相助,多半不会指一条死路,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任凭他们困在地底。 “看出什么了?”不远处的相柳儿冷冷说道,看样子气还没有消,好歹没出言讽刺,已经算是极好了。 李落叹了一口气,站在崖边探头往底下瞧了瞧,深渊幽谷藏在云雾之下,深不见底,黑黝黝让人头晕目眩,多瞧一眼都会两腿发软,这要真这么下山,胆气弱点的只怕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能从这里下山……” “呵呵。”相柳儿冷笑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就在这时,余光扫到远处云层忽然动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云层中翻滚。还没等他仔细看清楚,一声清亮的凤鸣声从云层背后传了出来。众人皆惊,此山之高,越云海,接星辰,便是鹰隼也难登顶,究竟还有什么能在云层之上啼叫。 李落愣了片刻,这声凤鸣很是耳熟,莫非又有故人?还未等他再细细分辨,云层之中有一道异彩流光划破阴沉的云雾,自雪山之巅一掠而过,凤鸣声远远荡开。 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云层之上到底是何异物。相柳儿瞥了一眼嘴角含笑的李落,冷哼一声,大约也知道定是又遇上极北故交。 这条路,到底不是一条死路。 岁首青鸾,勉强算得上极北故交,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当初他从太白山上带出血璃,她在祭坛可没少杀人,若是青鸾认出他来,说不定会替惨死在血剑之下的族人报仇也不好说,就算青鸾大人大量,不和他这小小杂鱼一般见识,他和青鸾的交情也没深到叫人家辛苦背这些将士下山的地步,十万之众,就算青鸾有心,怕是得把这只大鸟活活累死。 凤鸣声远去之后不久,众人落脚的悬崖边忽然猛烈摇晃起来,山顶积雪簌簌而落,如洪流猛水急卷而下。众人齐齐色变,连忙彼此搀扶才稳住身形,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响声从山底传了上来,将山巅云雾都搅得七零八落。 地龙翻身?这极北怎地处处都有地震。不过地震似乎没有这般巨响,而且这个响声有些耳熟,草海众将倒还罢了,中军骑诸将却是一震,这分明就是火龙炮炸开之后的动静,只不过声势还要更大。 几乎在一瞬间,中军骑诸将便已猜到雪山之下有了变故,这样的巨大响声,绝非山崩的动静,而是人为。 “大将军!”钟离玺轻呼一声,李落点了点头,望着藏在云雾下的山底深处。天火远走他乡,照他们凉薄的性子,这世上已经没有天火传承,有的也只是一鳞半爪,难堪大用。既然如此,黑剑白刀要破除渊雪的封禁,理应没有人能阻挡他了。就算还有上古五族镇守雪山,镇族凋零,被逐出极北,太白一族现如今就剩下血璃一人,辰族也早已烟消云散。 第二千七百二十二章 巨响 尚有传承的只剩下岁首和荧惑两族,不过这两族多半已经被黑剑白刀渗透的差不多了,破开雪山禁制似乎水到渠成,没有太大的阻碍,这也是李落并不着急北上的缘由之一。自从与黑剑白刀十万大山一别,黑剑白刀得知天火已经放弃了这个天下,转道北上,这世上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破开雪山禁制。不过方才的动静,似乎也不见得那么容易,难不成还有什么人能挡得住黑剑白刀。 巨响之后,又有一连串密集的响声从山底传了上来,只是不如方才那一声响。整座雪山都被巨响声惊动,山巅积雪纷纷滑落,汇集成洪流,席卷而下。众将看了皆是心悸,万幸刚才没有轻举妄动,倘若这个时候下山,十死无生。 积雪震落之后露出青黑的山岩,没有别的颜色,只是苍青色的岩石,不过看在众人眼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厚重苍茫。 “咦,你们快看,那是一条路吗?”流云栈眼尖,指着积雪震落之后的一条浅浅痕迹问道。 众人急忙看了过去,一连几人齐声惊呼,竟然真的是一条路,一条不知道是从山底到山顶,还是山顶到山底的路。 这么高,谁修的?没人在乎,有路便能下山,也算是因祸得福。就在众人欣喜之际,身后出口有人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叫道:“路塌了!” 李落回头一看,原来是风狸,看她一脸惶恐的样子,众人皆是一头雾水,路不是就在眼前么,怎会就塌了。 “什么路塌了?” “里面的路快塌了!”风狸拉着李落袖子,指着身后出口大声叫道。李落脸色一变,这山底震动将积雪之下的路震了出来,没想到也影响到了他们从地底林海走出来的这条路,若是这条路塌了,怕是还没有来得及出来的将士会困在这个神秘空间里再也出不来。 果然,自从走上这条路之后,便被那个神秘人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到这里,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来不及再从长计议,李落和相柳儿当即传令,命草海大甘将士即刻出来,中军骑先行一步,沿这条积雪之下的山路一路往下,眼下情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山顶的积雪都已震落,勉强足够联军将士落脚。 山巅风云变幻,裸露出来的岩石在山顶最高处形成了一个突兀的突起,有百丈方圆。李落看了一眼,和相柳儿相顾骇然,那个石台,像极了鹿野那伽山巅鹰鸣角的那处祭坛。 等联军将士从密道中出来之后没多久,那团迷雾很快就随风而逝,回首再看,已经找不到半点痕迹,风过无痕,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干净。 众将士沿着中军骑扫开的山路缓慢而行,路上台阶分明是有人雕刻,许是有积雪覆盖,再加上岩石坚固,也不知道过去多少载,这些台阶还保存完好,倒是让众人安心不少。 山顶本来就冷,没多一会又飘起了雪花,冻得人手脚冰凉,稍有不慎就会滑到。在别处也就罢了,摔倒之后再起来也没什么,只是在这里万一失足,可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李落和谷梁泪走在一起,石阶已被先行一步的中军骑将士清扫了一遍,不过雪落在上头更滑,诸人走的都很小心,彼此照应,行进的速度极慢。兼之山高气短,已有不少将士气息不畅,勉力维持。好在越是往下,这气温便也越高,总算有几分盼头。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自山顶而下已有数百丈,风小了不少,只是雪变大了,雪花似鹅毛翻飞,刚扫过去的路上满是积雪,又得再清扫一遍才敢落脚。 石阶陡峭,有好几处几乎直上直下,饶是这些悍卒骁将也需得贴着岩壁,小心翼翼地走。这么险的路李落还是头一次走,当初去万梅园,那条路虽然也很陡峭,但是毕竟不算长,而眼下这一条道尚且不知道尽头在何处,胆子再大,也禁不住这般蹂躏。 众人视线之中除了这条惊险无比的下山路,还被积雪落尽的岩壁所引,在这些悬崖峭壁上刻着很多古怪的符号,还有壁画,一幅连着一副,巨大无比,极为震撼。 那些符号好像是字,也好像是类似星图一般的东西,不是大甘和草海中有过记载的任何一种标记,而且决计不是信手涂鸦,李落便从其中看到了与道观天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解析题目。这应该是属于天火或是渊雪的传承,见于文字,刻于石上,就像在天火秘境中那个男人回头告诉他的话,把字刻在石头上。 李落呼了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勉强把心神从岩壁上收了回来。这不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壁画符号而已,而是一个时代,代表着曾经天火渊雪经历过的一个时代,也许他们早就遗弃了那个时期,但是毕竟存在过,是在旅途中值得让他们刻在石头上的记载。 既然是人就会有贪念,纵然是他也不例外。有人喜欢权势,有人喜欢美人,有人喜欢钱财,也有人见过星辰大海,喜欢那般的浩渺和无边无际。李落很少想过自己贪心什么,最多的时候大概是贪心和谷梁泪在一起的日子,惬意,安宁,再有就是贪心这岩壁上刻的字和画。 这些符号和壁画本是埋藏在雪层之下,如果不是山底巨震,积雪掉落,恐怕这些秘密就将永远不被世人所知,把这些符号和壁画拓印下来,如果解开其中的奥秘,未尝不能创造出一个属于曾经天火渊雪的世界,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之不大。 看出门道的不只李落一个,但是最快将目光从这些痕迹上收回来的依旧是他,能创造出一个世界固然很好,不过总要先活下去。 众人沿着山间台阶缓缓而下,雪极大的增加了路途的危险,已有将士数度遇险,有的得身旁袍泽及时搭救,有的却坠落深渊,一身惨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第二千七百二十三章 下山 心绪有些沉重,虽说未曾相识,但到底都是同行而来,就这么死了,委实让人心里难受。有这样念头的人不在少数,谷梁泪便是其中之一,郁结难解,倒是李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行军途中有伤亡本就是常事,就算没有失足遇难,也有冻死的,病死的,累死的,再怎么小心谨慎都免不了死伤,尤其是长途行军更为明显,区别只在多寡而已。 快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雪越来越稀薄,不过却夹杂起了雨水。怕什么来什么,山顶风凉,自然是飘雪,但是越往下走,气温渐渐升高之后,雪在半空就化成了雨水,变成一半雪,一半雨,打在身上又湿又凉,而且脚下石阶也更难落脚,清扫雪容易,但要除冰可就难了,大军行进磕磕绊绊,极是狼狈。终于走到云雾之下,不见了雪花,换成了大雨,将众人浇成了落汤鸡,万幸的是这场雨较之古城鸠摩诃那场雨要小得多,如若不然,不及抵达山脚,怕是众人都得命丧于此。 山腰处积雪已经很少,渐渐有青苔和一些低矮而顽强的草木,偶尔有一两抹白色,也不是积雪,而是水气凝的寒霜。破开云雾之后,山脚已在众人眼前,只是此地距离山脚还是很远,就算目力再是惊人也看不清山脚下的情形。李落用上了东海千里目,也一样看不清山底的模样,若是有人,这般高矮,也不过是一枚尘埃而已。 好巧不巧,到了山腰的时候,竟然遇上了极北的夜,这一黑就是半月光景,攀山而下更加凶险难料,又不知道山下有没有黑剑白刀的拥趸,若是亮起火把,说不得还会打草惊蛇,万一他们在山下设伏,到时候可就是自投罗网。 李落见状便即下令命诸军将士暂且停下来,至少要等雨停之后再赶路。众将士得令停了下来,就着雨水吃点干粮充饥,山高路滑,也不敢躺平了睡,靠着悬崖打盹。就这样还要找绳子捆在一旁岩壁上,万一睡着了翻个身,不留神就得摔个粉身碎骨。倒是有几个稍稍宽敞些的石台,让给了相柳儿虞红颜几人,倒不是说她们身娇肉贵,只是身手的确弱了点,堂堂蒙厥拨汗,从山顶一路下来,脸上几乎看不到半点血丝,嘴唇青紫,虽说镇静,但也吓得不轻。李落瞥了一眼,冷笑一声,相柳儿大怒,刚要反唇相讥,不料一道山风袭来,人贴着岩壁,恍惚间整座山都跟着山风摇晃,吓得她花容失色,急忙躲到了狂鹰和斛律封寒身后。 李落啧啧有声,慢悠悠地走了。等相柳儿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他的影子,气得相柳儿柳眉倒竖,差点没搬起一块石头丢下去砸死他。狂鹰和壤驷葵几人连声劝慰,这才勉强压住怒火,只是众人也是好奇不解,以往相柳儿从来都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唯独见了他就变了模样,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躁得很,尤其是看着他和谷梁泪出双入对之后。 两军主帅不合不是什么好事,按说这两人都是城府深重之辈,就算心里不喜,至少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过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两人大有反目成仇的意思,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谁看谁也不顺眼,麾下诸将劝了半天,大约也没什么用,看来两个人之间的罅隙一时半刻消不了。 唐糖见状还担心了好半天,她倒是没觉得李落应该让着蒙厥那个破了相但是却很好看的拨汗,而是不管怎么说草海兵强马壮,人数是大甘的十倍,一旦反目,李落肯定要吃亏。虞红颜听了只是笑笑,对于李落和相柳儿这样大权在握的人物,别人不知道的争吵才是真的争吵,能让人知道的争吵都是假的。 唐糖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不过至少知道就算争吵,李落和相柳儿也有分寸,至少不会在这里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言心抬头往上看了看,下山之行李落和中军骑以及铁甲精骑走在最前,中间是同行的江湖世家,最后是草海将士。 “看来王爷很相信蒙厥拨汗。” 皖衣闻声娇笑,将雪白玉足探出峭壁之外,淋了淋雨,慵懒说道:“很多时候敌人要比朋友更可信哦,你说是不是?” 言心微微一笑,淡淡应了一声,这是在说她们二人么。 雨停了,又过了两个时辰,头顶云雾散开,见疏星朗月。极北的三轮明月,都挂在天上的时候,这四野之内与白昼也差不了多少,最多只是少了点暖意。 悬崖边上,谷梁泪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眺望远山,静谧而优美,像是一幅画,如果天火还在,兴许他们会把这幅画也刻在石头上吧。 月影湖畔,初雪下他见过相柳儿仰着头看雪的模样,明明临近风尘,却不染凡裳。明明食尽烟火,却纤体凝香。在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这世上第三种绝色。如今再看那道临渊而立的身影,原来是世上还有超越月色和雪色的美。 李落痴痴看着,没有靠近,生怕这一刻的美让他这个凡夫俗子给惊扰了,所谓天仙,银盌盛雪,明月藏鹭,大抵上也不过如此了。 风狸捅了捅他后腰,一脸嫌弃,小声说道:“二公子,你把口水擦擦,丢二小姐的人。” 李落啊了一声,赶忙擦了擦嘴角,还真别说,是有几滴口水,老脸微红,轻咳一声,故作淡然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丢人,再说了又不是就我一个人看。” “啧啧,二公子大方啊。” “这有什么,再怎么看那也是我的人。” 风狸嗤笑一声,是谁先前把人弄丢了,眼巴巴跑去化外山,临了都没胆子上山,也就是二小姐心软,见不得他失魂落魄,要不然还不知道在哪哭鼻子呢。不过她亦是一脸迷醉,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二小姐这般模样。 休息的差不多了,众人又再动身下山。 第二千七百二十四章 柔软的女尸 少了雨雪,路上好走了许多。谷梁泪走回到李落身边,每走三两步,李落就回头看一眼,再走三两步,又回头看看,直叫她粉面生霞,难为情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责备道:“小心点脚下,别总回头。” 李落笑了笑,一边应允,一边还是没走出几步就回头看看,让谷梁泪很是无奈。风狸见状小声说道:“刚才二公子哭了。” “哭了?为什么?” “嘿,他还不让我看见,偷偷藏起来哭,不过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风狸骄傲地挺起胸膛,神秘兮兮地说,“看着小姐哭的。” “看着我?”谷梁泪诧异不解,美目连闪,这是什么缘故? “嗯呢,就小姐刚才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看着看着就哭了,我问他,他不说,还说是风大眼睛里进了沙子,骗鬼哩。”风狸噘着嘴,显然对李落敷衍之语很是不满意。谷梁泪轻轻哦了一声,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连天边的月光也黯然失色,一个不行,三个也还是不行,都说月色如水,只是怎也难描述出那一瞥中的情意。 只是这一眼,就也值了,可惜李落没有看到。 月色斑驳,沿着石阶一路而下,抛开稍不留神就会送命的危险,这意境当真惬意,犹是头顶雪山高耸入云,连贯九霄,众人好似走在一条登天的路上,站在山巅一览众山小,走到山腰,才觉此山之浑厚巨大,十余万之众散落在苍青色的石道上,若是稍稍离远了看,怕是都察觉不到有人下山。 和这座雪山一比,以往见过的大山在它面前最多也就是个小山包,贯穿东西的鹿野那伽,号称绝迹的阴阳城界,算起来也是较小袖珍了。李落抬头看了看峰顶,方才走得急了,雪崩之后露出石阶,身后密道也有溃散迹象,不得已只好匆匆下山,此刻再想,兴许头顶云雾之上还有另一番景象。 罢了,下次若是还有机会,倒要去那云层之上看上一看,会否也有一座云顶天宫,而里头住着神仙,就是不知道见了神仙之后头一句话该说什么,天下太平?还是那些死去的人能再活过来。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身下传来中军骑将士的哨声,哨声长短有别,这在军中传信是遇上变故,但变故尚且难分敌我。李落神色一紧,几个起落越过中军骑将士,直坠而下,谷梁泪轻呼一声,也想跟过去,不过怎么说也是个大姑娘家,从中军骑将士头上跃过去总归是不太好,倒是一旁李缘夕淡淡说了一句:“我过去看看,你别着急。”说完身子如幽灵一般融入月色之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让风狸好一阵惊叹。李缘夕的身法和她所习的红尘宫绝学春风十里有借鉴之处,这一手化影无形的手段着实叫她眼热得很,好几次想请教,都被李缘夕身上的杀气给吓回来了。冷冰是冷,用秋吉的话说就是一块冷木头,但是这位姐姐是煞气重,到了夜里,活脱脱就是个罗刹恶鬼,在他手下可真是人鬼参半。 李落到了阵前,还没问前军将士为何停下来,只瞧了一眼就轻咦一声,“这是什么?” 月光下,这条下山的石道上影影绰绰,除了他们,竟然还有影子。钟离玺和钱义诸将未曾示警,是因为这些影子一动不动,看上去不像是活物,吉凶难料。 “倪青下去探路了,这些影子……”钱义揪了揪青色的胡茬,看着李落,“要说危险,好像也不是,就是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怪法。” 众将连连点头,看起来众人的感受都差不多。少顷,倪青从底下一脸茫然地跑了回来,钱义忙问道:“看清楚了吗,那些影子是怎么回事?” 倪青眨了眨眼,一脸为难,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像是活人。” “活人?”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李落听出古怪,像是活人?这活人还有像的么? “但是没气。” “没气?没气算什么活人!”倪白没好气地瞪了自己胞兄一眼,“干尸吧。” 倪青摇摇头,笃定说道:“肯定不是干尸,摸着是软的。”说完接了一句,“手感很好。” “你摸女尸了?”在他身后贴着耳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这一下倪青魂飞魄散,险些以为是那些人影的鬼魂跟着自己上来,腿一软,差点一头栽下悬崖,还是李落手疾眼快一把拽了回来,不高兴地看着倪青身后说道,“义姐,你干嘛吓他?” “哼,先前古城里的干尸身上有什么怎么快就忘了吗?什么都敢乱摸,找死!”李缘夕阴森森地说道。 倪青哭丧着脸,垂头丧气不敢吱声。牧天狼中有几个人是众人公认的不能惹,呼察冬蝉是其一,李缘夕也是。 “你是说那些影子都是人形,除了没有气息之外,别处和活人无异?” 倪青连连点头,“要不是没气,我还以为都是活人,刚才叫了两声,没人答应,我这才放胆子摸了摸。” “走,下去看看。”李落刚刚举步,顿了一顿,传令道,“钟离玺,你去告诉蒙厥拨汗一声,让他们稍等片刻。” “遵令。”钟离玺领命向上而行,李落和钱义诸将下到影子所在之处。越是靠近这些影子,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生怕动静大了,将这些影子惊醒。没醒来的时候兴许人畜无害,一旦活过来,鬼知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走到近处,李落仔细看了看,这些影子有不少,沿着崎岖山道,粗略估算少说也在万余上下,好像是一支从山底而来的人,到了这里才与自山顶而下的他们相遇。 只是这些影子瞧着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众人沿着石阶慢慢走了过来,近处一看,才知倪青所言非虚。若是石雕,做到这般栩栩如生,连眼帘的睫毛都一根根清晰可见。 第二千七百二十五章 那扇门背后 这样的雕刻技艺先不说有没有了,就这么细致,光一尊雕像怕不是需得数年精雕细琢,弃之山野确是有些暴殄天物。 话说回来,如此精致的石雕,放在这里风吹日晒,怎会还有这样栩栩如生的模样,就连眼睑上的睫毛都没少了一根。若非这些影子不能动,不见呼吸,就与活人无异。 李落看着看着,猛然想起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在天火秘境之中,那些远去的天火族人,映在天地之间的模样分明和这些影子如出一辙,难道说这些影子是天火所留?留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大将军,他们摸上去是软的。”倪青小声说道。李落轻咦一声,刚伸出手,就听身边诸将齐声阻拦,“大将军,当心!” 李落想了想,抱拳一礼,没有丝毫放肆,伸手与那人影握了握手,眉头微微一皱,的确是软的,除了没有温度之外,确与活人无异。看着石阶上攀山而上的这些影子,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雕像,到底是何人所为,若是天火,他们在这里留下这些影子又是为了那般?攀山而上,云层之上会否是他们的归处?留下这些不解之谜,却没有只言片语,天火到底想告诉后人什么? 众人没有再惊扰这些影子,悄然从旁错身而过,也许日后能解开这些影子的秘密。 但愿还有日后。 联军将士继续下山而行,走到影子身下,李落回头张望,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峰顶月光照下的阴影,这些影子似乎比刚才所在之地高了些,就好像他们也在不停地走,往山巅而行,那里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雪山之巅,到底埋藏了多少秘密。李落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这趟极北之行到底是对还是错,不来又能如何,黑剑白刀曾经向他许诺,若是不干涉极北之事,日后渊雪重临,他可保十万人平安无事。 他没有怀疑黑剑白刀骗他,毕竟他似乎还没有资格让黑剑白刀骗他。十万之数,不少了,可是若叫他就这么放弃着实不甘心。从最早一个王侯公子觉察到天火渊雪的踪迹,这些年他费尽心机,一点点搜寻这两个隐世神族的秘闻,从古墓到世家传承,他不得不承认天火渊雪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很多事,很多抉择都受到了天火渊雪的影响,直到最后得到天火可有可无的传承。生死于他而言,实则不算太难的选择,他只是怕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好在,此刻在他身边不是孤身一人。暗香扑鼻,这般处子香气很好辨认,是谷梁泪。她心疼地看着李落,伸手抚平轻轻隆起的眉心,柔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应变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错了呢?” “错就错了吧,有什么干系。”谷梁泪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轻轻一笑,“他们都知道,与其浑浑噩噩,不如放手为了自己一战,人生在世区区百载,有机会领略极北风光,不也是极好嘛。” “可是……” “没有可是。”谷梁泪打断他说话,嗔道,“你啊,有时候杀伐决断,有时候又思虑太重,既然都来了这里,努力活下去不就好啦。” “就这样吗?” “那你还想怎样?” “可是,”李落垂首,轻轻握住谷梁泪素手,小心说道,“我还没有陪够你呢。” 谷梁泪俏脸一红,反手握住那只温润带着些微颤抖的手,忽然间,她心如明镜,终于知道李落这般患得患失是为了什么。他怕了,在这个月色如水的夜,这个一向用风轻云淡示人的大甘定天王怕了,怕失信于这些至死都会信他的将士,怕再也见不到她。虽然他说过见识过星辰大海,就知儿女情长在岁月之中微不足道,可是再微不足道,他是凡人,免不了七情六欲。不管是对手还是袍泽手足,世人皆知他有破绽,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弱点,有弱点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知道他的哪个弱点才是致命的。 今夜,谷梁泪知道,自己就是他割舍不下的软肋,或许还是最致命的那一个。若称枭雄,他当真不够格,若是枭雄,怕是也当不起自己的死心塌地,哪怕他丢了自己一回,还想拉着自己共赴黄泉。 谷梁泪轻轻靠近李落怀里,分明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心跳的好快,气息也乱了,呼出来的气仿佛着了火。谷梁泪想笑,也许什么都见过的他还是当初见时的那个少年郎,一点都没变。 “呵,花前月下,王爷好兴致。”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若是往常,谷梁泪一定会躲开,这次却没有,慵懒的在他怀里磨蹭了一会,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脸罩寒霜的相柳儿,笑颜说道,“拨汗来了。” 相柳儿阴沉着脸,勉强点了点头,生硬说道:“快到山底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谁是天火?谁是渊雪?” 相柳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些年很少有人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们是天火还是渊雪,所谓传承都只是猜测,有时我便在想,对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而言,到底是天火好些还是渊雪好些。” “你觉得哪个好些?” “不知道。”李落长叹一声,有些苦恼,“天火和渊雪的渊源大抵上不会错太多,在他们眼中,如我般的苍生黎民其实分别不大,所谓好坏也许只在他们一念之间,那扇门,开或是不开,仔细想来与我干系并不大。” 相柳儿的脸色有些难看,冷然说道:“你后悔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在天南,好歹也能当个逍遥王爷,过几日舒坦日子,跑来极北朝不保夕,简直是自讨苦吃。”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落看着相柳儿渐渐铁青的脸色,朗笑一声:“我在想,我听说过很多关于天火和渊雪的传说,有人说那扇门背后关着天火,有人说其实被关的是渊雪。 第二千七百二十六章 炸了那扇门 每个人都笃定地说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是有一处却是相同,那扇门一旦打开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后来我便想这天下也不只有天火渊雪,漠北天南也从未打上谁的记号,既然这天下曾经属于天火渊雪,为何就不能属于我们。” 相柳儿一怔,明眸熠熠生辉,轻轻哼了一声,好大的胆子,好狂的口气,只怕除了他,还没有人在知道天火渊雪之后敢大言不惭与其三分天下。 “帮天火还是帮渊雪的忙,倒不如帮帮自己,拨汗以为呢。” “口气不小,就不怕天火渊雪找你的麻烦。”相柳儿冷言冷语,嘴角却轻轻翘起。 “若他们来寻麻烦,我未必不能是麻烦。”李落豪气干云地说着,颇有些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不甘愿落于人后的稚气。也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相柳儿扶额垂首,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谷梁泪,若换做是她,自家汉子吹嘘,早一个耳光过去叫他清醒清醒。 “看来王爷是打算在太岁头上动土咯。” “既然入局,就不能只当一枚过河的卒子,就算是泥菩萨,丢进河里也该有个声响才是。”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落看着相柳儿,思考她会不会出卖自己。相柳儿见状面露不悦,冷淡说道:“不愿说就算了,免得我拿你纳了投名状。” “拨汗知道当日在鹿野那伽山腹,也就是那座长城亭堑前发生的事么?”李落看着谷梁泪,歉然接道,“拙荆那日在场,拨汗没在,不过同行有草海将士,理该听说了些。” “是有耳闻。” “那日我在鹿野那伽山顶埋了万斤火药,以同归于尽要挟黑剑白刀许我入局,算是替自己搏了几个筹码。” 相柳儿和谷梁泪同时反应过来,齐声说道:“你想炸毁这座雪山?” “哈哈,想炸毁这座雪山,搬空大甘所有的火药都不够。” “你想炸毁那扇门!?”相柳儿眼神闪烁,似乎在衡量他是异想天开还是有成事的把握。 “若是毁了那扇门,无论天火还是渊雪,想来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不过那扇门不一定容易炸毁,就算没有人阻拦,万一毁不掉那就麻烦了。”李落有些愁,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他见过极北深处那座星空巨门,血璃虽然没说那扇门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从她迷醉几乎虔诚的神情中大约能猜出来那扇门来历不凡,也许和雪山深处的这座青铜巨门有关。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连山说过,是被天火放逐的渊雪残余,镇压在那扇门后。镇族的树化卦知告诉过他,那里面是被渊雪封印的不祥之物,放之则生灵涂炭。再之后还有亲承天火传人的仓央嘉禾说过,打开那扇门是天火先祖的遗命,不管会不会引得天下大乱,她都要打开那扇门。还有血璃和黑剑白刀的身份,好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只是他却分不清到底谁是渊雪,谁是天火,天火秘境中看到的那些人走了,留下这个自相矛盾的谜团,让他来解,着实有些难为他了。思来想去,倒是有一处他想明白了,不管谁是真的天火,谁又是渊雪族人,目的都在那扇门。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庸人自扰,找到那扇门,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其实他也怀疑过雪山深处到底有没有一扇门,所谓青铜巨门,只是自己听的多了,遐想而已,那个禁制或许根本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人,一只碗,一个贝壳,也许还是一本书,更有可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样东西,或是一群东西。 门若没了,兴许就能还天下一个太平,世间事总该要世间人处置,红尘过往,没有了天火渊雪,难道漠北天南那些人和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么,如此,那人活一世与提线木偶有什么分别。 猜不透过程的真假,那就去终点,看一看孰是孰非。 “要瞒着他们?”或许是李落的骇人念头,相柳儿也觉心热了起来,管他天火渊雪,几个活在传说里的名字,何来资格评断天下人。 他们是那些各有传承,也各怀心思的人,此刻就在阵中,与狼共舞,若是叫他们知道李落想毁了那扇门,定不会坐以待毙。 “不。”李落斩钉截铁地说道,“告诉他们也无妨,若我是黑剑白刀,他不会想不到我会生出这般念头,刚好也可以试一试,那扇门到底毁不毁得了。” 相柳儿淡淡一笑,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定天王,“随便你。”说完便要告辞,李落在她身后幽幽开口,“拨汗,你觉得那扇门该不该毁?” 相柳儿一恼,又笑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觉得你该多陪陪你的心上人。” 李落朗笑一声,厚着脸皮说道:“拨汗嫉妒了。” 相柳儿身子微微一晃,头也不回地走了。谷梁泪无奈摇头,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带着点看透一切的意味,似笑非笑,直叫他心里发毛。 “你别胡思乱想!” 谷梁泪忍不住娇笑出声:“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呢。” “倒非心虚,只是怕你不高兴了。” “堂堂大甘定天王,莫要因为儿女情长乱了心绪。”谷梁泪轻声细语道,“我虽然高兴,只是不愿你这样哦。”李落一怔,含笑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当他把自己想毁了极北深处那扇门的打算说给众人听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喜忧参半,又或者面不改色,只是微微跳动的眼角怕是也在盘算着各自的得失。他似一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告诉众人他想如何而已,至于这个选择会不会让彼此成为仇敌,说起来他并不怎么在意,若是仇敌也好,省得叫人猜来猜去。 雪山再高,总有下到山下的时候,走在路上总觉路长,快到终点的时候反而觉得路短了些。 第二千七百二十七章 女人善变 走路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事,除了那些卧床不起,还有干脆不愿意动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要走路,或骑马,或乘舟,或步行,走过千山万水,不同的人走同一条路,同一个人走不同的路。路在脚下,也在心里,官道小径是脚下的路,寒门苦读,金榜题名,随遇而安,是心里的路。时常听前人告诫,莫要重蹈覆辙,走了老路错路。思来想去,这路到底还是分了难易两说,皆因终点的风景而异,也与路上人的心情有关,不好说越难走的路到了终点风景就一定好,兴许也会大失所望,但无论如何注入心血的这条路,不管路上一帆风顺还是沿途皆为荆棘,到了终点总归会有不同寻常的感触,不像那些浑浑噩噩,用没了生机的心,日复一日走一条重复的路,到最后只剩茫然和倦怠。 若是没有机会领略不同路上的风景,那不如换了心情,在同一条路上找到不同的风景。 李落走过不少路,陆路,水路,海路,还有诸如天火秘境里那些不知道该算什么路的路,在路上,他最喜欢没到终点的时候,不知道尽头会有什么,便有万千可能。有时候他会猜,会让尽头的风景变成自己想要的,有些时候会觉得累,有些时候会觉得很有趣。就像很久以前万隆帝想杀他的那次,从卓城去宫门前的那条路,危险,更诱人,如果没有李玄慈和李玄悯,宫门之下的尽头,就是自己掉脑袋的地方。 你有没有停下来过想想自己走过的路,和谁走过,路还在,身边的人还是不是他或者她? 李落很少有闲去想自己走过的路,但是他总能记起另外一个人走的路,无关情欲,偶尔放空时,他经常会想起夕阳西下,大漠孤烟直的晚霞里,那个背着小小行囊的长宁。还能清楚记得那卷画,夕阳晚照,映在她脸上有淡淡微红,额前的留海像是划过眉梢的柳枝,脸色白里透红,如羊脂染霞,巧而精致,撩人心怀的眼睛比往常更显动人,修长的睫毛亦让眼神更加灵动,鼻梁挺拔更成了那张俏脸的点睛之笔,线条分明的唇则泛着令人迷醉的水润光泽。那副画面仿佛就定在了脑海中,经久不散,随着时间越久,好似愈发香醇,像陈年的酒。 极北之后,也许自己会去西戎祖山见她一面,说一句压在心底很久,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眼前这条路,又是一个终点,李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风景,也不知道尽头会有什么等着自己,也许空无一物,也许遍地尸骸。这么想来,天火一族其实很有远见,他们不停地走,看着,听着,超然物外,最多把字刻在石头上,仅此而已,说他们冷漠,其实未尝不是一种洒脱。 雪山之下还是雪,并没有李落猜想的四季如春,繁花遍地。这里的气温比极北别处要低不少,虽说方才到了山腰落雪已经化雨,不过在山脚下依旧是寒霜笼罩,积雪成冰。 在山巅时听到的巨响不知从何而来,环顾山脚四处,都不曾看到有山崩地裂的痕迹。积雪很厚,踩上去吱咯作响,不见花开,只留静寂,好似连霜压断枯草的声音都听得见,四周寂寥无声,难不成是来早了。 李落压下心头疑惑,命中军骑安营扎寨,驻守出入要道,另遣人搜寻山脚各处,看看有无异常。以往只是听说那扇门在雪山之下,一入极北,就能看见这座连天雪山,便也有先入为主,但是到底是不是就是这一座谁也不知道,连山不知,归藏不知,知道的人又不在此。倘若不是这座雪山,那这一番辛苦可就白费了。 天快亮了,极北的夜终于要过去。李落静静坐在一块石头上,微微眯着眼睛等朗日跃上山头。身旁衣袂轻响,李落没有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和声说道,“你不是只看晚霞么?” 吉布楚和撩了撩裙角,轻轻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学着他的模样看着天边,“晚霞看得多了,换换口味。” 李落呵呵一笑,女人果然善变得很。吉布楚和听出李落笑声里的言不由衷,也不在意,用手支着下颚,悠悠问道:“这里的事了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李落顿了顿,“你呢?” “我也没有,不过,”吉布楚和伸了个懒腰,让一旁经过的将士大饱眼福,吉布楚和挑了挑眉梢,轻哼一声,“我突然想回去往生崖看看,你说我这算不算有病?” “算。” “你!?” “想回去就回去,往生崖下再不是龙潭虎穴,自从你离开之后,草海往生崖已无复往日风光,那里的人终究都会离开,等他们几人老去之后,往生崖下也会十不存一,慢慢萧条下去。” “嗨,虽说我对往生崖深恶痛绝,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怎么还会有些伤感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间事了,若是我还活着,南下之时我倒可以陪你走一趟往生崖。” “真的?”吉布楚和眼睛一亮,欣喜呼道。 “自然是真的。”李落展颜一笑,“这些年你帮我良多,照料鬼猿,义助牧州科库族,还在相柳儿的地盘当我的千里目,只怕她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哈哈,这么算下来我倒是欠你颇多。” “再多也抵不过你救我一命。” “非也,我只是让你换了个活法,你的命从来都不是我救的。” 吉布楚和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言外之意。李落转头看着吉布楚和的眼睛,“不过若到那个时候,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我往生崖地底暗王到底是不是你。”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不假思索地回道:“好,我答应你。”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转头等着朝霞。对吉布楚和,他有很多疑问,譬如她身上的刺青,譬如那座黑山大狱。 第二千七百二十八章 血祭 见过的越多,心里的疑问就越多,天火渊雪虽然淡去了名字,但是他们留在世上的痕迹却不易抹去,想的越多便也越乱,这也是他为何执意北上,在雪山之下定乾坤的缘由。乱麻太多,唯有抽刀而断。 “大将军!”钟离玺飞奔而来,营中似有动静,李落回头问道,“何事?” “大将军,有情况!”钟离玺凝声说道,“草海将士在积雪下面发现血迹。” “血迹?多久了?” “血已凝固,不好判断,不过很多!” 李落轻咦一声,长身而起,看了一眼身边的吉布楚和,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去吧,我等等看朝霞。” 啧啧,无事一身轻,好叫人羡慕。 等李落过去的时候,地上积雪已经清扫干净。相柳儿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神色凝重地看着地面。李落凑上前去俯身仔细看了看,地上青石已经发黑,这个颜色绝不陌生,当初在鹰愁峡外的石头城,到处都可见这般颜色。鲜血凝固之后,再有风雪冰冻,便会呈现出这样的黑紫色泽。李落起身环视四周,心里微微发沉,眼前扫开的积雪还只是冰山一角,若是这些雪层之下都有血迹,足见此地爆发过一场大战,血流成河,才会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痕迹。 难道说到底还是来迟了么? “能看出这些血迹在这里多久吗?” 诸将面面相觑,都赧然摇头,只能看出这些血痕决计不是新鲜之外,到底是几天前还是几个月前,甚或是数年之前却无从说起,术营有异人可鉴血断远近,但是此行北上牧天狼除了中军骑部分将士之外,再无旁人跟随,军中那些声名在外的将领也都被李落留在了大甘,上阵杀敌自然不惧,但是眼下李落这一问倒是真的难住他们了。 李落倒也没有太过失望,看着相柳儿和声说道:“拨汗,你帐下可有人能分辨出这些血迹么?” 相柳儿沉默片刻,斛律封寒凑近身侧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她轻轻扬眉,脆声喝道:“传!” 斛律封寒应了一声,向李落颔首一礼,快步离去,少顷便带着一人赶了过来,不是旁人,正是草海分叶刀。分叶刀上前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用手捻了几丝沾着血迹的灰尘放在鼻尖闻了闻,微微一顿,伸舌头舔了一下,叫一旁几人一阵恶寒。 “这不是鲜血。”分叶刀淡淡说道。 “能分辨得出有多久了么?” “至少三个月以上,不过再详尽就难了,血流在这里,很快被积雪覆盖,冻住之后很难分辨得清。”分叶刀起身看着李落和相柳儿,“如果这一片都有血迹,那么这里至少死了数万人。” “是人血?”流云栈忽然问了一句。众人皆是一愣,先入为主,见血迹便以为是人死之后的血滴落此处,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飞禽走兽的血,未必一定是人血。 分叶刀皱起眉头,只是这么看的确很难分辨是人血还是其他鸟兽的血迹,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试一试。”说完,找来几个草海将士,将这地上冻住的血痕刮了些下来,再架起一口大锅,入水煮沸,不多时腥味就飘了出来,带着一股腐尸的臭味,不好闻得很。 一旁诸人散开了不少,分叶刀并未躲开,反而趴在这口大锅上细细嗅着,心无旁骛,总算没再多点迷醉的神情,让诸人好受了些。 “这些血味道很奇怪,有很淡的香味……”分叶刀细细品了品,颇显纠结,“不只是人血,还有兽血,混在一起的味道。” 唐糖原本捏着鼻子,听他说有香味,小心试着松开鼻子闻了一下,俏脸瞬间就绿了,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当众吐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明眸含泪,直勾勾盯着分叶刀,就差说一句他是骗子! 李落对血中混合兽血并不吃惊,而是惊讶于血中的香味。“你说有香味,会是什么样的香味?” 分叶刀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略一沉吟:“像你们天南的檀香之类。” 焚香!场中数人心念一转,几乎同时想到了一起,人血,兽血,又有檀香,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这里有过一场好大的血祭仪式,难怪流了这么多血,却没有别的痕迹,更没有战场的狼藉,若是血祭仪式倒是说得通。 不过就算是血祭,那尸体去了哪里?是何人在这里血祭?又是为了什么血祭,或者换个说法,是在向什么血祭? 当初在鹿野那伽山腹之中,血璃就曾打算施展血祭之法,强行打开太虚幻境,若非黑剑白刀出现,集齐五族圣物,后果实难预料。 李落和相柳儿齐齐色变,倘若这血祭就在不久前还好,如果血祭发生在很早以前,不管目的是什么,都绝非好事,极有可能在这里会有第二次血祭,那么联军十万之中,会否就是刻意被引来此地的祭品。 没有风,也没见飘雪,日头已经爬上山头,但是这山下似乎比刚才还冷,寒气刺骨,萦绕不散。 “找到血祭尸骨。”李落沉喝一声,中军骑诸将齐声领命,此刻已知凶险,不敢怠慢,各自率领营中将士去往各处查探。相柳儿也命蒙厥悍将前去探勘,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众人散开之后,虞红颜还未走远,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美目流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李落心中一动,自从索水河畔她救下宋碧游之后,一路同行北上,深居简出,鲜有与人交谈,极为低调,若非偶尔在营中碰上,李落都差点忘了她也在这里,实在是古怪得很。 过往生平,他所遇到过的对手不少,其中女子便有三人最让他头疼,最先一个就是虞红颜,虽说她隐在宋家背后,但是南王府划地而治自立为王,威震岭南,她功不可没,不说别人,沈向东就对她恨之入骨,不过对她的才华却也赞不绝口。 第二千七百二十九章 佩服的三个半 当年倾城倾国的红颜仙子,多少浪子游侠,世家公子为之倾倒,其中不乏名震天下的高手,比如大隐弃名楼的端木沉舟。李落前半生困在卓城,束手束脚,一大半的缘由和虞红颜脱不了干系。他与虞红颜之间的纠葛还不只是家国情仇,李落救过宋碧游的命,虞红颜救过他的命,轮回造化,到最后竟然是谁也没有料到的非敌非友的结果。 不过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落张口,忽地一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宋夫人?还是算了,没道理自讨没趣。小青姑娘?到底是宋家的寡妇,虽说宋崖余已死,现在称姑娘,听起来有点调戏的意味。要么还是虞夫人?听来生分了点,就怕人家不高兴。而且她和端木沉舟有旧,离开京都北上之前,端木沉舟来看过他,却没有说一句话,不过他知道端木沉舟的话外之音,就是叫他保护虞红颜周全。堂堂魔门枯寂岭大罗刀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只是虞红颜曾说过,她感激端木沉舟,但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可叹满腔情意终是错付了人。 “怎么了?”虞红颜一挑眉梢,淡然问道。 “没什么,就是……哎。” “吞吞吐吐。”虞红颜嗤笑一声,带着嘲讽神情看着他。自从岭南一别,虽说宋家因为他而分崩离析,南府七州同室操戈,虞红颜走后宋无缺独木难支,不过李落调遣云无雁南下,再加上虞子略的大甘水师,宋无方想一鼓作气平定南府已经办不到了。如今南府内斗,有云无雁在,不会让宋无缺做大,也不会叫宋无方一统岭南诸州,就维持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南王府都知道这是李落的毒计,也是阳谋,有虞红颜为人质,宋无缺就不敢轻易归顺宋无方,宋家合一与大甘为敌,不管怎么说虞红颜也不是当年的柔月可比。 虞红颜背叛宋家,早被南王府上下骂的狗血淋头,说她不守妇道,和李落有私情,要不然怎么会委身于杀夫的仇人,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唾沫星子比帝渐河里的水还要多。虞红颜却半点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如果不是李落看走眼,南王府破,宋崖余死,夜霜镇石桥那端太平之后,她反倒轻松了不少,固然话不多,但是眉宇之间日渐清朗,连带着气色都好了许多。说实话,他没少在心里嘀咕,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可倒好,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演绎的淋漓尽致,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她嫁给宋崖余,就是为了借助南王府的实力帮夜霜镇守住那座石桥,不让石桥那端的东西过来。一场利益交换而已,她用她的才智和世间罕有的容貌换来宋崖余相助,至于那个时候两人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意,非当事之人谁也说不好,不管怎么说她也为宋家添了两个子嗣,其中一个还是名满天下的无缺公子。 岭南一役,归顺大甘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术营的火器,铁甲精骑的锋芒,宋家若是再宁死不屈,那就真的只剩下死,再无其他。虞红颜背负骂名,为宋家求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说到底她对宋家不薄。 他很佩服虞红颜,有些地方犹胜相柳儿,只是心里有一根刺悬而未决,就是他姑姑的死。虞红颜不说,好似就认了福宁因她而死,不加辩驳,着实让他很是气愤,又有不解,只好暂且把这笔账算在宋崖余的头上,勉强说服自己不和她图穷匕见。 论才智,她不输相柳儿。 “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虞红颜微微一怔,轻轻呵了一声:“随便怎么称呼都好,若是觉得不痛快,叫我名字也好。” “小青?” 虞红颜脸上闪过一丝恼色,李落讪讪一笑,道:“还是叫你虞夫人吧,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不可轻慢。” 虞红颜哼了一声,长辈?当初在扬南城外,当面砍下宋崖余的人头,逼迫自己归顺大甘朝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他长辈,现如今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虚伪。 “有事吗?”语气生冷,似这山顶的寒风刮了下来。 “有事。” 虞红颜一言不发,也不看他,倒也没转身就走,这已经算是对他最大的善意。 “眼前局势进退失据,我想请教夫人指点一二。” 虞红颜挑了挑眉梢,难得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一脸认真,并无揶揄之色,看上去的确是有虚心求教的意思。岂能如他所愿,虞红颜冷笑一声,“王爷麾下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在极北根基这么深,又是大蛇,又是白虎的,何须来问我这个罪妇。” 李落咋舌微叹,女人心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果然最难伺候,还是莫要自讨没趣的好,随即展颜一笑,颔首一礼,“是我莽撞了,你别放在心上,告辞。”说完拱手就要离开,虞红颜恚怒不已,冷冷说道,“你是故意来取笑我么?” 李落诧异看着她,不解问道:“何出此言?” “宋家因你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我本是南王妃,如今寄人篱下,处处要看你的脸色,你当然得意。” 李落怔怔无语,看着脸色铁青的虞红颜,许久之后和声说道:“夫人这倒是想错了。” “错了吗?” “我也算阅人无数,其中女子我只佩服三个半,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虞红颜轻哼一声,不过他这话倒是让她有了点兴趣,很想问问这三个半是谁,不过刚才翻脸,现在又去问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李落似未所觉,解释道,“第一个便是你,说起来前半生大甘朝廷风云变幻,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远在万里之外,却能将大甘朝堂戏弄于股掌之间,要说让兄弟反目的本事,夫人比我厉害多了,我羽翼未丰之前,在卓城如履薄冰,大半是拜夫人所赐。” 第二千七百三十章 石柱上的石刻 虞红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王爷言重了,我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李落莞尔一笑,接道:“另外一个是大隐于市传人流云栈,心性悟性乃是我生平所见之人中最了得的一个,我不如她聪慧,自然佩服。” “还有一个是蒙厥拨汗吧。” “正是。”李落长叹一声,神情复杂,“半生戎装,罕逢敌手,却不想在昆江河畔差点被她逼死,不得不答应与草海割地议和,还要领受人家的施舍,感恩戴德,说实话,我自小到大就没有这么憋屈过。” “没出息!”虞红颜恨声愠怒,相柳儿能将他逼得服输,他又能在扬南城外逼她认输,这么算来,岂不是说她不如相柳儿。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到:“技不如人又能如何。” “还有半个是谁?” “素合图云。” “云妃娘娘?” “嗯。” 虞红颜微有诧异,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论聪明才智,云妃不如她和相柳儿,但就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绝色女子,却数次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夫人才智见识不输相柳儿,我便厚颜请教,想请夫人帮我扳回一城。” 虞红颜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生坦坦荡荡,恨自然极恨,但是不讨人厌。 “叨扰夫人了,你去歇着吧,我去别处看看。”说完李落转身要走,虞红颜想也没想的出声叫住他,“等等。”李落回头,一脸茫然,虞红颜想了想,轻声说道,“自从踏入极北,联军十万之众早已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了,你要炸毁雪山之门无可厚非,打草惊蛇也是办法,不过若是敌人不现身,那这独角戏也便唱不下去。” 李落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不过你说的那个黑剑白刀会眼睁睁放任你不管么?既然他们不现身,不妨去找他们出来。” “不现身怎么找?” 看着他呆呆的神情,虞红颜心里就是一肚子邪火,聪明的时候让人心惊肉跳,蠢的时候一样能让人抓狂。 “你敢担保这十万将士都无二心么?” “你是说这里有黑剑白刀的眼线?” “你说呢!”虞红颜没好气地说道。 李落连连点头,的确有几分道理。虞红颜懒得再看他的蠢模样,冷冷说道,“谁第一个发现积雪下有血迹,谁将我们一步步带来此处,仔细找总会有蛛丝马迹,王爷麾下暗部无孔不入,有心算无心,想找出点什么应该不难吧。” “受教了。” 看着他一副喜滋滋,奸计得逞的表情,虞红颜心里一阵气闷,澹澹挥了挥手,自去了别处。身后传来李落的道谢声,本是生气,忽然想起当初在夜霜镇见他时的情形,堂堂大甘九殿下被她强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着实好笑,大甘世俗的名节,她一向不在乎,只是觉得那个时候他很好玩,远比现在讨人喜得多。 一番细查之下,虽然没有发现血祭尸骸,却有别的发现。钟离玺和狂鹰联袂而来,是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发现了奇怪的石刻。山谷离安营扎寨的地方不远,一行人快步到了山谷前。山谷不大,被一面凸出来的岩壁挡在身后,如果不仔细找,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处隐蔽山谷。雪山很大,这样的山谷不少,不过眼前这一个却有些与众不同。 谷口有枯树,早已干枯,一碰就碎,不过从茂密的植被上推断,当初这座山谷之中定然郁郁葱葱,说不得也是一处山水如画的好去处。进去山谷不远有高高矮矮不少石柱,李落伸手拨开了缠绕在石柱上的植物茎叶,不等他使力,这个茎叶都化成飞灰落在地上,也不知道已经枯了多久。石柱上面刻满了各种图案和一个个的符号,不用多想,其中必然能找出一些熟悉的符号,如疚疯枪身上的痕迹,天南古墓中那些遗留下来的雕刻。 李落弯下腰仔细观察石柱上的石刻,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却被这石刻上的一幅画引去了心神。眼前石柱上的雕刻图案和顶端的一尊人头鸟身雕像从雕刻技法看与大甘完全不同,不怎么注重细节处的栩栩如生,而是对石刻上的情绪渲染更多。 石柱上的石刻内容也让人颇感费解,下方是一圈圈波浪条纹,应该是象征着大水,中间部分则雕刻着一圈奔跑着的人形,最上方则刻了几只和顶端雕塑类似的人头鸟身兽。从人头鸟身兽的动作姿态来看,似乎是在空中像老鹰捕食一般的正在扑击位于中间位置的那些人影。 “这是什么意思?”狂鹰摸了摸下巴,有些费解。 “好像刻得是发了水患,人们在奔逃。然后天上飞下来这些人面巨鹰在……捉人?嘿,还是在救人?”钟离玺摇摇头,说不好这幅石刻的含义,只是从这些巨鹰扑击的角度和力度上看,似乎不太像有救人的打算。 “那边还有!”倪青呼了一声,众人随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到了距离最近的这第二个石柱前查看起了来。 这尊石柱的顶部同样是也是一尊人面鸟身的怪物,不过姿态有所变化。不再是展翅飞翔,而是昂首阔步凝视远方。倪青很快清除了下方石柱上的附着干枯植物后,几人就看到了这尊雕塑石柱上的雕刻人面巨鹰扇动巨大的翅膀落在了不远处峭壁上数十米高的一处突起的岩石上,随后低头梳理起了翅膀上的羽毛。 在这幅石刻上,众将士才看清这只人面巨鹰的本来面目,所谓人面原来只是巨鹰脖颈到胸口的羽毛图案,黑白相间的线条构成了一个人形的五官面貌,所以乍眼看去像极了一个人头,人面图案的上面有鹰的嘴,嘴的上方更能见到两只亮闪闪的眼睛。看着黑白相间的羽毛线条,李落不由得想起了黑剑白刀,难不成这鹰也是他祖上养的? 把这些石刻看完要花费不少工夫,李落走马观花。 第二千七百三十一章 华族和夏族 后面的石柱上刻着的画只是粗略看了看,大致上就是一些记事一类,有天灾,也有人祸,还有些很平常的活动,出现最多的就是这种人面巨鹰,刻画的很仔细,翱翔于九天之上,相较而言,地上这些人形就显得单薄多了,有些还只是简简单单的几根线条而已,勾画出个人形的模样。 李落看完之后没有多言,倒是一旁几将议论猜测,这种巨鹰会不会就是在山巅时,翼展划破云层的大鸟。李落只是摇头,却未多说,较之青鸾,这种人面巨鹰委实太过丑陋。 越过山谷谷口的这些石柱,再往里走,一座密布着众多建筑的远古建筑遗迹群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看着这些建筑的风格和破败程度,年代久远还要在渡口古城之上。这些建筑大多都是石质,在最中央位置是一座三角高大建筑,皆为巨石堆积而成,离地有几十丈高,颇为庞大高耸,顶端是一座平台,从底下看不清平台上是什么。这座三角建筑被一圈四方形的沟渠所环绕,面对阶梯的地方有座拱桥从沟渠上跨过,连接着三角高塔和外面的区域。正前方是一片平整宽阔的石板广场,在广场的正中心竖立着一块巨大的方形石台,上头隐隐有字迹。 以这座三角高塔为中心,建筑群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两边的众多房屋建筑明显对称分布。基本上左边有的建筑,右边相同的位置也有一座式样和形状类似的建筑存在。原本这山谷中应该是一座小小城池,不过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只剩下这些斑驳石板。 在谷口的时候还不觉怎样,但是到了石板广场之后,众人莫名间齐齐心头一沉,似乎被一股奇怪的情绪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有些压抑。 没有人施展轻功越过沟渠,而是从桥上跨过沟渠,走到了石板广场上。石台上的字迹并非大甘文字,也不是草海传承,看不懂,不过李落细细分辨,大约能判断得出这些文字应该和雪山岩壁上那些刻画符号并不是同源,似乎是另外一些什么人刻在上头。 看着石台上陌生难解的字迹,李落心中一动,会否连山知道这些字的意思,若说当世藏书之丰,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囊书镇连山八阁里的书山书海,如果他们都不认得这些字写得是什么,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人能读得出来。 李落命军中将士前去请连山过来,想了想,叮嘱一声,也再带上唐糖一起。唐家姑娘看着人畜无害,不过就凭她和唐家两个双胞胎老祖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也知绝非巧合,在这场事关天下的错乱棋局中定然有她的一席之地。 很快连山就来了,同来还有好奇四处张望的唐糖,唐糖来了,唐梦觉必在左右,稍稍有些动静,还会引来别人。李落淡淡扫了一眼,神色不变,冷眼旁观,虞红颜说的对,让这十万余将士高手人心归一几乎不可能,这群人里要说没有黑剑白刀的眼线说出来谁都不信,只是不知道是谁而已。 落云的神秘祭祀也来了,身旁还有几个草海高手,不过相柳儿并未前来,她似乎对这些事不怎么感兴趣,有李落在就好,结果不论好坏自然有人告诉她的。 许久不见小殇,不知道那个小丫头死了还是活着。都是小丫头,比起小殇,还是自家丫头讨人喜欢,也不知道她在卓城怎么样。他和谷梁泪都不在弃名楼,时时也是惦记,不过府里有溯雪和漱沉鱼,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怎么说还有帝君和晋王照应,旁人不说,万一有点什么事,太后总不会坐视不理吧。想想也是苦了常庭瞭,大好年华却被一个虚名困在后宫之中,承启帝虽说敬重她,但到底生母尚在,这后宫之中也不算太平。好像听说她总喜欢跑出宫,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弃名楼。一念至此李落就是一阵头疼,当年那位祖宗可是信誓旦旦在万隆帝面前说过要去弃名楼当他亲娘的人,干出点什么事的,不稀奇。 不过弃名楼有巡检司的根基在卓城,只要他不死,余威尚在,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没人敢说什么,牧天狼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还有一个曾扬言大甘若无定天王,草海必将挥军南下的蒙厥拨汗遥遥护着,弃名楼倒也安稳,金玉满堂不是侯门却胜似侯门,自家的女儿,就算他不在卓城也一样有人心疼。不过让李落颇为难堪的是如今的弃名楼里,较之漱沉鱼,自己这个王爷当真是有点可有可无,还不能说什么,毕竟拿人手软,漱沉鱼给弃名楼花的可都是人家自己的嫁妆,号称弃名楼里的财神爷,现在围着她转的可比围着自己的人多得多,此行北上,姜寒怜连抬腿的心思都没有,美其名曰保护漱沉鱼,其实说白了可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东家么。离浅予倒是闹着想来,不过李落没答应。都说了在弃名楼谷梁泪管理,漱沉鱼管钱,溯雪管规矩,而他也就是活着,仅此而已,若说对他最尊敬的,恐怕就只剩秋吉一个,自从聘了溯雪西席,见面连她都开始唠叨,日子愈发难过。 离家久了,甚是想念。 进了山谷之后,连山略略瞧了瞧石柱上的刻画,没有停留,直奔石台而来。到了石台前仔细分辨着这些陌生的字迹,李落原本没有太过希冀,认得出自然最好,认不出也无相干,就算人家认得,隐瞒不说也是没有办法。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连山竟然认得,而且当众解释起来。 “这些字的大致意思是说在上古时期,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两个生活在一起的族群,一个叫华族,一个叫夏族。这个华是贵、高、少的意思,大概是指华族的人很少,而且自一出生就地位尊崇,大约就是现如今的贵族公子,世家老爷。 第二千七百三十二章 塔顶平台 这个夏的意思是大,也是多的意思,从字面的意思来看所谓的夏族其实就是上古时期那些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平民百姓。 后面这些字大概是诉说了华族和夏族各自的责任,夏族承担耕种打猎、织补收获这些劳作,而华族一般来说是无须做这些粗活,多数从事祭祀、观相这些比较高贵,或者说比较神秘的事,决定部族生死存亡的决定都是华族人制定,而夏族只维持族落的衣食住行就好。” “这不就是骗子嘛。”众将士怫然不悦道,刀头舔血,自来都信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人生下来高人一等认了,但说拼死拼活到头来还是一无是处,岂不是有些太凄凉了。 连山的脸色很平淡,沉默良久,指着石台上最后的几段话,言语之中似有些犹豫:“从这几段话来看,华族可能不是你们想的骗子,他们有一些很特别的技艺,譬如可以饲养巨鹰,驱使这些巨鹰帮夏族人打猎或是对抗来犯之敌,还有这几个字,我认得不全,好像是说他们还可以操纵天气,还是什么。”说完之后连山自己也摇了摇头,操控天气,甚至于日月星辰和一年四季,那岂不是和大罗金仙没什么分别了。 如此说来,这里是华族和夏族祭祀的山谷?那这两族栖息之地在何处?莫非也是极北?为何偏偏在雪山之下选了这样一处隐蔽且不起眼的山谷作为祭祀重地?是巧合,还是这其中另有什么玄虚?如果连山的解读没有错,这个华族和夏族又与天火渊雪有何相干? 众人围在石台前议论纷纷,连山透过人群,看见李落游离在众人之外,似乎从刚才自己解释石台上的字迹代表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就慢慢走开了,退到了远处,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有人提议去到这座石块建筑的顶端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附和者甚众。几将刚要向李落请命,这才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石桥桥头,望着桥底的沟渠出神。 “大将军。”倪青叫了一声,李落抬头看着众人,轻轻颔首,“怎么了?” “大将军,我们想去上头看看。” 李落看了一眼建筑顶端的平台,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当心便不再多说。连山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对这个山谷的秘密并没有太多的好奇之心,这的确有些出人意料,原本她还以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事关天火渊雪的线索。 除了驻守山谷的将士,几乎所有人都攀上那座石质建筑。这座三角建筑看似是大石垒在一起,不过走到近处才发现除了正面没有,其他三面都有一条小道通往石塔顶部。 连山也去了塔顶,好奇塔顶平台上会有什么。唯独李落不好奇,而是绕着这个石板广场走了一圈,然后靠在桥头的扶手上出神。 不远处有登上石塔一行众人的说话声,听声音似乎在往上走的时候还遇上了字迹或是刻画,有连山的解读,还有众人看着刻画的猜测。倪青不时会将石塔上看到的东西高声告诉他,李落听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错过了,分明就从眼前过,但是一直也没有想起来。 “王爷,你怎么没上去看看?”唐糖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目不转睛看着他。 “懒得动了,你呢?” “嘿嘿,我更懒。”唐糖理所应当地答道。李落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她会来极北,多半只是因为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就是唐糖的奶奶让她来,说不定还有别的原因,但绝不是因为她对天火渊雪有多少兴趣。 “王爷在这里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这座石塔和石板广场有些奇怪,到底哪里奇怪又不得而知。”李落想也没想,就将自己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唐糖惊讶叫了一声,连忙转头四顾,原本瞧着普普通通,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倒叫人觉得这里处处都有古怪。不过怪在何处……呃,这个还真不知道,反正怪就是了。 李落倒也没有失望,再者说了,自己看不出来何处古怪,怎好强求别人一定看出古怪来。 “王爷,你干嘛要叫我过来?” 李落看着唐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翻来覆去地看,直看得姑娘的脸红得似熟透的柿子,这才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道:“你北上之前,家里人没说什么?” “家里人?王爷是说我大奶奶和二奶奶?” “也算其一。” “没说什么呀?” “真的?” “真的,我不骗人呢。”唐糖眼眸清亮,能倒影出极北的山水云彩,让那个也倒影在她眸子里的人没来由的一阵心虚,说到有没有骗人,自己好像真没底气说什么。 “哦,那就没事了。” 唐糖歪着头看着他,好似从他言不由衷的言语中听出了他的心思,娇憨笑道:“王爷想问什么就问呗,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 李落看着她,要说怀疑她的确不多,只是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趁着唐梦觉不在,这就是赤裸裸骗唐家姑娘,日后若是传出去,这张老脸确没地方搁。 一念至此,他便也没有再问,随意说了两句闲话,叮嘱唐糖自己当心,不只是当心极北的妖魔鬼怪,就算是同阵之中也要提防。唐糖略有诧异,不过见他说的郑重其事,就诚颜答应下来,轻声说道:“北上之前我见过奶奶,也问了这里的事,可是奶奶什么都没说,只叫我别乱跑,多听你和哥哥的话。”说完之后皱了皱眉头,似乎对唐家老祖还把她当成孩子有些不满,泄气地说,“奶奶说还不到时候,时候到了,她会把我们唐家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不过我看奶奶的样子好像并不开心,至少奶奶不想我成为她的模样,但是如果这是我的宿命,我也不觉得不好,反正我长得和奶奶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总不会是巧合吧。” 第二千七百三十三章 烟浪桥 唐糖纯真的面庞中多了一缕老成和担忧,李落一阵恍惚,原来那个小姑娘也长大了,再不是当初的模样。 李落朗笑一声:“巧合也好,命中注定也罢,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你,日后你若成了唐家老祖,哈哈,说不得我还能沾点光呐。” “嘿嘿,要是我当了唐老太太,王爷将来再来重楼府万楼城,想去哪玩我就带你去哪玩,想吃什么我就叫人准备什么,想在哪吃都成,监牢里也行。”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记起当年故意捉弄燕霜儿的事,由着她的性子胡闹,差点逼得自家嫂嫂自残。 李落叹息一声:“万楼城的确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有别处难得一见的风光,就说那座城,天纵连横,能将这城中都用桥连在一起,这般心思手段就不输那些人,嘿,人总是觉得眼睛看着的方向上那些遥不可及的地方有多么了不起,其实不过是一个媚字罢了,要说了不起,这个天下间多的是。” “王爷真这么想?” “哈哈,自然是真,万楼城的确称得上巧夺天工。大甘三城名扬天下,卓州卓城,余州扬南城,蜀州万楼城,其中卓城和扬南城或多或少都是借了大甘帝都和南王府所在的声势,唯有万楼城单单凭借其精巧绝伦而又别出心裁的风格独树一帜,就不逊色卓城和扬南两城,单从技艺而言万楼城要胜过一筹。我的确颇为喜欢万楼城,再加上与你和梦觉兄相交莫逆,只是阵营身份不同,蜀州一地我没有多少机会再去,也是憾事。” “那王爷以后要多来万楼城呀。”唐糖喜滋滋地说道,自然而然的省略了唐家和大甘朝廷的恩恩怨怨,她倒是想好了,如果真叫她当上唐老太太,那她一定要用唐家最好的酒招待他,只要他肯来。“我也觉得万楼城最好看,千桥万楼,别处有的,万楼城都有,别处没有的,我们万楼城还有。对了,你们卓城不是有月下春江嘛,万楼城里也有一处差不多的,叫烟浪桥,据说到了晚上美得像天宫一样,到处都是落入凡尘的仙子,嘿嘿,等王爷来了,我带你去玩。”唐糖眨了眨眼睛,一副尽地主之谊的模样。李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知道男人都喜欢去这般地方。 烟浪桥,抛掷云泉,狎玩尘土,壮节等闲消。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若叫烟浪桥,还不如叫凤归云呢。不过看样子她也没去过,比起带自己去,只怕她更想去。唐糖如此,谷梁泪亦是如此,就连李敛玉也是如此,对这风月之地,女人的兴致不比男人差多少。 李落呆了呆,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场景,堂堂唐家千金带着自己去逛窑子,杯来盏去,一派花红柳绿的时候,唐家老祖带人杀上门来。他打了个寒颤,想了想还是算了,若是燕霜儿不管,倒是可以叫唐梦觉带自己见识见识万楼城的风月之地,至于唐糖还是免了,本来和唐家两位老祖就不怎么对付,若再拐了她们的宝贝孙女,恐怕到时候就只剩下兵戎相见了。 “好啊,下次去了倒是可以见识见识。”李落应了一声,极北离万楼城有数万里之遥,现在不必拂了唐糖的一片美意。 “我以前就只远远看过烟浪桥,白天还看不出来什么,到了夜里,水面烟火缭绕,桥被烟云托在半空,真有几分像是天上宫阙呢。还有那些穿着漂亮衣裳的女子,有些笑,有些唱歌,有些跳舞,反正总有被人挑中的,然后就踩着云雾去了烟浪桥旁边的楼里,后面的事他们就不告诉我了,说是切磋……”唐糖俏脸一红,没说下去。李落也觉尴尬,自来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和唐糖谈论风月的确有点难堪,至于切磋什么,唐糖脸皮薄,但是世家女子,就算礼教严苛,该知道的总会知道,深浅而已,卓城皇宫王府里那些算得上是他姐姐妹妹,甚至还有是长辈的,放浪形骸的举止大概连当年的章泽柳也要膛乎其后。 “踩着云雾?不会掉下去么?”李落岔开话题问道。 “嘻嘻,不会,其实是有很多小桥和烟浪桥连在一起,不会掉下去的。万楼城桥虽然多,但大大小小都有用处,不像这个,没一点用处……” “你刚才说什么!?”李落一震,紧紧盯着唐糖。唐糖吓了一跳,想了想,“很多小桥都连着烟浪桥……” “不是这句。” “那是哪句?” “你说这座桥没有一点用处。” 唐糖恍然大悟,低头看着在她和李落脚下的这座小小石桥。桥最早出现,是遇水搭桥,在人为制作桥梁之前,有天地鬼斧神工形成不少天然的桥梁形式。如横跨瀑布的石梁桥,自然侵蚀而成的石拱桥,又称仙人桥以及小河边因风雨侵蚀倒下的树干而形成的“独木桥”,或两岸藤萝纠结在一起而构成的天生“悬索桥”。自有人之后,从这些天然桥中得到启示,便仿效自然,开始时大概是利用一根木料在小河上,或氏族聚居群周围的壕沟上搭起一些独木桥,或在窄而浅的溪流中,用石块垫起一个接一个略出水面的石蹬,构成一种简陋的“跳墩子”石梁桥,称“汀步桥”、“踏步桥”。经后万千年,才不断由低级演进为高级,逐渐产生各种各样的跨空桥梁,譬如万楼城里的千座桥其实是集建筑技艺大成之后的产物。 他虽然虚长唐糖几岁,但要说见过多少桥,还真不如出身万楼城的唐家小姐。 唐糖见李落神色肃然,便即来了兴致,侃侃而谈:“我听人说过,万楼城最早也不是这样的,最先建造万楼城的首代唐家家主距今已经很多年了,那个时候重楼府境内多沼泽溪流,出行不便。 第二千七百三十四章 唐家隐秘 桥还主要以梁桥和浮桥为主,多数只能建在地势平坦,河身不宽、水流平缓的地段。其实关于万楼城还有一个只有唐家才知道的传说,外人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唐糖有点纠结,想告诉李落,多半家中长辈叮嘱过不可外传,在遵守家中长辈训示和告诉李落真相之间摇摆不定,着实很叫她为难。 看着她一脸痛苦的模样,李落忍俊不禁,笑道:“不妨事,事关唐家隐秘不说也罢,要么还是说桥吧……” “不!这也不只是唐家的秘密,再说了,再说了……王爷也不是外人。”说着说着唐糖脸就红了。李落心头一跳,暗自一凛,日后怕是需得多留意些,莫叫唐糖芳心错许,白白误了大好年华。 李落正在琢磨,没想到却让唐糖误会了,她还以为是李落觉得自己故意瞒着不说,心有不喜,都快有些急哭了,带着些微哭腔说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他们说万楼城城底下其实是一片天水泽国,而整座万楼城是漂浮在水上的,唐家历代口口相传,说万楼城实际上是一座巨大无比的船。” “什么!?”李落骇然,抬头看着饱含泪水的唐糖,微微一怔,玉人梨花带雨,便觉什么惊天秘密也不过如此,都难抵那怜人垂泪的模样,“你怎么哭了?别哭,是我不好,非要逼你说这个秘密。”李落伸手想摸摸唐糖头顶,又觉这个模样实在太过暧昧,手停在半空,一时间有些坐立不安,急忙笃定说道,“你放心,这个秘密我决计不会告诉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就当是,呃,你和我之间的君子之约。” 唐糖抽了抽鼻子,微微张着嘴,心里舒坦了许多,斜乜了一眼僵在半空里的手,勉为其难把头凑过去在李落手掌底下磨蹭了两下,俏脸微微有些羞意,挂着点淡淡的红,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李落当然不知道她为何一会抽泣,一会喜笑颜开,少女情怀,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总归让人浮想联翩,若叫他知道随口一句会叫唐糖想这么多,只怕又该头疼了。 不过唐糖说的这个秘密的确匪夷所思,一座城,一艘船,如此之大,这船还能不能漂浮的起来,还能不能走?若能走,那会是什么样壮观的场景。李落悠然神往,不过知道自己大概是没有机会得见万楼城遇水扶摇直上的模样了。再者说了,没准是唐家大人骗小孩玩,不过这话还是莫要说的好,万一又哭了,不好哄。 “刚才说到哪了?” “秘密。” 唐糖鼓了鼓腮帮子,娇呼道:“桥!” 李落朗笑一声:“对,桥。” 唐糖清清嗓子,接着说道:“再往后就是较为复杂些的桥,以砖石结构体系为主的拱券结构,辅以铁器铜器,从而使桥梁在原木构梁桥的基础上,增添了石柱、石梁、石桥面等新的构件,石拱桥应运而生,梁桥、浮桥、索桥和拱桥这四大基本桥型已全部形成。再后来应该算是五百年前吧,万楼城的桥样式多了起来,敞肩式石拱桥,叠梁式木拱桥,还有用筏形基础、植蛎固墩桥,石梁桥与开合式浮桥相结合的桥等等这些,争奇斗艳,要说奇巧,大概都是那个时期留下来的,很多在万楼城享誉的桥都是沿用了那个时候前人的才智,扩展或是修缮,到了现在,其实独创之术鲜有出现,反而不如以前呢。” 见她说的高兴,李落一边惊讶于唐糖并非只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竟然对城建一道颇有见地,另外一边又不好意思破坏这个气氛,实则她已经跑题很久了。 不过还好唐糖还记得李落问了什么,看了一眼脚下石桥,努了努嘴道:“不管是木桥还是石桥,都有桩基、墩台身、梁这些,如果想建好桥就不能偷工减料,不论大小,构建时要考虑地形、地貌、地质、水文、风、雨、雪、凝冻、排水、边坡稳定、物料、受力、环境、景观、不危险、用得久和便于修缮种种,抛开阴阳家说的风水不算,修桥较之修路要繁琐得多。你看看这一座,座基不稳,弧身长短也不对,地形也是强凑在这里,竟然还是个半身桥,如果没有别的地方修桥倒也罢了,但是这地方比这里更易筑桥的方位多了,瞧着总是别扭,就好像……”唐糖学着李落的模样摸了摸鼻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为了这座桥,刻意修了一条渠。” “对对对,就是这个别扭劲。”唐糖拍手叫道。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大约猜到点什么。他站在桥面上,左右是深丈余的沟渠,颜色发黑,也不知道是污泥干枯之后沉淀下来的色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诸如血祭之后的印记,颜色很深,凝成了一块一块。 李落闭上眼睛,慢慢想象如果这里没有这条沟渠,而只有这座桥的模样。石板广场在他眼前逐渐变大,直到充满了整个脑海,如果从高处看,石塔,石台,石桥,还有离广场最近的几根石柱,形成了一个极其常见的图案,北斗七星阵。 北斗七星分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为斗身,古曰魁;玉衡、开阳、瑶光组成为斗柄,古曰杓,杓东指,天下皆春;杓南指,天下皆夏;杓西指,天下皆秋;杓北指,天下皆冬。较之当年在仙人峰前遇到的苍龙七宿星图,北斗七星流传更广,知晓的人更多。但知晓的人多并不意味着星图简单,北疆草海牧野三图之首就是这北斗七星星图。 正因为北斗七星常见,所以藏在这里面的秘密就更难解。唐糖看着怔怔出神的李落,想问他在思考什么,又怕打扰了他的思绪,好生无聊。 良久之后,李落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第二千七百三十五章 步罡踏斗 怎么想也没想出一个答案。一睁眼看见唐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灼灼,竟然有些烫人。李落展颜一笑,“无聊了?” 唐糖先是点了点头,马上又红着脸摇了摇头,拨浪鼓似的。 “好了,再摇该头晕了。”李落笑道,倒也没有隐瞒,指了指谷中石塔,和声说道,“我依照石塔这些建筑推断,这里应该是按照北斗七星阵法方位布置,石桥所在之处应该就是玉衡星的位置,不知道当初布置这里的人为何一定要建造一座石桥来代替玉衡星,且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不过除此之外,我没有瞧出什么。” “北斗七星……”唐糖默默念着,“北斗七星,山谷,王爷你说这里像什么?” “这里应该是一座祭坛吧,按照连山的解读,这座山谷应该是属于华族或者夏族,亦或是两族共有的一处祭祀之地,那些人面巨鹰既是守卫,也有可能会有人祭,将活人饲鹰,以求护佑。” “如果是一个祭祀的地方,那和北斗七星关联最多的只有一样东西。” “禹步!”李落眼睛一亮,不禁对唐糖刮目相看。唐糖沾沾自喜,骄傲地轻哼一声,好一副娇憨模样。 禹步又称“步罡踏斗”,因其步法依北斗七星排列的位置而行步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而得名。上古时有族崇拜日月星辰,尤重北斗七星,认为以此步态祷神,可遣神召灵,获七星之神气,驱邪迎真。故此禹步者,盖是禹所为术,召役神灵之行步,以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届南海之滨,见鸟禁咒,能令大石翻动。此鸟禁时,常作是步。遂模写其行,令之入术。自兹以还,术无不验。因禹制作,故曰禹步。传说是上古一名唤作禹的大贤能士所创,有驱神奴鬼的妙用,神乎其技。 在这里出现禹步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禹步的名气很大,可以说在上古的某一个时期冠绝一时,但失传已久,李落只是在典籍中听到过这个名字而已。对于这个步法的神效他亦有怀疑,也许只是上古时对未解之谜的一种敬畏和祭奠,对于禹步可以呼风唤雨的传言他其实并不相信,说不得是后人夸大,或者那些施展禹步的人刻意为之,就是为了造就禹步神通的假象,以此来愚民,稳固自己的统治力量。但不可否认的是禹步在上古某一个时期,留下了极为璀璨的痕迹。 李落随即摇了摇头,苦笑道:“禹步之名,我只是听说而已,据说早已失传,那就更不知道这里的秘密……”余光瞥见唐糖那副笑嘻嘻,等着别人来夸赞自己的表情,他心中一动,问道,“难不成你会走禹步?” “嗯嗯嗯。”唐糖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这个估摸着唐家长辈没教导她不许说给外人听,唐糖便滔滔不绝说起禹步,李落听了听,不惜惊讶赞叹之色,想不到上古大能所创的禹步神术竟然还有人会走,而且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其实禹步的神妙并不在北斗七星上,而应该说是北斗九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之外还有左辅和右弼。九星七现二隐,故有北斗九星之说,传说能看见这两颗隐星的人可以得到长寿。北斗第一天枢星,阳明星之魂神。第二天璇星,**星之魂神。第三天玑星,真人星之魄精。第四天权星,玄冥星之魄精。第五玉衡星,丹元星之魄灵。第六闿阳星,北极星之魄灵。第七摇光星,天关星之魂大明。第八洞明星,也就是左辅,辅星之魂精阳明。第九隐元星,弼星之魂明空灵,如果只是踩北斗七星行步其实很容易看穿,而禹步难都难在这两颗隐藏起来的左辅右弼星上,七现二隐,变化无穷,据说有八十一种变化,不过我有点笨,只记得十三种。”说着说着,唐糖的声音小了许多,俏脸微红,偷偷瞄了李落一眼,千万别因为自己偷懒而让他不高兴了。 李落却无半点轻视之心,由衷赞道:“你真了不起!” 唐糖脸一红,连连摆手。这倒不是他骗小孩子的话,禹步借用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与中宫九个方位,有推背罡、八字罡、跪拜罡、绕堂罡、北斗七星罡、天门步坛罡、十字罡、丁字罡、五步拜鬼罡等等,现在流传下来的只剩一个名字,而真正其神早已失传久矣,能记得十三种就已经很难得了,至少换做是他,也不过是只知道有禹步这个名字而已。 “所以眼前这个北斗七星阵……” 唐糖顺着李落的解释,将石塔诸物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方位,如果石桥是阵眼所在,禹步中与桥相关的就只有八九桥罡,这个步法在禹步中也属于极难的那一部分,巧的是,唐糖会八九桥罡。 只见她站在石桥上,面朝石塔,口中念念有词,双手虚划,李落看着她的侧脸,此时此刻竟然有一种宝相庄严的肃穆,再没有半点稚嫩,浑身散发着一种化外神祇的超然,不可亲近,便是远观也隐隐有几分自惭形秽的错觉。 李落心中一凛,禹步本就是请神之术,据说在上古时期,这些大能地仙还没有羽化飞升,或者刚刚飞升不久,与世人联系尚算紧密,凡所请,十有八九会应,因而这些请下神祇的人一般都有莫大神通,可以翻山倒海,拒土平川。这些记载多是夸大之词,李落以往读到,或许有几分真才实学,不过最多只占三分,剩下七分多半还是在惑,妖言惑众的惑。 百年来,大甘已经很罕见有三分真才实学的请神之术,多的都是些江湖骗子,或者只是留下其形,而无其神的传统。不过今日看见唐糖,他才知道这上古请神并非都是无稽之谈,而是当真有几分门道。 第二千七百三十六章 请神之术 眼前的唐糖和唐家那个精灵古怪,又纯真烂漫的千金小姐已无半点相似,仿佛化身仙神,周身上下皆有一股让凡人跪地膜拜的神威,与天地相合,掌管或主宰了这个山谷。 就是不知道她请的神姓甚名谁。 李落很肯定,此刻唐糖眼中已经没有了自己,或者说也没了这整片山谷,就见她踩着奇幻而富有韵律的步子,或疾或缓,或大或小,或快或慢,整个身子停停顿顿却没有丝毫突兀,反而和这里的天地元气有一种让凡人说不出来的契合。目光悠远,似横跨了千山万水和沧海桑田,好似在看着另外一面的人,而这宛若起舞一般的禹步就是在跳给那些人看。 这种形如舞的禹步,比起宫中教坊里红袖添香的舞要简单许多,不会一味凸显女儿家身姿的阴柔之美,而是更偏向于天地之物,少了魅惑和柔美,技巧归于简单,但韵味却要更为厚重。从步伐之中,李落隐约能看到四季更迭、日升月沉、天火地裂、风雨雷电这些大自然该有的鬼斧神工,而上古先民在自然浩大伟力前所有的抗争、尊敬、轻蔑,诸般种种都在其中。每个人看到这样形似舞的禹步,大约都会有不同的感触,不过此刻山谷中唐糖这一舞,便是只给他看了。 翩翩起舞,看似僵硬笨拙的舞姿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很能勾起观者思绪,一半是共鸣,一半也是指引,进入舞者的世界。李落轻吁了一口气,禹步之类,他早就猜到会有定神惑心的效用,但是也没有料到会有这般威能,如果换成些心智较弱的人,怕是此刻只会跪地膜拜,虔诚祈求。 湿婆起舞!李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有上古时期留下的典籍中记载了一种异神,名为湿婆,面有三目,手为四臂,在燃烧着团团火焰的圆环中翩翩起舞。在湿婆梵天的神话中,当清晨湿婆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万物重生,湿婆起舞,闭上眼睛,宇宙万物就进入毁灭,一直轮回不休。所以有湿婆起舞,宇宙毁灭之说,但愿她请的神并非是这个湿婆大神吧。 禹步疏于技巧,更加注重于力量的表达,偶尔也会有细枝末叶的柔色一闪而过,但是在总体的舞蹈中占据的篇幅很少,而多是会从大处着手,象形、叙述上古某一个时期的事或者是神。恍惚间,李落记起天火秘境里那里远去的天火族人,也许他们路上走的累了,会有人跳一场这样的舞,刻在某一个时空里。 唐糖的身子随着八九禹步的步法轻轻摆动着,除了禹步,她嘴里亦在念念有词,词语佶屈聱牙,晦涩难懂。请神之术,有舞,自然也有语达九霄的说法,不能只跳,跳了给神看,如果不说,神又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呢? 随着唐糖口中的呢喃词语,山谷中的风似乎变了,空气也变得厚重起来,莫名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头顶,试图将这一方天地禁锢起来。虽说李落不信这些请神之术,但是极北深处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地底林海之中连时空都可以错乱,当真让她请一尊神仙下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的本意并非是叫她请神,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请来瘟神,又送不走,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念至此,李落急忙上前一步,想唤住唐糖,莫要叫她再走这禹步。忽然,周身四处狂风大作,有飞沙走石的幻象将他包围起来,寸步难行,较之林海之中那谷口里的风也不遑多让。李落大骇,张口欲呼,却被风倒卷着吹进了嘴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好屏息静气,一寸一寸挪向前方那个身影。 此刻山谷中出现了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唐糖在前面又蹦又跳,李落在身后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一点一点靠近她。山谷中,风平浪静,河清海晏。 石塔上有人看见石板广场上的两人,俱是好笑,这个唐家姑娘果然是个随遇而安的主,到了这里也能蹦蹦跳跳,怡然自乐。只不过离得远,谁也看不见李落发青的脸色和一滴滴掉在地上的汗滴,若要叫她再跳一会,约莫会拿他祭了舞。 唐糖已是物我两忘的境地,这倒不是她本意想如何,原本她只是想着在李落面前原原本本走完八九桥罡,但是走着走着,天时地利,诸般因素下,这山谷中就多了点莫名的东西,或者说是力量,在引导她,帮助她走完禹步,而唐糖也渐渐沉浸在了其中,如果说是上古时一场祭祀,踏禹步而祈天,那的确足以称道,但是现在八九桥罡走的越好就越要命。 李落尚还清醒,但是人力在天地之力面前总归显得有些苍白,除了四周的狂风,他敏锐的察觉到空间有奇怪的波动,似乎有一道连廊石桥也出现在这里,连通两个不同的地方。话说雪山之下,传说中的那扇门会不会也是如此,藏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此际李落已经来不及细想她这一曲舞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只是知道若是再让她跳下去,兴许这座山谷之中会出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必须阻止她,他这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唐糖不知深浅,这在情理之中,关键是他怂恿唐糖跳了这一曲禹步,好巧不巧,还当真合上了这座山谷里暗藏的秘密。 虽说不知道八九桥罡踏完要多久,但是瞧着她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后背,约莫这禹步也快到末尾了。空间波动越来越剧烈,连带着山谷头顶的天也有了异象,固然天清气爽,却隐有风雷之声。攀上石塔的众人中有人业已察觉到了异常,警惕地看着四周,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始作俑者竟然是在石板广场上的两人,犹是跳舞的唐糖。 “唐公子,你家妹子这舞挺好看的。”狂鹰瞥了一眼塔底,笑道。 第二千七百三十七章 蛊雕 唐梦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唐糖少年心性,不知轻重,说不得有人会暗自嘀咕她没心没肺,不过就算这样又如何,联军北上,唐糖最大的靠山可不是李落,而是谷梁泪,王妃对自家小妹视如己出,很是亲近,只是不是什么出格的事,任凭她胡闹也无妨的。 落云祭祀默然看着塔底,半晌之后,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开口:“他在做什么?” 狂鹰瞟了一眼,笑道:“难不成是想叫唐姑娘别跳了,又不好意思阻了她的兴致?” 唐梦觉轻哼一声,略有不喜,石塔离广场不远,众人皆是眼力不凡之辈,自然能看得出来唐糖这舞的确不算太好看,不过也不至于到让人不忍直视的地步,再者说了,李落也没那么无趣,当年陪着唐糖坐牢的事都干得出来,嫌她跳的难看?那得叫唐糖跳得难看到何种境地,才能让他忍受不住。 狂鹰连忙歉然说道:“唐兄,开个玩笑,切莫当真。”末了补了一句,“别告诉唐姑娘知道。” 唐梦觉嗯了一声,他亦不是小心眼的人,玩笑之语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低头正要走,忽然落云祭祀轻喝一声:“不太对!” 诸人回头,狂鹰凝神问道:“什么不对?” “定天王!”落云祭祀遥指石板广场,沉声说道,“他好像是想靠近唐姑娘,但是……那是什么!?”众人齐齐惊呼出声,就在李落和唐糖身侧数步外的空处,虚空里忽然泛起一阵涟漪,形如水面波纹,而后似有什么东西要从波纹后钻出来,先是一枚好大的鸟喙,足有一尺长,青幽冷寒,丝毫不弱于联军将士手中的精铁兵刃。然后是一颗坛子大小的鸟头,离远了看不清细处的相貌,但是与鹰隼极为相似,探出头之后离唐糖不过三步之遥。 众人齐齐失声,眼见着巨鹰的尖嘴已经张开,冲着唐糖就想扑过去。唐梦觉更是魂飞魄散,忘了提气大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广场上的两人。说时迟那时快,李落终于迈出了靠近唐糖的一步,一伸手将她拽进自己怀里,另外一只手一挥,晓梦刀爆出一道寒芒,将那颗鸟头临空斩断,鲜血洒得地上到处都是,淋了他和唐糖一身。 虚空中的波纹还在蠕动,背后似有什么在不停的挣扎,众人不约而同猜到在那之后应该就是方才现身的鬼鸟,若是让它们飞出来…… “壁画!”唐梦觉和狂鹰异口同声喝道,鹰击长空,啄食人族,这才是刚刚看过不久的一幅画。两人再无迟疑,狂奔而下,几个起落已经到了广场上,那面虚空波纹终是没有被打破,波纹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平缓,直至消失不见。就在消失前,一声不甘的啼鸣从波纹后传了过来,听得众人心头一沉。 唐糖已经脱力,躺在李落怀里迷迷糊糊似是睡着了一般,微微半眯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腼腆的笑意,身上皆被汗水淋湿,包裹着娇嫩的身子颇有些非礼勿视的模样,只是李落也好不到哪里去,半跪在石板上,不住喘着粗气,那只握着晓梦刀的手竟然在轻微发抖。狂鹰瞳孔微微一紧,他追杀过李落,当年秀同之盟相柳儿突然发难,自己奉命一路追杀他到了雁沉州小星山,九死一生,即便那样那也没见他握刀的手颤过。 李落抬头,看着唐梦觉,咧嘴一笑:“差点坏事。” 众人满腹疑问,只是两人的境况委实不算好,唐糖只是脱力,而李落似乎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方才二人只是在广场上站一站而已,一个累倒,一个负伤,若非掉在地上的那颗鸟头,众人只当是两个人一起走火入魔了。 倪青蹲下身子仔细打量那颗鸟头,伸手摸了摸,抬头看着众人,一脸惊诧:“还是温的……” 若是温的,便是活物,一只活着的巨鹰能从空无一处的虚空里冒出头,这匪夷所思的事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这个极北到底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已经没人敢轻易下定论。 手还没有缩回来,那断首的巨鹰头颅眼睛还睁着,本是鸟兽,眼神中却有一股让人胆寒的阴鸷。倪青敲了敲鸟喙,刚要说话,这颗离体好久的鸟头竟然张开了嘴,发出一声难听刺耳的鸣叫,往前挪了挪,竟然想一口啄断倪青手指,好在鸟头没有脖子,只是晃了晃,终究没能咬到倪青,但是也吓了他一跳,面如土色,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这颗鸟头。没有人取笑他,竟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难掩惊容。当巨鹰断首张嘴的瞬间,一众人都看见了鸟嘴中居然长满了近乎于锯齿一般细碎尖牙…… “这是什么怪物?”倪青呻吟一声,险些哭了,暗啐了一口,吓死老子了,这回丢人丢大了。偷偷瞄了一眼,身边诸人俱是一脸凝重,没有人在意他的失态。 钟离玺长出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像蛊雕。” “蛊雕……哪个蛊雕?” “就是中军骑为营号的那个。”钟离玺看了李落一眼,沉声接道,“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面如人形,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 倪青愣了半晌,喃喃说道:“不是说那些都是神话传说嘛……” “神话传说未必就不能为真,大将军……” 李落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将唐糖交给了流云栈,总叫他抱着也是不雅。起身之后诸人都在看他,显然是疑惑刚才广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说还有一个唐糖可以问,不过看她脱力之后懒洋洋的迷离模样,多半醒了之后也未必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沉吟数息,李落轻咳两声,压下心头涌起的血腥味,斩断那颗巨鹰鸟头其实是凭借晓梦刀的锋芒。 第二千七百三十八章 草发芽了 他并没有耗费太多的力气,而真正让他负伤的是最后靠近唐糖的那一步。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会被这一方天地如此排斥,好似他本不该属于这里,不应该站在唐糖身边,更不该打断她没有走完的禹步。在武功的境界中,尤其是内家境界,高深处有化天地如一的说法,譬如人剑合一类似的说辞,就是将兵刃与人合二为一,发挥更强大的威力。在高手对决之中亦有,有人绝顶高手可以将四周的气韵用内力调动起来,让对手格格不入,进而未战先输三分。不过这其实是势,造势的势,不像方才那般,在唐糖左右丈许之地,那无尽的恶念和怒意如潮水一般向他袭来,试图将破坏这一方天地的入侵者灭杀。 这股天地之力到底是什么?忽然他想起地底林海中的所见所闻,心头一跳,莫非这就是规则?唐糖引出了那丈许之地的规则,而他就是试图破坏规则的人,所以才会被天地之力反噬。 所以说靠近唐糖,或者说打断她走完禹步,就好比水在天上流?船在河底走?人在天上飞么?这是打乱规则的一个举动……当初照顾小殇疯了的女人嘴里念念叨叨的那些含义不明的话莫非就是在说这个? 有意思,不过下次需得小心些,最好莫要再有下次,真的会死人。 “你们有没有觉得山谷中变热了?”李落没有解开众人的疑问,而是问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变热?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变热了。可是就算变热,这与眼前这头巨鹰断首有何关联? 李落抬头看看天色,嘴角轻轻抖动了一下:“草发芽了。” “什么?”众人皆是不解,愕然看着他。李落苦笑一声,指着广场外的荒草地。雪山之下,四周一片冰霜雪寒,那些被怀疑是血祭的痕迹也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刚才众人进来的时候,也许是山谷避风,此处倒是没有落雪,但是山谷中的藤草却都已经干枯的厉害,一碰之下便即化为飞灰,看上去似乎已经干枯了很多年。 草,难不成又绿了? 数人走到广场边缘看着石板外地上的那些枯草,拂开枯枝,惊奇地发现枯枝干叶下竟然真的冒出了点点绿意。这草竟然真的返青了! 一时间几人心里泛起一阵嘀咕,莫非方才进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到枯草返青?这山谷之中的原本的模样似乎荒废死寂至少百年之久,若非如此,那些枝叶也不会脆到如此地步,可是一座枯死了百年之久的山谷为何会在今日重现生机?难道说只是因为他们来了。 这次李落停顿,直言说道:“山谷虽然背风,但是气温和谷外比也不会暖和多少,但是从刚才我们进来到现在,这谷中温热了许多,如果在山谷外还是寒天腊月,那山谷之中就有阳春三月的意思。” 众人听罢皆是一惊,仔细分辨,倪青惊呼一声:“的确要比刚才热些!” 李落环顾谷中四处,刚刚进入极北的时候,整个极北都是一片翠绿,和之前几次如出一辙,这个地方似乎没有秋冬季节,但是这座连天雪山积雪终年不化,他们又是自山顶而下,在山顶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寒风如刀子一般。再往下走,温度逐渐上升,飘在半空的雪也渐渐变成了雨水,就当他以为到了山下之后会又是一片苍翠的时候,岂料山脚竟然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这个地方初看之下似乎四季更迭都是错乱着的,山外的规则在这里并不合宜。 李落去到广场边缘,拨开枯败的草丛,看着从地底冒出来的绿意怔怔出神。这些嫩草的颜色感觉忽然深了许多,从原本的嫩黄变得更绿了,甚至部分枝叶的边缘泛出了些许的翠色,同刚刚他注意到绿草发芽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虽然不清楚所在的地点方位,但雪山极高,这里虽是山脚,但业已是寻常山峰的半山腰。李落数次出入极北,略略做过思量,极北的寻常山峰也有千丈,而这里最低也有三四百丈。这样的高矮,就算日头晒着,也不可能会感觉到这样的炎热。更何况,山谷外还有没有融化的积雪寒冰。但此刻山谷中的感觉便如同身在天南,而且似乎还有越来越热的意味。 “你们没觉得这些枯草和树叶的颜色有些不对么?”倪青一边喘着气,一边询问众人。唐梦觉听了倪青的话,仔细看了看山谷中四周植被,禁不住轻咦一声,莫非是眼花了,那些本是干枯的藤条颜色好像有些变了,肉眼可见,不由自主的小声猜测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季节?冬天还是春天?”说完之后想了想,没错啊,山谷外是入冬的季节,这些叶子怎么会有返绿的迹象?还有,这叶子的颜色比之前被李落点破的时候深了许多……前后这才多久! 进来山谷的时候还是一片枯寂,转眼就有了淡绿颜色,有些草木就跟春天刚刚发芽时候的一样,若是再这样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座山谷就会变得郁郁葱葱,和雪山下的极北密林一般无二。 似乎是嫌这里诡异的事情还不够多,朗朗晴日,天空中忽然传来雷鸣声,山谷隐秘,雷鸣声久久不曾散去,震耳发聩,而且很近,近得就好像……是从石塔顶上发出的声响! 雷鸣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会,跟着传来了某种很有规律的声响。一开始听着好像很远处海浪拍击沙滩一样的声音,但随着声音的接近,拍击声越来越大,而且节奏也随之加快。 李落和中军骑诸将齐齐色变,这个声响旁人也许陌生,但是他们一点也不陌生,反而很熟悉,熟悉到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一只被团团黑雾笼罩着的行军队列出现在了石塔之下,雾气中的黑影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 第二千七百三十九章 黑雾 众人瞪大了眼睛,但看不清任何一个黑影的相貌,只是感觉它们似乎都穿着破烂的铠甲,手持着各种各样残破不堪的兵器,动作一致,步伐整齐的向着一个方向不断前进,然后一队又一队,从石塔不知道什么地方源源不绝的冒了出来。 “快退出去!”李落疾声大喝,其实不用等他下令,众人却不约而同的离开了石板广场,往谷口退去。倪青还试图以计算数量的方式来分散此刻的恐惧心理,但倒后来干脆放弃了这一念头,经过的数量和队列太多,多到连大致估算的兴致都彻底消散。 好在这团黑雾并没有离开石板广场的打算,而是围绕着石塔一圈一圈的巡视,仿佛这座石塔里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而叫它们誓死,换言之化作厉鬼也要守护这里。 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之后,这团黑雾还有黑雾中的残缺将士才缓缓归于石塔之中,山谷中安静下来,随着最后一批被雾气笼罩着的队列消失在石塔之下,那如同海浪拍击声一般的声响终于开始逐渐消失。 山谷中的草木好像更绿了。 李落看着广场中心的石塔,沉默良久,猛地盯着连山,眼中精芒闪烁,平声说道:“石台上难道只写了华族和夏族?还有那头人面巨鹰?操纵天气到底是何用意?” 连山皱了皱眉头,对他这种带着审问味道的语气很是不满,不过倒也没有反驳,淡淡答道:“大概是说华族中有异人可操纵气候,别处一年有四季,但是这里面上午是春天,万物回春,到正午前后就会进入夏天,午后迅速转凉变成秋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则会开始飘雪,万物枯死,进入冬天,到夜里整个山谷地带都将被冰雪覆盖,黎明前接近天亮的时候冰雪开始消融,日出前后那些草木就开始发芽,到天亮之后,又会变成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 “真的假的?” “真假就在我们眼前,看看不就知道了。” 钟离玺返回大营回报的时候,山谷之中已是浅草没了马蹄,情理之外,亦是意料之中的事。唐糖醒了,人清醒过来后倒是记起踏禹步之前的事,但是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唯一知道始末的只有李落。 听完营中将士禀报,他料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解释,越是靠近最后的秘密,就容不得他再这样随遇而安,一个选择,一句该不该说的话,都有可能对这个天下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饶是他的性子也免不了小心谨慎起来。但是该说还是要说,因为他是大甘定天王,所以帐外众人才能等他这么久,如果换成旁人,只怕早就冲进来逼问了。 出了中军帐,看着帐外候着的诸人,李落讶然一笑,来的人颇多,唯独不见相柳儿。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其中不乏怀疑的目光,自那山谷中出来的人不少,亦有人去看了山谷中草木返青的异状,山谷发生的事不胫而走,没过多久便都知道了,自然也知道谷中有利齿的人面巨鹰还有黑雾中那些犹如鬼魅一般的将士。守在谷外的联军将士劝解之下没有人再进去一探究竟,此刻便都等着李落替他们解惑。 见李落出来,虽有满腹疑问,却无人开口,到底还是怕恼了这位根基不知道有多深的大甘定天王。第一个开口问他的是唐糖,小丫头纯真烂漫,却也不是无智之辈,此刻她开口说话最是恰当不过,既能引出话题,也莫要彼此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再雪上加霜。 “王爷,刚才我走禹步的时候发生什么啦,哥哥说我晕倒了,我就只记得开始的时候,找到隐星之位,再之后走八九桥罡,好像,好像……”唐糖琢磨了半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好像睡着了。” 李落莞尔一笑,和声说道:“你没事了?” “没事,就是有点乏。”说着话,唐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神态娇憨可爱,让李落一片阴霾的心绪开朗了许多。 李落扫了一眼眼前诸人,稍作沉吟,朗声说道:“去请拨汗过来……算了,我们去找她吧。”说完当先往草海营帐中走去。营外诸人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山谷中发生的事有可能兹事体大,相柳儿才是最该知道的那个人。 不必再有通传,众人长驱而入,到蒙厥拨汗大帐前的时候才有斛律封寒出来迎接众人。营帐不小,但也容不下这么多人,斛律封寒随即挑开帐帘,相柳儿就在营帐里,除了她,还有自从登船之后李落就再也没见过的小殇。 相柳儿和小殇俯身在一张矮桌上不知道看什么,好像是在写字,难得相柳儿一脸祥和,谆谆教导小殇读书写字,堂堂蒙厥拨汗,母女亦是多年未见,这样母慈子孝的场面大约不会多。 听到动静,两人抬头看着帐外众人,实则目光都只在李落一个人身上。相柳儿轻轻捋了捋鬓间秀发,轻声问道:“有事?” “打扰了?” “还好。”相柳儿直起身子,将桌上的书卷合上,起身到了帐前,环目四顾,微微颔首,“是为山谷中的事而来?” 李落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正是。” 相柳儿沉默片刻,淡淡说道:“那就说说吧。”说完微微一顿,回头看着小殇,“你先去后边待着,我过会再来找你。” 小殇看了李落一眼,乖巧地点了点头,正要离开,李落扬声说道:“不用了,左右也不会耗费太多时辰,让她在这里等吧。”相柳儿没吭声,算是默认。李落心如明镜,从营外到帐前,虽说不远,但是这么大的动静她不会不知道,蒙厥鹰眼又不是瞎子。留小殇在这里,自然是她的意思,这其中的用意耐人寻味,既然想让她听,那便听吧,成人之美的小事而已,何须小气。 李落便将山谷中发生的事说了说。 第二千七百四十章 镜子背面 其中还有连山对石刻壁画以及石台上字迹的解读,暂且隐去了细节之处,譬如透过波纹镜面,顺着巨鹰挣出来的头颅,从缝隙中他瞥了一眼巨鹰背后的世界,还有在他靠近唐糖想要打断禹步的时候,那方天地对他的恶意,以及差点抹杀他的危险。 相柳儿听完之后神色如常,唯有在知道唐糖会禹步的时候扬了扬眉梢,多看了唐家姑娘一眼。 “你怎么看?” “暂无头绪,不过我们既然能从地底林海出现在山巅,那山谷之中或许连着另外一条路,这不足为奇。不过山谷中的这条路需得从外打开,而钥匙就是唐姑娘的禹步。”说完,他心中一跳,黑剑白刀在极北密谋多年,为的就是上古五族手中的钥匙,这五把钥匙是通往青铜巨门的关键所在。原本他以为在雪山深处会有一扇具象的青铜巨门,不过过往经历光怪陆离,雪山之下就算有一扇青铜巨门,多半也不会像山外的寻常官邸,一扇门,门上挂着五把大锁,打开锁就能进到门里去。钥匙和巨门,或许只是一种传神的表述而已,钥匙一定不是寻常的钥匙,门也不会是寻常的门,山外青山,门外之门。 在他的记忆中,唯有一扇门能配得上极北雪山和天火渊雪,那就是他和血璃一起见过的那扇星空巨门。血璃在门前痴迷而虔诚的神情历历在目,是一种混杂了向往、不甘和恨意的复杂情绪,她一定还知道很多事,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不全然只是恶意,知道的秘密越多,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承受这样的秘密,也许会害了他。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鹿野那伽山腹之中不顾一切的将他拽入太虚幻境之中,等他得到了铁甲精骑,这才相约去找天火秘境,等到他找到天火秘境,真正有资格入局的时候,两个人却天各一方,再难一见。 往好处想,血璃嘴硬心软,往坏处想,怕是人家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至于太白一族只剩他们两个也就是骗骗人罢了,更别说那些什么要壮大太白一族的鬼话。一柄青刀鸣鸿,就算太白传人着实牵强,再者说了,刀已碎,说起来他和青姬的缘分似乎也尽了。 “镜子后面是什么?” 果然,要瞒过她几乎不可能。李落沉默不语,相柳儿倒也没有异色,轻声说道,“不能说?” “没看清。” “这么说你看见了?” “应该是。” 相柳儿没有追问,望着人群中的连山,语气要冷淡许多:“事关华族夏族,除了刚才王爷说的这些,还有别的么?” “没有。”连山的语气也很平淡,相柳儿身后是归藏,和她继承的连山名号道不同不相为谋,交情匪浅,只是好坏难料。 相柳儿看着人群中的几人,都是此前同他一起进去山谷里的人,“华族和天火渊雪有何关联?”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兴许有,兴许没有,如果当真有谁知道华族与天火渊雪的关系,差不多就是自承身份,挑明了说自己便是天火或是渊雪传人了。 “华族未必就是天火渊雪,也许只是其中一支罢了,或者是得到天火渊雪传承的族民,既然已经刻在石台上,我猜华族夏族早已湮灭在岁月之中,而天火渊雪还在,但从此处看,他们多半也是过客。”李落淡淡说道,思绪至此,便记起当初第一次见到仓央嘉禾的时候她说起的那个故事。极北之地有奇物,还有最先与日月同辉的奇地各有一族看守,他们不知道岁月,不知道冬夏交替,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如今又在哪里,只是这天地奇物存世之后,突然有一天里,他们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这个世上,世代守护着他们的宿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有人走了出去,在天下山川中游历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这两个部族的人遇到了一起,彼此照应,对抗天地之间的一些远古异兽和天灾人祸,繁衍生息。日子久了,终于有一天,这些原本生活在一起相安无事的人起了分歧,最后这些人全都分道扬镳,又返回了各自最先离开的地方,就好像他们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之中。而后才慢慢有了先民之祖,刀耕火种,建国立邦,久而久之的流传了下来。 这是他在万梅园里听到的上古神话,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天火渊雪的前身,仓央嘉禾没有骗他,只是事关细处却只字未提,还是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才从管中窥豹,知道了一鳞半爪。 天火的奇物是什么,李落不知道,但决计不是那座天火秘境,也许真有,那多半也被舍弃这方天地的天火族人带走了。而在极北深处,他们最开始守护的奇物会是什么?如今还在不在?能被渊雪当成宝物守护的一定不是俗世中那些玉石珍宝之类,莫非……是天道!李落忍不住晃了晃头,见得稀奇古怪的事多了,总往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上想。天道,他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倒是和装神弄鬼骗人的妖道差不多了。 极北笼罩在一股神秘力量之下,这已是事实,如小山一般的白虎,盘身而起有几十丈高的大蛇,偶尔有一两只窜出去,都能搅得天下不得安宁,就如烛龙,当年在草海昙花一现,三万余草海铁骑全军覆没也没能捕获这头异兽,若叫这些怪物渡过鹿野那伽南下,这世上再无净土。 众人纷纷推测,似乎都说得通,只是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一天之中分四季四时,一镜之隔,却有化外之山和吃人的妖兽,这个地方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倘若真叫这些妖兽从镜子里跑出来,联军十万之中,怕是也未必抵挡得住。 那座山谷,终究还是需得再去一趟,否则这便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第二千七百四十一章 芳龄几何 “如果山谷中的记载与天火渊雪无关,也许只是某个时候有人也曾在这里生活过,如王爷所言只是过客。如果和天火渊雪有关,或许我们可以解开一些天火渊雪的秘密。”相柳儿等着众人议论的差不多了,缓缓开口说道。 “你想进去?” “嗯,不探个究竟总是不能安心。”相柳儿眼中精光连闪,看着唐糖,“唐姑娘是个中关键所在,到时候还要劳烦你了。”唐糖一口答应下来,着实叫李落汗颜,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相柳儿看着帐前诸人,和声说道:“大家无需太过紧张,既然那头怪鸟王爷杀得了,就算它们再飞出来,我们也一样杀得了,倘若区区一座山谷就能难住我们,那我们还不如早做打算离开极北,说不定还能偷得几年安稳日子。” 想想也是,不论是怪鸟还是白虎大蛇这样的洪荒巨兽终究是会狭路相逢,失了勇悍,必死无疑。 “诸位请自便吧,稍后我若探那山谷,会命人告诉诸位一声。”相柳儿平声说道。少时等众人散去,相柳儿一皱眉头,看着身边没走的李落,“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生分,不客气,还有……淡淡的怨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我站在这里碍眼了?” “你不该回去陪你夫人么?”相柳儿冷冷说道,语气甚是古怪。李落轻轻一笑,朗声说道,“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 李落转头看了一眼营帐中静悄悄望着他们的小殇,和声说道:“我想和她聊聊。”相柳儿一怔,拳头微微握紧,有一丝紧张,还有一丝戒备,“你想和小殇聊什么?” 看着一副母鸡护着小鸡模样的相柳儿,李落哑然失笑:“拨汗无需紧张,只是随便说几句话罢了,不会将他怎样。”说完便往营帐中走去,相柳儿惊呼一声,“哎,你这人……我没让你进来……” 和相柳儿略显慌张不同,小殇很安静,也很平静,目光清澄,宛如秋水。自从杭锦别苑一别之后,他还从未和小殇好好见过一面,虽然两个人离得很近,但相柳儿将她藏得很好,而他也不愿相见,现在约莫是到了不得不见的时候。 前后一别不过年余光景,小殇出落的亭亭玉立,如今已不是个女娃,而是个大姑娘了,和相柳儿站在一起不像母女,更像是一对姐妹。 李落看着小殇不说话,小殇亦是静静地回望着他,两个人皆是目不转睛,营帐里充斥着奇怪的气氛。相柳儿握紧的掌心里全是汗水,眼神略见慌乱,不过几息而已,却叫她度日如年,止不住口干舌燥。 “拨汗……” 李落开口,相柳儿娇躯一颤,闷哼一声,死死盯着他的侧脸。李落没有回头,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芳龄几何?” …… 听错了?相柳儿脸上的表情委实精彩,阵青阵白,就在她试图分辨李落究竟在问什么的时候,他回头看着她,满脸皆是怀疑,“小殇都这么大了,你应该也不小了吧,三十?四十?驻颜有术还是返老还童?从我第一眼见你到现在好像你的相貌从来没有变过,你该不会是个妖怪吧。” 相柳儿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开始发慌,她才吐了一口气,咬着牙根说道:“我今年已经八十岁了。” “哦,那离死不远了。” 相柳儿眼前一黑,怒喝道:“李落!” “哈哈,开个玩笑,拨汗莫要当真。”说完转头看着小殇,和声说道,“我想和小殇姑娘聊聊。”话语轻柔,却不是一句征询眼前这母女二人的问话,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相柳儿冷冷说道,“那是不是还要我回避一下。”这是一句气话,斥责李落的喧宾夺主,这里是蒙厥拨汗的旗帐所在,不是你牧天狼的中军帐。只是她低估了李落的厚脸皮,话赶话,一脸感激和惊奇,大抵上是问她这都能猜出来,不愧是蒙厥拨汗。相柳儿气急,真是命里的冤家,不过她绝对不放心让李落和小殇待在一起,她不知道李落会做什么,而以他过往天马行空的行事之风,就算杀了小殇也不足为奇。 “不行……” “娘。”小殇轻轻唤了一声,“我没关系的。” 李落摸了摸鼻尖,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手杀了小殇,虽然在他看来小殇决计不是那么容易会死,只是容不容易死是一回事,自己会不会趁着相柳儿不在的时候痛下杀手是另外一回事。不想还好,一想之后这个主意似乎很有诱惑,让他不由得微微扬起了眉。这个表情更加让相柳儿不敢留着李落和小殇在一起了,语气生硬地说,“不行!” “娘……” 李落朗笑一声:“拨汗宽心,我眼下暂无打算要对小殇姑娘如何,只是和她说说话罢了。” 暂无打算?莫非还真有过打算不成?“娘,没事的。”小殇拉着相柳儿的手晃了晃,神色娇憨可爱。相柳儿沉默片刻,淡淡说道,“我就在外面。”说完转身出了营帐,也许是怕他心怀不轨,故意留着帐帘没有放下来,哪知道李落跟着她走了几步,相柳儿刚一出去,他就伸手把帐帘落了下来,隔绝了里外的视线,让相柳儿着实气愤不已,鸠占鹊巢不说,还把堂堂蒙厥拨汗赶了出去。 营帐里,李落和小殇四目相对,良久之后李落才展颜一笑:“识得你的日子不短,同你这么说话还是第一次。” “王爷会杀我吗?”小殇眨了眨眼睛,问出一个让李落亦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李落哈哈一笑道,“今日不会。”小殇抿嘴笑了笑,“王爷是个有意思的人,难怪我娘喜欢你喜欢的死去活来。” 这倒叫他有些难为情了,他和相柳儿之间的关系着实复杂,夹杂的恩怨情仇太多,所以很难简简单单分开成喜欢还是讨厌,有多少讨厌,就有多少喜欢。 第二千七百四十二章 天生一对 和她在一起的确很轻松,他想做什么,或者他想让她做什么,不用说,有些时候都无需一个眼神的交流,彼此就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不久前还在地底林海中的时候,他和相柳儿争吵之后,看上去联军将相不合,实则草海诸将对他客气了很多,而中军骑亦对蒙厥拨汗尊敬有加,最关键的是同行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能多放下来几分心思,而争吵之前两人并无过多言语,只是觉得该这样做了。 遥想当年,两人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漠北,不用见面,也无须书信往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即便是身处万里之外都能影响到彼此。大甘朝堂上下对李落有再多的微词,却一直没人真敢将他如何,除了手握牧天狼和巡检司重器,还有远在草海的相柳儿遥助之力。李落不在,草海铁骑必将南下,这句话最早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在北府关内关外,这是谁都知道的一句话,李落若亡,相柳儿必会南下。 最熟悉自己的人未必是自己的好友,但是自己的敌人一定很熟悉自己,如果联手,自然也是最默契的人。 “她真的是你娘?” “如假包换。”小殇笑着说道,没有了外人,她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淡然和胸有成竹的模样竟然让他有暗暗的心惊之意。她未必是笃定他不会狠下杀手,或许只是知道就算他出手也杀不了她。“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有点……”还真有点难以启齿,这种事当着一个女儿的面很难说出口。 “这种事在你们大甘也有过吧,只要不被人知道就好,用天南的话说,叫家丑不可外扬。” “你说的是?” 小殇莞尔一笑,“别骗人啦,我不信我娘没有向你提起过我父亲是谁。” “你父亲是谁?” “蒙厥王哥舒暾。”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李落面不改色地回答着,连吃惊的样子都懒得装出来。小殇咯咯笑了起来,“娘时常说你这个人脸皮最厚,而且有些时候很无赖,今天我才算是领教了,娘说的果然没有错,不过这也许是娘为什么会陷进去的原因吧。” “呵呵,你倒是看得开。” “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这种事在你们大甘有违伦常,但是在草海不稀奇的,只不过是放在权倾草海的蒙厥拨汗身上有点别扭而已。” “当初将你关在杭锦别苑的是你爹还是你娘?” “怎么说呢,哥舒暾想用我来要挟我娘,所以将我关在九幽楼。一开始我娘没办法,只能看着我被软禁,再之后我娘大概就是顺其自然吧,毕竟以她一个女儿身能做到蒙厥拨汗的位子上要付出比男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这份心智手段,哥舒暾早就不是她的对手,如果她想救我出来早就救了,不会等这么久,更不会假借王爷的手。”小殇眨着眼睛,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全然不相干的事。 “你恨她?” “为何要恨她?”小殇奇怪地看了李落一眼,“换成王爷也会这么做吧,说不定比我娘还要狠心呢。” 李落笑了笑,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突然问道:“你吃人吗?” 小殇没有丝毫惊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人肉好吃么?” “今日王爷和我见面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只是很好奇。” 小殇轻轻一笑,垂首低语:“如果我说好吃,你会怎么做?杀了我?” 李落没有回答,小殇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人吃牲畜,牲畜会问人自己的肉好吃么?” “原来在你眼中,我等不过是一群牲畜而已。” “王爷言重了,我只是打个比喻。”小殇安然自若,“其实王爷也吃人的,而且比我吃的还多,不是么。” “我吃人?”李落讶然笑道,“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嘻嘻,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有些人吃人用嘴,有些人吃人不用嘴,王爷出身帝王之家,自然知道帝王心术,你们大甘不是也有史官记载么,翻开来看,满卷不都是写着吃人二字。” 李落轻哼一声,一时无法反驳,她这句话并没有说错,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风雨飘摇的年景,吃人的事好像从来都没有少过,的确像她说的那样,有些人吃人用嘴,有些人也吃人,只是不用嘴而已。 “所以王爷问我的这句话实在是一句废话,王爷吃人,我娘也吃人,算起来也许是天南漠北两个吃人最多的人了,嘻嘻,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就是娘的孩子么。” 李落怫然冷笑:“虽说你娘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但我猜她也生不出你这样的妖孽。” “呵呵,王爷着相了哦,逞口舌之利,可不像你该有的模样。”小殇笑嘻嘻地说道。 “你的来历成谜,相柳儿说你是她所生,但我确有怀疑,你或许是她会来极北的关键。” 小殇露出惊喜神色,喜滋滋说道:“看来王爷是猜到了。” 李落一扬眉梢,沉声问道:“我想知道那些隐喻到底是什么含义。” “哪些隐喻?” “船在河底,人在天上……” “你知道呢。”小殇拍手笑了起来,“我还当没有人会问起来呢。”李落听了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瞬间清晰起来,“那个人是你故意留着的?” “猜对啦。”小殇似乎很高兴,“我留了她一命,借她的口将这些听起来很荒诞的隐喻传了出去,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她口中打探到这些话的人不少,但是只有你一个人猜到了这些话的意思。” “我也没有想明白,所以才会来问你。” “但是你心里已经有了端倪,不是么。” 李落没有否认,的确,他隐约猜到了这些听上去如同天方夜谭一样的隐喻暗藏其中的含义,而且这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靠近那个或许就是真相的事实。 第二千七百四十三章 造物的力量 “连我娘都没有猜到啊。”小殇有些惋惜,也有些不服气,看在李落眼中格外叫他气闷难耐,所有种种,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儿戏。 “你和天火渊雪到底有何纠葛?” “你们都只看重这个名字,天火也好,渊雪也罢,不都是一群无足轻重的人嘛,有什么大不了,谁都可以是天火渊雪,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 “只要能执掌那种堪称造物的力量是么。” “嘿,原来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小殇惊喜叫道,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他的心却不由自主的往下沉,“这股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 “力量就只是力量,有没有人它都在那里,说它造物也可以,说它什么也不做也没什么错,反正它也不因为人而存在,同样也不会因为人死而灭亡。”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眉心隐隐有些胀痛,“你所图的就是掌握这种堪称造物的力量吗?”小殇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意思。“你娘……相柳儿一定要来极北,想必这背后定然有你的缘故。” “参半吧,娘来极北,除了我想来之外,她也一定想找到办法摆脱我,过正常人的日子。王爷,娘其实没有多少野心呢,她看似冷漠无情,实则心思细腻,还有些内向腼腆,要不然对你也不会犹犹豫豫,屡次错失良机。” “错失良机?”李落冷笑一声,“她好像动手杀我的次数不少吧。” “随便王爷怎么想。”这是不打算和他一一理论了,李落颇为无奈,看样子这世上女子大抵上也差不多,有理的时候寸步不让,没理的时候就会耍赖,大的如此,小的也是如此。“我爹被我娘杀了,现在我娘一个人,今天刚好替我娘问一句,王爷你喜欢我娘吗?到时候天下太平了,我说的是天下真正太平,没有大甘草海之分,四境合一的时候,你会娶我娘吗?” 李落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这番话看似问情,只是背后暗藏的意义却不简单。四境合一,这样旷古烁今的丰功伟绩李落做梦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她随口道来,好像一点都不难。想来也是,如果真的能掌握这股神秘力量,天下之大,莫不如她般言出法随,开口既是道,就算古往今来那些古之贤圣也不敢这么说。 但是,这样的力量是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么…… “相柳儿杀了你父亲,你好像并不恨她。” “为什么要恨她,她是我娘呀,嘻嘻。”小殇看似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却让李落忍不住一阵心寒,在她眼中所谓人命关天,其实也和猪狗差不了多少。 “你认得黑剑白刀?” “不认得,也不想认得。”小殇淡淡回道。李落心中一动,这些人各怀鬼胎,黑剑白刀或许是想打开那扇青铜巨门,而小殇则所谋更加深远,她是想取而代之,不过单凭她一个人,做得到么……直到现在,他只是听闻发生在她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并未看到她究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就连所谓吃人也只是耳闻而已,没有亲眼得见。 “王爷还是别打坐山观虎斗的盘算了,黑剑白刀没那么愚蠢。” 被小殇看破心思,李落也不觉尴尬,微微一笑道:“敢问天火渊雪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 小殇静静地看着他,似在斟酌,似在推敲词句,半晌没有应声。 “世人求而不得的,皆为贪欲,而能将欲望化为现实的就是力量。此番北上多少也算领教了些,时空之术,神鬼莫测,藏天地于芥子,化万千于一瞬,这等手段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只是这样的力量,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能承受得起?” “王爷也说了,世人所求皆为贪欲,承受得了或是承受不了,要看贪心的是什么,譬如长生……” 李落一怔,这个词在过往古卷中出现绝非一次两次,多少帝王一生追寻长生之道,不惜劳民伤财,置朝纲伦常于不顾,就是为了传说中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以帝王千载,享尽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但是长生真的有么? 见李落陷入沉思,小殇掩口轻笑,“怎么了,王爷也喜欢长生不老?如果长生不死,的的确确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呢,与山河同岁,与日月同辉,说不定王爷可以在天南漠北建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世王朝。”李落依旧沉默不语,小殇接道,“你以为我是在信口开河吗?其实这样的例子你已经见了不少呢,只不过那些蠢材都是学了点皮毛而已,画虎不成反类犬,不是神通,反成邪术,但是在雪山深处,确有真的啊。” “真的能长生不老,与日月同辉?” “真的。” 李落笑了,这个力量的确很诱人,极其诱人,饶是他也忍不住一阵心荡神怡,但是如果真有这样的力量,想来天火那些人不会远走他乡,而只留下一句话,把字刻在石头上。 岁月常在,而文明只是过客,难怪古之有言,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若是一个人活成了岁月,那文明早已不在。 “多谢小殇姑娘为我解惑。”李落诚颜一笑,略作思量,“其实我未料到你会和我说这些。” “也许是一个人觉得太孤单了吧,多一个人知道,总是有点不同。” “你不怕我和你争?” “怕,也不怕。”小殇漫不经心地说着,李落便已明白她心中所想,她不怕,是因为她不觉得能胜得过自己。 “若是我问该如何求取那股力量,大概会是贪得无厌吧。” 小殇笑而不语,显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底牌露出来。除非能严刑拷打,先不说刑讯逼供有没有用,单是相柳儿这一关就过不去。 “莫要再吃人了。”李落长身而起,淡淡说道。小殇娇笑一声,眼神闪烁,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带着淡淡的无所谓,好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第二千七百四十四章 异动 李落也没有再多说,今天一见,她说的这些话远远出乎意料,也许是因为已经到了雪山脚下,所以她才会将这些藏了万年之久的秘密告诉他,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那份孤寂会让一个人变成疯子。 等他离开营帐的时候,相柳儿竟然还站在帐外,面无表情,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李落哈哈一笑道,“拨汗刚才不会一直在这里等吧。” 相柳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举步往营帐中走去,错身而过时李落轻声说道:“她对拨汗也许并无恶意,不过等你的女儿长大,我想应该不是这个天下的幸事。”相柳儿脚步一顿,轻轻哼了一声,是知道了还是怪他多管闲事,李落没有深究,至少现在他没有对小殇出手的意思。方才一番话,小殇点到即止,若是遇上黑剑白刀,说不得她会帮联军将士一臂之力。 呵,也不知道算不算养虎为患。 此番再探这座事关华族夏族祭坛的山谷,相柳儿要亲自去,她若去了,李落需得留在外头,戒备四下,另外尚需调遣大甘草海将士,探查左右地形,绘制成册,一旦遭逢敌袭也能借地势与之周旋。 唐糖的禹步是解开谷中秘密的关键,谁都可以不去,但她不能不去,只是听说李落不去,噘着嘴老大不高兴了,让她她禹步可以,不过得看是谁,为李落走十次都算少,为相柳儿踏半次就嫌多。唐糖的不情不愿让相柳儿颇为不喜,除了有求于人之外,也不好说得太重了,这小丫头仗着有谷梁泪撑腰,一向对她不咸不淡,倒是李落说什么都听得进去,且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戒备中带着敌视,每次见到她都叫相柳儿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最后唐糖还是去了,李落调拨了一队中军骑和三名天火白袍,还有几十骑铁甲精骑保护她,这才勉为其难走了一趟。 雪山脚下很安静,给人一种祥和静谧的感觉。李落站在营前眺望极北群山,山峦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山与山之间有江河湖泊,有深涧密林,不乏险山恶水,也不少了平坦峡谷,抛开极北那些妖兽不说,这里的的确确是个好地方,一山一水一石都是美景,竹林晚照,碧水东流,还有数之不尽的奇花异草,更别说四季如春。想当初血璃带着他在极北浪迹过一段日子,那些所见所闻当真让他大开眼界,才知道天地的鬼斧神工足以造化到这般地步。 若以天下为棋盘,极北之地和十万大山的深处就是王和帅,剩下的都是棋子。如今天火消隐,只剩极北,这盘棋何去何从,一时间他也看不透了。 看不透就不看了,步步为营,未必会输给黑剑白刀。只是进来极北已经这么久了,除了在渡口古城中被黑衣人操控妖兽围攻之外,他再没有见过黑剑白刀,而现在连血璃的消息都没有,不知道她还好不好,换言之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黑剑白刀知道自己没死,自然就知道了血璃在骗他,虽然当日在十万大山中时血璃笃定有自保的办法,不过要说没有半点牵挂也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 相柳儿带人去了山谷,小殇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出了营帐,一路溜达到中军骑附近,在营门前晃了晃,瞥见站在营外大石上眺望远方的李落,施施然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李落低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能出来么?” “我是怕你被草海将士替天行道。” “呵,这不就刚好遂了你的心意。” “草海将士虽说以蒙厥铁骑为主,不过营中却还有瑶庭将士,你吃了人家公主,这笔账可还没有了结。” “多谢王爷挂念,出了草海,只要是我娘领出来的兵,没有她的命令,就绝不会轻易动手杀人的。” 李落轻轻一笑,单单是这一处,他就不得不佩服相柳儿。草海多悍勇之辈,她一介女流,竟然能执掌草海最精锐的骑兵大军,这份魄力手段让人不惊叹都不行。 “你倒是很相信她。” “王爷与其担心我娘和我之间的关系,不如担心担心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吧。” 李落心中一动,讶然问道:“什么事?” 小殇努了努嘴,漫不经心地指着远山处,笑嘻嘻地说:“有客人来啦。” 她这幅样子不像是故弄玄虚,李落急忙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闲云朵朵,风和日丽,怎么看也不像有客自远方来的模样。小殇拍拍手,转身往营中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在我娘那么喜欢你的份上,我劝你还是让三军将士迎敌吧,免得一会我娘出来见你有个什么闪失,不得心疼死啦,哦对了,这算是你们进来极北之后的第一场大战,加油哦,可别让极北这些阴沟里的老鼠看扁了呢。”说完之后,施施然的来,又施施然的走,留下李落火冒三丈,偏生无可奈何,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句实话,他是真想替卓娜报仇,杀了这个妖孽。 “钱义,钟离玺。”李落大喝一声,两将疾奔而来,与小殇错身而过时,却没有看见她嘴角露出的诡异笑容。 “大将军!” “传令全军戒备,起号,可能会有敌袭。” 两将皆是色变,不敢迟疑,急忙传令而去。少时,一个苍劲浑厚的犀牛号角声响了起来,几乎就在同时,营中将士一阵奔走,草海这侧也有数道人影疾驰而至,其中便有瑶庭悍将令狐丹,断了一只手臂的衣袖随风轻摆,不见颓废,反而多了一股磨砺之后的杀气。 “王爷,出什么事了?” “极北深处或有异动,你等命各营将士做好准备,以应万全。” “异动?在哪里?”渠勒大将图们若一脸茫然的看着一片寂静的山林之间,没有怀疑,倒是有点惭愧。 第二千七百四十五章 青鸾 李落未卜先知,自己这些人还如没头苍蝇一般,这要真有敌人杀上门来,到时候措手不及,非得吃了大亏不可。 其实他没料到惭愧的人是李落,一来这有敌袭不是他看出来的,而是小殇告诉他的,二来万一小殇只是捉弄他呢,到时候草木皆兵,丢脸事小,让草海诸将失了信任可就不妥了。 “在那边。”李落硬着头皮指着小殇所指的方向,诸将齐齐看了过去,一动不动……大约过了一刻光景,图们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挠挠头,“这,也看不出来什么啊。” 李落脸上火辣辣般的烧,十有八九是被那个小丫头摆了一道,心里暗恨,脸上却不露声色,正想说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一旁举着千里目的处予安大喝一声:“大将军,来了!”说完将手中的千里目递了过去,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还带着几分惊惧。 众人皆是一惊,虽说草海与大甘向来不怎么对付,但是对于牧天狼这支劲旅,草海将士还是很佩服,尤其是中军骑,论战力之盛,放在草海也罕逢敌手。能叫中军骑悍将露出惊惧表情,看来来犯之敌非同小可。 李落亦是色变,将千里目接过,定睛望着远方,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远处黑压压一片乌云直奔雪山而来,尚且分不清到底是何妖物,但是来势汹汹,决计不会是来登门拜访的。草海诸将也都接过千里目看见了远处天边的异样,图们若把玩着李落得自东海的千里目,尚有工夫暗自称奇,这南人王爷手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当真不少,威力让草海群豪都为之色变的火器不说,还有各种器械,有攻城的,有开山搭桥的,没想到连千里眼和顺风耳也有,别看只是个小玩意,这要真到沙场过招,有时候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用。 惊讶归惊讶,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其他。没过多久,黑压压的乌云就已目力可见,很多人都是首次得见这样的情形,惊讶的合不上嘴。唯有寥寥几人面露惊容,这片黑压压的乌云分明就是方才在山谷中所见的人面巨鹰,不过较之虚空镜面背后的那一只,眼前这群人面巨鹰要小一些,颇有几分血脉稀薄之后的变化。 没有啼鸣,这群怪鸟铺天盖地而来,到了近处,众将士俱能看到这些禽兽眼中的暴虐和贪婪,泛着森森寒光。如果是看了山谷中石刻壁画的将士都能明白巨鹰眼中的贪婪从何而来,在它们眼中,山脚下这些人都是新鲜的血食。 人面巨鹰没有扑过来,离雪山还有数百丈的时候,就看见这些巨鹰在半空中盘旋,形成一个极其庞大的漩涡,较之东海的龙吸水风暴也不遑多让,挡住了日光,在地面投下好大一片阴影,声势极为壮观。 巨鹰不曾上前,让众人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不过更多了几个疑问,惴惴不安,想得最多的就是它们为什么不过来,莫非还不到开饭的时候?这些禽兽,吃人而已,难不成还有仪式…… 谁也没有想到这只是个开头。巨鹰的到来,打破了雪山下最后的一丝宁静,方才他还在想极北深处静谧安详,哪知道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雪山前就车水马龙,沸反盈天起来,巨鹰只是开始,绝不是结束。 就在人面巨鹰之后,远处的山林中树木肉眼可见的左右摇晃,有些干脆倒在林子里,一股洪流自山涧奔涌而出,还没出林子,就有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遥遥传来。 李落瞳孔收紧,身后掌旗将士快速奔走,递送帅令,命各营收拢阵型,不要散得太开,也不要靠得太近了,不知道危险会是哪个先来,除了眼前危机,还要留神山顶的动静。雪山之下步步惊心,石头缝里说不定都会蹦出来要命的东西。 地动山摇莫过于此,这样的声势,唯有千军万马可堪比拟。洪流很快冲出山林,众将定睛望去,竟是无穷无尽其状如牛的怪兽,皮甲犹如石质,只怕这刀枪砍上去未必能留下印子。一众将士不约而同低头看看掌中兵刃,再瞧瞧这些横冲直撞的巨兽,一个个都是脸色发青,比起古城中与那些妖兽为敌,眼前这些才更叫人生出无力之感。来之前早就听闻极北深处到处都是洪荒异兽,危机四伏,不过这些悍勇兵卒都有几分不信,再危险大抵上也不过如此,曾经跟随李落的那头白虎毕竟只有一头而已,未必不能力敌,但是看着眼前,众将这才明白,当日所说凶险,实则难及万一。 有将士忍不住呻吟出声,沙场交锋虽说有胜败,但好歹也有还手的机会,而此刻面对这般异兽,实在不知道血肉之躯能抵挡几个回合。 李落的脸色亦不好看,火器威力巨大,但早前一战已经损耗过半,较之古城遭逢的山猪妖兽,眼前这些体型更大,看着更加皮糙肉厚,只有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才能阻拦一二。不过这数千铁甲精骑和七名天火白袍,死一个就少一个,这还只是开始,到时候就怕无兵可用。 好在这些异兽冲到山前也停了下来,似乎这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中有什么神秘力量,让它们不能近前。不过李落也知道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久,它们停滞不前,也许只是时辰未到而已。 不等众人定下心神,忽然从云际传来一声清亮的凤鸣声,和在山巅时听到的啼鸣声一模一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盘旋飞舞的人面巨鹰一乱,四散而逃,在天幕裂开一道缝隙,一只光彩夺目的青鸾神鸟从天而降,带着不可一世的傲然冲破人面巨鹰形成的漩涡,直直扑向雪山之下,势如流星,凤翼带着七彩流光,仿佛自天宫而来,巡视人间。 青鸾未至,劲风却先一步扑面而来,从众将士头顶一掠而过,离去时,似有似无的多看了李落一眼。 第二千七百四十六章 极北异族 李落暗自咋舌,他和岁首青鸾没什么交情,要说缘分,大概算是有仇,当日血璃大开杀戒,血剑之下有不少岁首亡魂,多少也得算他一份,可惜了那些靓丽的姑娘,都被血璃辣手摧花,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青鸾已至,想必其他几族应该也不远了,就是不知道黑剑白刀何时现身,不过应该快了。李落敛眉垂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担忧,如果黑剑白刀来了,而血璃不在,他该如何…… “那些是人吗?”一直盯着远处动静的处予安放下手中千里目,向一旁众人说道。 极北深处是有人的,这不是什么秘密,远的不说,在草海就流传极北深处有那钦人建造的黄金圣坛,既然有圣坛,自然有建造祭坛的人。那钦人到底是什么李落不得而知,不过五族齐聚,争夺五行灵珠的那个地方的确很像传说中的黄金圣坛。传言补天龟甲就是从黄金圣坛中流出来的,齐聚之后有问后世,料天机的异能。补天龟甲李落见过,至今手里还有一块孛日帖赤那赠与他的补天龟甲,至于当初作为合盟之礼送给草海的那一块补天龟甲相柳儿已经还给大甘了,后来落在谁的手中李落不得而知。最初他看补天龟甲,此物确有不同凡俗之处,从龟甲上有淡淡的气韵波动,玄妙非常,但是究竟有何用至今尚无人推演出来,久而久之便流传出只要能补齐龟甲,就能借天命,卜天机,得成正果。这法子终究没试出来真假,毕竟想凑齐龟甲,或许比重新打造一副补天龟甲还要难。他是不信的,直到今时今日,如果补天龟甲的的确确是从极北深处,甚至是从雪山中流落出去,那么沾染几分让小殇觊觎的神秘力量大有可能,说不定当真有问后世卜吉凶的用处,如果真是这样,那在极北,补天龟甲也是了不得的器物,就是不知道当年它是怎么流落出去,而又碎成了一块一块。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兵临城下的压迫感过往征战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往交战,都是和人,但是现在除了人,更多的是只属于极北的异兽飞禽,对于未知的敌人,不管是中军骑还是草海铁骑,都有莫名的畏惧,看着虎视眈眈的人面巨鹰在眼光下反射出森寒冷光的利爪,和那些一头就足以撞断一株尺许粗细大树的壮硕野兽,和它们交战无异是以卵击石。 李落命众将士收拢阵型,尽可能避到山脚之下,倘若这些妖兽异族人攻打过来,也不至于背腹受敌。阵势也收拢紧缩,弓箭手在高处,刀斧手在低处,错落结阵,将兵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再有火器相助,大约能抵挡些时辰。 相柳儿还没有出来,他命草海将士去叫进入山谷的众人,比起一座来历神秘的山谷祭坛,眼前局面才更是危险。 虞红颜没有去山谷中,此刻站在营前看着来势汹汹的极北异族。前后一共有十余支不同的妖兽异族聚在雪山前,半数只是妖兽猛禽,半数却有人隐在其中,操控这些妖兽之属。 “我们会不会挡了他们的路?”虞红颜随口说了一句,李落心中一动,四下打量了打量,低头向身后诸将传令。少时,大营缓慢移动起来,让开了进山的路,动静很小,就怕动静大了,引得这些虎视眈眈的妖兽异族骚动,到时候一旦强攻,死伤必不能免。如果这些妖兽异族其意只在雪山,或许不会和联军将士不死不休,不过山谷那侧却不能避开,万一相柳儿一群人还没有出来,有异族妖兽占据山谷,怕是到时候就成了瓮中捉鳖,插翅难飞。 “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是过来看看,看完就走。”倪青开了个玩笑,原本只是想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不料没人接话,他尴尬地笑了笑,没吭声。谁都知道,眼前情形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等相柳儿匆匆赶到的时候,看见眼前雪山脚下的境地也忍不住惊呼一声,脸色阴晴不定。往好了说是理该没有走错地方,已经到了该到之地,坏处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也许头顶这轮朗日是能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 “这些都是什么?” 李落指着头顶人面巨鹰,“这个不知道,不过和山谷中被我斩杀的那一头巨鹰极其相似,理应同源,一个被困山谷,一个在极北山林之中。那个,”又指了指其状如牛的妖兽,“没见过。再往那边去,有早前我来极北时遇到的古族,有青鸾盘旋的是岁首,旁边不远的应该是荧惑,镇族被逐出极北,不过传承还在,曾经肆虐草海的异鬼便是出自镇族遗民手笔,此行北上之前,苍狼前辈有言异鬼也会北上,为族名一战,不过看样子是来迟了。辰族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极北,倒是镇族神兽还在,就是在地底林海救了我的那条玄蛇。还有那边操控妖兽的可能是黑剑白刀的人……” “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相柳儿问道。李落轻轻摇了摇头,“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了?” 众将也是好奇,齐齐盯着李落,他沉吟半晌,看着身侧众人,沉声说道:“难道所谓天火渊雪就只是这些妖兽异族么?若只是这般模样,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众人皆是一副吃惊模样,眼前这般境地,在他眼中竟然还只是言过其实,那要怎样的情形才配得上天火渊雪。相柳儿苦笑摇头,没好气地说,“王爷好气魄,你还是想想如果这些妖兽异人杀过来,我们怎么保命吧。” 李落汗颜,岔开话语:“山谷之中可发现什么?” “没有。”相柳儿回头瞥了一眼人群中探头探脑的唐糖,略有不喜,那丫头很显然是出工不出力,进了山谷之后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踏了禹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第二千七百四十七章 上古五族 并未出现她和李落在石板广场时出现的异样,八九桥罡走完之后没有半点动静,只是一番耽搁,倒是山谷之中的草木更显绿了,除此之外再无异常。而叫相柳儿怀疑唐糖故意踏错禹步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她分明还有余力,早前禹步走完,累晕过去不说,神志都已不清楚,只不过和她一起去,踏完禹步她还滴溜溜转着眼珠子,一副不明就里的娇憨模样,就差把不高兴写在脸上,换成是李落和她一起来,恐怕不会是这般田地。 李落轻咦一声,甚是诧异,不过他没有多问,自然也不知道唐糖的小心思,没出异状也是好事,倘若山谷之中有怪鸟冲了出来,里应外合,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联军将士。 “不过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当年镇族遗民操控异鬼,就搅得草海天翻地覆,如今身在极北之中,似乎这动静还不如那场漫过鹿野那伽的大雾。” 众人听了深以为然,这些妖兽异族的确不易力敌,但是比起传言中的天火渊雪,总还是差了点。 “这样也好,至少我们还能一战。”李落轻轻一笑,颇有几分自嘲之意。只是这一战又该如何应对?深入敌后,联军将士人数虽说不少,但是在极北死一个少一个,若是力战,迟早会到手中没有可用兵将的地步。 相柳儿和李落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皆闪过一丝异彩,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念头,合纵连横,不过首当其冲,需得先知道谁是敌人,谁又是敌人的敌人。 “上古五族,除了刚才你说的那四个之外,还有一个是什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太白。” “太白?那头白虎?” “这个,原来好像是它,后来换了一头青牛异兽。” “尚有传人在世?” “有,不多了。” “我看那头白虎与你颇有交情。” “算是有几分交情吧,论起来,我和那头青牛交情最深,不过没见着它们过来。” 相柳儿哦了一声,忽然问道:“当日在营中那个自称是你主人的女子可是太白族人?” 李落老脸一红,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血璃在营中着实嚣张跋扈,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动辄拳打脚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身边曾有一个人形凶兽,随手破解异鬼之危,武功高的出奇,脾气也大的出奇。后来就不见了,相柳儿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对血璃并不熟悉。 “不错,她的确是太白一族的族长。” “咦,若是如此……” “我知道拨汗的意思,不过据她所言,太白一族现如今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她。” “那还有一个?” 李落指着自己无可奈何地说:“另外一个据说是我。”相柳儿呆了片刻,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李落干笑一声,没有做声。相柳儿思索片刻,接道,“若以她太白族人的身份,是否可以与极北中哪个势力结盟?别的不说,知道些雪山的秘密也胜过现在这样一筹莫展。” 李落额头冷汗直冒,想起当日在祭坛时她那副张狂霸道的模样,虽说同为镇守雪山的古族,但是在她眼里一点也没有把岁首荧惑当成族人,血剑之下不知道染了多少血债,倘若真以血璃的交情寻求盟友,只怕到时候不用等这些妖兽和黑剑白刀,岁首和荧惑两族就得先和联军将士拼个你死我活。 半晌之后,李落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易。”相柳儿不解,他苦笑一声,怅然叹道,“在极北,她的仇家可不少,太白一族人丁凋零非一日之寒,当年在极北时就极为霸道,大概没几个人会愿意同太白一族结盟。” 相柳儿好一阵沉默,风过境,雪山之下愈发显得凝重了。 喧闹之后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妖兽异族都安静下来,在等时机到来。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让原本晴朗的天空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李落一直留神一侧那些看上去像是黑剑白刀手下的异人,他一直在等黑剑白刀,在过往的经历中,隐在背后的那只神秘大手,不管是连山还是在大甘兴风作浪的归藏,其实都只是因为他黑剑白刀一个人。天火已经舍弃了这个天下,就算有传承留下来也只是皮毛而已,天火秘境中那两个人多半是不会离开的,至于被两名天火白袍带走的孩子,这个天下最后会如何,十有八九他们根本不会在意。那就只剩下渊雪,黑剑白刀打开那扇门,放出被天火流放的渊雪族人,神会重新降临在这片土地上,所以才有镇族遗民那句门开之后生灵涂炭的说法。 打开这扇门,渊雪现世,这世间会更好还是更坏?一面之词,李落向来一会尽信,除非是自己相信的人,但镇族遗民决计不算,草海苍狼也不算,而且重逢之后,孛日帖赤那从来没有提到过事关渊雪封印半个字。只不过对于凡人而言,与其寄希望于神明开恩,还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为安心些。 阻止黑剑白刀打开这扇门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不过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一步一步走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自己,站在雪山之下,站在黑剑白刀的对面。而自始至终,除了在十万大山中黑剑白刀曾经许诺过的十万之数,黑剑白刀其实没有多说一句话,细细想来,好像也没有对这个天下做什么,只是追杀过他,也是因为道不同而已。 黑剑白刀的言词之中从来没有隐瞒他对这个尘世的不屑一顾,他在乎的只是打开那扇门,至于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会怎样,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也许这就是神的本来面目。天道无情,那些古卷中不就记载了很多类似的故事,不管是神是仙,悟天道,求长生,就需得以无情入道,不理会世人疾苦,淡漠处之。 第二千七百四十八章 走火入魔 不过叫他去想,没有人,要神仙何用?也许在神仙眼里,猪狗同人并无太多分别,又或许等他们倦了厌了,随手再捏几个人出来,静静看他们刀耕火种,繁衍生息,最后再一一消亡。 想着想着,李落忍不住一阵发冷,难怪古之记载,要给岁月以文明,原来是这个意思。 黑剑白刀又是什么?神在人间的使者?若真是如此,被神看重的自己似乎也值得自傲了。 这世上何来神鬼!在蛇虫鼠蚁眼中,我是神,他也是神,在天火渊雪眼中,我等不过是区区蝼蚁之辈,仅此而已,不过就算是蝼蚁,也未必不能逆天行事。 繁杂的心绪,让李落气息不稳,冰心诀倒流,周身气劲纷乱无章,将左近几人迫开。相柳儿首当其冲,差点摔倒,怒斥道:“你做什么……咦,王爷……李落,你怎么了!”相柳儿神色大变,诸将士急忙看了过去,尽都吓了一跳。李落表情狰狞,脸上有扭曲恐怖的青筋游走,七窍流血,其状如鬼。草海将士俱都退开数步,斛律封寒将相柳儿挡在身后,一只手握紧马刀,惊疑不定地看着李落。 中军骑诸将没有散开,反而围了过去。倪青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抓李落手臂,被冷冰一掌扫了回去,喝道:“别过去,他走火入魔了,切莫碰他,否则会气息紊乱,爆体而亡!” “什么,大将军……怎么会走火入魔!”诸将皆是哗然,冷冰神色愈发冰冷,只是眼底深处却有一股火焰在燃烧,他不知道李落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走火入魔,但眼前境地,定然与雪山异变有关。 “以凡人之躯,行之事,终有崩塌的时候。”人群后的虞红颜淡淡开口,脸上无悲无喜,不过眼神里却似有一股不易被人觉察的震惊,和一丝羡慕。 众将回头,齐齐盯着她。虞红颜平静接道:“别看我,我也没有办法,他现在只能靠自己。还有,这未必是坏事,如果他能度过这一劫,破茧成蝶,浴火重生也未可知。”众将听了并未有多少宽心,她只说了度过这一劫,那也便是还有过不了这一劫的结局。 武学之中,有顿悟破关之说,历来都是绝顶高手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没想到他遇上了,只是来的不是时候。 谷梁泪走出人群来到李落身边,没有人阻拦。端详这张看了无数次的脸,也曾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脸,原来清澈如水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混沌,死寂,不记得在哪里看见过一样的眼神,只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就在她伸手欲将握住李落的时候,数人齐齐开口劝道,“王妃,别……” 谷梁泪温颜一笑,冲众人盈盈一礼,却没有多说,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未尽之言,生则同生,死则同穴。相柳儿有一丝羡慕,终究还是只有她能光明正大地走到他身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他的手。 那只手,也许还有人想牵着,纵死无憾。 两只手握到一处的时候,谷梁泪身不由己地发出一声呻吟,她看见了! 虞红颜没有说错,他经历了太多,太虚幻境中的一世一轮回,天火秘境中跟随天火族人的脚步,走过千山万水,万年风光,看尽了潮起潮落,和人世间的聚散离合,眼看着一座座城池起,一座座楼塌了,然后又在武尊的梦域中看见心之向往,厚积薄发,其实早已到了破关的机缘,只是身边事太多太多,心有旁骛,才将破境一拖再拖,一压再压,只是到了极北,林海中的神秘力量,以及笼罩在雪山的天道,终于让他再也抑制不住那股既属于他,也不属于他的力量。 在李落的世界里,谷梁泪是一个过客,或者说是一个旁观者,在她面前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她能看到镜子那面的李落,而李落却看不到她。 这不是梦境,梦境没有这么逼真的画面和场景,应该是形如幻境一样的世界。她跟着李落,一如当年在天火秘境中李落跟着天火族人一般,看着那些发生在他身边的事,和路过他身边的人。 这是一个不停在变化着的世界,以他为中心,以往天圆地方和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的方位早已变得支离破碎,李落好像变成了一张折纸,用很怪异但是却又莫名流畅的姿态从一个世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转身,一次扬眉,一次跳跃,或是走着走着忽然沉了下去,每一个变化之后,在他身边就会出现一个和前一次截然不同的世界,或从左边,或在右边,直到她分辨不出方向。 这些世界是破碎的,或者说彼此穿插在一起,很乱,也很快,一个个出现,一个个消失,一座城,一座山,在她眼前活生生的变成一张很薄很薄的纸,轻轻一翻,就再也看不见了。 在那些破碎而又完整的画面里,她看到了很多奇装奇服的人,各种各样没有见过的坐骑,有些是活的,有些是死的,活的灵巧,但是不如死的奔行如风,还有能在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奇怪的街道,动辄高耸入云的建筑,绚丽如星空一样的灯火,有人摘了星辰下来,璀璨如天空中的朗日忽然绽放出最后一抹耀眼的光泽,然后整个天地都暗了,只有漫天星辰在眨眼,却好久没有天亮,天边有光透不出来的暗……有烟,有火,那些烟虽然她闻不到,但只是看着就觉得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怎么挥舞也散不去。那里的人走在烟火中,脸上带着形如蒙面巾的奇怪饰物,遮住口鼻,只能勉强看见眼睛,来去匆匆,对这些呛人的烟火视若无睹,更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又有一道光划破天际,很刺眼,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虚无。一开始她不觉怎样,反而这样更加清爽。, 第二千七百四十九章 我一直都在 当她注视着这片什么都没有的天地时,忽然惊觉李落不见了,可是之前的每一次,不管发生什么,楼起楼塌,星辰变幻,他总是在她身前不远处,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出现在本该出现的地方,仿佛随着那一道光,他也消失在时空中,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谷梁泪心急如焚,拼命地跑,拼命地找,走过无数废墟,见过很多像人的,不像人的东西,可是依旧没有看到李落的身影。她嘶声大喊,呼唤着李落的名字,可是没有人理会,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呼喊,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她。 到底找过了多少地方,她记不清了,找了多久,她也一样不知道,时间和空间在这个幻境里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虚无才是最终的结局。透过镜子,她看到了很多,可是唯独没有一面镜子能看到自己的脸,或许现在的她已经是白发苍苍的模样,如果再见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自己。谷梁泪觉得自己老了,是因为走在路上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步履蹒跚,越来越觉得累,目光也开始昏花起来,看不清远处的山,也看不清那些从身边闪过的景象,唯独记得的就只有他的样子,一如那个少年,清澈而温暖。 终于,谷梁泪累了,身子也佝偻了,唯有心里的那个信念依旧清晰,坚持着让自己没有倒下去。但终究还是有老去的时候,也有走不动的一天,找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的星星,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抬头和自己看同一颗星辰,还是说,他已经忘了自己的模样。 以前,他把她丢了,听说哭得像个孩子。现在,她把他丢了,却没有哭出来,泪水早已被风沙吹干,眼睛也不再明亮,浑浊着,执拗的留着最后一缕光。 他有没有和她走过同一条路,翻过同一座山,蹚过同一条河,看过一样的景象……到了天的尽头,终于在一堆瓦砾上,她看到了一个背影,有一个人坐在废墟之上,遥望远方。 “李落?” 人影回头了,第一眼她没有看清模样,只看到了那个人满身是血,脸上也是血,血流成河。 一块很小的石子垫在谷梁泪脚下,不是很疼,却让她崴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斜斜倒在地上。曾经听他说过一个故事,传说在东海有一种飞在云端的鸟,生来没有脚,一辈子展翅高飞,只会落在地上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时间到了么……倒在地上的身子尝试了无数次,一次次抬起来一点点,又一次次倒下,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归宿,好不甘心,不甘心……人影好近,又好像很远。 “李落……”呢喃中无边不甘涌上心头,化成一声凄厉凤鸣,“李落!”声音传出去好远,第一次她从无声的时空中听到了回音,那个名字悠远的飘荡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直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肩头微微一沉,一只手从背后温柔地按在肩膀上。谷梁泪挣扎着回头,视线里一片模糊,她费力地睁大眼睛,让涣散的目光慢慢聚在一起,然后,她看到了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和梦里的他一模一样。 原以为自己早就哭不出来了,谁知道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泪水如决堤的水,肆无忌惮的从脸上滑落,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谷梁泪喃喃自语,带着小心和畏惧,“李落?” 他笑了,重重点了点头,“我一直都在……” 所有的伤心,所有的绝望,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乌有。谷梁泪哭了,又笑了,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小声一遍又一遍地说,“别丢下我,别丢人我……” 李落紧紧抱着她,双手用力,平和平静,亦有海枯石烂的力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 一声咳嗽惊醒了谷梁泪,贪恋他怀里的温暖和安心,怎也不愿起来,还是他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在耳边小声说道:“好了,没事了。”听了这句话,谷梁泪才从李落怀里把头抬了起来,然后看了一眼,一息,两息……十息之后,酡红的脸色还要胜过晚霞,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四周鸦雀无声,联军将士呆呆看着他们,确切地说都是在看她。中军骑将士多半面带微笑,多少有点揶揄,不过最多的还是高兴,而后还有祝福,一个个笑嘻嘻的。再看别人,神色便各有不同,有人茫然挠头,有人轻哼不屑,嘴角却有淡淡的笑意。还有人哭得稀里哗啦,便如唐糖,看着比谷梁泪还要伤心欲绝。自然也有人不乏冷漠,当然也不少了酸楚。不过不管是哪种表情,总是将眼前凝重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谷梁泪待在李落身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脚尖拨弄着地面,伸手恨恨地掐了一下他,脸红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风狸鬼鬼祟祟溜了过来,小声说道:“小姐,你变了啊……” 谷梁泪的脸更红了,头越来越低。李落轻咳一声,瞪了风狸一眼,“多嘴。” “嘿嘿,好事,好事,看看以后还有人谁敢打二公子的主意。” “风狸!”谷梁泪娇嗔喝道,泪眼婆娑,又羞又恼,差点气急败坏。风狸急忙捂住嘴,不说了,自家小姐脸皮薄,大庭广众之下撕心裂肺呼喊李落的名字,这要放在以前,打死她都做不出来。人啊,果然都是会变的。 冷冰眉梢带笑,朗笑说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单凭心意就能将人从走火入魔的境地救出来,哈哈,若是有酒,值得一醉。” “伉俪情深,好叫人羡慕。”皖衣酸溜溜地说着,眼中却满是笑意。 唐糖拉着唐梦觉衣袖,小声嘀咕:“哥哥,要不你也走火入魔一次,试试看霜儿姐姐能不能救你。”唐梦觉石化半晌。 第二千七百五十章 来传话的鸟 头皮一阵发麻,呆了半晌才喃喃说道,“这走火入魔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相柳儿漠然看着李落和谷梁泪,轻哼一声,没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敌当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么,不过他若安好,也是幸事。 李落拍了拍谷梁泪后背,温颜说道:“我没事了,风狸,你陪着你家小姐。” “好嘞。”风狸爽快地应了一声,谷梁泪低着头,任凭风狸拉着她躲进了人群。甚好,便有取笑也是善意,毕竟大敌当前。见众人不再留意自己,谷梁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小声问她,“我和他……那个,多久了?” “没多长时间,刚开始还好,后来不知怎么小姐的神情越来越焦急,然后就开始微微颤抖,好像很疲倦,冷公子还有言姑娘他们不让人靠近,说是二公子的心魔唯有你才能解开,再之后你就突然大叫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啊,我,我叫了?” “嗯嗯,可大声了,还特别凄惨,闻者垂泪,小姐,他干嘛你了,是不是干坏事了,这二公子,真是欠揍!” “别胡说!”谷梁泪连忙拉了拉风狸,叫她小点声,心里一阵惶惶,原来才没过多久,那为什么自己在幻境中有走过一生一世的感觉…… 言心轻轻走了过来,看着谷梁泪和声说道:“王妃。” “言姑娘。”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不过情绪到底还是好了些。 “不知道王妃在王爷的破境之中看到了什么,不过此等境遇可遇而不可求,或许王妃日后用得上的。” “看到了什么……”谷梁泪喃喃低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些光怪陆离背后好像就只有毁灭,自己看着他,那他又再那般场景之中看到了什么?谷梁泪良久没有出声,言心点到即止,没有多说,感悟因人而异,像如她和谷梁泪这样的顶尖高手,已经无需再画蛇添足。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她看到了什么,而他又看到了什么,不过不管两个人看到的是不是一样,此刻的李落和谷梁泪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胸前衣襟上还沾着血迹,听风狸说这是在她一声呼喊之后,李落吐出来的一口鲜血。吐血之后,他的表情就渐渐柔和下来,慢慢恢复了神志,先是李落醒来,再是她醒过来,前后也才过了不到一刻。 原来就只有一刻,谷梁泪怅然无语,那些情形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里,也许是机缘,也许是梦魇,但她知道他坐在瓦砾之上,满身是血的模样一定会陪伴自己一生一世。 吐血不一定是坏事,他已经能压下心头纷乱的魔念,这一次走火入魔来得快,且凶险,不过去的更快。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垂首藏在人群中的谷梁泪,短短一刻光景,不知道她在他的幻境里都看到了多少,她一定看见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一定更在意自己,但是迟早会想起来。 且先渡过眼前这一劫再说其他。 “太白李落可在,主上相邀一见。”头顶有声音传来,众人皆是一震,急忙抬头望去,只是一只大鸟在低空盘旋。早前已有将士发觉这只大鸟,不过只当是极北异兽,此刻有人的声音从大鸟背上传来,诸将都吃了一惊,如果有敌人借助这些大鸟突袭,说不得一时不察,会吃大亏。 鸟能载人,这在极北不稀罕,鸟若是能口吐人言,在极北……好像也不算稀奇。 主上这个称呼在极北只有一个人,黑剑白刀,原来他已经来了,正好,也该见见。太白李落,呵呵,好低劣,但是有效的攻心之术,联军之中在乎这个称呼的人决不会少,别人不说,归藏就不会安心吧。照连山的说法,归藏当初就是算计渊雪的一群凡人,渊雪如果重临天下,归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在归藏的立场而言,他们一定不愿意黑剑白刀破开雪山的封印,因此反而成了自己可以借助的力量。只是当真如此么?说不得归藏反过来也可以纳投名状,放渊雪出来,重新拿回曾经归藏得到过的权力和地位,虽然这些权力和地位都是因为攀附于渊雪而得,不管怎么样,也总好过只能藏在阴影之中,隐晦地操控天下,却不敢走到阳光之下,怕被天火渊雪真正的传承覆灭。黑剑白刀曾经许诺他十万之数,凭什么他就不能许诺给别人。 李落忽然醒觉一件事,天火渊雪留在世上的传承凋零如斯,诸如万梅园仓央一族到现在竟然就只剩下仓央嘉禾姐弟两人,眼看就要断了血脉,这其中怕是少不了归藏的阴谋,也许连山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亦说不定。 归藏靠不住,连山的话就能相信?唐糖可以相信,但是唐老太太多半不能信,如果有一天,连唐糖也不能相信呢?李落吐了一口浊气,这个充满谎言和秘密的世界,真的很让人作呕。 李缘夕默不作声地解下拂弓,李落展演一笑,拦住了她,抬头看着盘旋飞舞的大鸟,传音喝道:“人在何处?” “就在山下。” “我去见他,还是他来见我?” “大将军……” “王爷……” 李落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大鸟开始滑翔,速度慢了下来,从鸟背上探出一个脑袋,离远了看不清五官,不过有些眼熟之感,似曾相识。 “哈哈,我只是来传个话,主上自会来找你。”说完大鸟一个展翅,瞬间远去。 在大鸟远飞的一刹那,李落就猜到黑剑白刀一定会亲自来,但不是现在,他会等联军中有人思量太白李落四个字代表什么含义之后再来,活了千年的老妖怪,操纵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群,只有没想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同样是苟活千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大,黑剑白刀运筹帷幄,可定千万里之外的事,而她就只会拎着血剑冲进人群,嚣张跋扈的狂笑,但凡多补补脑子,都不至于输这么惨。 第二千七百五十一章 雪山的秘密 宴无好宴,他来,不是好事,不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一个人只身赴会,面对联军十万将士,李落自忖自己没有这个胆量,但是黑剑白刀可以,他有自信可以来,也可以走,去留任他心意。单单这一份胆量气度,只怕营中会有很多人为之心折。虽说黑剑白刀是邀他相见,实则见得却是这里的所有人。 很棘手,稍有应付不当就会埋下祸根,谁能断言在此行北上的人里没有私通黑剑白刀的人,如今开口相邀,或许是没有料到他们会走到前面。 该不会等到天黑之后黑剑白刀才会前来赴会吧,若真是如此,倒叫人小看了。不过黑剑白刀毕竟是极北雄主,没有让他等太久,日头没走多少,就看见两条人影,越过妖兽异人,看似缓慢,实则迅捷的往山下而来。 有将士通传,李落出营一看,他果然来了,身边那个人就是许久不见的血璃。 “啧啧,胆子不小,就不怕被这里的野兽吃了。”倪青不忿,兴许还有点嫉妒黑剑白刀潇洒自如的气度。 李落难得开了个玩笑:“人形凶兽,不是浪得虚名,在极北,敢吃他们的凶兽绝无仅有。” 众将默不作声,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直到营前。许久不见,黑剑白刀比上次在十万大山见面时似乎更显年轻了许多,天庭饱满,黑发童颜,一双眸子也变得清澈深邃,似将极北的星辰都纳入其中,一动一静便如风云聚散,极为惊人。反观血璃倒是憔悴了很多,好似气血不足,竟有残败之感。 李落很是吃惊,心头一紧,当初他和血璃骗过黑剑白刀,只身闯入天火秘境,而血璃自此一直留在黑剑白刀身边,不知道再之后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憔悴到这般田地。 “你果然还活着。”黑剑白刀朗笑一声,不掩惊讶,亦有重逢之喜,似乎还是出自真心。 李落沉默数息,抱拳为礼,淡淡应道:“前辈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所以说女人最会骗人。”黑剑白刀瞥了一眼身旁血璃,似笑非笑,神色很是玩味,还有一缕漠然无情。 “前辈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 “哈哈,自然不是。”目光越过李落,落在他身后的天火白袍身上,“他们就是你从天火秘境带出来的人?” 李落没有做声,黑剑白刀也未放在心上,看起来只是好奇多些,没有太多惊讶。“原想把你挡在极北之外,没想到你竟然能从九幽鬼路走出来,还能走到雪山之下,我确是好奇,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前辈不想我来,大可明言,在古城之前,前辈派人围杀,可不像阻拦的意思,而是想把我们留在古城之中,化成一堆枯骨吧。” 黑剑白刀莞尔一笑,没有掩饰,点了点头:“的确不想让你来此,徒增变数,不过你还是来了。” “不敢,让前辈失望了。” “倒也不算失望,来了也好,这才有趣。”黑剑白刀摆了摆手,这才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在他身后这些虎视眈眈的联军将士,还有相柳儿。“我欲破开雪山封印,你,和他们,可要与我为敌?” 李落微微一滞,不想他开门见山,当即就挑明了来意,多少有些惊讶,和颜回道,“前辈快人快语,我却是小瞧你了。” 黑剑白刀微微挑了挑眉梢,轻笑一声。李落沉吟数息,正颜回道,“我来极北之前,似乎除了阻止前辈解开雪山禁制,没有第二个选择。就算我答应前辈,他们也未必会答应,说来好像就只有这两个抉择,要么与前辈为敌,要么归顺前辈。” “那倒未必……”李落讶然,难道还有第三个选择?黑剑白刀一半认真,一半揶揄说道,“你也可以在这里看看,然后回去你来的地方。” 李落一怔,朗笑一声,“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只是如果只为了看一眼,无需这般劳师动众。” “那你做好决定了吗?或者说,”黑剑白刀淡然望着他身后诸将,“你们做好决定了吗?” 这个决定一旦做出,下一步就是生死成败,还有李落最犹豫的,对错…… 是与我为敌,还是归顺于我。黑剑白刀很有耐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躁,归顺自然最好,如果为敌,那就为敌吧。 “你若不阻我,当年我在十万大山中的许诺仍然有效,至于他们,哈哈,我便许你,渊雪重临之日,他们必将受渊雪护佑。” 狂妄,傲然,不可一世。联军诸将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固然惊讶于极北的神秘和这些妖兽异人的威压,但是若叫他们只因为一句话就俯首称臣,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李落神色不变,平静看着如山岳沧海一般的黑剑白刀,并未因他的另眼相看有半点喜色,也没有大敌当前失了进退的仓皇,淡然如昔,“前辈许我十万之数,其实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雪山禁制打开之后这个天下究竟会如何,若是前辈告诉我破开雪山禁制是对的,那我不会逆天而行。但是并非如此,对么?”不等他回答,李落就自问自答,“否则前辈也不会许我这十万之数了。” “哈哈,如果换成别人,骗也就骗了,你能得天火部分传承,骗你这种事我尚且不屑于此。破开雪山禁制,亦或是不破开,对于你等而言事关生死,于我而言并没有分别,无论如何我都要打开雪山禁制,不管在我身前的人是谁。” “我们的死活在雪山的秘密面前轻如鸿毛。” 黑剑白刀笑而不语,李落笑了笑,并无气恼之心,他固然是这么想,但未必会这么做,如若不然,杀过来不就好了,何必来此浪费唇舌。 “如此,便请回吧。”李落淡淡说道。黑剑白刀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好,也算是给过往恩怨有一个交代,不管怎么说我也曾是太白族人。” 第二千七百五十一章 天女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血璃,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你可知道,为了骗我,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李落闷哼一声,眼前的血璃神色木然,方才他和黑剑白刀一番对话,血璃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仿佛丢了魂魄,和行尸走肉一般无二。血璃不说话,他却不能视若无睹,语气转冷,“你将她如何了?” “我没有将她如何,倒是你该问问,你将她如何了。” 李落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是血璃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好像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出不来。 “那就这样吧。”黑剑白刀淡淡一笑,转身背对众人,“希望你和他们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前辈留步。” “哦,”黑剑白刀扬眉轻咦,“反悔了?” “还请留下她。” “为何我要留下她?” “你既称呼我为太白李落,她是太白之主,我留她,不该么。”李落面不改色,虽是相询,但是言外之意若他不留下血璃,说不得他会强留。 黑剑白刀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以礼相待,不料李落不领情不说,竟然还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杀气弥漫,笼罩了联军将士,诸将皆是色变,难怪他敢独身前来,单是一个人就能散发如此恐怖的杀气,已经不逊色千军万马。 似乎快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了,李落缓缓握紧晓梦刀,他有多厉害,早在十万大山就领教过,他和血璃联手都未能讨得便宜,还叫他碎了那柄陪了自己半生,救过自己无数次的鸣鸿刀,单论战力精绝,恐怕这个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黑剑白刀漠然盯着李落,良久,就当众将以为他要翻脸的时候,他忽然挥了挥手,“随你,不过一个旧人而已,那就还给你吧。” 他早前视联军如无物,视生死为儿戏,李落都不曾动气,但就是这一句话,却叫他动了真火。人便是人,有血有肉,不是一件随手可以丢弃的东西,也不是可以弃之不顾的草芥,这才是真正的黑剑白刀,在他眼中,世上凡人本就和猪狗并无不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过你若想为天地,怕也不配! 就在晓梦刀蓄势待发之际,阵中传出一个稚嫩,带着讥讽意味的声音,“一座鼎炉而已,好像占了你多大便宜一样,真不要脸。王爷,我若是你,就不留她。” 黑剑白刀脸色微变,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小殇俏生生地站在人群中,一脸不屑。 “鼎炉?此话怎讲?” “大甘道家学说中不是有鼎炉嘛,王爷怎会不知道。”小殇不以为意,打量着血璃,略带惋惜地说道,“本是佳人,奈何被当成鼎炉,魂魄十不存一,现在这样怕是和一具空壳差不多了,神志不明,只会听从其主的命令,你留她在身边,不是自寻死路么。” 李落眼中寒光大胜,他自然读过道家典籍中关于鼎炉的记载,正道鼎炉,是取天材地宝,不管是炼丹还是固本,循序渐进,借天地造化之功,图羽化之事,但是也有另外一种,那就是将活人当成鼎炉,肆意采补,这种有违天道的术法历来被正统道门视为邪术,坠入邪门歪道,不被正道所容。就算是大甘魔门,这种拿人当成鼎炉的门派也是少之又少,没想到黑剑白刀竟然会如此下作,而血璃竟然成了他的鼎炉! 这就是刚才他那句问话的含义么?你知道血璃为你付出了什么…… 嘴角有淡淡的血腥味,他杀过很多人,有过数之不尽的敌手仇家,但是他很少厌恶一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就像他想杀相柳儿,但未必讨厌她,只是在他的立场而言,相柳儿该杀而已。以前也有过他厌恶的人,不多,譬如风憾林之流,现在多了一个。 在鹿野那伽山腹中初见黑剑白刀时,是一个清隽老者的模样,再见时就年轻了许多,好似有返老还童的本事,而如今相貌已是青年,比他看上去还要年轻。本来他还没有往这般邪术上去猜测,毕竟血璃自己都号称活了千年之久,极北之地神秘莫测,有这等奇闻异术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看来你想杀我。”黑剑白刀风轻云淡地开口说道,目光打量着在他掌中的晓梦刀,似有好奇,亦有称量的意味。 “留下她。”声如寒冬之风,刺骨惊心。 黑剑白刀脸上的淡然慢慢隐去,神色冷幽,看着李落背后的小殇,小殇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目光。“呵,天女么,难怪有这个底气。”说完转身大步离去,血璃一动不动,依旧站在那里,仿佛死了一般。 “大将军。”钟离玺已经搭上了弓箭,可以试试追风弧箭留不留得下他。 “随他去吧。”留不下的,虽说不想承认,但是李落知道他必有依靠,此刻还不是和他兵戎相见的时候。 回头看着相柳儿和军中诸将,李落歉然说道:“你们不怪我自作主张吧。” 相柳儿轻哼一声:“就这么让他走,便宜他了。” 冷冰看了一眼手中残渊,也觉得相柳儿说的有道理,是便宜他了。“几句话就要我们低头,做他的春秋大梦!走了这么远的路,被人骂,被人嫌弃,还被人怀疑,就是为了听他大放厥词,哼,等他的刀剑落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再说这些话也不迟。”相柳儿嗤之以鼻,难得有了点女儿家才有的娇憨,让李落很不习惯,换成唐糖倒属正常,放在蒙厥拨汗身上,总归有点不大对劲。 诸将亦是一脸轻松,笑谈怒骂,也没什么了不起,人模狗样,还以为有什么三头六臂。 李落看着小殇,小殇抿嘴一笑,不见她唇动,耳边却传来她的声音,“你看,又一个吃人的人……” 李落笑了笑,心如止水,他吃人又如何,小殇说的并没有错。 第二千七百五十三章 鬼船上的钥匙 这个天下吃人的人多了,但别人吃人,并非要自己也吃人,倘若人人都是如此,与禽兽有何分别,况且禽兽虽无智,凭本能行事,但是也少见吃族类的禽兽。 “她还有救吗?” 小殇看了血璃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了一句,“让她和我在一起吧。”李落走到血璃身边,伸手拉起她,血璃面无表情,神色痴呆木讷,双目无神,任凭他牵着走回营中。看着行尸走肉一般的血璃,中军骑以往见过她的将士尽皆恻然,想当初风华正茂,嚣张是嚣张了些,但是容颜娇美,也不算惹人厌,兼之武功高强,犹胜李落,不乏有人钦佩,没想到再见之时她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怎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李落牵着血璃走到小殇身边,小殇如今已经长得差不多同她一样高了,淡漠看着血璃的眼睛,数息之后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冷,也有些漫不经心,“快到油尽灯枯,魂飞魄散的境地了,王爷帐下不是也有和她差不多样子的人么,呵呵。” 小殇这个模样很叫他心里不痛快,眉头微微皱了皱,轻贱人命,和黑剑白刀又有多少分别,差别恐怕只在她还是相柳儿的女儿。 “王爷欠我一个人情了。”小殇呵呵一笑,拉着血璃往帐中走去,血璃顺从的跟在她身后,无声无息。李落心里堵得慌,看见一旁相柳儿,恶向胆边生,恶狠狠瞪了她一眼。相柳儿俏脸一红,不是吓的,而是气得,他这是在小殇这里吃了暗亏,便连自己也恨上了,果真厚颜无耻,气死人了。 “王爷还想说什么?”相柳儿神色不善地盯着他。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拨汗问问归藏,是战还是降,我做得了牧天狼的主,至于他们想如何,我不强求。” 相柳儿并未因为李落的言语无状而生恼,淡淡应了一声,同阵若不能同心,还是早些散了的好,如若不然,怕是到了紧要关头这些有二心的人会坏事。问与不问,她心知肚明,李落已经开始怀疑归藏的用意,就算归藏会与联军站在同一个阵营,他也不会放心。 相柳儿离开营前,自去找归藏询问。冷冰诸将围了过来,冷冰淡淡说道:“他们怎么办?”他们是谁没有明言,只是泾渭分明的将同行北上的人和牧天狼分开,其意昭然若揭。 “去留随意。” 冷冰一扬眉梢,轻哼一声。钟离玺压低声音:“大将军,是否太便宜他们了,他们要真的归顺那个劳什子的黑剑白刀,到时候可就是敌人,不如……”他做了一个隐晦的斩立决手势,诸将齐齐点头,先下手为强,把这些隐患扼杀在萌芽之下方为上策。 “放心吧,若是现在去问,他们没人会说要归顺黑剑白刀。”冷冰平静说道,“没有足够的筹码,如何能叫黑剑白刀另眼相看,他这营前一会,看似只看重王爷一个人,用心果真险恶,要不是蒙厥拨汗早就做好了战的准备,只怕这人心就要乱了。” “他娘的,这是等着拿我们的人头去纳投名状!”倪青不忿说道。 “你的头不值钱。”钱义不客气地打断说话,“大将军的才值钱。” “哈哈,就算不在极北,我的人头也值五万两黄金。”李落开了个玩笑,众人都想起当年飞鹏堡的悬赏,尽都莞尔,一瞬间,倒也将愁云冲淡了些。 黑剑白刀来去如烟,表面上没有掀起丝毫波澜,不过却给本就脆弱的联军众人心里埋下了一根刺,那种不可一世的淡然,视联军众将如无物,霸道得很,而且他也有霸道的资格。 眺望黑剑白刀的大营,上古五族,辰族消隐,镇族还在迷雾雪原,孛日帖赤那曾有言他们会北上,只是时至今日依旧不见踪影,也许没有动身,也许未曾进得了极北就已经全军覆没,当年会被逐出极北,如今被挡在极北之外也不算什么,联军此行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进了那条九幽鬼路,又得贵人相助,未必能到雪山。岁首荧惑两族分列黑剑白刀左右,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受到他的胁迫,看模样已经被他降服。 罢了,北上之前早已料到,这还不算最坏的结果。李落唤来连山,问她东海鬼船中的信物究竟是什么。上古五族有五枚信物,这李落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见过,鹿野那伽山腹中黑剑白刀就是凑齐了五族信物,打开太虚幻境。 镇族的息壤,荧惑的不尽木,岁首的洞光珠,辰族的龟宝,太白一族的麒麟心,五族信物应当都在黑剑白刀手中,不过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样东西,那就是可以打开雪山巨门的钥匙。李落没见过,只是从宋无缺口中得知当年有高人将一把钥匙藏在了东海鬼船之上,值得让连山耗费如此心力,除了这把钥匙,这世上再无第二把。 非得要凑齐五把钥匙才能打开青铜巨门么?如果是这样,黑剑白刀难不成已经得到了东海鬼船上的那枚钥匙? 连山沉默良久,沉默的含义李落明白,黑剑白刀多半已经得到了当年连山前辈藏在东海之上的东西,他怎么拿到的,连山必然难辞其咎,未必和眼前连山有关,但是囊书镇上定然有人泄露了玄机。李落自忖换成自己,若是想拿到鬼船之上的东西,绘制完整的星图,没有数十年的追逐很难得手。九九八十一艘鬼船,依星图在海上漂泊,就算他身边有琮馥这样的顶尖航海高手协助,依据海图找到鬼船也绝非一年半载的事,哪怕是在摩朗滩下等鬼船自己送上门来也不行,如果不是那件东西早早落入连山手中,黑剑白刀南下之时双手奉上,那么黑剑白刀需得知道那件东西到底藏在哪艘船上。 除了连山中人,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当年连山前辈将那物藏在哪艘船上。 第二千七百五十四章 赌大小 除非黑剑白刀的运气好得不得了,在东海偶遇鬼船,上船一看,这把藏着天地之秘的钥匙就在船上…… 李落没有责问的意思,钥匙既然已经在黑剑白刀手中,再去问他从何而来已经没有太多必要。 “鬼船中的钥匙是哪一族的信物?” 连山没有隐瞒,说出了一个让他吃惊的名字:“太白。”什么?李落惊愕无语,原以为会是从极北消失已久的辰族掌管的那把钥匙,没想到竟然会是太白一族之物。 “当年连山前辈受太白青姬所托,先将此物收于族中,后因族中变故,才有连山前辈将信物藏于东海,为此建造鬼船。” 李落怔怔看着连山,忽然想起血璃曾经说过她将自己的妹妹青姬逐出极北,还毁了她的容颜,远走天南。如今看来,血璃当年此举是另有用心,留了青姬一命,而且带走可能是太白一族最重要珍贵的东西。只可惜青姬南下必然遭遇了意外,非但断了传承不说,就连太白一族的这把钥匙也要交给连山隐藏,直到许多年后,天南之地出现大甘王朝,一个王侯公子机缘巧合得青姬战刀,这才将这一缕传承勉强继承下来,不过除了一把刀之外,李落实在和太白一族扯不上渊源。 什么样的变故会让连山前辈不惜将信物藏于东海,李落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十有八九和今时今日黑剑白刀从连山手中得到太白一族的钥匙有关。 原来如此,李落淡淡一笑:“看来连山中人已经做好了选择,寻求渊雪庇护。” 连山冷漠说道:“这是族中一部分人的决定,当日黑剑白刀自十万大山中出来,借道北上,族中议论不休,后来便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归顺黑剑白刀,如果渊雪重临天下,可以保全传承不绝,不过也有另外一些人并不看好黑剑白刀,倒不是怀疑他的实力,只是觉得渊雪无情,就算现在归顺,将来也未必能得到好处,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不如现在孤注一掷,将渊雪重新封印在极北雪山之中,毕竟当年连山祖先试图请天火出山,渊雪若是记恨,连山必将覆灭。”说完之后,她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族中争吵不休,久无定论,后来大夫人干脆将族中异议一分为二,彼此互不干涉,皆可按本意行事。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连山中人拦下黑剑白刀,将祖上藏了许多年的太白之物拱手相送,呵呵,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像许诺王爷一般,许连山十万之数,若是让他们知道王爷对黑剑白刀的许诺弃之不顾,不知道他们心里是什么滋味。” 李落明白了,这便和赌差不多,有人押大,有人押小,有人大小皆下注,便如连山。想在赌场中赚钱,大小都下注,不至于输的分文不剩,但是也赚不到最大的利益,赌局老千有的是法子让赌徒多出少进。如果在赌场,这般做法有个好处,不管到什么地步,手里总会留下一点散碎银子,约莫就是大夫人的打算,只是连山忘了在赌场中还有一种情形叫通吃。除非坐庄的人就是连山自己,可惜了,这场天下局中的庄家只有渊雪和天火,天火不在,只剩渊雪一支庄家。 情理之中的事,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不失为一个明哲保身的法子,不过若和李落行事相较,到底还是小气了些。 “那你是?” “我随王爷北上,自然是属于将渊雪封印一派,如果此事不成,到时候不用黑剑白刀动手,我族中人也会下手杀了我,以保全连山名号。” 李落平静看着连山,好似在分辨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最后却也只字未提,信或是不信,此际在雪山之下早就乱成了一堆麻。 归藏的答复与连山一样,也是要阻止黑剑白刀开启雪山禁制,放渊雪重临天下,不过这个禁制到底是怎样,谁也说不上来,当年将渊雪封印在雪山之下是天火所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在归藏和连山的传承之中只字未提,他们也不知道所谓禁制的本来面目。 连山说太白一族的钥匙是一块石头。 果然,钥匙只是一个名字,亦或者只是一个代号,钥匙不会是真的钥匙,但是石头……李落很是不解,一块石头,和解开雪山禁制有什么关联。如果这块石头很特别,哪怕是一块寒玉地髓他也不会觉得太过奇怪,但是连山说她见过那块石头,石头就是石头,和路边脚下随处可见的石头没有半点分别。 莫非当年青姬远赴天南,带走的钥匙是假的,真的太白一族的钥匙还在血璃身上?就像麒麟心,虽说李落第一次见血璃的时候她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但藏起来也说不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黑剑白刀以为青姬带走了钥匙,实则还在她手中。不过如果真是这样,黑剑白刀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难道就不会觉得是被连山戏弄,竟然还收下了石头。 其实连山中人也是惴惴不安,这块石头是他们依据族中前辈的记载,自东海鬼船所得,得手之后他们也有和李落一样的怀疑,难不成这是当年连山前辈故布疑阵。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将一块石头藏在东海鬼船上,这是何苦来哉。如果真是一块石头,随手丢在路边,想来也不会有人留意吧。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玄虚,能解释这一切,最可信的还不算当年青姬带走了一把假的钥匙,而是连山前辈李代桃僵,将真的钥匙藏在了别的地方,否则以当年连山前辈的才智,不可能不怀疑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李落想象得到当初连山中人将这块石头送给黑剑白刀时的表情,但他想不明白的是黑剑白刀竟然收下了,难道说那块石头真的就是解开雪山禁制的钥匙? 平静的时光应该不多了,营中上下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第二千七百五十五章 活的钥匙 这一战不再是天南的沙场,在极北之地,手中这些锋利的兵刃,不知道能否破得开那些异兽的铁甲。 李落抽闲去了一趟相柳儿的大帐,不是去找她,而是去看了看血璃。进去的时候血璃就盘膝坐在地上,面容依旧枯槁,双目无神,呆呆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殇在吃东西,李落瞥了一眼,还好,是寻常的食物,并非吃人,如果在这里还要吃人,怕是相柳儿也不会再保护她。 小殇挑剔地拨弄着盘子里的吃食,这是营中最新鲜的肉,还特意蒸烤过,色香味俱全,饶是李落,进来之后也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有日子没吃过有滋有味的烤肉了。只不过这样的食物还不入小殇的法眼,一副兴致乏乏的模样,就差唉声叹气。见了李落,也就抬了抬眼皮,颇有些不高兴。他倒是很像问她一句,是否还是人好吃,不过眼下有求于人,还是莫要逞一时口舌之欲。 “她怎么样了?” “还那样,不好不坏。” “这样还能坏到什么田地?” “呵呵,至少她现在没见人就杀,也没吃人,也还有个人的样子,这难道不算好。” 李落心头一沉,没觉得小殇危言耸听,他麾下鬼猿若非及时医治,抑制住些许凶性,否则也会变成小殇说的那样,以人为食,如果血璃变成那样,不稀奇。鬼猿是常人被摧残之后演化而来,他不敢想如果血璃变成那副模样,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制住她,就算是黑剑白刀,单凭武功多半也不容易。 小殇放下手里的盘子,走过来端详着血璃面无表情的脸庞,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思,赞叹了一声:“真好看。” 自然好看,血璃这张脸与漱沉鱼有七八分相似,若是站在一起,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孪生姐妹。漱沉鱼国色天香,血璃又怎么会差。 “你,别动她的心思。” 小殇哼了一声,不满说道:“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李落垂首沉默,数息之后才长叹一声:“这世人唯有女人的人情最难欠,尤其是你,还有你娘。” “哈哈。”小殇开怀大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殇流露出这般放肆的神情,颇让李落有些五味杂陈。 “放心,近来胃口不是很好,暂且没有吃人的打算。”说着话,她还舔了一下舌头,好叫李落一阵心寒。“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外面那些人身上吧,她,你不用担心,如果连她我都束手无策,这趟浑水不蹚也罢。” “所以,她还有救?” “有,不过也要看她自己,所谓魂魄之说虚无缥缈,谁也不曾见过,不过是人被困在了另外一个地方,你可以理解就像山谷中那样的异空间,打破禁制就能出来,打不破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李落忽地心中一动,如果说山谷所见就是所谓的禁制,那么渊雪禁制会不会也是一样,那扇青铜巨门十有八九就藏在虚空之中。她是无意还是有心,李落不得而知,若是再问,一定会失口否决。 帘子一动,相柳儿走了进来,看见帐中三人,讶声问道:“王爷在这里做什么?来看她?” 李落长身而起,点了点头,“既然无事,我便告辞了。”相柳儿朱唇轻启,想说什么却未能开口。小殇跳到相柳儿身边,笑嘻嘻地说,“娘,我要是帮了他,以后他得还我这个人情,嘿嘿,哈哈。” 相柳儿摸了摸小殇头顶,看着一言不发的李落,微微一笑,人情还与不还,都要等活下来之后再说。 走到营帐门口的李落停了一下,回头看着小殇问道:“你知道打开雪山禁制的钥匙吗?” “钥匙?没见过。” “如果真的有这些钥匙,你觉得应该会是什么?” 小殇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从相柳儿的怀里走了出来,来到李落身边,微微仰头仔细端详着,竟叫他有一丝心慌。 “你见过了?” “尚且没有。” “那你为何会这么问?” 李落思索片刻,决定不再隐瞒,直言回道:“如果钥匙是一块石头,你会怎么看?” “石头?有意思。雪山禁制玄之又玄,钥匙是什么都不出奇,石头不算古怪,或许你还会遇上活的钥匙呢。” 活的钥匙……李落心头一跳,倒是从未想过钥匙会是活物。人?妖?兽?还是别的什么,不过不管是什么,这五把钥匙必然会很出乎意料。 离开前他看了小殇一眼,小殇的眼睛里有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李落心中一动,就算她没有见过解开雪山禁制的钥匙,多半也知道这些钥匙用作何处。 离开相柳儿的营帐,李落独自思索,五族不齐,若是黑剑白刀凑不齐这五把钥匙又该如何?会否便打不开雪山禁制。只是他的念头还没有放下,便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血祭。当日在鹿野那伽山腹之中,血璃就没有五族信物,不过一样有打开太虚幻境的办法,便是血祭三千人命,强行破开太虚幻境,若换成雪山禁制,三千之数大约远远不足,不过眼下雪山之外可远远超过三千之数,单是联军将士就是十万,倘若将十万将士血祭在雪山之下,会不会也能引出禁制。 正在他沉思之际,军中诸将飞奔而来,连同还有斛律封寒和草海几将,见到他之后,钱义沉声唤道:“大将军,营外有异动。” 李落轻咦一声,这么快,莫非黑剑白刀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攻过来了?” “不是他们,是它们。”斛律封寒神色略显凝重,抬头看天。李落一怔,顺着斛律封寒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早前盘旋在天空上的巨鹰漩涡竟然散开了。 “是那些妖禽?” “嗯,它们好像饿了。” 李落闷哼一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行军作战的铁律,换成是谁也是一样。不过联军将士吃军粮,而这些妖兽可就来者不拒,眼前有什么便吃什么。 第二千七百五十六章 背影 不曾聚集一处的时候,多半是各自觅食,但是像眼前这样齐聚一处,会吃什么显而易见,自然不会再去山林中叼啄兔鼠充饥,有现成也更容易猎取的猎物,而且多。 “它们将我们当成猎物了?” 钱义冷哂道:“去别处盘旋了一阵子,大约讨不得好,这群畜生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了,莫非是瞧着我们好欺负。” 李落展眉笑道:“也未必是因为我们好欺负,亦有可能是吃得习惯了。” 众将想起山谷中的壁画,那些巨鹰从天空俯冲降落,将躲避洪水的先民叼在口中,以人为食,据说华族有饲养巨鹰的本领,恐怕这驯养的法子里就有拿夏族凡人喂养吧。 “那就叫它们来吧,正好试试这些极北妖兽的本事。”李落淡淡一笑,神色肃穆起来,“首战必胜,且要大胜,如果叫他们都觉得我们有机可乘,入夜之后我们必将举步维艰。” “遵大将军令。” “诸将依令行事。”李落沉喝一声,看着斛律封寒和草海诸将,斛律封寒轻轻颔首,“王爷,大甘草海同气连枝,愿为一战。” “好,那就有劳诸位了,这一战,事关整个天南,不成功则成仁。”李落抱拳一礼,神色凝重。草海诸将齐齐回了一礼,便有芥蒂,眼前情形也全都搁下。 李落回头,相柳儿和小殇俏生生站在营帐外看着他们,见他回头,小殇还挥了挥手,另一只手牵着自己娘亲,这幅画面很像妻儿送丈夫出征时的模样。李落微微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相柳儿长于造势,但短兵相接的交锋并非是她所长,先天所致,让她不能和李落一样冲锋陷阵,唯有留在营中,坐镇调遣,两人相互呼应,此刻联军十万将士,再算上这些同行北上的江湖高手,不由得都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们二人联手也无法在极北立足,那么天南诸人便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战,需得胜,不单是为了自己,还有士气,更有连山这样的人,如果看不到一丝一毫胜出的希望,黑剑白刀或许就成了他们唯一也是最后的选择。 一战成枯骨,亦或是一战扬名极北。不管是哪一个,也轮不到头顶这些禽兽耀武扬威。 风萧萧兮易水寒,日头有些斜了,营外,李落站在一块巨石上,身后就是联军大营,静寂,肃穆,仿佛凝滞了时间,将这幅画面刻在了这一刻。 收起了晓梦刀,李落将疚疯长枪背在身后,渐斜的夕阳把他的背影拉成了长长一条,就那么面对着山外无尽苍茫的大地。 风狸歪着头呆呆看着那道背影,良久之后,收起眼睛里的迷醉,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哼,出什么风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厉害似的。”说完之后忍不住掩口一笑,往谷梁泪臂弯里靠了靠,喃喃说道,“二小姐,他不害怕么?” 谷梁泪揉了揉风狸的头,看了一眼四周的将士高手,笑道:“不怕呀,因为他知道我们在他身后。” 敬佩有之,羡慕有之,不过不管是谁,却都收起了不屑一顾,那道身影,或许是凡人中最接近妖怪的了,也便是只有他才能在妖魔横行的极北替天南争出这一点点立足之地。 虞红颜也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落寞,曾几何时,自己也有一个如他一般的儿子,在某些地方还要胜过他。可惜他还是被困在了岭南一隅,终是没能走到天下之巅。 他们两个差了什么?想当年南王府和大甘朝廷之争,南王府游刃有余,弃名楼只能见招拆招,很辛苦,但是他坚持下来了,一路磕磕绊绊,数不清的妥协,胜也不算胜的交锋多不胜数,可是无论如何,他就一直在路上,缓慢而坚定的往前走,背上再拖着一个李姓的枷锁。当初大甘天下谁不知道,大隐于市,道门,魔门,十三宗,出世和不出世的人都在看他什么时候会被大甘李氏拖垮,可是这条路上不管他走的再跌跌撞撞,却一直没有倒,没有停,从一开始孤孤单单的背影,渐渐的,陪在他身后的人越来越多,走的便也快了,一直到现在,竟然就只剩下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 虞红颜猛然醒觉过来,那个名号是拖累,又何尝不是一条在他脚下走的路,和他相比,宋无缺终还是少了舍我其谁的傲然。不信命,不求天,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走前人走过的路固然容易,不过始终不如自己走出来的路。 来了!远处巨鹰四散觅食,在那些异兽头顶一掠而过,引起一阵骚动,还有此起彼伏的吼声。这些禽兽也是欺软怕硬之辈,眼见着这些妖兽异人不好对付,便即振翅高飞,环视了一圈,大抵上还是雪山下那些人最可口。许是军营里这一个个人引起了巨鹰记忆深处的画面,应该还是可口鲜美,顾不得时辰还没到,几个盘旋之后,便将主意打在了联军将士身上。 被人轻视也就算了,如今连区区禽兽也来打秋风,着实让营中这些悍勇之士火冒三丈。弓弦满月,只要这些巨鹰进入射程之内,便叫它们有来无回。 一只巨鹰一掠而过,试探营中诸将反应。众人见状皆是哗然,这些禽兽果然都是成了精的,竟然还知道派遣前军打探敌方虚实,之后才是大军压上,深合兵法之道,壁画上描述华族驯养巨鹰的事看来不是空穴来风,眼前这些巨鹰虽说已没有华族中人调教,但是骨子里的记忆兴许还在。 这种试探对于联军将士而言并没什么用处,人就在这里,大营一览无余,只是人数多寡不知而已,但是对于飞在天上的巨鹰而言,恐怕是分辨不出一万和十万的区别,毕竟在它们眼中,只是吃一顿或是吃几顿的分别。 巨鹰从军营上空掠过,带起军旗猎猎作响,诸将面不改色。 第二千七百五十七章 以身饲鹰 见识过青鸾巨鸟一闪而过的气势,这只巨鹰无论是从体型声势,还是气度上看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说不好听些,大概是兴致乏乏。 巨鹰发出一声尖利的啼鸣,顺着雪山展翅而上。李落看得真切,它虽说看上去不可一世,但是有意无意之间还是避开了雪山近山一侧,不敢轻易碰触雪山神秘的锋芒。 雪山碰不得,但是雪山山脚的这些人就不在它们惧怕的范围之内。眼见那只巨鹰返回之后,鹰群有一阵子啼鸣,倪青忍不住骂了一句浑话,说道:“这瘟神爷养的怪鸟,是不是还要看看哪个细皮嫩肉,肉质香软的才下口,像我这种糙人怕是还下不了嘴,嘿嘿,风狸姑娘,你可得小心喽。” 风狸哼了一声,嘴角一扬:“倪青大哥,说到细皮嫩肉,那可得算我家小姐,什么意思,你是打算让我家小姐以身饲鹰?” 倪青脸一白,急忙看了一眼一旁似笑非笑的谷梁泪,连忙拍着胸脯叫道:“风狸姑娘放心,只要它敢来,就算是拿我喂鹰,也绝不让这些禽兽碰到你们一根寒毛。” “真的?” “不假!” 倪白皮笑肉不笑地接道:“一个你,怕是不够吃。” “没听出来么,风狸是在说大将军。”冷冰忽然插了一句,众人皆惊,鲜少见他会插嘴将士无聊斗口,一时间倒是没人细想他刚才这句话的含义。 在说大将军……这和大将军有什么关系?就在众将茫然之际,谷梁泪俏脸先红了,狠狠瞪了冷冰一眼。冷冰干咳一声,把脸扭到了另一边。 唐糖小声问哥哥:“哥哥,王爷也要喂鸟?” 唐梦觉呆了呆,硬着头皮轻声低语:“以身饲鹰……”唐糖呆了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脸比晚霞还红,臊得躲到了哥哥身后,半天了没敢抬头。 谷梁泪掐了一把风狸,风狸一脸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小姐,见小姐气闷,扭头就把气洒在冷冰身上,叱道:“就你话多,害我又被我家小姐责备,哼!” 在弃名楼里,上上下下的人对冷冰都敬而远之,一是他剑法精绝,二是他从来都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样,生人勿进,大概只有两个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一个是风狸,还有一个是秋吉。说起秋吉,纵然是他也觉头疼,冷木头的绰号就是她第一个叫出来的,堂堂天子剑,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一块木头。即便是这样,冷冰每每见到秋吉,都会皱眉躲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秋吉总会拿出点稀奇古怪的玩意让他帮着尝尝味道,能把天材地宝当成大萝卜的天底下唯有弃名楼独一份了,但是这样的福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得了。中军骑这些将领几乎人人都尝过秋吉培育出来的种子根茎果实诸物,确是罕有不假,但是难吃是真的,而且药劲极大,一枚果子下肚连着烧几天的都是常事,原本钱义不信邪,吃了一颗九转七星莲子,结果就穿着衣服在弃名楼的池塘里泡了整整三天,练就了一身和那两只怪模怪样的乌龟大眼瞪小眼的本领,虽说过后内力增长了不少,但是过程实在难熬,往后但凡听到秋吉的声音,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据说连大将军都吃过秋吉的暗亏。在弃名楼没受过秋吉摧残的人不多,倒不是她下手没轻没重,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轻重,除了谷梁泪和漱沉鱼,也就溯雪安然无恙,据说壤驷宝音也中过招,在屋子里嚎了三天三夜,差点把三都将士都惊动了。 若是能回到弃名楼的日子,想来也是极好。 言心看了一眼冷冰和谷梁泪,心有感慨,没想到他和她都变了,在李落身边待的久了,都会变么。 没等她想太多,忽听处予安轻喝一声:“大家小心,它们来了!” 营前天上,数百只巨鹰成扇形破空而来,初时飞的并不快,就在快要接近军营时,这些巨鹰忽然收拢翅膀,速度快了一倍有余,风驰电掣般掠向营中将士。见此情形,众人都暗暗心惊,虽说鸟兽捕食都有本能,但眼前这一幕,有阵型亦有缓急,和骑兵冲杀有异曲同工之妙,寻常禽兽能有这样的聪明才智么。 营前李落倒是不以为意,常人只当自己为百灵之长,其实是忘了好些本领都是从这些禽兽身上学来而已。 这些巨鹰翼展张开都有丈余,凶狠非常,还没到近前,翅膀扇起的大风就能先一步把人吹的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当然也有能站稳的,就如营前最外石头上的李落。巨鹰自头顶掠过,他神色不变,连多看一眼都不曾有,只是盯着远处鹰群。巨鹰来袭,这数百只看起来声势骇人,但更多的巨鹰还没有出击。他很敏锐地看见在鹰群中有一头白颈巨鹰,体型犹胜寻常巨鹰一倍有余,大小很像壁画上的那种被华族饲养的巨鹰。在它身边围着数十只黑色巨鹰,要比一旁的巨鹰大些,目光锐利,竟然还闪动着一缕狡诈精明的神采,看样子便是这极北之地的洪荒异种。 一头巨鹰看见石头上的李落,大约是等不及杀入营中取食,先吃个小的,打打牙祭,半空中一个旋身,向着李落急扑而下,一双丝毫不逊色于精铁的利爪当头抓了过来,若是被这双利爪擒住,就是石头也得留下三寸痕迹。 眼见利爪就要到他的头顶,李落这才看了一眼,神色淡然,无喜无悲,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双利爪落在自己头颅上。身后军营里传来一声惊叫,是唐糖的声音,而谷梁泪也吃了一惊,她不信李落敌不过一头巨鹰,有晓梦刀和疚疯长枪,寻常巨鹰很难近身,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李落会眼睁睁看着巨鹰利爪落在自己头上还一动不动。 风狸脸色也变了,冲了出去,可惜和营前那块石头还是一段距离,定然是来不及了。 第二千七百五十八章 雪山之下的规则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骂,好好的,非要装模作样,死了就死了吧,惹得二小姐伤心怎么办!这个混蛋,惹得本姑娘伤心怎么办…… 就在这时,风狸忽然停了下来,嘴张得很大,呆呆看着营前那块石头,连头顶飞掠而过的巨鹰都忘了。不止她一个人,留心李落安危的很多人也都是这般模样,吃惊地看着那块石头,一瞬间竟然忘了危险尚在头顶不远处。 吃惊的不止他们,还有扑击李落的那头巨鹰,连同李落在内,都呆滞了片刻。巨鹰不解,自己明明已经碰到了猎物的脑袋,眼见着这颗头颅就要像以前那些被自己抓破脑袋的山猪兔狐一般命丧当场,然后好叫它饱餐一顿,但是就在利爪触及头皮的一刹那,猎物忽然不见了,收势不住,巨鹰狠狠砸在石头上,利爪下的石块表面碎石飞起,竟似还有一缕火星。巨鹰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志在必得的一抓为什么会落空,而就在这头禽兽晕头转向的时候,忽然从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同样有些发呆的人影,就站在它身侧半尺之外。 李落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巨鹰,巨鹰扑击而下带起的劲风将衣袂扬了起来,猎猎作响,而他的身子却纹丝未动,好像他一直就站在这里,只是巨鹰失了准头,从他头顶滑向了一旁。 是他动了?还是巨鹰偏离了本来的扑击方位?几乎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营前那块大石上。小殇轻轻咦了一声,若有所思,也带着点淡淡的赞许,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相柳儿扭头看着身边的小殇,想问什么,朱唇轻启,却并未问出口,倒是小殇呵呵一笑,回答道:“他比想象的还要聪明,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摸到雪山之下的规则,要不是真的时日无多,会领悟到怎样的境地,还真让人期待呀。” 相柳儿看了小殇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石头上,巨鹰不明所以,但是离他这么近,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倒影出来自己的模样,而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的慌张和畏惧。巨鹰虽然未开灵智,但本能尚在,这只猎物和以往自己捕获的猎物很不一样,一股危险的气息笼罩了它。在极北,它并非没有天敌,就像那只讨厌的五彩大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咬碎同类头颅,而且比它们飞得更快更高,也更灵巧,当初差一点就把首领啄死。而现在这个本来是自己猎物的活物身上,传来了和那头青鸾相差无几的危险气息。 此地不宜久留,巨鹰一扇翅膀,想利用巨大的翅膀将李落推开,然后再振翅高飞,只要到了天上,他就无能为力了,总不能变出一对翅膀也飞上天吧。 翅膀打在身上,李落跌下了石头,巨鹰大喜过望,脚下发力,猛地往上一窜,翅膀展开往天空飞去。然后,它便眼睁睁看着它没有了头的身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天上洒下来一道道血线,然后一头栽进了雪山下的深沟里。 就在李落出刀斩断巨鹰头颅的一刹那,营中弓弦破空声震响,数千支利箭迎风而上,其中一支飞的最高,势头最猛,是出自李缘夕掌中拂弓的手笔。巨鹰惊惶四散,中军骑不乏箭术高手,而草海阵中擅长骑射的武勇之士更多,离弦的箭都是追魂的请帖,数百巨鹰还没落地,就被弓箭射下来三十之多,剩下的巨鹰见状不妙,急忙四散逃开,慌不择路的返回了天空。 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营间,将士上前将尚未断气的巨鹰了结,有将士大笑出声,有日子没吃活的山珍海味,刚到雪山,就赶场子送上门来,看着声势浩大,实则不难对付。众将士都轻松了许多,言语之间多了几分笑意,只有三两个倒霉的被掉下来的巨鹰砸伤,好在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势,将养几日便能好。 将士恢复士气当然是好事,不过联军将领却都没有放松警惕,这三十来只巨鹰尚且不能算伤筋动骨,较之天边那黑压压的鹰群,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这次只是试探,下一次才是真正的攻击,想吓退这些畜生,单凭一轮箭雨还远远不够。 只是比起巨鹰来袭,似乎还是他鬼魅一般的移动更为惊人。 果然,天边的鹰群传来一阵骚动,那头白颈巨鹰傲然悬空,一双鹰眼透着寒光,俯视身下的联军将士。忽地,一声刺耳尖利的啼鸣从它口中传了出来,李落心头微微一沉,来了! 鹰群仿佛热油之中滴进去了几滴冷水,转瞬之间就沸腾起来,所有巨鹰都振翅盘旋,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将原本在山林之间闭目养神的妖兽异人都惊动了起来,一个个,一头头,仰着脑袋看天。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巨鹰一分为二,一左一右自天际向联军大营袭来。诸将皆是哗然,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巨鹰竟然还懂得兵分两路,看起来当年华族旧人没少调教过这些畜生,就是不知道当初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巨鹰比狗还听话。 李落亦在留意巨鹰动静,见状微微一怔,不过心中更多的却是不解,如果只是兵分两路,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倘若不能突破联军箭雨,就算有几只侥幸闯进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很难对联军大营造成损伤,反而自己要折损不少。莫非畜生就是畜生,所谓开灵性也不过是凤毛麟角,毕竟像白虎青牛这般洪荒异兽不会太多。 可是这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看着鹰群越来越近,这种不安就越来越沉重,白颈巨鹰眼睛里的狡诈和灵动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清晰。 不对,一定不是这么轻易就来送死,见识过联军箭雨的威力,这些巨鹰就算是不开灵智的莽兽,也一定知道趋吉避凶。 第二千七百五十九章 趋吉避凶 天空一暗,巨鹰已在头顶,再有不足十息就能和联军将士短兵相接。营中诸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一战怎么说也要把几天的口粮射下来,不知道极北的野味和天南的野味有什么分别,是好吃还是难吃。 光线暗了,巨鹰遮住了太阳,天色将晚,日头已经西斜,哪怕再多等片刻,等日头落山之后,视线受阻,也比现在这样强攻要好得多,为何一定要选在这个时辰…… 天快黑了。忽地,一道电光从他脑海中划过,李落终于明白这些巨鹰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强攻大营,脸色一变,回身爆喝:“光!小心斜阳!” 营中诸将皆是一怔,有心思敏锐之辈业已明白过来,大骇出声,只是不等他们告诉身边人,就见左侧鹰群忽地从中分开,亮出一大片空白地,还没有完全落山的斜阳余辉顺着空隙照了过来,分毫不差地落在众将士的眼睛上。这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八成将士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睛,再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劲风已从头顶袭来,鹰群凭借斜阳便已突入箭网的射程之内,原本足够两三轮箭雨的距离,如今射出一箭都难。至于右侧鹰群,就在进入弓箭射程的边缘,俱都旋身掠过,丝毫没有强攻的打算。 众将皆是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些巨鹰竟然单凭夕阳余辉就破了联军箭阵,谁说禽兽无智,这些极北的妖兽简直比人还要奸猾。 射出去的箭不足一成,有将士听到李落示警,遮住眼睛,趁隙放箭,不过单只的弓箭对这些巨鹰造成的杀伤力着实有限,且准头差了许多,待巨鹰飞到将士头顶上,射下来还不如第一次的多。 叫这些巨鹰打了个措手不及,众将皆是气馁,不过阵势却没有慌乱,被巨鹰突入兵阵李落诸人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简单罢了。 “布盾阵!”斛律封寒高喊一声,身形一退,身后有将士举盾突前,将相柳儿一行人都挡在盾牌之后,从盾牌的缝隙中有长枪刺出,转眼之间,营中就多了许多“刺猬”,有巨鹰来势太过凶狠,不及收了翅膀,一头撞在盾牌壁障上,被长枪刺成了血葫芦,凄厉尖叫,发狂般挣扎几下之后便没了声息。众将心中大定,盾阵有用,饶是这些巨鹰再狡诈,也看不见藏在军营里的盾牌和长枪。 斛律封寒运劲撑着盾牌,以防被巨鹰扑下来的力道砸开,扭头看了相柳儿一眼,大声说道:“拨汗放心,我等绝不让这些禽兽靠近拨汗半步。” 相柳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脸上没有半点惧色,尚有余暇透过盾牌的缝隙看着这些近在咫尺的恶鹰,想起北上前携带军中器械的时候,草海将士很不习惯大甘军中这种三尺方圆的大盾。草海铁骑也有盾牌,不过为了减轻重量,盾牌都不大,最多也不过是半臂大小,有些将士干脆不带盾牌,所以北上时李落让他们也带上盾牌,草海将士还颇多怨言,只道带足了弓箭就好,现如今可好,幸亏相柳儿做主听了李落的话,要不然今个便得有不少人丧生鹰爪之下。 也不是所有人都藏身盾阵之后,有军中高手借助盾阵藏身,游走在大营之中,三人成伍,袭杀闯入大营的巨鹰,若是巨鹰来势凶恶,他们也不硬拼,一弯腰便从盾阵里钻了进去,等巨鹰离开之后再出去,颇显游刃有余。 巨鹰只当突入大营就能为所欲为,万万没想到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了。不过军营之中并非都是这般以守为攻的模样,七名天火白袍静静站在场中,身后就是李落的铁甲精骑,肃杀而寂静,面对袭来的巨鹰一动不动,视而不见。 有巨鹰不知死活扑向铁甲精骑,站在最前的一名天火白袍动了一动,擎出一杆长枪,后退一步,枪收于肩,猛然发力掷了出去。长枪飞出之后才有一连串仿佛鞭炮一样的破空声,势如流星,自巨鹰腹部穿过,在背上炸出一个大洞,去势不减,再将这头巨鹰背后的一只巨鹰震破脖子,长枪飞出十丈之后,从第三头巨鹰翅膀旁飞过,吓得这头巨鹰仓皇而起,留下几根羽毛,惶惶逃到天上。 这一枪之后,便少见还有巨鹰敢来铁甲精骑面前送死,这些禽兽不单知道趋吉避凶,而且更知道欺软怕硬。 李落游走在大营之中,一边躲闪巨鹰扑击,一边解救遇险的将士,并非人人都能像铁甲精骑一样佁然不动,而没有巨鹰敢上前滋事。也有盾阵被击碎,让巨鹰闯了进来,混杂在巨鹰啼鸣中的惨叫声亦有不少。众将士脸色如常,行军作战伤亡难免,只在多少而已,当然也有毫发无损的战斗,不过要看对手是谁,想在这些妖禽爪下全身而退,不是不行,但至少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此行北上众人里没见过血腥的应该没有,抛开联军将士不算,上过战场的大约不会太多,一旦到了战场,实力和运气一样重要,不过实力越强,这运气也就更好。 交战之后便可见这些江湖高手的不同,冷冰剑出如风,不管在他眼前的是人还是禽兽,敢来冒犯残渊者,必杀之。而谷梁泪下手就轻了好多,固然这些巨鹰面目可憎,她也没什么怜悯之心,不过惊走的也比击杀的要多。虞红颜早早躲进了盾阵,李落只知道她轻功不俗,没瞧见过她出手,不过既然能带领夜霜镇的族民镇守山后石桥那么多年,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眼下保存实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出手。皖衣最是自在,艺高人胆大,不屑于躲到盾阵之后,身如穿花蝴蝶,在巨鹰扑击下左右腾挪,时而还发出银铃一般的娇笑,着实让联军将士捏了一把冷汗。言心掌中的青箫换成了一柄长剑,温文尔雅,一如君子,也叫巨鹰知道不好惹,吃过苦头之后便离她远了些。 第二千七百六十章 各显身手 较之同门师姐,流云栈没有和巨鹰有太多纠缠,而是照应营中将士,盾阵若有缺口,她就挡了上去,直到将士填补了缺口之后再去到另外一处。不过杀伤最多的并非冷冰,而是另外两个人,李缘夕和道家宗主三生。 道家祖师灵神子白川的佩剑雪骊如今已在三生手中,此剑有莫测之威,当年初次在长明宫前现世就惊艳众生,单说气度风采,就连那时的鸣鸿刀亦有不及。这把剑是白川从十万大山里带出来的,不好说当年他有没有进去天火秘境,是不是也是机缘巧合从那张百兵王座上取来这柄雪骊剑,但是这把剑的神秘却还远在鸣鸿之上,威力着实惊人。李落远远一瞥,隐约从这把剑上感受到了一缕不同寻常的规则之力,不像掌中这把晓梦刀,除了锋利无比之外,似乎也瞧不出有什么别的神通。 有人借兵器之利,披荆斩棘,但是对于李缘夕而言,所谓兵器只是让杀人或者杀鸟的速度更快,效果更高而已,她本身就是这世上最锋利的一把兵刃,一柄人形凶器,只不过这些年有些迟钝了,掺杂的无聊情愫太多,出手不如当年迅捷无情。李缘夕有些苦恼,怎料有那个白送的义弟,似乎很高兴看到她日渐迟钝的身手,竟然还叫人送了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过来,差点没让她摸黑半夜过去给他一刀。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衣衫穿上去倒是挺好看的,不过第二天她还是穿了原来的劲装,看着他一脸失望的表情,倒也让自己稍稍出了一口气。 不过就算身手再迟钝,木括死卫,杀戮本性是刻在骨血之中的,总会有被激发的一刻,只要能活到那个时候。北上途中,李落曾与冷冰穷极闲聊,说起过如果联军只能活一个人,那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李缘夕,不是他也不是冷冰。冷冰想了想,没有反驳,而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如果她不是自己求死,在战场上想杀死一个木括死卫,很难。 眼下这些巨鹰只是让李缘夕的血微微热了起来,只有血热过之后转凉,变得比冰还冷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木括死卫。 当然也不是没有添乱的人,譬如唐糖,不愿躲进盾阵,唐梦觉无奈之下只好守着自家妹子,论起来要算他最没干正事。 鹰群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躲开箭雨却遭逢长枪,躲得快的还好,能避开这些利矛,收势不及的便都扑到了盾牌上,被利矛扎死,挑在盾阵之外。 一头体型巨大的黑色巨鹰落在盾阵一旁,张开翅膀,将盾阵的长枪挑开,利爪前伸,扣住盾牌边缘,竟然硬生生将一面盾牌连同盾牌后的将士扯了出来,往空中一抛,张嘴就要啄杀。盾阵中一声大吼,格日勒图扛着大锤跳了出来,朝着巨鹰身上砸了过去,这一锤势若千钧,就是一块石头也能砸得稀碎。巨鹰竟不躲闪,又是将翅膀横扫,翅骨和大锤撞在一起,筋断骨折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反而传来一声仿佛金铁相击的动静,格日勒图连人带锤连连后退,咂舌不已,这畜生好大的力气! 退了三步,力气还没有卸尽,虎口发麻,半个膀子都有些酸胀。正待提气的时候,后背忽然被一双手扶了一下,香风拂过,一道人影一闪便即窜上巨鹰后背,只留下一声娇笑,等格日勒图再看时就发觉那个白衣赤足的美艳女子已经站在巨鹰背上,轻如无物,着实让他吓了一跳,高声叫道:“小心,这畜生力气不小!” 皖衣看了格日勒图一眼,叫这粗犷汉子浑身一麻,差点连手里的大锤都拿捏不住,暗呼妖孽。鹰背上的皖衣却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仿佛脚下不是一头吃人的妖兽,而是一座花轿,载着出嫁的姑娘要上路一般。巨鹰也察觉背上有人,顾不得再对飞在空中的联军将士下嘴,抖擞羽翅,想把她从后背掀下来。皖衣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娇呼一声,两只手搂着巨鹰脖子,亲昵无比,好似还顺手摸了摸巨鹰脖颈间的羽毛,顺着巨鹰前胸滑了下来,轻轻落在地上。黑羽巨鹰这才飞了起来,格日勒图松了一口气,上前几步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皖衣举起手看了看,羊脂玉掌晶莹剔透,就是指甲上有一滴鲜血,也不知道是从哪沾染的血迹。听了格日勒图问话,皖衣笑了笑,邪魅非常,而后格日勒图眼角余光便看见刚刚飞走的黑羽巨鹰在天上蹒跚几下,好似醉酒模样,没飞出多远就直直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时已无动静。 格日勒图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让开几步,惊恐看着皖衣,人家还飞了个媚眼儿,吓得格日勒图掉头就走,看着身娇肉嫩,怕是碰上一下,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恨那些不开眼的兔崽子还暗地里调笑意淫,今日之后,见了面不绕着走就算有胆。 格日勒图和皖衣对战黑羽巨鹰李落看得真真切切,一边惊叹于这个妖女的胆量,一边扬声喝道:“诸将听令,先行射杀黑羽巨鹰。” 将士齐声领命,李落自皖衣身边过,她轻笑一声:“王爷,论功行赏,会给银子吗?” 李落一愣,笑道:“给。” “嘻嘻……”两人错身而过,各有去处。跟在谷梁泪身后的风狸羡慕不已,她的武功虽是不弱,春风十里也是一等一的内家绝学,只是要做到皖衣这般轻松自如,需得好好苦练才成,看来往后的日子里得勤快些了。在弃名楼里,她的懒和她的嘴一样出名。 风狸怂恿谷梁泪也去出出风头,她笑而不语,摇了摇头,并没有皖衣的张扬。守好这一方就足够了,两军交战,她不是要扬名立万,只要不给他添乱就好,若说扬名,当年的瀛湖霸宴足以让她名扬天下。 第二千七百六十一章 仓皇而逃 鹰群扑击受挫,但攻势却不减弱,半空中的白颈巨鹰操控鹰群其余巨鹰分袭大营,以黑羽巨鹰为首,身后紧跟其它,向营中压了过来。领头的白颈巨鹰很谨慎,高悬在大营之上,擒敌固然应当先擒王,不过除非李落会飞,要不然也只能眼睁睁瞧着这头妖禽在众人头顶盘旋。如果这头白颈巨鹰是统帅,那这些黑羽巨鹰就是冲锋陷阵的将领,带着兵卒攻城拔寨,鹰群竟然也有如此分工明确的布置,很让人吃惊。既然不能先斩妖禽首领,折翅也不失为了一个良策,如果能将这些黑羽巨鹰尽数斩杀,剩下一个白颈巨鹰不足为虑。不过除了方才皖衣近乎妖魅一般斩杀一头之外,剩下这些黑羽巨鹰的确不易对付,身形庞大,比起小些的巨鹰反而更为灵巧,而且皮骨极为坚硬,如果不是要害,足以硬抗强弩利刃,确属了得,营中过半的死伤将士都是被这些黑羽巨鹰所趁。 传令之后,联军将士便将目标对准这些黑羽巨鹰,只是这些妖禽果然奸猾无比,见状不妙,黑羽巨鹰尽都飞起,操控寻常巨鹰悍不畏死的冲撞大营,如果联军将士露出破绽,就见半空中的黑羽巨鹰电闪急扑而下,拽起营中将士,若是搭救不及,一旦被巨鹰带上天空,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 李落看了看高处的白颈巨鹰,微微一叹,看来没有机会将它引到阵前了。没有犹豫,命诸军将士缓缓向山体靠拢,做出一副不堪巨鹰突袭的姿态。众将皆有不解,要说局势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这些妖禽杀一头就少一头,总有杀光的时候,现在就退,岂非为时过早。相柳儿听斛律封寒说了之后丝毫没有多想,淡淡应道:“听他安排。” 营中将士得令慢慢往山体移去,冷冰还好,虽说性子孤傲,但绝非莽撞之辈,见此便也跟着将士缓缓后退,倒是皖衣有些杀红了眼的意味,天色将暗,她更像是自鬼府而来,每每过处,必留下巨鹰残尸,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着李落答应她的行赏,很是招摇,偏生武功高的出奇,便见在她身后跟着好多只巨鹰,莫说截住她,连衣角都碰不到。 不过万一有个闪失也不好,李落闪身到她身边,长枪横扫,将她挡了回去,没好气地说:“好了,快些回去。” 皖衣眨了眨眼,娇笑道:“还没杀够哩。” 李落莞尔:“哪有什么够或是不够,刀剑无眼,受伤得不偿失。” 皖衣掩口娇笑,看了一眼已经跟随将士退回去的谷梁泪:“王爷这般,王妃会吃醋的哦。” “家事就不劳你担心了,我带你们北上,便要带你们回去,至于其他日后再说吧。” 皖衣看着他坦然自若的表情,眼神微微闪动,没有说话,摆摆手飘然退了回去。 兵阵收缩在山崖之下,鹰群趁势攻了上来,将众将士堵在山崖下。兵阵收紧,这些巨鹰一时半刻难以破阵,倒是没有身死的危险,只是一直如此总归不是长久之计,难道鹰群不散,众人就要一直被困于这一隅之地,不被巨鹰啄死,也得活活憋死。 没有叫联军将士好等,就在鹰群被引到山崖前,李落一声清啸,啸声未落,从头顶传来一阵古怪的弓弩声。众人抬头望去,就看见无数道火苗从天而降,势如流星般将鹰群笼罩其中,不等火苗燃起,无数炸裂的声响便从鹰群中传了出来,璀璨如烟花,绚烂而迷醉,却夹杂了数不尽的凄厉啼叫。巨鹰四散而逃,慌不择路,还有撞在一起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更多的则是被爆燃起的花火吞噬,带着火星和焦臭的气味掉在雪山之下,眼见不活了。 这变故很突然,好叫众将士有一阵子惊讶,没有料到苦苦抵御了近一个时辰的鹰群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他随手破去。皖衣有些气闷,比起死在火器之下的巨鹰,自己刚才杀的不值一提,看来到手的银子要飞了。 中军骑传出一声呼喝,难怪从刚才鹰群来犯时就不见钟离玺的踪影,他的追风弧箭是牧天狼远攻的不二之选,原来是大将军早有布置。 仓皇而逃的巨鹰还不到半数,这一把火,将原来的鹰群烧伤烧死六成有余,剩下的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敢再来联军营前寻死!任凭白颈巨鹰怎么厉叫,劫后余生的巨鹰都吓破了胆,远远避开,不敢靠近。借着日沉之际的最后一缕光,李落看见了白颈巨鹰一对鹰眼中闪烁的阴鸷恨意,不禁哑然失笑,这禽兽倒和人心很像,吃人不觉得如何,没吃到人反而记恨上了。黑羽巨鹰折损的比半数还要多,可惜了,没能借此机会猎杀了这头白颈巨鹰。 这一战铺垫有些长,但决胜负的时间却很短,火光乍现之后就是四散飞逃的巨鹰,还有不甚好闻的肉味,让等着看好戏的妖兽异人都很吃惊,没料到这些巨鹰败的这么快。 鹰群变得稀稀拉拉起来,再没有初来乍到时那番遮天蔽日的壮观景象,哀鸣不已,不知道是悼念惨死的同类,还是有别的含义。那头白颈巨鹰也已隐藏在鹰群背后,看不见踪影,即便如此,鹰群竟然也没有退走飞远,依旧盘旋在雪山前,只不过比起刚才的距离要远了许多。 联军将士亦有折损,不过行军作战历来就是如此,总归不会事事如意。日沉西山,营中亮起篝火,给寂静的雪山添了一分活色。试过巨鹰无毒之后,一众将士也不客气,将这些飞禽拔了毛,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反正那山谷里还有不少才刚干枯不久的藤蔓枝条,不会一碰就碎,当成柴烧再好不过。 连日奔行,将士们都有困乏不安的心思,大战在即,李落便没有喝止诸军将士略显放纵的姿态,任由他们围在一起烧烤鹰肉。这一战兴许等不到天亮,既然如此,饱餐一顿也无不可。 第二千七百六十二章 天火传承 兵阵不乱,各司其职,这些巨鹰肉分到每个将士手里实则不多,狼吞虎咽是难了,不过多少能叫手里的干粮多点滋味。 李落孤身守在营外,亦有别的戍守将士,不过见他好似有事情在思索,便都离远了些,没有打扰他。身后火光虽不及冲天,但也不暗,离得其实很远了,不过还是让他觉得后背有传来缕缕温热的气息。 有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在大营里,时时刻刻在意他的自然是谷梁泪。 “给你。” “这是?” “钱将军刚才特地挑了一块,见你不在,就给我了。” “咦,那你吃吧,我不饿。” 谷梁泪轻哼一声,“就没看见你吃东西,怎么会不饿,我吃过了,风狸拿来给我的。”说完俏脸微微一红。 李落闻言轻笑,谷梁泪不贪嘴,但是风狸却不同,她可不在乎颜面什么,定会和营中将士争抢,下手又狠又黑,而且肯定捡着最细嫩的肉下手,算她还记着自家小姐,就不和她计较了。 接过油纸中的鹰肉,分量不小,且还知道用油纸包裹,自然这块肉是给他们两个人吃的。当年的粗犷汉子如今也变得细腻了许多,换做以前,这些都是朱智操心的事。想起朱智,不由得心里暗暗一叹,和草海的仇总归是横在心里的一根刺。 撕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肉质还算鲜嫩,不过味道很一般,比不得弃名楼里的手艺,不过在极北雪山这种地方也算不俗了。吃了两口,李落将油纸递到谷梁泪面前,温声说道:“你也吃点。” “我吃过了……” 李落轻轻一笑,促狭看着谷梁泪,“骗人。” 谷梁泪俏脸一红,白了他一眼,到底捡了一小块肉吃进嘴里。李落没有强求,谷梁泪素来不喜欢肉食,以往用饭也是清淡为主,和溯雪的口味相仿。弃名楼里秋吉和壤驷宝音最喜吃肉,更喜欢大碗喝酒,李落还管不了,因为人家秋吉用的是自己的钱,而且还时不时补贴家用。 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脚步有些陌生,李落回头一看,竟然是小殇。自从她和李落聊过之后,性子似乎活泼了许多,时常见她在草海大帐外溜达,相柳儿好似也不再时时将她藏起来不见人。 “啧啧,躲在营外偷吃,王爷王妃好惬意。” “你不去吃饭,跑来这里做什么?”李落皱了皱眉头,很不喜欢这个时候她来打扰。 “你让我……吃饭?”小殇诧异地看着李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还舔了舔嘴唇。李落一阵恶寒,呵呵一笑,“算了,你还是饿着吧。”谷梁泪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娃,事关她的传闻多少听了些,以为都是捕风捉影,兴许还是中伤蒙厥拨汗的流言罢了,不曾相信她当真会吃人,只不过谷梁泪不知道的是小殇真的会吃人。 谷梁泪将手里的油纸递了出去,和颜悦色地说:“小殇姑娘,你也吃点吧。” 小殇盯着油纸里的鹰肉,亦或者是看着捧着油纸的那只羊脂玉手,眼里冒着精光,还真有垂涎三尺的模样。李落冷哼一声,不等开口,小殇就闭上眼睛,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道:“好啦,好啦,知道了,我牙口不好,不是什么都吃得下。” 谷梁泪有些疑惑,只觉得这两人说话有些怪怪的。 “你来找我?”李落冷着脸寒声问道。小殇轻哼一声,点了点头,“我有话想问你。”说完不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谷梁泪。李落暗啐一口,这丫头脸皮真厚。果然,谷梁泪便即起身,轻声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说完将鹰肉都塞给他,叮咛道,“都吃了,别饿肚子。”向着小殇微微颔首,快步离去。 小殇盯着谷梁泪的背影看了半晌,一回头,就看见李落神色不善地看着她,随即打了个哈哈,复而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都吃,以前我不吃我娘,现在嘛,再加上一个定天王王妃,这总可以了吧。” “说。” “嘿,你这人,真是无趣。”小殇皱了皱眉头,很是不高兴。 “你或许能和天火渊雪一样,视天下为局,成也好,败也罢,我们的死活只是你们的乐趣,而我却不同,早前一战,你知道营中有多少将士死伤?时时看着和我一样的人死去,的确很难称之为有趣。” 小殇哂笑一声:“看来你这凡人当的怡然自得呀。” “我本就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呵呵,凡人?凡人可以领悟雪山禁域里的空间之力么。” 李落没有应声,沉默不语。小殇一扫轻佻模样,脸色清冷,“早前就在这块石头上,你是如何避开巨鹰一击的?”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小殇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好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看来你能得到天火传承并非巧合。” “你们总说天火传承,我的确是去过十万大山深处,见过一处云顶天宫,只是这天火传承究竟是什么当真很让我费解,难不成就是那些天火白袍吗?” “有些传承未必一定要握在手里,感悟也算。” “感悟?” “呵呵,王爷该不会以为你在雪山之下可以借助的空间之力是机缘巧合吧。” “不是么?” 小殇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呵呵轻笑一声,“王爷知道这世上什么最不可阻挡么?” 李落沉吟,回道:“岁月。” “岁月如流,零落将尽,日沉月升,潮起潮落,不错,这世上的的确确唯有岁月最难琢磨,所谓长生不老都只是骗人的鬼话,哪有什么真正的长生,就连天地也未必能做到长生,更何况是天地间的蝼蚁。” “天火和渊雪也不行?” 小殇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王爷知道对于一只蚂蚁而言,何为长生不老?” 李落一挑眉梢,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 第二千七百六十三章 你到底是谁 小殇笑了笑,“我便知道,从天火秘境里出来的你,一定比别人对岁月的感悟更深。”说完之后长出一口气,接道,“对一只寻常蚂蚁而言,见四季更迭,知夏而语冰就是长寿,如果活上几年乃至十年,已是蚁群中罕见的年纪,对于寻常蚂蚁而言,称之为长生不老一点也不为过,但是如果换成你我,区区十年,非但不能算是长生,恐怕只能算是夭折了吧。” “你的意思是岁月看似公正,实则亦有长短分别?” 小殇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岁月永远是公平的,只是它的公平你和我看不到而已。” “何解?” “你我日夜,在蚂蚁眼里便是一年,或许还会分四季,晨春午夏,午后为秋,入夜为冬,在别的活物眼里也有分别,就像传说中那棵椿树,八百年为一季,凡人百世,在它眼里只是过了一个季节而已,但是不论它再长寿,终究还是会死,做不到真正的长生不老,否则现在你我还能看到这棵大树吧。不管长短,于凡世的岁月而言,却还是有一样东西没有变。”说完之后,小殇静静地看着他。这些话匪夷所思,比当初在万梅园听到仓央嘉禾讲起那个神话故事的时候还要让他震惊,喃喃回道,“不管是一日四季还是八百年为春,日升月落为一天,没有变过……” 小殇拍手笑道:“猜对了,哈哈,总算有一个人能和我好好说说话了,这些年憋死我了,你知道吗,以前我都不敢和我娘说这些话,怕把她逼疯。” 李落勉强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心疼自家亲娘不假,难道就不怕把我逼疯么! “但是……”果然还没有完,李落情不自禁呻吟一声,头仿佛要裂开一般,小殇讶然,咯咯娇笑起来,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谁又敢说这方天地中日升月落为一天,在别处不会变呢。” 李落怅然无语,极北之地,半月为昼,半月为夜,或许在这里的日升月沉就已经和山外不一样了。 “山中只一日,山外过十年。” “嘻嘻,王爷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厉害呢。” 厉害……李落茫然,非但没有觉得厉害,反而更觉无力,让一只蚂蚁知道年分四季,有百岁长短,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谁也不知道。人固有贪念,但是也要看自己承受得了,还是承受不了。 “可惜这世上的神仙终究都化为烟云了……” “这话不假,神仙的岁月,你我的岁月,凡人的岁月,这其中的最深处,终有一个万般变化不离其宗的地方。” “这难道就是天火追寻的吗?” 小殇笑而不语,李落想了想,可还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问道,“倘若岁月就是如此,那和空间又有什么关联?” “你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 猛地,一道惊雷闪过脑海深处,单单只是岁月,如果没有空间天地的依托,岁月也会失去它本来的意义,在一个没有空间的虚无之中,探究岁月长短没有半点用处,莫非天火不停追寻的就是找到一个有着永恒岁月的空间?如果真是这样,那句把字刻在石头上就有了别的意境。这样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这恐怕已经超越了仙法神通的境界,会否这样的追寻本来就是镜花水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处天地,亦不该有这样的存在。 天火渊雪所图,实在是匪夷所思。李落沉默良久,他没有被小殇的言语惊得失魂落魄,但却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小殇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其实我也觉得这是痴人说梦的鬼话,如果将永生当成终极,那成为人就没有丝毫意义,还不如变成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更能让人过的自在些,但是就有一些人在不停的找,而且这条路他们还走了很远。” “你,是想找到天火渊雪走过的路,去追寻他们的足迹,而并非只是为了区区超越凡俗的力量?” “哈,没想到第一个猜中我心思的人竟然是你。” “这样的路,真的有吗?” “有,不过被天火封印了。” 李落良久无语,只觉得天旋地转,以凡人的心思去猜测诸天神佛的去往,实在是夜郎自大,不知所云,苦笑一声道,“这就是所谓的升仙路么……” “你这么想也差不多吧,十方诸天天火渊雪一定还有别的传承留下,自然也有被他们舍弃的,也就是断了传承的所在,而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天火和渊雪还留了一线生机,现在我想问王爷的是,你可愿意找到这条路?” “无稽之谈,荒谬至极!”李落大喝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双目赤红,冷冷看着小殇,眼底有万丈海啸,遮天黑火,平静的眸子里满是狰狞的魔念。小殇微微动容,不过并没有慌乱,和声开口,“王爷大可不必这么早就去否定这些事,而且也不必这么早就放弃,你去过天火秘境的云顶天宫,或许知晓天火过往,他们走过的路固然单调,但在路上一样做过很多事,看了很多不一样的风景,不是么?” 李落一愣,想起他在天火秘境中看到的情形,天火就像一群过客,慢慢走来,又缓缓离开,什么都在变,但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们一刻没有停歇的走。而在路上,他们教给了那些人如何用火,如何建造房屋,如何生有所养,老有所依,似乎,并非没有意义。 见他神情冷静下来,小殇抿嘴一笑:“王爷在这方天地间割舍不下的太多,正因为如此,你才是最有可能知道天火渊雪秘密之后仍然能不会失心疯的人,换做我娘,我也……嘿,或许那个时候我娘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我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殇没有回答,约莫觉得夜有些凉,起身欲回营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他,平静说道:“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也不瞒着你啦。 第二千七百六十四章 虎啸 五族的钥匙,可以是一块石头的,你可以把这五把钥匙想象成路标,天火把渊雪藏起来的地方很隐秘,没有路标,黑剑白刀很难找到,但是路标该怎么用,你还要自己当心了。” 小殇离开之后,李落还呆坐在石头上,脑海之中纷乱如麻,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忽然说眼前有一条成仙之路,换成是谁也无法平静,没有失心错乱已属难得。她会告诉李落这些隐秘,多半也是因为他就算知道,也能控制住心中的欲望,较之长生不老的升仙之路,李落定然还有更重要的事,亦或是人。不过小殇也在赌,赌她没有看错人,李落却在想她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五族钥匙即为信标,她应该让他找到如何利用这些信标才对,为何要叫他当心?当心什么?应该不是黑剑白刀…… 头又开始疼了,每每交谈,看似知无不言,却总留了一半。倒也对,万一让他都知道了,说不定会做出全然不同的选择。李落陷入无尽的思索之中,良久难以自拔。就在这时,远方兽群忽然传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举目望去,兽群中的动静看不真切,只见林晃地动,好似都烦躁起来。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向雪山之下逼近。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极北之中大多妖兽都是夜间觅食,较之白日,到了夜里更加危机四伏。 营中将士也察觉异常,诸将飞奔到营前,倪青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又来!真当咱们好欺负不成!” 李落沉声说道:“传令诸军戒备,到了夜里,这些极北妖兽大都会出来觅食,白日枯等,想必也是饿了,不可掉以轻心。” “遵令!”诸将各去传令,李落收敛心绪,将方才小殇的一番话压在心底,且先看看这些极北妖兽到底要如何。方才和小殇的一席长谈,他暂且没有告诉别人的打算,这番话兹事体大,倘若传开,不相信便也罢了,就怕会惑乱军心。 就在营中诸将整军戒备之际,忽然从雪山一侧传来一声虎啸,声震长空,宵小退避,那些低沉的兽吼声也在一瞬间都黯然失色。李落一怔,忽地破颜而笑,老朋友,你终于来了! 破空声掠过大营上空,一道黑影从山腰一跃而下,傲然立于营前。李落仰头,白虎也正低头看他,一双虎目之中竟然让他看到了一抹浅笑。 小友,你也许久不见了。 虎啸之后,雪山前安静了许多,原本蠢蠢欲动的兽群在白虎现身之后都老实了下来,悄悄退回起先的位置,有些还要退得更远,饿着肚子不打紧,怕的是白虎恰巧也饿了。慑于太白大神的锋芒,那些让人牙酸耳鸣的咆哮声收敛起来,连夜里的风声都小了许多。 流云栈看着营前的一人一虎,眼中闪过一丝留恋,还有一抹说不上的情愫,呢喃轻语:“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言心看了师妹一眼,轻轻一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流云栈俏脸一红,故作淡然道,“师姐,又要教训我啦。” 言心莞尔,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笑道:“小时候还听我的话,长大以后我说的话大约没几句你能听进去了吧。” “谁说的,师姐说话我一向都听,冤枉人。”流云栈扮了个鬼脸,美目倩兮望着营门前。言心没有多说,什么时候起她和流云栈变得不如以前那样无话不说了呢。现在流云栈固然也听她的话,如果遇到危险,她会舍命救师妹,流云栈也是一样,只是再也没有年少时那样两小无猜了。说起来应当是自己力主大隐于市为南王府造势,选择宋家无缺公子的那一天吧,流云栈就和她有了分歧,这些年过去,两人虽然都还在大隐于市门下,只不过在不同的路上渐行渐远,也许终归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言心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错,如果错了,大隐于市不只是她一个人,自然也不是她一个人便能做得了主。一开始谁也没有看好大甘九殿下,所谓中兴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他的横空出世也只是将大甘将要倾倒的社稷再多苟延一段时日。时至今日,大隐于市依旧没有认同李落会成为天下明主,相较帝王,他更像是个游侠,亦或是诗人,只是恰逢其会,让李氏的血脉将他一步步推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即便如此,大势所趋之下,大甘衰落无可避免,如果没有天火渊雪横生枝节,现在的卓城一定斗得天昏地暗。 身处高位,却没有争权夺势的心思。很多人都知道李落厌恶卓城里的是是非非,他深悉帝王之道,只可惜志不在此,论才能,大甘若有他为帝君,实乃苍生百姓之福,论心性,他却实在是相差甚远。当年那些争权夺利的帝王局中,数度沉浮依旧能屹立于权力的巅峰,甚至有盖过天子的迹象,不过大隐于市仔细推敲过,诸般种种看似神来之笔的运筹帷幄,实则都是见招拆招而已,性子太冷,少了咄咄逼人的贪婪,行事固然进退有序,能屈能伸,不过到底还是太过爱憎分明了,用流云栈的话说,就是不够虚伪。 他还不如自己虚伪呢。言心摇头苦笑,也正是这样的人,才能让流云栈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为了替他争一个名,不惜第一次反驳师父。流云栈曾经说过,李落当年羽翼丰满之后没有立刻南下,一来是卓城纷扰,分不出手脚,二来是在他心底最深处,曾经相信南王府可以趁势而起,取大甘而代之,如果那个时候草海铁骑南下,宋家或许能抵挡草海骑兵的锋芒,所以他才故意留给了南王府那么多年光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是大甘李氏中最不看好大甘朝廷有中兴之势的人了。可惜的是南王府和宋无缺让他失望了。 第二千七百六十五章 两根绿笋 一个殷莫淮,一个沈向东,布局天下,竟将南王府生生拖得未能寸进,或许在那一刻,他才真正动了南下削藩的心思。 时过境迁,南王府衰落,这些猜测是真是假已经无从考证,问他,多半不会有答案。谁能想到一个蒙厥拨汗,远在万里之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天南局势操控于股掌之间,他到底还是结识了很多了不起的人。 今夜,他是整个天南站在巅峰的人。 李落不知道言心一瞬间会想这么多,老友重逢,在极北也是幸事,就是不知道等白虎看到血璃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是庆幸,还是发怒一口吞了他。不过后者想来应该不会,自从在地底林海之中遇见大蛇,这几头灵兽的心智决计不会弱于他,甚至犹有过之。 虽不知身后诸人的心思,不过他亦能猜到,自白虎现身相助的这一刻起,一定有人变了心思,连山也该能再踏实些,毕竟他能执掌的力量越大,和黑剑白刀一战的胜算就越高。 就在白虎到了之后没多久,一声宛如洪钟大吕的鼓声从远处山林传了过来,直透人心,让联军将士脸色一变。李落一愣,抬头看了白虎一眼,白虎仰起头,很神似的一脸不屑,着实傲娇得很。李落莞尔,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 古卷记载,东海有座山,名叫流波山,此山距海岸约三万五千米,山上有一种野兽,全身都是青苍色的,没有角,仅有一只蹄子,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狂风暴雨。它身上闪耀着光芒,似日月之光,它的吼声和雷声一样震耳,其名夔牛。 那异兽来势汹汹,伴随流光,乍一见和传闻中的夔牛极为相似,联军中有人高声惊呼:“夔牛!” 李落莞尔,神似夔牛,不过这头惫懒的家伙比起传说中的夔牛可就差得远了。 异兽旁若无人的从雪山前的兽群中扬长而过,直直奔向联军大营,所过之处,群兽纷纷退让。到了近处,众人才看清此兽样貌,高逾五丈,背有隆起,形如驼峰,的确是苍青色,只是上古夔龙没有角,而此兽生有两角,像两面旗帜,其上有流光浮动,口阔鼻方,委实就是一头大了许多的青牛模样。 腹下生有两足,腋下生翅,此兽形似夔龙,不过与夔龙相较又有不同,没有夔龙现世都会有的狂风暴雨,而且传说夔龙身上闪耀着光芒,似日月之光,但眼前这头异兽只有苍青颜色,也就是那两只角上游动的流光,含蓄内敛,半点没有要和日月争辉的意思,无时无刻都流露着一副偷奸耍滑的模样。 联军将士皆有惊容,这头异兽看声势体型都足以和白虎一较高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没有被妖禽巨鹰冲散的大营,怕是也扛不住两头上古凶兽争斗。不过营前的李落倒是没有异色,含笑而立,白虎也不见戒备的姿态,慵懒不屑地瞥了一眼飞奔而来的青牛异兽,竟还打了个哈欠。 青牛奔到营前,硕大的身躯给众将士莫大的压迫,只是这异兽对联军将士看也没多看一眼,一到近前,就凑着大颗的牛头拱了一下李落,看模样着实亲昵,但是力气也非常人能抵挡得了。便见李落一个趔趄,从大石上栽了下去,还不等他站起来,青牛伸出翅膀,像是打招呼一般将他扇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拨开翅膀爬出来,就见半空掉下来两根柱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头上,一时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李落苦笑一声:“青牛兄,你这般热情恐怕我是无福消受,再来几下,你大概只能在梦里见到我了。” 青牛咧嘴哼哧几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斗大的牛眼直勾勾盯着李落,颇有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热切。 从天而降的柱子却是两根绿笋,自是青牛从山下绿笋林一路带来此处,它一向视那片绿笋林是它的命根子,能分李落两根,约莫是把他当成自己人,或者自己牛了。若叫身后联军将士知道这样狰狞凶悍的上古异兽竟然是吃素的,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青牛兄,这是给我的?”李落指着掉在地上的绿笋问道。青牛将绿笋往他脚下拨了拨,李落莞尔,先不说这礼算轻还是重,但是千里而来,情谊却是价值千金,半点不假。 取过晓梦刀,从绿笋上割了巴掌一块下来,肉质细嫩晶莹,有淡淡毫光,端可称得上是天材地宝了。他只取了一块,便即招手示意钱义几将过来,几人踌躇再三,壮着胆子走到营前。不怪他们胆子小,这头青牛的模样的确不敢恭维,要说白虎威风十足,好歹伟岸不凡,怕只是五分,敬有五分,换成青牛,十成十的凶神恶煞模样,敬,半分没有。 倪青小声问道:“大将军,这位爷是?” “一位故友,不必太过畏惧,我识得它还早在白虎兄之前。”李落朗笑一声,指着地上的两根绿笋,“你们把这两根绿笋抬回大营,分给那些受伤的将士内服,此物有活血养心的奇效,不过莫要一次服食太多。” 诸将听令,抬起绿笋就走,也就是李落与白虎青牛相熟,换成旁人,早就吓得肝胆俱裂。青牛打了个响鼻,约莫有些不满李落将它辛苦搬过来的绿笋送人,靠着营前这块大石蹭后背的痒痒。两头上古巨兽,一个形单影只的凡人,这幅画面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入营之后,依照李落的吩咐,中军骑将绿笋切开,送给此前受伤的将士服用,还剩了些,照李落的意思,此物不宜久存,便都分给了众人尝鲜。两根绿笋,十万将军,一人舔一口便也不够,除非青牛舍得山下那块绿笋林,不过真到那个时候,它非得拼命不可。 中军骑诸将眼馋是眼馋,不过并无人品尝这些晶莹绿笋的滋味,而是将绿笋分给了草海众将和同行的客人,几番谦让,多了几分和睦的意味。 第二千七百六十六章 血月当空 风狸捧着绿笋,咬一口,砸吧砸吧嘴,再瞅瞅李落的背影,不掩羡慕地说:“二公子运气真好,能骑白虎,还能骑青牛。”然后酸溜溜的接了一句,“小姐你说凭什么那些神兽都和他这么亲近呢?” 谷梁泪莞尔,这运气好的意思在风狸眼中大约是能骑着白虎青牛出去摆威风。唐糖曾在草海见过白虎,这头青牛尚属首次得见,比较起来她还是更喜欢白虎,青牛这样的,送给她也不要。 众将初有惊意,此刻也是见怪不怪,有他在,好似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两头门神一般的上古巨兽镇守营前,至少这些不开眼的妖兽不敢再来放肆,偷得一时闲,养精蓄锐,好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极北的三轮圆月挂在天上,李落原本只是惊讶,和小殇一席话之后,再看这头顶的明月忽然有了别样的感触。从鹿野那伽开始,一条通天灵河,一座成天花圃,一片迷雾雪原,再到极北之地,这仿佛是另外一个不同于天南的界域。当年天火放逐渊雪,建造长城亭堑,分断南北,也许不只是字面的意思。 能叫他放空思绪,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辰毕竟还是不多的。就在李落出神之际,白虎和青牛忽然齐齐站了起来,白虎脖颈后的长毛无风自动,虎目寒光四溅,青牛也缓慢扇动翅膀,警惕望向远山深处。李落一惊,飞身跃上大石眺望远方。那一片笼罩在月色下反而浓如墨汁般深邃如渊的山脊上,忽然出现一双巨眼,离着这么远,每一只眼睛都足有一人来高,虽然被夜色遮蔽看不到这突然出现的怪物身躯,但光凭这双眼睛就能够想象出在黑暗中的是怎样可怕的一只恐怖巨兽。 这一方天地,这一片夜色,也仿佛在突然之间猛然凝固了! 一切都静止下来,连风都无法吹动。 片刻之后,在那黑暗之中,从那可怕而恐怖的巨眼出现的方向,陡然传来了一声难以想象的厉啸声:“哞……” 一股狂暴的气息瞬间凝聚在前方黑夜里,然后如滔滔大河汹涌扑来,瞬间便是铺天盖地,将整座雪山都笼罩其中。 极北之地竟然还有超越白虎和青牛的存在! 月色在这一声狂暴的吼声中变得惨淡而绝望,明明有光,却让黑暗犹如实质,似狂暴的巨人冲上前来,一下子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联军将士都在瞬间惨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武功差一些的甚至已经站立不稳了。 这一声狂暴的巨吼声浪似乎夹杂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李落的嘴角流下了一道殷红血线。吼叫只是一声,随即便隐去,但是感觉到那吼声却依旧还在耳边嘶鸣,甚至越来越凌厉,而前方的夜如同沸腾一般,高耸入云的雪山都要塌了。 吼声在月下的夜里轰然而鸣,如狂潮涌过,山林下的兽群纷纷四散奔逃,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无数树木轰然倒下,还有那一头头妖兽也都在林间蹒跚倾倒,紧接着便是一幅恐怖无比的可怕景象出现了,那些来不及跑远的妖兽身躯在一刹那间突然爆裂开来,无数的鲜血化作血雾喷洒向漫天的夜色,成为一副凄惨无比的景象。 李落已经顾不得去看黑剑白刀和上古诸族有没有受到波及,可怕而诡异的啸声平息下来,但有殷红的血雾冲上半空,然后渐渐化作一场凄厉的血雨,缓缓飘落。风吹着雾飘了过来,落在脸上有些粘湿,李落伸手一摸,凝神细看,竟然都是血! 雾很厚,遮住了月光,遮蔽了星星。 月光穿不透浓郁的血雾,即便有三轮圆月也不行,极北仿佛只剩下了一片黑暗,明明还是有月光在,只是这些月光也变成了墨色。 两头上古凶兽,一个人影,孤独地站在营前,夜风越来越紧,越来越冷。 蓦地,白虎抬头望着天空,白色的毛发拂动,幽绿的目光闪烁。突然之间,它猛然抬头,对着苍穹对着夜空对着血雾,又或是对着那躲在高空之上的冷月,仰首,长啸! 雄厚的长啸声,与此前那一声只有毁灭和杀戮的啸声不同,充斥着激荡和傲睨天下的决然,回荡着这片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夜色深深,夜风凄冷,李落的身后有一条长长的黑暗影子。白虎的啸声终于将笼罩在联军大营上的血雾冲散了些,月光被遮挡了大半,终于还是看不见他的脸。 他站在黑暗中。 这冷漠孤寂的夜里一片肃杀冰冷,唯一还略有些暖意的地方,就在他的身后,还有那个女子,疑惑惊愕中,清澈的目光里仍满是关怀。不论何时他依然都记得,她的手是柔软的,她曾经拥抱自己时那样温暖。黑暗中太冷太孤单,他真的不愿这样。 可是在这一刻,他忽然又想起了洛儿,他带着她的尸骨回了洛州,把她埋在她想带他去看的地方,那个埋在青山秀水孤坟中的女子。很多人都在他的身边笑过哭过醉过,像阳光照进了黑暗,似彩虹落入了心间,然后又都无声无息地离去。 但还是有很多人依旧在他身边。他的心静了下来,如冰霜铁石,斩断了近在咫尺的温暖,哪怕曾有那么一刻他是如此地想要去抓住那最后的温存。 一声兽吼,让李落醒觉这里是极北,一个会死的地方。也许是北上太过顺利,击退巨鹰也没有耗费太过的心思,让他一时有些看轻了这片神秘而蛮荒的大地。惊醒之后,一股毛骨悚然的后怕涌上心头,于是他没有回头,没有说话,没有看她。 也许就该像一只孤傲的游弋于荒野的狼,迎着风雪,抛下眷恋的温暖,大步地走向那深沉夜色的远方,让黑暗的阴影完全吞没了自己。然后,身后的她才会活着。 血雾散了,李落抬头,眼中的冷色更深,那三轮圆月的颜色没有变,还是血色的。 雪山之上,血月当空! 第二千七百六十七章 血祭 无数红色的光芒带着道道纵横闪烁如云气般的残影,将殷红如血的血月深深包围在中间,渐渐的血红色的光芒洒向四面八方,笼罩了这里,也将整个巍峨庞大的雪山都笼罩在血一般的颜色里。 天际突然有一声轰鸣,似苍穹回响,又仿佛是什么人在对雪山前的生灵说话。众将士抬头仰望,便见天穹上异变陡生,光芒纵横,不多时,有一片血海滔滔轰然而至,铺天盖地,遮蔽天月,要将整座雪山,乃至整个极北都吞噬一样。 血海! 突然出现的血海异象,笼罩在极北的夜空中,只留下了雪山山巅不到两成左右的一小片天穹没有被血海所淹没。而且不管怎么看,那最后一点空隙似乎也随时会被这漫天的血色瀚海吞没。 这里是极北,是无数岁月以来上古五族和极北中的飞禽走兽在这里生长繁衍的地方。李落不晓得他们是否已经见过这般血海异象,但决计不是天南会有的模样。 天南的天,可以晴朗可以阴霾,可以刮风可以下雨,暴晒冰雪春夏秋冬,但是没有过这一片血色海洋倒悬于天空中,看起来随时都会倾覆下来将整个世界毁灭的气象。不管怎么看,那似乎都是恶魔地狱才有的末日气息。 李落看着,忽然觉得眼熟起来,在天火秘境中他曾经看过类似的景象,黑火遮天,黄沙漫卷,眼下这片血海,似乎还不到那般田地,又或者血海的尽头就是他曾经在天火秘境中看到的景象,绝望,苍凉。 原本完好的夜色,就只剩下雪山上方那个巨大的圆圈里了,而且在肉眼可见的范围里,边缘地带的那些暗红颜色,仍然正在不停地向内逼进着。 极北的天空变得越发惨淡,本就是阴沉沉压抑昏暗的天色,此刻又凭空多出来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而且那三轮血月正好就悬挂在漩涡之中。在黑暗阴沉的背景里,血月显得更加凄厉。 突然,血月的光芒迅速明亮起来,随后就看到一波波一层层的暗红光线从天空洒落,笼罩了整座雪山,遍及每个角落,暗红的光芒铺天盖地,吞没了一切。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凄惨的血色,妖艳诡异,似乎连情绪也都被这些血月所影响,变得不安稳起来。 就在雪山被血色光芒笼罩的一瞬间,自山脚而上,一直到半山腰处,有了光!光亮不知来自何处,在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通道,仿佛是从异域而来的投影,古老硕大的岩块砌成了墙壁,高达百余丈的巨大穹顶,仿佛是一眼望不见天的巍峨神殿。一片寂静,没有半点的生气,这个隐藏在时空深处的神秘所在,仿佛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相比起这条规模巨大到可怕的通道,联军将士的身影看起来显得异常渺小,就连铺成的石块道路,每一块巨石都仿佛比凡人大上十数倍。从头顶高处洒落下来的光辉,有些明灭不定地摇曳着,像是经历了漫长岁月,连光阴在这里都有些凝固的模样。有脚步声传出去很远很远,他们也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巨大通道的尽头。 在那里的光芒黯淡下来,黑暗重新泛起,影影绰绰光影变幻着,像是走到了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 那里有一扇大门。 很高很大,很雄伟也很古老的大门。 岁月的斑驳都留在门上,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望着茫茫极北,它静静地看着。 这莫非就是极北深处雪山下的青铜巨门?这条路莫非就是天火族人走过的那条路?还是将渊雪放逐封印的那条路? 异兽的嘶吼,拉开了这场光怪陆离的表演,吼声中无数妖兽爆体而亡,也幸亏是联军大营离那头不知为何的异兽远,要不然怕是也在劫难逃。血流不成河,成雾,无风而舞,漫过旷野,聚集在雪山前,给这片天地抹上一层厚厚的肃杀之感。再之后就是当空朗月变了颜色,血月临空,天际掀起无边血海,自上而下,将血潮和血雾连在了一起,在那之后,就是这条不像路的路,还有路尽头的那扇门。 李落心跳很快,宛若擂鼓,那扇门看着近在咫尺,走过去便是了,就在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催促他,叫他快些过去,去推开那扇门…… 若非虎啸余音未绝,也许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天火一族走过的路。 不会错了,这才是真正的血祭,浮雪下那些沉寂了万载的痕迹,便是这一次次血祭之中留下来的,都已经渗入了石头中,把鲜血刻在了石头上,褪色、风化、再着色,一遍又一遍,直到这些石头变成现在的模样,藏在积雪下,悄然等着这条路和这扇门又一次出现在雪山下。 应该不是巧合,李落深吸一口气,这扇门的出现绝非偶然。他还记得相柳儿偶尔呢喃的几个字,时日无多,大概是说今天吧。李落苦笑一声,终究还是让他赶在了这个日子的前头,其实在心里早早存了一丝侥幸,倘若来得晚了,错过门开的日子,那也就这样了,往后是生是死,渊雪是善是恶,大抵上都是个改不了的结果,而无须像现在这样看着巨门感慨不已。 这扇突然出现的巨门并没有引起联军将士太多的骚动,毕竟是从雪山之巅那个不该出现的洞口走出来的,极北的稀奇古怪早就有了领教,如今再见到一扇巨门,震惊是震惊,慌乱倒还不算,尚且不如那头不知名的异兽来的有压迫感。 巨门和路离联军大营不算远,也不算近,刚刚好,可以进,也可以退,最紧要的是没有挡着那些妖兽异人的路。 不会这么容易。 血海还在蔓延,光是血色,夜也是血色,连山下的积雪也变成了血色,雪山成了血山,迷离朦胧,好似陷入了另一片不属于极北的虚空之中。忽地,李落心头一跳。 第二千七百六十八章 变数 许久没有精进的大罗刀虚实一诀竟然自己缓缓溢出了意境,阴阳一诀似乎也受了影响,蠢蠢欲动。白虎察觉有异,低头看着李落,人还在石头上,五官分明,没有什么异样。白虎似有诧异,眨了眨眼睛,便将心神放在了远山山脊那头不知道来历的巨兽身上,没有再留心李落,便也没看见一桩奇怪的事。 他的影子,不见了。 血月还在头顶,散发着妖异的红色光芒,血海潮起潮落,一遍又一遍洗刷着雪山。出现在雪山前的巨门虚影逐渐从虚晃变得凝实,慢慢的,石头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好似还有岁月留下来的青苔痕迹,在众人震惊的眼神里,一点一点着色,好像这一条古老的路和那扇由岁月堆砌而成的巨门原本就存在于此,在血月的照射下才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血光不停的充实着这条路和道路尽头的巨门,而后,由虚化实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色泽不再变化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再看,这条路和尽头的门仿佛是一副工于笔墨的山水画,近处为实景,再远些便有虚实交替的感觉,而路的深处,却被笼罩在一片若隐若现的虚幻之中,不如近前的景物那么真。 李落擅长书画,这样一幅画若是大家出手,倒也称得上是虚实远近皆为上品的佳作,只是作为一个该出现在这里的异域空间而言,那深处的门依旧不够真实。 不够真实,只有一个可能,血祭还不够。 该流血了。 李落长啸一声,刺破营前压抑静滞的气氛,狂喝一声:“诸军戒备,战!” 一声厉喝,将失神的将士惊醒,李落亦从大罗刀虚实意境中跌落出来,这个时候也来不及惋惜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血祭不足以让这条路和那扇门由虚化实,黑剑白刀一定会挑起纷争,让雪山前流更多的鲜血。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打开雪山禁制的入口么……李落怅然,实难猜测当年天火是刻意为之还是另有缘故,这般做法,着实有些让人失望。 李落话音刚落,监视四下动静的将士便即传讯,雪山前这些妖兽异人皆有异动,彼此试探着,向出现在雪山前的古道巨门逼近。联军将士也都动了起来,列阵镇守各方,大战将至,有两头上古巨兽当靠山,胆气盛了不少,俱都摩拳擦掌,当可一战。 大战之前李落多会巡营,看着一张张浸在血光中的脸和昂扬战意,莫名的一股寒气从心底窜了上来。血月光芒除了能将虚境实化之外,恐怕还会影响心智,不论是人还是兽,都变得嗜血暴躁起来,仿佛将心底最阴暗的一面也被血光由虚化实。 察觉到营中将士亢奋激荡异于往日的不只他一人,凡定力坚韧,内功精绝之辈都能觉出异常来,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有惊容,眼下尚且还能压抑心中的杀念,一旦交手,多半会被心魔趁虚而入,到时候还能留几分清醒谁也不好说。虽说察觉有异,但此刻已无暇旁顾,营中十万之众,毕竟定力内功足以抵挡血月侵蚀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顾得过来一个十个,也顾不过来一百个一千个将士,听天由命吧。 血流得够多,足以用鲜血白骨铺出一条路的时候,雪山之前终会平静下来。 第一声吼叫不知道从何处传来,雪山前骤然之间就变了另外一个模样,漫天洒下的血色月光好似在极北铺好了一座戏台,等着今夜齐聚在雪山前的人和妖兽登场,好一副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景象,只是别人家唱戏要钱,这一台戏却是要命。 白虎和青牛须发怒张,傲立在大营阵前,对眼前山野之间的争斗不屑一顾,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山脊的墨色深处,在那里,不知道藏了什么凶兽,让这前后两尊太白大神如此如临大敌。营中将士也都刀剑入手,弓箭满弦,若有来犯之敌,需得先过联军将士这一关。 与往日相同,相柳儿坐镇中军帐,调遣各部兵马,李落率精锐将士立于营前,应变战场瞬息变化的局势。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混战,不过虞红颜有一句话说得对,再乱的战局也会有敌我的分别,固然不会是真正的朋友,不过敌人的敌人,便能联手。越是乱,就更能看清人心真假,看一看到底营中这些人里有多少已经和黑剑白刀有了勾连。 李落听着一声声兽吼,心如止水般静了下来,若是将这些声音从耳旁剔除干净,眼前看到的不过是一副滑稽而让人恶心的哑剧。难怪黑剑白刀那般的不在意,他早就料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境地,所以李落没有答应与他联手的时候没有半点异色,猜到了当大战将起时候的乱局,或者说他已经见过。此刻留给联军将士的选择并不多,和一头头妖兽讲道理无异是自寻死路,非我族类,到底如白虎青牛这般的灵兽还是太少了。 李落一直在暗暗留心黑剑白刀一侧的动静,雪山前开始乱的时候,他没有动,混杂着妖兽异人的大营安安静静,有不开眼或是昏了头的妖兽靠过去,不用等黑剑白刀出手,便有那些被他麾下异人操控的妖兽一拥而上,将胆敢冒犯的妖兽悉数围杀,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掀起来。如果不是多了联军将士这个变数,今夜雪山之前必将是黑剑白刀的天下。 不对!还有一个变数。李落目光深邃,望向远山深处,那里藏着身影的凶兽还没有露面,能对白虎青牛造成威胁的存在,纵然是黑剑白刀也要一样忌惮。 山下有沙沙声传来,似是什么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李落深吸一口气,晓梦刀跃入掌中,钟离玺弯弓搭箭,一支火箭带着破空轻响直窜山脚下。众将顺着火箭亮起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山下涌上来一群形如野狼的妖兽,四爪长尾,头有独角,眼生于腋下,很像大甘古卷记载中的异兽饕餮。 第二千七百六十九章 另一个他 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战,会很辛苦。 妖兽进入弓箭射程之内,钟离玺沉着扬手,身后有近千从营中挑选出来的神箭手,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本事。满弦之后,钟离玺爆喝一声:“放!” 箭如雨下,当头洒向最前的异兽。一轮箭雨过罢,众将皆惊,那些异兽泛着青色的外皮竟然堪比金铁,寻常利箭刺在这些妖兽身上,莫说造成致命伤,就连痕迹也未必能留下。钟离玺也吃了一惊,心念电转,屏息凝气,又是一箭射出,这支箭划空而出,在半空中绕了一个弧线,稳稳射中妖兽腋下之目,便见妖兽一声惨叫,一头栽了下去,倒在地上挣扎抽搐不起。 钟离玺大喝一声:“射它们的眼睛,那是要害!” 一众将士又再弯弓,这次的目标全都放在妖兽腋下妖目,只是这些妖兽奔行速度极快,而且随着地势身形起伏不定,要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射中妖目极难。一轮箭雨过后,能射中妖目的利箭寥寥无几,并非人人都是钟离玺这般的箭术宗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心高气傲的草海将士才能听从钟离玺的调遣。 眼看着妖兽距离大营越来越近,钟离玺射出一支箭,又有一头妖兽倒在地上,疾声说道:“大将军,不成,弓箭杀伤不足……”话音未落,身旁一箭电闪而出,破空声仿佛炸雷一般,直直冲一头妖兽脑门射了过去。那头妖兽想来很自信身上的坚皮,不见闪躲,就这样迎了上来,只是它低估了这支箭的威力,箭也的确没有刺入它头顶前的厚甲,但是这支箭力道却远胜其他。箭刺到头部,稍稍一顿,箭身骤然爆裂,没有利箭的轻巧,反而更像是一只重锤,狠狠砸在妖兽头顶,将那头妖兽顶翻在地上。妖兽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甩甩头,便要再冲上前来,怎知只走了两步,就一个趔趄躺倒在地上,口鼻处渗出血迹,眼见没了进气。 钟离玺咽了一口口水,惊惧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李缘夕和她掌中拂弓,眼皮跳了跳,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李缘夕哼了一声,钟离玺讪讪一笑,闭口不语。李落看着近在咫尺的妖兽,拂弓只有一柄,钟离玺的追风弧箭也只有一张弓,对付这么多妖兽,将两人活活累死都不够,除非有术营炼制的重弩才有把握射穿这些妖兽的坚甲厚皮。只是此行北上一路需得翻山涉水,这样的重弩体型庞大,携带不易,李落就没有带在军中,倒是武侯连弩带了不少,可惜面对这样皮糙肉厚的妖兽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火器,还得省着点用。 “无妨,交给我们吧。”李落说了一声,钱义几将皆刀剑在手,既然弓箭射不中这些妖兽腋下妖目,那就近身肉搏,用刀砍总能准头强些。 李落回头,天火白袍与铁甲精骑这次没有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整整齐齐站在身后,那种无言的压迫远比咆哮着从山下奔来的妖兽更让人胆寒。 既然来了,那便战吧。 好久没有这样放空思绪,只剩杀戮的时候了,身后既然有相柳儿,那就不用他再分心旁顾。 面具轻轻贴附在脸上,有些凉,还有些冷,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世上再无李落,只有一个游鬼,一个游荡在地府中,连阎罗也要避让三分的厉鬼,大罗鬼。 中军骑诸将看着带上面具的李落,莫名间心中多了一股躁动,血气翻涌不休,尤其是最早便跟在他身边的钱义倪青几人,好久已经没有见他再戴上这个面具了。曾几何时,这张面具是十杀营的传说,传说中当戴上这张面具的那一刻起,他和他麾下悍卒便有厉鬼傍身,化为厉鬼向敌人索命。后来的战场厮杀,却很少再见李落戴上这张面具,诸将不解其意,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戴上这张面具的时候,他会把心底最深处的恶释放出来,化身厉鬼,向凡眼前所见的一切活物索命。后来的战场上,尤其对手换成了相柳儿,他便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的杀戮,时时需得随机应变,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抓不到战场上一瞬即逝的机会,在草海铁骑的锋芒之下,就算是牧天狼多半也难逃败亡的局面。 这是另外一个他,身后很多人都不曾见过的模样,只在牧天狼流传着的活的传说。戴着面具的李落有一个回头,清冷而无情的眸子划过营前众人的眼,如雪山之巅的寒风从心头掠过,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抖,一股刺心的寒气从涌泉穴直窜上了头顶。 那一眼,邪魅,绝情,没有半点波澜起伏,连杀意似乎都没有,没有人能从那一眼中看到什么。那一眼,空空如也,唯有虚无。 钟离玺还是第一次见到戴上面具的李落,压下心头惊意,扯着倪白低声问道:“大将军戴的那是……” 倪白看了他一眼,惊叹一笑,慨然应道:“你听过,让你看看另一个大将军……” 话还没有说完,营前大石上的身影已经不见,没有依托地形居高临下,在戴上面具的一瞬间,他变了一个人,无须再思索太多。 当这些形如饕餮的异兽冲杀过来,距离大营还有三百步之遥,一人一刀一枪,一张面具,就那么孤零零迎了上去。身边一众将士都没动,不是他们忘了动,而是刚才耳边响起了李落跃下石头前的传令声,诡异而且冷漠,“列阵,迎敌……” 李落的异样让营前的白虎和青牛多看了几眼,蜂拥而上的妖兽数以千计,蚁多咬死象,饶是白虎青牛面对这么多悍不畏死的饕餮异兽,恐怕也得掂量一二。 晓梦刀挥出的一瞬间,一种久违的畅快席卷全身,说不定骨子里自己其实就是一头妖魔厉鬼。如潮水般的妖兽在离营前大石百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第二千七百七十章 分形化影 一息,两息,三息……整整十五息,数以千计的妖兽被一个宛若厉鬼一般的活人硬生生逼停了十五息! 大营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变了颜色,谷梁泪也不例外。灯火映照下相柳儿的玉容忽明忽暗,看见这样的李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画面,旌旗纵横的草海骑兵中,他一人一马,脸上带着这张面具,一步一步杀到中军大帐前,最后浑身是血地站在她的眼前,高高扬起手里的刀……相柳儿打了个寒颤,那一刀会不会斩下去她不敢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其实也不差的,或许她还会去营门前等他,用不着他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妖兽张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扑了上来,原本料想那张嘴里应该满是恶臭和腥气,怎料并非如此,反而还有淡淡的檀香气味,不但不难闻,更有一种让人安神静气乃至昏昏欲睡的感觉,端是奇异。只不过这点怪异在大罗鬼面具前不值一提,香也好,臭也罢,总归都是要死,死之后,也就没有香臭的分别。 最先那一头妖兽速度最快,身形健壮,比牛犊还要大几圈,只比成年黄牛略微小些,看模样该是带领兽群冲锋陷阵的首领,李落第一个迎上的就是它。腋下妖目形如铜铃,充斥着嗜血残暴的情绪,不知道是受了血月的影响还是此兽本性就是如此。 妖兽快,李落更快。妖兽似乎也没料到会有人胆敢孤身前来送死,脚下发力,比起张开大嘴咬死眼前来人,它更想将来人撞死或是踩死,随即微微收起利齿,将脑门上的独角对准李落直冲了过去。如果来的人避开,那就把他留给身边的徒子徒孙,应该会躲开,如果他不想这么早死的话。 群战,枪乃百兵之王,如果单打独斗的话,还是刀用着顺手。 不过弃枪用刀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飞奔途中,李落忽然用一个奇怪,但是又显得异常和谐的姿势在半空中踩了几步,和唐糖所踏禹步有几分相似,然后就在起先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残影,真身不见了,再出现的时候,已是在领头那只妖兽的颌下。面具下幽暗清冷的目光与妖兽腋下妖目相对,一个淡漠,一个错愕,宁是妖兽想破了头皮也想不明白分明在它十步外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颌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妖兽吓了一大跳,万万没有料到第一个想躲开的竟然会是它。但是疾奔之中说停未必能停,借着惯性,妖兽身躯碾压过去,既然来不及避开,索性不躲不闪,就这么撞上去,虽说颌下不如脑门坚硬,但是一样能撞飞他。 四目相对只是短短一瞬间,连眨眼都来不及,而妖兽生出撞飞李落的念头其实还是在半空中才想起来的。就在眼神交汇的一刹那,一股大力从腰腹间将妖兽顶了起来,四蹄腾空,从李落头顶掠过,到了半空之后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疚疯长枪被他倒插在地上,妖兽被横穿挑在枪尖,仿佛是一面属于他一个人的旗帜。 舍了疚疯长枪,李落单手持刀,自从晓梦刀被他带出十万大山,这把刀没有展露过半点灵性,但只论锋锐晓梦刀的确要在鸣鸿之上,毕竟是天火秘境之中的东西,来历要远胜青姬战刀,怕是这柄刀上蕴含的秘密已经无从探究了,此刻在李落手中绽放的光芒不知道比起当初时能有几分。 挑起的妖兽第一滴血从伤口滴到地上,地上还有浮雪,血落而无声,在兽群的喘息声里微不足道。只是这滴血被一把刀赋予了另外的意义,它是一个传奇开始的声音,虽小而轻,却连绵不绝。 第二头妖兽冲的也很快,只比领头的妖兽慢了一线,所以它并没有看到突然出现在颌下的李落,就只看见它紧跟着的首领忽然被一杆长枪挑了起来,还没等它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阵逆着的风从它身边吹过,腋下的妖目中好似看到有一缕流光闪过,很快,很细,好似将血月投下的红色光幕从中间破了开来,在这之后,一同破开的还有它的身躯,也是从腋下一分为二,破了开来。 这刀,果然趁手。 李落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到的笑声,或许离他最近的妖兽也听到了,声音不大却阴气十足,让离得近的数头妖兽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月光下,李落的背影忽然模糊了一下,很快,就像是水面的倒影,突然被人丢进去一块石子水面上泛起涟漪之后的模样,每一个高低不同的水面都有一个倒影,有些完整,有些残缺,越靠近涟漪的中心,影子扭曲的更厉害,而离涟漪中心越远,影子就越平稳,只是成像却要模糊得多,比起影子,更像残影。 这些影子出现的地方以他为轴,左右的距离都差不多,伸展出去约莫十丈。那些影子出现之后很快就消失了,大营之中尚有许多人不曾留意到异样。不小心看到的,只当是血月当空,视线被血光影响而看到的残影。也有时时在留意他的人,才会忍不住惊呼一声,面露骇然之色。 在大甘江湖中有一门轻功绝学,名叫分形化影,据说习至登堂入室的境界,可以用极快的身法在对手眼中形成残影,扰乱对手的判断,可攻可退,算是一门了不得的绝艺。这个轻功秘笈红尘宫便有收录,谷梁泪也看过,而且甘琦就有习练这门轻功。说是残影,其实真身只有一个,是靠高速移动在别人眼中形成残影,能归入幻术一类。一般说来,能有尺许的偏差远近,两三道残影已是很了不起的,但这尺许远近,对于刀剑而言,不过是一个横扫而已,所以这门轻功身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其实未必见得,谷梁泪就不是很看好,要不然切磋的时候甘琦总是打不过她。 第二千七百七十一章 是人是鬼 再有就是这门轻功除了对内力精纯要求极高之外,对肉体的要求也是极高,就怕到时候没练成不说,反而落下一身的病。 谷梁泪在甘琦身上见识过这门分形化影的轻功绝学,但是现在她看到的,绝不是当初甘琦施展出来的模样。 那些影子有明暗,也就是清晰模糊的分别,但出现的时间几乎是在同一刻,如翼展铺开,在营前大石外的远处,好似一瞬间多了许多个他,手握晓梦刀,挡在这些妖兽身前。 整整十五息,没有一头妖兽能越过疚疯。每一道影子都是实质,每一道闪烁的刀光,都伴随着飞溅的血花和妖兽的哀鸣,汹涌湍急的洪流兽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挡了下来,十五息之后,才有两旁的妖兽越过疚疯,从两边绕了过来,而疚疯左右十丈,不见一头妖兽雷池半步。 不只是草海诸将,那些出身隐秘宗门世家的高手也都震惊无比地看着那个背影。风狸咽了一口唾沫,小声嘀咕:“他是人是鬼……” 谷梁泪瞥了她一眼,嗔道:“知道怕了。” “哼,我怕他!”风狸嘴上还有些不服气,但是心里却早已心悦诚服,甚至更多了惊惧,比起像人,难道二小姐不觉得现在的他更像鬼么…… 这种骤然化影的情形方才一共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大石上避开巨鹰扑击,第二次就是他迎向妖兽头领的那一击,第三次便是将妖兽拒之石前。小殇直勾勾望着远处,目不转睛。相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害怕就进去吧。” 小殇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呵呵一笑,依旧看着挡在兽群前的身影。斛律封寒守在相柳儿身侧,目力犹胜,自然也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骇然低语:“王爷的身法……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相柳儿好奇地问道,离得太远,虽有中军骑送来的千里目,不过她还是喜欢用眼睛看到战场上所有的地方。 斛律封寒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他能将身形化影,挡住兽群。” “这很难么?” 斛律封寒暗自吸了一口凉气,拨汗大人,这不是难不难的事,是根本非人所能为,换成师尊也不成。 “难呀,在一瞬间要出现在不同的地方,而且还不只是一个。”小殇拍手笑道。相柳儿皱了皱眉头,看着小殇,她应该知道些什么,自那次和他说过话之后,整个人便有些不一样了,不过哪里不一样,一时半刻却还说不清楚。 “天火传承的确不凡,娘,你可要走快些咯,要不然就追不上他啦。”小殇嘻嘻一笑,便即收口不语,只是眸子里偶尔绽出的一丝寒光表明她此刻的心绪并非如脸上看来的这么风轻云淡,他对天火力量掌握的速度实在是出乎意料。 他也成了变数。 数十头妖兽已经饮恨晓梦刀下,不过左右的兽群还是围了过来,有些继续冲向大营,而更多的妖兽还是扑向李落。一瞬间,身陷重围之中。身后大营中有数人齐齐提起了心,就算他有三头六臂,面对这样的兽潮,也一样会双拳难敌四手。 小殇看了一眼攥紧拳头的相柳儿,浑然不在意地说道:“放心吧,雪山下,已经没有几个人能留得住他了。” 大概是为了证实小殇的话没有错,蜂拥而上的兽群很快将李落淹没在兽潮之中,就在众人捏了一把汗的当口,营前那块大石上忽地一闪,一道鬼魅身影出现在石头上,清寒的面具上挂着几滴鲜血,刀入鞘,右手持枪,左手拎着一颗尚在滴血的兽头。一刻之前还是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此刻再看,却也和朽木没有太大的分别。 “大将军……”饶是见过戴上大罗面具的李落几次,再看时还是会心惊肉跳。 “除了腋下妖目,四肢关节也是罩门所在,杀。”一声清冽淡漠的传令下,众将齐喝一声,声贯长空,将夜色也逼退了几分。李落随手抛下兽头,面具下的眼,没有半分波澜地看着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翻身和中军骑悍卒以及草海悍将冲了上去。一息之后,天火白袍动了,飞扬而起的白袍在血色之中格外乍眼,身后的铁甲精骑迅疾而无声,没有呐喊,就连刀剑出鞘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仿佛融入了这片夜色当中,开始贪婪地收割鲜血和生命。 短兵相接,这些气势汹汹的妖兽凭借庞大的体型和獠牙,将联军前锋将士的阵线压后数丈有余,短短的一触,就有了死伤,不是每一把刀都是晓梦刀,也不是谁都有李落那般身手。和这些妖兽一战之后,营中诸人更加吃惊,妖兽皮厚不说,翻转腾挪极为灵巧,又有利爪獠牙,单对单都未必能讨得好,方才看了李落出入如无人之境,还当这些妖兽也不过如此,这个时候才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草海这侧,除了格日勒图和分叶刀之外,还有不少悍卒骁将,俱是草海百里挑一的豪杰之士,此际尽都失色,只有交手之后才知道方才李落看似轻而易举的进出实则难于登天,稍有不慎,就得葬身在妖兽的血盆大口之下。 阵线被压制的时间不长,稍稍退了数丈之后便即稳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向兽群反压制了过去。 李落、天火白袍、铁甲精骑到了。 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的兵卒没有像方才李落那样神出鬼没的身法,他们只是在走,步履平缓,一步三尺,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地势平整处如此,陡峭难走的地上也是如此,换成妖兽前也是如此,平静的仿佛不带一点烟火,只是烟火过处,尸骸遍地。 李落被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簇拥在正中间,左右皆有照应,他只管将眼前看到的妖兽斩杀一空。较之李落,这些天火白袍的动静才最为骇人,状若牛犊的妖兽在他们眼中实不比猫兔强到哪里去。 第二千七百七十二章 三足妖兽 有天火白袍一拳打碎妖兽头颅,亦有白袍抬脚,将妖兽踢飞出去,将身后妖兽打成滚地的葫芦,乱成一团,妖兽遭逢天火白袍,恰是应了一句以卵击石的景象。 中军有人接应,狂鹰愣愣看着被李落率众逼退的兽群,回头看了一眼中军帐前的相柳儿,挠挠头,原本依着相柳儿的打算,是将这些妖兽赶进刚刚出现的虚空幻境当中,一来不必力敌,二来也瞧瞧那处幻境凶险几何。怎料这些看上去凶残暴虐的妖兽竟然被他和那些白袍将士压制的没有半点反击机会,只怕不等赶到虚境前,就会被屠戮一空。 相柳儿轻吁了一口气,这也算是好事了,至少没有被这些妖兽冲散兵营。 终于有第一头妖兽掉头窜向山下,有了领头的,便有第二头,第三头,眨眼之间,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兽群如落潮一般退回山下,再也不敢跑来营前送死。众将士目送兽群退走,没有追击,今夜雪山前不缺的就是妖兽之属,除非杀光,要不然多杀几头或是少杀几头没有太大的分别。 前军将士撤回大营,白虎和青牛舔舐着爪牙,这只是开胃小菜,要命的还在后头。 受伤的将士送去后营包扎伤口,钱义前去查点伤亡人数。此次前军冲锋皆是营中将士,同行而来的江湖高手俱不曾出战,毕竟只是长于单打独斗,若要成兵阵杀敌,还是操练过兵阵的将士更加熟悉。不过李落也明白,雪山前这一战和以往大相径庭,对手不再只是人,而有异兽,说到底还是要凭借武力制胜,所有谋略,十有八九都会大打折扣。 摘下面具,甩了甩面具上的血迹,李落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具,没有多想,将其收入怀中,转身向营中走去。军中规矩,将领战罢,需得缴令。如今相柳儿是帅,他是将,规矩不能乱。 回营的路上,好些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刚才他神乎其技的分形化影身法究竟是什么。大甘江湖中都知道,李落长于刀法,内功不弱,精纯上稍有欠缺,但胜在雄厚,另有得自道门天书的一式神妙功法,擅长借力打力,再之后,好像还有一门指法,威力奇大,但招式似乎不全,唯独没有听说他在轻功一门有何了不得的建树,大约只是内功深厚,跑的不慢罢了,论轻巧多变,牧天狼中有的是在他之上的高手。 但是方才那一幕却叫他们都吃惊不已,鬼魅如斯,放眼整个天南武林,没有一个人敢说能做到这般地步。 李落并未多说,只是先去了中军帐缴令,临走之前,小殇忽然唤住了他:“驾驭天火的力量,不知道王爷有何感触呢。” 李落回头看着小殇,沉默不语。小殇嘻嘻一笑,接道:“小心些哦,用的太多会死的。” 相柳儿惊讶地看着小殇和李落,美目中异彩闪烁,以她的心智,自然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随即向李落投去询问和担忧的眼神。李落沉吟数息,展颜应道,“多谢提醒。”说罢便即离开,只留下相柳儿独自猜疑和一个神秘兮兮的小殇。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卓城里花街柳巷的陈词滥调,此刻倒是应景。 山外的混战还没有结束,有愈演愈烈之势。一声声兽吼嘶喊,狂暴无情的有之,撕心裂肺的亦有之。血流得越来越多,夜空上的血月就愈发妖艳夺目,血海如潮,颜色也越来越深,仿佛将雪山前的天地都浸泡在血水之中,唯独虚境越发凝实,丝毫没有被血月影响,风轻夜爽,好像嵌入了一副工笔的山水画卷。 才刚将这些形如饕餮的妖兽逼退,还没等前锋营将士缓过神来,只见营前白虎须发怒张,冲着远山深处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虎啸声朝向的地方,黑暗中阴影涌动,一头不知为何物的怪物趁着夜色向雪山之前冲了过来,声势极为骇人,挡在它身前的不管是百年老树还是活生生的极北异兽,都被它的铁蹄踩在脚下,硬生生蹚出了一条宽逾数丈的官道来。若是养上这么一头巨兽,开山筑路该是不愁了。 来兽身躯宛若小山,未必见得有多灵巧,只是这般躯体,灵巧已实无必要,单凭庞大的身躯就足以将眼前拦路的一切都碾得粉碎。到了血色月光之下,众将才看清这头异兽的狰狞模样。长颈,蛇头,背上有三尺长的倒刺,生三尾,每一根尾巴都有足足丈许长短,腹下三足,前胸的位置还有两只前爪,要短一些,不过尺许长的爪子上有不逊色营中将士刀剑的森严青芒,若是抓在身上,就算神功护体也挡不住这头巨兽一握。 这头巨兽的大小还要胜过白虎青牛些许,李落仔细打量着,虽说巨兽狰狞无比,看上去势不可挡,不过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十有八九并非是方才发出巨吼的那头异兽,而那头还未现身的异兽多半要比眼下冲向大营的这头凶兽更难对付。不过话又说回来,此间妖兽异人不知凡几,这头三足凶兽何故就对联军大营这般敌视,莫不是因为营前这两尊太白大神的缘故? 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了,那头三足妖兽还没有奔到营前,白虎便按捺不住扑了出去,将三足妖兽拦在半路上。两头上古异兽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白虎借俯冲之势,伸出两只前爪按在三足异兽的胸前,利爪刺入异兽皮肉之中,根根见血。那头三足异兽也不甘示弱,胸前两只较短的利爪握住白虎前爪腕部,猛然发力,虽不曾将白虎前爪折断,但也是鲜血淋漓,纯白的皮毛上溅上朵朵梅花血痕。巨响就是从两兽宛如小山一般的躯体撞击处传出,三足凶兽体型稍占优势,不过白虎的力道半点不弱。 第二千七百七十三章 短暂的平静 就算异兽三足发力,也抵挡不住白虎一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两兽利爪紧紧攥在一处,白虎张开大口咬向异兽脖颈,若是咬实了,饶是三足异兽再凶悍也难逃一死。异兽看似笨重,不想这形如蛇颈的脖子竟然灵活非常,用一个诡异的姿势让开白虎巨口,蛇颈一绕,从背后咬向白虎后颈。千钧一发之际,白虎处变不惊,没有回头,硕大的虎头猛然往后撞去,和异兽下颌撞到了一处,几颗断牙,连着飞溅的血滴一起从异兽血盆大口中掉了出来,这一记头槌势大力沉,饶是异兽凶悍,也被撞得七荤八素,滚下了坡底。 一众将士面面相觑,方才那些形如饕餮的妖兽固然也凶性十足,但是到底有一战之力,如果换成这头三足凶兽,恐怕也就只剩下用人命活活耗死这头异兽一个办法了,这样的上古凶兽相争,绝非凡人能插足其中。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以往有白虎相伴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看着来犯之敌亦有不逊色白虎的狠厉角色,却叫众人平添几分忧色。还好,尚有一头青牛撑着。只不过比起白虎唯我独尊的霸气,青牛这幅尊容怎么看都透着几分猥琐,说白了,不甚靠谱。 到底,还是得靠自己。 这个时候李落也顾不得再省着用火器,前军将士皆携带火器,危机关头,火器是联军最大的依仗,当然,抛开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不算的话。 白虎和三足异兽翻滚着从山坡上一路撞了下去,声势骇人,连同李落在内,观者都是脸色发白,若是不开眼恰巧挡在两兽翻滚下去的路上,定然会被压成肉泥。 到了坡底,目力难及,只能听到异兽白虎震耳发聩的吼声。李落扫了一眼营前没有一点打算援手的青牛,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守望相助,莫非留着过年关不成? 青牛打了个响鼻,要说幸灾乐祸的确没有,只是碗大的牛眼里露出几丝担忧,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山深处。 姑且算它信得过白虎一定能胜过那头三足凶兽,这才放心叫它孤身迎敌吧。李落略略思量,只好暂且沉下心,白虎与三足凶兽的争斗除了青牛,此间无人能插手,再者说了,白虎连流窜草海的那头烛龙都可以咬死,想必就算不胜,也未必会输。 白虎的吼声依旧中气十足,倒是那头三足凶兽的叫声愈发凄厉起来,显然白虎占了上风,到底是曾经追随血璃横扫极北的大能之士,余威尚在。少顷,一道影子从坡底几个起落跃上大石,众将士定睛一看,皆都齐声欢呼起来。白虎抖了抖脖子上的鬃毛,威风凛凛地长啸一声。好白的一头白虎,此刻半身雪白,半身鲜红,可惜了一身行头,不过眼下这样更显得气吞山河。 青牛有些吃味地瞥了白虎一眼,把头挪向另外一边,屁股对着白虎。白虎浑然不在意,径自舔舐着身上的伤口,伤的最重的就是前爪腕部,皮开肉绽,要不是骨头硬,怕是会被三足凶兽折断前掌。至于那头三足凶兽是死是活尚不得而知,但是自从白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听到它的吼声,就算没死,多半也活不长了。 战场渐渐往雪山下靠拢了过来,许久未动的黑剑白刀也有了动静,远处大营缓缓逼近,一时间宽阔无比的雪山下竟也显得拥挤起来。相柳儿不敢怠慢,调遣营中各部兵马,将阵线倾斜,众人一看之下齐声称赞,这样的布阵可以将这些雪山前的妖兽异人引向虚境之前,如果志不在联军将士,想必这些妖兽异族之人不会与联军将士死战,说到底,最要紧的还是雪山虚境。 相柳儿变阵,黑剑白刀也不会坐以待毙,驱赶着山前兽群往联军大营处聚拢,这是打算借助兽群消耗联军实力,就算最后都进了虚境当中,也无力对他构成威胁。此刻力量成了唯一的依仗,就算联军诸将都能察觉黑剑白刀的险恶用心,也需得先应付眼前兽群方可再做打算,除非能和黑剑白刀短兵相接,一决胜负。 李落无意这么快就和黑剑白刀分出生死,相柳儿也是一样的打算,境况不明,保存实力才是上上之选,说不好这极北的夜色之中还会蹦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中军骑得李落传令,在营前布下火器,有妖兽靠近,便有钟离玺率军中射手引燃火器,将妖兽逼退,且无意赶尽杀绝,就算这些妖兽悍不畏死,也能知道避凶就吉,联军大营和黑剑白刀盘踞棋局两端,各自为帅,操控居中这些妖兽厮杀。几番试探之后,两方人马竟然有了一种难言的默契,任凭这些妖兽流尽鲜血,我自巍然不动,雪山前有了一股难言的平和。 不过诸人都知道这种平静不会维持太久,当虚境足够凝实的时候,无需驱使,这些妖兽也会进入虚境。李落有些不解,黑剑白刀要去虚境解开渊雪禁制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这些妖兽为何定要闯入虚境之中,若是那些被黑剑白刀麾下异人操控的兽群还好说,不过此间兽群有多半都只是极北栖息各处的异兽而已,这虚境里头到底有什么能让它们如此趋之若鹜。 还有一个变数,先前那头发出吼叫,让白虎青牛忌惮不已的上古异兽还未显出踪迹,依旧藏身暗处,一旦现身,必将是雷霆一击,就是不知道它首先会对联军将士亦或是黑剑白刀下手了。 前军将士已经换过数次,即便是有火器和阵势之利,雪山前的妖兽实在太多,有些慌不择路,有些身不由己,自然不乏想过来打秋风的,大营被冲了十余次,不过有李落率领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镇守营前,到底没叫一只妖兽冲进大营当中,稳如泰山,让众将士松了一口气。 相柳儿布下的阵势逐渐发挥了作用。 第二千七百七十四章 食铁兽坐骑 兽群向虚境前聚集,怕是不下于数十万头其状各异的妖兽在虚境前徘徊不去,等待踏入虚境的一刻。 “大将军,那地方咱们进去么?”钱义抖落斩马刀上的血迹,兵刃上的血迹若是不能及时擦干净,时间久了刀会钝。以往牧天狼战罢之后除了打扫战场,医治伤兵之外,便是擦拭各自的器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贯如此。 李落看了看虚境前的兽群,平声说道:“需得进去,不过要分时辰,等等他们进去的时候我们再做打算。” 钱义答应一声,小声说道:“这个地方看着有点邪气。” 岂止邪气,看着天高云淡,实则阴气森森。到底是天火放逐渊雪的禁制,不是踏青游赏的地方。 巨鹰也在天空盘旋,伺机蠢蠢欲动,如果要以血祭打开雪山禁制的大门,如今前夜流的血,大抵上也该够了。 就在李落诸人揣测这处虚境到底要凝实到何种境地,才能让这些极北妖兽异人进入其中的时候。忽地,一声宛若洪钟大吕的巨响从虚境中传了出来,很像道家玄宗门前的问道钟,钟声响起,声响绵延不绝,连带着空处的血色也如水波一样荡起阵阵涟漪。而后,虚境之中迸发出一道亮光,有星辰散落,星光熠熠,将古道尽头的那扇门衬得仙气十足。李落定睛一看,那扇门眼熟得很,分明就是当初他和血璃在极北时夜里遇见的那扇星空巨门,原来出处竟在此地。 钟声响起,雪山前还在试探厮杀的兽群齐齐停了下来,所有的眼睛,所有的目光都聚拢在古道尽头。星光落地,兽群爆发出一股海啸般的狂吼,再也顾不上厮杀,彼此摩肩擦踵,宁是要先一步抢入虚境之中。 开始了! 李落双目微微收紧,将前军阵线再压后十余丈,让开去路,叫这些几近疯狂的妖兽先行一步,就是不知道虚境之中到底有什么,莫非真有长生不老药,让这些妖兽如此不顾一切。 兽群如潮水般涌入虚境,这样的情形让众人看了都觉心悸,万马奔腾也不过如此。 很快,诸人就瞧出异常来,从外看去,虚境大门离古道最多也就十来步的模样,但是任凭这些妖兽涌入虚境,前后少说也有万余,可是没有一个能踏足古道之上,到了虚境之中,大门离古道的第一个台阶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能纳百川。 一众将士齐齐色变,都说看山跑死马,眼下情形,就怕是跑死了也未必能到地方。李落这才明白小殇早前所说,上古五族手中的钥匙其实是路标的含义,这路标用在何处,十有八九就是眼前了。如果没有信标在手,恐怕只能看天意,运气好的才能踏上古道石阶。 不过也说不定这些妖兽的意图不在古道尽头,也许这座虚境之中还有它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很快,雪山之前已有半数妖兽涌入虚境,黑剑白刀也靠了过来,他有五族信物在手,想必没有那么着急,去的晚,一样能先一步走上古道。 狂鹰飞奔而来,到了李落身边,沉声说道:“王爷,拨汗问我们要不要拦住他们。” 李落沉吟数息,拦还是不拦,的确让人头疼,黑剑白刀进入虚境,下一步定然要想方设法解开渊雪禁制,倘若叫他先走一步,只怕到时候就再无机会阻止他了。 “挡下他!”李落沉声传令,众将齐声领命,叫黑剑白刀躲在兽群之后,操控这些极北的妖兽数次冲击大营,半个晚上过去了,众将士便没歇着,应付这些不开灵智的畜生,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不管怎么样,他想做的事,便也不能叫他这么容易称心如意,当真到了战场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狂鹰点了点头,事到临头,便也没有必要再瞻前顾后,反正和黑剑白刀不是朋友,那就只剩仇敌,手底下见真章,也不枉这极北一趟。 啸声落罢,阵势再变,联军缓缓靠向虚境入口,不急着闯入虚境,而是挡住黑剑白刀的去路。联军阵势变化黑剑白刀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明了李落的用意,今夜极北雪山前最强大的力量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虚境前逼近,这般姿态,着实叫联军将士怒火中烧,显然黑剑白刀丝毫没有将天南联军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有足够自傲的本钱。 天南是联军,黑剑白刀麾下亦是诸族聚集在一起,除了李落曾见识过的那些黑袍人之外,岁首荧惑族人亦在其中,随着黑剑白刀而来的还有两族的护山灵兽。白头巨猿混在兽群之中,鼻息仿佛能喷出火焰,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虎和青牛,要说五族灵兽之间的恩怨,白头巨猿和白虎势同水火,也不知道早前发生过什么,只看模样,怕是倾尽灵河的水也洗不去两尊上古凶兽之间的仇恨。 比起巨猿,李落更担心岁首青鸾,此鸟神异,又能振翅高飞,假如从天上偷袭,借着夜色确属棘手。不过这只青鸾鸟似乎对雪山前的纷争并不如巨猿那么在意,如今游离在远处,懒散的飞来飞去,看模样好似一时半刻没打算加入战局,让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气。 虚境门开,血月当空,还是不见镇族异鬼的踪迹,看来眼前这一战孛日帖赤那是要缺席了。 人群分开,黑剑白刀端坐在一头黑白相间的巨熊身上,缓缓向联军营前走来。李落看了一眼,轻咦一声,古卷记载,南方有异兽,名曰啮铁,似熊、小头、痹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凶猛异常,又名食铁兽,这是传说中一种远古凶兽,极为罕见,力大无穷,据说能以虎豹为食,没想到竟然在极北见到了。想来也是,连烛龙青鸾这样的神兽都存在于世,黑剑白刀牵出一头食铁兽当坐骑似乎也不值得惊讶。 黑剑白刀看着严阵以待的联军。 第二千七百七十五章 雪山虚境前 面带轻笑,浑然不在意地问道:“这是要将我拦在门外么?” 李落没有做声,彼此都已经撕破脸了,再虚与委蛇实在没什么必要。 “哈哈,也是,不能白来极北一趟,我承认没有料到你能来到雪山之下,不过就凭你们,拦得住我么?” “总要试一试。” “也罢,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螳臂当车,不自量力。”黑剑白刀大笑一声,振臂一呼,风轻云淡地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未落,一支箭离弦破空而出,直取黑剑白刀咽喉,势大力沉,而且准头十足,差点让李落以为是钟离玺的身手,扭头一看,原来是李缘夕弯弓搭箭,自他结识李缘夕这么久以来,就今夜这一箭准头最好。 利箭已至面门前三尺,黑剑白刀面不改色,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将箭矢夹在指缝间,随后丢在脚下,骑着食铁兽旁若无人的向虚境大门前走去。 这一箭拉开了雪山虚境前最后一战的序幕。 无数异人妖兽从黑剑白刀身后涌了出去,向联军大营冲去,前仆后继,怎一个悍不畏死了得,也不知道黑剑白刀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他们这般卖命。 显然黑剑白刀不打算在虚境前多做停留,更加不在乎麾下这些妖兽异人的性命,至于李落的死活他也不在乎,杀得了也好,杀不了也罢,今夜在极北,他所图的就在古道尽头,如果打开那扇门,过往种种都将不再有任何意义,这个天下便是渊雪的天下,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临行之前,黑剑白刀看了李落一眼,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遗憾,原以为能留日后相见,不曾想这个天南王爷还是太贪心了。 黑剑白刀麾下的妖兽异人实在太多,十万联军将士此际显得形单影只,较之早前的妖兽,眼下这些妖兽更难对付,那些黑袍人以声音为引,操控妖兽进退,颇显章法。而李落又不能学黑剑白刀的模样,他能将这些妖兽异人的命不当成命,但是李落不行,联军在极北就是无根浮萍,多战死一个,就少一个,缠斗下去,联军将士定然挡不住这样的死伤。 李落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火器也不多了,既然如此,成败就在此一举!如果能胜,可换天南百姓一世太平,如果输了,身后事就留给极北的这些妖兽吧。 趁着中军骑以及铁甲精骑抵住黑剑白刀麾下妖兽异人的空闲,李落飞身后退,几个起落跃到相柳儿身边。大战已启,他舍下前军阵势,跑来中军帐前的相柳儿处,让草海诸将都吃了一惊。 厮杀声已经响了起来,离中军帐亦不远,夹杂着火器爆炸的巨响,冲天而起的火光里随风飘来阵阵焦臭烟熏的味道,辛辣刺鼻。中军帐前暂且还算安稳,一众草海悍将虎视眈眈,将相柳儿围在中间。相柳儿微微抬着头,唇角微些,有些愕然看着有些不速之客意味的李落。 那双眸子,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大多数都是噩梦,即便是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天火渊雪,还有一个一心想将渊雪从禁制中放出来的黑剑白刀,但是在李落心中,依旧还是眼前的蒙厥拨汗最让他忌惮。如果知道有朝一日她会成为自己心魔梦魇一般的存在,当初在仙人峰下就不会救她了吧。 这双眼睛,亦有清亮温柔的时候,当她眼睛里的冷漠和刀光剑影软弱下来的时候,竟是那么好看,宛如秋水,好一个伊人。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旖念,抱拳一礼,朗笑道:“如果这一次我们能活着回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相柳儿一愣,呆呆地看着,不愿相信这句话真的会有一天从他的口中说出,草海和大甘,蒙厥铁骑和牧天狼之间生与死,火与血的纠葛,当真能放得下?手心在微微发烫,有些湿滑,眼皮不知道为什么会跳的那么快,却又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当真?” “当真。”李落眼底闪过一丝很深很深的悲伤,相柳儿并不曾留意到,她还在想刚才李落的许诺,如果活着出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千金一诺,天下皆知,他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虚境之前很难拦下黑剑白刀,他如果进去,我便也要进去,里面是什么境况眼下实难预料,可能再无与拨汗一见之日,就此一别,拨汗请多珍重。”李落平静说完,面向一众草海悍将,笑了一声,“以往为敌,今日并肩一战,可惜没酒,若是有酒该敬诸位一杯。” 令狐丹看着李落,眼中神色复杂难辨,终还是化成一声长笑:“一杯怎够。” 李落展颜一笑:“说的是,一杯怎够……”低头,余光瞥见静立在相柳儿身后的小殇,她朱唇一张一翕,李落读懂了她口中的无声之语,里面见…… 好,那就里面见。李落莞尔,抬头看着相柳儿,微微颔首,再无言语,飞身返回前军兵阵,大喝一声:“我欲擒龙,有愿往者同去,剩下之人与拨汗兵合一处,不可乱,不可独行,违令者一律以军法处置。”说完走到谷梁泪身边,霸道却又温柔地沉声说道,“你在我身边,不许离开十步之外。” 谷梁泪抿嘴一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带在战场上,沙场波谲云诡,在他身边固然危险,却也是最能让他安心的,十步之内,抬眼就能看见,兴许也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谷梁泪没有想错,只是还少了一个理由,十步之内,是他有把握随时能出现在她身边的距离,还不知道空间秘法能用几次,但是小殇一定不是危言耸听,早前孤身将饕餮异兽挡在阵前十五息,在摘下面具之前,约莫没有人看到被他咽下去的一口鲜血。 空间秘术的确神妙,堪称仙家手段,凡人妄图仙家神通,下场会是如何不用多说。 第二千七百七十六章 分胜负决生死 毕竟江湖上的神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机不可泄露。这还是泄露天机而已,若借天道行事,老天爷心情好些,或许能留一命,心情不好,魂飞魄散便也是轻的。但此空间之法他不得不试,李落有预感,这也许是他唯一能胜过黑剑白刀的机会,哪怕是死,也要为身后人留下一丝胜的机会。 相柳儿还在呆呆看着混入人流中李落的背影,她有些失神,不管她与李落之间的关系是紧张还是缓和,是对阵沙场还是联手拒敌,他和她都是貌合神离,彼此心中有一道不可僭越的天堑深沟,她明白的,这道裂痕唯有用一个人的血才能洗清,换了谁都不行。 但是,方才他说,如果能活着回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大甘朝廷里恨不得勾销过往与草海恩怨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其中决计不会有他。她知道,自从卓城识得他以来,她便知道,不管两个人经历过多少事,多少风雨悲欢,他一直在提醒自己是大甘定天王,而她是蒙厥拨汗。别人会忘,他一定不会忘,死在草海铁骑下的大甘将士,还有被他杀了的草海族民。 也许相柳儿有一天会忘了死在李落手中的草海族人,但她没有半点自信,他也会忘,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可笑,她和李落最亲近的时候或许算是在昆江河畔,自己差点将他逼疯,而他差一点活活掐死她的那一刻吧。 现在,他说如果能活着回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相柳儿身子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无法遏制的在自己心间蔓延。是啊,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一笔勾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视线里已经是一片模糊,早已分不清他在哪里,哪个背影是他……为何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自此一别,也许就像他说的,或许再也没有重逢之日。 一只冰凉但细软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小殇在相柳儿耳边低语:“娘,只有先活着,才能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对么?” 对啊,相柳儿娇躯一震,他不顾一切前往擒王,是信任她可以操控整个战场,就算最后还是无法阻止黑剑白刀进入虚境,那也要尽可能让黑剑白刀麾下进去的人少一些。 看着相柳儿已经恢复了本来清冷睿智近乎无情的模样,小殇幽幽说道:“不知道下一次你们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娘,你说他舍得下手吗?” 相柳儿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清澈,好叫小殇吃惊了一下,随即了然,自己的娘已经有决断了。好想快一点到他们两个重逢的时候,比起那个时候,眼前的种种,连同虚境在内都好生乏味无趣。 前军将士与黑剑白刀之间隔了数之不尽的极北妖兽异人,此刻再无第二条可走,杀过去,走到黑剑白刀面前。这一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李落环顾身侧,除了所率中军骑将士,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之外,大甘江湖高手几乎都在身边了。虞红颜看看中军帐前的相柳儿,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跟在李落身后,到底还是没躲得过去。罢了,他了结夜霜镇这么多年镇守石桥之苦,将这条命赔给他也无不可。当年在夜霜镇分别之际,她曾要李落信守一诺,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放过宋无缺一次,这一诺他做到了。马踏天南,帝渐河畔手刃宋崖余,铁甲精骑所向披靡,无人能挡,他终是没有再追究当年的事,留下了宋无缺。他不会不知道,现如今的大甘朝廷,除了他,殷莫淮生死不明,沈向东年岁渐高,其实没有人再能压制宋家兄弟。云无雁或许能抵挡十年,二十年,可是云无雁之后呢,牧天狼副帅的名号,注定云无雁不会被新帝信任,还有一个李孤眠,比起宋无缺和宋无方终究还是差了一筹。倘若李落回不去大甘,天南七州终有一天会重合为一,宋家兄弟摈弃前嫌的一天,宋家复兴,还要胜过宋崖余在世之时。 他不是没有机会将宋家彻底从天南铲除,最后没有这么做,留下一个不好不坏的局面,其中不无当初许给虞红颜这一诺的缘故,也许还有另外一个打算,外有强敌,李玄慈若无重整朝纲的气魄,大甘的江山社稷也不会维持太久。所以他留下了云无雁,乃至整个牧天狼所有悍将,袁骏、迟立、呼察靖兄妹、赫连城弦、武塔诸将,镇守西府的周临寒,守城有成的刘策,在内的巡检司,杨万里的枢密院,章荣政的冢宰府,能给大甘朝廷留下的都留了,若是这还抵不过朝纲坠落之势,那这个天下就送给宋家,亦或是唐家也无妨。 这世上,那有什么千秋万代,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吧。 虞红颜看着李落的背影,突然鼻子好酸,想起当初在夜霜镇,他那般笑着和小五一起说笑,阿狸在头顶跳来跳去,写意自在,无忧无虑。半生蹉跎,他到底没为自己活过,除了跟在他身边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红尘宫传人,也正是如此,才会有这么多人明知会死毅然决然的跟在他身边。无数次,虞红颜将他和自己的儿子暗暗比较,终究宋无缺还是没能走出岭南,来到这个更大更广阔的天地。殷莫淮没有说错,十年之内,天下风云在他,而不是南王府。 似是心有所感,李落回头看了虞红颜一眼,轻轻一笑,还眨了一下眼睛。孩子气!虞红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俏脸一红,想起当初趁他内力尽失的时候强吻了他,他羞恼欲将发狂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宛若昨日。每每想起,虞红颜的脸就烫的厉害,论年纪,自己大约能当他姨娘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就这么不害臊的欺负了他,不过话说回来,欺负他真的很有意思,尤其是当他怒不可遏,偏生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最好玩。 第二千七百七十七章 剑与心 就是能这么明目张胆欺负大甘定天王的机会太少,难免有些不尽兴。 当然,虞红颜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血璃的女人,可以大咧咧对李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瞧不顺眼的时候就揍他一顿出气。 左右皆是军中高手和天火白袍,李落归刀入鞘,疚疯入手,长枪一摆,面具戴在脸上的一刹那,轻轻吐出一个杀字。 蛟龙入海,猛虎归山,耳旁的喊杀声倏忽间远去,虽然清晰,但是对心境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在李落眼前,这个世界都换了一种颜色,不知道道家绝技天地失色是一门怎样的绝学,但是此刻他眼中的天地,便也和天地失色相差无几。冷寂的面容下,眸子烧了起来,失了颜色的天地终须多一抹血色来应和天上的血月,要不然岂非负了极北的良辰美景。 枪出如龙,将一寸长一寸强发挥到了极致,最快的速度,最大的范围杀伤最多的敌人,这就是战场和江湖的分别。如果有天时地利人和,中军骑任何一支小营都足以抵挡一位绝顶高手,若叫死战,生死难料。当这些将士合阵一处,发挥出来的力量谁看了都会心惊,皖衣如此,流云栈言心如此,道家三生也是如此,不管底蕴再久远,当遇上这样的将士,谁也不敢说能抵挡几个回合。 言心忽然明悟,这就是李落曾经说过的势吧,群山即略,百川潜碟,泱莽澹泞,腾波赴势,大势所趋,谁人能挡!虞红颜更明白在他口中的势是什么含义,大甘的衰败也是势,他知道的最清楚,最敬畏,也就最无奈。 这一战,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一瞬间,场中好多人都转过了好多的念头,唯独最前方的李落心无杂念,该想的早都想过,不该想的也想了不少,不过想就是想,想得再多都不如做。 枪不如刀顺手,他用枪只是为了配合兵阵冲杀,但是今夜的疚疯有点不一样。他的枪法,师承沈向东,初为恨,后来多了依依不舍的意境,取名恨别离,今夜这首恨别离终于成了曲子。 月落乌啼,霜华满地;三千情丝,一朝别离; 长歌当空,寄君一曲;箫笙瑟瑟,几段唏嘘; 孤帆远影,只剩沉寂;两岸茫茫,泪眼凄迷; 相逢不易,送我一夕;潇潇江水,聚散依依; 红颜泪,恨别离; 双眉间,愁迷离; 何处笙歌送君去; 一枪尽破苍茫…… 今夜之后,他的枪就再也不是恨别离了。恨越多,只是因为更多舍不得。枪尖有丝丝气劲,如烟雨,如情意,如痴如醉,恨过别离,就剩下依依不舍,不舍越多,舍得自然也需得更多,才足够托得起依依不舍。 如痴如醉的意境,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大罗刀的刀意被他用一种本不该有的法子融合在了疚疯之中,枪出之后,轻重、缓急、繁简、远近、纵横曲直、奇正、盈缺、虚实、生死、有无、阴阳、轮回,除了最后一式之外,尽都在枪尖活了过来,再加上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的身法,让跟在他身后的将士只看得见一支如阴曹使者的长枪,却看不到人影。 枪如神,人如魔。 流云栈身形如行云流水,曼妙如仙,和身边狰狞的极北妖兽形成了鲜明对比。偷偷看了一眼身前的李落和离他不远亦步亦趋的谷梁泪,流云栈忽然生出一股好胜之心,长剑一挑,身子滑入敌阵当中,竟然越过了铁甲精骑推进的阵线,孤身闯了进去。言心大急,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不过瞬息之间,流云栈的身影就被黑剑白刀麾下那些妖兽异人所湮没,就算找,怕是一时半刻也未必能找得到。 言心很是疑惑,流云栈一向都不愿意出风头,说她懒也不为过,今夜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跃出兵阵,孤身闯入敌营之中。中军骑将士见状也吃了一惊,有将士高声叫喊让流云栈回来。艺高人胆大不假,但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之首级也不是说说那么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只有像李缘夕那样本就为了刺杀而生的木括死卫才敢在战场上伺机刺杀敌将,否则,就算武功高强如李落冷冰也不愿处于群敌环伺的境地。这就是江湖高手和军中将士的不同,将士倘若乱兵阵者,以军法论处,轻则杖责,重的杀头的都有,尤其是牧天狼军中犹重军法,当初就因为军法,呼察冬蝉不知道挨过多少次棍杖。 众将士一边心中暗骂,却也着急,一众大甘江湖高手里要说最叫中军骑将士喜欢的人,流云栈一定能排在前三之列,较之恬静淡然的言心,还是流云栈更加平易近人。但是亦没有将士冒然冲上去把她从敌营中拽回来,并非不愿,而是不敢。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兵阵一旦有了缺口,再想堵上,需得用命来填。 这个道理就算言心诸人少在行伍,但是都想得到,心急如焚,一时间却也是一筹莫展。言心更是又急又气,也不知道平素不露圭角的师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突如其来的呼喊声很快就被妖兽的嘶吼和将士的喊杀声冲散,兵阵最前的李落似乎听都没有听到,只有谷梁泪往这边张望了一眼,略显讶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深入敌阵的流云栈当然知道此举不妥,不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想任性一次,不管不顾。待她闯进敌营,四周皆是妖兽和极北异人,压力骤增的时候她也没有后悔,反而眼睛更亮了,手中的剑仿佛有了生命,而且这个生命是她赋予掌中长剑的。离开极北地底时,那个神秘人的一番告诫缓缓从心田上流淌而过,其实剑就是剑,心就是心,强求练剑为心,其实是一条孤峰绝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虽有登天的机会,不过人生苦短,何必那般辛苦,该练剑的时候练剑,该用心的时候用心。 第二千七百七十八章 杀阵 等练熟了,绝峰会变成海阔天空,那个时候还登什么天,你自己就是天……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也许从来就不只是一条路,而是另外还有一条可以通往山巅的路 心明则剑亮,心是用来琢磨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剑有长短,人有力不能及,困于结,不想便不会有结。手中的剑越来越烫,沾过的血太多,划开的皮骨越多,手中的剑就越来越烫手,只是她的心里却愈发清凉,像水,润万物而不争,上善若水的水。其实那个神秘人还少说了一句话,草木竹石,世间万物莫不可为剑! 一块飞起的皮甲被流云栈夹在指缝间,她看也没看,只是随手一挥,这片鳞甲就稳稳刺入一头形如巨鹿的妖兽咽喉,直至不见。自此之后,身在敌营中的流云栈只是一人,但是在她周围似乎有无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剑环绕着,看得见的剑可以躲,看不见的剑又如何去躲,信步所至,妖兽倒了一地。这般浑身是刺的高手终于引起了黑剑白刀麾下异人的注意,混杂在兽群之中,有几十道身影悄无声息的掩了过来。杀机四伏,流云栈没有半点异样担忧,她的心和掌中的剑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剑法剑招已经脱离了自小所习的范畴,来无踪,去无影,颇有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意思。论剑法意境,就算冷冰也未必能强过此时的她。 一道冷冽的气劲刺向流云栈腰眼处,细如针,如果不是精纯的内劲早被她遍布周身,只怕会被暗算。流云栈猜到自己这样堂而皇之的闯进敌营,迟早会引来敌人中的高手,只是没想到会是用暗算的手法来偷袭自己,多少让她对那个号称黑剑白刀的绝世枭雄有些失望。 没有回头,无须回头,只是轻轻往左踏了半步,就将暗算她的气劲让开,不过就在她踏出这半步之后,猛然间身上所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凄厉近乎绝望的杀气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兽群中压了过来,连同这尺许天地,狠辣无情的向她挤压过来,如果换李落在此一定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流云栈经历的杀机埋伏,像极了当初在卓城他遇到的八绝杀阵。 流云栈微微色变,这些追随黑剑白刀的异人到底不是这群没有灵智的妖兽可比,出手决断无情,时机把握皆妙到巅峰,而且很无耻,宁可让络绎不绝的妖兽来耗去自己的力气,而后求一击必杀,也不愿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听说他也是如此,生平最喜欢的征战都是以多敌少,能群起而攻之的绝不会单打独斗。不过话虽如此,戎马半生,到底没有多少机会让他用人多欺负人少,从西府到漠北,好像都是以弱敌强,马踏天南,也曾孤骑闯入天南腹地。这么算的话,他和黑剑白刀也算得上有相似的地方。 来就来吧,还真当本公子怕了你们!流云栈一声娇喝,长剑上扬,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以她的身子三尺为圆,一道道各色各样的剑光追着她手中的长剑飞上天空,众星捧月一般争先恐后地跃了出去,将那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割得七零八乱。一旦气劲锁不住她,就有了腾挪的余地,一线的机会,对于绝顶高手而言不但能分胜负,也能分生死。一众异人高手大惊失色,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匪夷所思的方法去解杀阵,连忙变阵,务必要将她困在杀阵当中。就当他们使出十成内力,重新将困住她的囚笼布好之际,流云栈手中的长剑忽然脱手,带着左右那些有形无形的剑飞上了半空,像一道划空而过的流星,在极北的血色夜空里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的痕迹,让正在死战中的众将士都忍不住分心多看了一眼。 好看,有喜欢听评书的中军骑将士不约而同在心里想起一个只流传在说书先生口中的剑仙绝技,万剑归宗…… 她把剑丢了出去,一个没有剑的剑客……这些围攻她的黑衣人都愣了一下,这样的应变招式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过很快他们就明白流云栈为什么会这么做。所有的杀阵困局都有阵眼,气机锁定在阵中那个人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一旦动了,阵寻气机而去,自然就会跟着动,让被埋伏的人逃不出杀阵困局。当流云栈将剑抛出去的一刹那,杀阵困局里的气机也便跟着动了,附在那把剑身上冲天而起,杀阵第一个就要锁住附在剑身上的气机,不让它逃出埋伏,这是杀阵的本能,不过谁能料到她会用一把剑引出杀阵的破绽,气机动了,但是她却纹丝未动。一众黑衣人大惊,连忙操控杀阵从飞上半空的长剑剑身上再落回流云栈身上,一收一放,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如果换成一个武功眼力稍稍差些的高手,就算能做到如此急变,也未必能抓住一闪即逝的破绽。但流云栈毕竟是流云栈,内秀藏拙,她才是大隐于市真正百年难得一遇的传人弟子,这样的破绽,即便再细微,对于她而言也够了。 弃剑,将一众异人高手布下的天罗地网撕开了一个缝隙,杀阵不再是无迹可寻。看不见的气场,落在流云栈这等高手眼中,已和工笔画没有太大的分别,所有脉络皆清晰可见。身如游鱼,趁着一众异人收拢跟随长剑飞上半空的气劲空隙,她已经轻而易举地滑了出去。剑已经脱手,反正也不是什么神兵,丢就丢了,一会再夺一把过来接着用。 流云栈轻巧逸出重围,半空中飘了一缕不知道是哪个妖兽掉下来的鬃毛,尺半长短,被她捡在手中,轻轻一抖,力贯其上,鬃毛骤然绷直,错身而过时刺向一名黑衣人咽喉。 变招快,身法快,出招更快,那名黑衣人几乎连躲闪的念头都没有生出来,只觉咽喉上似乎被蚊虫叮咬了一下。 第二千七百七十九章 想跟在你身边 而后四肢就不由自主的瘫软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流云栈从他身边掠过,莫说阻拦,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 诸如八绝杀阵这样的凶阵并非没有破解之法,但是能做到她这样举重若轻的,放眼整个天下也不多了,异想天开固然不假,但是能把异想天开化为现实的本事确让人惊叹不已。 可惜了,只叫这些妖兽异人看见,没让他看到。流云栈脚下不停,手中失了利器,虽说如今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但是长短软硬都有不同,灵巧有之,杀伤力自然会差些,还是莫要再这般托大,该躲的时候还是要躲的。江湖上从来不乏天纵之才,不过仔细想来,短命的天才好像更多。 此地不宜久留,流云栈辨明方位,在这些黑衣人重新围上来之前,身形灵巧如燕,穿梭在敌营之中,向李落迎了过去,确也应了一句进出敌营如无人之境。 当流云栈从黑剑白刀的敌营之中显出踪迹,看到突然出现在疚疯长枪前端的人影时,李落吃了一惊,急急收枪,若是再慢点,怕是会出现枪挑大隐于市弟子的画面。 流云栈看见李落之后,调皮一笑,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在她的眼睛里便只看见那张面具下清冷的眸子,而身外的战场显得微不足道。只是她忘了这里是极北,身处之地是黑剑白刀的兵阵凶地,麾下高手如云,较之联军只会多不会少,而李落的身前,就是这一战最危险的地方。 一把刀,仿佛是从血色的夜空里浮现出来,不带半点征兆,刀尖透着寒光的时候,已经贴上了流云栈后背。冰冷如毒蛇一般的锋芒已经破开了后背的衣裳,再前半寸,就能在她后背上留下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说不得还会将她留在极北。 流云栈也觉察到了这近身的一刀,破开衣衫的刀锋似乎已经和后背的绒毛触到了一起,阴冷而绝情,丝毫不会因为她天香国色的容颜而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流云栈脸色骤变,看见李落时的一点点分心,竟将自己置于险境,而那双清冷眸子里的惊愕和怒意,让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一个很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就这样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这样一来他就再也忘不掉自己了。 她没躲,或许是躲不开,或许是忘了躲,死亡并不可怕,如果在死前能肆无忌惮的多看他几眼,好像也不差。 李落自然不知道流云栈此刻的心思,他只知道在她现身的一刹那,有一把刀已经等在了这条必经之路上,这把刀原本是在等他的。刀光出现,流云栈危险,她没有躲开,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流云栈看着李落,应该很快就看不到了吧。眼前的那道人影忽然模糊了一下,正待她睁大眼睛看仔细的时候,忽然撞进了一个软软温温的怀里,还有轻微的心跳,好像能连在自己的心田上。后背的寒风停了下来,不疼,反而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到她的后背,烫得她忍不住呻吟一声。耳旁传来一声冷哼,流云栈抬头,就看见一双星目静静地看着她,有责备,还有无奈。流云栈俏脸一红,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他的怀里,怪不得这么暖。 就在她躲在李落怀中不愿动的时候,一只冰冷的长枪横入两人胸腹之间,李落横枪将她扫了回去。流云栈轻呼一声,半空中回头一望,脸色大变,那把刀被他用手紧紧握住,刚才背上的温热,原来是从他手上滴下来的鲜血,而刀的另一端空无一人,一击不中即刻隐去,黑剑白刀麾下也有让人心寒的刺客高手。 流云栈没有惊讶李落是如何来到她身边,又是如何替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刀,而更加忧心他受的伤。自己任性妄为,却要叫他负伤来救,倘若那刀上喂毒,到时候自己后悔都来不及的。李落对流云栈的悔恨视若无睹,一击不中,那人便已隐去,随即收了疚疯长枪,荡开两头伺机而动的妖兽,闪身返回兵阵之中。眸子清冷,不见喜怒,只是看了流云栈一眼,便即收回目光,将心神放在拦路的妖兽异人身上。 流云栈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酸涩难言,化成苦水流进了咽喉,鼻子发酸,忍不住泪眼婆娑。就在这个时候,手忽然被一只温软的素手牵了过来,流云栈忍着酸楚回头望去,只见谷梁泪微笑着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异色,轻声说道:“他没怪你,那个刺客等的人是他,而不是你,如果没有你乱了他们的算计,说不定他已经受伤了呢。” “王妃,我……” “我叫谷梁泪。”谷梁泪嗔怪地看着流云栈,轻笑道,“你和你师姐一点也不像。” “这个……” “难怪他更喜欢你呢。” “啊!”流云栈一惊,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定天王王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谷梁泪却是安之若素,幽幽说道,“他这人性子古怪哩,这世上他恨的人不多,喜欢的人更少,你大概算是他喜欢的其中一个吧。” 流云栈瞠目结舌,暗自猜测,莫非是谷梁泪故意试探,这心机,这手段,要那些纵情风月的宗师情何以堪。谷梁泪挑飞一只暗箭,随手将手中长剑塞进她的手里,笑道,“我还是不惯用剑,你拿着防身吧,刚才你那一招好厉害。” 流云栈俏脸一红,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跟在你身边。” 谷梁泪促狭一笑,指了指前头的李落,“你是想跟在他身边吧。” 脸更红了,半晌无语。谷梁泪一皱鼻子,轻哼一声:“别让他听见,要不然该偷笑啦,我才不稀罕呢。”流云栈一怔,忽地破颜一笑,看着谷梁泪的侧脸,饶是她一个女儿家,也觉得王妃好美,惊为天人。 双姝并肩而行,手中这把剑不寻常。 第二千七百八十章 邀战 看着剑身上刻画的时辰星辰,这把剑的名字呼之欲出,便是当年跟随李落,闯出莫大的名号,最后却是在大甘第一位女将领手中大放异彩的神兵星宿剑,亦是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上振朝纲,下斩奸臣,风头一时无二,可惜跟了李落之后倒叫这把神兵成了摆设,空留了一个天子圣剑的名号。如今剑入流云栈之手,终于让这柄蒙尘的神兵展露本该属于它的锋芒,再加上刚刚领悟的大隐于市剑心通明意境,信步所至,无所能挡,一旁谷梁泪也忍不住惊叹不已,与冷冰相较,她的剑法逊色于霸道,但出尘之气更重,能把剑挥舞到天地相合的地步,怕是大隐于市的掌门亲临也不过如此。 她的剑,也有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一种春满人间万物勃发的春生之剑。 兵阵最前端的李落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面具下的眉宇似乎闪过了一丝不耐烦,方才谷梁泪说话时并没有刻意传音入密,依着冰心诀心映外象的本事,多半已经听到了,甩手将腰间一物丢给谷梁泪,接过一看,竟然是晓梦刀。谷梁泪轻轻一笑,冲流云栈眨了眨眼,一脸俏皮的笑意,没来由的让流云栈一阵酥麻。 “我们离他近些吧,你去左边,我去右边。”谷梁泪说完也不等流云栈回答,快了两步,站在李落右侧。流云栈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到他左侧,星宿翻飞,好似把心里的羞恼都要撒在眼前的这些极北妖兽异人身上,惹得中军骑将士人人侧目,平素没见她火气这么大,这是谁惹着她了。 中军骑突进的速度很快,只不过依着眼下看来,十有八九在黑剑白刀进去虚境之前也拦不下他。兵阵再变,形如锥,好似一只刺入敌营的利箭,只为了挡下黑剑白刀,至于身后诸事,便交由相柳儿来应付。 兵阵变化之后,速度骤然再快三分,可惜一路北上无马,若是有战马骑兵,好叫黑剑白刀领略一番大甘铁骑的滋味。不过幸好还有铁甲精骑在,这些将士没有爆发的突刺,自打与敌兵交手之后行走的步伐就没有变过,妖兽群集,被围水泄不通的时候如此,被他们的杀气吓破了胆,面前没有妖兽拦路的时候亦是如此,不疾不徐,稳稳跟着李落向黑剑白刀杀了过去。此间战场,有六成以上的凶险都被他们化解,若非如此,也不能在兽群之中行进的如此迅速。 但中军骑和黑剑白刀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联军大营安营之地原本离虚境不算远,只是黑剑白刀操控极北妖兽接连不断的冲营,让李落未得机会在他前去虚境的路上列阵布兵,如今又有麾下这些异人挡住去路,要拦下他并非容易。 看着骑着食铁兽渐渐远去的黑剑白刀,李落一声长啸,身后草海将士也没有闲着,在相柳儿的调遣之下尽可能杀伤这些妖兽异人,或是将他们分开,难以对李落和中军骑造成威胁,免去诸将的后顾之忧。 这声长啸便是号角,中军骑将士齐喝一声,气势骤然烈了三分,一时血光乍现,就连头顶的血月也有一瞬黯然失色。天火白袍没有再无动于衷,染过鲜血的白袍上下翻飞,从一众妖兽群中硬生生蹚出了一条路,挡者披靡,身后那些铁甲精骑也变了,脚步急密而快,宛如一块从雪山之巅滚落的巨石,傲睨一切的压了过去。 无论如何也要在黑剑白刀进入虚境前拦他一拦,不管结局如何,不管成败胜负,不管心里再如何不愿来这极北之地,这一战,胜负在人,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不及裹伤, 提气未折的翅膀, 刀柄上凛冽杀意的霜, 还能抵挡; 一身烈胆擎长天如枪, 风越发狂, 也遮不住星光, 潋滟喋血笑敌丧; 背依河山, 再铸他锋芒, 悍马长嘶笑铁蹬寒缰; 九州行云月, 万里念爹娘, 回眸多温柔, 笑意却张狂; 你且待我去战四方, 天地苍茫, 一曲长歌罢魂归故乡……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唱起了这首曲子,叫北歌,北方的北,歌声的歌,鬼哭狼嚎的,张狂大笑的,无所畏惧的,心有戚戚的,都合着调子,千般音揉在一起,抛开好听难听不说,倒是别有一番古古怪怪的韵味,入得了耳朵。 大罗鬼面具下的眸子闪过一丝缅怀的伤,当年封号定天台的时候,当着西征将士的面,他只说了一句,我带你们回来……有些回去了,有些没有回去,贯南大营外的坟冢到底不曾寂寞了。 如果我死了,会埋葬在什么地方?牡丹花下?清水河畔?还是李氏皇陵?又或者干脆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李落笑了,狂喝一声:“黑剑白刀,可敢一战!” 远处的黑剑白刀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居中纷乱的战事落入眼中,让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李落的难缠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出乎意料。扬声邀战,这等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自然不会受激将法。黑剑白刀淡淡一笑,嘴唇动了动,虽说离得远,不过李落却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几个字,你过来…… 既然是邀战,当然不好厚颜再叫人家过来。李落一摆长枪,刚要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有两个人比他还快半步。流云栈并指划过星宿剑,脆喝一声:“王爷,我送你一程。”说话间,从她身后涌出无数道有形无形的气劲,汇聚成剑,向着她手指的方向激射而出,绵延而出十余丈,凡挡在剑气路上的,不管是妖兽还是极北异族,皆难逃剑下亡魂的下场,更惨的死无全尸。 这把剑,的确不负大甘七大名剑的名头! 若流云栈的剑气纵横视之为惊艳,那么另外一边的谷梁泪便可称得上恐怖,玉手不再点将,而是追魂蚀骨,在她一双素手下的场景就连远处的黑剑白刀也不由得骨寒毛竖。 第二千七百八十一章 骇人的战意 这个女人,很危险,让黑剑白刀都察觉到一股心惊肉跳的凶险。 谷梁泪把晓梦刀还给了李落,越过他身边,轻轻说了一句:“你离我远一点……”说完之后,李落果然就离她远了一点,后来想了想,又再远了些,倒也不能算是他听话,而是眼前的景象让他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瀛湖霸宴。 红尘宫的忘忧水的确能忘忧,人都没了,尸骨无存,多半连魂魄都剩不下,有多少般的忧愁都会化在这一滴忘忧水里。只见谷梁泪素手翻飞,仿佛是天地相合,以降甘露的模样,像梦,不见颜色,不知轻重,虽无踪影,但都知道它在,就像她手里的回尘圣水一般,让这些极北的妖兽异人都沉醉在梦里,也消失在梦里。 手扬起之后不久,眼前空了一大片,一众将士,连同大甘江湖高手眼睁睁看着那些妖兽异人慢慢变浅、变软,然后慢慢消失,或许入梦不深的还能留下点什么,譬如头上的角,一根手指,一只鞋子。 没有什么能描绘出活生生的人融化在梦里的模样,比梦更恐怖的是梦可以醒来,而她的忘忧水却是无处可以躲藏,除非逃到天涯海角,离开她施洒甘露的地方,要不然在这片梦境里,她就是独一无二的主宰,要生便生,要死则死。 面具下的眸子也泛起阵阵涟漪,当初的息凤霸宴有多霸道,如今在谷梁泪手中定然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离浅予古灵精怪,天不怕地不怕,但她看过一次瀛湖霸宴的模样之后,再面对谷梁泪的时候,温顺的让李落以为换了一个人。 今日他便知道,并非是离浅予胆子小,换做是他更要不如。身后众人多半都是第一次得见这番景象,不过眨眼的工夫,百余妖兽异人化成飞灰,没有惨叫,没有抵挡,不见了就是不见了,如果不是空地上不剩下多少的残羹剩饭,还只当这是一个幻觉。 都说大甘定天王王妃心性纯良温柔,今个才算真正见识到了红尘宫亲传弟子的厉害,难怪红尘宫能在大甘江湖之中超脱于大隐于市和魔门之外,隐隐有超然物外的傲然,单凭这一手,便足以给红尘宫这样的底气。 别人杀人,论一个两个,谷梁泪若是开了杀戒,论一堆两堆。 回眸一笑百媚生,朱唇轻启:“你自己当心点。”说完朝着妖兽异人走了过去,步步生莲。破天荒第一遭,这些悍不畏死的极北妖兽竟然开始倒退,在那些异人连连呼啸的催促声也驻足不前,一脸惊恐万状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宛若仙子的人。 李落吸了一口气,身后传来冷冰澹澹而坚定的声音:“放心,不管你走多快,我们都在你身后。” “我等誓死守住大将军身后。”诸将齐声喝道。面具还是那张面具,只是面具下的眸子不再清冷,仿佛有一股火焰开始燃烧起来。极北的夜固然喧闹,却还是冷了些,倒是缺了一把火。 “前辈相邀,我等后进晚辈不敢不从,还请前辈稍候,这就来了。”李落大笑一声,疾步往前,身边有流云栈和谷梁泪护着,已经极少有妖兽异人对他造成威胁。与黑剑白刀一战非同小可,越少节外生枝越好,最好在两个人碰面之前不用他出手,进而损耗不必要的内力,这样才能有些许胜算。 李落的步伐越走越快,气势也渐渐凝聚攀升起来,搅动着血色月光,在他身后聚拢出一个渐渐凝实的影子,冷面,不见喜怒哀乐,青白的脸上不沾染一丝一毫的因果,只剩下无尽的冷寂和漠然。 这是一尊来自黄泉域外的大罗鬼,传说中地府有游离在十大阎罗掌控之外的大鬼,以恶鬼为食,为天地憎恶,不入轮回,不进地府,终年终日在阴风阵阵的十殿阎罗殿外徘徊。有传言它们遗失了一样东西,需得找回来之后才能进得去六道轮回,而遗失的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无人得知,只隐约在那些山野异志的小说中提及一两句,传说那东西被鬼魂带出了轮回,大罗鬼不能离开地府返回阳间,所以只能守在黄泉路上,试图从死去之后魂归地府的魂魄里找到它们丢失的东西。 此乃佛门所说的法相,用大罗鬼为法相,彰显残忍和无情,一个用恶鬼为食的恶鬼,这世上没有什么它不能吃,也不会吃的。 法相引动了血月,雪山前异象丛生,血色之下,那些活着的,死了的,仿佛都变了模样,出现了一个从来没有在人前出现的另一面,这也曾是李落担忧的,头顶血月似乎可以影响常人心智,变得嗜血残暴,时间久了,说不得还会有什么异变,此战当断则断,不能拖延。 一念至此,大罗鬼法相骤然前压,十余丈高低的虚影从半空中压了下来,将挡在路上的一众妖兽异人逼得连退数步。连同身后的天火白袍与铁甲精骑,还有中军骑将士,整个前军将士宛若合一,如一头才刚刚苏醒过来的上古异兽,丝毫不逊色于白虎青牛,挡者披靡。 黑剑白刀也自吃了一惊,没有料到这些天南将士竟然会爆出如此骇人的战意,不过如果没有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他们未必能走到自己身前。 要说铁甲精骑,可不是只有李落才有,他也有,血璃亦有,当初十万大山中血璃归顺于他,她手中那些得自太虚幻境的铁甲精骑便也换了主子,人数较之李落不遑多让。 同是太虚幻境里出来的,但彼此并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色,刀剑相向,更显绝情。以往李落率领铁甲精骑纵横沙场,无有一败,不论是牧天狼的骑兵还是天下闻名的草海铁骑,与这些铁甲精骑相比都远有不及,只是以前都是看铁甲精骑屠戮敌方将士,到底没有自己领教过,如今遇上黑剑白刀的铁甲精骑。 第二千七百八十二章 初心不改 这才知道当初瀛湖山那些匪寇,还有南王府的将士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些铁甲精骑似乎没有痛觉,刀砍在甲胄上,冒出一串火星,好歹他的晓梦刀还能破开这些铁甲精骑的盔甲,但是流云栈诸人手中兵刃却很难对这些将士造成致命的威胁,刀砍不入,枪刺不透,换上星宿剑也是一样,而谷梁泪势不可挡的忘忧水似乎也失了效用,只能凭借红尘宫高深的武学迫退这些铁甲精骑,好在玉手点将还有用处。 唯一能对铁甲精骑压制的便是这七名天火白袍了,力量敏捷都在铁甲精骑之上,白袍翻飞,不时就有铁甲精骑瘫倒在地上,变成一堆废铁铠甲。李落很想揭下铁甲精骑的面罩,看看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苦无机会,腾不出手。 黑剑白刀眼中亦有一丝心疼,这些从太虚幻境中带出来的铁甲精骑死一个便少一个,到了虚境之中,免不了还得靠他们来应付虚境中的危险,折损太多,到了虚境之中可用之人就越少,而在这座虚境里,就算是他也要打起十二分小心,稍有不慎,莫说破开禁制,恐怕也会身死道消。 难得黑剑白刀终于多了几分杀心,李落的阴魂不散让他有了一丝迟疑,莫不等他?在进去虚境之前先了结这个麻烦。 黑剑白刀勒住坐骑食铁兽,冷冷看着率众杀向自己的李落,淡淡说了一句话,身边几个黑衣人飞身而去,少顷,就见兵阵中间让开一条路,仅容一人可过。四道目光划破岁月,两道是往昔,两道为现在,凭空在血色夜空中炸出一团看不见的火焰。两人遥遥相望,彼此皆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来吧,我等你…… 李落收起疚疯枪,微微一顿,缓步走了过去。路上的妖兽异人没有一个拦住他的去路,有妖兽张着血盆大口刚想扑上去撕咬,却被一旁的异人赶了回去,无数道目光都聚在这个天南清秀少年郎身上,惊讶有之,叹服亦有,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个让主上停下来等的人。 中军骑这侧诸人见状皆是一惊,李落孤身前往,危机四伏,怎敢任他一个人去到黑剑白刀身前,数道人影便冲了上来,试图抢到李落身边,而敌营之中亦跃出不少黑衣人,将一众联军高手拦了下来,虽是黑衣遮面,但无一弱者,硬生生将众人挡了下来。 众将士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落越走越远,离黑剑白刀越来越近。李落从来没有想过能与黑剑白刀公平一战,换做是他,倘若有机会,定会不择手段将黑剑白刀斩落刀下,依多为胜也不足惜,不过李落也知道,在极北为客,人生地不熟,想算计黑剑白刀难于登天,如今能与他看似公平一战,亦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虽知黑剑白刀深不可测,但也要试一试,有才刚领悟的极北那股神秘力量,若是不敌,并非没有后路。 胆气不泄,便可一战。 李落走到黑剑白刀身前,看着端坐食铁兽身上的身影,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黑剑白刀只是淡漠看着,便觉心头压了一座雪山,移不开,躲不开,较之当年在鹿野那伽山腹之中,气势胜了不止千百倍。 “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两度走到我面前的凡人。”黑剑白刀淡淡说道,手轻轻抽出,一柄黑色的剑散发着幽暗神秘的色泽,将一旁血色逼退三尺,瑰丽而危险,三尺青锋,却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黑剑现世,那柄白刀还不见踪影。 两个人身外十丈之地没有一只妖兽,也不见一个极北异族中人,黑剑白刀邀他过来,自然这点气度还是有的,约莫也怕李落不会来,只吊在他身后,坏了虚境中的大事。 李落瞳孔微微收紧,轻轻吐了一口气:“多谢前辈。” “谢我?哈哈,你不怕死么?” “死自然是怕,不过更怕死前什么都来不及做,什么也不曾试过。” “也好,早前在天南十万大山中血璃救了你一命,这次就看看你救不救得了你自己。” “人若不能自救,不如不活,凡人亦有凡人的执念,前辈看刀!”李落一声断喝,此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晚辈之礼,这一战来之不易,自该好好珍惜才是。他喝看刀,不过疚疯长枪却快了一步,点向黑剑白刀面门,快自然是快,破空无声,只是落在黑剑白刀眼中,这般的枪法称雄凡人天下够了,于他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食铁兽背上的黑剑白刀纹丝未动,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坐骑,那头似熊似猫的上古凶兽挪了一下身子,便叫这一枪落了空,硕大的兽头冲着李落一声咆哮,一股气浪拍打过来,丝毫不逊色于江湖宗师的掌劲气墙。李落微微失色,一个黑剑白刀就足够危险,再加上一头上古凶兽,此战需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黑剑白刀见状哈哈一笑,竟从食铁兽身上飘然而下,站在李落身前一丈外,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当真不愿追随于我?” “多谢前辈美意,晚辈无福消受,较之执掌这个天下,我还是更想还此天下于天下人。” “初心不改,难得,我便不问了,免得啰嗦。”黑剑白刀大笑一声,笑声未落,他的身子一动,原地留下残影,人已在李落身前三尺外,黑剑直指李落咽喉。快,快得来不及眨眼,若叫江湖人瞧着,定会骂他一声出手偷袭,实为下作,但是李落却不觉得如何,方才他也是想先下手为强,只是没有料到黑剑白刀会先行出手,而且比他还快。都是为了杀死对方,再讲什么江湖规矩,着实虚伪。 黑剑白刀的身法很快,几乎足以媲美李落领悟空间之力后的速度,若非他在雪山前灵犀一点,知道了些许传自天火渊雪的神秘力量,这一剑未必能躲得过。 第二千七百八十三章 交手 李落吃了一惊,当日在十万大山中,黑剑白刀只是崩碎了鸣鸿刀,除了深不可测的内力之外,并未展示太多的武功,如今看来,当初之时他尚不曾真正起杀心要李落死,多半还是无所谓的心思,而在今夜雪山之下,虚境之前,黑剑白刀不想再叫李落活。 躲开黑剑白刀的必杀一剑,李落尚有余暇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身上这些神秘莫测的本领,已经不能称之为武学。 李落能躲开这一剑,黑剑白刀亦是轻咦一声,在营中时他未曾留意到李落杀入饕餮妖兽兽群时的景象,所以还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领悟了只属于极北的神秘力量,如果早知道,或许在进入虚境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斩断这隐患。 两人错身而过,黑剑与晓梦刀只发出一声声响,实则刀剑相击已超过十余计,声连成线,听来就只有一声。李落脸色微变,黑剑的刁钻迅捷是他生平仅见,而观黑剑白刀的神色,这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寻常之举,对他而言不难,只是对别人来说并非如此。这一击,就叫李落持刀的右臂发麻,若非数次巧遇,再加上冰心诀趋于大成,单是这一击就能让他握不住掌中的晓梦刀。 “你的身法比你的刀法还要好。”黑剑白刀赞了一声,不过手中黑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抬手之间,招招不离他周身要害。 李落身边不乏剑术高手,宗师境界的也有,但凡剑法,练到深处,有快慢相兼,刚柔相含,剑随身走,以身带剑,神形之中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手、眼、身、法、步神形俱妙,行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鼠,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诸般种种,皆是剑法大成的要诀,只是在黑剑白刀这里,所谓剑法精要却都黯然失色,最简单的钩、挂、点、挑、剌、撩、劈,在他手中皆能化腐朽为神奇。剑是杀人器,最快、最稳、最狠、最省时省力杀了人就好,所有的剑招在黑剑之下都变成了无用之物,甚至于那些剑道意境也是如此,华而不实。出剑,杀人,收剑,如此便已绰绰有余。 几招之后,李落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在今日之前,决计想不到有人可以这般用一柄凶器,不求意境,不求招式,只问结果,纯粹到让人胆寒绝望的地步。 如果今夜不死,李落有自信,往后的天南江湖,再无一人可在刀法上胜过他,不过,需得从黑剑下活命之后再说。 疚疯枪被他丢在一旁,一寸长一寸强,只是黑剑白刀的身法,已经让疚疯失去了拉开距离的机会,干脆只凭晓梦刀应敌,反而更顺手。那柄黑剑,根本没有招式可言,黑剑白刀唯一做的,只是将速度、力量、方向配合到最精妙的地步,信手而来就是招,化繁为简,而且这个简是极简,道法天成的极致,较之大罗刀繁简一诀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的虚实幻术、剑法招式都成了多余,看似简单,莫说是江湖高手,就连三岁的孩童也能使出这样的剑术,不过就是这样的剑术让李落左支右绌,挡的极为辛苦。 一柄黑剑就已经这么难防,如果再加上一把白刀,到时候单凭晓梦刀是否还能抵挡。 黑剑白刀似乎也有讶色,一边出剑,一边风轻云淡地说着话,语调温和,不疾不徐,如果不是手里要命的剑,让人听来只当是故友重逢。 “你的刀法大有精进,比起当初时不可同日而语。” “这把刀也很不错,远胜你那柄人劫战刀,应该是得自天火之物吧,不过你还没有发挥出这把刀的真实威力。” …… 黑剑白刀娓娓道来,好似眼前不是你死我活的交战,而是煮了雪山的水,泡了一杯极北的茶,焚香袅袅,与故友坐席长谈。和黑剑白刀的从容不迫截然不同的是李落的相形见绌,黑剑如臂驱使,念之所至,就是剑锋所指之处,数次如果不是近乎野兽一般的触觉,身体先行一步做出反应,只怕此刻身上已经鲜血淋漓,无力再战。像这样被压制到几乎难以还手的境地,过往生平还是首次,算上当初被血璃蹂躏,只是不曾当真动了肝火而已,眼下面对黑剑白刀,再怎么动肝火也无用处,技不如人,饶是如何破釜沉舟也于事无补,天南古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没有道理,所谓隐忍爆发,需得有机会才行。黑剑白刀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且他隐隐还有一个让自己窒息的猜测,就算有伤敌的机会,哪怕将黑剑白刀斩于刀下,黑剑白刀也未必会死,说不定换个模样又会从别的什么地方蹦出来。 这般杂念的的确确让人气馁,不过李落并未打算就此认输,他还在等,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就算面对这方天地最难缠最危险的对手,他依然还有一战之力。只是说来惭愧,这个一战之力确只是一战之力,倘若借助空间之力的神秘力量依然无法对黑剑白刀造成致命的杀伤,明年的今天就会是自己的忌日。 黑剑白刀亦没有他想的那般轻松,对他的称赞言辞,李落只当是黑剑白刀无聊之时解乏用。这可是他会错了意,黑剑白刀的的确确是真心实意的赞赏,能挡下掌中黑剑,就算不如血剑青刀,也不会相差太远,不过他手中可未必只有一柄黑剑。 一股危险的气息凭空出现,来无踪,但是去有影,扑向李落膻中要害。余光之内,夜色如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但是那股危险的气息却清清楚楚地刺在心上。 移步三尺,让开那股让人心悸的凶险,再看时依旧空无一物。正当李落失神不解的时候,忽然胸腹间传来一股剧痛,李落骇然失色, 垂首望去,只见胸腹的衣裳被割出一道半尺多长的痕迹。 第二千七百八十四章 机会只有一次 入肉寸许,血瞬间红了衣裳,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伤不算重,但是他看不到是什么伤了自己,无影无形,无迹可寻,无处可躲,这才最叫人绝望。 又出现了,那股危险的气息仿佛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李落凭借本能躲闪,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也越流越多,面具下的脸色愈发苍白,但是他还是未能看到那股危险的气息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黑剑白刀神色如故,不掩惊讶之色,面带轻笑,下手却愈发狠辣。在虚境前逗留的时间太久了,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看不见的那股危险气息,约莫便是白刀吧。李落喘息着,隐约想明白了白刀的含义,这柄白刀应该是一把无形之刀,与黑剑即分黑白,也断阴阳,一个有形,一个无形,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能杀人,一个更能杀人……猜到只是猜到,猜对了一样躲不开挡不住。 李落暗自苦笑,虽早有预料黑剑白刀一定很难对付,却不料当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说对付有些言过其实,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功法相克,也许只有谷梁泪才能对他造成威胁。 好似看出李落心中所想,黑剑白刀淡淡说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千年来能让我使出黑剑白刀的人不过一手之数,而凡人中,你是第一个。” 生受了一道伤,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沙哑回道:“前辈无需抬举,如果不是心急进去虚境之中,单是那柄黑剑就足以压制我。” “抬举?”黑剑白刀失笑,摇摇头,“我尚没有兴趣抬举别人,凡人武学我见识过,天南历代的江湖高手我大约也知道些,你虽为其中的佼佼者,但还是太过拘泥于招式。曾经有一些人,他们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却源自最简单的道理,后来他们为了掩盖这种力量,把简单的道理变得越来越复杂,原本只是一横一竖,却被那些人描成了一副工于笔墨的山水画,而找到本源的一横一竖,就要一层一层的解开山水画的秘密,把那些旁支末叶都剔除在外,最后留下来的,你会发觉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武功也是如此,原本的招式是为了弥补先天不足,可惜慢慢变了味道,糅杂的东西太多,反而失去了武功原有的面目。” “水往低处流,石从山上落……”李落呢喃自语,黑剑白刀赞许一笑,“不错,这个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其实就在你我身边,触手可及。万法同源,到了最后,差得的确不多,不管一个人的招式再如何绚烂,当兵器刺入身体的时候,左右不过那几种而已,还能变出花来不成。”黑剑白刀侃侃而谈,约莫孤单太久,的确有些啰嗦,不过听在李落耳中却是醍醐灌顶,打开了另外一扇门。自然他也知道,黑剑白刀说这么多,或许是因为对他另眼相看,但是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命不久矣。所以说话的工夫,李落身上又多了十余道伤痕,最深的一处几乎见骨。 “你能躲开白刀,对气机的嗅觉让我都觉眼红。”黑剑白刀笑了笑,“可惜,终不能为我所用。”遗憾,却没有后悔,此等枭雄,绝不会生出后悔的心绪来。 李落轻呵一笑,人贵自知,黑剑白刀或许有一瞬唏嘘,但若叫他可惜,怕是唯有血璃这样的人呢才有这般厚待,当初太白青刀都未必有此殊荣,不过就算可惜又能如何,血璃的遭遇近在眼前,芳华之相,被他摧残到凋零破败如斯,比起可惜,不可惜反而更好。 好好的一副皮囊,人模狗样,可惜没几分人性。李落啐了一口,唾沫中带着血沫,白刀每每割破皮肉,都会送入一道混沌气劲,不说霸道温柔,也不论阴寒和阳炎,侵入经脉之后便开始蚕食冰心诀。让李落心惊的是冰心诀对这种外敌竟似没有半点戒备,在被吞噬之前,如果不是这股陌生气劲发难,冰心诀多半会对来犯之敌视若无睹。 再这样下去,就该血尽力竭了。李落暗暗调息肉身和内劲,缓缓蓄势,不能快,快了会让黑剑白刀察觉异状。 这是第二十一刀,也是第二十三道伤口,黑剑白刀默默数着,盘算李落还能再挨几刀。每次中刀,虽说躲不开,但是他都会用一种诡异和奇特的姿势扭曲身体,让白刀不能彻底割裂肉身,进而造成更重的伤势。不耗费心神力气去躲避伤势,只用最小的代价去化解白刀的危险。刀伤有深有浅,十三道重伤,十道轻伤,黑剑白刀心如明镜,如果李落有心,这十三道重伤里至少有五道他能换成轻伤,只是避开之后,下一次未必能躲得开,与其拘于一刀之深浅,不如放眼整个战局。 这样的应变,的确不枉自己的另眼相看。黑剑白刀暗赞一声,如果只是这样,那今夜一战也就这样了,固然惊艳,到底改变不了什么,不过他能做到这种程度,不俗了。应该还能再经受十刀吧,料想的受伤越来越轻并没有出现,反而是受伤越来越重,二十三刀伤,重伤十三道几乎都是靠后的位置,再战下去,多半每一次负伤都会是重伤。 眼界、见识、领悟都有一道不可僭越的鸿沟,虽然黑剑白刀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看见的门后的景色,只是却没有时间去走到门后,亲自去看一看。 忒地小气! 面具下的嘴角弯起一个带着淡淡嘲讽的冷笑,晓梦刀挥出,挡住黑剑,肋下突地一寒,凶芒又显,这把白刀当真是防不胜防,如果单打独斗,除非天火渊雪重临人间,否则世上再无一人能胜得过黑剑白刀。胜不过是一说,但能不能杀是另外一回事,赢不了他,未必不能杀他。 但是出招的机会只有一次,李落忍着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曾经立誓,此生再也不骗人。 第二千七百八十五章 力竭 可惜他好像又食言了,谁叫谷梁泪是他的妻子呢,骗就骗了吧,若有来世再去赔罪好了…… 若有来世,愿她再也不认得一个叫李落的人。 刀刺入肋下,重伤!黑剑白刀几乎料到李落会用什么姿势减少白刀的破坏力,移动受伤部位的肌肉,阻挡从白刀刀身上传递过去的内劲。这种技法应该是天南顶尖刺客才会掌握的自控之术,没想到他竟然也知晓个中三昧,而且造诣还相当了得。要说起来,刺客刺杀的技艺更像黑剑白刀的武学,以目的决定过程,只不过再厉害的刺客都只是得其形,未得其神,如果到了与黑剑白刀相当的境界,所谓刺客暗杀称之为明杀也无不可。 黑剑白刀轻咦一声,白刀破入肋下要害,李落并没有按照他猜想的那样躲开白刀,刀刺破皮肤,反倒迎着刀锋又近了半步,白刀仿佛割破水面一样刺入肉身,直面黑剑更是抽回晓梦刀,空门大开,将胸腹要害悉数暴露在黑剑和白刀之下。黑剑白刀微微一惊,心念电转,便即明白他心中所想,这是要孤注一掷,以伤来换取向自己出刀的机会。 黑剑白刀很惊讶,这样破釜沉舟,会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用死来换一个向自己出刀的机会,以命搏命固然无错,可是就算搏命,他何来自信这一刀便能伤敌。 勇气可嘉,只是愚不可及。黑剑白刀淡淡一笑,黑剑不曾归鞘,淡然扫了过去。给他一个出刀的机会也无妨,这一刀不管再怎么石破天惊,黑剑白刀亦有自信接的下,不过他可就未必能在黑剑和白刀下活命。 也好,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黑剑白刀心神没有半点波澜,若是换成旁人,十有八九会被李落自残之举惊出一跳,只是于他而言这不过是困兽犹斗的垂死挣扎而已,境界的差距,并非搏命就能抹平这道天堑。 白刀顺着血肉削了过去,在黑剑变招之前,大概能将李落一刀两断,至于他寄以厚望的一刀,用黑剑足以应对。 身躯被白刀一扫而过,断为两截,尘埃落定……料想的垂死反击并没有出现,晓梦刀无力的垂落下去,黑剑白刀略有诧异,李落不惜用重伤来缩短和他的距离,不就是为了最后这一刀么,怎会如此不济,连斩出最后一刀的力气都没有。正要刀剑归鞘之际,黑剑白刀忽然一怔,不对劲,那断成两截的身躯竟然在他眼前化为虚影,半空中飞溅鲜血,但远远不够。就在愣神的一刹那,身后一道劲风破体而来,黑剑白刀脸色骤变,来不及细想,身子往前一扑,白刀后斩,便听得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巨力结结实实斩在后背。黑剑白刀踉跄几步,背心很疼,有温湿之感,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李落的刀下负伤!不等他转过身子,刀风又再追上前来,还是直取背心之处,不再追求刁钻的技法,而是学着黑剑白刀的出手,用刀就是为了斩杀敌人,能杀人便够了。 黑剑白刀骑虎难下,罕见的在心里生出一丝悔意,早知道刚才便不用多嘴说那几句话了。杀机一触即发,还从来没有过像今夜这么狼狈,被区区一介凡人追杀,竟有身死的危险。 黑剑白刀没有回头,听音辨形,挡着从背后袭来的劲风。李落就在自己身后,他是如何转到身后的,黑剑白刀尚无头绪,不过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南人王爷,的的确确有伤自己的本事。 一连十刀,战局斗转,原本是黑剑白刀出招,李落只能招架,而无还手之力,现在却是黑剑白刀被李落压制的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凭借过人的触觉来挡下自背后而来的杀机。 这十刀,一气呵成,说十刀,实则算成一刀也无不可。看着黑剑白刀狼狈的模样,实则李落有苦自知,当他前三刀不曾重伤敌手,只要黑剑白刀抓住一丝空隙,再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自己或许能凭借这种神秘的空间力量留下一命,但是再想杀他,也就千难万难。 人有力竭之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十刀之后,第十一刀欲吐未吐之际,李落一阵眩晕,这是失血过多之后的症状。如果换一个人,这稍纵即逝的几乎连破绽都算不上的停顿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眼下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整个天下独一无二的黑剑白刀。 一声叹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黑剑白刀没有转身,而是回头看了李落一眼,眼中有惊讶,有疑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侥幸。李落心中一沉,第十一刀斩了出去,一声脆响,这一次并非是白刀挡下这雷霆一击,而是黑剑。既然他可以用黑剑防守,那也就意味着白刀可攻。 手臂一疼,一道半尺长的伤口跃然而显,深可见骨。李落脸色不改,挥刀再斩,黑剑白刀被压制了整整十刀,就算他有千年的涵养,也禁不住怒意,大喝一声,黑剑化守为攻,半途截下晓梦刀,左手一挥,李落急忙仰首后退,面门一凉,大罗鬼的面具从中而分,一道血线自眉心而下,直到下颚处,如果再慢一丝,就会被白刀一击将头颅一分为二。 李落后退,喘息,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诸般算计,爆发出远胜平常的潜力,那十刀,自认为是习刀以来最完美,也是最巅峰的十刀,只可惜除了在黑剑白刀后背留下一道不知几许长几许深的伤口之外就再无寸功,终究还是杀不了这个妖孽。 黑剑白刀没有乘胜追击,皱着眉头伸手探到后背摸了摸,有血,脸上闪过一丝怒容,多少年了,还从未有人能伤自己,哪怕是最接近他的血璃也未必能做到这般地步。 “你刚才是怎么到我身后的?”语气祥和,听不到半点恼色。 投桃报李,黑剑白刀指点他武学究极精义,自然也该回答人家这个疑惑。 第二千七百八十六章 巨变 “偶然间自极北地底领悟而来,似乎可以抓住一缕空间气韵,借助其遁身显形,不过何故能做此举动,我尚没有头绪。” “空间之力!”黑剑白刀惊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火热和震惊,“你还真的屡屡有惊人之举,这空间之力乃是极北三大本源之一,我也眼红,没想到你竟然能得个中奥妙,这份悟性的确让人忌惮。”黑剑白刀赞不绝口,到底是他起意想杀之人,唯有这般,才对得起自己的另眼相看。 黑剑白刀的夸奖并不能改变什么,倘若第一次杀不了他,第二次只会更难,约莫只能更加坚定要置李落于死地的决心,一个领悟了空间之力,且有天火传承,手握铁甲精骑的人,足以对他造成威胁,这样的人,留不得。 黑剑白刀没有再多说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再费唇舌只是矫情而已。黑剑横在胸前,另外一只手虚握,似乎有一把看不见的无形兵器在他手中。 白刀!李落目光一凝,这把看不见的白刀最是凶险,但并非是说那柄黑剑不能杀人,稍有松懈,黑剑一样能要他的命。 透过黑剑白刀的身躯,中军骑和极北的妖兽异人战作一团,人群中的一袭白衣不甚惹眼,但是他总能第一眼就看到。黑剑白刀不惜代价,拼尽麾下铁甲精骑也要将中军骑挡在两人交手之地以外,如果没有他的授意,李落想走到黑剑白刀面前不是不可能,但绝非能这么简单。 付出的代价很大,自然这结果便不能差了。黑剑白刀千年来第一次全心全意战一个人,收起了所有的漫不经心,不敢说如临大敌,但却真正视李落为足以和他匹敌的对手。 李落心一沉,这一战的机会委实渺茫,就算有领悟的极北空间之力相助,也只能出其不备,而眼下黑剑白刀已经有了戒备,一招见功实难于登天。 不过这一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声长啸,划破了极北的夜空,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兽吼声极其惊人,血色夜空,连同天上的三轮血月都掀起了阵阵颤抖的涟漪,一道庞大无比的身躯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摧枯拉朽地向虚境冲了过来。这声兽吼并不陌生,正是那头藏身暗处,让白虎青牛戒备忌惮的绝世凶兽。 吼声里,七八道巨大的影子撞在一起,有白虎,有青牛,有巨猿,有鸾凤,树林如水般倾倒,还有一条黑漆漆的大蛇从远处迅若闪电般游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辰族的镇族神兽大蛇,而最中央,就是那头声势最为骇人的盖世凶兽。 所有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凶兽以及场中这些极北最顶尖的古兽异状引去了心神,唯有两个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彼此眼中只有对方,以及掌中的兵刃。 吼声里,黑剑挑向晓梦刀,白刀匿迹,伺机而动,李落曲指在胸前,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残招如何,单指立于前胸,如果黑剑白刀是神,那就试一试,一指可否杀神! 巨变起,风云际会,今夜雪山前的激战在那头绝世凶兽现身之后达到了高潮,但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个时候,天和地似乎也被山脚下的纷争惊动了,原本已经凝实的虚境大门忽然泛起一道道波纹,然后在谁也没有做出反应的一瞬间,虚境大门化成一张大口,足以吞天噬地的大口,将雪山脚下的人和兽一口吞了进去。 许久之后,雪山前安静了下来,人不见了,妖兽也不见了,黑剑白刀不见了踪影,李落也消失了,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几只侥幸未被巨口吞下去的小兽哀伤的低低叫着。 再之后,风平浪静,雪山之下宁静如初,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李落跪在一条小溪旁,溪水清澈,涓涓而流,捧起水洗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溪水边将手上残留的血迹清洗干净。身上的伤口草草包扎了些,已经不流血了,不过一时半刻还好不了。 歇了几口气,他抬头打量着身处之地,这是一个山口,溪水从山谷中流淌出来,甘冽清甜,喝过几口溪水,心里的燥热消散了许多,神色也平静下来。脸上被黑剑划伤的伤痕还在,不过不仔细看的话不易发觉,险些破相,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就怕再见谷梁泪的时候莫叫她嫌弃了。 方才一幕还停留在脑海中,虚境大门化为巨口,吞噬万物,也将他和黑剑白刀一口吞下。在坠入虚境的那一刻,黑剑刺向咽喉,急如烈火,白刀隐匿,寻破绽而动。坠入虚境前两人的交手只能用电光石火来形容,很快,快的连转念的机会都没有。黑剑白刀想杀他,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晓梦刀挡下黑剑,左手食指点出,杀神一指,但指依旧长不过白刀,黑剑白刀对李落点向胸膛的一指视若无睹,右手挥出,那股熟悉而陌生的凶芒又再噬向李落,这是打算要硬受杀神指,也要将他斩落刀下。 李落没有退,不能退,已经来不及退,白刀刀锋触及皮肤,而杀神指离黑剑白刀的胸膛还有半尺,这一战胜负已分,杀神指固然能伤黑剑白刀,但白刀也一定会先一步刺入李落的身子。就在他正要施展空间之力的时候,忽然,眼前黑剑白刀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那股从白刀上传来的凶杀气息也时断时续,而半尺之遥,似乎一瞬间就隔了千山万水,彼此眼中皆有惊诧和遗憾神色,相望一眼,俱都读到了对方眼中的话语,此战容后,不死不休。 接着,两人就消失在了虚境之中。 会空间秘法的不只是李落,极北虚境本就是一处蕴含空间秘术而成的界域,班门弄斧,怎是当年天火渊雪手笔的对手。 眼前一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李落已经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迷雾重重,不见天色,他走了很久,记不得时辰,也无心分辨时辰。 第二千七百八十七章 记忆里的村子 身在虚境之中,所谓时辰也做不得准。 一直等他走出迷雾之后,便来到了山谷前的溪水旁,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烟,倒是有山有水,仿佛画卷。李落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发了一会呆,思索他和黑剑白刀的一战,如果拼着不要命,能否拉黑剑白刀共赴黄泉,想了又想,却是没有一点把握。他已经尽出所学,但是黑剑白刀也许还有什么神秘莫测的手段没有施展出来,他可以领悟极北神秘力量,黑剑白刀不可能不会,再与黑剑白刀一战,依旧是输多胜少。 呆坐片刻之后,李落捡起一旁的晓梦刀,吐了一口气,沿着溪水逆流而上。 出了迷雾,天好像亮了,就是还没见日头,头顶无云,碧空万里,湛蓝清澈,和小溪流水一般透亮。李落走得不快,不是受伤太重,只是身在不明之地,不知道身边有什么危险,还是小心为妙,刻意放缓了脚步,留神打量身边的景致。 沿着溪流走了没多远,不远处就是一片桃花林子,花开正艳,算算时辰,比大甘的桃花晚开了些。这片桃花林和大甘寻常可见的桃花林颇有不同,除了桃花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别的花色,白紫蓝橙,应有尽有,只是桃花占据了半数以上,称之为桃花林倒也不算错。林子顺着小溪铺开,绵延数里,的确好看。走在林子里,闻着花香,脚下还有各色灌木,有些泛绿,有些给桃花林锦上添花,争几朵小巧秀气的花瓣出来,虽说花瓣不大,但是也别有一番韵味。 再往前走,还没有出林子,地势就见起伏,溪水也轻灵做声,淙淙作响,林子里渐渐多了奇峰怪石,桃花渐少,那些阔高的大树多了起来,林木葱郁,清幽旖旎,溪水在此地便也欢脱起来,从石头上四散蹦跳,将露珠挂在一旁的草叶树枝上,晶莹剔透,小小一滴露水,竟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到底还是身处之地够美够幽静。 小小一条溪水,集山、沙、石、礁、岩、洞、花、林、天象奇观于一处,秀外慧中,的确不俗,不过李落却还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松懈。自踏入桃花林以来,不管这里再怎么景色宜人,他都连一只活物都不曾见到,那般繁茂的桃花,竟然看不见一只蜜蜂。 进山的路,占全了山清、水曲、石趣、峰奇、境幽、气爽,到底是虚境,信手拈来的景色就不弱了当初谷梁泪在岤阳州九江府竹溪那处地方的景色多少。到了山谷谷口,水流渐渐急促起来,高低落差变大,激飞散落,形成七彩长虹似龙腾跃,有大石圆润无角,似龙珠在龙喉里吞吐翻滚,发出隆隆回音,好一幅美妙神奇的金龙吐珠图。过了龙门溪流,再往里去有奇峰,形如拇指从掌中弹出,孤峰矗立、刀削斧劈、悬崖绝壁,相得益彰。饶是李落不知归处何在,也忍不住赞了一声:墨痕乘醉洒桃花,石上斑纹烂若霞;浪说武陵春色好,不曾来此泛仙槎。 好一个桃花仙境。 进了山,地势渐渐平缓起来,有稻田的香气,一马平川,少说也有千亩之广。李落顺着田埂而行,这些稻田他见过,在十万大山的深处,那座火山前就有,几乎一模一样,稻田的穗子比起天南水乡的稻田果实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这区区千亩稻田收成之后,养活一县百姓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不揪几颗种子带出去,叫术营的将士好好琢磨琢磨,日后遇上什么天灾人祸,至少黎民百姓不会活活饿死。李落看了看,捡了一棵看上去已经成熟的稻穗折断,收入怀中。山谷外桃花还没有败,山谷中稻子便已熟了,这虚境之中一山之隔就有两季之远,此刻他已是见怪不怪。 越过稻田,那里有一个村子! 李落站在村口一动不动,他以为虚境之中本应是一片虚无,但在眼前的不单有桃花林,还有稻田香,而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村子,最让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个村子竟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绝非是那种在梦里一闪而过的熟悉,而是另外一种足以刻骨铭心的记忆。 这个地方,他来过。 是梦吗?不对,如果是梦境中的景象,不会有这么清晰的画面,顺着这条小路缓步而行,那里应该有一棵柳树,再往前走,该还有一株大槐树,一条小小溪流从村子里穿过,记得好像什么人说过这条小溪流中有大鱼,不过这条小溪最深的地方也就不过三尺,真的会有大鱼么…… 顺着渐渐浮现出来的记忆往村子里走去,果然,那株老柳树还在,枝繁叶茂,和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分毫差别。李落走到柳树下,仰首看着树梢,柳条扫在脸上,痒痒的,像有人在轻轻抚摸他的脸。琢磨了一会,他转过身子,站在柳树下望着山谷外,轻轻咦了一声,这样的视线,这样的目光,决计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就是不知道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那般酸楚和怅然是什么意思……这样的心境,藏了什么样的故事,李落知道自己一定记得,只是重回故地,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被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给压制住了,每每到了想起来的关头,总是会功亏一篑,好叫人难受。 走吧,去村子里看看,兴许能记起来更多。 沿着小溪没走多久,果然又见到了这棵大槐树,华盖遮天,较之老柳树有过之而无不及,枝叶都已经半垂到了溪流当中,比以前繁盛了不少。李落在树下驻足,那个地方有一块光滑的大石头,时常有人坐在上头,磨得透亮,几乎能照出人影。走过去,在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槐树下的小小水潭,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一条鱼尾从水面一掠而过,李落惊讶出声,分明是一条将近两尺的鱼,大鱼。他不由得一阵狐疑,难不成这破地方还真有大鱼!? 第二千七百八十八章 请叫我林夫人 坐了一会,委实无趣,也不好跳进水里摸鱼,想想和自己的身份不甚相衬,到底自己是大甘的定天王,堂堂九殿下,能在虚境前斩了黑剑白刀一刀的人物,应该算厉害吧,做这孩童的行径有点难为情,不过他是真想跳进水潭去摸一摸石头缝,除了鱼,兴许还能摸到一两只河蟹。 李落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里的欲念压了下去,怪了,这个村子到底和自己有什么渊源,为何时不时便能撩动自己的心绪,情难自禁。摇摇头,随即从槐树下的石头上站起身子,接着往村子里走。树梢后的屋子瓦片已经能看得见了,不过在进村子的路上还有一家酒肆,青竹相伴,竹子长了不少,随风轻摆,似是和他打招呼,归来兮。 酒肆有些年头了,连进门的门槛下都生了青苔,也是这店家太懒,不知道收拾收拾。不过酒肆有一只好酒旗,锦绣刺成,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酒字,乍一看有些张扬,再看却见内敛,小小一个字,好似有万般情绪在上头,化身千万,最后揉成一个思念。 这酒旗在等人。李落眯起眼睛细细看了又看,似曾相识,这织法,这手艺,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细密如人心,将点滴都融在一针一线之间,飞针引线,好像那刺绣的人是以心念为引,动人,缠绵,且美。 好一面酒旗,李落痴痴看着,想把心底记忆深处的片片画面串起来,不过没等他全都记起来,一盆水从天而降,兜头浇了下来,他正望着酒旗出神,一时忘了躲,被淋了个正着。李落捻起脸上粘着的一片菜叶,定睛看着从酒肆走出来的那个人,一怔,两人相顾无言,好半天李落才试探着唤了一声:“殷兄?” 那人擦了擦手,展颜一笑:“你回来了。” 回来了?李落眉头微皱,为何会是这样一句?我应该回来么? “殷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兄?哈哈,怎么这般见外,你不是一直叫我老殷嘛,怎么,出山一趟,这连称呼都改了。”那人朗笑一声,很熟络地拉起李落进了酒肆,“新酿的酒,你回来的刚刚好,快尝尝!” 李落身不由己的被拉了进去,然后被这个熟悉的身影按在桌旁,那人兴冲冲跑到柜台后,弯腰抱出一坛酒,封泥还在,尚不及启封。将酒坛放在桌上,摆了两只碗,连个下酒菜都没有,就急急忙忙启开酒坛,给李落倒了满满一碗,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一脸殷切。李落看着酒碗,再瞧瞧眼前的熟人,满腹疑惑,不过盛情难却,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略作沉吟,端起碗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然后在那人一脸期待的眼神里,一口酒全喷了出去,呛得连声咳嗽,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呼道:“这是什么酒,这般辣!” 那人一愣,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而后不死心的自己倒了一碗,举到唇边沾了沾,酒还没入喉,脸色先是一红,然后就黑了,忍住没将半口酒喷出来,不过看着也是难受得很,一脸苦闷,看着桌上的酒坛默不作声。 李落有些于心不忍,劝道:“这酒不错,也许是年头还不够……”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一把抓起酒坛就要丢出酒肆外,却见有人从酒肆外走了进来,他连忙收了力气,没将酒坛砸在来人身上。李落回头望去,却是个姑娘家……该是个未亡人吧,眉宇清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清减如雪山之巅的兰花,花香或是好看,都只是孤芳自赏。 “沐小姐,你怎么来了?”酒肆掌柜招呼了一声,讪讪放下手中酒坛,笑着问道。 那女子冷冷开口:“说了叫我林夫人。” 掌柜打了个哈哈,道:“叫惯了,一时改不了。” 沐姓女子扫了一眼堂下桌前的李落,嘴角微微一翘,冷笑一声:“你倒是舍得回来。” 李落张了张口,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冷艳的女子自己理该没有见过,何故她这般说话,语气固然冷幽,但是语调显然和他不是头一次见了。古怪…… “沐……那个,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若是目光如刀,此刻酒家的掌柜怕是已经三刀六洞,不得善终。 李落静静看着两人说话,犹是盯着这个几乎与殷莫淮一模一样的酒肆掌柜,他也自称老殷,就不知道和自己有刎颈之交的天南书生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他又因何会流落到虚境当中…… “买酒。” “呃,喝?” “明日是我相公的忌日。” “对了,你瞧我这记性。”掌柜拍了一下脑门,懊恼了一会,接道,“这酒送你,明个我也去拜一拜林秀才,刚巧玄楼也回来了,一起去吧。” 李落微微一惊,瞳孔收紧,看着扭头打量自己的二人,展颜一笑,既没有说去,也没说不去。在这里,自己竟然也叫玄楼,是否该问一句自己姓什么? 沐家小姐也不客气,看着桌上放着的这坛刚刚启开的新酒,“就这一坛吧。” “好嘞,明个我去的时候带上,林夫人身娇肉贵,不好拎。” 沐家小姐挑了挑眉梢,对掌柜这番像是挑逗,又好像讥讽的话语充耳不闻,转身便要离开酒肆,路过李落身旁时停了下来,冷冷看着他,“明天你也会来?” 李落挤出一丝笑意,微微颔首。沐家小姐冷哼一声,抬脚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用勉强,不愿来就别来了。” 等着沐家小姐的背影远去之后,掌柜才轻轻开口,压低声音说道:“玄楼啊,你能想通就好,其实你早该去了。” “去哪?” “拜祭林秀才啊。” …… “他怎么死的?” “淹死的。” “淹死?” “嗯,就那条河。” “河?你是说门口这条小溪?” “对。” 李落语塞,好半天才说道:“这条河,想淹死人不太容易。” “谁是不是呢。” 第二千七百八十九章 家 掌柜开始收拾桌子,桌子擦得很干净,黑黝黝的木头,好像浸了一层细滑的油脂,不粘手,还很光滑,光可鉴人。 “莫非是喝醉了酒,失足落水?” 掌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过了一会才说道:“林秀才是自尽。” “咦,这……为何要自尽?” 掌柜直起身,看了又看,皱着眉头问道:“你真的记不起来了?”李落茫然摇头。掌柜的叹了一口气,扔下抹布,“村里人说沐家小姐与旁人有染,珠胎暗结,被林秀才发觉,气不顺,这才投河自尽的。” 李落一怔,虽然才和沐家小姐有一面之缘,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不守妇道的模样,怎么会做出这等行径来。不过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他只觉惊讶,也没有尽信,毕竟众口铄金的事多了。 “据说那个奸夫是你。” 石破天惊!李落震惊地看着酒肆掌柜,半晌之后才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和沐家小姐?” “嗯。”掌柜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狐疑问道,“你该不会都忘了吧。” 李落良久无语,脑海之中一片混乱。掌柜还当他是情难自已,沉浸缅怀过去,自顾自说道:“其实林秀才到底是因为什么自尽的谁也不知道,恐怕只有沐家小姐一个人才知道内情吧,虽说传言沐家小姐不洁,不过也没人亲眼得见。” 李落一怔,松了一口气,“那你刚才还说!?” “这不是我说的,是疯子说的,而且除了你,疯子也曾经被人怀疑是和沐家小姐有私情的人。” “疯子是谁?” “这家酒馆原来的掌柜,他走了,把酒馆留给了我,我原以为他会比你先回来,没想到竟然是你走在了前头。” 李落沉默不语,一个酷肖殷莫淮的酒肆掌柜,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村落,一段段似曾相识的记忆,这个地方难不成就是他的前世?虚境,幻境,真真假假,本相是什么,一时他也分不清了。 “时辰不早了,我帮你煮碗面吃?” “你还卖面?”李落奇道。 “这话说的,卖不卖的,自己总也得吃吧。”掌柜呵呵一笑,李落是觉有些饿了,不过想着刚才那坛酒,约莫这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正想怎么婉拒酒肆掌柜的时候,就见他一拍脑门,一脸自嘲,“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才回来,一定是要回家的,回了家自然有人给你做饭,我操什么闲心。正好我也去钓鱼了,今个沾沾你回来的喜气,钓两条大鱼上来。” 浑浑噩噩进来酒馆,茫然四顾的又走了出去,掌柜从门后提溜出一只鱼竿和一个鱼篓,戴了一顶斗笠,挥手作别,便往小溪旁走去。 “老殷。” “怎么了?” “老槐树底下的水潭里有大鱼。” “多大?” “两尺。” “果然是大鱼!”掌柜脸色一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你怎知道的?” “回来的时候看见了。” “成,今个要是钓上来大鱼送你一条。”说完,抬脚往大槐树那里走。 “老殷。” “又怎么了?”掌柜回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脾气很好,也不生恼。 李落想了想,问道:“我家在哪?” 掌柜并未觉得他记不得自己家在何处有什么不妥,指了指山坡下,“沿着路往前走,绕过那个小山梁,背后有一家门前有池塘,院子里有杏树,屋前屋后开满了各色鲜花的那家就是了,放心,决计不会认错。” 李落点点头,道了一声谢。掌柜刚要转身,又被他唤住。 “老殷……” …… “有话咱一气说完!” “此地叫什么名字?” “上阳村。” “哦,上阳村……多谢!” “没了?” “没了。” “走了。” “后会有期。” 掌柜笑了一声,摆摆手再无言语。李落站在酒肆前,一直看着掌柜走到老槐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惬意自在的开始垂钓。看了一会,他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在了另外一条路上,据说沿着这条路走,可以看到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去,还是不去? 许久之后,李落缓缓举步而行,虚境之中,唯路最难寻,谁又敢断言沿着这条路走不能到虚境的石阶前。 掌柜说不远,的确不远,绕过避风的那道山梁,不用刻意找寻,第一眼就能看到他说的那家院子。门前有池塘,池塘里荷叶无穷碧,荷花已经败了,不过莲蓬长得最好,恰是收莲子的时节。 池塘边不远有一间院子,木质的篱笆,简单而整齐,挡不住满园花香,其实他还在山梁后边的时候,就闻到了阵阵花香,素雅而不浓烈,带着淡淡的悠远和孤傲。 那里,就是我曾经一世的家? 李落向院子走了过去,院子越近,他的手便握得更紧,不知道院子里是什么样的景色,屋子里又有什么人在等他,亦或者只是一座空落的院子,没有人。 走到院门前,稍作踌躇,便推开柴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收拾的很整洁,两株大树,遮了小半的院子,那株杏树长势最好,不过杏子应该已经熟过了,只留下绿油油的枝叶在上头。院子里还有半亩花田,里面种满了花朵,半数正开着花,大小都有,五颜六色很是动人。一路走来,山外的桃花林里一只蜜蜂都不曾见着,而进了院子就有好些只蝴蝶翩翩起舞,还有蜂儿嗡嗡叫的声音,听来不吵,反而有一股热闹的喜气。 越过花田就是房舍了,李落打量了几眼,瞧着模样家道勉强过得去,算不得鼎食之家,便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家。这样最好,就算有千殿万宇,也不外如是。 普普通通的人家,普普通通的桌子,普普通通的椅子,除了结实,实在没看出有何惊人之处,桌上的水壶杯子也都是普普通通,但是很干净。伸手一摸,片尘不染,这家主人手脚确是勤快。 屋中陈设比家徒四壁好些,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眼望去就觉温馨安宁。 第二千七百九十章 你的儿子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有人从外头进来,熟悉地推开院门,熟悉地跨过花田,熟悉地进来里屋,看到堂下李落,一声惊呼。李落回头,本来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看这个进来的人,不过在回眸之间,他还是很震惊,张着嘴,半晌无语。 李落曾有猜测过这间院子里等着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样,美若天仙?还是平平淡淡就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但是平心而论,他是真没想过会是眼前看到的样子。 进来的人是个女子,个头不高,扎了一个辫子,怀里抱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草叶,也许是草药,也许是香料,这暂且都不说了,只看这女子,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也是个平常人家,和这间屋子倒也相衬。但是这女子的长相,怎么说呢,以貌取人实不可取,不过总有人让人觉得舒服,自然便也有人让人觉得不舒服,眼前这个女子,大概介乎于两者之间,讨厌算不上,但决计不会太过舒服,很富态,李落忍不住暗自诽谤,这般平常人家是如何养育得出这样一个富态体格的女人。 眼前的女子,颇像一个焦糖炸出来的棉花糖。这般模样看在李落眼中委实不算什么,比起他曾经看过的那些场景,还有形如恶鬼的阴毒表情,这个女子除了胖了些,也算过得去。只不过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女子看着他,眼睛里冒出来的火光,让他不由得头皮发麻,手脚僵硬。原来在虚境里,自己……哎,有得有失,罢了,人心有美丑,不可以皮相度之。 但,在虚境里,自己的眼光就这般差,还是说穷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凑合着过日子。 “你可算回来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而且喜气洋洋,李落听得出来,是发自肺腑的欣喜。 他看着女子,仔仔细细,若是舍得瘦下去,该是不难看的。轻轻一笑,没有回答,他还不知道在这个院子里自己是什么身份,又该如何称呼她。 女子很随意的放下竹篓,李落扫了一眼,是草药,有特殊的药草气味,而且有几株似乎和虚境外的草药有些相似,好歹是鬼老传人,多少有点眼力。草药是新鲜的,刚摘下来不久,女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灰尘,恬静而自在,一举一动没有丝毫做作,这本就该是日子的模样。 李落看了片刻,拿起桌上水壶,为女子倒了一杯水,不管她是何人,不管他是不是还记得她,既然进来这间屋子,喝一杯水也是应该。 女人憨厚一笑,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水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痴痴的,似乎要把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饶是李落,也在女人炙热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轻咳一声,扭头看向屋外。 叫她什么呢?娘子?夫人?还是干脆告诉她,自己不是原来的他了。 “你这一走,我还以为不会回来了呢。”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笑没有回答。他记不得何时走,便也说不出回来的含义,只是静静地看着女人,似乎想从她的汗滴、皱纹或是一根白发里看到她一个人过去的艰辛。 “这次回来,还走吗?” 还是要走的,迟早而已。不过李落不想让这个眼中布满热切和希望的女人这么快失望,他没有回答,看着竹篓里的药草问道:“这些是什么?” 女人果然分心,有点喜滋滋,亦或是骄傲的向他说着每一株草药的名字,还有它们能治什么病,如何炮制,如何入药,药性如何等等。看着女人手上裂开的细小伤口,有些是被药草叶片划伤,有些是纯粹的干裂,日子也是辛苦。 李落仔细听她说完,低声问道:“那你就是靠它们为生?” “还有几亩稻田,晾干草药换点别的,吃喝不愁。”女人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李落应了一声,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气氛有些尴尬,就是女人眼里的热切丝毫不减,反而愈发炙热,堂堂定天王,亦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这里,还有别人吗?” 女人奇怪的将他看了又看,数息之后大着嗓门叫道:“你该不会离家一趟就都忘了吧!” 李落汗颜,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道:“的确好些都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女人一脸殷切,李落叹了一口气,苦笑摇头,“确无记忆。” 女人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上说不出的伤心和失望,颇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当初化外山中,饶是那般模样的谷梁泪,自己也是眼都不眨一下,说娶她就娶了她,如今这虚境中的女人,也许和他还有过白首之约,不过是生的胖了些,难不成便要嫌弃,何时自己也成了这样肤浅之人。不过,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在这个名叫上阳村的地方娶妻生子,与美丑无关,只是陌生,较之相貌,实则突兀迷茫之感才更叫人心里忐忑不安。 见女人不说话,李落又问了一句:“我,呃,你可有孩子?” “我?有啊,有个小子。” “哦,是个男孩啊。” 女人奇怪地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好似在琢磨什么。又过了半晌,李落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洒然一笑,长身而起,“去看看他吧。” “咦,看谁?”女人一头雾水,一脸不解地看着李落。 “你的儿子。” “虎头?看他干啥,这会没准上哪掏鸟蛋去了,吃饭的时候才会回来。”女人摆摆手,一脸的漫不经心,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竹篓里的草药。李落一怔,问道,“不用去读书么?” “你走了之后,许家二小子教了一段日子,后来去城里谋了营生,好久没人教他们读书写字了,后来还是月娘得空会教他们念书,不过月娘也不是时时都有空,忙了也就顾不上,这帮小子满山乱窜,不到天黑回不来。” 第二千七百九十一章 月娘 原来我还曾是个私塾先生。李落哑然,说起这门手艺不算陌生,当初在连云寨里时就教过娃娃读书写字,在虚境之中竟也操起了一样的营生,看来自己的确很喜欢当教书的先生,大概是和孩童一起能少了那些让人厌了的尔虞我诈。 也罢,那就等会再看吧。李落帮着女人将竹篓里的草药晾在屋外的簸箕里,女人很勤快的收拾着院子,他想帮忙,女人没让,有一分腼腆,三分羞涩。其实,这样也不错。李落坐在屋檐下,看着远山渐渐西斜的日头,虚境之中较之极北更像是个有烟火气息的地方,没有那些莫名的古怪的奇异景象,到了时辰也会升起袅袅炊烟,就是不知道老殷有没有钓到大鱼。 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但是走之前,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约莫没法子叫她往后的日子好过,但至少在这里的时候能分担些。 想明白了,便放下心里的陌生芥蒂,含笑看着脸上带着汗珠的女人,虽说自己不是虚境里真正的他,却也无碍帮他做些事,就算来去是客,总要对得起他们心中的那些记忆。 许是李落目光变化让女人有些吃不消,脸颊上染上两朵红云,吃吃问道:“你这是怎么,干嘛这么看着我……” “哈哈,我不该这般看你么?” 女人壮如小山的身子轻轻一抖,连忙低下头,小声说道:“你应该这么看月娘呀。” “月娘?我为何要看月娘?”李落甚是不解,“你是我……他的妻子,我不看你,为何要看别的女人?” 女人一惊,惊恐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着实精彩,阵青阵红,忽然丢下手里的活计,一脸羞臊,捂着脸便跑了出去。她往外跑,有人从外进来,和女人错身而过,惊咦一声,唤了一声:“虎嫂……”女人脚步不停,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李落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般壮硕的身子,竟有这样灵活的身手。 进来的人一脸古怪,放下臂弯里挎着的篮子,抬眼扫了一眼屋檐下尚没有回过神来的李落,抿嘴一笑,伸手轻轻捋了捋头发,问道:“刚才你说妻子,我怎么了?” 李落一震,咽了一口唾沫,呢喃无语,看着眼前这个从虚境里走出来的女子,原来只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一个误会,就是没料到虎嫂那般脸皮薄。 “你是……月娘?” 女子瞥了他一眼,一个该是丈夫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叫什么,理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是在上阳村好像并不奇怪,老殷如此,沐家小姐如此,那个叫虎嫂的女人如此,眼前自己的枕边人亦是如此。 “你今个才回来么?” 又是回来……李落看着眼前这个粗布包头,但是却难掩倾城倾国容颜的女子,茫然哦了一声。女子笑了笑,“饿了吧,我去做饭,你等我。”说完之后没有马上进去伙房,而是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似乎在说它的主人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般镇定,她在等李落的回答,是一个承诺。 “嗯,我等你。” 月娘笑了,好像终于放下了心,擦了擦手进去做饭。李落看着月娘的背影,好像有什么在生根,在发芽,只是没有来得及透出色泽。他有些好奇,这个唤作月娘的女人有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而且举止之间不同于常人,隐约流露出一丝九五之尊才有的威严,较之大甘皇宫里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要更胜一筹,她究竟是什么人? 饭菜很快便做好了,粗茶淡饭,比起两盘素菜,倒是那杯茶更香。 “你回来的正好,茶山上的茶刚摘不久,今年的新茶,你尝尝看。”女子恬静陪坐在一旁,好像不怎么饿,先为李落斟了一杯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润着嘴唇,眼睛看着茶杯上冒出来的热气,氤氲而模糊,没有多看李落一眼,将一个女儿家的矜持、期盼和忸怩,尽都放在了垂眉一瞥之中。 尝着口中的粗茶淡饭,看着桌旁那个女子,李落满腹惊诧和不解,山外的他算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总该有人做,有些人总该和黑剑白刀一战,但是在这里,如果还有一个他,又为何离开?这些时光,都被自己换了什么…… 仗剑走天涯么?山外花花绿绿的江湖的确很吸引人,不知道多少浪子游侠的故事里总有一个翘首相望,默默看着远去背影的人,记着那个用潇洒姿态转身的人挥手的模样,还有那句十年之后听来很不是滋味的话:我以名动天下报平安…… 拿着碗的手有点抖,若是虚境里的自己也是这般蠢又该如何是好,如果她知道等来的人并不是离开的那个人时,会伤心,还是会失望?记忆不会消失,也许会骗人,但虚幻和现实总有莫名的纠葛,这个村子,他来过,且曾留下过一段记忆,还有一个等他的人,或许这个村子便是因为他的记忆而存在也未可知。 总得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这里吧…… 游侠某,名远传,而今江湖谈! 仇者多,友两三,但逢敌手难! 灯影繁,酒正暖,满座皆贪欢! 众人酣,拂衣散,乌云然! 唯此间江湖年少,偏爱红装宝剑,鲜衣怒马快恩怨! 红尘未破淡牵挂,只恋生杀,醉里论高下,醒时折花归去难! 难不成虚境里的自己真就这么蠢? 饭菜本来很香,只是见了她之后忽然没了滋味,反而有些苦涩。桌旁一个陪着自己的人,静静伴着,是洗尽铅华之后不敢奢望的向往之地,却不料就在这里,就在眼前,可惜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 人未走,但茶凉了。天色渐暗,虚境中也有一天昼夜交替,大约是因为虚境的缘故,上阳村的傍晚美得足以让人忘了呼吸,光线暗了些,那张脸更加美轮美奂,果然是只能存在于虚境之中的绝色。 月娘收拾了碗筷,夜深人静,四下安安静静。 ------题外话------ 快完结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爱你们呀-??(?????) 第二千七百九十二章 我不是他 听不到鸡鸣狗吠声,倒是院子里有翩翩起舞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忽暗忽明。李落伸手拦下一只萤火虫在掌心,那只虫子抖落着翅膀,尾后的光亮时而亮,时而消失不见,简简单单,瞧着便也安心。少顷,虫子飞了起来,去寻它的同伴,不经意间给这片夜空留下了一抹散不去的颜色。 夜深了,月娘还没有出来,李落颇有几分难色,较之这个陌生的虚境和那些时断时续的记忆,今晚睡在哪里才更叫人头疼。 柴门一响,月娘出来,一边走,一边擦手,顺带着捋了一下秀发,看着李落说道:“夜了,睡吧。” 该来的总是会来,不管是不是虚境,不管眼前人儿再如何倾城倾国,李落哦了一声,抬头看着她,背着光,看不清她眼睛里的模样,幽幽的,暗暗的,深邃如虚境。 “你的名字就叫月娘?” “月娘是后来的名字,嫁人前我叫满月,嫁人之后便叫月娘了。” “原来如此……”李落细语呢喃,“满月,满月……” “怎么了?” 李落沉默片刻,轻轻一笑,“我不是他。” “你不是谁?” “我不是你在等的人。”李落抬头,温颜看着月娘,歉然说道,“我可能和他很像,或者我便是他,在这里,我也有过模糊的记忆,好像来过,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想记起来,总是差了一点,那些模糊的记忆和那些片段怎也无法连在一起,若是这样,没有记忆,我怎还能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 月娘沉默着,当初分别的时候,他记起自己的名字,说给她听的时候,就是开始遗忘的时候。他记得幻境,记得在幻境中有过一世轮回,但是却忘了是谁陪他一世轮回,或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让他想起往昔。 “嗯,你不是他。”声音很平静,听在李落耳中却有说不出的怅然和萧索,再也忍不住,开口说道,“月娘,我……” “没关系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是他。”不知道月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伤心难过还是索然遗憾,李落听了,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是不舒服。“明个你要去祭拜林秀才?” “呃,应该是吧。” 月娘掩口轻笑,横了他一眼,大约是责备他什么叫应该是。“去去也好,省得沐晚词心里不痛快。” “啊!?” “放心吧,和你无关,就算有关,也是那个你。” “哦。”李落懵懵懂懂,实在想不出他和林秀才有什么过往,又和沐家小姐有什么纠缠,不过理该和私情无关,要不然月娘不会这么满不在乎。 月娘进屋了,没有唤他一起进去,松了一口气,也不由得一阵失落,曾经一世的他是这里的男主人,而现在的他却只是个过客,是月娘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入夏的季节,夜里不冷。李落躺在杏树下的凉席上,吹着晚风,听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儿从草叶上钻来钻去的响声,花香满园,少了蚊虫叮咬,着实自在得很。 他看着树梢,月娘透过窗楹看着他,痴痴的,目不转睛。 天亮的很快,迷迷糊糊中李落不知道自己睡过没有,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有米粥的香气,月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已经生火做好了饭菜,吃完就去祭拜林秀才,月娘也去。 李落原本以为一夜之后他会慢慢想起来些什么,不料过了一夜,非但没有想起来,记忆反而更加混乱,总有些夹杂其中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时隐时现,让他理不出头绪。 老殷到了门口,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月娘,还能添一碗米粥么?” 月娘笑了笑,去伙房帮他也盛了一碗。李落一皱眉头,问道:“你钓的鱼呢?” “别提了,眼见都咬勾了,谁知道又跑了,不过果然是条大鱼!”老殷一边喝粥,一边说着话,发狠定要把那条大鱼钓上来。 “你钓到过鱼吗?”月娘一脸鄙夷地说道。 “当然!我还钓过大鱼哩,有这么长……”老殷比划着,可是月娘看也没看,好叫他泄气,“听虎头和虎脑说,你家池塘有大鱼……” “你敢!”月娘柳眉倒竖,拍桌喝道,吓了两人一跳。月娘俏脸一红,偷瞄一脸吃惊的李落,咬着牙说道,“池塘里一共七十三条鱼,两只乌龟,要是少一个,我和你没完!” 老殷呲了呲牙,没敢吱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月娘。草草吃了饭,三人一起出了院子,原本月娘是不打算去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转了念头,和李落老殷一起出了门。绕道去了一趟酒肆,老殷带上了一坛酒,新酒,不是昨个打开的那一坛。 沿着小溪往上游去,出了村子没多久便是一片松林,林边不远有一座孤坟,挑了几根白皤,一个身穿素布白衣的女人一半蹲一半跪的守在坟前。 三个人走了过去,李落扫了一眼,是沐家小姐,容颜清冷,不过似乎没瞧见有多少悲伤和怀念的感情。 老殷放下酒坛,唏嘘长叹:“秀才,我们几个来看你了,嘿,带了点新酿的酒,给你尝尝,比疯子的酒要好点,他没来,出山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倒是玄楼回来了,过来看看你。”说完顿了一顿,接道,“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如今阴阳两隔,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疯子要是回得来,我一定带他来见见你,生前的不对付该散就散了吧,反正现在酒馆我是掌柜,你来喝酒,我卖你。” 老殷絮叨了一会,拍开酒坛封泥,将酒倒在坟前。酒的味道很香,比起昨天那一坛要好不少,若是老殷拿出来的酒都有这样的味道,酒馆的生意不至于惨淡成这般田地。 李落看着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孤坟,说实话,的确有些凄凉,若是如此惦记,立个碑又能多费多少工夫。 第二千七百九十三章 爬茶山 酒倒完了,沐家小姐也起了身,沉默寡言,只是看着坟头一言不发。气氛有些沉重,李落打量着几人的表情,都很怪,老殷多的是唏嘘感慨,沐家小姐却是冷漠和澹然,而身边的月娘,目光之中多是不忍和犹豫,真的让他一头雾水,记忆之中没有丝毫关于这座孤坟的片段,而这个孤坟中埋葬的人更加陌生,但却似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祭拜过了之后,沐家小姐便起身回了村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李落一眼。老殷见她走远之后,才感慨万千地说道:“但愿她能放下心结。” “什么心结?” 老殷看了李落一眼,又瞧了瞧一旁的月娘,欲言又止,“没什么,过去的事了,走吧,咱们也回去了。”说完当先离开这片松林。李落皱了皱眉头,他很不喜欢这般打哑谜的说话,这个村子里的人一言一行,就好像他时断时续的记忆一样,支离破碎,却又藕断丝连。 老殷走了,月娘也走了,李落回头多看了一眼这座孤坟,一瞬间他心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郁气,就想挖开这座坟冢,看一看这座孤坟之下到底有没有一具骸骨。 这个村子不单单和他某一世的记忆有关,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止前世,还有今生。 月娘停下来等他,待回到身边之后,月娘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他错愕的问题,“我好看,还是沐晚词好看?” 李落一怔,回道:“你好看。”说完之后于心不忍,心有余季地问道,“我和她……” “没什么。”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最难消受美人恩,更何况自己身边已经有人陪了。月娘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怎么,心有遗憾?” “那倒不是,只是心里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又该记得什么。” “你以前总爱去茶山,闲了再去山上看看吧。” “茶山……” 月娘猜到他忘了茶山在何处,玉手轻抬,遥指村子背后的一座高峰,轻声说道:“那就是茶山。”李落顺着月娘的手指望了过去,一座山,半隐在云雾里,不算险峻,不过很高,要爬上去需得花点时辰。 我以前总爱爬那座山么?李落愣了愣神,好像心里某一块被触动了一般,在那座山的山顶,有等他或是他在等的东西。 回了村子,老殷又去钓鱼了,不管有没有鱼上钩,他都是这样乐此不疲的模样。沐家小姐兴许已经回了宅子,没再碰面。到了村头,李落忽然脚步一顿,看着月娘,和声说道:“我想去茶山。” 月娘看着他,半晌无语,最后才幽幽问道:“你要走了么?” 李落不想骗她,便没有回答,不过月娘已经知道他的心意,秀气好看的眉轻轻一扬,“我和你去。” 李落本来打算一个人走,只是看着她的模样,那句拒绝便很难说出口,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两个人没有回去,转身往茶山而去。走在路上,似是而非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目光掠过默然无语的月娘,开口说道,“可否说说他。” 月娘拂了一下鬓间秀发,轻轻笑了笑,“好奇?” “只是想知道他同我像不像。” “你想听和你像的他,还是和你不像的他?” “不像的吧,像的听来也是无趣。”李落自嘲笑道。 “嗯,好呀。”月娘微笑着,娓娓道来,“他是个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读过书,认得字,以前教过村子里的孩子读书识字,我和他就相识在这个村子里,很平凡的走到一起,成家之后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那株杏树是女儿出生的时候我们一起种下的,院子外那棵核桃树则是儿子出生时种下去的。他喜欢爬山,最喜欢这座茶山,风雨无阻,成家后也很喜欢,时常去到茶山山顶,有时候需得在茶山过夜呢,那个时候总被村子里的人笑话,说他傻。我不觉得他傻,反正他愿意爬山就爬山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嫁人之后我也陪他一起爬过茶山,后来有了身孕就不能去了,再之后孩子出世,大了些就有孩子陪他爬山,后来孩子大了,不愿意去了,我才会陪他去,后来……” 等了好久,后来之后没了后面的事,李落不禁问道:“后来怎么了?” 月娘脸色略显凄凉,沉默了很久,“后来女儿出嫁了,儿子也离开了村子,去村外闯荡,再后来我也走了,过了许多年之后你来找我,说你是大甘定天王,叫李落。” “只是这样么?”李落很是诧异,这个故事理该很长,却不料被她寥寥几句就终了,这其中一定还有她没有说出来的故事,也许是难以启齿,也许是不愿意说。 “嗯,就是这样。” “当年我找到你之后,可有和你再回来吗?” “没有了,你找到我的那天也是我们分别的日子,再之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回来了。”说到这里,月娘的情绪有些激动,连着吸了几口气这才定下心神,嘴角微微颤抖,心绪激荡不已,既然不记得了,又为何还要回来,她想过重逢,却不想是这样的方式。 月娘说话时一直都在压抑她的情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李落心中莫名一伤,身边的女人倾国倾城,但是在她身上除了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之外,他和她没有共同的记忆,没有相似的感觉,就连那些涌上心头的怅然和遗憾,李落也分不太清到底是因为心底深藏的记忆,亦或是虚境的缘故。 这种感觉很难受,越是想回忆起来,便什么都不记得。而且李落还有一股古怪的猜测,一旦离开虚境,他一定会记起来这里的山水和这里的人,但身在其中,便在记忆上蒙上一层细纱,无论他怎么拼尽全力,也看不到细纱下的模样。 渊雪的虚境禁制中设下这般机关到底有什么用处? 第二千七百九十四章 不爬了 李落百思不得其解,一世轮回既已终了,再入轮回,难道是想让他再走一遭的意思?不过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他曾经在这里的痕迹已经留下,而且还是刻骨铭心,并没有因为再次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同,唯一有些变化的兴许就是自从他离开之后,上阳村的变化微乎其微。 时间忽长忽短,空间忽远忽近,变化万千,所以这些都是天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信手而来的无心之举么,若真是如此,不知道若是杀了身边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会有什么变化……李落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月娘,急忙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不管是虚境还是幻境,是真人还是假人,他都没有滥杀的打算。 “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说完便觉不妥,有些画蛇添足地接了一句,“我是说儿子和女儿。” “女儿出嫁,再也没有回来过。”月娘幽幽说道,目光深邃,自从当年之后,女儿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也没有去过,生的两个娃儿也该长大了不少,可是她一直没有见过。她知道,女儿还在恨她,就当这世上没有她,没有一个曾经君临天下的女皇。是了,当年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如今只是上阳村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罢了。 见月娘神情有些萧瑟,李落没好再追问女儿为何再也没有回来过娘家,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不知道便不问了,徒然惹得月娘伤心。 “那儿子呢?” “回来了。” “啊,成家了?”院落里并未见男儿的用物和衣裳,李落第一个念头就是月娘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另立门户。 月娘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一段回忆,好像不是这样的,他看到一个爬山的苍老身影,两鬓斑白,背也佝偻了起来,脸上刻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叫记忆里的他不停的爬一座爬了千百次的山。 “在杏树下。” 李落脚步一顿,是了,他记起来了!当年装着据说是自己儿子的骨灰坛送回上阳村之后,他和月娘一起将坛子埋在了树下,然后他便去爬山了。 月娘也停了下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离山顶还远,兴许还要在山上过夜,两个人走得并不快,也没见喘气,为何停了下来。 李落看着月娘,良久之后和暖一笑:“以前总是看不清你的模样,原来你生得这般好看。” 月娘一怔,呆呆地望着他,忽地展颜一笑:“你记起来了?” “记起来一些,还有些不曾记起来,不过该记得的约莫也差不多吧。” “那还爬么?”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茶山山顶,其实他很想在清醒的时候攀上山顶,看看上阳村的模样,也瞧瞧山顶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风光,能叫那个人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的攀爬这座茶山。不过在他回忆起那些过往的时候,他便也清楚的知道,路其实一直都不在山顶,而是在脚下。 “不爬了。”李落笑了笑,“回去吧,有爬山的工夫,我倒是想喝一杯你新采的茶。” “以后……” “以后也不爬了,山上没什么好看,其实我想错了,好看的一直都在身边。” 月娘怔怔看着他,俏脸情不自禁的红了一下,有些羞赧模样,像出嫁的姑娘被新郎官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 “那我们回去么?” “回去。” 还没到半山腰,两个人便又往山下去。老殷站在老槐树下伸懒腰,看着远处茶山上两个向下的人影,轻咦了一声,琢磨了琢磨,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上一次花了一世才走出来,这一次连两天都不到,看来是另有机缘啊,就是苦了月娘,这一世又白等了,啧啧。”说完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从水下掠过,绕着鱼钩转了一个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老殷脸色发黑,气得火冒三丈,大骂道,“今个不把你钓上来,我和你姓!” …… 到了山下,时辰还早,老殷黑着脸背着鱼篓往酒肆去,和李落月娘擦肩而过。李落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说的话让老殷的脸又黑了三分,“还没钓到那条大鱼?” 老殷冷哼一声,扫了两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早,没去山上看看?” “嗯,不爬了。” 老殷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没再多说,摇摇晃晃的便要离开。 “老殷。” “怎么?” “其实想抓那条大鱼很容易,上游截流,等水流干了下去抓鱼就行。” 老殷顿了一下,回头,嗤笑一声:“那有什么意思!那条鱼其实我已经钓上来七回了,第一次用了三天,第二次用了七天,第三次用了四十九天,这一次,我足足钓了一年零七个月还没上钩,嘿,吃一堑长一智,我估摸着第九次真有钓不起来了。” “好兴致!”李落忍不住赞了一声。 “嘿嘿,要说这条鱼远远不如你家那两只乌龟狡猾,我试了好多次,都没上钩……” “老殷!”月娘大怒,杏目圆睁,银牙紧咬,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雌豹,不止吓到了老殷,李落亦是移开两步,免得殃及池鱼。李落有些不解,似乎记忆中他和她儿子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生气,两只乌龟而已,至于么…… 老殷额头渗出冷汗,干干一笑,“只是试试,试试,没真打算钓。” 月娘看了李落一眼,盯着老殷寒声说道:“这次就算了,若是有下一次,我就烧了你的酒馆,折了你的鱼竿!” “酒馆随便烧,鱼竿可不行!”老殷惊得跳了起来,宝贝似的抱着鱼竿,一溜烟躲了起来,远远叫道,“以后我绕着你家池塘走!” 等着老殷躲远,月娘小心看了李落一眼,羞赧一笑,惹得他满心欢喜,并非是情欲之心,只是觉得温馨如故,像在弃名楼的时候。 回了院子,月娘没有问李落为何不再去爬茶山。 第二千七百九十五章 一场梦 李落也没有多说,帮着月娘将院子的草药分摘放好,该收的收起来,没有晾干的还需得再晒晒,免得长了霉。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但彼此俱已明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不提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粗茶淡饭,也是秀色可餐,月娘捧着碗,不时看看那棵杏树底下,眼中有缕缕伤楚和缅怀。雏鹰长大,总有翱翔长空的意气,向往山外的世界,不过仗剑走天涯的红尘世间,到底是十万名利场,成名者少,碌碌无为更多,像埋在杏树下的骨灰一样的也不少,不知道当他们的儿子身染重病,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时候会不会后悔。那条路,李落走过,月娘走过,走完那条路,才会明白最初时风景的珍贵和好看,不过却不能对踏上那条路的人,包括虚境中他们的儿子说些什么,没有看过风景,总觉得会有更好的风景就在前头,心境不到,自然体会不出平平淡淡的真实和安逸。 李落也渐渐感受到了月娘的孤单和坚持,比起月娘,他依旧还在那条不归路上走着,没有回头,而月娘却已经卸下了所有的功名利禄,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等着。虚境因人念而生,因心境而长,或许在他的心里,终了时的愿望也莫过于此,一间小小院落,山清水秀,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相濡以沫,够了。 谷梁泪多半是愿意的,不知道漱沉鱼愿不愿意,李落曾怀疑金玉满堂漱家亦和天火渊雪有关,只是天火渊雪这张网根深蒂固,前后千万年,他实在没法子,也没那些时辰去一一甄别,干脆便在这次一股脑都带来极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各自了结,成败如何,都是将来的事了。至于壤驷宝音,嘿,谁能收得住她那颗向往自由的心。 天火渊雪,谁对谁错,谁善谁恶,李落分不清,不过至少有一处黑剑白刀没有骗他,那就是不论是天火亦或是渊雪,天下苍生不过是刍狗而已,大道确属无情啊。 上阳村的傍晚很安逸,虎嫂又来了一趟,还有几个相熟的人家,听说李落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有几分交情,还是看在月娘的面子上,送了些时鲜的蔬果,还有一只猎来的兔子。月娘笑着一一接过,却也没让这些人空手而归,李落在旁静静看着,偶尔只是颔首示礼,他虽然记起来不少事,不过这些曾经出现在记忆里的人却已经模糊了很多,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分别。 她很会持家,性子温婉,有些像溯雪,要说当年之事,又颇有相柳儿的霸道,果决断然,似与虞红颜可堪比拟,难得初心不改,守得住寂寞,不温不火,又让他想起了海棠树下的那个人。想来,她是和谷梁泪全然不一样的一个人,谷梁泪虽说温婉纯良,只是两个人经历的事多了,现如今便也有了自己的打算,怕是不会轻易离开他的身边,外柔内刚,若是两个人见面,说不定能成为闺中密友。 李落想着想着,微微一怔,讶然失笑,自己竟也贪心了,见过星辰浩瀚和大海广袤,才知道儿女情长不过尔尔,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会觉寂寞,身边有人陪着一起看看星辰大海,才是最美的一件事。 “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李落轻轻一笑,“还要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啦,歇着吧,看星星?” “好啊,看星星。”李落笑着坐下,抬头看着夜空。 “在院子里看星星好远,不如在茶山山顶,星星都好近,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月娘有些憾色,今个没爬上茶山山顶。 李落嗯了一声,“可是山顶没有家的味道。” “味道?” “是啊,没有你的味道。”李落轻轻一笑,“星星不会变,可是身边的人不同,便觉天上的星星也不一样。” “你,离开后会时常看星星吗?” “很少。” “很忙?” “闲的时候也很少看。”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陪我看。”李落说完之后顿了一顿,笑道,“后来有了。” 月娘沉默了片刻,问道:“她好看吗?” “和你不分轩轾,呃,比沐家小姐好看。” 月娘噗嗤笑了出声,幽幽说道:“那就好。” 一句那就好,不说相思,知道你在外一切安好,就够了。 “这些年你都一个人么?” 月娘看了一眼,夜深了,瞧不见他微微发红的脸颊,“当然是一个人。” 李落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其实……” “你又没死,我好像好用不着改嫁吧。” 好吧,还是少说为妙。很久的无声之后,李落问道:“你都知道了?” “猜到了些吧。”月娘伸了个懒腰,“这里,山外,还有我们,大概都是因为你的心念而生,只是再之后的变化多半和你无关了,也未必会因为你的心念而灭,将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李落没有说话,上阳村这个名字,还有贯穿村子的小溪流十有八九是因为他而存在,只不过当他从幻境中醒来的时候,他和她的院子,他们的子女,之后种种便和他有关也无关,他像是个过客或是局外人,看着日升日落,看着叶绿了又黄,看溪流两岸遍野冰霜,有人死,有娃儿出生,一遍一遍,直到身边无人,只剩下他一个。等他醒来,记起自己叫什么的时候,这个幻境其实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所以他远赴万里,去见她最后一面,原以为在之后这场梦会化为泡沫,随着他醒来而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梦境竟然还在,醒与不醒,都和这里没有半点关联。月娘也在,比当初还要清晰,老殷还在钓鱼,唯一不见了的就只有先前酒馆的掌柜,对他的印象李落还留了些,不过最深的应该还是他煮出来吊着自己的命,但是难吃无比的面。 想起来了,这场梦是在太虚幻境之中。 第二千七百九十六章 再送一程 一梦,一世轮回终。 那个梦自己一直记得,不说刻骨铭心吧,也是历历在目,而且事关月娘,他可从来没向谷梁泪提起过,进来极北虚境,竟然直到现在才记起来,看来虚境之中扭曲的不只有时间和空间,还有记忆。 古怪,鹿野那伽山腹下的太虚幻境竟然会出现在极北虚境当中,二者之间必有关联,或许和五族信物有关,可惜身旁无人,血璃神志未复,想找人问问,啧啧,大概只能问黑剑白刀了。 “这次你几时要走?” “明个吧。” “为什么回来?” “来杀一个人。” “哦?” “哈哈,倒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若是再见面,我死在他手上的机会许是还要大些的。” “不能不见?” “不能啊。” 月娘看着李落侧脸,良久之后轻轻一叹,没有劝他。“这次走,还会回来吗?” “如果活着,也许会回来,如果死……” “如果死了,这里也就不在了。” “如此说来,我就更不能死了。”李落朗笑一声,连日以来心头的枷锁竟似解开了些,不多,但也不少。“不过你就当我不会回来吧。” “嗯……”月娘答应了一声,看不清眼神里蕴含的情绪。“你找得到那个人?” 李落摇摇头:“但是我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那还好,可以先去等他。” 李落心中一动,问道:“你知道哪里有一条石阶登山的路么?” 月娘没吭声,多半是听到了,没应他,也许是不知道有这样一条路,也许是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他。李落猜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笑了笑也不在意,“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哦,再坐一会吧。” 天亮之后他就要走了,多陪一会,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那个人很厉害?”月娘忽然问了一句。 “很厉害。” “既然很厉害,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人为敌。” 李落看着她,轻轻一笑,“当年你要走,我问过你为什么要走,你没有回答,那个时候你的答案是什么?” 月娘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天上的星辰,再或者看着一旁的他。不知道睡着没有,兴许睡了一会,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月娘做好了饭,较之前几顿,这次的要丰盛许多,早早煮了肉汤,老殷闻着味道大老远就跑了过来,难得,沐家小姐也来了,兴许是老殷告诉她今个李落要离开。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老殷拍了拍肚皮,意犹未尽,沐家小姐好似咽过口水,但是她一口也没吃,李落总觉得她和月娘之间有什么故事,而且肯定还是荡气回肠,进了梨园,少说也能唱十来个折子的那种大戏,可惜不好问,问了怕是也没人会告诉他。 收了碗筷,月娘轻轻说道:“走吧。”四个人出了村子,路过酒肆,路过老槐树,到了那棵大柳树下。李落停步,“别送了,你们回去吧。”说完回头看着三人,笑道,“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从外头再来看南柯一梦,的确别有一番滋味,那日我道过谢,今日需得再谢你们一次,回吧,后会无期。” “哈哈,还想钓一条大鱼,烧一道好菜请你喝酒。”老殷笑着说。李落含笑应了一声,目光柔和,看着这个许久没见的故人,下一次再见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好,那就等你钓到那条大鱼,但愿你做菜的手艺比你酿酒的手艺好些。”说完之后再看着沐家小姐,轻轻颔首。沐家小姐回了一礼,神色平平淡淡,也许平淡的表情下有不平淡的故事,若得机缘,那就下次再仔细听来。 最后看着月娘,五味杂陈,万般言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走了。”说完便即转身离去,心有凄然,难怪世人多恨别离,这别离的滋味的确很不好受。 走了几步,忽然身后月娘叫了一声:“等等!”香风袭来,李落回头,惊讶看着跑到自己身边的月娘,欲言又止。月娘捋了捋头发,垂目说道,“我想再送你一程。” 李落看着她,数息之后展颜一笑:“好!” 两道人影渐渐远去,柳树下老殷和沐家小姐还在看着。等他们的身影没入稻田之后,老殷缓缓开口:“这次离开,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你何曾见过一个人能进来这里两次。”沐家小姐清冷说道。 “也是,有了第一第二,说不好还有第三第四次,呵呵。”老殷打了个哈欠,眼神晦涩难解。沐家小姐扫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那条鱼还没到该钓起来的时候,原本这一次能钓上来的,一来不知道月娘的心思,二来,呵呵,这次回来的他和上一次不一样了,身上沾染了一缕古怪的气息,像虚境初成时那些人的味道。 风吹过稻田,稻草左右摇摆,如水波一般从两人身边掠过,消失在稻田远处,稻草的叶子不时轻轻拂过他的手,很柔很软,微微带着凉意,不知道月娘的手牵着会否也是这般感觉。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或许会有一瞬间的贪念,但是谷梁泪还下落不明,他自忖还做不出这样色欲熏心的事。 月娘清清冷冷,只是陪着他,偶尔说几句话,也是无关痛痒,不过却叫他觉得这条路有些短了,若是再长些就好。 该让她回去了,只是贪恋此刻难以舍弃的感觉,不想开口,但总归还是要开口,也不能让她一直陪自己走下去。两个不同路上的人,不管走得多远,都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刻。 就当他下定决心开口的时候,月娘却先一步停了下来,李落诧异回头,一股失落的心思涌上心头,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霁颜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 月娘低头看着脚尖,双手拢在袖子里,许久没有出声。稻草绕着两个人左摇右摆,不知道在欢舞什么。风乱了她的发丝,也叫李落的记忆有了变化。 第二千七百九十七章 台阶 有那么一瞬,忘了自己是要离开还是刚刚回来。 李落伸手想帮她理一理乱了的发丝,月娘却退了一步,很温柔,但是很坚决地说,“你走吧。” 手僵在半空,李落一愣,忽地坏笑一声,极快地踏前一步,将月娘揽住。月娘俏脸羞红,抬头吃惊地看着他,眼波潋滟如水,羞是三分,涩是七分。李落轻轻理好月娘被风吹乱的发丝,月娘微微闭着眼睛,身子僵直一动不动,温热的呼吸打在脸庞,便连站着都觉身子酸麻,如果不是他的手,多半会很丢脸的瘫坐在地上。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虚境之大,我大约知道了些,重逢本是微乎其微的可能,却没想到竟然还会遇上你,今日一别,往后怕是难再见了,无论如何,想我区区凡人,能在虚境之中留下一段记忆,与你相识一场,厮守一世,他们算起来对我不薄,分别之后,你要多多保重。” 月娘眼眶微红,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痴痴看着他,终还是有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轻巧地滴在稻草的叶子上,一晃一晃,怎么也不肯掉在地上。 李落伸手擦了那道泪痕,笑道:“不用哭,我走之后,这村子你替它改个名字吧。”声音不大,语调不重,但似乎有风雷声从天空掠过,稻田深处的村子,好像有什么不同了。站在柳树下的老殷和沐家小姐齐齐变了脸色,彼此相视一眼,皆有惊容。老殷咽了一口唾沫,骇然说道,“真没想到,他竟然能猜到这么多。” 沐家小姐呆了呆,忽地笑了笑,那破颜一笑,让老殷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自从林秀才自尽之后,他就没见沐晚词笑过。 “满月等了那么久的人,果然没有辜负她。” …… 松开揽着月娘的手,李落倒退三步,微笑着挥挥手,转身向村外走去,此去路远,一别经年。 “李落!” 李落回头,惊讶地看着那个头一次喊着自己名字的女子,月娘向他跑了过来,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怀里,力道有些大,他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定,好像有雾气从身旁掠过,等他定下神来低头一看,怀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稻田,没有月娘,但是臂弯隐隐的余香似乎在告诉他,曾有人拥入他的怀里。李落惊愕抬头,稻田不见了,那片桃花林也不在,眼前是一片虚无和寂静,清冷幽静的月光洒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反而让他忍不住牙关轻颤,只有臂弯微微的暖意,帮他抵御这片虚无中的苦寒冷寂。 失落、遗憾、伤心……诸般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声再见,再也不见…… 回头,台阶就在身后。 李落一阵失神,他不知道月娘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送来这台阶前,更加不知道那温情相拥是否需得她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这一别,就是永诀,往后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很累,不想这离别也会这般累人,不比沙场厮杀轻松几分,而且留下的心伤更长久,也更加伤人。 摸了摸台阶,有一层浮灰,没有人踩着台阶上去的迹象。自然有可能攀上台阶的人没有踩第一个台阶,也许踩了第二个或者第三个,又或者这个人轻功绝顶,可以踏雪无痕。 李落看了一眼台阶的尽头,没有着急拾阶而上,以他眼下的心境,倘若在这条狭路与黑剑白刀相逢,他一定走不过十招就会在黑剑或者白刀之下身首异处,不过更大的可能是黑剑白刀还没有到,得月娘相助,自己走在了他的前面。 走了半辈子的路,着实累人,不如寻一处地方停下来歇歇。不过这最后一段路还是要走的,说不得这也是他最后要走的路,路上也许还会碰到神,到时候还要杀神,或者被神杀,只是要到那般地步,需得先把这世上最接近所谓神明的黑剑白刀杀了,过不了这一关,这条路不走也罢。 困了,不如先睡一会儿,等来人了再叫醒自己。 李落躺在第一个石阶上睡着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躺着躺着就睡了。好像还做了一个梦,和一行人沿着石阶而上,身边那人,像极了在天火秘境里扭头告诉他,把字刻在石头上的中年人。 有些人不喜欢等人,犹是卓城里那些权贵和王孙公子,若叫他们等人,便是驳了自家颜面,轻则怀恨在心,重则恶了交情,反目成仇亦是常事。所以这些人时常自重身份,就拿赴宴来说,约好了时辰,却也要晚些工夫,最后一个到方能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与等人相较,李落该算更不喜欢被人等,便是赴宴,也极少有最后一个到的时候,除非是有什么事绊住手脚,错过了时辰。在卓城,等人是门学问,别看那些朱紫权贵和王孙公子平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但也不是不会等人,其实说到底,就是看那个人值不值得等,若是值得,便是海枯石烂也等得了,譬如像晋王这样的亲王殿下就值得等,身份尊贵,等得心悦诚服,更别说承启帝,多久都得等。除了这些人,美人也要等,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美人都有脾气,没梳妆收拾好,自然不愿意见人,不过这个等需得有度,等得太久难免伤人,而这些长袖善舞的美人最善拿捏,欲拒还休,点到为止,刚巧逗弄的心痒难耐时便收手,如此,才不会坏了分寸。 久而久之,听说卓城的国子监翰林院专门有人研究该如何等人,才能叫被等的人心里舒服的秘诀,且还广为流传。李落只是耳闻,倒是没亲眼见过,毕竟要他等的人委实不多。如今的读书人,灭人欲求功名的实在太多,盯着名留青史,达官显贵,真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越来越少了。 第二千七百九十八章 过往生平 多的都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之辈,这也是他宁可操持巡检司,也不愿意沾染翰林院的缘由之一。李落没瞧过翰林院国子监的等人秘籍,所以他对等人并没有太多的怨言,许是心境使然,等人的时候反而能让他轻松些。 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虚境之中格外清晰。李落睁开眼,坐了起来,看着从暗处走来的人,轻轻一笑,果然走在了他的前面。 黑剑白刀缓步而来,看到坐在石阶上等他的李落,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奇道:“没想到你竟然走在了前面。”在虚境外只想着怎么杀了黑剑白刀,却是没仔细瞧他的长相,李落望着走近的黑剑白刀,一身长衣,分黑白二色,目若朗星,眼珠和眼白彼此泾渭分明,也分黑白,如果细看,便知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眼睛里更纯粹的黑白颜色,就连虚境的暗无也掩盖不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眼闭,界生,一眼开,界灭,小小的一只眼睛里就有一个轮回,不过方寸却能纳世间万物,这般人物就算为敌,也不免让他心折,也正是这样,似乎才配得上渊雪。 “来了很久?”“虚境之中岁月难辨,我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在等我?”“嗯,我在等你。”黑剑白刀来到李落身前十步外站定,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笑,竟像是故友重逢,不带半点杀气。 黑剑白刀扫了扫衣袂上的灰土,自嘲一笑:“这条路当真难走,可否叫我歇歇,再分生死?” “坐。”李落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让了一半石阶给他。黑剑白刀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扫了李落一眼,笑道,“伤势见好,看来你的运气不错。” “不算太好。” “怎么说?” “若是天运庇护,前辈就该死在进来的路上,至少也需得断一只手或是一条腿,现在这样,周身毫发无伤,我的运气能好到哪里去。” 黑剑白刀莞尔,大笑一声:“你倒是不客气得很,心直口快,没人告诉你这样很讨人厌吗!” “岂止讨厌,更难听的话都有人说过。” “哈哈,这就是你们天南中人常说人贵自知么,倒是有几分道理,人贵自知,呵呵,想真正讨厌你也不容易。” “多谢前辈谬赞。” 黑剑白刀摆了摆手,“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李落笑而不语,归藏连山说他们是天火渊雪的余孽一点不假,归藏待价而沽,若是黑剑白刀丢一块骨头过去,说不得便会忠心耿耿地围着他,至于连山,看似清高,实则也强不了太多,连鬼船上连山前辈费尽心机藏匿的信物都能交给黑剑白刀,再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自然,他这个渐渐介入天火渊雪之争的大甘定天王,早就有人伺候笔墨,一笔一划的书写整齐,再送于黑剑白刀眼前,怕是连那些难言之隐黑剑白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很好奇……” 李落心中微微一凛,侧目看着黑剑白刀,黑剑白刀眯着眼睛,浑身上下很是轻松写意的斜倚在石阶上,看似没有一点防备,如果偷袭……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欲念。他全身上下处处破绽,但是破绽太多,反而让李落投鼠忌器,不知道哪个破绽是真的破绽,哪个破绽是陷阱,还是说眼前所见的所谓破绽,实则都是他故意如此,就等着李落自投罗网。 明知是故布疑阵,却不敢轻举妄动,还从未试过这般憋屈。不过他更好奇,黑剑白刀好奇什么! “你和大甘云妃当真没有什么?” 李落一怔,猛地咳嗽几声,一脸惊诧地看着他。黑剑白刀哈哈一笑,脸不红心不跳,“活了千年之久,总归是有些寂寞,聊以藉慰,听听这些情爱之事,就当是打发时日了。” “前辈为何觉得我与云妃有什么?” “我看过你的过往生平,归藏送了一册,连山也送来一册,天南苍生,能着笔墨的寥寥无几,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写的最多的,我最不缺的就是时日,闲来无事,翻了翻,既然无聊,就当闲聊吧。” “前辈不该着急上山打开渊雪禁制么?” “不急的,打开禁制之前先得杀了你,我不想你死得这么早,那就迟些再打开禁制。” 李落呵呵一笑,黑剑白刀说话半真半假,谁知道这些千年老妖心里在盘算什么。 “我与云妃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之事。” “咦,听闻你当年护送云妃南下,途中消失了月余之久,两个人相依为命,耳鬓厮磨,就没……” “前辈。”李落打断黑剑白刀说话,寒声说道,“我虽与前辈为敌,但也敬前辈是盖世枭雄,不想前辈如此行径,和那些登徒子有何分别!” 黑剑白刀也不生恼,哈哈一笑:“情情爱爱最是缠绵引人,其实也最无趣,打发时日尚可,别的不值一提,你见过这个天下太多的秘密,情爱于你而言,约莫有些奢侈,所以你看似多情,实则最无情。” “前辈如果打算用这样的手段乱我心智,不免有些下作。” “要乱你的心智,抓了你的妻女亲人来要挟你岂非更快,这才叫下作,不过就算我抓了你的身边人,怕是你也一样会想方设法取我性命,那些人的死活,又岂能让你熄了杀我的心思,所以我才说你最无情。当年在长城亭堑之下,你不就宁可要他们陪葬,也不打算让我活着出去么。” 李落没有做声,如果黑剑白刀当真抓了谷梁泪,抓了溯雪,用以要挟,自己会否就范。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却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总算有一个难得的对手,用这样的法子胜之不武,不单看轻了你,也侮辱了我。” 李落反唇相讥:“前辈气度非比凡人,就是不知道当年是谁假冒我的名字在大甘东府为非作歹,还离间我和发妻。” 第二千七百九十九章 第二个石阶 “哈哈,你倒是记仇得很,不过是归藏连山节外生枝罢了,那样的手段我还不屑为之。” “不论前辈说什么,我都会试着将前辈挡在尽头的那扇门外。” “嗯,知道,比起我解开渊雪禁制,你更想让这个天下维持这样的半死不活。”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天火渊雪的玩偶,我是天下人,自然该做天下人该做的事。” “初心不改,难得。” “前辈说完了?” “最后问你一件事。” 李落以为他还要招揽自己,却不想黑剑白刀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半生戎马,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李落一愣,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黑剑白刀的最后一问,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我帮你数数,你第一任王妃,后来被你一纸休书逐出王府的大甘前太傅之女凌依依,军中长水营将领呼察冬蝉,不清不楚的云妃娘娘,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结发妻子,还有几个江湖和世家红颜,草海拨汗,对了,还不能不提你那位心上人,听说你画过一株海棠,以画喻人,掩耳盗铃,这些人里你究竟喜欢哪一个?还是说你一个都不喜欢?” 李落脸色数变,目光转冷,平声说道:“前辈若是想乱我的心境,你做到了。” “哈哈,我都说了,只是好奇而已,闲了千年,难得能找一个我愿意说话的人。” “若论无情,有前辈在,我却不敢专美。” “你是说血璃?” 李落冷哼一声,没有应声。 “她死不了,说不定你我都死了,她还活得好好的。”黑剑白刀大笑一声,从石阶上站起身,“歇的差不多了吧,那就继续你我的未尽之战。” “不是前辈要歇一歇的么。” “哈哈,你该不会好心要等我调息之后公平一战吧,说起来我有些后悔在虚境之外说那几句话,以你的悟性,想必能猜到你的刀法更进一步会是什么境地。” “能叫前辈后悔,我受宠若惊。” “那就看看你能领悟几分。”黑剑白刀话音一落,黑剑一展,刺向李落咽喉,没有丝毫花哨的招式,一刺就只是一刺,剑是杀人凶器,出剑只是为了杀人,并非是为了好看,所谓意境,在这简单至极的一刺中黯然失色,把剑刺入咽喉,割断对手的脖子,最短,最快,最让敌人避无可避,足矣。 有了虚境外的一番交手,李落对这把黑剑不敢说熟悉,但是也不陌生。白刀难防,决计不是说黑剑就容易对付,不管是黑剑还是白刀,在他手中都是要命的杀器。 微微侧身,让开剑锋,晓梦刀自下而上,扫向黑剑白刀丹田要害,舍弃了曲直快慢,只求在黑剑碰到自己之前先刺入黑剑白刀的身子。黑剑白刀赞许一笑,这一刀,角度、速度、力道都胜过早前许多,用最小的动作,最短的时间,刺出最快和最重的一刀,这才是武道真正的尽头。自然也不是说那些大罗刀意没有用处,武道巅峰的域流传千百年,千锤百炼,当然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只是当两个绝顶高手对阵之时,这些意境反而成了掣肘,所谓意境,说到底都是为了杀了对手而存在,如果杀不了人,再深奥惊艳的意境也就失去了意义,简单到了极处,就是规则。 黑剑白刀教给李落的规则就是在自己死之前,先杀了对手,这便是规则。一粒尘埃,一阵风,一道光,都会影响战局的胜负,内力薄厚、眼力深浅,并不是分出生死的必然缘由,运道也在其中,这是另外一个更加虚无缥缈的规则。 黑剑白刀的指点也是极北虚境的规则之一,比起空间规则和时间规则不甚起眼,但只要是规则,就不能小觑。 黑剑刺出十剑,李落躲了十剑,攻了三刀,守多攻少,但是身上没有再添一道伤痕。那柄神出鬼没的白刀没有再显凶芒,黑剑白刀没有着急,也许他真的有几分惜才之心,千年来找一个能说话,能当对手的人实在太难。 黑剑和晓梦刀彼此没有一次碰撞相击,不见功,剑和刀就会收回来,两个人谁也不愿多耗费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若叫外人看来,两人的交手还不如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但是其中凶险却不足为外人道来,只有见过沿途的风景,才知道个中滋味。不过得先能看到刀剑的影子才行,划空而过,除了李落和黑剑白刀之外,算上此行天南一众绝顶高手,没几人能看得见苗刀和黑剑。 快,连目光都追不上的快!在虚境外黑剑白刀起了杀心,但是他还没有尽全力。 李落和黑剑白刀都只站在第一个石阶上,谁也没有轻易踏上第二个石阶。黑剑白刀知晓虚境其中的隐秘,而李落感触到极北空间之力的奥秘,隐约能感受到石阶的不凡,这条通往山顶石门的石阶并非寻常台阶,走错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小殇说过五族信物是信标,原以为是从虚境之门到石阶前需得靠信物引路方能到这里,此际他才明白这五件信物实则是用在这条石阶上,就是不知道黑剑白刀有没有凑齐那五件信物。 刺出一百剑之后,黑剑白刀退到了石阶最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落。这一百剑只在他身上留下九道剑伤,而且没有一道比虚境外受的伤重。李落的反击无一见功,黑剑白刀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稳占上风,白刀未见其踪,但李落的空间秘术也不曾再施展,这亦是黑剑白刀没有刀剑齐出的缘由。两个人既是试探,也是交手,比起虚境外李落不顾一切的搏命厮杀,此刻两个人都默契的留有余力,却不知道是因为这条还没有开始攀登的石阶,还是另有缘故,不过李落也知道,如果稍有松懈露出破绽,黑剑白刀想必不会再有兴致留他一命,促膝长谈,说一番千年淡泊的话。 第二千八百章 机会 说一次是寂寞,是故於全乎去能,於假乎去事,於知乎去几,所知者妙矣,那是高人俯视苍生的空虚与无物,再说一次,就是矫情。 李落轻轻看了一眼第二个石阶,挡下黑剑白刀的进攻很辛苦,虽说寸步不让的接了他一百余剑,但是李落知道,这其中半数缘由还是因为剑太快,百余剑连成一线,最长也不过百余瞬,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亦不敢眨眼,握着晓梦刀的手开始酸软无力时,已经不知不觉接了黑剑白刀一百余剑,添了九道伤口。倘若再有百剑,李落实不知道如果不施展空间秘法的自己还能否守得住,谁先亮出杀招,谁便落在下风,不管是李落还是黑剑白刀,一旦失去先机,再想从对手手中夺回来都不是一件易事,都需得付出代价,纵然是黑剑白刀也不例外,他后背的刀伤就是明证。 如果率先踏上第二个石阶,居高临下,借势压制对方的黑剑,或许能止住颓势。如此变招非李落本意,但是比起唯一能对黑剑白刀造成威胁的空间秘术而言,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空间秘术固然神妙,但后患不小,李落现在便已经觉得体内经脉隐隐作痛,似被大力揪直,还要拉得更长的痛楚,一旦超出可以承受的界限,轻则变成废人,重则一命呜呼。天道的神妙不是什么人都能窥视借用,凡人妄想太多,必然会被不能承受之痛所反噬。 黑剑白刀见状已然猜到李落的心思,哑然一笑,如果对手踏上一层,那么他也会踏上一层,公平一战,鹿死谁手,就看各自的造化。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身子微微一动,而后便又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扭头望向来处。 有烟云翻滚不休,几息之后,人影绰绰,从烟云中走了出来,当先那个略显狼狈,却不减清丽,来的是谷梁泪。李落和黑剑白刀皆是一愣,不过转瞬之间表情各有变化,李落脸上浮现喜色,而黑剑白刀却有凝重之色。虚境外,谷梁泪和流云栈护送李落一路,所向披靡,流云栈的剑和谷梁泪的手都是难得让他分心留意的地方,尤其是谷梁泪那双手,销魂蚀骨,霸道凶戾,纵然是他也觉心惊。眼下着实没有料到谷梁泪会是第一个出现在石阶前的人。 机会! 久经沙场,自然知道什么是稍纵即逝的战机,眼下就是。黑剑白刀动了,没有向李落出剑,而是一步跨上第二个石阶,且还据守最中间的位置。等他闪身登上石阶之后,黑剑才扬了起来,比起出剑,占据地利尤为重要。 黑剑白刀动的一刹那,李落也动了,几乎在同时踏上第二层石阶。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不过在这条石阶上恰巧相反,先动之人则是落在下风,是不得已而为之,后发亦可制人,李落占了先机,多少能弥补他和黑剑白刀之间的差距。在进入极北之前,他与黑剑白刀本有天堑之隔,若想胜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就在极北地底之下,受人点拨,可借助空间规则一用,此刻黑剑白刀先变招,抢上石阶,为求据地利之势,不过同样的地利也在李落掌中,最后便是人和,谷梁泪是这一切变数的起点。 所谓人和,就是依多为胜,趁黑剑白刀的人手还没有找过来之前群起而攻之,未必见得能杀了他,但若能伤他也是极好,这般过招,才是李落最喜欢的。 就在李落踏足第二层石阶,还未来得及站稳的当口,黑剑已到胸前,这一次晓梦刀和黑剑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啼鸣,在虚境远远传开。黑剑白刀脸色微变,李落只攻不守,竟要拼了负伤也要牵制黑剑,乃至引出白刀。如果只是两人,如此做法离死不远,但此际还多了一个人,正因为这多出来的一人,李落才敢如此,面对谷梁泪这样的对手,就算是黑剑白刀也不得不防。 谷梁泪刚刚从虚境中走出来,看到眼前有两道人影,还未等她看清楚是谁的时候,场中异变突起,原本两个分列石阶两端的人齐齐登高一阶,兵刃相击,战成一团。她有一瞬失神,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推测出李落和黑剑白刀之间发生了什么几无可能,但是等她看清楚石阶上的两个人是谁的时候,无须再去推测就知道该做什么,就如李落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一样。 一指点向黑剑白刀后背空门所在,功聚十成,这一指是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都齐聚于指尖,再加上有神鬼莫测之威的忘忧水,饶是黑剑白刀也不得不分心应付这背后袭来的一指,放弃了足以重创李落的机会,单手缩到身后,手中看似无物。李落视线被挡,自然看不到他微微摆动的手指,但是却知道他手中有什么。 “小心,白刀无影,擅杀人!”李落厉喝一声,有谷梁泪相助,便可以不再防备来去无踪,只有刺入身体之后才能感受到痛楚的魔刀,只面对一柄黑剑,他有信心一战,并非只有谷梁泪才有能杀人的指法,他也有,三指杀神,就算是残招也可当一用。 晓梦刀很快,已经有了黑剑白刀三分神韵,刀刺出,不见多余的花哨招式,快、准、疾、刁钻,取黑剑白刀最难防的地方。李落没想到可以一刀见功,就杀了这个盖世枭雄,他只想能先伤了黑剑白刀,若是能断其一臂就再好不过。 右手持刀,左手并指,杀神指蓄势待发,藏在袖中。背后谷梁泪一袭修身长裙,身如惊鸿玉燕,投怀一般掠向黑剑白刀,只是别处的玉燕投怀,在这里不见旖旎,只余血腥。 黑剑白刀背腹受敌,面对天南武林这个顶尖的高手围攻,尤其是被他指点之后的李落,分庭抗争有些言过其实,但已经足够给他造成危险。刀剑映照的石阶前,似乎有一瞬的停滞。 第二千八百零一章 域外之物 身处险境的黑剑白刀脸色不变,讶色一闪而逝,于他而言,被人前后夹击的凶险还不如谷梁泪竟然能第三个走到石阶前让他更加好奇。 那一瞬的停滞不是错觉,是黑剑白刀真的停了一下,虽然很细微短暂,不过李落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猜不透黑剑白刀为什么要停下这一瞬,高手过招,一瞬足以让彼此死好些个来回。疑惑的念头才刚闪过,晓梦刀已经刺了过去,亦来不及让他细想黑剑白刀这致命的一顿究竟为何,不过他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人,既然是机会,不管是不是故意留下的破绽,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诸般念头电闪而过,就在李落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之时,晓梦刀已经到了黑剑白刀咽喉前半尺,这一刀之后,他已经想好了第二刀该刺向何处,第三刀与第二刀如何承前启后,还有第四刀,第五刀……这一次也许能分出生死! 电光石火之间其实想不了这么多,李落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实则没有一个清晰呈现出来,大半都只是模模糊糊,而世上凡人皆会如此,遇事之后,都会在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而天资过人之辈就能从这些念头中发觉最重要的那个念头,究其因果,将这个念头具象演化,进而做出必要的应对,这便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分别。 李落只是常人,所以他很模糊的发觉到一丝古怪,还没有分清因果时,腰间便即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冷汗直冒,定睛望去,黑剑白刀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黑剑正挡着刺向咽喉的晓梦刀,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应对谷梁泪的玉手点将。 这幅景象并没有什么蹊跷,唯一蹊跷的是腰间的剧痛和伤从何而来。痛让晓梦刀慢了一分,黑剑从容不迫地拦下苗刀,此刻李落已经猜到腰间的伤从何而来。他将手背在身后,骗李落先入为主,猜他会用白刀抵挡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实则背在身后的只是一只手而已,白刀早早埋伏在李落近身的路上,等着自投罗网,不用黑剑白刀费心操劳,李落会把自己穿在白刀刀刃处。 终日打雀,却不料被雀啄了眼,黑剑白刀艺高人胆大,绝境之中竟然会破釜沉舟,以攻代守,化险为夷不说,还将李落和谷梁泪都算计了进去,这份心智急变,较之他深不可测的武功更加让人心寒。 腰腹间的剧痛让李落一瞬间就明白了黑剑白刀的算计,这一战叫将计就计,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在重创李落之后接下谷梁泪的玉手点将。李落清啸一声,生死一线,不会坐以待毙,也顾不得会不会加重身上的伤势,身形一晃,原处留下一个虚影,人已到了黑剑白刀身后,合身扑进谷梁泪怀中,一手揽着盈盈楚腰退向石阶边缘,另外一只手紧握晓梦刀,横刀回扫,硬抗黑剑和白刀一击,被气劲迫到石阶一角。 谷梁泪扶着怀里的李落,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伸手在他腰腹间一摸,疾声呼道:“你受伤了!”说完一双美目无情寒冽地看着黑剑白刀,不动声色将李落挡在她身后。 黑剑白刀没有乘胜追击,黑剑斜指地面,另一只手依旧背在身后,那柄看不见的白刀,比看得见的黑剑更让人难以捉摸。他没有趁机出手,倒不是好心,而是谷梁泪的玉手点将也不是吃素的,指劲扫过后背,气劲刺入经脉之中,气血翻滚,耳旁似有雷鸣之声,运劲将气劲逼了出去才压下心头的躁意,不过已经错失了出手的机会,且还留下不轻不重的内伤。这个女人,的确如归藏连山所述那般,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实力有多深,也许不如李落,也许还要胜过他,总归没有让她拼尽全力的记载,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以伤换伤,李落捂着险些被白刀刺穿的腰腹伤口,苦笑一声,原以为是个机会,没想到反而中了黑剑白刀的计,若不是忌惮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和忘忧水,此际还能不能站着都不好说,和这些千年老妖为敌,的确半点都不能大意了。 “你的伤怎么样?”谷梁泪忧心忡忡地问道。 李落按了按腰间伤处,轻声说道:“不碍事。”说完之后上下打量了谷梁泪一眼,见她脸上除了倦意之外没有别的杂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虚境之中诡异多变,实在是怕他们遇上什么危险。 空间秘术又用了一次,胜算越来越小,眼下有谷梁泪相助,黑剑白刀只有一人,这样的机会不多,若是再等极北异族妖兽进来石阶之前,到时候再想手刃黑剑白刀只会更难。 六道目光在半空中微微一碰,三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谷梁泪一只手很轻,但是却很坚定地握紧李落,柔声说道:“你在我身后。”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将另外一只手伸到眼前,手掌向上,洁白如玉的掌心有淡淡的氤氲毫光,宛若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不见半点瑕疵,饶是黑剑白刀,心神一时也被这只素手所引,心境微微动摇,暗自咋舌。 谷梁泪看着黑剑白刀,朱唇轻启:“我只是个小女人,眼界心智都比不得你们,看不穿天下,不知何为天火,何为渊雪,我只知道他是我最爱的人,谁想杀他,我就杀谁,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语调轻轻柔柔,一如女儿家的温言软语,只是黑剑白刀却没有当成儿戏,谷梁泪身上的决绝之意让他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若是决绝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他从谷梁泪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天南,也不属于极北的冷冽杀意,柔而不弱,宛若晨光,较之李落的刀和空间杀术,这道杀意的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天南那个武林中红尘宫回尘圣水的威力么,莫非真的是域外之物。黑剑白刀眼中异芒闪烁。 第二千八百零二章 第三个人 除了李落,竟然还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手,谁能想到这样温润无骨柔荑素手,竟然蕴含毁天灭地的力量。黑剑白刀的眉头比方才皱得更紧,他从这只手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这只手能引得九幽鬼路之下那个老婆子的觊觎之心,绝非是因为好看,而是其中蕴含的力量,这股力量同样能对黑剑白刀造成致命的威胁。 要杀李落,需得先除掉此女。黑剑白刀缓缓将收拢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白刀的影子在虚空中时隐时现,这是动了杀机,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谷梁泪的衣袂无风自动,一半是充盈的气机自发而散,另外一半则是传自黑剑白刀,此刻在黑剑白刀眼中,谷梁泪已经到了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境地。 杀局一触即发,李落依旧藏在谷梁泪身后,只是对于一个知晓空间奥秘的人而言,身后与身前并没有太大的分别,这般藏匿身后,更加让黑剑白刀忌惮分心。 多少年了,还从未有像今夜这样凶险的时候。黑剑白刀觉得自己的血渐渐热了起来,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在极北与血剑青刀并肩而行的时候,那个时候,三个人,四把兵刃,在极北横行无忌,佛挡杀佛,魔挡杀魔,那段日子虽然已经埋葬在岁月历史之中,只是每每想起,总叫他有一丝悸动,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活着的滋味很美妙,黑剑白刀笑了,他不觉得自己会输,此战落罢,便留他们二人一个全尸,算是给他们最后的一点善意。他似乎明白当初天火渊雪逗留这方天地这么久的缘由了,的确有值得留的地方,和人。 风起云涌,石阶上风云变化,两股无形的力量彼此试探着,犬牙交错。谷梁泪没有贸然出手,她知道,黑剑白刀不比凡人,这一战,也许她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石阶前的云烟又一次开始翻滚,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这一次不知道是谁闯到了石阶之前,也不知道打破这最后平衡的人会是谁,不过不论是谁,李落和黑剑白刀都没有公平一战的念头,都是要杀人的,颜面不值几钱,要来无用。 人影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石阶前,是李落和谷梁泪都不曾料到的人,虞红颜,第四个走到石阶前的人是她。 出现在石阶前的虞红颜有些狼狈,发髻散乱,却别有风情,抬眼看了看石阶上对峙的三人,在一瞬间就猜到了个中三昧,嘴角轻轻一扬,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古怪笑意。 李落只知道这位南王的前王妃轻功了得,但她身手如何却不得而知,只不过虞红颜此番北上并非是出自她的本意,差不多算是被他拿宋碧游的命胁迫同行,如果是在别处,倒是不甚担心,但是在这里,虞红颜如果站在黑剑白刀这一侧与他为敌也未可知,毕竟不管怎么说,岭南宋家和黑剑白刀千年之前就有渊源,宋家的横刀纵剑就出自黑剑白刀一脉,这一点,早在十万大山中的时候黑剑白刀就已经承认了,唯一可以攀上交情的就算是李落授意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解了夜霜镇千年来的镇守石桥之苦,但是这个人情,在南府虞红颜就已经还了,不惜还让宋无缺与宋无方兄弟反目。 虞红颜的出现,让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她若帮了李落和谷梁泪,三人合力不见得能杀了黑剑白刀,但是若她帮黑剑白刀,李落和谷梁泪多半要饮恨收场。 虞红颜微微一愣,眼波流转,已然明白场中局势,抿嘴浅笑,垂首不语。李落心中一沉,虽说他与虞红颜相识已久,但是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一向猜不透,再小的卒子,身处局中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数,而且这颗卒子,还是一颗不能等闲视之的卒子。 六道目光都聚在虞红颜身上,她没有垂首太久,不过几息光景,便将头抬了起来,似笑非笑,淡淡说道:“现在就分生死会否早了些,还没有走到山顶呢,王爷,你不想去山顶看看那扇门到底是什么模样吗,万一死在这里,岂不是很可惜。” 李落没有应声,听来并非好意,而是威胁,就算虞红颜没有站在黑剑白刀这侧,如此说话,至少也是说她没有要帮自己的心思。 黑剑白刀朗笑一声,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横在三人中间的那只玉手,和声说道:“善!” 李落微微皱眉,失去眼下这个机会,未必能再找到与黑剑白刀一战的良机,倘若逞强出手,或许该赌一赌虞红颜不会当真介入他们二人与黑剑白刀一战。就在他心念刚起之时,虞红颜轻轻往黑剑白刀那端走了一步,一步不远,也不近,刚巧能试着挡下李落或是谷梁泪一招,兴许也用不着一招,半招就够了。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冷然开口:“夫人这是为何?” 虞红颜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和声说道:“王爷两人皆是当世人杰,为了虚无缥缈的一扇门不惜生死相搏,万一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笑话。” 李落脸色阴沉,话听来有几分道理,不过如果那扇门后什么都没有,黑剑白刀也用不着费尽心思开启那扇门,就算她说的没有错,那扇门后空无一物,只是这般豪赌,黑剑白刀输得起,这个天下却输不起,万一那门后真的是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呢,到那个时候,渊雪重临,浮尸千里,万里血光,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所以他才想拦住黑剑白刀,不论对错,对于这个天下的凡人而言,不变才是福。 只是李落尚有疑虑,要说黑剑白刀与血璃之辈都活了这么久,要打开禁制早就该打开了,何故一直等到现在,这其中定有什么契机,不知道是谁揭开了魔盒一角,才有后来这些事。 第二千八百零三章 暂且熄战 变故之始,黑剑白刀定然心知肚明,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夫人倒是宅心仁厚,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做,能得几分好处。” 虞红颜对李落的讽刺言语置若罔闻,笑而不语,南王妃的城府,自然不是几句话就能让她喜怒形于色。 “不如暂且熄战,等到了门前再说吧,前辈意下如何?”干脆理都不理李落,虞红颜看着黑剑白刀恭敬说道。 黑剑白刀没有回答,略作沉吟,和声问道:“你是天南之地宋家的人?” “晚辈原是宋家家主宋崖余的结发妻子。” “哦,那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回前辈的话,晚辈夫君被王爷所杀,宋家无贱妾容身之地,机缘巧合,便随王爷一道北上。” “原来是有杀夫之仇。”黑剑白刀呵呵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石阶下的虞红颜,眼中意味难解,轻轻点了点头。 “我杀南王是为世仇,后以她的孤女为质逼迫她北上,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呵,反戈一击,恰是时候。不过当初他许诺可以庇护十万之众来收买我,就是不知道夫人这般抉择,最后前辈能许诺什么。” 虞红颜淡淡一笑:“王爷若是答应归顺前辈,我猜那十万之数里多半没有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算天经地义。王爷如果不答应,想来也不会强迫我们一定要追随王爷一道赴死,我只是一介女流,换一条好走些的路,王爷不会怪我吧,我还想活着回去看无缺成家,送碧游出嫁呢。” 李落默然无语,人各有志,她的做法无可厚非,没有即刻出手,多少也顾念了几分香火之情,唯独对她一介女流的说法嗤之以鼻,这样的女流之辈,世上有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就怕天下再大,也未必能盛得下。 “转投门庭,前辈不护着她么?” 黑剑白刀莞尔一笑,道:“既然是天南旧人,我能许你十万之数,再多护佑几人不难。” 李落淡淡一笑:“看来前辈的十万之数的的确确是诚心诚意。” “可惜你不领情。” “人情太重,领受不起。”李落收了刀,轻轻拉了拉谷梁泪衣袖,两人退了半步,黑剑白刀见状也收起黑剑,望着石阶前的云雾深处,不知道下一个从云雾中走出来的会是谁。 虞红颜没有动,静静站在原地,和三人都只是不近不远,也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 谷梁泪看了一眼垂首敛眉的虞红颜,轻哼一声,责备道:“你非要都带着他们,这下好了,作茧自缚,后悔了吧。” “哈哈,倒也不算后悔,我带他们北上,只是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敌是友,索性就都带他们来此,雪山之下,巨门之前,大抵上尘归尘,土归土,便也不会再遮遮掩掩,要说敌友,我却未曾放在心上,就算所有人都与我为敌,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没什么值得忌惮害怕了。” 谷梁泪俏脸一红,明知道他是口灿莲花,哄自己开心,但是听着心里还是甜滋滋的,白了他一眼,嗔道:“巧舌如簧,以前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 “嘿嘿,老夫老妻了,再不油嘴滑舌些,往后就更害臊说不出口咯。” 两人细语几句,柔情蜜意,给这空虚冷寂的虚境里添了几分颜色。谷梁泪笑着,心里却苦,李落出身帝王之家,不是没见识过烟花柳巷的淫靡,朝廷教坊司里多的是天香国色,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更何况卓城弃名楼里的百美同院,曾几何时让月下春江和教坊司都黯然失色。他从未有沾花惹草纸醉金迷的时候,于情,专而痴,那个海棠树下的杨柳烟让她都曾暗暗嫉妒过,这样一个人,叫弃名楼里的姑娘说不是呆就是傻,最多加一句傻的可爱。但是今夜一反常态,说了这些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她知道这些话不是骗人的鬼话,但是现在说出来,或许只是因为现在不说,往后就没有再说的机会罢了。 甜蜜和苦涩混在一起的滋味不好受,谷梁泪没有揭破,心里暗下打算,如果会死,便叫她死在前面,虽说自私了些,但想来他也不会怪她的。 黑剑白刀愕然无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无视于他,在她眼中,除了李落,这世上再无其他。黑剑白刀轻呵一声,有意思。 虞红颜怔怔看着搀扶着李落的谷梁泪,有些嫉妒,亦有些羡慕。她也是王妃,权倾一时,南王府势盛之时,在南府诸州也曾是说一不二,言出法随。南王宋崖余对她亦是宠爱有加,不惜辣手摧花,逼死福王妃,也要将她奉为正妻,再之后就专情于她一人,没有婚娶,更没有纳妾,最多就是逢场作戏罢了。当真要算起来,其实她也该知足,不过虞红颜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宋崖余的婚姻更像是一场交易,她一路扶持宋崖余登上南王之位,在天南站稳脚跟,运筹帷幄,让大甘对南王府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削藩。当年宋崖余在宋家诸子之中并非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王府世子,能在王位之争中脱颖而出,背后没少了虞红颜的出谋划策,譬如利用美色,算计大罗刀端木沉舟,让宋崖余成就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名誉,这才在宋家一举奠定了王位首选的地位,而端木沉舟时至今日依旧对虞红颜念念不忘,此行北上之前还特地去看了看李落,没说话,只是用意不言而喻,是让他保护虞红颜。再之后宋崖余初登王位,天南不稳,又是她暗算沈向东,堂堂苍洱潜龙竟然成了大甘朝廷的阶下囚,可悲可叹。自此之后,天南再无一人可对南王府造成威胁,而宋家只需要应付大甘朝廷便可。之后的胜负无需多言,天南成了南王府的一言堂,大甘朝廷也就最多在宜州耍耍威风,李承烨的定北军自始至终也没敢踏足南府半步,这背后如果不是虞红颜的智谋,宋家决计不会走到那般高处。 第二千八百零四章 叫人羡慕 如此殚精竭智并非没有所求,虽然虞红颜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但是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夜霜镇后山石桥出了异状,宋家需得借兵抵挡后山妖物。宋家有没有借兵不知道,但是虞红颜却实实在在的成了宋崖余的王妃。她有没有喜欢过宋崖余,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但是宋崖余对她确是极好,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天南传出虞红颜善妒的名声,偌大一个南王府,除了一个正妻,连一个嫔妃都没有,如此专情世间少有,旁人不说,李落都有三个妻子。 虞红颜多半是感激宋崖余的,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为宋家留下宋无缺和宋碧游两个孩子,若说海枯石烂,那就有些言过其实了,若是她有谷梁泪一半的痴情,想来早就杀了李落,或者死在李落手中,当然亦有可能是卧薪尝胆,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戈一击,以报杀夫之仇。 虞红颜其实有些嫉妒谷梁泪,便是情爱,这个女人也是如此纯粹,宋崖余纵然爱她,也不会那般舍得下一切,而她似乎更为不堪,面对杀夫仇人,说得好听是虚与委蛇,说不好听,大约能落一个水性杨花的名声。 看着李落和谷梁泪,虞红颜不禁有些痴了,呆呆无语。许是目光太过灼热,谷梁泪转头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原在军中时两人关系还算融洽,但是现在,谷梁泪却巴不得虞红颜困在虚境之中出不来。 虞红颜收回心思,淡淡一笑:“王妃和王爷恩爱,好叫人羡慕。” 羡慕?呵,好酸的词儿,倒是忘了她夫君是死在自己夫君手中,说不定还在记恨着呢,需得小心提防,如果有机会,不如先除掉这个变数。 虞红颜不知道谷梁泪对自己已经起了杀心,起不起杀心其实不算紧要,在虚境当中,死几个人实在是太平常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神色如故的李落,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李落传告天下,邀众人北上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得道多助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猜测,也许那个清秀少年郎早就存了心思,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亦或是与天火渊雪无关的普通人,既然分不清敌我,不如将这些人都带来极北,然后……杀了!都死了,这个天下也就太平了,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会这么做么?虞红颜不知道,就像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虞红颜也猜不透李落在想什么,所谓无辜性命,对于一个手上沾染万人鲜血的定天王而言,似乎奢侈了些。如果一方是天下太平,一方是少数的无辜之人丢了性命,于他而言选择似乎不难,毕竟他是个连自己都会杀也舍得杀的凶人。 难得石阶前又平静下来,黑剑白刀仰首望着石阶顶端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方才虞红颜的话提醒了他,那扇巨门之后倘若空无一物,千年来的谋划隐忍等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此刻他倒是真有些羡慕李落和谷梁泪,那扇巨门之后有没有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并不重要,哪怕是到了世界尽头的那一刻,至少他们还有彼此相依为伴。 要不先杀一个,省得他们在这里卿卿我我的瞧着碍眼。黑剑白刀瞥了一眼正为李落包扎伤口的谷梁泪,温声说道:“你是如何将域外之物炼化在自己体内的?” “不知道。”谷梁泪头也没抬,语气冷淡地说道,要不是性子温良,她连答话的兴致都没有,伤了李落,没教训他都已经算好。黑剑白刀却也不恼怒,哈哈一笑,“我倒是好奇,你二人若行周公之礼,一个不小心,毒死他怎么办?” 谷梁泪听罢大恼,气愤羞恼地盯着黑剑白刀,喝道:“前辈好歹也算高人,这般说法,不觉有失体统吗!” “哈哈,算我说错。”黑剑白刀开怀大笑,这女子倒是有趣,此间事了,如果她不是一心求死,倒是可以留她一命,毕竟这世上有趣的人不多了。 虞红颜美目一转,掩口笑道:“该不会是王妃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吧。” 谷梁泪羞得满脸通红,黑剑白刀一怔,一时心荡神摇,好一个集天地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他当真好福气。李落呆呆看着谷梁泪,怎么看都是不够,娇颜如画,所谓九天仙女大抵上也不过如此。 虞红颜见状到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两人好一阵子无语,没想到竟然猜中了,好看是好看,可是只能看,不能碰,也难为定天王守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也忍得了。 “前辈可有法子?”李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谷梁泪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伸手掐着腰间软肉使劲一扭,疼得李落额头直冒冷汗,这是真生气了,还是不一定哄得好的那种。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黑剑白刀拉长了语调,扫了李落一眼,“我和你非亲非故,如果愿意归顺于我,我倒是可以考虑。” 谷梁泪扭头看了李落一眼,他脸上显出一个古怪至极的表情。谷梁泪愣了愣神,突地心神动荡,这般表情便是说他当真有在考虑黑剑白刀的提议,想想当初黑剑白刀许诺十万之数,不管是天火遗泽还是渊雪一脉,世间翘楚之辈,除了他,黑剑白刀再未对任何一个人另眼相看,而就算这样都没应允,眼下便只是这样一个提议而已,他竟然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如何能不叫谷梁泪气咻咻不已,简直是……一塌糊涂! 谷梁泪霍地起身,冷冷看着黑剑白刀,叱道:“前辈若还是这样,那我就先领教领教前辈的刀剑绝学!” 黑剑白刀失笑,轻轻的摇头,如果谷梁泪含忿出手,倒不失为一个分而歼之的机会,不过李落想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娇妻陷入危险,如此一来就又回到了最初的境地。 第二千八百零五章 又有来人 虞红颜的提议,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意动,没有到巨门之前,的确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石阶前安静了好一会,时长时短不好估量,云烟依旧,也不见再有人出来。每个进来虚境的人境遇皆有不同,来到石阶前的时间也就有了长短,忙里偷闲,可以猜猜第五个出现在这里的会是谁。 云烟翻滚,有人影晃动,又有人来,几人定睛望去,不过李落和黑剑白刀眼中都没了方才时的风云聚散,便是再有人来,也不会一见面就争个你死我活。李落不着痕迹地看了虞红颜一眼,当日在北上途中,他曾请教过如何分辨军中同行之人的敌友,那日她说水越浑越好,只要留心身边人的蛛丝马迹,就可以推断出黑剑白刀的打算。这个办法的确有让他茅塞顿开,也的确查到了一些端倪,只不过没有料到黑剑白刀竟然狂傲至此,或者说他从来都未将天南诸人放在眼里,不乏有人暗送秋波,可惜这位当世枭雄似乎不怎么领情,要不然也不会发生像连山说得那样的事。不过此刻再看虞红颜,李落却不禁疑惑起来,她能第四个走到虚境之前,且还能调停他和黑剑白刀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话虽不多,但就平衡的拿捏已是登峰造极,这个女人怕是还藏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似乎察觉到李落的目光,虞红颜抬头看了他一眼,展颜一笑,平平淡淡,任是谁也看不清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李落眼皮一跳,果然是个棘手的女人,转念又想,宋崖余娶了她,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究竟在想什么吧,这么说来,堂堂南王也是可怜人,至少比起宋崖余,自己身边还是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不过这般卿卿我我的举动能少则少,一来谷梁泪脸皮薄,二来谁知道像虞红颜这样的红颜祸水心里在琢磨什么,死了夫君的寡妇和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心思都很变态,稍不留神就会被记恨上,有时候还是恨之入骨的仇!这话不是李落说的,是当年卓城里那些个狐朋狗友挂在嘴边的话,所以当年时这些纨绔子弟勾搭成奸的不少,调戏良家妇女,欺男霸女都做过,唯独很少有人打这两种人的主意,据说是怕沾晦气。 这话李落是不信的,俗语有言,寡妇门前是非多,若真个晦气,怕是也惹不来那么多爬墙头的登徒浪子。不过听的多了,多少心里也有些顾虑,比起寻常寡妇,眼前这个更难对付,而且和他还有杀夫之仇。 李落收回目光,较之虞红颜的城府隐忍,他其实更想知道宋崖余之死到底在她心中有多少位置,她究竟会不会为宋崖余报仇。 女人心,海底针。 一声轻响打断了李落思绪,数道身影从云烟中显出踪影,这一次来的人既有黑剑白刀的属下,也有军中高手,人数众多,但各自为半,这样一来,石阶前的平衡似乎更牢固了些。 冷冰在前,言心和流云栈几人在后,快步从云烟中走了出来,看见李落安然无恙,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犹是流云栈,她好像红了一下脸,模样有些娇羞难言的意味。李落心头一跳,装作没看到,他曾在虚境之中经历过一世,不好说流云栈会否在也在虚境中有过一世轮回,若有,她会遇见谁…… 闲事莫多想,易乱心智。方才那一声响,是冷冰与一旁极北异族高手交手过招的动静,冷冰没想太多,比起言语,他的剑更能表述他的心意。 两方人手泾渭分明,出来虚境的人尚不算多,加起来不到二十人,平时里好些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到了此刻高下立判,想藏都藏不住了。李落盯着那群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人,他也在看着李落,有些眼熟,仔细思索之后才想起那人正是当初追杀他和血璃的黑衣人首领,似乎听来那群黑衣人称呼他为少主,不知道和黑剑白刀有何渊源。不过这份熟悉并非只是因为当年追杀过他们,李落皱了皱眉头,这个黑衣人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黑衣人见李落在打量他,深深看了李落一眼,将头轻轻垂了下去,无声无息。这个细微和隐秘的动作让李落心中一动,更加笃定此人定是自己旧识,而且极有可能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究竟是谁,一时半刻却没有头绪。 石阶前的人越来越来,不过很巧合的是天南与极北异人一般多少,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黑剑白刀见状皱了一下眉,这个虚境比他见识过的还要古怪,似乎多了点不为人知的变化,他只知道在虚境之中规则处处,几乎没有巧合,而所谓巧合,十有八九是虚境里的规则作怪,便如眼前这般,石阶前一左一右的平衡,多半是虚境有意为之。 好在石阶前足够宽敞,过来这些人之后也不觉拥挤。穿过虚境过来的人神色各异,显然在那段路上各有不同的境遇,有些还颇为狼狈,似乎动过手,要么就是领悟了一番世道艰辛之苦。像李落这么遇上故人,轻易到石阶之前的绝无仅有,旁人问起,他只是随意说几句,便即岔开话题,而后再心虚地看谷梁泪一眼,若叫她知道月娘的存在,说不得会被当做负心郎。 黑剑白刀不会等到人齐之后再登山,如果不是遇上眼前的变故,说不得他会独自一人走到那扇门前。见黑剑白刀无意在石阶前分出生死,而是将这一战延后到了巨门之前,李落倒是不挑地方,这里也好,巨门前也罢,只要能杀了黑剑白刀,再无人能开启那扇巨门,什么地方都能称得上风水宝地。他不在此刻动手的缘由,只是因为没有能斩杀黑剑白刀的把握而已,原本可以一试,却被虞红颜横生枝节,不敢轻举妄动。 黑剑白刀打算往山顶走了。 第二千八百零六章 登上第三个石阶 亦不会特意再和李落打一声招呼,寻思片刻,神色凝重地踏足于第三个台阶。 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阻拦,他若要登山,自己想拦也拦不住的。只见黑剑白刀一只脚踩在第三个石阶上,另外一个脚却没有跟上去,而是仰头看着山顶,神色肃穆,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见他缓缓抬起脚,整个身子都站在了第三个石阶之上。又过了片刻,他回头看了李落一眼,招了招手,淡然一笑,只是看在李落眼中却有一分说不上来的挑衅意味。 人群的目光都在两人身上,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这条看似不长,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石阶,心中有一丝茫然,倘若在这里杀不了黑剑白刀,到了山顶又能如何?难不成便是虞红颜说的那般,若不看一眼那扇巨门再死,实在是有些遗憾么…… 不过事在人为,既然能在黑剑白刀身上斩出一道伤口,未必就不能留下第二道,第三道伤痕。李落直起腰,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黑剑白刀,目光没有丝毫避让之意,便也要踏上第三个石阶。谷梁泪拽了一下衣袖,关切问道:“你的伤……” 李落宽慰一笑:“好多了,还有一战之力。”谷梁泪脸色微变,几乎被那柄白刀刺了个对穿,如今只是勉强止血,说有一战之力不假,但是伤口多半会再裂开,失血过多也会要命的。不过她没有劝阻,只是点了点头,轻柔而坚决地说了一句,“我就在你身后。”李落笑了,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也莫过于此。 李落没有理会黑剑白刀的挑衅,只是留心二人之间的距离,石阶虽说很长,但是若在他踏上石阶的一刹那,黑剑白刀依旧有出手杀人的机会,区区几个石阶而已,此刻却不亚于天堑恶谷,倘若露出破绽,想来黑剑白刀决计不会错过这等机会。 先踏出的是右脚,当右腿刚刚踏上石阶的一刹那,李落脸色一变,身形一晃,一些趔趄险些坐倒在石阶上。谷梁泪骇然失色,眼中厉芒骤显,死死盯着黑剑白刀的一举一动。黑剑白刀却没有趁机出手,反而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淡然轻笑,看着李落。李落微微佝偻着身子,若叫石阶下的众人看去,似乎一瞬间在他的肩头压上了千斤重负,让他直不起腰来。几滴冷汗顺着脸庞滴了下来,李落神色数变,扭头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黑剑白刀,心中泛起一阵凉意,许久之后,才一点一点将腰直了起来。离他最近的谷梁泪似乎还听到了李落脊骨传出的细微声响,咯咯做声,很是让人心慌意乱。 剩下的一只左脚,李落足足等了半刻光景才移到了第三个石阶上,就在他站上第三个石阶的刹那间,身子终于忍不住一阵摇晃,半跪在地上,低吼一声,脸上有痛楚神色,只是怎也比不过心里的惊恐。 就在他踏上第三个石阶的一瞬间,头顶的空气仿佛化成了石块,很重,压得他寸步难行,手里的晓梦刀,连同自己的手脚都好像换了一个重量,无形的枷锁套在身上,连呼吸都觉艰辛难忍。 他早就料到这道石阶路不好走,会有凶险,也有会奇异难测的变故,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遭遇,不足一尺的高下分别,但是重量却有天渊之别,倘若在第三个石阶上与黑剑白刀交手,一身功法最多能发挥出三四成便已很了不起了,而看黑剑白刀的模样,虽说定也会受到这股古怪威压的制约,但却要好过李落许多。 谷梁泪焦急地看着他,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重。”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很重!别上来。”说完抬头看着黑剑白刀,区区一个抬头的动作,却能让脖颈传出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吱咯声,似乎下一瞬就会被折断了。 黑剑白刀没有动,李落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不过想必这股威压也并非只针对他,黑剑白刀看似淡然,实则也需得对抗这股重压。区区两阶上下,竟有天渊之别,虚境神秘难测,只怕越往上,还会有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李落低头看着脚下石阶,石阶前弥漫着一股凝滞的气息,两方高手,尽都看着石阶最高处的两人。数息沉默之后,李落便将脚抬了起来,义无反顾却又带着一丝决然地踏上了第四个石阶。腰又弯了些,一股犹胜倍余的重压带着傲睨一切的冷然,肆无忌惮的压在李落肩头。身子一晃,这一次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脊骨发出的刺耳崩裂成。李落闷哼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在黑剑白刀惊愕的眼神中将另外一只脚移到了第四个石阶上,这一次,他走在了黑剑白刀的前头。 黑剑白刀脸色一变,似乎没有料到李落竟然能这么快踏足第四个石阶,微微提气,没有一丝迟疑的跟了上去。 李落轻轻一笑,就在黑剑白刀要上未上之际,晓梦刀电闪而出,依旧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招式,平直且带着光明磊落地斩向黑剑白刀腰间。能将偷袭施展的如此光明正大,倒叫石阶下的众人齐齐吃了一惊。黑剑白刀似乎早已料到李落会对他出手,不紧不慢一扬黑剑,挡下晓梦刀,白刀握在怀中,伺机而动,可攻可受,的确要胜过李落一筹。 这一刀无功,却不曾返。众目睽睽之下,李落的身形忽然有了一瞬模糊,虚影残留在石阶上,再看时,他已经在黑剑白刀背后。没有回头,晓梦刀自肋下快速刺出,仿佛后背上长了眼睛,狠辣而绝情地刺向黑剑白刀背心。 不知道此行的天南高手可会觉得这一招有些眼熟,便是当日横行大甘武林,挑战过无数高手,也让无数高手饮恨剑下的东海外岛绝顶杀手无鞘剑的成名绝技,燕返。只是这一刀,较之当日无鞘剑的燕返更快,更简单,同样也更难挡。 第二千八百零七章 同样一招燕返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另有渊源,无鞘剑的那把凶器好像就是一柄黑色的剑,没有剑鞘,连剑颚都是两片薄薄的铁片粗糙的夹在一起,稍不留神,那柄剑会先割伤握剑人的手,但是那柄剑很快,极快,让冷傲的天子剑都曾留下深刻印象。 同样一招燕返,招式相似,方位力度却全然不同,旁人看来,只是刀剑的分别,但是落在冷冰眼中却不一样,不禁目光微微一凝,短短这些时辰,他的刀好像有变了,更简单,更纯粹,莫名的让自己那许久未动的剑法有了阵阵波澜,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这一刀让黑剑白刀亦有些惊讶,不过更惊讶的是李落竟然肆无忌惮地施展出了空间秘术,惊讶之余,不禁哑然,好没有耐性,竟然连到山顶都等不及。 背剑挡下这一刀已经有些晚了,黑剑白刀亦没有回头,身子前冲,将空无一物的左手绕到身后,白刀显出踪影,挡下这绝杀一刀,身子借势前扑,到了石阶另外一侧。 一招之间,两人换了位置,黑剑白刀看似有些狼狈,不过较之虚境之前被李落斩伤的一刀,这一次,即便是施展出了空间秘术,也未能伤黑剑白刀一根寒毛。李落心中一沉,空间秘术固然神妙,但是第一次不能杀人,黑剑白刀果然已经有了防备,再想见功,怕是难了。不过总算还有出人意料的好处,黑剑白刀不得不防,若非如此,只怕现在他已经血溅五步。 石阶下的虞红颜眉头一皱,原本以为两人会暂且熄战,等到山顶之后再分胜负,没想到只是多了片刻安静而已。她隐隐猜测此番一战是李落故意如此,十有八九是不想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他还是没有信任她,更甚者是怀疑她,所以才会在登山的路上就拔刀相向。当然也有可能是踏足第三个石阶时的异状让李落不能再等下去,便也是说他没有把握能走上山顶。虞红颜将目光移到第三个石阶上,眼神闪动,那第三个石阶上到底有什么,会让李落这般着急。 眼下情形,李落和黑剑白刀都在第四个石阶上,谷梁泪在第二个石阶上,离石阶最近的是虞红颜,除此之外的极北异人和天南高手离石阶都有十步之遥。 冷冰诸人没有抢上石阶,比起相助李落,挡下黑衣人才是紧要,毕竟石阶上离李落二人最近的还有一个谷梁泪,倘若谷梁泪和李落联手都拦不下黑剑白刀,冷冰自忖加上自己多半也无济于事。 这也算是一种信任,残渊出鞘,却是剑指黑衣人众,其余诸人皆明白冷冰的意思,虎视眈眈看着黑剑白刀麾下这群黑衣人。出奇的是黑衣人没有动,既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便那样安安静静的等在石阶前。 没有黑剑白刀的命令,没有人敢乱动,也没有人敢轻易踏上石阶,就连黑衣人中那个被称之为少主的人也不行。此刻场中除了一招交手,左右换位的李落和黑剑白刀,能抢上石阶的人竟只有谷梁泪和虞红颜二人。 虞红颜没有动,她亦没有看李落和黑剑白刀,而是死死盯着这条登山路上的石阶,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可以等,但谷梁泪不能等,正巧换位之后,黑剑白刀离她更近,几乎触手可及。虽说李落方才说了莫要乱动,但她没打算听李落的话,固执且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第三个石阶,扬手,就能点向黑剑白刀背后要害。 李落见状脸色一变,阻拦已是来不及,疾呼一声:“小心!”话音未落,就见谷梁泪一个踉跄,脸上闪过一丝病态的红晕,娇躯一颤,差点软倒在石阶上,一时间花容失色,站起身都难。李落说过很重,但她没有料到会这么重,在她眼前的不是虚空,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肩头,一堵无形的墙挡在眼前,让她寸步难行。 区区一道石阶而已,区别之大,简直触目惊心,纵然她外柔内刚,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但是看着第四个石阶上站直了身子,且还能互换一招的两人,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是妖孽。 谷梁泪没有强求登山,受困于重压之下身法必然会露出破绽,登山难,但是下山易,倘若黑剑白刀趁机向自己出手,只会乱了李落心神,到时候帮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的。 退到第二个石阶上,身上的重压果然瞬间消失不见,谷梁泪来不及思索这般异状究竟为何,警惕戒备地看着黑剑白刀。黑剑白刀只是扫了她一眼,便不曾多看,也没有趁着她露出破绽的关头出手,收回目光,看着李落,他非但能踏上第四个石阶,且还能向自己斩出一刀,如此看来,这位天南的王爷潜力的确非同寻常,无怪能得天火传承。 “这条路一共有一千零一个石阶,定天王,你能走到山顶吗?” “不试过怎知道。”李落澹澹应了一声。 黑剑白刀朗笑一声:“那就随我来吧,如果有机会,你便在路上杀了我,不过你也好小心,莫要死在我的刀剑之下。”说完之后遥遥看了一眼山顶,眼中闪过一丝寂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到山顶,会很无趣,你千万别叫我失望。” “晚辈尽力,定不叫前辈失望。” 黑剑白刀收了黑剑,面朝山顶,拂袖而立,一时间飘飘如仙,没有再看石阶下的众人一眼,踏脚,落地,身形已在高处,这一步,他已经站在了第十个石阶上。李落脸色大变,没有想到黑剑白刀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不但能抵挡石阶上的重压,更是能一步而上,这般看来,自己能伤他一刀,如果不是空间秘术的确出乎他的意料,说不得还是黑剑白刀刻意为之,故意伤在李落刀下,便如他所言,千年之后,这世上竟然没有能阻挡他的人,兴许只是有些寂寞了。 李落吐出一口浊气,沉吟数息。 第二千八百零八章 在你身后 黑剑白刀的背影渐渐远去,走的不快,好似在等他。没有心急追上去,如果这条登山路是不是有一千零一个石阶不好说,但也不少,如今只是踏上第四个石阶就险些压断了骨头,再往高处定然更难走,走得早未必会早到山顶。 转头看着谷梁泪和石阶下的诸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虞红颜,李落和声说道:“这条登山路不好走,不过我需得上山看看那扇门,无论如何都要试着拦下他,诸般算计,临到头却是最简陋的以力定乾坤。”自嘲一笑,李落看着黑剑白刀的背影,五味杂陈,“他说过,刀剑就是用来杀人的,刀就是刀,剑就是剑,如果想杀一个人,用最快最省力的办法将刀剑刺入敌人的要害就好,别的都是枝叶,杀人如此,世间权谋也是如此,人心多变,有尔虞我诈,其实到了最深处依然很简单,都逃不过一个欲字,刀剑杀人,其实不过是欲念杀人罢了,难得是看清楚自己的欲念心魔。”说完之后,他愣了片刻,不知道是否看清楚了自己的贪念之心,思量片刻,看着天南诸人说道,“这条路看似平常,却是人骨尸骸堆砌而成,倘若要上山,我不会阻拦你们,你们自己多加小心,如果不上山就在这里等我,如果等来的是我,我们一起离开极北虚境,如果是他,你们就走吧,想必他也不会强留,往后诸事,就看天意了。” 众人心中一沉,李落一向都是事在人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性子,今日竟然会说出但凭天意的话,看来他对拦下黑剑白刀并没有把握。 李落看着谷梁泪,展颜一笑,轻轻颔首,却没有说话,他知道她一定会上山,拦也没用,相视一笑,便也从谷梁泪眼中看到了一句约定,在山顶等我…… 就在踏上第五个石阶的时候,李落顿了顿,回首看着虞红颜,眼中有异芒闪过,平声说道:“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又再谋算什么,但是你让我失去了也许是最后一个拦下黑剑白刀的机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落轻轻一笑:“如果我能活着下山,定会去找你。” 虞红颜脸色微微一边,没有理会天南诸将杀人的眼神,平静说道:“王爷见外了,那我就在这里等王爷下山吧。” 李落长笑一声,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第五个石阶,众人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分明就在眼前不远,区区五个台阶而已,连寻常高手的一跃都及不上,只是此刻在众人眼中,李落却似到了另外一个界域之中,看着近在眼前,实则已隔千山万水,而更高处的黑剑白刀背影已渐模糊,有抽离三界五行的玄妙奇幻之感。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顶走去,黑剑白刀只是攀山而上,李落却要追赶,远远落在身后。每踏上一道石阶,就有一股奇怪的波纹在虚空中闪现,仿佛这里每一个石阶上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空间,走到最后,生死难料。 李落没有等,舍下天南中人,非是自傲,而是不能再等,若是再等下去,黑剑白刀定会先行到达山顶,若是解开渊雪禁制,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若是这个结局,他还不如在十万大山中答应黑剑白刀的招揽,至少还有那十万之数的许诺。 谷梁泪没有阻止李落孤身而上,如果帮不了他,那便别再拖累他,扭头看着石阶下的冷冰诸人,温颜说道:“我要上山啦。” 冷冰罕见的笑了笑,点了点头:“你先走,尽量快些,说不定能帮上他,我在你身后。” “嗯,那你们自己当心。”说完之后,谷梁泪微一提气,功聚全身,缓缓踏上了第三个石阶,有过一次前车之鉴,这一回她早有防备,身子一晃,却还是稳稳站在了第三个石阶上,略作调息之后,拾阶而上。 冷冰一言不发,冷冷看了虞红颜一眼,虽不知道早到一步的她做了什么事,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她,就留给李落了。 是否登山,天南众人各有打算,方才三人的异状都看在眼里,这条路看着没什么异常,但是能让李落三人这般如临大敌,自然不简单,与其逞强上山,不如留下来戒备黑剑白刀麾下这些极北异族高手。 冷冰会上山,流云栈也要去,如果山顶就是这个天下的尽头,不看一眼,实在是可惜了。 石阶上,一步念缘起。 李落想起了总角之前,年少成名,读书习武,琴棋书画,在一众皇子中崭露头角,得先帝万隆喜爱,御赐九皇子殿下。那个时候,有宠爱自己的父王母妃,亦有一群陪在自己身边的兄长姐妹,无忧无虑,王侯之家,出生便是好时候,锦衣玉食,要什么便有什么。 一步忆年华。 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小丫头,总是能将王府的高墙大院撕开一条小小的口子,让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缭绕宫墙千雉,森耸觚棱双阙之外还有普普通通的百姓,知道除了山珍海味还有别有一番滋味的粗茶淡饭,如果没有她,自己怕也只是个被宠坏了的王府世子。 一步惊心变。 那夜的血,直到现在每每闭上眼睛,都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清晰,温湿,比泪纯,也比泪热。半生戎马,杀了那么多的人,也流过无数的血,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百余道伤痕,但是都不如那个晚上臂弯里的染上的一抹鲜红,刺目,更是刺心。其实这世上不怕死的很多,但是如果死之前还有心愿未了,该是多么的遗憾和难过,难过的让他恨不得就这样丢下一切,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她,告诉她自己很想很想同她一起回去,看一看那片山野烂漫花开绿树碧天的恬静。 一步见血光。 最苦的日子就该是知道无忧无虑和现实之间的天渊之别,无数次,他曾想过就此沉沦下去。 第二千八百零九章 回忆 当个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的王孙公子,每每荒唐之后,却总是能想起那个搬着小椅子坐在自己身边,一边听自己念书,一边无聊的打瞌睡的她,他便也不敢放纵,只是因为高堂的期许,而是怕百年之后见到她时会被她责怪,但是他知道,就算重逢之日,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会生气,不会失望,依旧会甜甜地叫一声公子。后来,府门前的石阶上又多了一个不管多晚都要等自己回来的人,那个时候只要一见她的脸,就按捺不住的生气,冲她发脾气,而她总是逆来顺受,没有半点怨言,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大抵上就是看着自己一个长不大的弟弟。在高墙深巷里,想必她也很孤单,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李落都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那个时候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话,该多好。现在倒好,想见一面都难,长大了,便也少了纯澈。 一步入纷争。 曾几何时,还有兄长教导自己要好好读书,不能蹉跎光阴,那个哥哥还是哥哥的模样,虽然不亲近,见了面总是要拿出哥哥的模样,教训他一顿,不过教训过了,也会送些好玩的好吃的给自己,身后还有一个粘着自己,很烦人,时常嚷嚷着长大以后要嫁给自己的妹妹,嘿,少不更事!再之后,兄长没了,没有死在自己手里,却也因为自己而亡,一个,两个,三个……皇权之争,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没有人比他手上沾染的袍泽血迹更多。 一步扬名外。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执意领兵西征,一半是为了振朝纲,另外一半多半也是为了逃离卓城让他窒息的气氛吧。定天台上,挥师之前,曾许诺要带儿郎回家,可惜贯南大营外的坟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食言而肥,妄为将帅!还好,西域平定了,骗了一位天真无邪的姑娘,换了一世功名,真个无耻!她应该还在祖山上吧,青灯为伴,好想再去一趟那里,好好说一声对不住,不管她原谅还是不原谅。 一步肝肠断。 再回卓城,老东西又娶了一房妃子,这次这个,啧啧,果真美若天仙,艳盖京城。第一次见她是在官山外吧,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自己随意坐在万隆帝身前,不修边幅,着实让那个后娘惊掉了下巴。呸,亲娘还好好活着,何来的后娘。不过她裙摆扫过后腰的酥麻让他僵直了半个身子,那个时候谁能料到就是这个人,和自己纠缠了半生,如果这也算缘分,那必然也是孽缘。 一切的开始就是那头白鹿,祥瑞……呵呵。情意绵绵无绝期,好肉麻的名字,好恶毒的暗器,毁了他心里的白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不知道会死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也拆散了原本的一对鸳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想来就算日后发生了那些事,知儿和他娘应该也能安稳在卓城终老吧。不过西府也不差,在那个地方,是牧天狼的一言堂,有周临寒在,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罢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喜欢过她,算是仁至义尽了,就是苦了海棠树下那个姑娘,还阴了章泽柳一把,谁叫他吃喝嫖赌不干人事,活该。代父执掌巡检司,好大的口气,好聪慧的心思,若不是先天受限,她的成就想必也能和虞红颜相柳儿一较高下吧,自己看重的人,怎么可能不厉害。不过再厉害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冢宰府的儿媳,自己的长嫂,海棠花落,便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好在,弃名楼里也渐渐有了人烟。 一步西域古道黄沙落。 呵,多了个便宜的姐姐,第一次知晓江湖的模样。照理说自己乃是朝廷重臣,皇子王孙,怎么说都该是白道中人,偏偏和魔门纠缠不清,巧的是那个和自己孽缘半生的后娘竟然也和魔门有关,看来自己天生就不是个好人。唐家,宋家,太叔,洛家,林家,顾陆,六大世家,果真气派。 一步东海潮。 见山远,终见海深,和琮馥一起遨游东海的那段日子的确让人神往留恋,不去海上,终究领略不到海阔天空的雄壮,当然后来还多了极北星辰,见识过星辰大海,才知道世间事不过尔尔……所以说自己还是个凡夫俗子,见得再多,也洗涤不了心灵。 有人的地方果真就有纷争,就连海外也是如此,捧月岛那么美的风景,看得久了一样会厌,就是不知道玖彩儿嫁人没有,琮馥好像还没……上次盟城匆匆一别,她好像还在等……男人,呵,都是贪心的。 从东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南府了,漂了很远,夜霜镇,识得那个名叫小青的妖怪,兜兜转转,谁能料到会在极北虚境中被她摆了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兴许还是她救了自己一命呢,与黑剑白刀一战,他没有一点必胜的把握。 再一步,兴许是此生最好的时候。 现在想来,先封侯,再成王,封号定天,天下无双,手握牧天狼在外,内有巡检司,论权力,天子之下,这个世上该是没有人能胜过那个时候的他。所以才能当着天下群豪的面大言不惭,说出那句文不争第一,武不论第二,出则群雄拜服,入则万众恭迎,动静之间天下惊,怒笑之时鬼神惧,呵呵,一句我娶你,约莫赚足了面子,头一次,他觉得自己这个大甘九殿下的名头还有点用处的。据说这番话引得多少江湖女子神往,其实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谷梁泪说的,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他说的话,在江湖上奉为佳话,就是被那些谏官诟病,没少在先帝面前搬弄是非。 呵呵,管他谁说东说西。 一开始的时候他说娶她,多少有些冲动,见不得那些人欺负一个女子,性子温良可敬,心美,至于相貌美丑又能如何。 第二千八百一十章 天下之大 娶她不是三心二意,也不是哗众取宠,不过多多少少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海棠树下的那人从自己的身边错过,娶什么不是娶呢,反正都差不多的,哪怕是一头猪,若是大甘李氏不说什么,他也娶的。 什么时候她的影子在他心里的位置越来越重,渐渐让他忘了那株海棠,只是忘又怎会容易,一曲刺沁寒,怕是他的绝唱了。 还好,同谷梁泪在一起的日子,喜多于忧,甚好,和她在一起,总能叫自己活得有几分人样。 一步凤鸣响。 那个出身魔门的妃子终于站在了后宫权力的巅峰,可喜可贺,只是为何渐行渐远渐无书,生分了,陌生了,也有了淡淡的戒备,权力香甜,入腹五分饱食,五分寒毒,吞得越多,毒性就越烈,毒入骨髓便也活不成了。一直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其实他亦有小人之心,多想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道一句悔不该当初,嘿,着相了,更加觉着自己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常人有得七情六欲自己都有的,只是自己装模作样的功力更胜一筹罢了。 她应该会后悔吧,他一日不死,卓城怎可能真正变了天呢,女人还是心软,杀人的时候不够心狠……大抵上她只对他心软过吧,算了,想那么多有何用,送她回宜州,此生再也不见。 呸!若叫说实话,他是真想指着那个叫南陌的女人鼻子骂她一顿才解气,凭什么自己便得让着她!谁还不是爹亲娘爱的……算了,自己就是个爹娘恨不得自己死的人,到底和别人不一样的。 一步入凡尘。 没了武功的自己更像个凡人吧,竟然被个蠢女人挟持,呵,同样是自己的妹妹……错了,论辈分好像是自己姑姑,一个聪明,善解人意,一个蠢,蠢得无可救药。当个普通人的滋味挺好,不过如果自己一开始便是寻常百姓,约莫也不觉得当个普通人有什么好,只有从山巅走下来,才知道山脚下的风景也别有一番滋味……这话说来有点恶心,让他自己也不信,什么平淡是真都是骗人的鬼话,攀不到山顶,便说山下也有好风景,话是没错,但是到底领会不到一览众山小的风采,不痛不痒的呻吟几句不过是装腔作势的丑陋姿态,人到底还是要往山顶走,上去了可以再下来,然后感慨一句山巅也不过如此。嗯,这样就能应了一句话,贱人就是矫情。 听说乐裳也变成高手了?啧啧,笨成那样的,真不容易,不过在屏山的日子也算逍遥。 再有一步,其实他很不想走。 那个脸上带伤的女人,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清清冷冷,少言寡语,兴许是想起了祖山的长宁,便觉亏欠了她一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弄死她!没杀她也就算了,仙人峰下真不知道怎么就还救了她一命,每每想起来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刎谢罪,人作孽不可活啊! 还好,下一步总能遇上点高兴的事。 横、斜、疏、瘦,翩若惊鸿,说梅花,就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睹物思人,这世上便没有一朵梅花能盖过那个白衣倩影的清丽,可惜,遭了天妒,断脉之症,连鬼老都束手无策,也是,若她站得起来,这世上怕是有许多人要黯然失色了。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恬静自在,说得再多,也逃不过馋了人家姑娘的色心,就是她那个弟弟不好相处,好像人人都欠了他三百两银子。 此行北上,好像那枚发簪自己还带在身上,不过为何会带着这枚发簪,又是什么时候带着的,竟然没有一点记忆,怪了! 再踏一步,刀光剑影。 秀同城里,怕是半生之中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蒙厥拨汗,放虎归山,终于自食其果,若非小星山相救,自己早都化成了枯骨。对了,还有一个桑海墨卿,好看的女人最喜骗人,偏生看不穿红粉骷髅的险恶。 一步漠北谣。 大甘很大,放眼天下却还是小了。西域,东海,这次是漠北,天下之大让他大开眼界,想想卓城的城墙,在这个天下里也不过是几块石头罢了。儿郎便该纵马漠北之北,在那片看不到边的草海上驰骋,比起漠北,西域和东海都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说起来自己也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那里就是烽火连天,血流成河。说杀一人为贼,杀万万人为雄,其实贼就是贼,杀再多的人,也不过是个大些的贼罢了。 若有一日自己会死,就不知道会死在刀下还是剑下,干脆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死,最好能一觉不醒,无苦无痛。 一步扰半生。 天火,渊雪……何必呢,如果不知道该多好,守着弃名楼当个逍遥王爷,不管那些神仙事,乐得做个散淡人。但是知道就是知道,掩耳盗铃的事没脸做得出来。似乎血里有风,注定此生都要漂泊。 一步宫门变。 这太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斗了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多少人卷入皇权之争,王公大臣,诸子百家,世外高人,还有普普通通的百姓,或无意,或有意,都在那个漩涡之中不能自拔。他比旁人强一些,可以站在风暴之外,即便如此,也差点被先帝在宫门前赐死。其实这件事也怨不得万隆帝当初,谁叫他手上沾染了李家袍泽的血最多呢,多到连皇太后,自己的亲奶奶都想杀了他,就怕有朝一日朝堂上下没有人能制得住他。宁可平庸,宁可纸醉金迷,也不想在如今的李家多一个许是能搅得天翻地覆的混世魔王。老人家求稳,求个一成不变,不怨她,其实他也知道的很清楚,他的权势,除非暗杀,堂堂正正的以势压人已经来不及了,巡检司和牧天狼成了气候,他想当天子,似乎不算难。正因为如此,才会被人忌惮,慢慢变得嫉恨。 第二千八百一十一章 那扇门 怕什么呢,怀了先帝骨肉的柔月他敢送走,连犯了滔天欺君之罪的云妃一样敢瞒天过海,还有什么事他不敢做的。万隆帝当初的的确确起了杀心,可惜,迟了。 一步渊雪远,一步天火遥。 漠北他不记得去过多少趟了,熟的不能再熟,连草海铁骑都瞧出他和相柳儿之间稀奇古怪的暧昧,其实他还是想告诉那么直爽的草海汉子,比起情愫,他更想杀了她。说的次数多了,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同相柳儿独处的机会还少么,哪次见他出手杀人了,言不由衷,果然还是矫情! 自从铁甲精骑追随在他身后的一瞬间,后有天火白袍,他知道这世上的凡人再没有一个人能抵挡牧天狼的马蹄,所以他终于纵马天南,应了当初许给洛儿的那个诺言。帝渐河畔,当着虞红颜的脸斩了宋崖余,不比屠杀一只猫狗难到哪里去。虞红颜只是看着,看着,看着,一言不发,从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丝毫的哀伤,有些许忿恨,有些许遗憾,不管是哪种情绪,都太过平静,平静的好像死在他刀下的人是个陌生人,而不是同她同床共枕数十年,有一双儿女的夫君。 如果虞红颜要杀他,情理之中,不管是亲自出手还是借刀杀人,虽说石阶下他很生气,但是却不怎么恨,就像当初牧天狼在北府与草海铁骑鏖战之际,燕丹枫趁机反了大甘朝廷一样,他一直没觉得是错,那个享誉楚州的女捕头不该遭此劫难。说到错,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错的比大甘李氏还多,其实无数次他想过自己不姓李该多好,干脆就反了朝廷,割地称王,或者被官兵剿灭,都好,有些想念连云寨了。 再近一步,离尽头越来越近。 争权夺势,江山社稷,美人财宝,在尽头那扇门面前连尘埃都不如。这世上多的是比财宝美人更动人心的东西,譬如长生,如果用江山社稷换长生,想必万隆帝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据说血璃和黑剑白刀都活了千年之久,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他们那么说,自己便这么听就是了,只要那些醉心长生的人不知道就无妨。说起长生,他好像不怎么在乎吧,长生有什么好,活得更累。 一步……李落抬头,那扇门离他不远了。微微皱了皱眉,走不走得到那扇门前李落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能不能赶在黑剑白刀之前拦下来,仅此而已。 目光只微微掠过巨门便不再留心,李落仔细看着身前已经不多的石阶,并没有黑剑白刀的踪影。李落一怔,难不成他走得这么快,已经攀上山顶,到了青铜巨门之前?可是巨门虽高,但门前一览无余,并无遮挡,他看了又看,确是空无一人。 莫非在身后?李落回头望去,身后那条长长石阶上亦没有一个人,原本山下石阶前的众人也早已模糊不清。这倒在意料之中,这条路看着只有这千余台阶,但其实每一个台阶都有可能是一个陌生的界域,远近和眼睛看到的大抵上不一样。不过如果有人,不管远近总归能看到,但是回首也不见黑剑白刀的身影。李落心中一沉,急忙将目光落在那扇巨门上,莫非是方才自己失神之际,黑剑白刀已经先一步推开巨门而入,若是如此,那所做一切就都迟了。 李落再无迟疑,发力向山顶巨门前狂奔而去,说是狂奔,实则比寻常步行快不了多少,从第三个石阶开始的重压一直存在于这些石阶上,或轻或重,或稀薄或粘稠,捶打在心脉之上,如果不是神游物外,他觉得十有八九会爆体而亡。一念至此,倒是有些担忧山下诸人,如果察觉异样,退下山还好,就怕逞强上山,稍有不慎就会死在路上。 离山顶越来越近,肩头的重压也越来越明显,更甚者伸出手在空处一摸都能感受到浓郁的凝滞意味,仿佛眼前是一堵透明的墙,亦或是,在水底! 李落突然想起当初在东海时的情形,便有一次被海兽拖入水底,他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光越来越暗,原本漂在海面上的船以一个古怪而玄妙的姿态倒映着,仿佛天地翻转,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才是假。 人在水底走…… 小殇会不会来过虚境,一念至此,李落冒出另外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她会不会本来就是从这里出去的,那些疯子一般的言语,在极北这片神秘的疆域之中一句一句都变成了真实的存在,仿佛是信标,指引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极北尽头的这扇门。 信标……李落停下脚步,沉吟数息,从怀中取出那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发簪。发簪一如既往,普普通通,不见流光,不见异彩,在虚境之中显得格外真实。对!就是真实。李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连山早前有言他们从东海鬼船上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了黑剑白刀,怀疑是上古五族其中一族的信物,这个信物不是镇族的息壤,荧惑的不尽木,岁首的洞光珠,辰族的龟宝,太白一族的麒麟心,这五枚用来开启太虚幻境的信物,而是另外一种,被小殇称之为信标的器物,鬼船上的那一枚是一块石头。他几乎可以认定这些信标的用途,便是在虚境之中指引前往青铜巨门的道路,如果所料无错,那么怀中这一枚簪子必然也是其中一种信物。仓央嘉禾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她会有五族传承?她又为何居于雪山之巅?梅园之下,那座云顶天宫到底有什么来历?一串串疑问涌上心头,好似抓到了脉络,却少了证实的依据。 岁首和荧惑的传承尚在极北,多半各族的信物还在族人手中,太白一族也算不上断了传承,那么剩下的只有镇族和辰族,镇族被放逐于极北雪原,辰族消失不见。 第二千八百一十二章 站在巨门前 会不会仓央嘉禾便是辰族的传人,远离极北纷争,在域外守着属于辰族的信物。如果真是这样,仓央嘉禾见他时所说的话却有悖于眼前看到的情形,或许她不能相信李落,所以才故意将天火渊雪的来由颠倒之后告诉他,为了保护他,亦或是扰乱黑剑白刀的视线,这个理由虽说牵强,但勉强也说得过去。李落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也许等他到了青铜巨门之前,他会看到那个清减孤单的身影,就盘坐在青铜巨门前等他。 仓央嘉禾一定知道许多事,想起此行北上之前,万梅园的一会,如今再想,好似她有托付之意,若遇不测,她是有意将万梅园和那座地底天宫赠与自己么? 一切到了巨门前,应该都会有答案吧。 李落振臂,直起腰来凝视这扇不远处的巨门,这枚发簪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东西,否则可以戴在头上。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万一叫谷梁泪看见,说不得会生气的。 巨门在望,黑剑白刀去了哪里…… 眼前石阶已经数得清了,不足一百,他有一种错觉,这一百个石阶或许是他此生最后的路。李落一怔,赶紧将这个骇人的念头从脑海中丢了出去,屏息静气,拾阶而上,不管黑剑白刀此刻在什么地方,又或者他会不会困在这条登山路途中,只要先到巨门之前,就能截住他。 百余台阶不远不近,走了多久却没什么感触,身在虚境,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比在地底时还要浓郁,此间事了,倘若还能回去卓城,会不会已是百年之后。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李落哑然失笑,若是真有这般神妙,五府江山兴许已经换了名号。 最后一阶,当李落踏上石台的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变,但好像什么都变了,有一股莫名的气息从心田之间流过,耳边仿佛听到的仙乐,琴瑟合奏,钟鼓齐鸣,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了什么景象,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那一瞬的嘈杂热闹还有人声鼎沸让他有声临其境的感觉,酥酥麻麻,连魂魄都要离体飞出。 李落急忙定下心神,凝神望去,巨门前却是空无一物,那些幻觉俱已消失不见,但那一瞬的触感却留在了耳中、眼中和心上,好像穿过了一个世界,又或者是从岁月长卷的一副画面中走马观花,没记住,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影子有没有留在那个世界或者岁月卷宗里。 好大的一扇巨门,从山下看时就觉这扇门已经不小了,但是到了近处更觉震撼,那是一种超脱了大小的概念,用寻常尺寸无法形容的广阔和雄伟。总算他曾在极北见过星空巨门的投影,此际才没有失神。当初血璃见到星空巨门时的痴迷模样还印在脑海之中,她该看看这扇门的,却被黑剑白刀害成了那副模样,也不知道小殇能不能救得回来。这笔账还要算在黑剑白刀头上,就算没有天火渊雪之争,他也该死! 只有门,没有墙。李落并不意外,这世上没有一道墙能容得下这扇门,干脆便没了墙,只留这扇门在这里,以虚空做墙,才勉强能放得下这扇门。 这扇巨门上没有刻意雕琢的花纹,没有飞禽走兽和神仙妖魔的印记,非是不能,而是不敢,更是不配。一扇最简单的门,却能容下这世间万般变化,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一扇天火凝天地道法铸造的门,为了将渊雪放逐在这扇门之外,也就只有居于苍穹之上的天火渊雪才有这样的神通和能耐。 上了山顶就到这扇巨门前,空处不过百丈方圆,在巨门前显得微不足道。山顶上一览无余,除了那扇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巨门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李落余光四下打量,门若是闭着,其实并无不妥,于他而言,最难熬的就是石门前空无一人。 黑剑白刀已经进去了?又或者他还没有上来?还是说自己走错的地方?但是巨门只有一扇,这般的青铜巨门,举世无双,就算天火,怕是也难打造得出第二扇来。 左右皆是无人,李落缓步走到巨门之前。这扇门,远看犹如青铜打造,雄壮苍茫,还带了点万载岁月中的铜锈。但是到了近处便可见质地远胜青铜,更不是他曾见识过的任何一种金属器物,这倒也不足为奇,以天火的手段,若是当真在这里修筑一扇青铜巨门反而让人小觑了。 从门底抬头望去,多半是巨门太过高耸,遮住了虚境之中的苍穹,仿佛苍穹之顶才是巨门的门楣,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几乎能凝成实质。李落有些惊讶,那些几乎肉眼可见的威压从巨门上缓缓飘散出来,充斥在山顶这片天地之间,照理说以区区凡人之躯,想挺直了腰站稳在门前难于登天,可是虽说他能觉出这股天地威压带着规则之力的狂傲,那是傲睨天地的决然,开天辟地也不外如是的力量,足以让凡人如蝼蚁般匍匐在地上,一念生,一念死,不敢有半点忤逆之心。 这股力量足以碾压它想碾压的一切,包括李落,他看得见,错眼间似乎还能看见破碎的规则力量从巨门上缓缓渗进去,又缓缓飘出来,更知道自己应该倾倒在这般力量之下,摇尾乞怜,一动不动,这样才是对的。但是不知何故,他却站着,违和而又理所应当地站在巨门前,那些规则之力从他身边飘过,并没有将这只蝼蚁碾成粉碎,而只是旁若无人的飘远再飘回来,如此而已。 李落怔怔无语,这种感觉很奇妙。 第二千八百一十三章 怎么会是他 他想了半天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此刻的他就好像变成了巨门前的一个规则,不管是残缺还是完整,总归和那些威压之物师出同源,与其是说他抵抗了这般威压,倒还不如说他被从巨门中飘出来的规则认同,所以虽然能感触到规则的狂暴和平静之下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是这股力量于他而言并无恶意,至少现在不算是敌人。 他忽然明白天火建造这扇巨门的缘由,也便是只有这样的巨门才能将门后的人挡住,如若不然,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困住渊雪?但是耗费这般工夫放逐渊雪,为何不将渊雪斩尽杀绝,永绝后患呢?至少在李落看来,以巨门上浮现出来的这些规则之力,足以摧毁世间一切,包括渊雪,也包括天火。 还真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李落伸出手,缓缓伸向巨门,他很小心,担心被巨门反噬,不过还好,巨门对他并没有排斥。指尖轻轻触到巨门,李落轻咦一声,这扇门有些软,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反而有点酥软的感觉,入手清清凉凉,不觉黏滑,透着几分干爽,触感很是不错,颇有几分女儿家的细腻。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将手指缩了回来,将脑海中这股骇人的念头抛开,门就是门,这世上何来与门的模样一般无二的活物,更加不会有这么大的古兽,较之活物,他更愿相信这是特殊材质炼制而成。 没有发力,这是轻轻一触便即收回指尖,虽然知道这么小的力道一定推不开这扇门,但是他也不愿多加一分力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扇门被推开了,呵呵,到时候想死都迟了。 李落没有在这扇门上耗费太多的心神,这扇门存在于极北虚境中的时间不短了,至少血璃和黑剑白刀之前它便存在于此,比起怎么打开这扇门,他更在意不让别人打开这扇门,这里,是他和黑剑白刀其中一个人的终点,而这个人更有可能是他。 李落盘膝坐倒在地上,背靠巨门,若从高处看,门底下的他宛若一粒尘埃,微不足道,不过从石阶登上山顶的地方看过去倒还有些潇洒,毕竟也没有几个人能坐到巨门之下。 晓梦刀就放在半臂距离之内,疚疯长枪遗失在虚境之外,也不知道异变发生的时候,有没有人捡起疚疯枪,丢了委实有些可惜。算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一定,何来心思操心这些用不着的。 原本以为会害怕,会震撼,会不知所措,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平静,让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不知道这股没来由的平静从何而来。 门没开,黑剑白刀多半还没有进去,如果他进去了,又在里面将门关上,那么自己追进去十有八九也已经迟了。李落无奈苦笑,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还是听天由命。他也不知道黑剑白刀有没有进去,更不敢断言自己走得比黑剑白刀更快一步,尽力而已。 等人的时候也是闲着,闲着就能静心想想从前和往后的事,往后的事……不知道还有没有;从前的事,他突然有些想念云隐山连云寨,那个云来云去的仙家福地。湖泊亮如明镜,夕阳西下,湖面映出落日余晖,几只木舟闲闲散散的荡在湖中。四周群山绿如黛,碧烟缭绕,山间白雾若隐若现,叠叠千条,山险峻幽奇,崖前草秀,岭上花香,晚霞笼罩,显出淡淡毫光瑞气。清风飘过,就能听见归鸟乱啼青竹绿树里,顺着声响处瞧过去,飞禽斗唱,小兽相争。林中有数条溪流,似一袭玉带,绕顾群山。湖泊四周种满了庄稼,和一头耕牛为伴,融融恰恰。湖泊水盈,溢出一条小河,小河两岸,农舍林立,俱是几间茅草屋,零零散散围着几道篱笆,鸡鸭散落在左邻右舍之间,悠然自得。青的松,斑的竹,翠的柳,绿的槐,还有些叫不上名堂的黄花白树夹在其中,灼灼争艳,还有一个采茶的姑娘,名叫叶筱熙,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大姑娘叶诗瑶,不知道伤心之后可有出嫁了么…… 李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连云寨了,不过说来也是,连云寨是他见过烟火气息和诗情画意最协调的一处洞天福地,若是能在那里终老,是很美的一件事,其实九江府竹溪佳处也不错的。 想着想着,忽地心头一动,往石阶处望去,那里冒出来一个人,李落定睛一看,一怔,脸色骤然一变,怎么会是“他”!? 他想过谁会出现在石阶的尽头,黑剑白刀?没有意外,没有惊喜,该来的总是会来。谷梁泪?如果是她,这虚境之内也能添几分绝色。流云栈?相柳儿?小殇?血璃……不管是谁,他都没有料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会是“他”。 一个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人。 任远衫之子,任重……或者也能唤他谭远,千人千面,这种手段似乎是归藏的拿手绝活。 李落看着“任重”,沉默不语,当年在镜水潭底一别就再也没见过,果然,湖底碎裂,他到底也没死在那里。 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王荐之,问曰何能,偃师曰所造能倡者,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俗人也,巧大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技将终,师立剖解倡者以示王,皆草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而无不毕兴者,合会复如初见。后乐家翻为戏,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出胡妲,悬丝倒垂,莫不只在股掌之间。当初在镜水之下,他便有感这个天地似乎只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任重”也有类似言语,站在一面镜子前凝望镜面,镜子里的人也会看着镜子外,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镜中方寸。 似乎要挡下的人不只是一个黑剑白刀。 第二千八百一十四章 好久不见 “任重”看着李落,良久之后展颜一笑:“王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落点了点头,忽地一笑。“任重”奇道,“王爷笑什么?” “没什么,忽然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与天火渊雪相关的人和物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是和我父见面的那次吧。” “有道理。”李落仔细想了想,也许当真是在仙人峰下之后,他才真正打定主意去探究隐藏在这个世上的秘密。 “王爷只是传了一道命令,说了一句话,只怕王爷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因为这一句话在江湖上掀起的风浪。” “哦?” “任重”笑了笑:“旧时王谢堂前燕啊,王爷的一句话,说过便罢,呵呵,你可知多少人为了王爷一句话把命丢在深山大泽之中,其中就有我的父亲。”李落没有应声,他知道眼前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搬山将军任远衫,我爹当了一辈子鼠王,家财万贯,却为了一个搬山将军的名号,蹚了那么多山河,钻了那么多古墓,最后连命都搭上了,就留了一个搬山将军的称呼,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 “你要替任前辈报仇?” “报仇?何来的仇怨。虽说我爹因王爷而死,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很高兴,那些年替王爷奔走的时候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哈哈,虽说上不得台面,但不管是官府还是绿林,白道黑道,莫不都得给我爹三分薄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替王爷卖命,这是我爹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而且王爷说到做到,搬山名号到底也刻在了我爹的墓碑上,想来也该知足了。”顿了一顿,见李落默不作声,“任重”笑道,“王爷高高在上,许是想象不到因为王爷一句闲话而风动江湖的场景吧,那般模样,让人好生羡慕。” 李落瞥了一眼渐渐靠近巨门的“任重”,平声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爷不想问为什么吗?” “我从任前辈处听来的秘闻,是你们想让我听到的吧,算上后来的含苍府也该在你们的算计之中。” “呵呵,可以这么说,要不然王爷怎会这么快就能知道天火渊雪呢。” “以算计缜密而论,我见过最了得的该是当年大甘卓城的雨花阁,这是我看穿的算计,实则还有我看不穿的算计,身在其中,不知真面目,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有些渊源。” “归藏还是连山?” “任重”笑而不语,李落皱了皱眉头,随即释然,在天火渊雪面前去纠缠他是归藏亦或是连山没有一点用处,进了这扇门,都是蝼蚁而已。 “任前辈和他儿子的死是否是你们所为?” “任重”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淡淡一笑:“我爹虽说有被牵着鼻子走,但是他的死却和我们无关,而且我并没有死,这不好生站在王爷面前嘛。” 李落笑了笑,就当他是“任重”吧,当年任远衫被人牵着鼻子走,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一步步引入这个棋局之中,一开始的试探,到最后的操纵,步步惊心,而他能以初心相待,做出不让人打开这扇门的决定,不知道在当年那些人看来是落入了他们的算计,还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 “请留步。”语如清风,含沙射影。 “任重”停了下来,他离这扇门已经很近了,再走几步就能触到这扇门,兴许还能推开,不过他不得不停,再往前半步,那柄苗条好看的刀会先一步吻上自己的脖子。 “任重”凝视着这扇门,对李落视若无睹,不过终究没有雷池半步。李落有些好奇,不知道在这位不速之客的心里,究竟是想打开这扇门,还是像他一样,不让这扇门开启。 “时日无多……” “什么?”李落皱了一下眉头,心中闪过一丝阴霾,这句话听的太多,相柳儿最常说,“任重”也说过,在镜水潭底。 “没什么。”笑了笑,没有再靠近巨门,也许是知道有李落在,无论如何他也走不到门前,索性便先等等。看着“任重”走到石台一边,也学着李落的模样盘膝坐在地上,好似在思索什么。李落深深看了他几眼,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这是个变数,也想过生变之前将巨门前的变数悉数扼杀,不过衡量再三还是熄了这个念头。他是变数,而自己生出的念头未必就不是变数。照理说不说要阻止巨门开启的人,十有八九都会是李落的敌人,但是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李落隐隐觉得他不开口,并非是要打开巨门,而是此刻仍在犹豫。“任重”应该出身连山吧,连山诸子个个不凡,殷莫淮可定大甘天下,那个女子连山可助宋无方平定南府,眼前的“任重”,可潜移默化的影响李落决断,处处算计,恰是连山的手段。 李落没有贸然出手,与黑剑白刀一战之前,他不想有任何的闪失和意外,眼前的“任重”身份不明,深浅难测,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根脚,但是能走到巨门之前的人想来也不会简单,若是贸然出手,胜了倒还好说,万一输了,亦或者负伤,最怕的是纠缠之际被黑剑白刀所趁,那就得不偿失,说不定他未必想开启虚境巨门也未可知。 敌友难辨,不过眼下却无反目的意思,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此刻的极北虚境,但凡上得了山顶,不管是人非人,都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巨门前有风云际会,却无声息,好一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模样。李落最不怕等人,既然人还未来,那便等等。 忽地,耳边有细微的笑声传来,轻灵悦耳,而且很纯粹,像是孩童的笑声。李落一怔,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盘膝而坐的“任重”,他并未有异状,颇有几分高僧入定的模样,好似没有听到这个笑声。许是错觉,许是巨门前太过空旷,太过幽静,反而生出这些难以捉摸的异响。 第二千八百一十五章 笑声 笑声只响了一声就再没有了动静,李落吸了一口气,说不得当真是自己的错觉罢了,随即收回心神。 过了没多久,至多也不超过百息,那笑声便再一次在他耳旁响起,这一次更清晰,似乎也离得更近,而且从笑声中他分辨出两个声音,约莫是两个孩童奔跑追逐时传出的笑声,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又看了一眼“任重”,他依旧没有异样,不过李落屡屡看他,倒让“任重”心生不解,投去疑问的目光。李落没有多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思索神色。 耳旁隐约的笑声,让他想起了当初和血璃在十万大山里的那段日子,从火山而下,与黑剑白刀同行了几日,每每入夜他总会听到乐声,稻田香里虫鸣声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奇怪的音符,他还记得那首曲子: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虫鸣声反反复复地吟唱,从梦中醒来,睁星辰依旧如故,环目四顾,身旁亦是百宝粮田,梢头的结穗沉甸甸的,一晃一晃。 然后是梦中梦,他分明记得自己醒来过,也起身,但是顺着歌声最亮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稻田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下,轻摇慢舞,好似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走着走着,身边空无一人,歌声还在,四周除了他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稻田,和头顶、四周无穷无尽的光。 跟着歌声继续走,当拂开一片稻草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与这片稻田截然不同的景物。 一座孤坟,孤零零地藏在稻田下。 那是谁的孤坟? 李落依稀记得自己应该看清了墓碑上写的字,但是被那一只从坟堆里伸出来的手吓了一跳,又忘了那几个字究竟写的是什么,时至今日,他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就和那座孤坟墓碑上写的字有关,可惜,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音乐,有时候要比语言直接,要比文字感人。 从耳及耳。以心传心。 笑声也是一种音乐,也很感染人,伸手不打笑脸人,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太差,等等等等。 在离开十万大山前,他听到了笑声,很欢快的笑声,有大人的,女人的,姑娘的,但是更多是孩子的。 人生不满百,却怀千岁忧。 遇事多笑,及时行乐,就算是苦中作乐也没什么不好。你若笑过,便能知晓,百事从心起,一笑解千愁。有些时候,笑比酒更能解愁。 一笑倾城,本该就是有的。 被人误解时,微微一笑。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一笑而过也是一份自在。是非曲直苦难辩,自有日月道分明。 白衣惹灰土,只需心如故! 遭遇不顺时,泰然一笑。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笑的不好看?傻笑也没什么不好,困境之中自然会有困局,何必愁眉苦脸让别人瞧了笑话,就算笑的难看,也无需哭丧着脸让旁人瞧了笑话。 不管是人还是兽,有没有文字语言,诸般表情声音里,笑无疑是最好听,也是最动人的一个,就像现在,李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极北虚境中出去,又能不能阻止黑剑白刀开启身后这扇巨门,前途一片黯然,但当他听到这个笑声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开心,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冷笑、嘲笑、讥笑、耻笑、狂笑……笑原本很纯粹,就该是那天夜里十万大山之中听到的声音,那个送给他一个小小纸风车的娃娃发出的声音。 人和兽的确有不同,大约只有人才能把一个原本简简单单的笑弄得乱七八糟,一会这样笑,一会那样笑,一会皮笑肉不笑。 可笑。 李落听着耳边的两声笑声,记得起来这个声音与那夜娃娃的笑声很像,也许听来全然不同,但是笑声里的笑意却是分毫未变,很好听。他倒是想多听几声笑,就是不知道“任重”有没有听到这个笑声,还是说笑声只有他才能听到,就像在古城时的模样,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听到那句:你来了啊…… 第三声,仿佛两个娃娃从自己身边跑过,留下风铃般的笑声,让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听着听着,李落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渐渐僵硬在脸上,一股寒气涌上心头,自心田流过,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无怪这个笑声如此熟悉,两个娃娃的笑声里,那个女童的声音分明就是多年前尚无成年,总角之下的长平公主李敛玉的声音,而前头那个,很熟悉,但是听来又十分陌生的声音,李落终于知道,那是他的声音! 这个笑声正是当初在卓城皇宫里,李敛玉追逐和自己玩耍时发出的声音! 李落一时间心神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石台边缘的“任重”似有所觉,疑惑地看了一眼端坐巨门前的李落,不知道他心神波动因何而起,自然也不知道此际在他心中掀起的滔天波澜,那笑声看模样便似只是笑给他听,数丈外的“任重”一点也不曾察觉到异状,如此诡异的事也就只有在极北才会发生。 为何会在极北虚境中听到儿时的笑声?李落抑住心中涌起的阵阵不安,凝神思索,那段日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他在总角的年岁里一些过往的记忆,不出奇,哪个王孙公子都是如此,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要算那个时候是他生平最少耗费心智的一段日子了,每日里不过写写画画,读读书就好,少有那些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之事发生。当然了,只是少有,并非没有,穷人百姓家的娃娃早当家,而出身帝王之家的娃娃一样要早知事,一个只是日子过的苦些,一个则会丢了性命。 第二千八百一十六章 救她 在巨门之前听到这样的声音,轻柔而悦耳,看似不经意,却能勾起心底最深处的缅怀,那些逝去的人和物,好似在一瞬间有了重来一回的机遇。李落心头一跳,一个念头忽地冒了出来,莫不就这样起身推开这扇门,说不得从这扇门里走进去,便能回到当初那般年纪。如果回到过去,也许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那些不该死的人便不会死,那些空留遗憾的事也终会被弥补了缺憾。这个念头委实有些诱人,饶是他也不由得心动起来,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入苍穹的巨门,数息之后,还是将这股贪念压了下去。推不推门是一回事,推不推得开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去推了,那么自己所有的坚持都将只是一句空谈,除非有人能当面告诉他所有的坚持的都是错的,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去试着推开这扇门。 收敛了心绪,李落扫了一眼一动不动的“任重”,忽然发现他垂敛的眼皮也在轻微的抖动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看来在巨门之前不论是谁都会将心中的欲念放大或是显现,和他听到的笑声不同,“任重”也许有别的感触,不足为外人道来,但一样能让人心荡神摇。 他的欲念是轮回一世,与月娘相遇也是如此,一世一轮回,却不知道旁人的欲念是什么。这扇巨门给人的错觉就是越过这扇门,诸般欲望都会变成现实,若非他有常人难及的定力,只怕会起身推开这扇门,去试一试可否重来一次。总算收敛了心中这份贪念,李落松了一口气,就算有天火渊雪的渊源在前,依旧让人忍不住想推开这扇门。究竟是这扇门本身就有此奇异的力量,还是门后那些人能透过这扇门引动门前众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他也不敢断言。 时辰过了很久,除了石台边缘的不速之客,石阶尽头再无一人显出踪影。李落不免有些焦躁,黑剑白刀的脚程就算再慢,此刻也该来了,若是他不来,难不成自己就要一直等下去。登顶之前料想了各种危机凶险,但是唯有黑剑白刀不来没有想过,依着黑剑白刀多年的运筹,如今已是志在必得,而且眼前看来除了李落之外,这世上也没有人能阻挡他分毫,难道说事到临头竟然会因为李落的缘故退缩而放弃开启这扇巨门?李落尚有自知之明,自己固然对黑剑白刀有一些威胁,但远不足以到让他望而却步的地步,他没有来,便是说在这条路上有了什么变故。 等并非不可以,只是等多久他不得而知,会否要等到虚境大门关上还不见黑剑白刀现身,到时如果虚境消失,只怕会迷失在极北虚境之中,变成一缕游魂。不知道虚境因何开启,或许是年岁,或许因血祭而强行开启,但至少知道虚境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极北雪山之下,虚境开启之后常人亦可进入,但若虚境关上之后,进入其中的人还能否活着可就不好说了。 黑剑白刀该不会是故意不来山顶,到了半途就下山去了吧,如果虚晃一枪把他一个人丢在山顶……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李落抛之脑后,虚境开启之难也许还要在这扇巨门之上,若是简简单单就能让虚境在雪山之下显形,想必黑剑白刀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他一定会来,就算旁人不来,他也一定会来。虚境若再关闭,下一次开启或许就在百年之后。如果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过眼百年,渊雪会否重临天下,就不是该他操心的事了。 李落长身而起,“任重”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虽无话语,但未尽之言也是不言而喻,这便等不及了么。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尺许外的巨门,李落沉吟数息,快步走向石台边缘。就在他刚要举步的一刹那,石台边缘人影一闪,久违的黑剑白刀终于出现在石台上。看见他之后,李落并未觉得紧张,反而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看到黑剑白刀手中提着的一个人,脸色骤然巨变,握着晓梦刀的手不由得一紧,久久没有松开。 黑剑白刀旁若无人的走上石台,盯着李落,对一旁石台边缘的“任重”视若无睹,仿佛这座石台上就只有他和李落二人。 “路上遇到点麻烦,耽搁了一会。”说话间,黑剑白刀将手中提着的那人向上举了举,垂目一瞥,又再瞧瞧李落,笑道,“你认得?”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抽出晓梦刀,一字一句地说道:“认得。” 黑剑白刀颇为惊讶,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巡视,疑惑问道:“这倒是奇了,一个虚像幻化之人,怎会和你认得?而且看似与你交情匪浅。哈哈,每每再见,王爷都有出乎我预料之事啊。” 黑剑白刀将那人掷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落。李落沉默不语,但心境已然乱了,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落在黑剑白刀手中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月娘。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照理说送李落出了上阳村,她便和他再无瓜葛,为什么偏偏还要挡在黑剑白刀的路上。 “你要救她?”黑剑白刀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死活不知的月娘,淡漠说道。 “救。” “怎么救?”黑剑白刀一脸遗憾地看着他,轻轻摇头,“原本你便胜不了我,如今心境已乱,就更胜不了我,你又凭什么救她。” 李落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黑剑白刀听来刺耳的话到底没有办法反驳,不过他也没有太多的懊恼,曾几何时,当初自己的敌人便如同今时今日自己的处境,望着一个赢不了却又不得不战的对手,苦苦坚持,期盼能有一个敌人施舍的机会,让自己能够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有些让人无奈。 第二千八百一十七章 不死不休 却没有多少怨天尤人的郁气,技不如人而已,既是相争,自然有高下胜负,没道理会赢的人永远是自己吧。 “你长于算计,没想到最后却要用武力决生死,会不会觉得很不舒服?”黑剑白刀戏谑地笑着,有一种猫戏老鼠的超然,很是让他讨厌。 “并非是我喜欢算计,只不过势不如人,不得不靠权谋之术来弥补不足,在别人看来我倒是醉心权术。” “哈哈,你不必介怀,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如果不是你精于算计权谋,多半过不了归藏连山这一关,更遑论走到这扇门前与我一战的机会。”说完之后,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月娘,喟然接道,“可惜,你还是把最后的一线机会丢掉了。”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我等凡人比不得前辈万寿无疆,所以有些事就算没什么好结果,该做还是要做的。” “也对,如果事事都要算个明白,你也不会非要挡在我身前了。”黑剑白刀朗笑一声,“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许你一诺,在杀你之前,我暂且不会要了这个虚像幻化女人的命。” 一直没有说话的“任重”见状突然插言说道:“虚境里不同虚境之外,这里的死与外边的死不一样,这里的死只不过是另外一个生的开始,王爷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李落一怔,惊诧地看着“任重”,黑剑白刀脸上好似没有异色,看来“任重”所言十有八九是真的,虚境之中死去的人还会再活过来,只是活过来之后的人会否还是起先自己认得的人,怕是未必了。 “她若活过来,还会是她么?” “这个,多半会有些不一样吧。” “那还是算了。”晓梦刀一振,李落直直盯着黑剑白刀,平声说道,“未尽之战,请前辈赐教。” “看来你是不死不休了,好吧,左右都需得有个结果,那我就成全你。”黑剑白刀大笑一声,黑剑遥指,白刀抱刃,寸步不让地望着巨门前的李落。“任重”也站了起来,石台上的三人三足鼎立,只是黑剑白刀独胜,声势惊人,倒叫李落二人显得有些风雨飘摇之相。 眼前石台上的“任重”不知敌友,李落也无暇分辨,不过知道黑剑白刀是自己的敌人就够了,而且只这一个敌人就足够他疲于应付。李落向前跨了一步,只一步,人已在黑剑白刀身侧数尺外,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黑剑白刀早有领教,“任重”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神乎其技的身法,惊呼一声,骇然望着已经向黑剑白刀挥刀怒斩的李落,心中骤然一沉,无怪他和黑剑白刀对现身石台的自己并无异色,黑剑白刀原也罢了,此人霸道无比,神挡杀神,人挡杀人,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也有这般超越凡人的手段,如果换成自己,只怕这一刀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任重”自嘲一笑,石台上的三人,如今看来就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板上鱼肉,只要他们想,恐怕自己难逃刀下亡魂的结局。 这个处境可不怎么妙。“任重”轻轻吐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李落的身法神鬼莫测,不过却还没有逃过黑剑白刀的计算,黑剑挡下在他看来必杀的一刀,白刀顺势斩了出去。李落身形一晃,再踏一步,从黑剑白刀身边掠过,抓起躺在地上的月娘,站定时人已在巨门前。 黑剑白刀并未趁势追击,看着李落摇了摇头,叹息说道:“妇人之仁,难为你的诸般算计了。” 李落轻轻放下怀里的月娘,那张俏脸没有一点血色,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瞬就要魂断于此。他不知道该怎么施救,渡去的冰心诀内劲进入月娘体内就好似泥牛入海,掀不起半分波澜,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莫非这就是黑剑白刀所说的虚像幻化?不管怎么说,这虚境当中的人的确与虚境之外的人不同,但不管有什么不同,她总是叫月娘,是陪过他一世的女子。 人活一世,还是要做几桩没道理的事,就如现在,月娘死后或许还会在虚境之中活过来,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再活过来的兴许就不是月娘了,只怕是不是一个人都不好说。 李落将月娘轻轻倚在巨门上,深深看了她一眼,横刀立马,平视黑剑白刀,淡然一笑,是了,既然已经走在黑剑白刀的前面,那就不用自己着急了,要推开这扇门,黑剑白刀需得先过自己这一关。 三番四次拦住黑剑白刀的去路,就算他再好的耐性也有些忍耐不住,脸色冷幽,神色不善地看着李落,也再无招揽之意,举步向李落走了过来。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这一战。刀光剑影,石台上的这一战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以满天星辰为幕,巨门为景,门前的两人本是渺小如尘埃一般,不料在此刻有丝毫不逊色于这扇巨门的风采。 辗转腾挪之际,李落忽然多了一丝明悟,自从习武之后,不管是征战沙场还是行走江湖,他的刀和他的人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过往生平的百战里,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的一战让他忘了胜负输赢,只为了战而战,心无旁骛,一心一意的去追求纯粹的斗和战,舍刀之外,再无旁物。这样的心境冷冰最是适合了,他一生痴情于剑,在他眼中,风是剑,雨是剑,那些绝色的月光和美色也是剑,而剑更是剑。不过李落不同,每一场战斗都掺杂了太多的算计,计较输赢,计较得失,如今想来,如果放手一战不论生死成败委实不错。 这或许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战,就算得偿所愿,终能活着回去,后半生约莫也会封刀挂甲,放归田野。既然已经是最后一战,索性就放下那些算计,只为了试一试手里这把刀,究竟能施展大罗刀几分神妙。 黑剑白刀看着李落渐渐泛起淡淡笑意的脸庞。 第二千八百一十八章 月娘消失了 心头不由得暗赞一声,血璃的眼光的确独到,看似粗枝大叶,当年却是第一个看穿自己心中秘密的人,还能将青姬逐出极北,保全太白一脉,可惜她的妹妹终究还是错付了血璃的一片心思;而到如今,这个被她强迫变成太白族人的凡人王爷,心性才智,纵然是他也觉惊艳,到底还是生出几分惜才之心,更有一丝不该有的忌惮。 晓梦刀纵横捭阖,领悟了刀剑真谛之后的大罗刀决愈发凛冽,祛其枝叶,只留精髓,刀法较之以往更加简单,而诸般刀意便也不会再发生本末倒置的事,无论意境再如何神妙,归根究底只是为了杀人,黑剑白刀说的没错,用最快、最省时省力的方法把兵刃刺入敌人的要害就好,别的不管身法再好看,意境再玄妙绝伦,都不过是买椟还珠的蠢人所为。 巨门前两道身影彼此交错,进退之间有血花飞溅,都是从李落身上飞出来的,黑剑白刀毫发无伤,只是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反观李落,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显然已经沉醉在这最后的一战中,抛开生死算计,只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掌中这柄晓梦苗刀上。 出刀的速度、力道、角度,李落都不如黑剑白刀,起先两人的差距着实不小,李落也付出了颇重的代价,身上这些伤大半都是早前两人交手时被黑剑和白刀刺伤,而殒命的危机也有数次,如果不是借助极北雪山的空间神秘力量,只怕早就命丧当场。不过随着两人交手的时间渐长,李落虽说仍处于下风,但却更加从容,施展空间秘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秘术的确有用,而且极好用,但是小殇的告诫只怕不是空穴来风,用的次数多了,会死。 抛开重重顾虑,一心便只在这一战上的李落的确给黑剑白刀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巨门近在咫尺,但是想去推开这扇巨门,需得先将挡在前面的李落斩杀,这是个过不去的结。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黑剑白刀就想杀了李落,将一切变数扼杀于萌芽之时,只是总有人从中作梗,远的不说,如果不是血璃,只怕李落早就死在极北深处。而现在他终于有资格站在自己的对面,来挡住自己的去路。黑剑白刀有些懊恼,但并没太过后悔,想当初这个天南皇子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时,他便存了摧毁他的心思,只可惜事与愿违,多少也和他并非十分在意有关,错眼间李落就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饶是他也有些嫉妒,凡人区区百年光阴,在他眼中不值一提,而李落也还不过而立,就已经有了这般建树,倘若给他足够的时间,兴许极北之地会换了模样也未可知。 不过现在,黑剑白刀只是懊恼,并无后悔,就算李落的刀足够锋利,能将他拦在石台上一时半刻不能靠近巨门,但那扇门终究还是会被打开,他有这个自信,早晚而已。不管李落再如何了得,天资如何惊人,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战局中的两人你来我往,招式未见有多华丽,只是落在“任重”眼里却有无尽的震惊和骇然,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位站在极北巅峰的黑剑白刀的厉害,但是叫他更吃惊的是李落竟然能不落下风的拦住他,哪怕力有不逮,但是至少在这一刻,黑剑白刀却不能随心所欲地走到巨门之前。 刀剑的招式都很简单,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所有的变化到了最深处总有万变不离其宗的遁去的一,天衍四十九,到底还是剩了一个一,不管是武功还是人心,若是一层一层扒开了看,都有一个承载着所有变化的基础,譬如人心,便有色欲,贪念和无碍欲,无论怎么粉饰,藏得再深,终究还是有抹不去的痕迹。黑剑白刀的刀剑和李落掌中苗刀都很简单,而黑剑白刀的兵器招数似乎更简单一些,也更加直接,没有多余的点缀,自然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刀在哪里,剑也在哪里,刀剑杀人,旁人看得到却未必能躲得过。 也许再过五年,十年,李落手中苗刀也能化繁为简,只是现在他终究还是稍逊一筹。但是稍逊一筹却不见得便是束手就擒,让“任重”神为之夺的是李落妙手偶得的点睛之笔,他少了一柄兵器,本该是弱点,却不料空出来的手并未闲着,而是从虚空中揪出那些从巨门上飘散而出的残缺本源规则,信手挥舞而出,将规则本源变成手中利刃,迎向黑剑白刀。纵然是黑剑白刀见过再多匪夷所思的事,看着被李落信手拈来的规则之力也不由得吓了一跳,换成是他,虔诚都来不及,更遑论将这些规则弃之如草芥之流了,也便是只有李落这样,才不会对这扇由天火铸造的巨门有太多的敬畏之心。 伤势渐渐变少变轻,散落在石台上的血花也越来越暗淡,黑剑白刀脸上的惊讶越来越浓,不过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异样,所有种种超乎预料的变故好似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固然让人惊讶,但不至于让他乱了阵脚。 原本只是观战,却又沉默不语的“任重”忽地惊咦一声,战局中的两人在一次刀剑碰撞之后齐齐扭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任重”便觉后心发凉,好似被两个远古凶兽盯上了一样,心里咯噔一凉,露出一个略带苦涩意味的笑容,指了指巨门之前,道:“她不见了。” 李落和黑剑白刀皆是一怔,齐齐望向巨门那侧,只见方才还被李落搀扶着斜靠在巨门上生死不知的月娘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石台就这么大,除了这扇巨门之外一览无余,而且对于两个绝顶高手而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难。 第二千八百一十九章 又见仓央嘉禾姐弟 方才一战,固然很凶险,但是石台上的动静却也逃不过两人的耳目,月娘身处之地,别说是一个人了,连一只苍蝇都没有飞过去,更别说“任重”这个早被两人暗自留心的局外人了。 月娘不见了,李落脸色一变,方才将她揽入怀中的时候业已探知一个大概,经脉受损,负伤之重犹胜血璃,约莫在路上给黑剑白刀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从黑剑白刀出手的狠厉足可见一斑,别说是动一动了,恐怕没多久可活。正因为这样,李落才会含忿出手,挟私仇恨意斩向黑剑白刀。其实李落也知道,就算他杀了黑剑白刀,或是他被黑剑白刀所杀,月娘十有八九都活不过来,事已至此,他倒也没有太多的伤心和难过,九泉之下,兴许快走两步,两人还能携手而行。不过“任重”也说了,虚境之中的生死与境外不同,月娘的死也许只是另外一个人的生,多半九泉之下的路还需得他一个人走。只是他怎也想不到月娘会消失不见,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停手罢战,黑剑白刀脸上也露出思索神态,怕是他也没有想到方才已经气若游丝的月娘怎么会凭空消失不见了。 李落看了黑剑白刀一眼,见他脸上的凝重神态不似作伪,以黑剑白刀孤高的性子,想必也不会故弄玄虚。 “前辈,这是何故?” “任重”吃惊地看了一眼李落,想不出两个刚才还生死相争的人说话竟然这般客气,不想是仇敌,反倒像是故友。 黑剑白刀摇了摇头,眉头皱了起来:“我也想不出怎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 “难道什么?” “虚境之所以名为虚境,实则是当年天火高人布下的神通手段,其中有规则流转,生死只是其中之一,过往,现今,将来极有可能颠倒错乱,不能以常理度之,你我看来的死亡,在虚境之中或许有别的含义。” “前辈谋划多年,莫非还无法掌握虚境之中的规则之力?” “谈何容易!”黑剑白刀难得自嘲一笑,“如果我能掌握虚境之中的规则之力,那我和当年的天火几乎可以并驾齐驱,打开这扇门又何须费这般工夫,再者说了,若是我能领悟天火渊雪奥秘,怕是你才得的空间之力在我面前也没什么用处了,怎会还被你纠缠这么久。” 李落没有应声,黑剑白刀说得坦荡,看起来他当真不知道月娘为何会消失不见。三个人,六道目光齐齐落在这扇巨门上,黑剑白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他倒是不惧李落,哪怕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任重”也未看在眼里,但是巨门的异状却不得不留神,当初天火的一番算计布置,如今走到门前才知道自己还是小觑了。这扇门就放在这里,怕是当初的天火高人已经算准了有人会走到门前,但是怎么推开这扇门,十有八九也没那么简单。 月娘的失踪让黑剑白刀和李落一时间没了争斗的心思,这扇门虽然看似是一个死物,但是又怎敢断言它会不会活过来,也许方才两人生死相搏的时候,这扇巨门只是在冷眼旁观罢了。 黑剑白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望着巨门怔怔出神,半晌没有动静。李落也没有头绪,扭头看了一眼同样吃惊的“任重”,平声问道:“任兄既然能来这里,想必也知晓些过往隐秘,可否明言?” “任重”苦笑一声,看着李落,倒也没有遮掩,直言应道:“我的确知道天火渊雪的一些渊源,当初我父行走于大山大川下的古墓,搜集事关天族的隐秘,其中有不少是我刻意指引,为得就是将王爷引入居中,多增变数,好叫我能浑水摸鱼,但极北虚境我也是头一次来。”见李落脸上露出怀疑神色,“任重”哑然笑道,“极北我确是来过,雪山之下我也曾到过一次,不过打开虚境之门的难度未必就比推开这扇门小到哪里去,这一次若非渊雪前辈的手段,怕是我此生也没有机缘进来虚境之中,更遑论你们口中所说的规则之力了,要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仙家手段,说不得我早就退避三舍,早早躲开这趟浑水了。” 这话半真半假,李落自是不信,他既然来了,必有所图,大抵上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不到最后关头,“任重”怕是不愿揭晓自己的最终身份。 李落懒得废话,不论如何,只要想推开这扇门,挡着便是,挡不住了,便再说其他。 僵持许久,李落也恢复了些力气。石台尽头又有动静,黑剑白刀没有回头,李落和“任重”举目望了过去,人影闪动,终于又有人攀上石阶尽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虞红颜是第四个到达山巅的人,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人,肩上扛着一柄长枪,剑眉星目,孤傲冷冽,肩头长枪处挑着一张椅子,在那张椅子上还坐着一个清减而秀丽的人。 仓央嘉禾姐弟也到了,他们是离天火渊雪最近的人,仅次于黑剑白刀,李落很早之前隐隐就有猜测,万梅园中定有天火或是渊雪留下的传承,亦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只是仓央嘉禾告诉他的那个故事里,天火和渊雪的身份却和他一步步走来看到的听到的截然相反,再看如今出现在巨门前的“任重”,李落不由得心生猜忌,也许自己听到看到的,只是有人愿意让自己听到或是看到的东西,而真相往往掩盖在表象之下,换言之,当初仓央嘉禾告诉给自己的那个故事才是更有可能的事实。 不过如今他也来不及细想了,不管真相如何,谁在骗他,谁告诉他的是真,于他而言,都不如让这个天下还是原来的模样,如果今时今日,哪怕仓央嘉禾要推开这扇门,他多半也会横刀拦在身前。 到了石台上,仓央月钩放在轮椅,仓央嘉禾美目流转。 第二千八百二十章 辰族人 看了一眼石台上的三人,在“任重”身上的目光一掠而过,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而对于黑剑白刀却只是寻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并未有太多的惊惧和戒备,随之便静静看着李落,清丽冷漠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容,宛如万里云雪山顶上被积雪映照的梅花,淡雅,微香,却至纯致远。 “好久不见。” 许是听到了说话声,黑剑白刀收回凝望巨门的目光,回首看了一眼攀上尽头的三人,面无表情,自然也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也不算太久。”李落淡淡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她会来,有些意外,但似乎也不算出奇。万里云雪山与极北雪山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小了许多,而山顶万梅园湖心之下的那座地宫,不管是模样还是修筑的技艺,几乎就是天火秘境中缩小了许多的那座云顶天宫,少了出尘,不如那座天宫的恢弘和仙气盎然,差距委实不小,一个如粟米之光,一个似皓月当空,但只看一眼,却能瞧出其中的相似。 没有问她如何来得极北,这些有着远古传承的奇族都有各自的手段,从鹿野那伽山腹之中飘出来的船未必就只接应了他们一行北上,多半也会载着旁的人来到极北,如此看来,诸般变数,十有八九都是因为黑剑白刀打开了极北虚境之门的缘故。 不过仓央嘉禾行走不便,若要一旁的仓央月钩一路背负她过来恐怕也是不易,说不得会有别的手段。李落心中一动,初遇月娘是在鹿野那伽山腹中的太虚幻境当中,而这次她便出现在极北虚境,会不会除了太虚幻境,这世上还有别的地方与极北虚境相连。念及此处,李落不禁有些意动,如果推开身后这扇门,会不会就是天火秘境…… 仓央嘉禾似乎猜到了李落心中的疑惑,淡淡开口:“万梅园其实是五族传承之一,只是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和阿弟两个人了。” 果然!李落猜测过仓央嘉禾姐弟的来历,极有可能与极北深处的上古五族有关,否则她不会对天火渊雪的渊源知晓的这般清楚,地宫之中也不会那么巧就有无数的寒玉地髓,恰恰能克制镇族异鬼,如今听到她亲口承认,那么他们二人的来历呼之欲出。 “上古五族,岁首、荧惑、镇、太白和辰,你早已知晓了,每一族都有一个图腾异兽,岁首是那只青鸾大鸟,当年五族灵兽中青鸾本是最强大的存在,固以岁首自称。荧惑一族的守护异兽是荧惑山神,好斗凶残,实则无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镇族被太白一族流放,事出有因,结果连自己要守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一味苦苦挣扎,最是可怜,就连图腾灵兽也早已化作别人的腹中餐,世上传言烛龙神兽是镇族护山神兽,其实不然,烛龙只是当年镇族神兽稀薄血脉的继承古兽而已,灵智未开,称不上图腾神兽。听闻王爷与太白一族过从甚密,其实太白一族有没有图腾神兽没什么相干,当年太白一族在极北风光无二,一个个都是堪称凶兽的存在,只是物极必反,终是难逃败亡的结局,而最后一个就是辰族。”说到这里,仓央嘉禾忽然收口,没有再说下去。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们是辰族中人?” “算是吧。”仓央嘉禾没有隐瞒,淡然应道,似乎辰族这个身份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傲的,反而让她有些不堪重负。 “你瞒的我好苦。”李落苦笑一声,喟然长叹。 仓央嘉禾看着李落,脸上虽无异色,只是眼中掠过一丝歉然之色。黑剑白刀听闻仓央嘉禾出身辰族,惊讶地看着她,当年他从太白一族崭露头角之时,辰族就已经从极北消失,族人不知下落,唯有那条辰蛇还在,孤苦游荡了千年之久,不知道换过多少层皮。辰族,是黑剑白刀最忌惮的一个古族,没有之一,论战,以太白居首,不过太白一族一向独来独往,最多三人成行,战力惊人而远视不足,所以他并不畏惧,反而能借助太白一族将镇族流放,挑动太白、岁首、荧惑三族相争,从容布置,但唯有这个一早就游离于极北之外的辰族像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他想过终有一日辰族会重现极北,果然他猜中了,只不过孤儿寡女的一对姐弟,不足为虑,倒让他白白担忧了这些年。 仓央嘉禾虽说不良于行,而且自小就生在万梅园中,但对于人心的把握却似还在李落之上,只从黑剑白刀的一瞥之中她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冷冷一笑,迎上黑剑白刀的目光,漠然开口:“你谋划多年,棋子遍布天下,那你可知道当年留在极北的上古五族有何司职?” 黑剑白刀一皱眉头:“你说说看。” 仓央嘉禾看似单薄,却有着不逊色黑剑白刀的骄傲,这样的骄傲李落知道,唯有从千年万载之前流传下来的点点滴滴积攒在一起,才会有这般从容淡然,带着看破红尘的不经意,而绝非是世俗那些权势地位所能比拟的,只有在涓涓史书长河里去其糟泊,留其精华,久而久之才有这样的气度。比起仓央嘉禾和黑剑白刀,李落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浅薄了些。 “当年那人留下五族和五头灵兽看守极北,五头图腾灵兽暂且不说,单说这五族,你与五族也算得上渊源颇深,自然知道这五族的分别,太白好战,不管是谁要破开虚境,哪怕是当年那人的传人重回极北,太白一族都会是最大的障碍,也是最大的危险,毕竟太白守山,他们自古相传的就只有一个命令,那就是擅自开启极北虚境者杀无赦,所以你选择太白一族,没有人能灭亡太白一族,除了他们自己,这一点你做到了,而且手段委实高超。” 第二千八百二十一章 极北虚境的秘密 黑剑白刀一扬眉梢,他有人形,自然也有人性,没有人知道当年他算计太白一族的手段,太白一族固然多半都是疯子,但不是傻子,能兵不血刃的将太白一族消亡于内耗之中,这般成就,几乎不逊色于重启极北虚境。所以当有人说起这段过往的时候,饶是他也忍不住心头一动,让人知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在这之后,你又将目光放在镇族身上,比起镇族,岁首和荧惑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借青鸾和凶猿的神通勉强在极北栖身,实则最不为惧,毕竟镇族秘传的转生之术,就算你的族人重临天下,也会觉得棘手,既然如此,还不如借太白一族的手将镇族放逐极北之外,断了传承,也就免了你的后顾之忧。” 黑剑白刀没有辩解,想了想,坦然应道:“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岁首和荧惑,呵呵,无勇无谋,不足为虑,要不然也不会为我所用。”说罢目光扫了李落一眼,微微一笑。李落猜到黑剑白刀的心思,岁首荧惑现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爪牙,得一句评语无勇无谋,那便是是当年的太白一族有勇无谋。 如果,这话黑剑白刀没有说,仓央嘉禾却提他说了出来:“太白好战,却也是有勇无谋,族灭是他们自己找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太白族人性子是冷了点,但是傻子不多,只能算是我技高一筹吧,不过还是被血剑之主看出了破绽,就是迟了些,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可惜了她一番心血,把唯一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的亲妹妹,却没料到自己的妹妹竟然蠢到那般地步,还当她是争风吃醋,白费了血璃的一片苦心,这么算下来,太白一族该有这灭族的一劫,怨不得旁人。” 仓央嘉禾看着眼前胸有成竹的黑剑白刀,脸色如常,整个极北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石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却也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计算。 “你忘了辰族。”仓央嘉禾幽幽开口,让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黑剑白刀心头一沉,辰族……不是早就消失了么! 目如刀,仓央嘉禾却全然无惧,轻轻一捋秀发,眸凝秋水,眉蹙远黛,香肩如削,露出那一抹嫩白的颈子,优雅如斯,却有一股让人仰视的冷艳美态,一时忘了她是坐在轮椅上,连站起身子都难,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轻视。 这是一股不同于谷梁泪刚柔并济的美,冷冽而悠远,像冬日里挂在天边最亮的那颗星辰。嘶……依大甘星象图记载,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该是名叫太白星才对,辰星,似乎不算最亮。 黑剑白刀没有说话,显然在等仓央嘉禾的未尽之言。仓央嘉禾淡淡一笑,道:“你可知道辰族为何从极北消失?” “为何?” “你猜。” 这句仿若戏谑一般的言词让黑剑白刀脸色一寒,罕见的露出怒容,周身杀意犹如实质,淡漠阴寒地盯着她。仓央月钩上前半步,挡在仓央嘉禾身侧,一步不让地怒视黑剑白刀,长枪长缨无风自动,状若天神,不过从他微微轻颤的手臂上亦可瞧出此刻所受到的压力绝非等闲,换成别人,怕是不见得还能站稳了身子。 李落轻咳一声,缓缓踏出一步,与黑剑白刀和仓央月钩成三足鼎立之势,仓央月钩未必能挡得住黑剑和白刀,但是这柄出自天火秘境的晓梦刀却足够与黑剑和白刀分庭抗争,就是持刀的人弱了点,无法发挥出苗刀所有的威力。 不过也够了,黑剑白刀就算再如何自负,也料定无法在数招之内就能胜过通晓空间秘术的李落。 且先听听这个找死的女人还要说什么! 仓央嘉禾很是慢条斯理,没有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而是看着李落,眉梢带笑:“青姬是目光短浅了些,不过青刀的传人却不差,你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站在你的面前吧。” 黑剑白刀冷哼一声,没有应声。仓央嘉禾垂首敛目,“过河的卒子,可是能吃人的哦。” “说完了没有!” “呵呵,那我就说快些,虚境之门开启的时辰有限,再拖下去,我们可都得陷入虚境的六道轮回里,变得不人不鬼,想必那个时候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推开这扇门了。” 黑剑白刀脸上的寒意更盛,这个女人知晓的秘密竟然不下于自己,而且她还知道数千年前辰族从极北消失的真正原因,再加上她自称是辰族后人,头一次,在黑剑白刀的心中冒出一股寒气,隐隐有了一缕不祥之感。 “留守极北的五族之中,辰族人丁稀少,但却最善谋多断,也是最知晓极北虚境秘密的人,如果说有人能猜出当年在极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辰族莫属,你只不过是拼凑了一鳞半爪而已,较之当年辰族还差得远哩。” 黑剑白刀没有动怒,更多的是疑惑,冷冷开口:“你的意思是当年辰族的消失是有意的?” “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分别并不大,我今日前来,倒是想问一句,你猜当年辰族有没有破解极北虚境的秘密呢。” 看着面沉如水的黑剑白刀,李落心中暗呼痛快,不免向仓央嘉禾投去敬佩的目光。仓央嘉禾嘴角一动,轻轻扭了扭头,暗笑一声,好像个打架输了叫帮手的孩子。 黑剑白刀的心境终于有了一道破绽,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扇巨门,仓央嘉禾的几句话的的确确动摇了千年以来的心境,不过要说乱倒也不至于,区区几句话而已,就算她说的是真,黑剑白刀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空穴来风,无根浮萍,既然你说自己是辰族后人,那不如说说当年的辰族到底发现了极北虚境的什么秘密。” “我是辰族后人不假,不过辰族的传承却也是断了七七八八,当年老祖发现了什么,又因何退到极北之外,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第二千八百二十二章 旁观 唯一知道的是老祖一定知晓了虚境的一些秘密,才会舍弃守山的誓言,在极北销声匿迹。” “哼,一派胡言,无稽之谈。”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算相信我所说的话,难道你还会不去推开这扇门么。” “那我倒想知道你是要阻止我破开禁制还是会帮他?” 仓央嘉禾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两不相帮。” “呵,袖手旁观,不过如此。”黑剑白刀冷笑一声。李落脸色如常,他从未想过要仓央嘉禾舍命相助,一贯行事量力而行,不强求,不假人手,能做什么便做什么,生平厌恶立于高处而评说旁人,所以仓央嘉禾的回答实则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听了,却总有一缕淡淡的忧伤,忍不住叫他心里有阵阵刺痛,伸手摸了一下鼻尖,无声地笑了笑。 笑意一闪即逝,自然也没有看到从仓央嘉禾眼中划过的那一缕歉疚。到底还是自己孤身一人,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去,这样也好,省得太多牵挂,让人魂牵梦绕。 “你呢?”李落看着虞红颜,平声问道。 “我只是个看客。” 李落笑了一声,兜兜转转,到了最后仍旧只剩下自己了,也罢,谁都不愿沾染这扇门,那就换自己来,比起死,活着才难,即便死在黑剑和白刀之下,倒也没什么可惧。 “前辈,事已至此,总要到水落石出的一步,以前辈的骄傲,想来不会等到百年之后,重新再开启一次虚境之门吧。倘若真是如此,那我倒是受宠若惊了。” “这次的激将法有用。”黑剑白刀朗笑一声,“再等百年你死之后我再重启虚境,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不过我没有那么多的岁月可以虚度了,你也无资格让我等到百年之后。”黑剑白刀话音未落,身形微微一晃,踏出半步,这半步之远,再看时他人已在李落身侧三尺外,黑剑如追命的恶鬼,刺向李落咽喉。这般身法快得犹胜闪电,吓了李落一跳,几乎与自己领悟的空间之力如出一辙,倘若黑剑白刀早已能施展空间秘术,那么这一战几乎没有取胜的机会。 虽说被黑剑白刀突如其来的一击所震惊,不过李落却也应变急速,举起苗刀迎向黑剑。早前已和黑剑白刀数度交手,他算是熟悉了黑剑和白刀的威势,但让李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晓梦刀刚刚挡在胸前的时候,胸口处便是一疼,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胸口的伤口中渗了进来,直逼心脉。李落脸色大变,再无迟疑,凭借空间秘术让开三尺,勉强解了破腹之危,低头望去,前胸处已被黑剑斩了一道一尺长的伤口,鲜血淋漓,却比早前受的伤都要重。 这还只是黑剑,若非白刀没有紧随其后,李落觉得方才这一击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这一剑,速度、力道比之前还要快了七分,难不成刚才的生死相搏,黑剑白刀竟然还留有余力,就是防备在巨门前遇上什么变故,若是这样,那么他也称得上是小心翼翼了。 黑剑白刀对李落能挡下他这一剑略略有些惊讶,看了他一眼,嘴角还绽出一丝赞许的笑意,然后下一瞬人已经到了李落身前,黑剑便似那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不含一丝感情的掠向李落身上的要害。 快,刁钻,无情,刀剑本就是杀人的利器,黑剑白刀把这一个道理发挥的淋漓尽致。此番再战黑剑和白刀,李落仿佛就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面对一个青壮年,力不如,速度也不及,几招之后,他身上这件衣裳便已叫鲜血染红了,如果没有空间秘法傍身,此刻他已经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仓央嘉禾姐弟以及虞红颜,连同“任重”在内冷眼旁观,谁也没有出手的意思,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事不关己。李落没有忿恨,也无暇怀恨在心,每每挡下一剑一刀就已经很吃力了,而且频繁施展空间秘术,此际已有阵阵眩晕之感,腹中一阵翻滚,想吐,却不敢吐,微微张口,就有一股血腥味从喉间冲了上来。他苦笑一声,虽然没有工夫施展内视之术,不过大约此刻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受损,说不定都已快碎成了块。 黑剑白刀的出招没有停,好在,他的身法几近巅峰,但还不是空间秘术,如果他也领悟了空间秘术,这个时候李落早就身首异处了。不过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李落觉得如果黑剑白刀收招,不用等他伤重不治,只要停手,他亦活不了多久了。 看来他们都是打算等这扇门开啊,李落背靠巨门,缓缓坐了下去,口鼻处的鲜血如雨天屋檐下的水帘,一道一道流了下来,全身上来几乎没有一处好肉,不过比起外伤,内伤更重,而内伤之中多半还是因为强行施展空间秘术造成的反噬。 真无聊啊,李落长叹一声,吐了一口血沫,许是快死了,只觉得好没意思,兜兜转转,锁了自己半生,还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几亩薄田,养几只家畜,安安静静的了却残生。正想着,念头又是一转,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就在上阳村,一世轮回,便也不枉,大抵上说着贼老天待自己不薄。透过黑剑白刀的身影,他望了一眼石台尽头,没有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谷梁泪他们早些回去。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这个结局多少有些让他萧索遗憾,争了那么久,不信命,不由天,费尽千辛万苦,最后走到这扇巨门前,然后就是为了死在这里?这个结果他虽说想过,但是真当身处这样的境地时,总是还觉得有些怪异,总好像眼前看到的景象里少了点什么,不够惊天动地,不够完美,不够让人在回忆里细细评味。不过想想,这就是岁月啊。恍惚之间,李落似乎看到了石台上万载之前那些天火族人离开的身影。 第二千八百二十三章 躲还是不躲 一举一动,就和当初在天火秘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不温不火,没有什么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故事,也没有天崩地裂毁天灭地的壮阔,就只是在路上走着,唯一能叫人震撼的就是他们一直在走,从来没有停过。 李落想了很久,也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岁月啊…… 他,黑剑白刀,还有山下山外,活的,死的,巍峨入云霄的连天雪山,横断南北的长城亭堑,那条好似从未不会干涸的通天灵河,还有鲜花永远盛开的成天花圃,在岁月里都是过客。许多年后,也许那些笼罩荒原的迷雾都是消散的一干二净,积雪也会融化,漠北的白盐海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湖泊,一个内海,终于应了它白盐海的称号,只是到那个时候,兴许已经没有人能记得起有过白盐海这个名字了。 岁月流逝之后,天火走远了,这扇门或许可以存在一万年,十万年,甚至于百万年,但是终究也是倒塌,连同门后的东西,都将化为飞灰。 李落忽然想着有没有人将岁月做成画卷,遇到好看的,有意思的,就看得慢些,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看,遇见无趣单调的,就一扫而过,再看时已是百年之后。在那个持画人的眼中,岁月的长短多半和凡人眼里的年岁长短不一样吧,就是不知道自己半生戎马,可有几幅画面入得了那持画人的眼。 黑剑白刀走到李落身前,剑尖前指,李落仰起头,目光顺着剑身与黑剑白刀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有一缕莫名其妙的释怀。这是无法逾越的技不如人,已经不是招式、机会、隐忍、谋算所能弥补的天堑,而是力量的差距,就好像是一只老虎和一头烈马,如果躲开,烈马许是有几分生机,如果一定要挡着猛虎,只有死路一条。倘若这世上的烈马多一些,该是能拦下猛虎,不过可惜的是只有他一个。 俯视着这个将自己拦了这么久的凡人,黑剑白刀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忍下手,屡次有招揽之意,都被拒绝,不过他倒是并不怎么生气,到底自己没有看走眼,李落的确值得自己招揽。 无需再多废话,黑剑白刀颔首一笑,黑剑扬起,斩向李落头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太多的情绪,便如他所言,杀人就只是杀人而已,没有那么多矫情。 这一剑自然也很快,李落看着,自忖躲得过这一剑,但是第二剑,第三剑……第一刀,第二刀呢……仓央嘉禾四人还远远站在石台边缘,没有挪动一步,就在黑剑白刀扬起的兵器要落到头顶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亦没有分毫变化,仿佛是画了一张脸谱,呆板单调地戴在脸上。 要么这一剑便不躲了吧,反正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这个念头颇为诱人,只不过比他心念更快的是他的手,连同手里这把晓梦刀。 刀锋挡住了剑脊,黑剑白刀却没有抽回黑剑,骤然发力,将晓梦刀压向李落胸口。一柄黑剑,映在眼中犹如一座黑山,万钧之力沿着晓梦刀倾泄而下,一时气血上涌,险些被活活压死在黑剑下。黑剑白刀不等李落应变,左手轻轻一摆,李落脸色一白,哪还不知道又是那柄神出鬼没的白刀。 黑剑破开晓梦刀的抵挡,猛地斩落了下去,白刀也削了出去,跃过晓梦刀,刺向李落的身子。刀剑入体,不过料想的血光四溅却不曾出现。一声闷响,黑剑和白刀都斩落在了石台上,也不知道这石台究竟是何物所制,坚硬无比,饶是这般神兵利器也没有刺破石台,只是在表面留下了两道淡淡的白痕。 黑剑白刀斜眼一瞥,残影尚在眼前,真身却已经到了半丈之外,只是这一次是从来没有过的狼狈。李落滚倒在地上,几个翻滚之后,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大口喘着气,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膝跪地,一只手扶着晓梦刀,拼命地吸着气,像一只待宰的牛羊。 黑剑白刀站了起来,不掩羡慕地说:“空间秘术到底要比咫尺天涯更胜一筹,这般伪神通,在真正的规则面前简直是不堪直视。” “想要?送你!”李落笑了笑,试着站起来,只是少了巨门依靠,竟然连站起来都难以做到。 黑剑白刀一挑眉梢:“真的?” “不过我有个条件。”见黑剑白刀沉默不语,李落洒然一笑,“如果不打开这扇门,我就告诉前辈这个力量的奥秘。” “我还以为你会要我留你一命。” “命?算了吧,留之无用。” 黑剑白刀叹了一口气:“你太固执了。” “前辈是想说我蠢。”李落咳嗽一声,吐了一口血,苦笑一声道。 “你贵在自知。”黑剑白刀惋惜地看着李落,困兽犹斗,只是依他现在一片狼藉的模样,就是垂死挣扎也没多少用处了。 黑剑悬在头顶,黑剑白刀面带微笑,这一剑李落十有八九可以躲得掉,但是如果围观的几个人再不出手,那么这将是他能躲开的最后一剑。这一剑挥舞的并不快,黑剑白刀在等,他觉得在李落死前一定会有人出手救他,就算是死,也不该死的这么容易。只不过黑剑白刀忘记了,以李落区区一介布衣之身,从天南走到极北,此刻站在石台上,拦在巨门之前,这已经很难很难,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智算计,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天火渊雪的渊源,兴许倒是可以再从容些布置,但是耗费在路上的心力太多,已经无暇他顾。 躲还是不躲……这一剑的确很慢,慢得让李落有足够的时间去看看这一剑缓缓靠近自己的脖颈,从黑剑的剑身上亦能看清自己的倒影,清晰,惨淡,狼狈,却也有一丝让他略觉满意的淡然,还好,不算丢人。 李落的淡然让黑剑白刀莫名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遗憾,好似一坛陈年老酒。 第二千八百二十四章 神秘人 色香俱全,一望之下,醇厚绵长,只可惜最后喝到嘴里的时候却寡淡如水,白白瞎了这些期许。 但这一剑该到斩落的时候了,在巨门前耽搁的太久,怕是再不推门,虚境大门都该关上了,下回重启,怕不是又要在千年之后。 吐了一口气,黑剑再无迟疑,不甚快,但却坚定地斩向李落的头颅。这一剑,李落没有躲,躲来躲去似乎没什么分别。不过这一剑并没有落在李落头上,一把剑,横空而出,挡在这柄黑剑之下,离李落的头顶只有不足半尺。 黑剑白刀面不改色,李落同样如此,就连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变数也是淡然,好似这里只是一座戏台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你方唱罢我登台。倒是仓央嘉禾几人俱是吃了一惊,不知道这柄突然冒出来的剑究竟从何处来。 剑是木剑,不知是何质地,有细微的暗红颜色,剑身细而长,中间有略微收紧的弧度,像窈窕淑女的腰肢儿,可堪一握,剑是木剑,所以并没有开剑锋,有些钝,不过却足以挡下黑剑。 这人穿了一件斗篷,把自己装了个严严实实,便是握剑的手上也戴着一件皮质的手套,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眸子,就没有别处露在外头。 这人扫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李落,鼻子里呼了一声冷哼的气息,不掩鄙视和嘲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李落笑了笑,力有不逮,身子一软坐倒在地上,垂首喘了几口气,清朗笑道:“贵姓啊?” 那人冷笑一声,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将木剑一挑,荡开黑剑之后,看着眼前的黑剑白刀,用一种陌生而熟悉的语调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黑剑白刀皱了皱眉头,好久?不见?莫非是旧相识?只是遍搜记忆,也想不出何时认得这么一个好久不见的故人。倘若流云栈一行人在这里,想必认得出来此人就是当初在极北地底,一半囚禁,一半援手,将他们困在洞中,而后又放任他们离开的神秘人。他一直跟在众人身后,进了虚境,登了台,在李落快死的时候出手,挡下那追命的一剑。 “我认得你?”黑剑白刀奇怪地问道。 那人一笑:“你若以往不认得,现在也会认得。” “藏首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无胆鼠辈。” 那人哈哈一笑,并未有半点介怀,和声说道:“只是相貌难看了些,难登大雅之堂,所以才需得遮掩一二,要说胆小如鼠倒也不算错。” 黑剑白刀看着留了一口气的李落,颇有些不耐烦,去了一个,又来一个,石台边缘还有四个,何时才能有空闲推开这扇巨门。他不虞再多做纠缠,来都来了,自然不会说一句好久不见就会退到一旁,说到底还是需得扫清这些障碍之后才能走到巨门之前。 黑剑白刀念头刚起,却不料那人出手更快,木剑随意一抖,挽起一枚剑花,很快,也很纯粹,直直刺向黑剑白刀的咽喉。从这起手一剑里,李落好似看到了黑剑白刀早前所说事关兵刃的规则,不管是什么兵刃,长短宽窄,但凡打造出来,就是为了用最快的时间,最短的距离和最省力气的办法将兵刃刺入对手的要害,仅此而已,别的都只是粗枝末叶而已。看着来人的出手,险些叫李落错觉他与黑剑白刀师出同门,招式或有不同,但精髓却极为相似,就算不如黑剑白刀老练,那也相差无几了。 就在李落怀疑来人身份时,却听那人幽幽说道:“武功是杀人技不假,如果说所学的武功只是为了杀人,那和豺狼虎豹的尖牙利爪又有什么不同,人得是先成为人,才闯出武功一道,为了和野兽夺食争命,多几分胜算。你需得知道,先有人,再有武功,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他们都知晓一个道理,事有先后,倘若只单单求那一点兽性,老祖宗何苦变成人呢,当个野兽岂不是更好。” 李落一怔:“你的意思是我想错了?” “哈哈,你和他本就是生死仇敌,他说的话怎能全信,怎么说你也是经历过皇权之争的王爷,见惯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竟然会被这区区言词之术哄骗,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李落没有吭声,被人提醒,他也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黑剑白刀的一番说辞深信不疑,此刻再想,大概是先入为主,以黑剑白刀的身份和流露出来的气势,好似不该作伪才对。但若他真有那么轻易就能取了李落的性命,自然也无需在石台上逗留这么长时辰。 木剑和黑剑白刀击在了一起,这一战与先前一战相较有了分别,在黑剑和白刀之下,这柄木剑寸步不让,虽说只有一剑,但却足以挡下黑剑和白刀,且还能不落下风。剑招之中分明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冷冰的空剑之术,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竟有不少是李落曾经见识过的剑道高手的影子,都被此人信手拈来,却更加行云流风,而非拘泥于最快、最短、最省时省力。见了这人出招,李落便知道自己因为黑剑白刀的一席话而陷入了误区,当然黑剑白刀说的并没有错,只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倘若有三年五载,想来自己也能悟出他没说的另外一半,到那个时候,若在天南,李落自忖世上用刀的高手,约莫无人能出其右,前提是能活着回去。 但这些只能让李落惊讶,却不能让他震惊,真正让他震惊的是来人空出的另外一只手,也不曾闲着,趁隙出招,每每都是绝杀,较之那柄木剑,仿佛这一只手掌才更加凶险。 玉手点将,惊神指……不会错!若说剑招有相似,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有相似勉强说的过去,但是指法因人而异,绝不是一句大道同源能说得清的,更遑论那人左手指间分明还有斗转星移的痕迹。 第二千八百二十五章 门后有人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那人的身份产生了深深的疑问,但是笃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究竟这股陌生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而他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来人定和自己有些渊源,而且渊源颇深。 来人与黑剑白刀之战要比李落和黑剑白刀相斗时好看得多,你来我往,招式繁简变化几无痕迹,每每出手都有羚羊挂角,妙手偶得的气韵,如果抛开眼前所处的境地,足以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先前李落和黑剑白刀有过一番交手,较之仓央嘉禾几人,他更能看清场中两人身上的虚实高低。黑剑白刀长于绵厚,而那人的造诣领悟似乎与黑剑白刀不分高下,只是一些让人叹为观止的手段不如黑剑白刀的多,也不曾有一柄神出鬼没的白刀,实则已落了下风,倘若没有变数,只是二人一战,李落料定那人能多挡下片刻,不过最终还是要落个败亡的结局。比起胜负,他更在意这个人的身份。 三番四次被阻,黑剑白刀的脸上少了几分成竹在胸的澹然,多了几缕不耐烦,杀意渐盛,出手也渐渐狠辣起来,虽说早前出手就是为了杀人,但像眼下这样急切倒是闻所未闻。李落心中一动,看来虚境的大门极有可能快要关上了,黑剑白刀才会这么着急。 压力骤增,只听那人笑了笑:“看来虚境大门快要关上了,你的时间不多了。” “足够。”黑剑白刀冷笑一声,黑剑和白刀在半空中轻轻一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一股冲天而起的刀剑气息瞬间将整个石台前充盈布满,将所有人都罩在了刀域和剑域之下,就连石台边缘的仓央嘉禾几人也没有放过。不过比起风暴正中的人,自然他们受到的压力和威胁就要小上许多。 那人轻呼一声,扭头看了李落一眼,尚有余暇说了一句:“你瞧瞧,只要能杀人,简单也好,繁杂也罢,过程都是为了结局,所谓前辈,也不过是口是心非之徒。”说话间那人不慌不忙,身形一晃,在刀剑及身的前一瞬,身影骤然一散,刀光剑影只来得及将影子冲散碎开。黑剑白刀轻咦一声,收住刀剑,眉头微微一皱,没有问,只是此间几人心知肚明,他竟然也会空间秘术!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剑白刀寒声问道。 那人站在巨门前,对黑剑白刀的疑问置若罔闻,目视众人,忽地勐然发力,将这扇巨门推了开来。李落勃然色变,急吼一声:“住手!”却见那人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李落稍安勿躁。 这扇门原本就只是简简单单推开就好?这么简单?饶是黑剑白刀也有迟疑,而石台边缘的仓央嘉禾几人俱都吃了一惊,上前几步,不过却也知机的没有靠近黑剑白刀,也许是担忧会被他当成拦路石。 门很大,但却似乎很轻,一推就开,门后的景象跃然出现在诸人眼前。李落拄着晓梦刀站起身来,在门未开之前,他对这扇门视如洪水勐兽,但这扇门打开了,在他心中竟然并没有太多的紧张和焦躁不安,开便开了,至少自己的命就是这个不速之客所救,想来他若要自己死,犯不着救人之后再推开门,费这些手脚叫自己再死一次,且看看门后到底是什么。 李落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天火将渊雪放逐在巨门之后,这门后的景象究竟是什么,他倒是没有细想过,在他想来,不叫这扇门打开最好,如果躲不过,那个时候怕是自己早就魂归九泉了,岂料竟然还能在活着的时候看一眼门后的景象。 门后有人,而且还不算少,大概就是传言中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吧。李落生出几分兴趣,不知道传闻之中的渊雪族人到底长了什么模样,三头六臂还是奇形怪状,随即凝神望了过去,这一望,却叫他忍不住惊呼一声,错愕不解地看着那人和同样陷入沉思的黑剑白刀。 巨门之外,也有一座石台,大小与几人身处之地的石台相彷,在那座石台上站满了不少人,并不曾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模样,与常人无异,非但无异,而且半数他都认得! 谷梁泪、流云栈、冷冰诸人,以及那些黑袍人竟然便在巨门外的石台上,彼此泾渭分明,戒备着打量着巨门,似有人说话,相隔不远,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黑剑白刀没有应声,却是那人轻轻一笑,伸手触碰了一下空处,却见虚空之中有阵阵涟漪泛起,彷佛是一层透明的气泡蒙在巨门之下,将两座石台隔开。 黑剑白刀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有眼前景象,眉头紧锁,彷佛有什么难决之事,倒是那人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轻轻抚摸这层看不见的墙,幽幽说道:“你们说,里外两边,到底哪一个是门外,哪一个才是门里……” 李落大吃一惊,移步到了门前,看着门后诸人,似乎他们并没有发现门另一边的七人,依旧还在那里说着什么。人影虽说清晰可见,只是这层看不见的墙到底还是在空处蒙上了一层轻纱,只能看得见人,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能从翕动的嘴唇隐约猜到他们在争论什么,一来隔得远,二来李落不通唇语,无法知晓他们说话,不过想来自然是在猜测自己和黑剑白刀的下落,亦或者商量是否要打开这扇门。不过这并非是李落最担心的事,他更想知道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为什么自己会走到门内,而谷梁泪他们却在门外。 好在虽然吃惊,但此刻门的另一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李落扭头看了看黑剑白刀,他还在思索什么,问他,约莫不会有心情回答,便将目光放在仓央嘉禾身上,澹澹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么?”言语清冷,隐隐有几分疏远和隔阂,仓央嘉禾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千八百二十六章 血食 美目深深看了李落一眼,却没有接话,不好说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既然承认万梅园是辰族一脉,当初远离极北,是因为辰族先祖窥得几分极北虚境的真实面目,所以才远走他乡,躲开这个是非地,若是如此,那么仓央嘉禾对于虚境的奥秘想来另有了解,不见得有黑剑白刀知道的多,但是一定知道些黑剑白刀不知道的事,或许就有眼前境地的记载,这么说的话她不愿说的可能性更大。 李落自嘲一笑,极北之争,翻来覆去都是天火渊雪自家人的争斗,搅进来自己这个外人,倒是谁也不待见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谁叫这些神仙打架,最后却要凡人遭殃,难不成还要伸出脖子等死。 倒是虞红颜好似不想冷场,说了一句:“虚境之中空间错乱,也许是那条路走错了,接引我们到了这一边。” 说了等于没说,敷衍之词,最多不过聊胜于无罢了。李落猜测这里也并非是真正的门后,如果此处是巨门背后,想必不会只有他们几个人,说不得早就遇上被天火放逐的渊雪族人。更大的可能这里只是虚境中另外一个镜像的空间,就好比极北地底的深潭之下,大蛇栖身的那处洞天一般,如果是这样,那么推开这扇门或许并不是打开巨门的方法,这其中另有玄虚。黑剑白刀沉思不语,十有八九是在揣摩这扇巨门内外的空间秘密。 一念至此,李落不禁有些意动,莫名其妙领悟的空间秘术,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他似乎也领悟了空间秘术,那么会否打开虚境巨门的关键就在空间秘术身上,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引子。想到这里,李落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许眼前看到的巨门并非是天火当年铸造的那扇门,而只是一个投影虚像,如果找不到真正巨门所在,黑剑白刀诸般谋算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不过他心中还有疑问,月娘到底为什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虚境之中处处都是匪夷所思的事,那些冲进虚境的极北妖兽究竟去了哪里,死了?还是成了虚境的血食?一股寒意从李落后背窜上了头顶,想起不知道从那本古卷中看到的一则山野神话,相传上古时期有一种异兽,其名吞天,这种吞天古兽可不是东海中那个形似巨型蟾蜍的海兽,而是一种真正可以吞天食地的神兽,身长数百里,凡人难窥其真容,据说此兽不善动,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吃人或是祸害一方的事,外形描述中颇有几分太岁的模样,古卷记载,有村落依山而建,世代生息,结果一夜之间,村民睁眼之后竟然发现自己的村子已在万里之外,惶恐之下,村民四处搜寻,找到一个洞穴,有胆子大的村子结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入地百里之后,竟然在洞穴深处发现了一座城池,而城池之中竟然还有人居住,自然也被这些天外来客吓了一跳,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山外别有洞天。而在古卷记载中,这个村落便是在吞天兽的身上,那座城池是在吞天兽的腹中,若非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恐怕村落里的村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脚下会有一城池活生生的人,彼此老死不相往来。当初李落看时只当是无聊闲人杜撰的无稽之谈,相传吞天神兽不在五行中,行走三界,来去无定,别说凡人,就连仙人也未必能碰上。如今身在极北虚境,先是血祭,而后就是虚境中稀奇古怪的遭遇,让他不由得生出一股惊世骇俗的念头,莫非这座虚境,连同虚境之门其实都是活物,若非如此,那些极北妖兽为何进来虚境之后就下落不明,说不得已经变成这头吞天神兽的腹中餐。 凡人难觅其踪,但是天火可并非凡人,在旁人眼中,天火怕是和那些古卷记载中的神仙相差无几,若是这样,寻一头吞天兽,将渊雪放逐于这头游走三界的神兽腹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想着想着,李落哑然失笑,许是见得匪夷所思的事太多,没有办法解释,便寻一个荒谬的借口来解释这些难以理解的怪事。其实这样有些本末倒置了,自己前来极北,就是为了阻止黑剑白刀破开巨门,至于虚境是死是活,下一个千年又会跑到什么地方都无足轻重,反正千年之后自己早已化为一堆黄土,这天下哪怕又是黄沙漫卷,黑火焚天也和自己没有干系,做好眼前事就好。 见到李落自嘲般的笑意,仓央嘉禾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王爷笑什么?”言辞之中微微带着一丝小心,约莫是心里有些愧疚。李落倒显大度,虽说半生以来处处被人算计,心性倒是豁达,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之流,说话真真假假,藏一半说一半,能来极北,一路艰难只有自己知道,这个时候再心怀希望那就是愚蠢了。 “没什么,只觉这虚境不像死物,反倒更像个活物。” “活物?”那个漫不经心的蒙面人轻笑一声,好似觉得李落这个推测有趣,又或者只是觉得是妄想之词,一笑之后再未接话,倒是黑剑白刀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落,从来没有人说过放逐渊雪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万千年间也许有人进去过,也许有人来过巨门之前,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说不得黑剑白刀的先人就曾想方设法进来虚境,自然这其中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人就是辰族,他们十有八九也进来过,非但进来,而且从虚境之中发现了什么,亦有可能推测出当年天火和渊雪在虚境之中的纠葛,所以才会舍下祖宗的基业和诺言,淡出极北,只留下一条玄蛇。这条玄蛇与李落倒也相熟,颇有几分交情,而且极为通灵,也不知道当初留它在极北是辰族刻意为之,还是说这条玄蛇故意留在极北。 第二千八百二十七章 空间之力 在极北玄蛇只算异兽,到了天南可就不能单单算是异兽,定会搅得天翻地覆,所以留在极北也是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知道辰族是开枝散叶还是血脉凋零,反正万梅园里就只剩下仓央嘉禾姐弟二人,如果仓央月钩争气,说不定能将辰族的血脉传承下去,万一有点什么闪失,辰族可就真的要灰飞烟灭了。至于仓央嘉禾,身患断脉之症,连鬼老都束手无策,治不治得好先不说,一旦有了身孕,当年在《万里闲云》中记载的很清楚,一尸两命,绝无生还的机会。 亏了自己还记着断脉之症,这些年偶有过问,着术营岐黄高手精研破解此绝症,初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医治好她的绝症,后来在月下春江碰上的花魁才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哪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方才黑剑及身,生死一线,她终究还是无动于衷。 虚境未必不能是活物,正因为是活物,所以才这么难以开启,而且行踪不定,彷佛悬浮在虚无缥缈的虚空之中,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和特定的环境下才会显现出踪迹。 其实虚境是死是活黑剑白刀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开启之前莫要再起波澜,但很显然这已经是奢望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恐怕知道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隐秘,这扇门就是其中之一。较之纠缠不休的天南王爷,眼前的神秘人更难对付,也更棘手,而且是敌非友。 黑剑白刀和那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触即分,不待开口,彼此就已经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电光石火之间,木剑与黑剑已然黏到了一起。李落愣了愣神,不由得摸了摸鼻尖,看情形自己倒是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闲人。 二人一触即分,未分高下,那人还挡在门前,黑剑白刀却被拦在了门外,不得靠近。 “你也要阻我开门?”黑剑白刀皱着眉头,脸色阴郁地看着神秘人。那人不惊不惧,澹澹开口,“那倒不是,门我替你推开了,不过这扇门恐怕不是你要找的那扇门。” “那你为何要拦住我?只是为了救他?” “救他只是顺手而为,呵呵,能救就救,不能救便不救了,我拦你,只是为了杀你。” 黑剑白刀怒极反笑,大笑说道:“好,很好,极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拦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要来杀我,好得很,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吧。” “总要试试的。”那人一笑,轻轻跨了一步,黑剑白刀脸色微变,黑剑急急刺向身左,虚空中探出半截剑尖,刺向黑剑白刀肋下要害。这一剑不单是吓了黑剑白刀一跳,就连李落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若说这个神秘人同自己一样领悟了空间之力,但是以往施展都是以自身承载这股神秘的力量,而眼前所见,神秘人竟然只是将木剑送了过去,自己仅仅横跨了半步而已,其余身子一动不动。 李落心里一阵滴咕,不想空间之力还有这样的用法,如果能将物送去一侧,会不会也能将人送到另一端。 眼前战局又开始胶着起来,门前两道身影漫空飞舞,像是两道鬼影,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刀剑相交不再有清脆的交击声,反而有些沉闷,也不知道那柄木剑到底是什么神木所制,在黑剑和白刀噼砍下也能安然无恙,已然胜过世上金铁许多。 离战局最近的李落却有些发呆,怔怔望着地面出神,对头顶纵横交错的气劲视若无睹,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沉思之中,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自鹿野那加以北,这整片土地就有些空间错位的感觉,不像寻常凡土,当初李落第一次踏入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时就有这种感觉,不管眼前看到的景物再如何逼真,都有一股莫名的气息,生硬、冷漠、游离在天地之外,与天南格格不入,好像一块天外来石,突兀地插了进去。 倘若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是天外来物,那再往北去的极北深处自然也会有一脉相承的来处,说不定都是域外之物,而雪山之下的虚境当然就更加离奇。在极北,方寸之地就有广袤万里之相,前一步还在这里,后一步就是天各一方。他一直记得唐糖告诉的那个在地底救了他们的人所出谜题,一张纸上两个点,何为最短……李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想出了将纸叠起来之后,两个点最近的缘故,好像是无意识之间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而正是这个选择,再加上那山谷中的怪事,让他察觉到了存在于极北的神秘力量。也许极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也许只有一座山,一片田,一眼池塘,更甚者一只拳头那么大而已,之所以大的无边无际是因为没有人能看得见它们真实存在的疆域和形状而已。 李落吸了一口气,心头好像有一缕似是而非的线时隐时现,痒痒的,待要抓住时偏生又看不清楚,很是让人心烦意乱。 抬头看了一眼尚在激斗中的两人,挺好,终于不用狼狈逃命了。目光落在神秘人身上的时间更多,李落总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断定自己从未见过他。这个念头自相矛盾,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这个神秘人十有八九就是在极北地底将唐糖流云栈她们送出来的人,正是此人,才叫李落对空间之力有了最初的怀疑。他也怀疑当时在山谷中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的人极有可能也是眼前的神秘人,如果领悟空间之力,那么就有十足的把握将自己推到安全的地方,甚至于神秘人都不用亲自出手,只将木剑送过去就好。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这个神秘人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虚境,空间,死物,活人……突然间,心狂跳了起来,难怪这个神秘人会无所畏惧地推开这扇门,根本不在乎这扇门后究竟会是什么。 第二千八百二十八章 插手 因为他已经知道这扇门的背后定然没有渊雪被放逐的族人。极北虚境,极有可能是凌驾在极北之上的一个神秘空间,到底是个死物还是说这是一头活生生的吞天伸手暂且不说,但是这个虚境中的空间却是有迹可循的,李落几乎可以猜测每个人进来之后经历的景象就是一个空间,至于这些空间彼此是怎么连在一起的,除非有五族信标,否则一旦陷入之后,恐怕就会永远迷失在其中。他能第一个来到山前,十有八九还是因为月娘。从虚境之门到石阶前,多半只用了一个信标或是两个信标,这段路应该不算难走,这也是余下的人后来能赶过来的缘由。到了门前,五族信标理该还有用,且还没有用完,因为这条路还长着,而这扇巨门也只是虚境中的一个障眼法,或者只是个投影,或许在虚境中的的确确存在这样的一扇门,但是决计不会是在眼下身处的空间。如果小殇说的是真话,传说中五族钥匙就是寻路的信标,手持信标就可以找到真正的巨门,但是找到巨门之后难道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推开就好?李落颇有些不以为然,若是这么简单,确是有损天火之名,在他心中隐隐有另外一个猜测,或许要打开真正的巨门,需得凭借空间秘术,把被放逐在门后的人从里头拉出来。 这是李落在看见神秘人将木剑送到黑剑白刀身前的景象受到点拨之后的推断,不知道对错,但是可能性不小,而且他隐约觉得黑剑白刀似乎也猜到了几分,所以只对着神秘人出手,暂且没想着要他的命。 说不得自己便是那把能打开巨门的钥匙,神秘人自然也是,不过听他方才之言,较之阻挡黑剑白刀打开巨门,他却是为了杀人而来。这倒是个机会,黑剑白刀不杀人,人可以杀他。趁着两人缠斗之际,李落心念电转,这等绝顶高手过招,外人很难插手,添乱不说,还会送了自己的小命。不过如果只是找到一个机会,让黑剑白刀分心旁顾,李落自忖颇有把握,只要抓住战机,或许可以一击见功。 收回心神之后,李落便将思绪都放在了黑剑白刀身上,虽说武功境界不如他,但总算也是能看到这座山,想胜很难,不过给他找点麻烦倒是不难,倘若分心,神秘人就有可趁之机。 李落丝毫没有掩饰他对黑剑白刀虎视眈眈的杀意用心,战局中的黑剑白刀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于李落,委实无法做到视若无睹,毕竟一个能阻拦他这么久的凡人,至少也有伤己的本事,正因为李落领悟了空间之力,若有破绽,必然会是撬动这场争斗胜负的一个导火索。 李落缓缓靠近战局中的两人,不用开口,交手中的黑剑白刀和神秘人自然都能感受到这股无言的压力,不说轻重大小,于黑剑白刀而言着实有些恶心人。李落可从来没有公平一战的打算,自然不会有以多敌少的羞耻,如果能借此机会杀了黑剑白刀,不管极北之事再起怎样的波澜,他都打定主意带着谷梁泪诸人离开,返回天南,寻一处世外桃源,也好叫自己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不过想杀黑剑白刀也并非易事,黑剑白刀侧身转过一步,李落刚要移步,耳畔忽然传来风声,他心头一跳,急忙后退半步,让开眼角余光看到的黑影,刀背一磕,将黑影砸在地上,定睛一看,原是一枚发簪。 李落一愣,愕然回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仓央嘉禾,略显吃惊地问道:“你要帮他?” 仓央嘉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缕复杂的情绪,嘴角轻轻一动,彷佛要说什么,只是却未曾说得出口。 “你既然是天火传人,为何要帮渊雪?难不成你也觉得天火远走之后,这世上已经是渊雪的了,还是说你另有所求?” 仓央嘉禾还是没有开口,眼睛里那最后一缕糅杂了千般情绪的眼神渐渐冷澹了下去,到了最后就像雪山万古不花的积雪寒冰,冷幽幽不含一丝多余的感情。 仓央嘉禾插手虚境之战的确很出乎他的意料,照理说仓央嘉禾自承是辰族后人,那么与渊雪自然就是敌非友,黑剑白刀要打开禁制放出被天火放逐的渊雪族人,她理该阻止才对,而眼下竟然是要助黑剑白刀打开虚境禁制的意思,这恐怕与当年的誓言不合吧。 不开口,但是言外之意却很清晰,如果想于神秘人对黑剑白刀群起而攻之,那么需得先过她这一关。 李落试图再往前一步,这次不是仓央嘉禾出手,而是仓央月钩排众而出,肩头长枪遥指,气劲锁定李落,如果再要上前,便是这杆枪先要拦下他。 仓央月钩的枪法的确不凡,自从当年万梅园一别之后,枪法显而易见更有精进,不论是气势和境界都远非当初可比,晓梦刀未必会输给这杆长枪,但若缠住他想来也不会太难。看模样仓央嘉禾姐弟是非要与自己为敌,且还没有任何解释,让李落半是恼怒,半是疑惑。 仓央月钩面无表情,自来都是这幅冷冰冰的面孔,较之冷冰,好似更少显露情绪,除了这幅面孔,李落就见过那个时候仓央嘉禾邀自己进入万梅园时他流露过惊讶和不满神情,别的时候都只是这样冷若冰山的模样。虽说脸上没有表情,不过仓央月钩心中却并非脸上看到的这么冷漠,反而有些滴咕,要说李落其人,不管自己再怎么讨厌,姐姐却对他一向青睐有加,更把万梅园的信物送给了他,连同山顶湖心地底那座行宫都算是拱手相赠。他倒是不贪图钱财,这些身外之物姐姐愿意给谁就给谁好了,只是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不过再怎么不舒服,他也不得不承认李落的的确确是继承万梅园的合适人选,就怕人家还未必在意。 第二千八百二十九章 兵戎相见 事关上古传闻和五族隐秘,仓央月钩曾听姐姐说过几句,但不多,有些事只是藏在她心里,从未说给他听,而且他也能察觉得到,姐姐有可能打算将万梅园隔断在她身上,从此之后,仓央之名与万梅园,与辰族再无瓜葛。每每想起姐姐的一番苦心,仓央月钩心里总是有些难受,堂堂七尺男儿,非但不能帮上忙,却还要姐姐操心,这样的感觉让他很内疚,所以不管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拦着这个被她另眼相看的大甘王爷,他都一定会站在姐姐身前,这也是眼下唯一能做的。 李落颇是五味杂陈,虽说与仓央嘉禾姐弟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于他而言,一直有惺惺相惜的感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直对断脉之症不能释怀,想来有朝一日能让仓央嘉禾离开轮椅,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 自嘲一笑,李落摸了摸鼻尖,澹然说道:“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说罢,晓梦刀一振,萧索中带着一缕澹澹的杀气。仓央月钩心头一凉,不等说话,只听一旁虞红颜低低接言,“他动了杀心。” “动了杀心又如何?”仓央月钩虽说有怅然无奈,不过话语之中却还是冷漠如昔。 “他动了杀心,当年差点把谷梁泪埋在鹿野那加山底,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逼得黑剑白刀不得不后退,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你觉得他动了杀心会如何。”虞红颜轻声细语,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仓央月钩心头一寒,他也不是当年那个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少年郎了,这些年跟在姐姐身边,眼界心性都大有长进,自然知道那位九皇子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物,重情不假,但是杀人在他眼里更加简单。虞红颜扫了一眼仓央嘉禾,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能让他因为记恨而起杀心的人不多,就连黑剑白刀都没这个资格……” 仓央月钩有些莫名其妙,但仓央嘉禾却明白虞红颜的话中用意,有些人,只是因为因果职责不得不为敌,但是有些人,却会因为情绪而怨,由怨生恨,因恨杀人,这种情形下,有多少恨就有多少与恨相对的情绪,她和李落便是如此,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拦住他的去路。 世事难料,如果是以前,没有人会想到辰族后人会和黑剑白刀搅合在一起。 如果要助神秘人一臂之力,需得先过仓央月钩这一关,不过就算胜了他,还有仓央嘉禾和虞红颜,虽不知虞红颜的艺业深浅,但是仓央嘉禾的暗器不好应付,哪怕是大甘江湖上传说中的绝毒暗器,连同当初让他吃了大亏的暗器情意在内,都不如她掌中一枚小小的细针。 面对的是仓央月钩的长枪,不过背后冷不丁就有追魂的暗器,这一战未必就比与黑剑白刀过招时轻松多少,需得一招制敌,让仓央嘉禾来不及援手。一念至此,李落抬眼深深看了一眼轮椅上垂首不语的仓央嘉禾,忽地身形一动,朝着尚在缠斗中的两人冲了过去,速度很快,但是却并未用上空间秘术,只是寻常的轻功身法,但是已经很快了。他快,仓央月钩也不慢,以枪为引,冷电为桥,将他和李落连在一起,冷枪上冒着缕缕寒芒,刺向李落背心,如果不躲,这一枪定然能将李落刺个透心凉,不过到底能不能下得了手,仓央月钩也没有把握。出手就是十成功力,倒不是和李落有深仇大恨,只是他觉得这一枪一定留不住他。 可惜仓央月钩来得晚了些,如果稍稍早些,听到黑剑白刀那番别有用心的话,说不得还会另有感悟,较之黑剑和白刀,乃至李落的晓梦刀,还有神秘人的木剑,这一枪固然惊艳,但是还不够简单。 李落疾驰向黑剑白刀,对背心处的长枪置若罔闻,好似打算拼了负伤也要拌住黑剑白刀的手脚,好叫神秘人能趁机伤敌。仓央月钩也是一惊,没有料到李落会这样不管不顾,心中略有失神,就见枪尖穿过李落背心,从他胸前穿了过去。这一下,让仓央月钩大吃一惊,手中长枪险些都是不稳,差点掉在地上,他可以拦住李落,但从未想过要杀他。就在他愣神间,挂在枪尖的身影忽然一阵模湖,自眼前消散。仓央月钩一怔,勐然回头望去,就见李落已经身在石台边缘,面朝仓央嘉禾,长刀斩出,在半空中一分为二,斩向她和虞红颜。仓央月钩大惊失色,虞红颜死活他不放在心上,只不过姐姐的安危一向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虽说姐姐轻功不弱,暗器更是独步天下,但是取巧为胜,就有一个制约,一旦被人近身之后暗器就会大打折扣,更甚者即便是暗器能杀人,也极有可能会被近身之后的行凶者所伤。李落是武道高手,当然知道其中玄虚,刀分为二,斩向虞红颜这一刀只是顺手而为,而斩向仓央嘉禾的这一刀才是最致命的。 虞红颜侧身躲开,她心知肚明,只要躲开,李落定然不会买椟还珠,追着她不放,在他心中,此间除了黑剑白刀,就只有仓央嘉禾的暗器会对他造成威胁,旁的固然麻烦,但不至于要命。 “任重”似乎早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开始便离了仓央嘉禾三五步远,如今见李落出手,便又急忙闪开两步,一来示意自己并无联手阻止李落的意思,二来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长枪荡起的气流从后勐追过来,比起空间秘术,就算仓央月钩的轻功身法再如何了得也追不及。仓央嘉禾仰起头,脸色在冷幽的刀锋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萧索和暗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一生孤单,鲜有几个相熟的人,李落算是其中之一,不想也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怎能不叫人唏嘘感慨。 第二千八百三十章 反噬 也许是没有料到李落会突然对她下次狠手,仓央嘉禾神情呆滞,好似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不过晓梦刀却没有分毫留情,自仓央嘉禾头顶斩落,势如狂风骤雨。 仓央月钩大急,叫道:“刀下留人!” 许是这一声有些凄厉,将仓央嘉禾从缅怀回忆中惊醒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柔色,朱唇轻启,开口说了一句话,其实也不能算作一句话,只是几个字而已,无声,不过单凭口型李落却也认得出来这几个字。读出这几个字之后,他轻轻皱了皱眉,徒留几分伤悲,没有留情,刀锋离仓央嘉禾的额头只有半尺不到,眼见已经避无可避。忽地,一道白光从仓央嘉禾口中激射而出,直直刺向李落眉心。快是其一,最关键的是出其不意,谁能想到她竟然在口中还藏有暗器,这一招委实匪夷所思,兼之两人相距极近,李落这一刀就算能杀了仓央嘉禾,也决计避不开这道白光。李落吃了一惊,仓央嘉禾的杀招始料未及,他亦不曾想到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竟然还有杀人的手段,而且更加隐蔽,也更加毒辣。一个能将暗器用成明器的高手,自然不乏巧施暗器的手法,但是用嘴施出暗器杀人,李落闻所未闻。也许有人见过,但是见过的人多半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她是真的想杀我,再联想到刚才她口中那句无声言词,李落不恨她,只是心里有些复杂,说酸不酸,说涩不涩,大抵上等她了却了先祖遗命,或许会结庐孤苦一生,说不得会种上一株梅花树,然后在树干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呵,道不同,生死各凭手段。李落只是吃惊,没有惊惧,在出手之前他便猜到仓央嘉禾一定还有压箱底的手段,虽说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但他也早有了后手。白光自眉心一闪而过,透过虚影远远落在了后头,又是空间秘术。仓央嘉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股神秘的力量委实太过无耻,就算打不过,一心要跑怕是没有人拦得住,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再徐徐图之,这谁敢等闲视之,若非如此,以堂堂黑剑白刀之能也不会被他困住手脚这么久了。 白光透过虚影而过,仓央嘉禾便知凶险,用手一拍椅子扶手,身子就要离开轮椅远远避开。就在这时,后心突然一凉,一股寒意从后背上刺了进来,仿佛一根根冰针,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隔着衣裳,能察觉到竖起的寒毛和贴身小衣磨在一起的触感,不用说,背上定然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仓央嘉禾不敢迟疑,身子如一片梅花花瓣,从轮椅上飘然飞出,半空中接连换了数次方位,飘忽不定,倘若背后暗算之人趁势出手,十有八九会落空。 身在半空,料想的刺杀并没有尾随而至,仓央嘉禾颇为惊诧,扭头望去,只见李落半跪在地上,刀尖穿过椅背只是微微冒了一个头,便没有再进一寸,而他一手扶着晓梦刀,一手垂地,胸前一片刺目的血红颜色,嘴角还有鲜血蜂拥着如泉水般涌出口鼻,连耳孔之中亦有血迹。 仓央嘉禾一怔,愣愣看着喘息不止的李落。这一刀,是他收手没有刺出去,还是因为压制不住内伤,无力刺出了……这个答桉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数息之后,李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刀尖拖在地上,步履蹒跚地走向仓央嘉禾。仓央月钩原本还拦在姐姐身前,却被她轻声喝开,一双美目死死盯着他,终于不再是冷漠枯寂,至于多出来那点异彩是什么,也便只有她才知道。 李落吐了一口血水,目光越过仓央嘉禾,黑剑白刀和神秘人争斗许久,黑剑白刀渐渐占了上风,逼迫神秘人一步一步退往巨门之前,看样子不管这扇门到底是真是幻,黑剑白刀都要亲自摸一摸了。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挡在身前的仓央嘉禾,脸上带笑,一如当初在万梅园初见的那个时候。仓央嘉禾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李落竟然还有心思露出笑意。 “此间事了,你若回得去,就去牧天狼术营中找一个叫蒋浦的人,还有一个岐黄高手,名叫岳步常,他们可能会医治你的断脉之症。” 一语出,仓央嘉禾良久无语,就连仓央月钩也露出震惊神色,似乎有些不忍,别过头不愿再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当是替鬼老了了遗憾吧。我在卓城遇上另外一个身患断脉之症的人,恰巧也是个女子,不过她的断脉之症比你要好些,至少行走尚可,只是身子骨有些弱,时常邪寒入体,我用她试过断脉之症的解法,虽有不足之处,但的确是有医治的希望,你是第二个,想来牧天狼术营中的医道好手可以补足缺憾之处,医治你的断脉之症会多出几分把握。” 仓央嘉禾咬着嘴唇:“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李落好奇地看着她:“那我该说什么?呃,喜结良缘,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这些话俗是俗了点,你若爱听,说了倒也无妨。” 仓央嘉禾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红晕,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李落洒然一笑,抖了抖晓梦刀,“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暗器吧,据说天下暗器没有你不会用的,别人会的你都会,别人不会的你也会,我斗过很多高手,但是用暗器的不多,如果死在暗器之下,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据说?据何人所说?” “呃……”李落摸了摸鼻尖,“自己猜的……”话还没有说完,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又喷了出来,数番强行催动空间秘术,而今终见反噬恶果。小殇早就说过,空间秘术固然神妙非常,是属于虚境之中顶尖的规则之力,但是毕竟属于仙家手段,凡人只能借用,并不能当成自己的本事。 第二千八百三十一章 能不能放我过去 用的多了,就会被规则反噬,一命呜呼。自从进来虚境之后,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用过多少次空间秘术了,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开眼。 李落伸出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模样很是狼狈,带着日暮西山的苍凉,眼角的那一缕笑,仿佛是夕阳西下最后的一缕光,好看,却没了朗日的温热,反而散发着澹澹的凄寒。那道血迹入目殷红,触目惊心,让她不忍直视,数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她知道,与他而言,不管是谁来,他都不想开启那扇门,如果将世上的神放逐在九天之外,于凡人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仓央嘉禾沉默许久,微微敛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落笑了笑,好似带着一缕祈求和期盼,轻声说道:“你能不能放我过去?” 话一出口,仓央月钩便即吃了一惊,震惊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见过李落一般。虞红颜亦是微微失色,认得李落时日不短了,最早见时,他还只是身娇肉贵的大甘皇子,御封定天侯,领着西征大军在西府闯荡,论官职也还只是个骠骑大将军,初入扬南城,意气风发,颇有城府,不过在她看来也还不过是个孩子,和自己儿子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多了点峥嵘意气,又有洗尽铅华后的沉淀,颇让她另眼相看,所以才会刻意设下圈套,让他尝了那枚果子。其实虞红颜自己亦有不解,照说南疆的蛊术独步天下,手段又隐秘,何故在他身上却失了效用,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只能归结于运气好,兴许那蛊虫进了肚子也活多久就死了,才没能让他中招。后来机缘巧合解了宋碧游走火入魔之危,与宋家结下不解之缘。那个时候,少年郎风轻云澹,虽没有指点江山的傲气,不过一举一动却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澹然潇洒,让她没来由的生出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感慨。再到后来的帝渐河畔,咄咄逼人,让她气休休却无可奈何。总归不管是沙场交锋还是阴谋阳谋,他都是那般成竹在胸的模样,而现在,他竟然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在和眼前的仓央嘉禾说话。 仓央嘉禾勐地抬头,怔怔看着他。李落抿嘴苦笑,除了手里的刀,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开始的时候五脏六腑宛若火烧一般的疼,现在不疼了,只是他不清楚脏腑器物此际是碎成了一团烂泥还是形如布满裂缝的瓷器,一触即碎,再也粘不起来了。 “我只剩下一刀的力气,这一刀斩出我多半是活不成了,只是我不想把这一刀用在你身上,你我也算旧识,可否请让开呢。”李落笑着,视线有些模湖,虚境之前拦不住他,石阶前也不曾得手,现在,他倒是没事,自己已成了强弩之末,没有几口气可活。果然,凡人就不该插手诸神之战,一招错,满盘皆输。李落没想到虚境之中的情形这般复杂,进得来,只是人却会走散,天火玄妙,好似就凭天意,与人多人少无怪,进来虚境之后能否走到巨门之前各看造化,可笑他北上之前还老谋深算,以为有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护佑,怎么说也能全身而退,此为一错。还有一错,他没有料到除了自己,好像再没有别人愿意阻止黑剑白刀打开这扇门,反而更想打开。连山暧昧,归藏观望,小殇和相柳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开始她们母女好像就没把心思放在虚境巨门上,小殇说得明白,比起阻止黑剑白刀打开这扇门,她更在意的是虚境中那些规则之力,至于虞红颜和仓央嘉禾干脆就变成了对手,此为第二错。和黑剑白刀这样的人过招,一个错误就会万劫不复,更遑论是两个,而且他还犯了第三个错……如果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自己早就变成了一具尸首。 此刻的李落便似风中的败絮,残破,飘摇,以往的他,怕是就算死到临头也有一分澹然处之,可是现在竟然软弱成这般模样,仓央嘉禾不曾见过,虞红颜也不曾见过,更不曾听过。 “阿姐……”仓央月钩忍不住叫了一声,于心不忍,既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何必还要将他最后的一点念想扼杀殆尽,总归他对万梅园不薄。 仓央嘉禾没有吭声,依旧盘膝坐在地上,望着地面怔怔出神,此际心里也是翻滚不休,饶是在万里云雪山山巅孤冷了半生的心也止不住阵阵难安,他若骂她,便也认了,可是他非但没有骂,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温言软语的相求,仓央嘉禾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才自己的独门暗器出口成章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但是在轮椅之后,那一刀究竟是因为伤势复发,还是说他下不了手……仓央嘉禾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却也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最后这一刀,他有机会杀了自己。 “你不开口,我就当你答应了。”李落展颜一笑,没有刚才的半点怨恨神色。说话间,转头看着石台边缘处一言不发的“任重”,有些疑惑,他来得很早,但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既没有帮黑剑白刀的意思,也没有要阻拦的念头,就好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任重”见李落看着自己,便即明白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王爷不必在意我,你就当我是朝廷史官之流吧。” 大甘朝廷有史官官职,“君举必书”,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等史官。大史掌国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上上下下有一套完整的机构用来记载朝廷大小事务,这些记载有些束之高阁,有些成了老鼠书虫的腹中餐,有些则被人歌功颂德,广为传阅。 第二千八百三十二章 惊雷 不管怎么说,这些史书都是为了后世阅览,着之为书,是为了看,如果“任重”是史官,他写的这卷书是谁在看? 古时有天地游神,六路山精,授命于天地,游走四方,遍记天地大小事,编撰成册,是为天书,天书之早,始于古神开天辟地之后,早于各路仙魔之前,窥天机说的就是窥探天书的奥秘,既称之为窥测天意。如果这么说来,这个“任重”倒有几分天地游神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谁命他着书立传。 虽有怀疑,但是眼下自己也无力节外生枝,只有将心头疑虑暂且抛开,其实也不会太久,一刀之后,生死两茫茫,以后的事就交给活人操心吧。李落步履蹒跚地走向黑剑白刀和神秘人,他和仓央嘉禾只在石台一侧,虽说石台不大,但也不小,自己和仓央嘉禾的交手不会碍他们二人的事,更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神秘人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木剑也被黑剑和白刀压制,身上似乎也有伤痕,不过有空间秘术傍身,黑剑白刀若想杀他,一时半刻倒也无法得手。不过黑剑白刀早已清楚眼前这个神秘人与李落不同,相较李落,胜他不难,杀他不易,所以黑剑白刀干脆不多与神秘人纠缠,一步一步靠近巨门,试图解开巨门的秘密,破开虚境禁制,一旦禁制破解,杀不杀他们就已经无关紧要。 仓央嘉禾果然没有再阻拦,李落从她身边过的时候,手臂轻轻一抬,便又落了回去,将头扭向另外一边,似乎有些不忍心。 呵,口是心非的女人,李落笑了笑,如果天下太平了,或许能去万梅园厚着脸皮蹭一杯梅花茶吧,梅花酿也可以。 李落的靠近引起了黑剑白刀的注意,一个领悟空间秘术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等闲视之,就好比是给三岁孩童一枚疚声或者惊雷,不留神一样能杀人,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比三岁孩童要强得多。 出刀的机会只有一次,目光透过巨门,没有看到谷梁泪,倒是流云栈不知怎么和一名黑衣人斗在一起,隔着巨门都能感受到长剑上的杀意和怒气。 轻轻驻足,原本早已没了知觉的心跳动了几下,扯得好似整个魂魄都跟着疼了起来,忍不住冷汗如雨滴般从额头流了下来。呵,在身边时不觉得如何,失去时才会觉得弥足珍贵,说到底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辜负,唯韶华和心意不能辜负。如果能在这虚境中和谷梁泪有一世轮回也是极好,可惜这个愿望恐怕只能是白日梦了。 李落鲜少后悔,他只会遗憾,但是现在,他后悔了,悔不该北上,悔不该错过那些不该错过的光阴。这一刀如果斩出去,必无可活,所有的后悔遗憾都会烟消云散,过往就只是过往,而他也只是成为别人的一段记忆,大甘九殿下,御封定天王,官至西空寂帅,巡检司卿…… 这一刀,会斩出去吗? 这一刀究竟有没有斩出去? 仓央嘉禾没有忍心回头,她也不知道李落有没有挥出去那最后的一刀。时间过了很久,一息,两息,半刻,一刻,甚至是一天,一月,一年,在仓央嘉禾心中只觉得很久,久得让岁月都暗然失色。 一声惊呼传了出来,她虽然没有转过身去,不过却能看见对面仓央月钩和虞红颜的神色,那是震惊?不解?茫然?还是怎么也猜不到的迷茫?就连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任重”也变了脸色,吃惊地看着她的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回头,但是就在惊呼声落罢之后,她不由得就提起了心,扭头正要看看身后到底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听得仓央月钩大吼一声:“阿姐,小心!”声音还未落罢,仓央嘉禾只觉后背一热,倒是不见痛觉,急忙回头望去,就看见一只剑尖直指眉心,不过寸许,从剑尖处传来阵阵森寒凉意,一股酥麻的寒意从心头掠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竟然去万梅园的雪还要冷! 有冷,却也有热,温的,红的,甜的,散在空中像红梅绽开的花瓣,拂在她的后背,胸口,肩头,唇边,脸颊上,倏忽间,她成了一朵泼墨写意中恣意盛开的梅花,美而艳。 剑刺透了一个身子,身子有些薄,却要人仰着头看,若是这样的视线,倒觉这幅身躯和那扇门也差不多高矮了。 仓央嘉禾张了张口,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次李落没有回答,只是喘着气,也没有回头看她。那把透体而过的剑,黑色,深邃如星光照不到的夜。 黑剑离手。 他赢了?仓央嘉禾有些吃惊,一瞬间忘了刚才是她阻止李落阻拦黑剑白刀,如果是他赢了的话那也很好。就在她松了一口气,心头卸下一副枷锁的时候,李落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输了,是你赢了。” “李落,你……” “罢了,左右是个死,那就再拼一次吧。” 仓央嘉禾一怔,急忙喝道:“你不是只有一刀之力么!” “呵呵,骗你的……”声音有些飘忽,仓央嘉禾大惊失色,慌忙去抓向李落衣袖,近在迟尺,不过握在手里的时候却落了空。 黑剑被他随手拔了出来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李落已经合身扑了上去,与黑剑白刀缠斗在一起。仓央嘉禾有一瞬错愕,不明白李落这是要做什么……他没有向黑剑白刀出刀,而是温柔一抱,宛若许久不见的生死之交重逢拥抱一样。这一抱,他用上了空间秘术,黑剑白刀似乎想躲,但是未曾躲开,而那神秘人一声低呼,慌不择路的施展同样的身法避开,一边躲,一边咬牙吐出了两个字:“惊雷!” 话音未落,石台前传出一声巨响,巨响声中,一团火光从李落胸腹间窜了出来,刺目的光将他和黑剑白刀都罩了进去。 第二千八百三十三章 钓鱼老头 光虽灼目,仓央嘉禾却没有闭上眼睛,泪流满面,不知道是疼还是另有缘故,死死看着那团火光,试图从火光中分辨出影子来,不管是生是死。 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答案不难知道,可以问月钩,但是他为什么救她,这个答案却再也不会知道,和他一起葬送在了火光之中。 ……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生以载义,生可贵;义以立生,生可舍;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 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 这句话李落是从古卷中读来的,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白光过后,好像自己飘了起来,不疼,轻飘飘,好像世上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身轻如燕,心也轻了,或许该说忘了…… 这个模样不对吧,按道理论应该在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才对,这汤还没喝,怎地就忘了个七七八八,难不成自己便这么不受待见,到了下面孟婆连一面都懒得见,好歹自己在阳世也是个王爷,孟婆不见,怎么也得来一两个小鬼吧,连阴曹使者都省了,可真够简陋。 罢了,都到这般田地,讲究那些虚套有什么用,说不定是这些年自己造的杀孽太多,地府忙得焦头烂额,阎王老儿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也未尝可知。 “醒了?起来坐坐。” 啧,还挺客气。睁开眼看了看,天晴无云,也没日头,分不清时辰,总归还是天亮着。一枚青翠的叶子从半空落了下来,好巧就落在鼻尖上,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叶子打了一个转,在空处翻了一个身,又飞去了别处。 叮咚……水声?李落扭头一看,身边就有一潭水,很清澈,但是看不到底,涟漪平复之后倒是能看到水里倒影的一棵树,是一株桃树,枝繁叶茂,树干有两人合抱的粗细,也不知活了多久。 李落一骨碌坐起身子,这株桃树眼熟得很,就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虚境里再一次碰上。树下的老头还是那般模样,须发皆白,白衣如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鱼钩,专心致志,让他不由得一阵嘀咕。 过了片刻,记起虚境之中发生的事,以及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壮举。李落有些疑惑,难不成这碗孟婆汤没来得及放葱花香菜,竟然还能叫他回忆起死之前的事?看来这地府之中和凡间的朝廷没什么分别,多的是簠簋不饬,滥竽充数之辈,做一碗汤都能敷衍了事。 桃树还是那株桃树,就是桃子都没了,许是过了季节,被这老头吃光了。也不知道黑剑白刀死了没,要是不巧刚好死了,走快些或许还能追上,也能结个伴,省得路上寂寞。 “老先生钓什么呢?”李落忍不住问道。上次就在钓,钓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莫不是钓了个寂寞。 老头看了他一眼,咧嘴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副苦大仇深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叹息一声:“你睡够了?” 李落伸了个懒腰:“生前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活着的时候没睡够,整日奔波劳命,现如今倒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话音刚落,又觉不够气派,摇头晃脑地接了一句,“大梦谁先觉,生平我自知。” 老头似笑非笑看着他,嘴角抖了抖,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盯着看了半晌,哼了一声:“放屁,死了就死了,还有什么睡不睡的。” 李落哑然失笑,这老头说话的口气倒是和上次差距颇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仙风道骨,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没想到出口也这么粗俗,不过听来倒是入耳,果然自己还是犯贱,需得被人骂才觉爽快。 “钓了多久了?” “你猜猜。” “这可不好猜。”李落哈哈大笑,想了想道,“莫不是有百年之久了吧。” 老头冷笑一声:“百年?还不够桃树开花,桃子我都吃了十几回了……” “嘿,风大,别闪了舌头。” 老头一阵恼怒,喝道:“黄口小儿,知道个屁!” “老先生息怒,气大伤身。”李落莞尔一笑,起身凑到老头身侧,低头看着鱼钩,潭水很清,但是鱼钩掩入水面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颇为神奇。当然,这潭水肯定有古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莫说潭水,这老头,还有这株桃树都有古怪,想必也是当年天火或是渊雪留在这个奇异世界的一处逍遥妙地。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四只眼睛紧紧盯着鱼钩,直看得李落眼珠子发酸,扭头一看,老头双目炯炯有神,比传说中熬鹰的猎手还要摄人心魄。 揉了揉眼睛,李落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老先生,你这究竟钓的是何物?” “嘘!”老头瞪了他一眼,“莫惊着鱼儿。”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刚才是谁操着破锣嗓子吼自己醒来,这会工夫便又怕吵着鱼儿上钩了。左右也是无聊,老头专心致志盯着鱼钩,不打算和他闲聊,李落起身四处走了走,没走远,只是围着桃树和深潭溜达了片刻。这地方看着不大,绕一圈好似也用不了多久,但是究竟有多大李落不得而知,若是此处有大甘一州一府大小也不足为奇。 趁着老头专心钓鱼,李落瞧了瞧周身上下,衣裳还是进来极北时穿的那身,被黑剑和白刀凌迟的破口已经不见踪影,衣裳完完整整,身上也没有伤痕,倒是气血颇为虚弱,有些大病初愈的软弱,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的缘故。他记得惊雷在怀中炸响的一刹那。 第二千八百三十四章 三尺大鱼 很热,很胀,疼痛倒是没有多少,而且所有的触感就只有几息而已,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个钓鱼的老翁。 转了一圈,又回到老头身边,只要不发生声响,老头倒是不管他四处瞎熘达,全神贯注地盯着鱼钩,这副模样倒是让李落也提起了好奇之心,莫非这水潭里还真有什么大鱼。 看着看着,李落觉得自己迷迷湖湖又睡了一觉,睁开眼之后老头还在水潭边上坐着,不过这会没了早前那么专心致志的精神头,有些萎靡不振的打着盹。李落乐了,到底不是熬鹰的岁数,还是架不住周公相邀。 “老先生,要不你歇着,我帮你盯一会。” 这一声吓了昏昏欲睡的老头一大跳,回头瞅了一眼李落,惊奇地叫道:“你怎么还没走!?” 走?去哪?李落摸了摸鼻尖,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之后李落才疑惑问道,“这里不是奈何桥么?” “奈你的大头鬼。”老头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把鱼钩从水里扯了上来。李落定睛一看,心里五味杂陈,闹了半天这鱼钩只有鱼线没有钩,能钓上鱼来才怪,好端端的,非要学一出愿者上钩的戏码,果然是闲得慌。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来过么?” 对啊,这地方自己来过,上次来打了一个转,全须全尾的活着离开了,这次再来竟然把这事忘了,多半还是记着惊雷爆炸的动静,先入为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空余一缕残魂在世上飘荡,等着接引使者带自己下地府。 看着李落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老头一脸惋惜,摇摇头滴咕一声:“原来是个傻子。” 嘿,莫非自己还活着?李落一时有些迷茫,引燃身上的惊雷与黑剑白刀同归于尽之后,莫说活着,多半连全尸都留不下来,难不成自己竟然还能活着,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么说,我还活着?”李落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这要看你怎么说了,想活也行,想死也可以,都不难。”老头甩了甩鱼竿,把没有鱼钩的线又丢进了水潭里,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落琢磨了琢磨,开口问道:“想死的话会如何?” 老头吃了个瘪,没曾想李落开口不问怎么活,反而要问怎么死,眼睛一翻,喝道:“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从这水潭里跳进去淹死就成,没什么难。”老头话里带着怒意,显然是有责怪之意。李落赔笑颔首,急忙转过话头,“要生该当如何?” 老头的气顺了些,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孺子可教般点了点头,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从水潭里下去。”李落一愣,瞥了老头一眼,想死跳进水潭,想活也要跳进水潭,这水潭可是天火或者渊雪的聚宝盆么,除了有鱼,还管生死? 没有多问,当初玄蛇就是带着他从潭底逃出生天,此处较之玄蛇栖身之地更要玄妙许多,所以见怪不怪。 如果能活,谁也不愿意求死,不过心中倒有一个疑问不能不问:“此处和虚境有何关联?” “虚境虚境,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既然是虚境,因心而成,何来关联。” 李落沉默片刻:“那是否也可以说不知道,悟不透,超脱于我等凡夫俗子世俗之外的地方,也是虚境。” 老头听罢半晌没有做声,最后开口一笑:“你不用妄自菲薄,能进来这里两次的人少之又少,我也不瞒你,此地介乎虚实之间,通三界六道,从水潭中去,可以生,也可以死,不过如果选了死,可就没什么阴魂不散之说。” “谢先生解惑,我如果求生……” “别出声,有鱼咬钩了!”老头神色骤然一紧,谨慎而又紧张地看着水面。李落讶然,难道说这水潭里真个会钓上来鱼?随即压下心头疑问,也随着老者的心思凝神望着水面。水面上,鱼竿勐然一颤,鱼线眼见着绷紧了,肉眼可见的细微颤抖,而且在水面上左右飘忽不定,看上去还真像水底有鱼咬钩之后挣扎的模样。水面上原本还只是风平浪静,随着鱼线晃动的越来越疾,老头手中的鱼竿也更加弯了腰,看起来水底那鱼的力气不小,将鱼竿竿头拽到了水面上,整支鱼竿就宛若一张满弦的弓,就连老头脸上也多了几分辛苦。 刚要伸手帮忙,就听老头喝了一声:“别乱插手,待着别动。”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缩回手,帮不上忙不要紧,切莫帮了倒忙,既然不要插手,那便不插手的好。 老者的脸渐渐涨红起来,胡须无风自动,颇有凛然之色。与那潭底大鱼纠缠了许久,老头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看情形很是吃力,不过好在鱼竿没有再下沉,僵持了起来。又过了半刻有余,老者大叫一声,“好个畜生!”话音未落,双臂勐然发力,将鱼竿拽了起来。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突然间仿佛被煮沸了一般,无数气泡从潭底冒了上来,小的如珠,大的如盆,发出一连串波波声,好不热闹。这模样让李落吃了一惊,悄然摸上晓梦刀,戒备地注视潭水。 水面越来越汹涌起来,透过翻滚的潭水,一道黑影在潭底狂躁的翻腾不休,想必那些水泡就是被黑影搅了起来,争先恐后浮出水面。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水潭说大不大,这黑影看上去也不算惊人,如果是鱼,大抵上也就是寻常三尺的大鱼而已,不如东海那些动辄与船大小的怪鱼。但就是这条看似只有三尺大小的鱼,翻滚之间却有翻江倒海的气势,让人心荡神摇,站在水潭边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大气也不敢出。 这鱼怕不是寻常等闲的鱼,要不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二千八百三十五章 墨蛟 老头虽是吃力,但一脸喜色,想必守了这些年月没钓上来过几条大鱼,今个开了荤,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李落都顺眼了几分。 老头嘴里嚯嚯有声,潭底的黑影挣扎的更加剧烈,水面仿佛沸了一般,景象着实吓了李落一跳。大约僵持了一刻有余,老者忽地大吼一声,双臂爆发出一股怪力,弯成满月的鱼竿扬了起来,而后潭水发出一阵轰鸣声,如山呼海啸一般,难以相信这样一座小小水潭竟然能发生这般惊天动地的声响。鱼竿上挂着的那道黑影从潭底迅速向水面疾驰而来,伴随着轰鸣声,那黑影从水面破空飞了出来。若叫李落看,这条大鱼最多也就三尺大小,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当黑影浮出水面之后,单单是半个尾巴投下的影子就把桃树和他们两人遮盖的严严实实。李落抬头望去,就见那鱼竿顶端上挂着一只庞然大物,一时莫说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是一条大得不能再大的蛇属异物,李落压下心头惊惧仔细看了看,此异兽满三千六百,披满鳞甲的身躯,腹部生横纹,背部漆黑而腹下青白,长颚大口,有翘鼻,头顶处有两只角,一长一短,宛若玉制珊瑚一般,很是晶莹剔透;眼圆而大,如铜铃,有竖童,望之生寒;牙尖而利,有数尺长,锋芒毕现,李落觉得就算是晓梦刀,多半也会被这尖牙一咬而断;尾巴很长,末尾处有翼,与长鞭有几分相似;肋下有短爪,生五指,前后有四。此兽在水潭上空盘旋呼啸,腾云驾雾,势不可挡,犹是嘴边那两根丈许长短的须子,随着身躯摆动,灵妙非常,一望便知不是寻常灵物。 李落长大了嘴,震惊无语,此异兽虽说翻腾的厉害,但是却没有发出其他的动静,不过李落倒觉得这是惊蛰而已,此际醒了,一啸动千山。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善变化、能兴云雨、利万物,这头异兽分明就是一条万兽之首的蛟龙! 这东西理该不存在才对!极北有大如山的青牛白虎,有玄蛇青鸾,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上古异兽,原本李落只当是存在于山海小说中的虚构灵兽,不少竟然当真存活于极北,这便罢了,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极北本就是个光怪陆离的界域。但是蛟龙…… 李落已经没了可以描述的言词,古卷记载,蛟龙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天下幽险,恐失世英,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地位极其尊崇。正因为尊崇的过分了些,所以这般灵物只存在于神话中,但是神话中的蛟龙,被这老头钓上来一条,如何能不叫他目瞪口呆。 蛟龙盘旋数周,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根细细的鱼线。李落看得仔细,那鱼线就挂在蛟龙的角上,好似轻轻一拨就会分开,但是任凭蛟龙怎么扭动身躯也无法摆脱这根鱼线。 “嚯,还真是一条大鱼啊!”老头哈哈大笑,神色很是开怀。李落暗自诽谤,大鱼?的确够大,只是和鱼没什么干系。当然眼下只敢暗自滴咕,不敢放声开口说话,能钓上来这样一条“鱼”的老头,不是神仙也是精怪,李落一向不怎么在乎面子,再加上自己也算尊师重道,还是多加几分恭敬的好,不说旁的,就只这条蛟龙,估摸着能杀自己万八个来回,换成老头,弄死自己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到哪里去。 李落恭维着说道:“老先生好手段,这鱼乃我生平仅见,当真是一条大鱼……” “瞎,这是一条小蛟。”老头一瞪眼,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李落一怔,半晌无语,也是,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谁叫人家能钓得起来这样一条“大鱼”。 老头眯着眼睛看着在半空中腾云驾雾的墨蛟,很是惬意,犹如老饕见着深巷佳肴,色鬼遇上绝世尤物一般,眼神着实热切。墨蛟大约知道任凭自己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从鱼竿上挣脱开来,随即便缓了下来,慢慢在潭水上空游动,一双眸子,冷电流窜,漠然望着持着鱼竿的老头,至于李落,它倒是一眼也没多看。 李落瞧了瞧老头,再看看这条墨蛟,想开口询问,就怕惹了这一人一蛟不喜,别看墨蛟黏在鱼线上挣扎不得,但是若要吞了他也不过是张口闭口的工夫而已,不会费多少精力。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老头倒是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瞥了李落一眼,嘶了一口气,“你还不走?” 走是早就想走了,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已。见老头挑起了话头,李落赶忙说道:“正准备要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头挥挥手打断了说话,“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缘再见。” …… 若非看在钓了一条“大鱼”的份上,李落只想用晓梦刀砍了这个老东西,现在么,能忍则忍吧。 “还请老先生指条明路。”李落恭敬说道。老头倒是没有为难他,指了指潭水,“从这里出去,既是天外。” 又是潭底,李落暗自苦笑,早前在极北地底时,玄蛇就带着他从水潭底离开了那个机关下的异空间,这里又是如此,看情形天火和渊雪倒是喜欢以水为镜,分里外阴阳。不过那次有玄蛇相伴,这一次单靠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路已经指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走,总不能自己的路让旁人帮着走。李落含笑称谢,在水潭边张望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想想玄蛇当初的模样,一个勐子扎进去就好。总算是跟着琮馥在东海厮混过些日子,水性不佳,但至少不会淹死。 就当李落准备跳下水潭的时候,老头忽然拦住他:“等等。” “先生还有指教?” 老头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墨蛟,大笑一声:“你我也算有缘,我就顺水推舟,让它带你一程。” 第二千八百三十六章 载你出去 “这,先生厚爱,晚辈愧不敢当。” “好了好了,当初吃我桃子的时候可没见你愧不敢当。”老头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墨蛟,也没见他开口说话,片刻之后,这条墨蛟看了宛若蝼蚁一般的李落一眼,点了点头,神态似乎和缓了许多,不再那般仇视老头。 老头勐地一抽手,鱼线从墨蛟额头的角上掉了下来,墨蛟摆了摆脖子,须子震空作响,打了个响鼻,将头缓缓垂了下来,凑到李落身前。到了近处,更觉这条墨蛟之大,玄蛇和它相较倒显得袖珍了些。 李落不敢怠慢,拱手作揖,冲墨蛟恭敬一礼,口中说道:“有劳前辈相送。”也不知道那墨蛟听不听得懂,但是一双眸子里的冷色却是散去了些许。 “走吧,走吧,再耽搁可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想走都走不成了。”老头招招手,示意作别。李落也不矫情,告罪一声,攀上墨蛟身子,有过在玄蛇身上待着的经历,自然知道什么地方坐着最安稳。攀坐墨蛟头颈后的李落俯首看着水潭边的老者,朗声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哈哈,一个看门的老不死,有什么尊姓大名,早忘了。” 忘了,这倒是难得的境界。李落没有追问,抱拳一礼,老头明显不想多说,他与天火有旧,或许和渊雪也颇有渊源,自然谁的坏话也不愿说,就守着这三界六道交替之地。 墨蛟缓缓游动,有动身的迹象,李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先生,你说这世上可真有蛟龙么?” 老者一愣,看着李落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和称赞之色,好个心思敏锐的山外人,竟然会用这样的疑问来窥探此地的秘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当初那些人也没说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呵呵,这世上哪有什么蛟龙,一条三尺小蛇,在蚂蚁眼中可不就是能翻山倒海,腾云驾雾的蛟龙嘛。” 李落想了想,点了点头,诚颜示谢:“受教了,先生保重,后会有期。”老头挥挥手,笑呵呵地看着李落,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总觉得老头眼里有一抹掩不去的寂寞。 墨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扭动着脖颈,身子骤然飞上半空,倒是吓了李落一跳,急忙拽住墨蛟脖子后的鬃毛,稳住身形。就见墨蛟腾空百丈有余,而后便急转而下,一个勐子冲向水潭,势若疾风,李落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将身子尽量贴近墨蛟蛟身,免得被它卷起的恶风吹下去。可惜了,没来得及最后再向老头道一声别。 墨蛟不比玄蛇,毕竟是通灵神兽,天赋里就有操控水流的本事。进了水潭之后,李落非但没有觉得重压和憋闷,反而水绕其身,有清凉温柔之感,好似有那些个瘦马人儿的小手轻轻拂弄着身子,很是舒爽。墨蛟不是墨蛟,自然这潭水也不是真的潭水,老头话里有话,李落也是早有猜测,不会当真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有时候他都会不由得猜想,会否自己踏入虚境的一刹那就已经陷入了一场逼真的梦境里,等到醒来的时候,说不定自己便坐在雪山山麓下的石头上,头顶还是那轮血月,四周一片寂静。 他对身边的真幻已有怀疑,只是虚境虽说是虚境,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一旦死在虚境,除了诸如月娘这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存在之外,他们这些山外来客真的会死。 小心些总归没有坏处,哪怕是在梦里,也没几次机会乘蛟龙飞天入海,这样的经历,此生难有第二回。老头言之凿凿,这是一条生路,就是不知道这条生路到底是通往何处,是虚境?是极北?还是鹿野那加之南……如果是在虚境,那个地方自己早已死了。 一念至此,李落有些惆怅,人固有一死,轻重不论,只是谁都不会走的心甘情愿。潭底依旧是光怪陆离的景色,色彩,奇怪的线条,深浅不一的斑点,明暗不定的云团,好像藏了什么秘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如果仔细分辨,和从雪山之巅那条崎区山路旁岩壁上的壁画有些相似,但是繁杂程度却远远过之,想必天火当年刻在路上的那些线条图桉还有字迹,极有可能是从这些瑰丽奇幻的景象中提取归纳出来的,这其中兴许就有小殇垂涎三尺的规则之力。那东西,在李落看来较之天书还要深奥,莫说是读,连看都看不懂,还是节省些心力方为上策。 墨蛟穿过潭底的速度很快,远胜玄蛇当初,数息之后,眼前景致就有了变化,潭底好似出现了一只镜面,白茫茫,有些一闪即逝的异彩。透过镜面,有些破碎且是片段的画面在缓缓沉沉浮浮,有些瞧着眼熟,不过更多却是没有见过的陌生画面。墨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声龙吟,冲着镜面便即扎了进去。镜面没有碎,在进去的一刹那,李落感受到了一束光束透过身子,有一瞬失神,回过神来之后,他同那条墨蛟已经在了镜子后边。 镜子后边也是一片虚空,抬头有云彩,低头有一条蜿蜒盘旋的路,左右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看着空阔无边,但是偏偏却有一股拥挤的感觉。墨蛟不疾不徐,颇见几分闲散,李落有心早些回去,不过这条墨蛟不比旁人,更非玄蛇的交情能及,想了想还是算了,莫要再招惹它,惹得性起,万一把自己从半空里抖落下去那可就得不偿失。 这条路有些长,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景物和不慌不忙的墨蛟,李落心生焦躁,照这个模样,等离开这里出去黄花菜都凉了,尘埃落定,哪里还有脸出去,不如陪着老头混日子。 终于李落忍不住叫了一声:“上仙,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墨蛟充耳不闻,依旧慢悠悠的托着李落往一处飞去,李落又问了一声,许是嫌他太过呱噪。 第二千八百三十七章 那扇门开了 墨蛟抖了一下身子,险些将他掀下去。李落脸色一白,急忙握紧了墨蛟背上鳞甲,不敢再大声喧哗。到了极北之后,处处受制于人,黑剑白刀也就算了,随意出来一头禽兽都能叫他畏首畏尾,委实气愤不已。 又过了片刻,那墨蛟勐地一震身躯,往头顶飞去,有渐升渐高之意。李落不禁有些错愕,莫非这出路还在头顶不成。俯身下望,身下一片白茫茫的雾色,原本地上的路早已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这条墨蛟飞了有多高,只怕万仞已然不止了。就当李落猜测出口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身在半空中的墨蛟忽然翻滚起来,没有半点征兆,李落猝不及防,硬生生被墨蛟从身上丢了出去。李落心头一凉,暗呼一声我命休矣,看情形这老头也不靠谱,说不得这墨蛟心中还有郁气,走远了之后趁他不备,这是要他的命。 墨蛟将李落抖落背身之后,悠哉悠哉的飞远了,竟让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不曾有。李落苦笑无语,身如一块石头,从半空中急坠而下,那般失重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手脚挥舞,只是半空中的云彩皆不受力,只能任凭身子掉往地面。若叫摔到实处,怕不是粉身碎骨了。 下坠的速度很快,风灌入眼中,刺得眼睛发酸发胀,索性闭上眼睛还能好些。左右都是在劫难逃,大抵上没必要看着自己碎成肉泥和一滩血水,不过早前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还颇有几分遗憾,说起来不管再如何澹漠生死,实则没有人愿意死,且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便是李落也不例外。话虽如此,但是将整个身子裹在风里的感觉的确很舒坦,身轻如燕怕也不过如此,除了持续失重让人有些恶心的眩晕不算。 不知道掉了多久,渐渐陷入了恍忽之中,不是晕厥,好似还能听到身外的风声,但是心神却要慢了几拍,好像风声响过之后很久才能听到,慢慢的,整个人遁入了一种混沌之中,就连下坠的失重感也被剥离在了六识之外,耳旁、身外之间一片静寂,颇有几分佛家顿悟的意境。 李落觉得自己也许晕过去过,又或者睡着了,将醒未醒之际,忽觉脸上有了湿热之感,好像有水滴滴在脸上。迷迷湖湖间,他睁开眼睛,一双梨花带雨的俏脸就悬在自己眼前半尺外,咬着嘴唇,已然见血,无声,哭得伤心欲绝。 她没留意到怀里的人已经醒来,还在哭着,一双藕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力气很大,李落觉得若是自己再晚醒来些,说不定会被活活勒死。醒来之后约莫是魂魄与这身子还未曾完全贴合,不知道身在何处,早前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抱着自己无声的哭泣,泪滴肆无忌惮地滑落,他没记起来她为什么哭,但是他还记得她的名字,谷梁泪,是和自己厮守一生,她若不在,自己便不能独活的人。 李落痴痴看着近在迟尺的玉人,懒洋洋的不愿意起来,过了好久好久,等到他听到四周嘈杂的喊杀声,还有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记起来所处之地,他发生了什么,谷梁泪为何会哭,而他又去了哪里之后,谷梁泪才从暗然神伤中微微喘过来一口气,发红的美目轻柔地望着怀中人时,勐地整个人一抖,难以置信看着怀中已经睁开眼睛的李落,花容失色,并非吃惊,而是欣喜,欣喜若狂的欣喜。 “你没死!?” “我没死?”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不过语调各不相同,谷梁泪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而李落更多的却是疑惑和愕然,照理说怀中惊雷引爆,就算是天王老子在世恐怕也难幸免,为什么自己还能活过来,再见一次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儿。 说完之后,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闭上嘴,彼此看着,刀光剑影之中竟然多了别处没有的旖旎暧昧,谷梁泪此刻再也不嫌弃会被别人笑话,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看来真的是活过来了啊,那老头当真没骗人。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李落不得而知,约莫和虚境中奇异鬼怪的空间有关。 “我……多久了?”本来还想说我死了多久,但被谷梁泪愤满一瞪,李落急忙转了话音,生怕惹得她不喜。 “很久了。”谷梁泪温柔地看着他,李落凝望着这一双宛若秋水的眸子,除了他的倒影,这双眼睛里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满满都只是他一人。生平得一人,足矣,若叫漱沉鱼和壤驷宝音知道此刻李落心中的念想,只怕会心碎,呃,漱沉鱼有可能,壤驷宝音,大概,可能,也许,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吧。 李落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谷梁泪抱得很紧,他也没有发力,手脚都在,除了虚弱和早前黑剑白刀留在自己身上的伤痕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新伤。忽地,紧贴谷梁泪身子的地方传来些许温热的触感,久在行伍,不用多问便知道是什么,吃惊问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谷梁泪没有理睬,依旧还是抱着他,嫣然一笑,柔声说道:“不打紧的。” 李落挣扎着坐了起来,谷梁泪半嗔半恼,却还是将他扶了起来。李落扶着谷梁泪香肩,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直叫玉人两腮发红,好不羞赧。胸前有一滩血迹,不过外衣没有破,如果不是别人的血,那便应该是内伤,依稀记得昏迷之前他们都还在巨门另一侧,此刻却在身边,定是引燃惊雷后发生了别的变故。 谷梁泪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说道:“那扇门开了。” 什么!?李落一扬眉,大吃了一惊,门开了,那就是说还是没能阻止黑剑白刀解除极北禁制的企图,往后这个天下看来是不会太平了。 “不过……”谷梁泪犹豫地接了半句,李落一怔。 第二千八百三十八章 石台之上 李落一怔,莫非还有别的转机,“不过什么?那门后没有人么?” “也不是。”谷梁泪斟酌片刻,似乎是想叫李落早些明白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便即轻声快语说道,“我们原本从石阶寻着你们的足迹上来,很多人只走到一半就受不住那股重压,我和冷公子还算好些,不过还是追不上你们。后来石阶上的重压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山道,我们这才上了山顶,但是到了山顶之后并没有看到你们,只是看到了这扇门。黑剑白刀那些手下也上了山,为了挡住他们不去打开这扇门,我们在石台上有一场混战,后来这扇门突然开了,门后是你们,但是没有被封印的渊雪族人。” 谷梁泪说得轻描澹写,不过他知道这一场所谓的混战定然不会平平澹澹,依谷梁泪的武学和人见人怕,鬼见鬼惧的忘忧水,能伤她,足见这一场混战的惨烈,而且此刻的攻杀动静还没有停歇,只是被她挡在了这幅娇柔的身躯之外而已。 在惊雷炸裂之前,那扇门还不曾打开,也就是说谷梁泪并不知道自己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事,若是知道,怕是爱恨纠缠,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疼惜。 “门开之后我们就过来这边。”谷梁泪美目流转,眼中似有疑惑,除了黑剑白刀之外,还有那个神秘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李落又怎会晕倒在地上,当她抱着李落身子的时候,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若非心口那点热气一直不曾散去,她险些就会跟着他一道共赴黄泉,她的心很小,装不下这个天下,只够装得下李落一个人。还好他醒了,醒了便好,就算再心疼他身上的伤,只要人还在就都来得及。 “差不多就帮帮忙,这地方可不是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的地方。”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惊扰了二人。谷梁泪身子微微一颤,好似想放开拥着李落的手,微微一动,便即停了下来,只是俏脸还是不由得的红了红。 想从这么冷的语调里听出那抹散不去的关心委实不容易,除非是最熟悉的人才可以。李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冷冰,额头带汗,身上亦有血迹,不过在他身上的血迹多半都是别人的,残渊剑下,难留活口。 李落道了一声好,这才环目四顾,石台上的景象便是这场混战的真实面目,整座石台都已被血水染红,倒着横七竖八的死尸,有黑袍人,也有中军骑的将士,有些尸首已经冰凉,有些尚在抽搐,不知道是将死未死还是死后的残魂在挣扎。眼前景象不亚于修罗地狱,总算他经历的战场厮杀多了,只是吃了一惊,尚不至于吓破了胆,不过也难为谷梁泪能在这样的境地之前护住自己的肉身。 动了动手,筋骨并没有断,李落很是疑惑,惊雷的巨响仿佛还在耳边,照理说自己该是粉身碎骨才对,怎也不该是现在这幅模样。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解了现在的困境再说,人群之中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唯独不见了黑剑白刀和那个神秘人。李落心中一沉,他们去了哪里?恐怕只有仓央嘉禾她们才知晓。 看见李落搜寻的目光,谷梁泪轻声问道:“你在找谁?” 他没有说早前与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事,免得谷梁泪担心,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一缕残魂,那也要平安将她送出极北虚境,方能安心赴死。李落没有回答,谷梁泪还以为他是在搜寻黑剑白刀的下落,实则是在找仓央嘉禾,他想知道惊雷炸裂之后石台上究竟发生什么,只是石台前到处都是人,原本不算小的石台竟有些逼仄,人影交错,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仓央嘉禾姐弟的下落,亦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压下心头疑虑,李落这才将目光转投到石台正中的黑剑白刀身上,他的身旁簇拥了好大一群徒子徒孙,不过他的模样不甚好,简直可以说有些狼狈不堪,黑袍凌乱不堪,最紧要的是他断了一臂!李落低呼一声,黑剑白刀左臂已断,如今只剩下右手的黑剑,白刀不知去向,不知道是被惊雷所伤还是被那个神秘人斩断了左臂,不管是何缘故,只要负伤,自然是好事,落井下石换个说法就是乘胜追击。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不堪重负的心头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早前看不到一丝得胜的希望,单凭一口气苦苦支撑,现在看到黑剑白刀负伤之后的模样,大概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石台上太过嘈杂,黑剑白刀尚不曾察觉到李落的动静,如果看到,想必也会大吃一惊,一个本该粉身碎骨的人又活了过来,便是他也会心荡神摇吧。此刻场中围攻黑剑白刀的人最多,不过除了李落麾下中军骑将士,抵挡黑袍人最多的还是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而那些随行北上的世家高手和江湖异人出手的并不多,寥寥几人出手相助,也多是以守为攻,并不曾使出全力,犹是那传说中的归藏连山干脆隔山观虎斗,观望着此间胜负。自然也有帮他的人,譬如流云栈和唐家兄妹,皖衣下手也见狠厉,不过听闻她一向如此,魔门中人行事我行我素,喜欢了就出手,不喜欢自然是冷眼旁观。 那个神秘人也在黑剑白刀身前,看样子负伤也是不轻,身形摇摇欲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断黑剑白刀一臂,也需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落起身往人群正中的黑剑白刀处走去,哪知道刚一移步,双腿就是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谷梁泪急忙扶着他,一脸担忧。从濒临死亡的边缘缓过气来,但是身上的伤势还在,刚醒来的时候尚不曾察觉到身上的痛楚,眼下手脚力气渐渐恢复了几分,那些疼痛便如跗骨之蛆一般也从周身各处涌了上来,让负伤犹如家常便饭的李落也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苍白。 第二千八百三十九章 又是旧识 如果只是外伤倒还罢了,体内经脉时断时续,较之斩出最后一刀之前似有好转,但总归不可能完好如初,兴许是那处奇异空间里的老头帮了一把,勉强续命,但是这身上的伤就好比是千斤巨石悬在一根发丝上,稍稍用力,便有可能震断这命若悬丝的最后一根稻草。 谷梁泪知道他伤势状况,有心劝阻,但也知道劝说已无用处,虽不知道巨门这侧发生过什么事,想来他已经拼过一次命了,黑剑白刀只要不死,他还会再拼一次命,直到无命可拼的地步。谷梁泪很生气,握着李落手臂的纤纤玉手不由得暗暗发力,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反倒是李落不由得一阵吃痛,不过脸上并无异色,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扶我过去。” 谷梁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李落心中五味杂陈,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柔声说道:“这次回去,我们就离开卓城吧。” “去哪?” “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这次我听你的。” 谷梁泪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问道:“作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好。”轻柔而断然的一个字,谷梁泪轻轻吐了一口气,“大甘定天王一诺千金,向来不负苍生,你说过的话,你便要记得。” 李落重重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再无彼此,谁都知道这一次多半是回不去了,但是谁都没有开口说出来,无论如何,总要有个念想才是。 谷梁泪扶着李落缓缓往石台正中走去,众将士没有人吩咐,便在石台上蹚出一条路,让两人过去。血还在飘着,如花如雾,李落和谷梁泪旁若无人地走向黑剑白刀,在纷乱的沙场上显得格外恬静,与惨烈的厮杀格格不入,却有万般的契合。 快要走到黑剑白刀身前时,一个黑袍人挡住了去路,冷冰几人都被黑剑白刀的手下拦住去路,腾不开手。曾经大甘有言,天下英雄,尽出牧天狼,而在牧天狼里,中军骑更是赫赫有名的天狼骑,武勇冠绝天下,不管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门派还是那些万年长存的世家豪族,都知道以牧天狼中军骑的锋芒,这个天下已经无人可挡。但是那只是鹿野那加以南,在极北,所向披靡的中军骑终是遇到了对手,这些黑袍人不论武功还是急变,似乎都不在中军骑之下,且有天时地利,似乎还要胜过中军骑一筹,如果不是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从旁相助,只怕中军骑也要饮恨沙场。 李落有铁甲精骑,黑剑白刀也有,他只是少了七名天火白袍,才勉强叫李落稳住阵势,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黑袍人拦下李落,面罩下的鹰目如钩,死死盯着李落。交手以来李落的心神都在黑剑白刀身上,对他麾下这些黑袍将士并无太多留意,如今看着眼前的黑袍人,忽然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心中一动,又再多看了他几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个人,莫非自己认得。 谷梁泪刚要上前,替李落扫清路上的障碍,不料被李落拉了回来。谷梁泪疑惑的回头看着他,只见李落眼中闪过思索神色,轻咳一声,“你我是否认得?”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沉默不语,但是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缅怀和回忆却叫李落心头微紧,这般神色,绝非是沙场对手该有的神色。 “为何不说话?你若开口,是否我便能知道你是谁?” “是么……”黑袍人沙哑着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李落一皱眉,这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但又陌生得很,不知道那一缕熟悉因何而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袍人沉默数息,依旧一言不发。李落洒然一笑,“你若不说,我便过去。”说完踏前一步,黑袍人没有退开,勐地抬头看着他,没有丝毫波澜地说了一句,“李落,你回去吧。” 李落停了下来,怔怔看着他,这句话听来语调没有一丝波动,但冷漠无情背后的那些许劝告之意就连谷梁泪也听得出来,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美目中尽是疑惑不解,若有所思。 “你果然认得我。”李落展颜一笑,随即又接了一句,“看来我也认得你。”黑袍人没有应声,李落自顾说道,“你我该是旧识,以往有过交情,而且还算得上过从甚密,只是我从你的语气中听来有七八分陌生,不过亦有几分熟悉,多半时日久远,不是近些年认得的人,我猜你应当是我年少时的相识故人吧,如果要我再猜,那就是当年我领兵西征之前你我相识,只是后来各奔东西,渐行渐远渐无书,我猜的对吗?” 黑袍人依旧没有回答,过了良久之后反问道:“你当真不走?” “现在走还来得及?他会放我走?”李落扫了一眼正与神秘人剑拔弩张的黑剑白刀。 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现在就走,来得及。” 李落和颜一笑,想也没想地接道:“你我如果是旧识,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不是么。” 黑袍人沉默片刻,好似想通了什么,语气稍缓,平声说道:“也是,你如果不是你,大甘哪来的定天王。”说完抬头看着他,目光不再冰冷,只是没有半点让开去路的打算,如果李落想靠近黑剑白刀,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就算不如黑剑白刀,但是对上现在身负重伤的自己,一样凶多吉少,还好,身边还有谷梁泪。李落极快的将自己所遇人中有这般高绝武功,且是自己早年故人的人遍搜记忆,只是找不到一个能相合在一起的影子。想不到就想不到吧,就算想到又能如何,空余几分惆怅,也改不了和他们生死敌对的关系。 李落没有逞强出手。 第二千八百四十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以他现在的状况,不给旁人添乱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出手,躺下的多半是他。谷梁泪将李落挡在身后,美目阴冷地看着对面黑袍人。黑袍人呵呵一笑,揶揄说道,“想不到堂堂大甘九殿下,有朝一日竟然会躲在一个女人身后。” 李落不以为意,从谷梁泪背后探出头,坦然回到:“这有什么,她也不是别人,如果可以,我倒是情愿一辈子都躲在她身后。” 谷梁泪听了臊得俏脸一红,苦笑无语,那知道眼前的黑袍人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比起凌依依,她可是好得多了。”李落心头一跳,目光深邃地看着黑袍人,这句话看似随意,只是语气可圈可点,这个黑袍人除了认得李落之外还认得凌依依,至少需得知道凌依依的秉性,这样才会有这么一句评价。 “我和她有什么不一样?”李落没有开口,反倒是谷梁泪问了一声,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嫉妒或者争风吃醋的表情,但是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会怎么想。红尘宫下凡的仙子,也免不了七情六欲。谷梁泪和凌依依没有交情,同在卓城,但从未见面,交谈更是绝无仅有,只是知道当年弃名楼的皇子妃是她,而后被李落一纸休书送回了太傅府,别的就不知道了。 “现在说这个好么?”黑袍人看了一眼身外四处翻飞的残肢断臂,带着三分嘲弄,七分漫不经心问道。 “那你让开。” “我还是说吧。”黑袍人呵呵轻笑,看着谷梁泪的目光竟似柔和了几分,“当年在卓城,宫里的贵人不出天门,在卓城的脂粉圈子里,那位前太傅之女和宗伯之女并称双姝,只不过凌依依多少有些狗尾续貂,论曲高和寡,她只学了寡,没学得来曲高,论相貌,呵,抛开家世不说,当初月下春江的花魁比她好看的多得多,德行才学更是没有过人之处,大概也就练就了一个身段,大家闺秀的模样倒是装的很像,别的实无长处,今日你能站在他身边,单单这一处就胜过她许多。” 谷梁泪听了倒是不觉得什么,哪怕当年的凌依依美若天仙她也不在乎,自始至终她便知道在李落心里曾经有过一株海棠树,但是从未有过一个凌依依,如今连那株海棠树的影子都渐渐澹了,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联姻的前太傅之女而心生不满。这句话实则是她替李落问的,李落知道,由此也更加肯定眼前这名黑袍人不但是旧识,而且还是身边人。 会是谁?该是谁?大抵上也无关紧要了,看在他方才一劝的情分上,如果是自己赢了,便替他收尸吧。 黑袍人也知道今时今日不死不休的局面,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将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四道目光隔空相望,李落呆呆看着,半晌无语,过了片刻才问道:“怎么会是你!?” “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呢,玄楼……” 第二千八百四十一章 狄承宁 狄承宁,当年的卓城四少,老大章泽柳,老二前朝太师于乘云幼子于英,李落因为年纪排名最末,而狄承宁就是四人中的老三,狄杰的独子。好久不见了!李落怔怔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脑海中有无数似是而非的画面闪过,随之一个个又都连在了一起,他怎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狄承宁,一个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忽然出现在极北深处巨门之前,这本身就匪夷所思,饶是李落再如何有天马行空的联想猜测,也决计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狄杰当年在西府经略时久,有些建树,只是守成尚可,攻取不足,偌大的西府三州,成了西域诸国的跑马场,非得靠着坚壁清野这样的策略才能抵御西域骑兵的铁蹄。李落扬名天下,初始就在西府,不管狄杰在西府经略的所作所为功过几何,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当年李落能那么快平定西府,扬名封侯,和狄杰的苦心经营不无干系,尤其是不拘一格择选的两位将才云无雁和袁骏更是人中翘楚,论才学领军作战,早已胜过那个时候的定北军悍将许多,但说眼力,也不会差了李落多少。西征大军皆入李落一人之手,足以和定北军分庭抗争,天下行伍,尽出淳亲王府,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的朝堂佳话。较之淳亲王李承烨的风头无二,那时狄杰可算是惨澹落幕,被一个刚过落冠不久的后辈盖过了所有的风头。那个时候李落有多风光,狄府就有多凄凉,直到李落成立了巡检司衙门,上奏朝廷新设监法司,擢升狄杰为太师和监法司卿,狄府才重回大甘朝堂权贵之列。不过狄杰为人忠厚有余,智谋不足,疏于变通,这些年巡检司有杨章二人操持,上有章程,下有条理,反倒是当初为了权衡巡检司权力的监法司有些乌烟瘴气,朝中各方山头见巡检司不可谋,不敢谋,就都将目光放在监法司身上,衙门里党同伐异,彼此结党营私,诛锄异己的更不再少数,在巡检司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早就丧失了监法之责,这大抵上也是后来万隆帝答应慧王自立门户的情由之一。再到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狄府便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了,不过念在狄杰当年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且和弃名楼也算颇有渊源,狄府的声名倒是未坠,又当过一朝太师,多少也有些门生,虽说比不上当初龙侯在世之时,但也不差了。做个逍遥侯不好么,非要来趟这趟浑水。李落从震惊中定下神来,看着身前的狄承宁,多年不见,他的模样倒和当初离开卓城时没有多少变化,只有自己这些年一直四处奔波,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秀少年郎模样。狄家先祖,常胜十将之首狄思宁,太祖定国,封号龙侯,世袭侯爵之位,原来如此。天火渊雪操控天下,很早以前他就觉得在大甘,除了宋家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可能是天火,也可能是渊雪,总归会有他们的触手。李落怀疑过不少人,就连神秘的金玉满堂漱家也在他的怀疑之列,但是他怎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狄家,更没想到狄承宁会站在他和黑剑白刀之间。 为什么会是狄府……李落苦笑一声,因为是狄府,倒也是合情合理,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就在这朝堂之上,才是最好掩盖身份的地方。狄府这些年说是名声不显,也可以说韬光养晦,这样才最不会被人察觉和怀疑。当年龙侯智谋冠绝天下,却又不争名利,说起来大甘,残商,诸般人间帝王,在他们眼中,来去都不过是一堆黄土罢了。和狄承宁已经很久没见了,当年西征之后,名冠三军,回到卓城奉旨成婚,与凌依依大婚之后不久狄承宁就离开了卓城,听章泽柳说过,狄承宁也是个性子高傲的人,当年的卓城四少,他向来都以才学孤高自居,哪知道李落原来才是最低调的那个人。少年心性,自然要争个高下,后来偶有听闻,狄承宁也从了军,不过不是牧天狼,也非当时的定北军,大概是想在别处闯出一番天地来,鲜少再回卓城,就连章泽柳成亲大喜的吉日他都漂泊在外。见的时候少了,关系慢慢也就澹了,于英早就和卓城断了联系,前忤逆谋反的太师的遗孤,隐姓埋名都来不及,怎敢抛头露面。狄府倒是一直在,但狄承宁却很少回来,兴许年关的时候回来过,但是李落血里有风,在卓城过的年关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终究当年的旧友已经渐行渐远,慢慢散了,没想到今日会在极北重逢。李落垂首不语,片刻之后抬起头看着狄承宁,微微一笑:“很久不见了。”“呵,是好久不见了。”狄承宁看着李落,脸上不见了敌意,轻轻笑着,一如当初那两个少年郎,狄承宁一直把李落当成自己的对手,文治武功皆暗暗以他为自己的目标,没想到这个念头竟然会有实现的一天。狄承宁目光一扫,看着一旁严阵以待的谷梁泪,笑道,“你成婚之日我未来得及回去,没喝上这杯喜酒。”“嗯,没怎么操办。”“哈哈,传闻里你娶了一个丑得惊天动地的女子为妻,还上奏朝廷封了正妃,今日一见才知道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的容色世上罕有,就算当年的云妃也稍逊一筹,你这算是金屋藏娇,若是叫天下人知道,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李落看了看身前的谷梁泪,轻声说道:“娶她的时候是真的丑……”谷梁泪羞红了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狄承宁大约也知道这些事,大笑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运气一向不错,不过先有心,再有得,这是你该得的,凌依依配不上你,她,嘿,配你绰绰有余。” 第二千八百四十二章 竟还没死 李落莞尔,摇头笑道:“你我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面时你还是这般刻薄。” “很想和你再醉一场。” “好啊,等你回卓城。” 说完之后,两人皆是一静,对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不用多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 “这个见面的方式,真是……”狄承宁自嘲一笑,看着两人,没好气地喝道,“你还躲着?” “自然,等你胜了我的妻子,再战我不迟。” “还和当年一样混蛋。”狄承宁气笑了,但也看出来李落身负重伤,没有多少力气,不管能再出几刀,想必都要留在黑剑白刀身上。狄承宁没有再去理会李落的无耻,将目光放在谷梁泪身上,没有邪气,没有敌意,倒是有几分欣赏和亲近,和颜说道,“我名狄承宁,原和他有些故交……” “你就是狄承宁?”谷梁泪奇道。狄承宁一怔,李落也是一愣,不知道她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莫非你认得我?” “我倒是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谷梁泪轻哼一声,“听说你和他少年时厮混在一起,还有个不要脸的诨号,叫什么王城四少,背地里被人称呼是王城四兽,什么混蛋事都干过,什么跑去青楼争风吃醋,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更是家常便饭,对了,还跑去偷看杨柳烟,差点害人家姑娘自尽,坏事做尽!” 狄承宁脸上的笑意刚刚浮现出来,马上就僵在了脸上,一张脸青红不定,好不难看。李落也吃了一惊,谷梁泪随他来卓城的时候他已经声名显赫,有了大将军称号,封号侯爷,天子面前最宠信的子嗣,头上还顶着一个淳亲王世子的名号,可以说在卓城横着走都没人敢管,当年的那些荒唐事谷梁泪怎么会知道!?理该没几个人敢在她面前嚼舌头才是。李落心念电转,如果没有猜错,那便是自己身边有了内奸,而且这个内奸多半就出在弃名楼。要说对自己那些丑事知道最清楚的莫过于朔雪了,但是她一向对自己维护得很,不会说自己坏话,不过如果是谷梁泪的话就不好说了,兴许朔雪还想借着谷梁泪多多管教自己呢。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问道:“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谷梁泪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道:“都有人记着呢!” 嘿,没准是杨柳烟……狄承宁也有些尴尬,挠挠头笑了一声,“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好像谁愿意提似的。”谷梁泪哼了一声,好叫狄承宁没有面子,还没交手,士气就大打折扣,先气怯了三分。狄承宁深吸了一口气,将过往恩怨抛开,巨门之前,恩恩怨怨都已暗然失色,固然有一瞬失神,不过比起这座究极巨门后的世界,诸般种种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而已。 谷梁泪也没有再多说,点到为止最好不过,刚够在狄承宁心里搅起波澜就好,说多了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 眼见狄承宁缓缓逼近,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就堂而皇之的退后半步。谷梁泪背对着他,眉梢轻轻抖了抖,微微抿嘴,一时间让对面的狄承宁都觉丢人,好歹也是当年王城四少中人,竟然这般没有骨气。 李落没有问狄承宁为什么会和黑剑白刀纠缠在一起,问的越多,知道的越清楚,只怕那些过往的情意就越澹薄。这样最好,不用多问,不用多说,也不会有那些难为情和造化弄人的感慨。 狄承宁的武功大大出乎李落的意料,他用剑,剑招精妙,而且是和黑剑白刀一脉相承,以简化繁,不如黑剑白刀的功力深厚,但也是罕见的高手,至少未必会输给冷冰多少。 谷梁泪吃亏在兵刃上,晓梦刀还给了李落,空手应敌,如果不是狄承宁忌惮谷梁泪的红尘圣水,怕是早就欺身杀过来了。红尘圣水固然神妙绝伦,但是有一处,红尘圣水是死物,不分敌我,不管是当年的息凤霸宴还是现如今的瀛湖霸宴,都是以一人敌众人,除了自己之外,旁人皆死。不过现在的石台上敌我不分,如果使出红尘圣水,杀敌多少,损己也要多少,非到万不得已,谷梁泪也不愿施展这等有违天和的手段,而且红尘圣水对常人而言是剧毒,对于黑剑白刀而言却未必能要了他的命。 狄承宁的剑法虽好,但是未必能胜过谷梁泪,不过谷梁泪想在数招之内分出胜负也着实不易,此战若要定成败胜负,需得费些工夫。龙侯隐藏的可是够深,庙堂之高的狄杰兴许只是狄家推在外头的挡箭牌,至于狄府内中究竟如何,有什么隐秘,李落皆不可而知。想想这些年卓城里发生的大小事,多少侯门王府皆被牵连其中,唯独狄府超然物外,原本只当狄府不喜好这些结党营私之事,不想这其中还另有渊源。 细想之下便也恍然,纵观大甘朝堂,从开国之始到现今之时,鲜少有几家能和狄府一样,纵贯整个大甘朝堂的起起伏伏,不论是出世还是入世,狄府总能四平八稳的过活着,单是这份权衡之术就很少见,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如果不是今天狄承宁摘下面罩,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朝堂上的耳目会是当年的龙侯一脉。 天火渊雪的手段委实让人心惊,甚至李落都曾想过哪天万一宫里来人交给自己一样信物,翻来一看才发现大甘李氏竟然也是天火或是渊雪门人…… 李落的目光越过狄承宁和谷梁泪的声影,落在正中处黑剑白刀身上。正巧他也扭头看着李落,四目相对,那一抹阴寒的杀气再也遏制不住,让李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终于,自己成了黑剑白刀必杀的首选之人,何其幸也! “你竟然还没死!”黑剑白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有惊讶,又有愤然,好似隐隐还有几分感慨不公的意思,颇叫李落不解。 第二千八百四十三章 白骨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死成……”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这样都没死,的确有些对不住。 “哈哈,看来这老天爷都站在你这边。”神秘人朗笑一声,牵动了伤口,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血沫中还有细碎的肉块,显是内脏已经受了重伤。 黑剑白刀寒着脸,冷冷说道:“那我就再杀你们一次。” 神秘人斜也李落一眼,澹澹笑道:“大甘的定天王,可还能一战?” 李落笑笑,伸出一根手指,澹然看着身前的黑剑白刀:“还有一刀之力。” 又是一刀,饶是自诩千年沉浮的黑剑白刀也禁不住火冒三丈,每回都有最后的一刀,岂料斩完之后还能再出一刀,如何能不让人恼羞成怒。 黑剑白刀握紧黑剑,冷笑道:“就算只剩下一把剑,我也一样能取了你们的性命。” 神秘人大笑一声,神态太过张狂,扯动体内伤势,笑声戛然而止,咳了几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望着一旁的李落,笑着说:“李落,还能和我并肩一战?” 李落笑了笑,没说话。 能啊…… 石台上,黑剑白刀狂傲大笑,那是被一群跳梁小丑逼到困境绝境的怒气,以及对自己连番失手的忿恨,黑剑挟怒横扫,一刹那,整座石台上剑气纵横,处处都见黑剑锋芒,将整座石台都笼罩在了剑气下。 面朝漫天剑影,李落缓步走到神秘人身边,两个人没有说话,但却默契的同时出手,向那些首当其冲的剑影迎了上去。 什么样的静谧最安静?空谷幽兰?千山鸟飞尽?亦或是大漠孤烟直……这些景色里都有一股远离喧嚣的孤寂和安静,静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安静就像早晨草木叶尖上的一颗露珠,而第一缕晨光就是那些打扰安静的喧闹,不管是从静到嘈杂,还是从嘈杂到安静,总是有一只手,漫不经心的将安静的气氛挑动起来,或者将喧闹用手轻柔的安抚下去。静是身处之地,也是一种意境,有的人身在静处,心却漂泊不定,有些人身在闹市,却心如死灰。静的久了,有那么些适当的喧嚣,能叫人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好好活着,总好过躺在椅子上,看着夕阳西下,伴着日落晚霞,不知道还能否看到隔天日头的迟暮。这种安静不过是等死之前的无可奈何,若是有些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这般寂静,自然能叫眼前这幅景象多几分活人的气息。当然,闹的久了,便觉静的可贵,市井之中鸡飞狗跳,当年李落也曾混迹过各种各样的卓城烟火去处,体恤民情暂且不论,多半是想尝尝哪家的果子小吃爽口。他很早以前认得一个朝奉,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和酒坊里说书的先生不遑多让,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不过据他说回了家之后那朝奉一句话都不会说,能点头的决计不哼哼,大抵上是白日里说的太多,太吵,难得有一丝安静,就显得弥足珍贵。 从安静到喧闹,再从喧闹到安静,兜兜转转,到头来最后看似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就是不知道这种平静会维持多久,千年万年,乃至于更久远之后,也许就会如天火秘境中昭显的那样,黄沙漫卷,黑火焚天,所有种种,都会在一场混沌杂乱中毁于一旦。不管最后的结果是怎样,总算也是安静过,就像当下。 石台上的喧嚣隐去,安静了,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静本是一件好事,就看得到静的代价是什么。 倒也不算是绝对的安静,间或里还有水滴声,姑且算是水滴声吧,还有一两声没有了意义的呢喃和呻吟,这般的静,让人心里很是发慌,就想有谁能大喊一声,把这股窒息的静悉数驱散开。 石台正中处,黑剑白刀还维持着挥剑前刺的姿势,那柄黑剑直直横在胸前,穿过一个人,刺入身后另外一个人的肩头,差一点将两个人穿成了血色的糖葫芦。在黑剑白刀身侧,晓梦刀自肋下刺入,前胸透出,或许是李落的最后一刀,他终于伤了黑剑白刀,而且还是致命的伤。 晓梦刀并未在李落手中,他的人在六尺之外,斜躺在地上,呼吸尚在,眼下还没有死,只是每一次呼吸都有血迹从口鼻间渗出,就算没有死,看情形也没有几分好活。 以场中四人为界,身边十步内躺着数十具白骨,血肉早已消散,只留下晶莹白骨,散发着氤氲的光芒。如果离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白骨也在缓慢变化着,那些流光逐渐在暗澹,而支撑着白骨的力气随着暗澹的流光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等到白骨碎塌的时候,这些人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也都会融入风沙之中,或在虚境中被人遗忘。 黑剑白刀握着黑剑的独臂只剩下骷髅,一直从指尖蔓延到手腕,不过手腕上的血肉还在,好像到了这里那股与岁月相关的奇异力量被另外一股不相上下的力量给挡了下来,难以寸进。黑剑自神秘人胸前穿过,一剑封喉,而神秘人的双手便死死抓着黑剑,正因为他舍命用身躯挡下黑剑,所以才能保全身后的谷梁泪,亦让一旁的李落将掌中晓梦刀刺入黑剑白刀肋下。 早前石台上的喊杀声震天,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难得可贵,就是代价太大了些。场中四人只是冰山一角,石台各处,到处都是黑袍人的尸体和中军骑的残骸,就连原本打算隔岸观火的天南高手也没能逃出这场纷争,被卷了进来,死伤在刀剑之下。 过了很久,躺在地上的李落翻了一个身,把眼睛里的血水擦了出来,挣扎着看了看四周景象,长叹一声,又倒了下去。北上之前还自信满满,能将这些带来的人带回去,现在再看,好似只要不是全军覆没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第二千八百四十四章 后悔 黑剑白刀垂下手臂,手自手腕而断,手指和掌骨还留在黑剑上,而黑剑还留在神秘人的咽喉上。他看模样要比李落好些,至少眼中还有神芒,不管是疯狂还是冷静,总算不是一双死人的眸子,就是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能活多久。 坐了一会,黑剑白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血流满面,彷佛这里不是尸山血海,而是摆满了山珍海味的席子,笑声在空旷的石台上传开,显得格外冷寂和恐怖。 李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差点就要炸开的脑袋,勉强将上半身抬起来,喘着粗气问道:“前辈笑什么?” “前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虚伪,你不烦,我都觉得恶心。” 李落澹澹说道:“我们虽是仇敌,一向生死相见,不过我除了想杀你之外,倒是没觉得你有多讨厌,沙场分生死,自然是以阴谋阳谋见真章,我若输了也是心甘情愿,没想过用这些口花花来恶心人。” 黑剑白刀一怔,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人虽说烦人得很,但是的确也不讨人厌,算了,就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李落嘿了一声,等了片刻,大约是吊上了那一口气,将目光落在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身上,眼中一疼,是那种刺骨铭心,失去了所有亦无所谓的痛。从他的位置,谷梁泪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神秘人挡在身后,看不到这一剑究竟刺入了谷梁泪身体的什么部位,不过那柄黑剑却是穿透了神秘人的咽喉,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这个神秘人突然出现,在黑剑白刀的手中救了他一命,自始至终都不曾同他说过几句话,只有在方才并肩而上的时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熟悉而陌生。最后那一战里,如果没有神秘人用死亡换来的唯一机会,黑剑白刀也不会露出那个破绽,让他将晓梦刀刺进黑剑白刀肋下。 这世上杀人的凶器比比皆是,剑能杀人,刀能杀人,手指能杀人,唾沫也能杀人,用最少的时间,最短的距离,最小的力气杀了敌人,这就是兵器的真谛。黑剑白刀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多说那一番话,从他肋下流出的鲜血就不曾停歇过,而他也没有试图去阻止伤口进一步恶化,便这么躺着,目空一切地笑着。 “我万万没有猜到最后会是这般结局。”说完之后,他扭头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具白骨,骨骼修长,但是纤细,如果有精于验尸的午作一定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具女尸,而且骨龄不长,尚且是芳华的年纪。李落知道这具骨骼的主人是谁,说主人有些冒犯,毕竟这具白骨本来就是那个人,一个足以走到黑剑白刀身边,且还奋不顾身挡下攻向李落的半招杀招,最后那一瞥,傲娇中带着一丝调皮,还有点羞涩,偷偷告诉他,“你是太白一族最后一个族人啦……” 话语随风而逝,连一点痕迹都不愿意留下。李落很想哭,鼻子很酸,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他在意的人,和在意他的人都不在了,突然之间,他很后悔,半生戎马,不管是沙场争雄还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李落遗憾过,但从未后悔,但是今天他后悔了。 值么?不值么?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其实未必需得哭得撕心裂肺,哭,却不能发出声音的时候,一样能让人肝肠寸断。 他用手撑着身子,想再直起来些,看看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可否还能看他一眼。他不止恨自己,而且恼自己,当石台前纷纷扰扰的争斗归于平静前的一瞬间,是这个神秘人不顾一切地挡在谷梁泪身前,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只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可惜终究那么做的人不是自己,如果换一换,他挡着黑剑白刀,神秘人挥出这最后一刀,兴许能叫他的心里好受些。 两条腿没有知觉,断了或是残了,李落不甚在意,托着身子蠕动几下,叹了一口气,道:“我,后悔了……” 黑剑白刀微微动容,过了数息,表情扭曲地吼道:“你放屁,你怎么不去死!” “快了吧。” 黑剑白刀无语凝噎,气得脸色黑沉如锅底一般,险些吐血,良久之后才平复心绪,呵呵冷笑,“现在后悔,迟了。” “是啊,迟了。”李落望着跪在神秘人身后生死不知的谷梁泪,两行清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泪水滴入口中,苦涩难言。 “我许你十万之数,倘若渊雪重临,你不但可以享受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荣华富贵,而且还能置身事外,你为何定要与我死缠不休!” “你说的都对,不过再有一次,恐怕我还是会来极北。”李落哈哈笑着,比哭还要难看,“这世上本就最难买后悔药,光阴难负,人也最难辜负。” “狗屁,虚伪,无耻至极!” “骂得好,前辈,你找到那扇门了吗?” 黑剑白刀不说话,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石阶尽头的这扇门什么都不是,如今门开了,除了连通左右之外,没有一个渊雪或是天火的族人出现,彷佛这就是一场骗局,前后万载,空留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虚空里,冷漠中带着嘲弄,看着徒子徒孙为了一场骗局尸横遍野,然后了无痕迹的洗刷掉所有的一切。 李落终于坐了起来,双腿还在身上,至少筋骨还没有断开,只不过他没觉得这是自己的一双腿,只是勉为其难连在自己身上罢了。好歹通晓医术,算是鬼老传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伤势,能不能活着不好说,就算活着,多半此生再难站起来了。 石台上除了他和黑剑白刀,好似没了别的动静,李落四处张望,看不到冷冰,看不到流云栈,也看不到狄承宁,也许他们都还在,只是被石台上这些尸体挡住了,又或者已经化成白骨,死在了谷梁泪手中。 第二千八百四十五章 坐收渔翁之利 除了那具小巧尸身知道是血璃之外,旁人李落已经记不得了,最后那一刀用尽了所有的心神,眼前一片赤红,是自己的血,也有黑剑白刀的血。 “你说我和你争了这么久,到底图个什么……”黑剑白刀自嘲一笑,这个枭雄,似乎也被眼前的终局之战耗尽了千载图谋心力,一瞬间,让他觉得空虚乏力,恹恹提不起兴致。 “哈哈,怎么了,操控世间诸事,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被人骗了,很不甘心?” “难道你就甘心?” “呵,不甘心还能如何,我与前辈不同,我本凡人,蹉跎半生不过都是尔虞我诈,很多时候都需得委曲求全,被人骗就被人骗了吧,反正也不多这一次。” “你倒是看得开。”黑剑白刀冷笑一声。 “看不开还能如何呢。”李落苦笑一声,勐地恨声喝道,“我不甘心!” 这一声动静有些大,黑剑白刀为之侧目,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却见李落已经泪流满面,忍不住心生凄然,同命相连,自己也好不了多少,都是天涯沦落人。 “我不甘心,她走了,我的好友也倒在了这里,我曾许诺要带我麾下将士回去天南的家,可是他们都陪着我把命留在这里,我不甘心……”嘶吼变成呢喃低语,充斥着悔恨和伤心。难得黑剑白刀开解了他一句,“啧啧,你大可不必如此,能把我逼到这般地步,这世上除了你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算个屁!”李落爆了一句粗口,黑剑白刀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只是笑得太过放肆,牵动伤势,忍不住惨哼一声,“这才像话。”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石台上空的虚境依旧还有流光浮现,那些碎了的规则记号并没有随巨门的开启而消散,还在不知疲倦的漂浮不定。 “你那发妻当真不错。” “用你说么!” “哈哈,我只是欣赏而已,并无其他,你二人的默契也是我生平仅见,无须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说实话,我很嫉妒。” “嫉妒?你残杀血璃的时候可有丝毫内疚之心么。” “用你们凡俗之人的话说,就是各为其主,有缘无分,我和她终究不可能在一起,你也不必因此而恨我,我若真想毁了她,你觉得她有可能被人救回来么。” 李落沉默片刻,沉声说道:“她还是死了。” “虚境之中生生死死本无定数,向死而生也未可知。” 李落一挑眉梢,心中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也死过一次么。” 李落一震,难道……猜到李落在想什么,黑剑白刀澹然接道,“我可没说他们也能像你一般再活过来,不过我倒是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顺着黑剑白刀的目光,李落也将思绪放在谷梁泪身前的神秘人身上,他也想知道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现在不管是谁,上前揭开面罩就能看到他的真实面目,只是李落动弹不得,而黑剑白刀似乎也没有想要起身的打算,他受的伤不比李落轻多少。 黑剑白刀若有所思,如果不是这个神秘人三番四次坏了他的好事,此际石台上定然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不管是天上的神仙还是世间的凡人,有一处倒是都一样,那就是蛇无头不行,如果没有李落或是他黑剑白刀,战局定然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嘿嘿……”一个空灵中带着一丝窃喜的笑声从石台边缘传了过来,李落二人举目望去,就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拎起裙摆,垫着脚步,从尸山血海的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流露出惊讶和后怕的表情,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做作。 黑剑白刀脸色一沉,没有出声。李落倒不觉有什么,自从血璃出现在石台上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一定会来,而且是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会现身。 人影走到李落和黑剑白刀身前,弯着腰一脸娇憨地打量着躺在地上的两人,李落动弹不得,而黑剑白刀被晓梦刀惯体而过,也是强弩之末,生杀予夺尽在她一人之手,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你不惊讶?”小殇歪着头笑嘻嘻看着李落。李落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个震惊的表情,看得小殇起了好大一片鸡皮疙瘩,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还是正常些吧,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李落吐了一口气,笑了笑没接话。小殇有些不快,翘起了小嘴哼了一声,“真没意思。” “这还叫没意思么?” 小殇咯咯笑了起来,看着一旁脸色阴沉的黑剑白刀,笑颜如花,“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把他逼到这么落魄的地步,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你没有小瞧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到现在这般局面,兴许只是运气好些。”李落本想摸摸鼻尖,只是手臂酸软没有力气,抬到一般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他对小殇出现在这里并无惊讶之心,在与黑剑白刀一战之前就已经料到这是其中一个结果,唯一能叫他稍稍安心些的是小殇早已言明她对解开极北禁制没有兴趣,她贪心的是虚境中那些规则之力,掌握了这些规则之力,她就会更为下一个天火或是渊雪。 她不是为了将天地之间的神放出来,而是为了成神。这是一个贪心的女子,比她娘还要贪心,还要可怕,也更要隐忍,所以才会救治血璃,让这柄血剑去搅动石台上的局势,而后再慢条斯理的坐收渔翁之利。 “你娘呢?” “想我娘啦。”小殇笑嘻嘻地说着,而后身子一晃,不比李落领悟的空间之力慢多少,闪身到了黑剑白刀身旁,然后在两人没有回过神的当口,伸出纤纤玉足在黑剑白刀的双腿上轻轻踩了一下,便有两声清脆的碎裂声传了出来,还有黑剑白刀的一声怒喝。 第二千八百四十六章 渊雪养的一条狗 李落一震,背心一寒,急忙转头看去,却见黑剑白刀的两条腿被小殇生生踩断,骨碎如泥,哪怕拼也拼不起来。 李落心里一阵发寒,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姑娘,却有比蛇蝎还要歹毒的心肠,也像毒蛇一样善于隐忍,直到最后才露出毒牙。 小殇见黑剑白刀欲将吃人的狰狞模样,好似受惊一般跳开两步,双手捧心,一副害怕的模样。黑剑白刀竟也硬朗得很,双腿被生生踩断,脸上虽有痛楚之色,但语调却还平稳,好像断的两条腿是旁人的。 “虎落平阳。”黑剑白刀冷笑一声,扭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李落,“我原以为你最虚伪,但是比起她来,简直就是正人君子。” “嘻嘻,那我就是无耻小人咯。” “知道就好。”黑剑白刀冷笑一声。李落茫然看着小殇,她是黑剑白刀的敌人,虽说未必就会是自己的朋友,但也比她和黑剑白刀是一伙的要好些,敌人的敌人未必一定是朋友,但敌人的敌人至少不会是敌人。 “当年渊雪养的一条狗,现在竟也会咬人了。”黑剑白刀冷笑着说道。小殇脸色阴沉了下来,寒声说道,“你的嘴比你的放的屁还臭,我该拔了你的舌头,免得你在这里乱吠。”黑剑白刀呵呵一笑,看着盛怒的小殇没有再接话,没有再激怒小殇,一来骂一句就好,点到为止,骂的多了反倒和泼妇没什么两样,再者,她说拔了舌头可不是一句发泄邪火的话,而是真的会拔了黑剑白刀的舌头。 见黑剑白刀听话了些,小殇脸色稍稍和缓了少许,将目光放在李落身上。李落心头一惊,面显苦色,垂首看了一眼没有知觉的双腿,平声说道:“我双腿已断,你可以折断我的双手。” 小殇咯咯娇笑:“算啦,我娘那么喜欢你,我可舍不得碰你一根手指头,万一惹得娘伤心,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李落抬头看着清丽纯真却又心毒如蝎的小殇,澹澹一笑:“或者你也可以吃了我……” 小殇舔了舔嘴唇,眼中有异彩闪现,“这倒是个好主意。” “小殇!”石台边缘传来一声断喝,小殇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娘你来啦,嘿嘿,时辰刚刚好。”而后冲着李落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说着,下次吃你哦…… 相柳儿出现在石台边缘,身旁还有几名草海悍将,斛律封寒几人亦在其中,只是此际相柳儿的境况不甚好,脸色苍白如纸,娇躯微颤,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衣裳已被汗水浸透,显而易见这条登山路不好走。 李落苦涩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果可以,他也想晚些工夫来,可是他不来,就没有人会早来。 相柳儿环目四顾,石台上的惨状饶是这位心冷如石的蒙厥拨汗也忍不住侧目,虽没有赶上,但单凭眼前景象也猜得出来这一战的惨烈。两人目光一触,相柳儿忍不住眼中一阵刺痛,急忙将目光转开,又忍不住一阵羞愧,悄然将头垂了下去。 李落的目光一如往昔,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只是相柳儿心知肚明,她本来可以来得更早些,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退却了,曾几何时她打定过主意,这最后一战要与李落并肩而行,但终究还是食言而肥,他不怪她,但是她怪她自己。 小殇左看看右瞧瞧,心中一阵雀跃,看到跪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谷梁泪,惊呼一声:“王爷,王妃死了呀。”说完就要用手去推谷梁泪的身子,忽听李落开口,声音很冷,空洞而深邃,“别碰她!” 小殇娇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嗔道:“我偏不……” “小殇姑娘。”语气轻柔,像极北虚境里的夜空。小殇回头看了李落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有一股摄人的锋芒,让她有些吃惊,终还是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滴咕道,“不碰就不碰,谁稀罕。”话音刚落,收回来的手忽地一探,一把将神秘人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笑嘻嘻地说,“看看这个藏头露尾的人是……”话还没有说完,小殇突然脸色骤变,惊叫一声,连忙退开一步,捂着嘴吃惊地看着地上的神秘人,满脸的难以置信。数息之后,才将僵硬的脖子转过,看着李落,呢喃低语,“他是谁!?” 小殇的模样让李落和黑剑白刀都吃了一惊,自她出现在石台上,不管是装模作样也好,故弄玄虚也罢,他们都明白此间生死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脸上的嘲弄固然有些刺眼,但是不可否认她已经掌控了石台上的一切。但是揭下面罩之后,小殇脸上的表情却很惊讶,甚至于有些惊惧,头一次在一切尽在掌握的面容上出现了慌乱和犹疑不定的神色,这张脸出乎了她的意料。李落在神秘人身侧,看不见面罩下的真容,不过倒是能清清楚楚看见小殇脸上的惊慌和骇然,而黑剑白刀被小殇背影所阻,同样看不到神秘人的脸,好奇中带着一丝思索之意,死死盯着小殇。 小殇捂着嘴,好似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勐地把头扭向李落,“你……怎么可能!?”李落皱了皱眉头,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问道,“什么怎么可能?” 石台边的相柳儿听闻小殇惊呼,心中一急,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近处刚要开口询问,眼角余光瞥见了那神秘人的相貌,呆了一呆,脸上的血色骤然退尽,惊恐地看着李落。李落这下知道这个人多半是和自己相关了,不过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能让这对母女露出如此如此神态,比见了鬼还可怕。 这世上比鬼可怕的东西不多,人心算是其中之一,活人歹毒起来犹胜恶鬼。不过一具死尸罢了,就算化成厉鬼,想来也是好些个时辰之后的事 第二千八百四十七章 另外一个“自己” 如果这一对母女是寻常人家,兴许见到死尸会害怕,但是相柳儿和小殇,一个手上沾染的鲜血或许比李落还要多的母亲,一个开口会吃人的女儿,想吓她们,着实不易。 所以李落和黑剑白刀很好奇,如果刚才还怀疑小殇是矫揉造作,但是相柳儿大抵上没有这般恶趣味。 李落看了一眼一大一小四只明眸皓目,伸长了脖子探了探头,可惜够不到,这会便也看得开了,冲小殇招招手,“可否援手,移我过去……拖我过去也成。”他想看看神秘人的长相,是他的救命恩人,或许是他熟悉的人,更想知道那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倘若不是神秘人,自己早就死在黑剑和白刀之下,不过在虚境之中不好评断的是如果死在兵器之下,会不会还能遇上那个钓鱼的老头。其实他最想的还是离谷梁泪近些,不能同年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错。 小殇收起脸上的惊意,脸色恢复如初,到底是有胆子图谋黑剑白刀的人,不是常人可比,闻言笑嘻嘻说道:“让我娘抱你过来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放肆的调侃,相柳儿充耳不闻,脸上的疑虑更重,看着李落的眸子里既有担忧,也有怀疑,不过到底还是走到李落身边,俯身打算搀扶他,李落笑了笑,澹澹说道,“我的腿已经断了,你拖我过去就好。”相柳儿身子一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应了一声,没有听他的话拖着,而是将李落抱了起来。拥进怀里的身躯有澹澹的温热,能感触到心跳的声音,只是有些细微,如游丝一般,但是身子很轻,轻得让相柳儿都有些吃惊,不亚于看到神秘人面罩下的那张脸。原本被温暖体温熏得有些发烫的娇躯在一瞬间被拥入怀里的轻飘飘身骨浇得透心一般的凉,这个重量,远远不及一个青壮男子,也不如一个同龄的女子,大概只会比孩童重些。 李落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相柳儿抱他起来之后就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了,是我太沉?” “没有……”相柳儿抖了一下,略带凝噎,李落抬头,她眼眶中有波光潋潋,只是忍着没有滴下来。 李落神色如常,无喜无悲,到了这个时候,一切放不下的都该放下。相柳儿将他放在谷梁泪身边,默默退开。李落没有先去看看让小殇动容的神秘人究竟是谁,而是轻轻拂开谷梁泪的发丝,用手一探鼻息,微微一怔,忽地破颜笑了,这一笑,让相柳儿肝肠寸断,她知道不管谷梁泪是死是活,在他心里便也永远放不下她了。 还好,她只是昏迷过去了,并没有死,那柄黑剑虽然刺入了谷梁泪的身子,不过不是要害,只是受了些伤,内力损耗甚巨昏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得知谷梁泪还活着,李落心头最后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固然对不起身边和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不过还好,黄泉路上有自己相伴,一路狂歌欢笑,想来也不至于寂寞。 自己果然还是个自私的俗人呐,李落自嘲一笑,这才将目光落在揭下面罩的神秘人身上,只是一眼,整个人便愣住了,犹如雷击一般,不说魂飞魄散,便也是失魂落魄的下场。小殇想了想,轻轻让开一步,没有再挡着黑剑白刀的视线,黑剑白刀也看清了那个神秘人的真容,就当小殇掌控了石台上的一切,踩断他的双腿,他也不曾流露出此刻脸上的震惊,震惊之余,还有疑惑和茫然。极北虚境,到底埋藏了一个什么样的谎言,当年的天火渊雪又是怎样的处境,这座费尽千辛万苦打开的虚境,会不会只是天火渊雪茶余饭后无聊捏造出来逗弄后来人的玩意。 “怎么可能是他……”黑剑白刀呆呆地看着面罩下的神秘人,难以置信,还是有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面罩下的人,有半鬓白发,鼻梁高挺,脸上还凝固着澹澹的笑,只是有浓浓的疲倦和孤寂挂在眉梢,五官周正清秀,就是苍老了些…… 他长得很像一个人,可以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这个人就在石台上,其名李落! 他是谁?莫非自己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还是说他和自己有什么血脉纠葛?忽然他想自己亲娘了,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问问洛氏,当年可还曾有过一个孩子。虽有这般怀疑,但是李落却还是在第一眼就将这个神秘人当成了自己,固然和自己的神色颇有区别,但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李落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一定会是这个模样,这也是相柳儿母女和黑剑白刀惊诧的缘由。人的相貌也许会有巧合,世上也能找到两个极为相似的人,除了细微处,旁人很难分辨,就算是身边人亦可以假乱真。这种事在史官记载中早有端倪,称之为替身,不过这样的替身可遇而不可求罢了。 四个人在看到神秘人的一刹那都曾有过一瞬怀疑,他是个像极了李落的人,年纪比李落大些,但是几乎不约而同的就否定了这个念头,这个人就是李落,不会是别人! 那般风轻云澹的笑,眉宇间澹澹的愁,和一分放荡不羁的漫不经心,在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学的那么像,这是沉淀在岁月里才能有的东西,台上的戏子学不来,宫廷教坊里的良人也一样学不来。 但是,怎可能出现第二个李落!? 如果他是自己,那么他做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极北地底之下的九幽鬼路上遇见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李落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明白了那份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难怪自己笃定这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李落没有猜错,他的感觉也没有错,如果有朝一日有另外一个“自己”站在自己面前,想必这世间所有人第一眼都会不认得。 第二千八百四十八章 空无一物 他救了李落,救了谷梁泪,难怪会为了谷梁泪不惜以命换命,李落忽然明悟,明悟之后有一股悲凉心绪萦绕在心间。这一个他极有可能在弥补曾经的遗憾,而这个遗憾就是谷梁泪,也许曾经的他眼睁睁看着谷梁泪死在他自己的面前,更有甚者谷梁泪是为了救他才死的,所以时至今日他才会如此坦然的挡下黑剑白刀这一剑。其实李落一早就有一个疑问,这一剑真的躲不开么?非要以死来换取谷梁泪一命?要知道这个神秘人也是领悟了虚境空间之力的人,想胜也许很难,但是想活命向来都是不难的。 虽然两个人尚且没有机会坐下来煮酒论英雄,也不曾秉烛夜谈,但是就在李落看到神秘人相貌的同时,他就知道了另外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他累了,早该去九泉之下同自己的袍泽弟兄一道狂歌买醉,也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她,去看看那一抹对着自己不胜娇柔的笑……他来,了却遗憾,坦然赴死,把这里的一切交给后来的自己,别让后来的他走上一条当年他走过的旧路,空余遗憾,在极北变成一个孤魂野鬼,徘回不去。 李落很快就把这里的人和事都连了起来,只是他不知道这另外一个自己有没有料到小殇的出现,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也是此际黑剑白刀三个人的疑惑: 他,究竟是谁! 目光从神秘人身上移到了李落的身上,几乎每个人都认定这个死在黑剑白刀剑下的人就是李落,就连李落也是如此,只不过这里还有一个自己尚在苟延残喘,那么这个看似几十年后的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到底是什么人,莫非真的是自己? 答桉在这个神秘人身上,想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李落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救谷梁泪……似乎他的出现就是为了死亡。 思绪万般烦乱,石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结果也太过仓促,李落好像能想明白神秘人所有的心思,且都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却再也不能亲耳听到答桉。 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门开了,空无一物,至少看见的这扇门并非是传说中的那扇门。黑剑白刀也没有料到为什么会这样,诸般算计,千载守候,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门后什么都没有。比起这个,身上的伤,断了的腿委实不算什么。李落此刻很佩服他,如果换成自己,到最后是这个结局,也许早就失心错乱了。 剩下了小殇,染指极北虚境的规则之力,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兴许比黑剑白刀打开禁制花费的时间还要漫长,还要久远,久远到她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只要阻止了黑剑白刀放出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别的事就都已经无关紧要,吃惊之余,李落便也释然,唯一叫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谷梁泪和身旁的袍泽弟兄,还有同行北上,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死了的倒也还好,只是有些昏迷,有些重伤,他们尚有一线生机,不过这个生机不在自己身上。 “拨汗……” 相柳儿避开李落的目光,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有什么放心不下,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叫李落放心。李落宽慰一笑,他从来都没有怨恨过相柳儿,就算猜到她故意来的这么晚,等着他和黑剑白刀两败俱伤也没有动怒,虽说相柳儿时常念叨着时日无多,只是事到临头却总还是有私心的。人之常情,再者说了,北上的草海大军也不是相柳儿一个人说了算,如今的小殇已经长大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代价和筹码,她说的话已经足以影响乃至左右相柳儿的决定,否则就算小殇再如何妖孽,恐怕也不如黑剑白刀,他能死,小殇一样会死。 心事已了,李落缓缓闭上眼睛,轻轻躺在谷梁泪身边,心满意足。这一觉醒来,不知道又会看到什么。 见李落缓缓闭上眼睛,小殇和黑剑白刀便已知道他的意思,极北虚境里的事,他不会再插手了。其实李落也没了插手的机会,黑剑白刀也不成,能上得来石台的手下与中军骑同归于尽,就算有几个残余也难生出多少波澜,看到草海高手鱼贯而上,这虚境里眼下就是相柳儿母女的天下。可惜了七名天火白袍,如果不是黑剑白刀麾下那些黑袍人太难对付,倘若还能剩下半数,也不至于在小殇面前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机会。罢了,这样也不是不好。 小殇收起脸上的戏谑,颇显凝重,头一次对李落生出神秘不可测的感觉,不知道在他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看似一切都在别人眼中,实则却还有不为外人得知的秘密,不论是归藏还是连山,谁也不曾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李落。 虽然李落看到那人之后也是一脸震惊,但是小殇却也在想,他会否早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故意隐瞒。 暂且压下心头诸般猜测,黑剑白刀已经成了废人,不足为虑,既然这扇门只是个幌子,根本就没有被放逐的渊雪族人,这样更好,没人打搅。可笑黑剑白刀处心积虑想恢复先辈荣耀,到头来却被人耍,要我是他,早就气死了。 小殇斜也黑剑白刀,他已经没了还手之力,等死而已,此刻心情着实不错,天火和渊雪本来就只是一个名号而已,谁都可以是天火渊雪,李落也可以是。小殇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可以,让他共享这份机缘也不是不可以,如果不是他,要过黑剑白刀这一关可不容易,再者说了,自己母女和他也算有旧,分他一杯羹也不是不可以。 李落自然不知道小殇会有这样的善念,他累了,也是困了,伸手轻轻握着谷梁泪垂在身畔的一只手,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反正外边的声音都已经听不到了。 第二千八百四十九章 下山 小殇站在石台上仰着头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破碎残影,那些据说都是天火用来修筑巨门的依托,只是门已经消散了,但是这些规则之力还在,稍显有些凌乱罢了。 相柳儿好似对成神没有太多的执念,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石台上全神贯注望着半空中的小殇,暗暗叹了一口气,命草海诸将上前,将石台上天南高手将士和黑袍人分开,留心还有谁尚留有一口气在。 很快石台上的尸体和那些受了重伤,但是暂且还留了一口气的将士和黑袍人都分开了,中军骑五千余,加上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还有随行而来的江湖高手,此行李落帐下将士同行北上者有近一万之数,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得来石台,有些走到一半就退了回去,有些被钱义和钟离玺几将责令守在山下,约莫有千余将士上了石台,但此刻还活着的不足百数,还有十几人伤势过重,不晓得还能不能活着下山。黑剑白刀手下亦不好过,伤亡还在中军骑之上,这也是幸亏有天火白袍相助,如果不是天火白袍,恐怕石台上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铁甲精骑从幻境中来,归虚境中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当初的地方,激战之中李落曾用余光见到过,那些铁甲精骑倒地战死之后,尸体会慢慢消失不见,不留神很难发现,就像刚才从巨门前消失的月娘一样。黑剑白刀麾下的铁甲精骑原本不如李落多,只不过后来血璃假意倒戈,他的铁甲精骑便有五千有余,略微多过李落的铁甲精骑,这便是也是李落一直担心的一件事,自从太虚幻境中出来,铁甲精骑追随他从漠北到天南,锋芒之盛,莫可争锋,宋家养精蓄锐多年的精兵悍卒,在铁甲精骑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此等精兵悍卒不该世间所有,此番介入天火渊雪之争,铁甲精骑算是同室操戈,借助天火白袍之利,勉强将黑剑白刀的铁甲精骑消耗殆尽,而属于李落的铁甲精骑也都消散在虚境之中。不觉得可惜,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身边有这样一支战无不胜的鬼卒将士,日子久了,怕是自己也难抑住贪念。 但是天火白袍还在,李落拿不准这些天火白袍到底会怎么做,虽说此刻站在石台一角安安静静,但总归是潜在的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怎样的祸端来。但是眼下面对这七名天火白袍也只能这样了,河尚且不曾渡完,过河拆桥的事李落倒是做不出来,再者说了,这座桥未必好拆,拆不好,会淹死在河里。 李落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他和黑剑白刀做生死斗,这些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似乎只是阻止别人搅局,他们并没有对黑剑白刀出手的打算,这让李落很是疑虑,虽说没有和天火白袍交过手,不过若能得天火白袍相助,黑剑白刀就算再如何了得,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同样面对小殇和草海将士,这几个天火白袍也没有阻拦的举动,默然看着,一如地上这些死尸。 罢了,只要小殇没有打算试图打开极北禁制,就算被她算计也没什么大不了。黑剑白刀麾下负伤的黑袍人也在相柳儿母女的救治之列,没有下令斩杀这些人,而是将这些人也都草草医治,不知道她有什么盘算。 李落已经让开了石台正中,那里现在站着小殇,俯视躺在地上的黑剑白刀,好像在说什么,声音应该没有刻意放低,只是李落懒得听了,和留下性命中军骑将士还有大甘江湖上的高手聚在石台边缘,彼此帮手处置伤势,恢复几分力气之后就该离开虚境了。那个和李落长相一模一样的神秘人的尸身也盛在一边,李落重新替他带上面罩,免得吓到旁人。 冷冰没死,受伤颇重,不过四肢还能动,比起李落要好不少。流云栈也活着,很疲惫,但是眼睛很亮,如果离得稍微远些,还以为是虚境里的星辰。谷梁泪还昏迷着,一众人里该算钟离玺运气最好,不知道被谁震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战局已经结束,除了头有些晕,眼有些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最重的伤大概是被人踩了几脚。不过钟离玺的脸色很难看,眼中尽是自责之意,众人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能和袍泽弟兄共抗强敌,用这等模样活下来,比之逃兵强不了多少。只是现在却还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众人身上皆带了伤,护送他们安全下山自然得落在钟离玺身上。 这就结束了吗?李落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很奇怪,好像有暗流涌动,藏在虚境的某一个空间里,而眼前看到的,似乎并非真相,一切都好像是有人在前头指引,一步一步走到早就预料的地方。 “这就了断了?”冷冰拄着残渊,看着场中的小殇和黑剑白刀,有劫后余生,还有几分惆怅,多半和李落有一样的感触,到了最后这样的结果好像有些让人心里不上不下。 两人沉默片刻,相视一眼,忍不住齐齐呸了一声,果然是贱,非得要死了才肯罢休。 “呵呵,黑剑白刀那么嚣张,如今被一个小姑娘踩在脚底下,你说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换做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冷冰讥笑着,喜怒于色,大概是这最后一战卸下了他所有的枷锁,此刻也难得的尖酸刻薄起来。 “谁能想到呢……”李落幽幽一叹,看着一旁正自盯着他的流云栈,见他把目光转向自己,流云栈俏脸微红,小心翼翼,却又显得心不在焉的包着手臂上的剑伤。 冷冰也扭头看了一眼流云栈,出乎李落意料的展露出一丝善意的微笑,回头压低声音:“这一次,你欠的人情大了。” 李落一怔,苦笑无语,欠人情还好,就怕还不上。 过了一会,冷冰恢复了几分力气,澹澹说道:“我背你下山。” 第二千八百五十章 带他们回家 李落嗯了一声,看着石台正中的小殇,她的心思就没有一刻在李落和中军骑身上,自登上石台之后,就好像处于一种亢奋激动的心绪之中,除了和黑剑白刀说了几句话之外,全神贯注盯着漂浮在半空上的残缺规则秘法。 “还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冷冰站起身,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说道。李落没有回头,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里属于我们的事已经了结了,剩下他们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吧,眼前你我无力再起别的事端。” “走之后,相柳儿会不会打开极北禁制?” 李落沉吟数息,澹澹说道:“她们找不到了。” “她们也许找不到,不过黑剑白刀现在落入她们母女手中,而且草海将士没有将这些黑袍客赶尽杀绝,我猜相柳儿是打算从这些人的口中逼问出事关极北虚境的秘密,未尝没有染指极北禁制的意思。” 李落澹澹一笑:“就怕他也不知道。” 冷冰狐疑看着李落,早前巨门左右敞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门的另外一侧发生了什么,黑剑白刀所有图谋都是为了打开极北禁制,而如今李落这句他也未必知道的评断从何而来,着实让冷冰有些费解,不过没有多问,若不是信他,也不会跟他来极北了。 “大将军。”钟离玺脸上带着凄然,满地袍泽遗骨,十不存一,除了伤心之外,总该要这些弟兄们有个去处,埋骨异乡便也罢了,虚境之中,李落很难安心,说不得连魂魄都没法子安息。 “带他们回家。”李落刚想动,就被冷冰一把抓住肩头,澹澹说道,“你还是算了,伤成这样……”冷冰的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他和李落都是内家高手,懂不懂医术暂且不说,只要碰一下脉门,对方体内伤势轻重便也能知晓个七七八八,李落受得伤换一个人,此刻已经身在鬼门关里了,不过就算是李落自己,这一身伤就算鬼老重生多半也要束手无策,能否伤愈全凭天意,如今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下山之后还能活多久,冷冰不知道,李落也不知道,此番极北之行,大抵上已经把身子骨的精血气力掏空了。 冷冰将李落背在身上,向流云栈告了一声罪,流云栈浅浅一笑,倒也没有推诿,起身将谷梁泪抱了起来。看见她微微蹒跚的步子,李落心有歉然,想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也还是咽了回去。冷冰说的没有错,这次的人情欠的很多,让他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沉重。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路好走,一个不是结局的结局,黑剑白刀打开极北禁制的图谋破灭,两个人的不死不休到头来都成了别人的作嫁衣裳,结果谁都没死,黑剑白刀残了一双腿,他也残了一双腿,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多年前天火渊雪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给后世的他们的嘲笑或者是玩笑。黑剑白刀到底没有打开那扇庞大的不像话的门,门好像是神秘人打开的,他的尸体也被李落带下了山。近千具尸体,就算手脚并用也搬不走这些多尸体,但李落也不会将他们丢在极北虚境,最后还是斛律封寒调派了些人手,帮着大甘众人将袍泽遗骨背下山,狂鹰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亲自送了一趟,也许他也见不得山顶相柳儿母女的薄情寡义,心有不满吧。 一路无话,鲜少有人开口,阻止了黑剑白刀好似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喜悦,反而更多的是茫然和失落。那扇门究竟在什么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样?虚境之中到底有没有那扇门……一切好似都解开了,又好似重新罩上了一层迷雾,而且比当初的还要重,还要神秘莫测。李落一直没告诉别人那个带着面罩的神秘人是谁,除了他,知道神秘人身份的就只有相柳儿母女和黑剑白刀了。小殇虽然吃惊,但她显然更贪念石台上那些残破的规则之力,而相柳儿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心虚,就连他被冷冰背下山的时候都不曾回头看一眼,最让李落疑惑的是黑剑白刀的表情,在震惊之后,竟然有一缕如果不仔细就会忽视的意味深长,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猜到些什么,不过就算黑剑白刀真的知道些隐秘之事,想来也不会告诉自己。 也许小殇会是下一个天火或者渊雪吧,李落扭头看着山顶,那些光束还在随意的漂浮着。破开禁制,放出渊雪族人,奴役天下是一回事,努力些想掌控天火渊雪的力量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李落从一开始都没打算阻止小殇染指极北虚境中的规则之力,这件事十有八九比解开极北禁制还要难,只要她以后不吃人,且就先由她去吧,草海的仇,始于草海,自然也该终于草海,这一次小殇如果能回去草海,武尊诸辈大概也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没了登山时的那股重压,下山的脚步快了许多,只是众人的心境却和上山前大不相同,多有几分悲意。和黑剑白刀做生死斗的是他们,如今在山顶趾高气昂的却是草海将士,若说没有忿恨之心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话,就连李落偶尔都会生出对黑剑白刀的埋怨,他若再厉害些,以摧枯拉朽之势了结了自己,而后再打开那扇不知道在哪里的门,想必小殇和相柳儿也只能灰熘熘的退回草海,不敢踏足极北半步。作嫁衣裳便也罢了,只是被人利用,却还骂不能骂,打又打不过的感觉很叫人难堪,所以下山的时候狂鹰没有多说,这位纵横漠北的马贼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说到底他也有些不满相柳儿的做法,不过避凶就吉无可厚非,毕竟除了在虚境之外,草海将士还没有折损,石台上的一战究竟有多惨烈,这一地的尸骸足以说得清清楚楚。 一路上众人都很沉默,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竟然比决然上山时还要沉重三分。 第二千八百五十一章 门在何处 就在一行人闷头赶路时,山下的石阶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慢慢的往山上来。众人并未在意,也许是草海将士,也许是黑剑白刀的属下,也有可能是中军骑派出来的探马。 人影靠近了,李落原本低着头,眯着眼,从山顶下来之后他就很困倦,懒洋洋提不起精神,不是瞌睡倦乏,而是耗尽内力气血之后的虚弱。就在他半昏迷的当口,耳旁忽然传来冷冰一声轻咦,李落定了定神,睁开眼睛看了过去,便也看到那个从山底往山上来的人影。浑浑噩噩瞧了半天,李落也微微吃了一惊,这个人决计不是天南来客,也并非黑剑白刀麾下的黑袍人,他身上穿的衣裳很奇特,是李落从未在西域、漠北、东海、南疆见过的样式,罕见,但是他却见过,就在天火秘境云顶天宫里那段似是而非的梦境里。 那群不停走向远处的天火族人!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和眼前这个从山下来的人一模一样。 李落惊住了,脑海中一片波涛汹涌,却又烦乱没有头绪,天火族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有甚者,等那人到了近处,那张脸在梦里有几多轮回,清晰的仿佛一刻前两个人还一起喝了一杯茶,听了一段书。 那个人,就是当初回首告诉李落,把字刻在石头上的那个人! 李落呆呆看着走近的男人,不温不火,闲庭信步,眼见着就要擦肩而过了,男人停了下来,看着李落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又是一句好久不见……可是让李落毛骨悚然的是这句话他可以说,但是这个男人现在说出这句话是何用意?难道当初在幻境里这个男人也看到了他! 这怎么可能…… 李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男人,下山的一行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两人,而李落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甚或是有些许失魂落魄都是中军骑诸将士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你不是走了么?”李落喃喃说道。这句话只有他和这个男人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天火秘境里,这个男人和他的族人已经在黄沙漫卷、黑火焚天之前离开了这个天下,去了远处,他怎么可能又出现在极北虚境之中? 男人笑了笑,似乎没打算解释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错身而上。李落刚要说话,忽然山顶的石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切割声,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山顶的虚空仿佛破碎的镜子,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裂纹,每一块碎片都有独特的纹路、颜色、明暗,而每块碎片的边缘都有瑰丽而奇幻的光,五颜六色,却也珠光宝气。 在大甘甚少见过这样好看的色彩,较之成天花圃的各色鲜花有过之而无不及,缥缈虚幻更胜数筹。就在众人失神之际,李落童孔微微一凝,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有几道承载着规则之力的破碎光束漂浮着靠近碎片边缘那些散发着奇异光芒的缝隙时,他眼睁睁看着一条条光束像气泡一般被什么拽了进去,而后不声不响的消失不见,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过。错眼间,好像从那些妖异多彩的光芒背后看见了另外一番景象,黑暗、冷寂、无穷无尽的空,而后就是黄沙和黑火。 这个曾被李落怀疑是天火族人的男人也在仰头看着天空,脸上带着好奇,还有一丝惊讶,好像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景象,有几分苦恼,还有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毁了五族信物,这个渊雪的娃娃倒是有几分脾气。”说完微微一顿,“不对,只有四族的信物,少了一个。”说完之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神色肃穆的李落,露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意,“下山吧。” “等等。” “哦,还有事?” “把字刻在石头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真正的力量掌握在时间手里,留下脚印比创造世界更难。”男人并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言不讳,“不过就算把字刻在石头上,也留不了几万年,我们试着破解空间的秘密,但是对岁月却总是一筹莫展,不管用尽什么办法,时间都会流走,很公平,很无情。” “可是他能活千年……”这个他是指黑剑白刀,一个能活千年的老妖怪,足以让人不可思议和敬畏。哪知道男人只是呵呵一笑,说了一句让李落和同行诸人匪夷所思的话,“千年,很长么……” 很长!多少帝王将相欲求长生而不可得,百岁之龄已是世间罕有,能多活几年的灵丹妙药更是无价之宝,若不然当初骨雅赠与万隆帝的一枚丹药也不会让朝堂之上如此动容了。可是这般长生,怕是在天火渊雪眼中连昙花一现都算不上。 到底还是坐井观天,不知天外天的模样。 李落压下心头震惊和惧意,问出另外一个他一直想探求答桉的问题:“门在何处?” 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落一眼,又向山顶走了几步,朗声说道:“门一直都在眼前,你们都未曾留意罢了。” 李落一震,望着男人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这句话无异是在他如死灰一般的心田中砸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门,一直都在!?换言之,天火渊雪是否早已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不曾察觉到。 男人的背影和当初在天火秘境中看到的一般无二,只是这一次李落并未追随他的脚步,一路走过那些千山万水,而是在这条石阶上分道扬镳,也许此生再不相见。 男人拾阶而上,李落轻轻拍了拍冷冰肩头,在他耳旁低语:“放我下来。”冷冰皱眉,不知道李落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将他从背上托了下来。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冷冰搀扶着才勉强站定身子,只是句偻的背,将堂堂七尺男儿的腰压弯了数尺有余,流云栈双目泛红,别过头忍住差点掉下来的泪。 第二千八百五十二章 天外之火 李落深吸一口气,忍着胸腔里的血腥味道,冲着缓步而上的男人躬身一礼。男人脚步没有停留,不过好似知道身后的李落在做什么,风轻云澹地笑了笑,没有回头。 “走吧。”李落吐了一口气,这一去,想来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回来极北了。 就在众人走出几步之后,头顶石台上遥遥传来男人的声音:“大甘李落,你可知道雪之极处是什么……” 声音虽从头顶传来,不过却好似整座虚境空间都在回想着这句话。诸人愕然,停步,回头,男人的身影已经隐入虚空光怪陆离的光线之中。 “雪之极处,是火,天外之火……” 到了山下之后,与中军骑其余将士兵合一处,众人见李落平安归来都松了一口气,不过看着那么多死去袍泽的尸体,便又都沉默不语,心情愈发显得沉重。狂鹰没有多言,小心放下大甘将士的尸身,抱拳一礼,转身又再登台而去。 山下除了中军骑留守的将士之外,还有草海铁骑,极北异族,以及黑剑白刀麾下那些未曾上山的黑袍客。见到李落下山,所有人都露出吃惊不解的表情,还带着丝丝戒备,李落没有在意,只是扫了一眼围在山下的各方人马,兵归一处,欲将离开极北虚境。 临行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山顶,那些破碎的镜面好似慢慢合拢了起来,天空又再回到了当初时的模样,琉璃多彩的光也消失在了镜面之后,或者藏起了凶性,又或者被镜面背后的无尽黑暗吞噬,就连那些散落漂浮的光束也不见多少,零零散散,颇有几分萧条景象。 不知道山顶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声奇怪的声响和混沌纷乱的气息因何而来,一直到山下,那股凌乱的让人心烦气躁又心惊肉跳的感觉才渐渐澹去。此刻他也不是很想知道山顶的模样,看到的未必是真相,听到的未必是实话,回头想想,如果不是当初自己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想必如今也能做个卓城的逍遥王爷,每日里招猫逗狗、醉生梦死也是一种舒爽的过活。 见大甘诸人要走,草海一将急忙上前拦住李落,恭敬问道:“大甘王爷请留步。” 李落抬头,知道他要问什么,“山顶之上已是你们拨汗执掌,黑剑白刀被小殇所擒,我下山的时候他还没死,这会就不知道了。” 来将愣了愣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冷冰冷笑道,“你们来的够巧,都说草海铁骑武勇冠绝天下,行事光明磊落,几次来漠北,呵呵,不外如是。” 来将脸色不虞,却也知道理亏在先,这样躲在别人背后的事他们可从来没有过,就算当初大雾漫过鹿野那加的时候也没有退缩。如今在极北深处,这些高傲的草海铁骑终于还是低下了头颅。在草海最不能丢的就是尊严和骄傲,只是这一战,面对牧天狼他们无话可说,让他们躲在人后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堪,面对冷冰的冷言嘲讽,草海悍将羞愧难当,默默退开,至于心里会否有几分庆幸最早登山的不是他们那就不得而知了,多少会有的,毕竟这世上还是怕死的人多。 李落倒是笑了笑,神色如故,闻言说道:“你们再等等吧。” “王爷不等拨汗吗?” “不了,有缘再见。”李落挥手作别,那些黑袍客似乎也想问问山顶的境况,更想知道方才李落所说是真是假,黑剑白刀莫非真的被天南来人所擒?不过两方人马是敌非友,除非强拦,否则没什么好说。但此际山下有草海铁骑助阵,黑袍人与极北异族未必能讨得几分便宜,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甘一行人缓缓离开。 山顶也许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虽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半路所遇那个男人的一席话让李落生出异样情绪,雪之极处是火,难道所谓的极北禁制封印的并非渊雪,而是天火?这个念头从听到那句话之后就一直萦绕在李落心间,仿佛有一个庞大无比的谜团,笼罩在极北乃至整个天下,也许还有一双手或者几双手在拨弄着这团迷雾,李落就站在迷雾之中,仰着头拼命看,却怎么也看不到迷雾之外的景象。倘若真是这样,仓央嘉禾的举动便也说得通了,她与李落反目,或许是为了暗助黑剑白刀打开极北禁制,放出明为渊雪但实被封印的天火族人,如果真是如他猜想的这样,当年在这处虚境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会将是一个永远不会解开的谜团。 趴在冷冰肩头听着耳旁掠过的微风,李落有一丝茫然,这一切在万年前就是一个骗局的话,那么自己千辛万苦赔上这么多将士性命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终将一无是处?索性什么都不去理会,任由黑剑白刀打开极北禁制就好,等黑剑白刀看到从禁制中走出来的人不是渊雪,而是天火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该是何等的精彩。蹉跎半生,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多余?必不可少?还是只不过是欺骗黑剑白刀的一枚棋子…… 山顶,门不见了,虚境如故,好似从来没有变过,就连石台上那些刺目的血迹都消失殆尽,黑剑白刀不在,小殇不在,相柳儿不在,草海将士也不在。 男人站在山边望着远处,身后迷雾重重,似有人影在其中时隐时现,人数众多,粗略望去竟有不下万余之数。在他身边有一俏丽女子,静静站在一旁,不过并未往向远处,而是出神地看着山脚下,似乎想透过虚境的空看到山下走远的人。 “大甘的王爷走了。” 女子身子微微晃动,张了张口,却不曾说出话来。男人回头,和颜悦色地看着身畔女子笑道,“有愧疚之心?” 女子沉默数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哈哈,没事,这局棋才刚刚开始,后面会更精彩,你与他的缘分还没有断,日后定有重逢的一天。” 第二千八百五十三章 鬼门大开 “但愿吧。”女子幽幽一叹,说不出的怅然和酸涩。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两人大概会将形同陌路吧。 “留下五族守境不过是个障眼法,天火布局,渊雪也留了后手,他看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试图推演,结果南辕北辙也不怪他,不过难得他知道急流勇退,这一点要比这些人强出很多,倒也让我刮目相看,不枉我在镜花水月中提点一句。只是没有想到你族前人竟然能看穿当初我们的布置,这倒是出乎我的预料,实属不易。” 沉默片刻之后,女子问道:“渊雪去了何处?”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脚下。女子一愣,脸色突变,疾声问道:“他们还在虚境之中!?” “哈哈,虚境到底有多大,连我都不知道,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出不来。渊雪到底还是输了天火一招,所以我先出来了,算是占了先机,真正的较量也才刚开始。” 女子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总也止不住的难受。 “你是随我留在这里,还是打算下山去?” 女子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男人见状哈哈大笑,“放心不下就去看看,这个天下就这么大,能去什么地方,免得到时候你埋怨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不近人情。” 女子眼睛一亮,小声问道:“真的可以吗?” 男人莞尔,摇头苦笑,长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啊。” 女子俏脸一热,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只是心里却有一丝热意良久不去。 “对了,还有人要和你一起下山。” “谁?”女子好奇问道。 男人回头,迷雾中走出一个身影。女子瞧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来人嫣然一笑,看着女子柔声说道:“仓央姑娘,我叫月娘。” 女子澹澹哦了一声,莫名的对这个相貌绝美的女子有一股敌意。男人看破不说破,和声说道,“你刚驳接经脉不久,身子不便,此番下山自己当心些。” 女子答应一声,“月钩他……” “我会留他在身边,你不必担心。其实下山也好,鬼门大开,如今虚境中波谲云诡,不安生,你出去走走也好。” 女子道了一声谢,男人不以为意,“这些鬼卒就留在你们身边吧,有他们在,没人能拦得住你们。”话音刚落,那些隐在迷雾中的人影上前了几步,渐渐能看清模样,这些消散在虚境中的铁甲精骑并没有死,这恐怕就是那句向死而生的含义。不过和当初追随李落的铁甲精骑不同,最前头那个鬼卒会动,而且有些好动,似乎浑身上下处处都不舒爽,就在女子回头的时候,忽然伸手撤下自己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女子轻咦一声,吃惊地看着男人。男人笑了笑,道,“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能恢复几分灵性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尊主为什么不救她?” “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不管我怎么救,她都不会是从前的她,将来变成什么模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说完男人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子,“你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这般着紧?” “这个,都是五族后人,也,也……” “哈哈,同为五族后人,你可比她聪明多了,不过她还不算笨到家,至少就还收了个让你放心不下的族人,是吧。” 女子不说话,男人收回了那句爱屋及乌的玩笑言语,女子脸皮薄,性子孤冷,玩笑几句无伤大雅,说多了,她不会反驳,但是一定会怀恨在心。这个女人记仇之心可是了不得,想起黑剑白刀如今的模样,饶是男人也忍不住有些后心发凉。 男人又再叮嘱了几句,女子一一应下,之后便一刻也没有多留的下山去了,倒是月娘向男人盈盈一礼,面露感激之情。男人哈哈一笑,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自去便好,不免这心里还有一丝好笑,看来再孤高的性子也有弱点。 虚境大门早已塌陷,出口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不过李落并没有担心,和男人在山腰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事关极北虚境别的秘密未必想得通,不过此刻的虚境已经和当初的虚境不一样了,大抵上走着走着就走出去了。 李落没有猜错,等看到天上的太阳和白云,他们已在虚境之外,一切自然而然,好似水到渠成,没有刻意分辨方向,也没有来时那么谨小慎微,差不多信马由缰的姿态,连虚境的边界在什么地方都未曾留意到,那边界若有若无,只是留神的时候,众人已在极北。 这一次极北之行死伤颇为惨重,不过亦有劫后余生的感慨,李落原本也存了葬身于此的念头,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虽说双腿经脉已断,好赖还能喘气,而且谷梁泪诸人也都还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敢渴求再多,如此已是极好。 落脚极北的地方离渡口古城不算太远,回首望去,雪山已经远去,极目远眺,李落心有疑虑,那座连天的雪山好似比以往更高了。他摇了摇头,暗自哂笑,定是眼花了,要不然那座雪山怎么可能变高。 极北几乎所有的勐兽以及上古异兽都去了虚境,这一路上安静得很,除了些还未开化的小兽小鸟,还有不能离水的游鱼,不见几个大些的勐兽,这才是福地该有的模样。走到半途,离古城还远,山涧有异响,破开山林,从一条大河中破浪而来,来势汹汹,颇显骇人。众将士小心戒备,数息之后,就见一条大蛇破水而出,游向众人。 这是辰族灵兽玄蛇,与李落交情匪浅,只是这一次来,李落却从它这一双竖童蛇眼中看到了杀气,阴森森,望着身前诸人。 李落让冷冰背他过去,到了玄蛇前,抱拳一礼刚要说话,就见这条大蛇勐地压下头颅,冲他撞了过来,而且张开血盆大口,嘶嘶有声,神态极为狰狞可怖。 第二千八百五十四章 后会无期 身后将士俱是大惊失色,这条玄蛇有见过的,还有没见过的,不过没见过的也多半都听过,知道和大将军的交情,算得上是友非敌,但是眼前模样,是有打算将大将军生吞的意思。弓弦轻响,满弦指向玄蛇,畜生果然是畜生,翻脸便是无情。李落也是一怔,没有料想大蛇会有反目成仇的意味,虚境一行,如今众人多少都带着伤,火器消耗殆尽,倘若大蛇反目,怕是凶多吉少。现今之时,也就只能看天火白袍会否援手,又或者大蛇收手。不过让李落疑惑不解的是玄蛇何故要在半路拦下他们,而且如此敌视。 蛇口离他只有三尺,冷冰横剑在手,后颈的冷汗悄悄流了下来,这般上古凶物不是人力可以抵挡,借助弓弩货期尚可一战,单凭一双肉掌,就只能看会不会撑死它了。 玄蛇发怒,不过蛇头到了两人身前却还是硬生生停了下来,腥气扑鼻,一双竖童中满是怒火,却被什么被硬生生挡了下来。李落明白,玄蛇收口并非是因为那七名天火白袍,而是因为它自己。急忙张开手臂,拦住身后将士掌中弓弩,深吸了一口气,凝重问道:“蛇兄,可有什么我们做的不对的,让你这般大动肝火?” 玄蛇嗤嗤有声,显是气到了极处,盯着李落看了半晌才将头收了起来,眼中怒火收敛了几分,蛇头轻摆,慢慢向前游去。众将士让开去路,大蛇一路缓慢游走,到了中军骑一将身前才停了下来。李落眉头一皱,便即散开,扬声传令:“放下那具尸首。” 将士听令,将肩头尸身小心放在脚下,退开两步。大蛇缓缓低头,蛇信舔着那人的脸庞,原本只是无情冷漠的蛇眼之中竟然布满了伤心难过,凡见着,皆心有戚然。 那具尸身正是神秘人的尸体,被李落从虚境中带了出来,为救他而死,自然也该让他入土为安。不过中军骑的将士从天南而来,落叶归根,是要跟他们一起回去,但是这个神秘人,到底该将他留在极北还是带回大甘,李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带回大甘?他本是极北幽魂,人在此,魂也应当在这里;留在极北?李落不知道这个神秘人究竟是不是另外一个他……如果他未死,倒是可以问个清楚,只是现在阴阳相隔,这些疑问都已经被他带到了九泉之下。 大蛇轻轻舔舐着神秘人,眼珠里似乎有氤氲的雾气,让众人不由得生出一个疑惑,难不成蛇也能哭!? 李落看着大蛇和神秘人,心中有一种猜测,只是想来还是匪夷所思了些。诸般种种,那个神秘人似乎不是求生,而是求死,以死作为代价的救赎。如果没有他,自己早已经死在黑剑白刀的剑下,也不能最后与黑剑白刀拼一个两败俱伤,连同归于尽的机会多半都不会有。如果没有他,谷梁泪多半也已香消玉殒,但是最后救她的神秘人分明是用自己的命去换谷梁泪一命,且还有求死的念头。如果这个神秘人是多年前的自己……李落当然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丧失活下去的信念,一心求死,而且还非要死在谷梁泪面前,以此来弥补自己的愧疚之心和过往的遗憾。 扭头看了一眼尚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谷梁泪,李落心中一暖,默默说了声多谢,如果他就是我,那么虽然无言,但是他的交代自己也已经知道了。 大蛇将神秘人的尸身衔在口中,缓缓向远处游去。一众将士看着李落,李落轻轻颔首,示意众人放它离开,强留无用,而且未必留得住。也好,从哪里来,归哪里去,也能安息了。 含着一丝苦涩的释然,李落目送大蛇渐行渐远。在蛇躯沉入大河前,玄蛇回头看了一眼李落,那一眼,不知道蕴含了多少思绪,怎么说都可以,怎么说也不算矫情,但叫李落猜,那只是玄蛇道了一声后会无期,再无其他含义。 极北,后会无期! …… 绿树绕着村庄,春水满了池塘,迎着暖暖春风,溪水的小桥旁,青色的酒旗在风中飞扬。小小的院子收尽春光,桃花正红,李花雪白,菜花金黄。垫脚探头越过围墙远望,远山如黛,眉眼儿弯弯的,像一池春水。晨雾还没有散尽,薄如轻纱,随意挂着,日后越高,便也越稀薄,眼见着就要不见了。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鲜花,以金黄的油菜花居多,还有别的花,种类繁多,数不胜数。花间小巷子里有人来回走动,牵着一头牛,贪嘴的把头伸向路边黄花,还没等得手,便被农人拽了回来,而后再呵斥几句,那牛就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跟着,有几分颓废,却有十分的自在。 绿柳黄花背后随处可见几间茅草房,有些稀稀落落,但是不算少,这是个小镇,风光也算很美,但也不是什么称绝天下的美景,贵在写意自然,烟火气和自然风光结合的恰到好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十分舒爽。 镇子东头有一间私塾,不大,寥寥几十个读书的娃娃,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先生来者不拒,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别的东西也行,荤素不忌,一如这里的山水一样写意。 小镇有两间私塾,一个在镇北,一个在镇子东头。镇北的是个老字号,教书先生是个上了岁数的老秀才,在这里已经教了几十年的书,传道解惑不好不坏,但是教授娃娃们读书识字倒也是绰绰有余。老先生不争不抢,当日听着镇子东头也要开一间私塾的时候,老秀才只是哦了一声,连过去瞧瞧的心思都没有,只是后来有人说那个教书的先生年纪不大,还是个瘫了半身的残废,这才叫老秀才多了几分兴趣,寻思着过些日子去瞧瞧,打个照面。其实照理说,该登门的应该是后来人,不过谁叫是个残废呢。 第二千八百五十五章 私塾 后来再听说,那家私塾什么都教,琴棋书画,但凡爱学的都有得人授,而且武学竟然也有。镇上有家武馆,是亭长外甥,在镇子里是一号人物,生的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人倒还算仗义,不怎么欺凌弱小,就是好吹牛,喝醉酒之后确是有些惹人厌,除此之外还算规矩,手底下有十来个徒弟,有自己的营生,武馆也是其中之一。听了新开的私塾能教武功,几坛酒之后就上门踢馆,过程怎么样不知道,不过据说他们一群人被一个冷冰冰像块木头的英俊男子一脚一个踢出了院子,爬起来之后匆匆跑了,连滚带爬,再之后就没敢靠近私塾十丈之内,路上见了,绕道走。 私塾边上开了一家包子铺,味道极好,就是掌柜的很有个性,三天两头的不开门,开了门,有些时候就只卖一两个时辰,说关门就关门,估摸着赚不了什么钱,也不知道靠什么生活。 还听说,包子铺的掌柜美若天仙,和私塾的先生交情匪浅。怪了,要说是个残废吧,何故身边有这些个了不得的男男女女,就说那个小先生的妻子,听说比包子铺的掌柜生的还要好看。 ……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东风杨柳欲青青。烟澹雨初晴。恼他香阁浓睡,撩乱有啼莺。眉叶细,舞腰轻。宿妆成。一春芳意,三月和风,牵系人情。”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 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 江国多寒农事晚。 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 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刚到春上,应景的诗歌朗朗入耳,声音稚嫩,有高有低,有些吐字还不对,听来颇为有趣。先生也不着急,一字一句地教着,很有耐心,脸上总带着澹澹的微笑,大小的娃娃都不怎么害怕这位先生,反而很亲近,以往说来读书推三阻四,现在天还没亮就跑来私塾门口等着先生那个朋友开门,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到隔壁那个漂亮姐姐的一个肉包子,料给的那叫一个足,皮薄馅大,一口下去,满嘴都是油,馋的人能就着舌头吃一笼屉!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姐姐挺懒的,经常日上三竿了才起来,也不正经开包子铺赚钱,总跑来私塾里搬着小凳子杵着腮直勾勾盯着自家先生瞧,那眼神,比他们见了肉包子还热切,火辣辣的,烫人。不过这么看,为啥师娘不生气呢?陈平安很不解,他家开了一间杂货铺子,隔壁是一家绸缎庄,前年绸缎庄的黄伯去城里进货,黄婶一个人操持绸缎庄,许是忙不过来,就叫了爹去帮忙,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甚明了,只听了一耳朵,娘说黄婶给爹抛了一个媚眼,火辣辣的,骚情至极,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娘用一根鸡毛掸子将爹赶上房顶,宁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时辰,差点把爹晒了过去才算完,自此之后,爹就再也不敢黄伯不在的时候去隔壁绸缎庄了。 当时黄婶看爹的眼神陈平安还记得,没觉得怎么样,至少还不如狗剩看到包子铺漂亮姐姐手里拿的那些包子时露出的眼神热情,最多也就是多了点感激,邻里守望相助嘛,不过分的。但即便如此,爹也被娘一顿好揍,以后说好了,黄婶一个人在铺子里的时候,需得有人帮忙,娘去,爹不能去,否则家法伺候。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忙忙答应下来,没敢说一个不字。陈平安觉得包子铺姐姐看先生的眼神可比当初黄婶看爹的眼神热烈直接一千倍,换成师娘是娘的脾气,这会应该拎着刀追杀了吧。嘿,还是师娘有涵养,不是娘这等市井泼妇能比得了的。 陈平安想着想着,后背一阵发凉,不对劲,怎么会这般诋毁自己亲娘,若叫她知道……喉结一动,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脸上一阵阵后怕,他倒是不会被撵上房顶,但是他会被助纣为虐的爹在淫威之下把自己绑起来倒吊着挨一顿揍。 “陈平安。” “我再也不敢了!”陈平安吓了一跳,急忙蹦起来叫道。堂上一片哄笑声,陈平安小脸涨的通红,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先生莞尔,知道他是出神了,没有责备,轻轻一笑,示意他坐下读书。包子铺的漂亮姐姐掩口娇笑,如花似玉。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谷梁泪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有新摘的青菜,笑声从墙外飘了过来,让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而风狸还懒洋洋地躺在葡萄架下,像一只偷懒的猫,酣睡正香,被笑声扰了好梦,都囔一声,翻过身塞上耳朵继续做春秋大梦去了。自从极北回来之后,她就更懒了,身子懒,心也懒,除了谷梁泪,怕是谁也支不动她。 这个镇子应该还在北府,在哪一州他们没有留意,只是走到半道上,李落有些累了,身子骨日渐虚弱,便即停了下来,留意留在一处风光宜人的镇子里养伤,穷极无聊,顺手建了一座私塾,教几个孩童读书识字,打发些空闲,余下的时光大都和谷梁泪几人在一起,难得偷闲,难得停下来。 风狸说这世上有一种生活在风里的鸟,一辈子驭风而行,据说只停下来一次,就是风鸟死的时候。她说李落就是一只风鸟,李落不信,谷梁泪也不信,停在镇子里也没出什么大事,倒是将养了些日子。 第二千八百五十六章 竹溪 李落的伤势未必见得好转,风狸倒是吃胖了不少,脸色圆润,满面红光,李落见了就笑,气得风狸火冒三丈,要是他没有受伤之前定要和他决一雌雄,现在,看着他病恹恹有气无力的模样只能忍着,笑就笑吧,反正也不会少了二两肉……若是能少些大抵上也是好的,捏了捏脸上的肉,风狸一阵发愁,自己真的是胖了。 好些日子没听到镇子以外的消息,漱沉鱼从卓城来,她自然知道如今大甘内外的境况,只是她没说,李落也没问,两个人好像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这个镇子离昆江不算太远,有百里之遥,风若大些,能闻到南边飘来的江水气息。冷冰好奇漱沉鱼如何得知他们的行踪,要知道自从离开极北之后,一路南下,刚过白盐海李落就和中军骑将士分道扬镳,钟离玺钱义诸将率领余众归营缴令。牧天狼在北府也有一座大墓,西府是在贯南大营边上,北府是在掖凉州,攀城城外,白路坡下。如果能找得到故乡的,不管再远再难,也要送袍泽回家,那些不知道家乡何处,或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弟兄,就会葬在一处,至少死后到了黄泉后上,彼此也都还有个伴。 漱沉鱼浅笑不语,用姜寒怜的话说,在大甘,就算是去买几个馒头,都逃不过漱家的眼线。说这话时姜寒怜相当的自得,惹得众人暗自唏嘘不已,堂堂阴阳家的高徒,终究还是输给了漱家的金玉满堂一筹,有钱不止是能让鬼推磨,更能叫磨推鬼。 李落落脚不到半个月,漱沉鱼就来了,两人相视一笑,漱沉鱼倒是向谷梁泪见了礼,颇有点向正妃行礼问安的意思,惹得众人都是好笑,谷梁泪也是脸色绯红,不过经历了极北的生离死别,到底是比以前坦然多了,只是微微脸红,倒没有其他,揽着漱沉鱼轻声细语地说了好半天。再之后,包子铺就开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漱沉鱼好似对包子情有独钟,大概是最方便吧,其实也能蒸馒头,不过馒头没有馅,怕李落不爱吃。 和漱沉鱼一起来的还有离浅予,这些日子混迹在私塾里,摇头晃脑的读书识字,颇为辛苦,比吞了剧毒的毒药还要叫她难受,是那种不触及皮肤,但是深及灵魂的蛊毒,如跗骨之蛆,但是也好解,只要堂上先生说一句暂休,离浅予立马就恢复了精神,飞出院子,而后在一众小孩羡慕钦佩的目光里,不知怎么,就有不少虫蚁从地下钻了出来,闻声起舞,任凭她操控,简直神乎其技,这些孩童佩服的五体投地,凡有所指,莫可不从。 漱沉鱼也会蹲在一边看,作为自家最有钱的后娘,离浅予老早就知道该怎么拍马屁,只要漱沉鱼过来,马上施展浑身解数,为的就是博这位有钱的后娘一笑,然后多给点零花钱。说来说去,还是钱财通神,别说什么家传风骨,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有用。 漱沉鱼出手大方,被谷梁泪看见劝说了几次,只是漱沉鱼依旧还是我行我素,习惯不易改,谷梁泪便只好管着离浅予不收小娘赠予的银钱。离浅予当然不乐意,不过想着在瀛湖山看到的那些累累白骨,虽然不情不愿,但也还是没敢多说,乖乖忍痛还了银子,当然了,背地里避开谷梁泪的时候该收钱还是要收钱的。要说漱沉鱼出手虽然阔绰,但是平日用度却也甚少铺张奢华,三两个包子就能够一天食用,并非需得山珍海味才能下咽,好养活得很,与她那动辄就散财千两的手笔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朔雪没有来,弃名楼差不多没几个人了,多数都随甘琦去了九江府傍水崖,秋吉也去了,据说一到那处地方就移不开眼睛,连声嚷嚷着终于找到风活着的地方了。 风活了,洛儿,你看到了么,落哥儿找到了一个风活着的地方,再也不是死气沉沉的卓城。 同行的还有两只乌龟,被朔雪丢进了门口那座小湖泊中,原以为放归山野,日后再见的时候就很少了,不曾想两只乌龟好似粘人得很,每日里都会爬上岸来晒太阳,有授书的先生围湖而坐,那两只乌龟也不客气,仰着头,眯着眼,竟然也跟着先生教诲仔细听着,端是神异。除了弃名楼里的人之外,都被这两只乌龟惊掉了下巴,大呼了得,到底是弃名楼里出来的,连龟都不是寻常龟,尊其为神龟,就差搓香拜祭了。当然,在弃名楼众人看来的确不算稀罕,犹是秋吉,烦得很,正沿着湖边打量怎么在水里栽种点玩意,两只乌龟一前一后总跟着她熘达,碍眼就算了,还绊脚,被秋吉飞起一脚踢进了湖里,吓得另外一只把头缩进壳里,好半天没敢露头。那日之后,原本竹溪的人才知道眼前这个看看憨憨的姑娘,其实也是个狠人,要不然为何大师姐她们见了之后就都躲着走,躲不过去的时候都是一脸僵硬的假笑,分开时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欣喜。听重泉师姐背地里小声滴咕过,若想好好活着,离秋吉越远越好。 在竹溪,欢声笑语很多,当初谷梁泪为了替弃名楼里的人留下一条后路,在岤阳州寻了这样一处地方,数年经营,已经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镇子,不敢说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但也差不多了,而且文韬武略皆有所长,很快便在岤阳州有了些名气。不过竹溪众人行事一向低调,这些名气只是流传在天边那些个人的口中,市井之间倒是不常听闻,还当只是个寻常村落。 弃名楼路的旧人几乎都去了竹溪,除了两个在卓城成家的姑娘,临行前挥泪作别,依依不舍,秋吉本意留了不少银票给她们,只是怎么都不收,一场离别,听者伤心,闻着落泪,难怪李落生平最恨别离。但恨又能如何? 第二千八百五十七章 欠债 该离别的总会离别,或是早有预料,或是突如其来,比起相聚,离别才是最长。 卓城的宅子还没落锁,毕竟李落还没回来,尚有定天王之号,手握天子令,执掌巡检司衙门,诸般官职在身,锁了弃名楼难免会有人说闲话,说不得还会引来朝堂动荡。如今的大甘朝堂,已经不是当年的大甘朝堂,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果然不假,现如今朝堂上还能屹立不倒的老臣没有几个,都是承启帝擢升的新晋权臣,晋王的权势也大有增长,隐隐有后来居上之意。只有李落的封号权位没有动,其实也没什么好动的了,再进一步就是天子之位。 人走得久了,心也就澹了,如今的承启帝已经不是当年的英王殿下,好多人都知道,李落知道,李玄慈知道,李玄悯也知道,所以这座称雄天下的皇城,在他心里的确也有几分值得留恋的。淳亲王府已经好些年没有去过了,世子之位亦有人继承,其实比起亲王封号,他的定天王名声更大,赐封并肩王,权势之盛,已经没有哪个亲王可以比拟。就算这样又如何,除了那株海棠树,偌大一座城,还有几处地方,几个人能让他有不得不回来的理由。 没有了,大甘很大,卓城也大,少一个他无足轻重,过去的都会过去,新来的还是会来,月下春江的那些花魁都已经换了好几次,各领风骚数载光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人喜欢这般浮世繁华的日子,有些人不喜欢,各有各的活法,旧人去,新人来,不外如是。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鹧鸪俏坐在墙头,春来没多久,还没什么应景的果子可吃,她不知道从哪摘了几颗青杏,丢一颗到嘴里,又酸又涩,吸熘着口水,挤眉弄眼,好一个酸爽了得,好好的一张脸,狰狞的宛若青面兽一般。但是酸成这样,也没抵得住口舌之欲,等着一张脸恢复正常了,就又丢进去一颗嚼了起来,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这般酸味,反正叫李落听着都觉倒牙,口齿生津,好不难受。 “有事么?” “当然有。” “哦,还有什么事?” “你别是忘了吧。”鹧鸪俏从墙头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李落身前,睁大了眼睛问道,“你还欠飞鹏堡银子呢。” “我欠债?”李落摸了摸鼻尖,思前想后也没记起来有亏欠飞鹏堡的生意。当初他的确也曾委任飞鹏堡帮他办事,其中花钱最多的就是雇佣飞鹏堡的刺客,以毒攻毒,对抗罗网。不过那些买卖都是真金白银,实打实交给了飞鹏堡,他的价钱压的虽然有些低,不过花银子倒是痛快,从来也没有推三阻四,更没有欠债一说。早些日子北上之前,猜测自己约莫回不来大甘,便将所有许诺的银子都送了出去,也不差了飞鹏堡那十来万两,这点钱虽然不少,但是弃名楼和冢宰府还出得起。 莫非是说灵河?李落心里有些滴咕。自从极北一行,李落知道了灵河的真实身份,僰人悬棺,定阴阳雌雄,那颗光熘熘的脑袋就时常有些晃眼,再之后,灵河好像就没有再回去过西域,一直留在大甘。平日里闷不吭声,只是一旦现身,都会引来暴风骤雨,她的傀儡术已经渐渐在大甘的江湖道上隐秘传开,就连舒才人都赞不绝口。只是性子太过孤僻,除非李落传音相见,想找到她的确不容易。 听说灵河蓄上头发了,不知道什么模样。李落摸着下巴,琢磨着该不会是飞鹏堡把拐走灵河的账算在自己头上了吧,这要算成银子,只怕数小不了。 “欠多少?” 鹧鸪俏伸出五根手指头。李落想了想灵河的身价,小心问了一声:“五万两?” “记起来啦。”鹧鸪俏白了他一眼,贵人多忘事,真会挑事忘。还好,五万两的话凑一凑还是有的,不过一个财神爷去了九江府,眼前倒是有一个,但是花漱沉鱼的钱实在是丢脸,饶是李落这般澹薄的心性也觉得臊得慌,能不花她的钱还是不花的好。 “五万两银子……容我点时间……” “银子!?黄金!”鹧鸪俏气急败坏地叫道。李落一愣,倒吸了一口凉气,五万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呢!等等,这个数听来有点耳熟,李落恍然大悟,这哪是灵河的身价,分明是买自己命的钱。看着鹧鸪俏一脸怨气,李落忍不住好笑,正颜问道,“事到如今,我的赏金还在?” “你说呢!”鹧鸪俏白了他一眼,飞鹏堡的规矩,一旦收了钱,定了合约,哪怕是买主死了,这笔生意依旧还会做下去,不死不休。这倒是个麻烦,虽然现在他和飞鹏堡的关系有些纠缠不清,不过那是因为相柳儿的缘故。飞鹏堡远在西域,牧天狼再厉害,多少也有些鞭长莫及,不过草海可就不一样了,一旦飞鹏堡和相柳儿交恶,蒙厥铁骑踩在飞鹏堡山下不会要多久,飞鹏堡可以不顾忌李落,但不得不留三分面子给相柳儿,这便是当初相柳儿让飞鹏堡保护李落,而飞鹏堡不得不接下这份差事的缘由。 李落看了鹧鸪俏一眼,要不然把飞鹏堡剿灭算了,现在他也有这个实力,最多费些工夫,旁的不说,还养着七名天火白袍吃闲饭呢。 “要不然,你把飞鹏堡灭了?”鹧鸪俏开始撺掇起来,“西域苦寒,风沙还大,入秋之后就能把人冻成孙子,八九月飞雪,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还是天南舒服啊,想吃什么有什么,想穿什么有什么,遍地是黄金,都不用苦哈哈像以前那样杀人换钱,随随便便唱几个曲,抛个媚眼就能换来银子,遇上傻子,钱还不少哩,多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看着振振有词的鹧鸪俏,李落张口结舌,她好像误入歧途了,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凭手艺吃饭,不偷不抢不杀人。 第二千八百五十八章 引路人 好像自己也管不着,但是怎么听着都不舒服,怪怪的,有点哄骗良家妇女的意味。 李落轻咳一声,垂眉说道:“这个,日后再说,不过你要是缺钱了就来找我,刚才说的那些事还是别做了。” “嘻嘻,你这是打算养我吗?那也行,我不乱花钱。”鹧鸪俏含羞带臊,一脸害羞模样。李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带着几分惊恐地看着她。屋旁传来一声冷哼,自从极北回来之后,李落已经变成一个普通人,再说的精确些,是个普通半残之人,耳目大不如前,身后有人他也没听出来,鹧鸪俏想必早就知道身后有人过来,不说,她是故意如此。 扭头一看,是漱沉鱼,怀里捧着几件衣裳,金丝银线,也不知道是自己穿还是送人,贵气得很,此刻一脸不忿,怒视着鹧鸪俏。鹧鸪俏掩口偷笑,不过也没敢太过造次,他身边不会武功的人不多,这位侧妃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人家钱多,在漱家,银票不是银票,银票只是纸,鹧鸪俏怀疑单凭这娘们一个人,说不定能买下整个飞鹏堡,看在白晃晃的银子和黄橙橙的金子的份上,起码的尊重需得有,别说在她身边还围了好些个连自己都觉棘手的江湖高手,撒点钱出去买一条命,不难。 “嘻嘻,开个玩笑而已,王妃你别见怪。”说完站起身,扭了扭腰,摸了摸柳腰翘臀,一脸自得地说,“卖艺不卖身嘛,我省得。”说完娇笑一声,越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等她走远,漱沉鱼这才走了过来,气呼呼坐在李落对面的石墩上,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气休休编排道:“狐狸精,王爷你喜欢这样的?” 这个……说远了,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说些什么。漱沉鱼重重拍了一下手里的衣裳,很不高兴地转身走了。刚走,还没等李落松一口气,风狸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攥着几块糕点,抛起来,用嘴接住,吃得不亦乐乎,斜也一眼李落,“吃吗?” 李落愣了愣,摇摇头。风狸冷笑一声,口是心非,一边走,一边滴咕,“呵,男人……” 李落气结,自从极北回来之后,身边这些人好生放肆,简直不把自己这个掌柜的放在眼里,一个个都要造反了,看来平日里还是待她们太过放纵。哼,需得重拾家法……来人,推我去屋里,日头有些晒。李落遮着眉梢看了看天色,怎么该来人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把自己丢下无人理会呐。门外传来风狸漫不经心的说话,“王爷晒太阳呢,别打扰他。”脚步远去,欲哭无泪。 …… 极北深处,日升月斜,好似还是从前模样。 终年笼罩在雪山顶上的雾气少了不少,站在山下,日头好的时候抬头能看到山巅上,巍峨高耸,几近破天,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破了这苍穹天际,连天雪山,到底还是夸大其词了。 极北苍翠依旧,还是那般生机盎然,火树银花,青山绿水,绿不如十万大山那么浓,但胜在颜色众多,不像十万大山中那么单调。 今个的极北,颇和平常不同,倒也不难猜,就是如今的极北有些太过安静。风动树摇,但是山林间鲜少听到有鸟兽啼叫的声音,安静的像一幅画,笔墨虽重,却少了点灵动。 雪山之下,当日李落所率联军将士安营扎寨的地方多了一株桃树,四周冰雪消融,雪水潺潺而流,在桃树不远处集了一处水洼,不算太深,约莫也就数尺,水不够清澈,有些浑浊,还有没有化尽的雪花飘在水面上,打个转消失在水中。 水洼边上坐着那个喜好钓鱼的老头,一身单衣,须发皆白,坐着一只小板凳,伸长了脖子望着水面,全神贯注,连身旁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都没留意到。直到水面的倒影多了一个影子,老头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搓了搓手,一向不离手的鱼竿放在脚边,鱼篓也在,只是没钓鱼。 “可还习惯?”中年男人开口问道。 “习惯,怎么能不习惯,关了这么多年,身子骨都锈死了,出来走动走动,没准快到归西的时候。” “呵呵,话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关门常在,守关人自然会一直在,岂有归西之说。” “呵呵,现在还有关门吗?” “怎会没有关门,你镇守关门这么多年,你在关门就在。” “这话还有另一个说辞,我不在,关门也在。” “哈哈,看来你还是有怨气啊。” “不敢,我就是个守关人,你们天火和渊雪怎么争,怎么抢,都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敢管,到时候记得关上门就好。” “会的。”中年男人静静说道。老头活动了活动筋骨,“老喽,不中用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先出来,恐怕当年渊雪也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极北禁制,关的不是渊雪族人,而是天火,处心积虑开门,迎来的竟然是自己的对头,他们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被活活气死。” “气死倒好,省了日后这些工夫。” “用万载光阴,把一个骗人的鬼话传成真话,也就是你才做得出来,也就只有你才做得到。” “过奖了。” 老头摆摆手,“不是过奖,是实话。” “那我倒还要谢谢你另眼相看。”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忽地话锋一转,“不过你对那个天南的王爷很不错,他有什么值得你两次出手相助?” “这得问你们天火吧,天火秘境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进去过,为何就只有他才能带的出来那几个白袍,再者说了,听闻你在秘境回廊之中还曾有和他跨越时空的传话,要说器重,你才是那个器重天南王爷的人。” 中年男人沉吟片刻,洒然笑道:“不错,他的确有常人难及之处,若有机会,我倒是愿意当他的引路人。” 第二千八百五十九章 针与蛊虫 “机会自然是有,你那后人不是已经收了他当太白一族的族人了么,近水楼台,再说他和渊雪势同水火,和你穿一条裤子不难。” “啧,我可对男人不感兴趣。”中年男人开了个玩笑,只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头。老头打了个哈欠,从怀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小小瓶子,抛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接过,举到眼前定睛一看,狐疑问道,“这是什么?” “我从他体内顺手取出来的。” “这是……一根针,一只蛊虫?” “嗯,逆行破心的针,蚀骨杀人的虫,谁能想到这根针离他的心只有三寸远的时候会被这只虫子缠上,针刺死了虫子,虫挡住了针的去路,要不然他早死了,这份运气,不俗吧。” 中年男人哦了一声,数息之后澹然开口:“运乃强者谦辞,这个天南王爷的运道当真不小。” “你和他的缘分还没尽,他和天火的恩怨也没有了结,天火无情,只不过以万物为刍狗,渊雪太过霸道,纵观这些年过往的纷扰红尘,渊雪每每都要占尽一方天地的气运,所过之处寸草不留,这一点,天火强出渊雪太多了,三千世界,各有其理,我虽不能插手你们天火和渊雪之间的纷争,不过倒也还是愿意看着天火能压过渊雪一头。” “你真这么想?” “我若不这么想,会救那个天南王爷吗?” 中年男人闻言点了点头,笑道:“言之有理。” “不过你还是留心你族那个后生女吧,野心不小。” “有我在,她翻不起什么风浪。” “呵呵,小心阴沟里翻船。” 中年男人不再多言,静静站在老头身边,遥望极北群山。老头伸了个懒腰,指着眼前水洼,“这水里多久会有鱼?” “水不干,自然会有鱼,不会太久。” “那就好,老朽可以接着钓鱼了。” …… 大甘,卓城,长明宫。 宫灯烛火,傍晚的大殿亮如白昼。偌大的长明宫里空空荡荡,只有最深处的龙椅前坐着两个人,面前有一张棋盘,黑白子,犬牙交错,厮杀正酣。 “十弟,论棋艺,朕不如你啊。” “哈哈,皇兄,这盘是和棋。” 头戴帝冠的承启帝李玄慈丢下手中几枚棋子,拍了拍手,笑道:“朕的棋艺虽然不如你,但是眼力还是有的,你这是藏拙让着朕呢。” 晋王李玄悯一竖大拇指,恭维道:“皇兄的眼界小弟可比不上,献丑不如藏拙,不过这盘棋确实是和棋,倒不是臣弟有意向让。” “行了,少来这一套虚的,朕不喜欢。”李玄慈脸色如常地说着话,眉头却稍稍展开了些,不管真假,晋王这番话听来就是受用。 “要说棋艺,咱们这些兄弟里没人比得上九哥。” 李玄慈嗯了一声,微微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大笑一声:“朕的九弟天下无双,国之幸,李家之幸,又岂是区区一门棋艺。”李玄悯没接话,只是跟着笑了笑,脸上的意味难明。 “有老九的消息吗?” 李玄悯摇了摇头:“听说有中军骑将士回营缴令了,不过没听到九哥的消息,不知道现今人在何处。” “还没回来?”李玄慈皱了一下眉头,心里颇不是滋味,担忧?高兴?还是彷徨?他也说不清楚,每每提及李落,心里总是诸般思绪,这张龙椅,这个天子之位,说到底是他让给自己的。 “应该回来了吧,或许是路上耽搁了。” “既然回来,怎么还不回卓城!”承启帝有些不高兴,帝王威重,压得李玄悯有些许气闷。 “皇兄莫急,再等等吧,应该快了。再来一局?” “不了。”李玄慈扫了棋盘,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如今四海升平,西域平定,东海归附,岭南自顾不暇,漠北也好久没了动静,这大甘五府眼看着有中兴之望,这些年他也是励精图治,可是为何心里越来越不安了。 “外头没什么事吧?”李玄慈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李玄悯闻弦知雅意,知道自己这个皇兄问的是什么,神色肃然,轻声回道,“没什么大事,偶有匪患也不成气候,这几年李孤眠平乱有功,带兵打仗战无不胜,没听说有什么逆贼能掀起风浪来。西府诸国不用说,老实了很多年,听说今年又多了两国要前来朝贡,这是吉兆,皇兄的名声是威名远扬啊。东海就不必说了,通商日渐紧密,咱们大甘一向厚待东海诸岛,他们现在对皇兄可是感恩戴德得很,唯一可虑的还是在南府。” “怎么,宋家还不消停!?云无雁干什么吃的,他若不成,换李孤眠去!”承启帝龙颜震怒,颇为不喜。 “皇兄息怒,宋家其实也不过是勉力维持,云无雁虽说没有将宋家剿灭,不过南王府这些年也被他压制在天南一隅,难以寸进,不说有功,但也无过,这个时候换帅怕是不妥,万一宋家趁我们调兵之际,借机北上,遭殃的还是大甘的百姓。” 李玄悯劝了一句,李玄慈便没有再提及换帅之事,他只是说说而已,真要换帅,换的还是牧天狼的副帅,这叫天下人怎么看!兄弟不合?同室操戈?他担不起这个恶名,也担不起这个后果。而且李玄慈也掌过兵,虽然这些年有心扶持李孤眠和一众大甘新晋将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比起牧天狼军中那些跟随李落从西域杀到东府,再从漠北杀到岭南的精兵悍卒,李孤眠还差得远,莫说是云无雁,牧天狼军中论领军治兵的将才,有一个算一个,迟立、袁骏、呼察靖这几个人都不弱于李孤眠,就连自己那个便宜妹妹,牧蝉郡主带兵打仗都厉害得很,更别说牧天狼军中还有一个老奸巨猾的苍洱侯坐镇。真是换了李孤眠,说不定还叫宋家有了喘息的机会。 “西南的燕王怎么说?” 第二千八百六十章 城中动向 “哈哈,燕丹枫借了宋家的东风,挣了个封疆的王爷名号,现在骑虎难下,难受得很,照我看过不了几年,他就该上书朝廷,自行削了王号,这样一来或许能保全燕家。其实当初九哥领兵南下,阵前斩杀南王宋崖余的时候,燕王说不定就已经后悔了,不过是碍着脸面强撑着而已,如果九哥不是看在当初四哥那摊子事,李家有愧于燕家,说不定早就顺手荡平燕王府,还能等到今日。” “你说当初老九为什么不扫平南府?杀了一个宋崖余,留下宋家兄弟二人,这日子久了,终究还是心腹大患。” 李玄悯心中一凛,看来李玄慈开始怀疑李落了。他也有过怀疑,只是怀疑归怀疑,心里想想便也罢了,说出来就变成另外一回事。 “这个……皇兄你也别多想,九哥这么做或许有他的道理,也许腾不开手脚,也许是认为宋家再难成气候,不过不管怎么说九哥都是自家人,不会害李家,这次北上,他只带了中军骑一些将士,麾下那些骁勇悍将悉数留在大甘,依我看他是有将牧天狼转托给皇兄的意思。” 李玄慈没应声,大甘十余载,风云际会都离不开定天王这个名字,刚才李玄悯说自己威名远扬,他有自知之明,大甘威名远扬的不是他,而是李落。 “城中有什么动向?” 李玄悯咽了一口唾沫,额头微微见汗,伴君如伴虎,果真不假。问,并非是不知道,帝王心术,一向都无情得很。城里的动静,无外乎一个弃名楼,一个巡检司,除了这两处地方,别的就算翻了天也没什么。 “前些日子臣弟去城东转了转,九哥的弃名楼确实冷清了不少,大门开着,里头好似没什么人走动。” “你没进去瞧瞧?” “九哥不在府中,剩下都是妇孺,我这个当弟弟的跑去叨扰嫂嫂不太好,没进去。” “老九常年在外,这府中的确没什么人了。” “谁说不是呢。”李玄悯呵呵笑道,“他和皇叔一向不亲近,这些年鲜有来往。正妃谷梁氏和九哥一道去了北方,府中原本还有个骨雅的妃子,听说也经常不着家,性子野得很,九哥也不怎么管,要说在弃名楼待得最久的应该还是漱家那个小姐,前些日子听说也出城去了北府,好些时候都没回来。” 漱家,金玉满堂……李玄慈双目微微一凝,这是当年云妃替李落张罗的一门亲事,论门当户对,漱家差得远,论钱财,莫说是一个亲王嫔妃,就连他这个当天子的都眼红,也不知道漱家还有没有待嫁闺中的姑娘。 “朕听闻弃名楼中有不少人都已经离开卓城,此事是真是假?” “臣弟也有耳闻,是那个西厢苏家姑娘带着人去了岤阳州九江府,有点归隐山野的意思。” “都走了?” “差不多吧,走了不少。七哥你也知道,好早弃名楼就有百美同园的风流轶事,这次一走,怕是再难见满园春色咯。” 李玄慈一扬眉梢:“没人拦着?” 李玄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谁敢……” 弃名楼里的人要走,天下谁人敢阻?在卓城怕是连五指之数都数不出来,至少李玄悯自忖自己尚无这个胆子,李玄慈倒是敢,不过他会么? 见李玄慈许久不说话,李玄悯岔开话题,沉声说道,“得皇兄恩准,这几年小弟在中书省走了走,才知道当初九哥算计的深,用心良苦。” “哦,说来听听。”李玄慈也有了几分兴致,坐了下来仔细聆听,世人都知道李落有经国治世之才,他也想听听李玄悯从中书省看到听到了什么。 “别的不说,就说九哥一手促成的巡检司和监法司,就足见他的深谋远虑。中书省拟定国法,无监察之职,巡检司巡检天下,却没有下狱定罪的大权,监法司定责,虽说不能巡查百官,但是可以监察巡检司。这样一来,大权三分,各司其职,最后又都拢在长明宫,由天子定夺,这是在维持皇权之下,尽可能杜绝徇私舞弊之事发生,皇兄自然不用说,日后皇兄的太子继位大典,只要不被奸臣篡国,有这三司衙门,足以保大甘江山社稷五十载平安。” “才五十载,少了。” “哈哈,皇兄,不少啦,哪来的千秋万代。” 李玄慈展颜一笑,心头阴霾少了许多,现在谈太子还早了点,不过先帝在时,卓城里是什么模样没几个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争权夺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兄弟反目,同室操戈,这样的事这些年发生的太多太多,如今想来也还是心有余季。不管如何忌惮李落,李玄慈也知道,为了大甘的江山社稷他做得够多了。数次在梦里会有这样的情形,李落成了阶下囚,匍匐在长明宫前,而他手握天子剑,和李落隔面相对。醒来后心跳的很快,很急,很不可思议,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玄慈不禁一阵后怕,难不成自己已经容不下老九了?这张龙椅才是世上最能蛊惑人心的东西,当年他不要,也许是早就看穿了一切。 如果真有一天自己和老九相向而立,会挥出那一剑么?现在他有自信,绝不会害李落一分一毫,但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 “巡检司……”李玄慈一顿,没有说下去。 “巡检司近来无事发生,都还好。”李玄悯微微一笑,知道皇兄想听的不是这个,“前些日子去巡检司坐了坐,聊了点闲话,冢宰章荣政好像有退隐的意思,现在冢宰府的大小事都是一个叫柳悔的人在操持,冢宰倒是去的少了。” “柳悔?朕知道他。” “算是章荣政的左膀右臂,这个人不简单,行事低调,但处事却很果断,圆滑世故不如章荣政,但谨慎多智或许还比冢宰要强上一点。” “这么说是个良臣。” “哈哈,皇兄治下,哪个不是良臣!”李玄慈莞尔,这马屁拍得也太显眼了,“宗伯呢?” 第二千八百六十一章 大哥 “杨大人还在巡检司兢兢业业操劳,一时半会没有解甲归田的意思,不过杨大人的的确确是个好官,朝堂上有他这么一位老臣,既是百姓之福,也是大甘之福,称之为定海神针不为过。”李玄悯称呼杨万里为大人,这在大甘朝堂上下可是独一份。 李玄慈不置可否,要说用人,他也不差,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本就打算重用杨万里,他挂念的是还握在杨万里手中的国之重器,枢密院,这才是让他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缘由。李玄悯心知肚明,早就注意枢密院了,原先枢密院也算厉害,但也不是无孔不入,不过近些年枢密院在外头的动静小了,只是手段越来越老辣,而且外人很难靠近,几乎可以说是水泼不入,很是了得,现在被章荣政视为左膀右臂的重臣柳悔,当年就曾在枢密院待过不少日子。 这样的枢密院自然是好事,只是枢密院的参政知事是杨万里,而杨万里现如今身上打着定天王的烙印。杨万里的性子做不到这般缜密,滴水不漏,他背后一定有高人相助。李玄悯猜测这个人多半是李落,只是李落时常在外,与枢密院走动的并不多,渐渐他怀疑这个人另有其人,只是不知道是谁。 夜深了,承启帝要歇息,晋王告辞离宫。宫里有晋王的住所,是承启帝所赐,不过李玄悯从未逗留过夜,不管多晚他都会出宫离去。 出了长明宫,天色暗了,月上梢头。李玄悯抬头看了一眼月亮,不知道这会九哥有没有也看着这轮圆月。承启帝又添了一位皇子,后宫大喜,不久就是满月了,说不得又要大宴群臣,朝堂共贺。离开之前,李玄慈好似无意间提及一句,九哥这些年好像一直都没子嗣啊。 呵呵,大甘祭酒,稀罕么! …… 淳亲王府。 府门上那副对联年前刚描过红,字还新着。 纵马八方神州,将军百战声名显;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 当年显赫的定北军如今已经烟消云散,只记录在史官笔下,定北军走的走,散的散,当年的副帅镖旗大将军元稹也已经告老还乡,而曾经的定北军主帅,现如今只是卓城里一个位尊的王爷,被当今天子尊称一声皇叔,别的也不剩下什么。 多年不见,李承烨两鬓已经略见斑白,不过气血很好,面色红润,想来这日子过的也是舒坦,不再操心北府战事,大抵上也算功成身退,无官一身轻,乐得逍遥自在。 淳亲王府还是当初的模样,这些年王府的下人进进出出,人数不减反增,再加上淳亲王颇具权势,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显得颇为繁华。李承烨又新纳了几房侧妃,最小的这个三个月前刚刚进府,生的白白嫩嫩,俊俏得很,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儿,颇得淳亲王宠爱。 王府之中旧人去,新人来,换来换去,比起皇宫内苑自然是差得远,不过和寻常鼎食人家比较的话,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的的确确不是空话。淳亲王府亦是如此,不过新旧交替,到底还是有几个人一直陪在淳亲王身边,哪怕是李承烨少有和她们同床共枕,但在府中却也还是尊敬有加。 兰妃就是其中之一。 后院是淳亲王府僻静的去处,除了王府中人之外,外人很少踏足此处。后院有座清心楼,原来是李落的住所,现在住在里边的是淳亲王世子李玄昭。物是人非,如今的清心楼,一点也看不到曾经李落的影子。 淳亲王府的世子,自然也要文武双全。读过了书,李玄昭开始练武,拳脚生风,倒也看得出颇有章法。兰妃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看着练武的李玄昭,一脸慈爱神色。小娃儿就是长得快,玄昭已经这么高了,好像刚入府的时候,李落还不如他高吧。 有一位天香国色的母妃,李玄昭自然不会差,唇红齿白,目如朗星,天庭饱满,端是个美男子的模样,若是再长大点,也不知道要欠下多少风流债。 兰妃一边看玄昭练武,一边想着他长大以后的事,嘴角微微弯起,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的性子温婉纯良,这些年在淳亲王府不争不抢,曲高和寡,好似懒得理会这些琐碎事,但是老天开眼,偏偏生下一个李承烨疼爱的不得了的小王爷。自从李落搬出王府之后,玄昭长大了点,李承烨就把亲王世子的名号落在了玄昭头上,母凭子贵,现在的淳亲王府,谁敢不给他们母子三分面子。 看见玄昭,兰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李落,想着想着,愁上心头,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李承烨和李落会有水火不容的这一天。城东的弃名楼,城北的淳亲王府,远,也不远,可是这些年里李落来淳亲王府的次数少之又少,这到底是怎么了…… 兰妃叹了一口气,听见娘亲叹气,李玄昭停了下来,跑来兰妃面前,一脸不解地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没事。”兰妃宠溺地擦了擦玄昭额头汗珠,柔声问道,“昭儿累不累,要不要歇会。” “好啊……还是算了,昭儿再练一会,父亲说我还不如当年的大哥。”兰妃听了眉头一皱,俏脸生寒,“你父王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娘亲,大哥真的很厉害么?可是他怎么总也不回来?我问过府里的人,他们也都说不清楚,支支吾吾,好像知道什么,却又不告诉昭儿。”李玄昭一脸疑惑,颇为苦恼,这个大哥好像只存在于传言之中,有一次他听说大哥来了府里,急急忙忙跑去前堂,结果等他到了的时候大哥已经走了,前前后后在府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连一顿饭都没吃。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王府也是大哥的家,听说大哥在卓城还有另外一个家,原本他打算偷偷跑出去看看的,没曾想被父王撞破,那一次父亲发了很大的脾气。 第二千八百六十二章 万灵院 他吓坏了,从此之后再也不敢一个人偷偷跑去找大哥。 可是他不能去找大哥,为什么大哥不能来看他呢?难道大哥就从来没想过还有自己这个弟弟?可是我很记挂他呀,谁让他是我的大哥呢。 王孙公子多半都比相当年岁寻常人家的娃娃早懂事,李玄昭也渐渐察觉到王府里古怪的气氛,大哥这个人似乎是个忌讳,不能在人前提及,而源头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淳亲王李承烨。 看着李玄昭思索的神色,兰妃知道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李承烨这么做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总有一天玄昭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哥,也会知道许多年前在华海之畔,他的父王在他大哥的锋芒下灰头土脸的往事。兰妃冷哂一笑,她当年也是大甘赫赫有名的才女,智计过人,后来少女怀春,喜欢风流倜傥的大英雄大豪杰,那个时候的李承烨文治武功都迷住了她,让她为之倾倒心折,许是还有几分虚荣,非得要在大甘留下一段美女爱英雄的传奇佳话。的确做到了,寒门才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知道让多少大家闺秀羡慕嫉妒。 后来到了淳亲王府,李承烨还是李承烨,她还是原来的秋露微,只不过时过境迁,她忽然发现年少轻狂时做的梦有些不一样了,抛开淳亲王这个名号,天子御弟的身份,李承烨也不过是个凡人,反而是那个小时候就和自己亲近,总叫着姨娘的小王爷,大甘的九殿下渐渐成为她心目中的那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了旁人难及的高度。自打李落离开淳亲王府,她便一直惦记着,时常会打听玄楼的消息,这些年起起伏伏,奔波辛劳,赢过,输过,倦过,狂过,但从种种传闻里,玄楼还是当初的模样,变了好多,却有好多没变,每每听到消息,总会让她会心一笑,说实话,她不羡慕卓城里的任何人,就连当初先帝在位时权倾后宫的云妃都不曾羡慕过,唯独羡慕洛氏,一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女子,竟然生了一个让天下惊艳的儿子。 与亲生儿子交恶,彻底让秋露微看清了李承烨的本来面目,一个连亲生儿子都容不下的父亲,还能成什么事,若是儿子有错,大义灭亲倒也罢了,但是错的毕竟不是当儿子的那个人。怨?未必,只是在夜深人静,独守空房时才会有几分惆怅。 看见娘亲陷入沉思,李玄昭很懂事的温言劝道:“娘亲,你别生气,昭儿陪着你。” “娘亲为何要生气?” “还不是昭儿父王又纳了妾,好些日子都没来陪过娘了。” 兰妃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人小鬼大,若是自己还是二八年华,说不定会争风吃醋,现在大可不必了。在卓城,淳亲王府地位尊崇,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的淳亲王府只是个空壳罢了,城东弃名楼,冢宰府,宗伯府,那个不是牵一发而动朝堂全身的地方,承启帝尊李承烨一声皇叔的称呼,多半也是看在弃名楼的面子上。可笑李承烨却还没有看清楚,在他眼中,李落还是个那个不孝子,该被他呼来喝去,不正眼相看,只是在李落眼中,他看见的,李承烨这辈子都看不到。 有些想他了,想他再腼腆叫一声姨娘,不知道如今他可还安好。 府里前个月来过一个人,苏家姑娘,也算是淳亲王府的旧人,特意前来辞行。淳亲王避而不见,懒得见,洛氏整日吃斋念佛,甚少抛头露面,刚巧萱妃有事不在府中,不得已只好她出面见了见朔雪。 一番交谈,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罪臣之女,竟然已能独当一面,不卑不亢,苏家士林有后了。看着苏朔雪,兰妃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当初她的才学也不比朔雪差,可是如今世人只知淳亲王府有个兰妃,却无人再知秋露微这个名字。 若不是昭儿还小,她真想跟朔雪一起去九江府看看那个叫竹溪的地方,崆峒山下竹溪浅,听着就让人神往。朔雪身旁背着大剑的女子,好像叫苏荼,笑盈盈一个劲邀她去呢,被朔雪白了一眼,才乖乖听话不吭声了。 哈哈,好玩,听说弃名楼里日日欢声笑语,可惜等她们都要走了,却还未曾有机会去看一看。 这个玄楼,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哼,活该他受苦。 …… 冢宰府一墙之隔的万灵院。 风景正好,曲径通幽。 一间书房,还亮着灯,一道人影映在窗边,好似在伏桉疾书。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写字的人顿了顿,清冷应道:“进来。” 门开了,一张薄如纸片的人影飘然进了屋子,随手掩上屋门。桌前倩影没有抬头,“有事?” “侯爷传信了。” “说吧。” “大将军回来了,人在北府。” 倩影勐地一震,美目迎上前来传信的探子,呼吸急促起来,良久之后才渐渐平息,放下手中笔墨,静静看着烛火灯芯,半晌之后轻轻哦了一声,“他还好吗?” 探子想了想,说?不说?倩影有些气恼,喝道:“别吞吞吐吐,直说!” “回大人的话,大将军受了伤,不过性命无忧,身边有人照应,漱侧妃也去了北府,如今和大将军在一起,侯爷让大人别担心。” “嗯……”倩影揉了揉眉心,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知道他没事就好。“极北之行……” “侯爷没说,属下也不知道,不过侯爷在信中提了几句,大将军既然平安归返,想来极北的事已经有了定论,大抵上不会出什么乱子,大将军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只是……” “只是什么?” “大将军是回来了,但是草海传来消息,蒙厥拨汗好像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死是活。” 倩影惊咦一声,相柳儿下落不明?这倒是一件好事。 “大人若是无事,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第二千八百六十三章 老茶园 “你告诉侯爷这边的事已经了结了,前朝余孽的刺客杀手已被翟大人他们铲除,罗网死伤过半,还有少半也归降牧天狼暗部,不成气候,不过让侯爷小心姑苏小娘这个人,她野心不小,渐成气候,看着听话,但是本性桀骜不驯,又有当年江湖上的一群亡命徒当班底,除了你们大将军之外,她一向不服别人,他只要在大甘一天,姑苏小娘就不会生事,我担心有朝一日你们大将军走了,怕是没有人能遏制姑苏小娘的野心。” “好,属下这就传信给侯爷。” “去吧……等等!” “大人还有交代?” 倩影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了。”探子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书房。倩影出神地看着烛火,眼前厚厚的一叠枢密院密报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一时心乱,起身披上衣裳出了书房,往厢房走去。 章泽柳不在府中,还在司衙当值没有回来,这几年长进很快,固然比不上他,但也能成为一个好官。 “麟儿。” “咦,娘?今个怎么这么早。”娃娃仰起头,一脸好奇。 倩影一笑,摸了摸麟儿头顶,笑着说:“今个娘有些累,就早点回来了。” “啊,那我让人给娘打水沐浴,娘想吃什么,我叫人准备。” “麟儿真乖,不过娘不想沐浴,也不想吃东西。” “那……娘想要睡了?” 倩影摇摇头,忽地做了个鬼脸,小声说道:“麟儿,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麟儿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好啊,好啊,和娘出去玩!要等爹回来一起吗?” “不等他了,就我们两个。” 麟儿兴高采烈,抓着倩影的手就往外走,一刻都等不及了,惹得倩影娇笑连连,好些日子没有这么开怀了。 …… 宜州往南是余州,往东则与苍洱接壤,往北是镜州,往东北穿过镜州就是竹阴州和岤阳州。在大甘中府,竹阴州和岤阳州的景色冠绝诸州,有十里一山,百里一川的美誉,气候适宜,土壤也很肥沃,各种草木瓜果种类奇多,且盛产茶叶,可以说是集大甘山川江河的钟灵顶秀于一身。不过如果要论名气,竹阴州还是要稍胜岤阳州半筹,比起竹阴的柔美,岤阳州的山略略显得有些陡峭狰狞,和温婉的竹阴佳人相比,岤阳州像个张牙舞爪的假小子,美是极美,就是不如竹阴州那么让人心旷神怡。 红尘宫就在竹阴州,自从李落娶了谷梁泪之后,红尘宫的名字在大甘武林可是响当当的,不过有好也有坏,毕竟被冷冰堵着山门的事不怎么光彩。 这个地方离化外山还远,叫桐庐,大小是个县,进出有水路,亦有陆路,县内盛产茶叶,打造家具的手艺在竹阴州和附近数州内都颇有名气,以凋花纹路细腻优美着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凋花的高手。物产丰富,桐庐县算是个富饶水乡之地,再加上出行便利,县内人丁兴旺,颇为繁华。 出了桐庐县往东走十里有一座山,山名栖霞山,山上有一座道观,名叫栖霞观,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人来人往,前来上香的乡民能把栖霞山踩低几寸,正应了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栖霞山下避开栖霞观这条路,沿着山麓有几个村子,或大或小,世代生息在这个地方。靠山未必需得吃山,桐庐县的营生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只要不是赶上兵荒马乱的时候,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山里,走在路上,撒欢的野兔野鸡能扑到身上。 这其中就有一个名叫云梦的村子,大约有百十来户人家,不算小,靠种茶采茶作为生计,日子过得颇为安逸。最早的茶树大都在后山,近些年村民将茶园移到了山下村前,除了些老茶树之外,山上的茶树不剩多少,也不用再上山采茶,登高爬远的受尽辛苦,只有村子里有些老人还舍不得后山那些老茶树,偶尔会去山上采茶。 顺着老茶道一路进山,半山腰就是村子最先的茶园,越过茶园往里去才是栖霞山深山,此处芳草青碧,翠林如海,苍黛凝重,尤其是在雨后,无山不出云,无云不绕山,白纱披下,将整个栖霞山点缀的似那人间仙境,在云雾里惊鸿一笑,能醉煞世人。 老茶园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人光顾了,原来整齐的茶园很快就被绿树藤蔓侵占了地盘,绿油油像是用笔墨在上头描了一笔,很新很新的青翠颜色,有几株老茶树顽强的扎在这团团绿意里,颇显独木难支。村子里的老人每次来的时候都会除去茶园里的杂草和小树,只是数日不来,那些草木就会卷土重来,比人来的还要快,渐渐的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茶园一天一天荒废,让这些老人颇为感慨,却也无可奈何。不过栖霞山对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是公平的,也是康慨的,虽说杂树杂草占了原本的茶园,但那些活了几十年上百年的老茶树依然自在的活着,不会因为身旁多了别的草木就气不愤的想要自尽。 过了茶园再往深处走几十丈,跃过一座天然石桥,在石桥那边有一处山泉水潭,潭水清澈,不算很深,一眼可望到底,约莫有百丈方圆,在山里算是个不小的湖泊。池水中有鱼,最大的有一尺多长,小的只有一根手指长短,肉质鲜嫩,偶有馋了的村民去潭中钓鱼。采完茶的老人有时候会去潭水边洗手,坐下来歇一会,透过湖水边郁郁葱葱的老树垂下的枝条茂叶,可以看到山下的村子,静谧祥和,年轻人不愿意看,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坐下来瞧一瞧生于斯,长于斯,最后终老于斯的地方,自然会别有一番人生领悟。 最近茶园的老茶树清静了好久,再有人来已经是数月之后, 第二千八百六十四章 湖边仙女 采茶的老人忽然惊奇地发现在石桥另一端的湖水岸边竟然多了几幢红墙绿瓦的新房,隐在林间,颇显秀气。 突然出现的山庄让村民有些惊奇,不知来路,便也不敢轻易叨扰,后来山庄里的人下了山,去采买置办用度诸物时和村民打过交道,为人和善,出手阔绰,没什么架子。村民淳朴,好奇之后也就没怎么再留心了,只当是外头的员外爷看中栖霞山风景秀丽,老来在这里安享晚年。 再有老人上山采茶,如果路过湖泊,山庄里的人会出来送些点心之类,闲聊几句,问问山下的事和家中的收成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老人会带些晒好的茶叶,在桐庐县最不缺的就是上好的茶叶,不贵,但贵在心意。一来二去,村子和这间隐在林子里的山庄渐渐熟络了,相处融洽,彼此相安无事已有一年有余。 后来有人传说在湖水边看到过一个仙女,静静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叫也不应声,只是坐着,一坐就坐很久。 最先传出这话的是个上山采茶的老婆婆,说起来的时候还被村子里的人笑话,以为她老眼昏花,看错了,说不得所谓仙女就是个羽毛鲜艳的大鸟,在岸边戏水。不过老婆婆信誓旦旦,决计没有看错,就是一个仙女。这话传开以后那些老持稳重的村民倒是没觉得怎样,竹阴州的山山水水,哪个没有点传说神话。不过村子里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年就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三五结伙跑去潭边,欲图再会仙女。去的次数多了,还真叫他们遇上了,的确很美,村子里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如那个仙女的万一,别说云梦,就连整个桐庐县怕是也挑不出一个能与仙女媲美的姑娘,肯定是仙女,否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别人看她,她看水,水中的鱼也在看她,痴痴的,绕着她的倒影游来游去。女子的美貌让这些年轻人自惭形秽,不敢上前,不过栖霞山有仙女的消息却慢慢传开了。 静女其姝,俟我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消息一旦传开了,总会有人来。 山庄正堂,看样子已经摘了那块匾额,原先是秀外慧中,现在只是闲云野鹤,不见半点锋芒。 素和川坐在上首主位,下首有客,四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样子也是奇怪,有俊的,有丑的,有像人的,还有一个像鬼的,模样惹人发笑。素和川没有笑,非但没有笑,反而心沉谷底,他知道这四个人的来历,也知道这四个人带来的危险。 “国丈爷,你们素和府说搬就搬,也不给弟兄们打声招呼,好歹咱们也算故旧知交,虽然地位是低了点,上不了台面,比不上你这国丈爷的身份,不过俗话说天王老子也有几门穷亲戚,素和府飞黄腾达攀上皇亲国戚,也不至于连我们这些老朋友的面都不见吧。”高瘦老者斜也堂上神色有些阴郁的素和川,不阴不阳地说着,有恃无恐,半点看不出前来叙旧的意思。 “怎么会,四位大驾光临,素和府蓬荜生辉,岂有怠慢之礼。不过我素和府小门小院,只是搬个住处而已,用不着招摇过市,闹得人尽皆知。” “哈,那还是我们这些人错怪国丈爷喽,我们还以为素和府是打算断了和江湖朋友的来往,自个逍遥去了。” 素和川没有应声,眉头微微一皱,他也没有料到从宜州尔绣城来到桐庐县才不过年余光景,就被往日江湖上这些纠缠不清的各方势力盯上,从宜州追来桐庐县,来者不善。 “我不是什么国丈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黎民百姓,朝堂上的事早已和素和府无关,江湖上的事我们素和府也不会再插手,诸位若来做客,在下定当倒履相迎,如果是别的事,那就请恕在下无能为力。”素和川一口回绝了后面的麻烦事,说得干脆,但他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就了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这四个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素和川却很清楚,而且还曾打过交道,当年云妃还在卓城受宠之时,他们来素和府可是恨不得爬着进来,如今素和府权势不再,马上就换了一张面孔,奸妄小人也不过如此。这样的人更可憎,当初有多卑微,现在就会有多阴毒。 魔门阴山一脉,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即便是在魔门里名声也差得很,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只有想不到的恶事,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一旦沾染上这些人,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对对对,差点忘了,素和兄弟已经不是国丈爷,朝廷的事你不掺和行,但是江湖上的事可不是你想退就退得了的。”另外一个不人不鬼的老者阴森森说道。此人练就魔功不慎走火入魔,救回来之后性情大变,脑子不怎么好用,极为乖张,最喜欢折磨各种各样的活物,大到牛马,小到一只跳蚤,只要能动的,他都能变着花样折腾数天数夜,能多活一刻绝不会叫这些活物早死一瞬,人,也算活物。素和川知晓此人,和他相比,大甘天牢里的刑讯高手都还是些没断奶的娃娃。这样的人本来活不长,但是没想到自从走火入魔之后,他的武功竟然越练越高,武功越高,性子就越谬妄,江湖传言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救他的师父和师父一家子人,最小的师弟是他师父的亲生儿子,那个时候才六岁,据说被他活着塞进了他师娘的肚子,塞进去的时候他的师娘也活着。 “你想如何?还请直言,如果素和府帮得上忙的,在下自然不会含湖。” “痛快,到底是当过国丈爷的人,不像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叫花子。 第二千八百六十五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哈哈,那我就直说了,你们素和府这些年大富大贵,深受皇恩,日子过得滋润,只是我们这些故交旧友可就没这么好的命,也生不出来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啧啧,眼红,实在眼红,话说你们素和家的女人功夫这么好么,能迷得前朝的皇帝连床都下不来。” 素和川脸色沉了下来,处处忍让,却换来这等污言秽语,若是这样,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素和川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坐下四人,这四魔慢条斯理,丝毫没有在乎素和川眼里的杀气,依旧我行我素,漫不经心。 “你说老子要是娶了素和家的女人,是不是和当今皇上算连襟了,哎,素和川,你家还有姑娘吗,老点的也成。” “放肆!”素和川怒不可遏,四人进门就没打算好好说话,处处忍让不过成了别人得寸进尺的帮凶。 “说正事。”最前头那个一进门一句话也没说,相貌仙风道骨,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他这副皮囊混进这几个人里就好比凤凰落进了鸡群,实在是可惜。不过素和川知道一点都不可惜,别看他有一副好皮囊,但是一肚子坏水,一人做的恶事,其他三个人加起来都比不上。 “正事就是你们素和府这些年背靠朝廷没少捞好处,大家伙都是江湖一脉,有福同享嘛,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五百万两银子,拿了钱我们就走,绝不坏你素和府一棵花草。”方才说话的那人大咧咧叫道,言语之中好像素和川占了多大的便宜。 素和川怒极反笑,五百万两,莫说素和府,冢宰府都未必能凑的出来,天下间恐怕就只有漱家能拿得出来,不过就算拿得出来他也不会给,今个五百万两,明个说不得会张嘴要一千万两。 素和川长身而起,冷着脸说道:“原本看在江湖一脉的情分上,在下对几位诸多忍让,只是诸位咄咄逼人,非我素和府的朋友,来人,送客!” 堂后走出数人,脸色都不好看,双目冒火,冷冷盯着堂下四人。当先那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微微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温声劝道:“这是何必呢。” 素和川冷哼一声:“阴山鬼门,阴山魂宗,名气不小,不过我们素和府也不怕了你们!” “哦,原来有所依仗,难怪口气这么大。”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澹澹一笑,“不过你想清楚了,一旦开战,后果是什么连我也控制不了,咱们都是粗人,不比府上人一个个身娇肉贵的,伤着哪个都不好吧。” 素和川冷笑一声:“事已至此,你会放过素和府吗?” “当然会。”中年男子笑了笑,摸了摸脸颊,“把你大女儿交出来,本尊御女无数,还从没尝过皇帝的女人是什么滋味,虽说是用过的,不过我不嫌弃,哈哈。” “无耻!”一声脆喝,一道身影勐冲向中年男子,素和川脸色微变,急忙将身影拦了下来,却是一脸涨红,气得火冒三丈的素和游云。中年男子扬了扬眉头,看着好嫩,应该不是大甘云妃,而且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倾城倾国。听说素和川还有一个小女儿,应该就是她了,还有素和川的夫人连氏据说当年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老是老了点,不过换换口味也不是不可以。 四魔脸上各有异样,但无一不是淫邪恶毒之色,素和川眉头大皱,也倒不是害怕,只是沾上他们后患无穷。 就在这时,一个清减单薄的身影从堂前过,看也没看一眼堂下剑拔弩张的诸人,面无表情。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心头一震,便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一定是她,不会错了,艳盖京华的大甘云妃!如果不是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生出就此归隐山林的心思,和她做一对不慕神仙的鸳鸯呢。 “姑娘留步!”中年男子高声叫道。素和川脸色一变,手心微微见汗,悄悄向一旁的墨闻使了个眼色,一会出手定不能容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素和图云好似没有听到叫声,自顾往前走。中年男子闪身出了前堂,拦住她的去路。素和府中亦有高手护着素和图云,素和戈和素和游云一左一右站在姐姐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年男子。男子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抛开他过往狼藉的名声,这张笑脸的确好看,很吸引人,尤其是那些情窦初开少不更事的小姑娘。男人也知道自己笑的很好看,果然,素和图云停了下来,他轻咳一声,抱拳一礼,摆上最风流倜傥的表情刚要开口说话,就听素和图云冷漠开口:“走开。” 声音很冷,一贯有曾经母仪天下的锋芒,让中年男子心中一凛,竟然退开了半步,徒然一愣,瞬间恼羞成怒,却还抑住怒火,道貌岸然地说道:“姑娘美貌惊为天人,不才心生向往,特来结识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素和游云暗骂一声虚伪,瞎子都猜得出来她是谁,竟然还在这里咬文嚼字,实在恶心。素和图云却是面不改色,实则脸上并无表情,空洞洞的眼神也不知道看着什么,冷漠回了一句,“与我何干……” 中年男子愣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冷,这么美的姑娘,但想着她原来是大甘当过皇后的女人,这么冷才配得上她。权倾后宫,母仪天下,不管是哪一个名头都能让人热血沸腾,身子很热,似要烧起来。 见过素和图云之后,五百万两银子可以不要,但是她不能不要。中年男子咽着口水,舔着嘴唇,心似火燎,一刻都不能等了。素和川暗叹一声,今日之事虽说仓促,好在这几年亦有准备,与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当年素和府声势如日中天的时候,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来了府中连大气都不敢出,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区区鬼门魂宗,就想打我们素和府的主意,痴人说梦!” 第二千八百六十六章 血红的伞 墨闻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几十人劲装汉子手持利器跃了出来,将阴山四魔围在其中,其中有数人手中器械颇为眼熟,杀伤力极大,竟然是大甘军旅的不传之秘,武侯连弩!当年的云妃确是没少帮衬素和府,这般凶器大甘严令禁止外传,一旦发现,差不多就是谋反忤逆的死罪,也就只有当初云妃权势之盛,才能从少府司或是别的衙门弄来些武侯连弩。 素和川神情大定,冷然看着场中四魔,勐地心中一寒,有些不对劲,眼前的阴山四魔太过镇定,没有半点慌乱,这般模样,必然另有依仗。 “拿下!”素和川暴喝一声,迟则生变,心中隐有寒意,意图先行制住阴山四魔,留他们一命,再图进退。中年男子猜到素和川的用意,呵呵一笑,“素和川,你不会以为就只有我们几人登门拜山吧。”话音刚落,数声怪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十余条人影电闪而至,屋檐上,墙头边,树梢头,将素和府的众人又围了起来。素和川定睛一看,忍不住闷哼一声,合欢门、迷情宗、天女教、白檀教、千手门……魔门之中,除了木萧下那一支之外,其他门派几乎都有人来,再加上数个大甘江湖旁门左道的高手,这一次素和府大难临头,危矣! 一个身穿绿衣的窈窕女子站在墙头,脆声说道:“素和府主,我们迷情宗和你们素和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你们素和府拿的东西太多了,这叫怀璧其罪,怪只怪当年你们太贪心。” 素和川苦笑一声,的确,当年自己太贪心了,不过……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原本素和府并非那么贪心,只是后来随着图云权势越来越盛,胃口才开始越来越大,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贪得无厌,素和川想起了一个人,骆参之…… 此际无暇细想,素和府已到存亡之际,退让已是无路,不如放手一战,未必不能破局。中年男子见状很知机的轻笑一声:“素和川,别急着鱼死网破,素和府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不如都请出来热闹热闹,我听说你那夫人不错,也叫我们瞧瞧,比不比得上她。” “出来吧!”中年男子大笑一声,素和川脸色大变,急忙望向府中深处,额头已有冷汗,如果妻小被擒,这一战不用开始就已经输了。 片刻光景,叮铃铃……一串清脆的铃声从后院传了过来,素和府诸人皆是神色紧张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那中年男子却是一脸轻松,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弱点就能克敌制胜,无往不利。素和川的弱点就是他的家人,擒下他的家卷,他就是瓮中之鳖,掌心的蚂蚱,怎么蹦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素和府武功最高的人并非素和川,而是素和万策,不过此际不在这里,骆青鸾也不在,兴许是巧合,兴许不是,反正素和川是不会知道了。 胜券在握,中年男子很是惬意,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绝望让他兴奋躁狂,对了,还得再加上这个大甘先帝的妃子。 铃声越来越近,转过一道门便能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齐在那一扇门前,诸般情绪,有残忍、有无趣、有心季、更有祈求。就在素和川几乎绝望的心绪中,门后的声音终于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朵花?不是,是一把伞,红色的伞,如剧毒丹顶红,如艳阳照下的洛桑花,红的鲜艳,红的刺目,红的让人心惊肉跳。素和川愣了一下,中年男子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为何会出现一把伞?天上也没有落雨,日头也不甚毒辣,大抵上没人会打着一把伞走路,而且是在山里。 伞的边缘处挂着几个铃铛,一动,便叮铃做声,很清脆,且显雀跃,有一丝迫不及待想要见人的意味。 伞边遮住了打伞人的相貌,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加惹得人心痒痒,想要一睹为快。打伞人一身红衣,如血,竟然比手中那把伞还要红三分,妖艳绝伦,步履轻摇之际,一双红色绣花的鞋子在裙摆下时隐时现,有几分调皮,更有十分诱惑。 如果李落在这里,多半会记起另外一个画面,古道,破庙,红伞,撑伞的人。 这人是个女子,身段极好,较之素和图云有过之而无不及,娉婷婀娜,如弱风扶柳,让场中这些男子气息急促,女子嫉恨。 “阁下是什么人?”素和川按捺不住疾声问道,在后院中的不只是素和家的家卷,还有门人弟子的家卷也在其中,倘若遭逢毒手,这一战必是一败涂地。 “咯咯,救命的人。”伞下女子轻笑,声音略带涩哑,不过极具风情,饶是素和川也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救命?你要救谁的命?”中年男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冷声问道。素和川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来人和阴山魔宗并非一路,说不定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女子收了伞,露出一张魅惑众生的脸,风情万种,却又暗藏杀机。女子先看了一眼素和川,轻轻哼了一声,仰首看着墙头上的绿衣女子澹澹说道:“迷情宗什么时候开始帮阴山鬼门和魂宗跑腿了,你师姐要是知道,恐怕会杀了你吧。” 绿衣女子心头一跳,冷冽盯着红衣女子,却不曾开口驳斥。红衣女子美目一转,在一众魔门高手身上一扫而过,轻笑道:“木萧下年事已高,听说已经不怎么过问世事了,不过你们魔门不是还有一个白寄恨么,也不算后继无人,你们何苦跟着几个跳梁小丑来蹚这趟浑水,嫌死的不够快么,再这样下去,不用大隐于市出手,魔门也该凋零的差不多了。” 好大的口气!不过被此女气势所慑,竟然无人开口。红衣女子又将目光转向旁门左道的几个高手身上,盈盈笑道:“魔门自己的家务事,你们也来搅合。 第二千八百六十七章 妖女 莫非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银子好赚,女人好抢,就是不知道这些福分有没有命去消受。” 几声不满冷哼声刚刚响起,一股寒气就笼罩在栖霞山,四季如春的地界,竟有了寒冬腊月的阴冷,让众人如坠冰窖,噤若寒蝉。 “还有你,素和府,肚量不大,胃口不小,靠着卖了女儿换取荣华富贵,就不怕有朝一日惹祸上身,闹得家破人亡,对了,现在已经快要家破人亡啦。”嬉笑怒骂间,将此间众人说了一个遍,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这般张狂,就算魔门白寄恨在此,怕是也没有这等狂妄。 “姑娘到底何许人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素和川冷叱一声,眼色不善地盯着红衣女子。红衣女子置若罔闻,最后才将目光转到素和图云身上,澹澹说道,“你一个该死的人,整日像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别人,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让他这般在意。” 素和图云空洞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缕异彩,怔怔看着红衣女子,没有生恼,只是愕然,还有一丝期盼。 中年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寒声喝道:“区区妖女,妖言惑众,报上名来,让本尊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呵呵,妖女啊……如果不是因为我家将军,这破地方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红衣女子娇笑连连,只是眼中的杀意却越来越浓郁。 素和图云娇躯一颤,将军?会是他么?红衣女子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轻哼一声,“他爱装好人,当年冒着大不韪救了你,好事他做了,这些恶事就得我们做,人不死干净,万一传出什么闲话,最后还是他的麻烦,他有麻烦,我就不痛快,所以还是要杀人,只有死人才不会乱嚼舌头。” “你想杀谁?” “嘻嘻,当然是你们鬼门魂宗呀,你不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么,那就得保守这个秘密,我一向不信活人,所以只能灭了阴山鬼门魂宗,免得秘密散播出去,到处都是风言风语,麻烦得很。” 话已至此,谁都听出了点味道,以将军为号,曾救过当年云妃的人,这世上便只有一个人,而这个红衣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刚才那些放肆的言辞,一瞬间便即合情合理,让人生不出半点反驳之心来,哪怕她说要灭阴山鬼门魂宗,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中年男子脸色数变,勐地想起一个人,叫道:“你是叫天王!你是姑苏小娘!” “别乱叫,叫天王早就没了,我可不是什么叫天王,只是牧天狼中军骑帐下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风过无痕,连话语声都带走了,偌大的素和府鸦雀无声,只有这个红衣女子旁若无人的娇笑声。江湖传言,每当她要杀人的时候就最爱笑,笑的越开心,笑的越甜,杀的人就越多,死的人也会更多。如果是别人,这就是一句笑话,而且还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笑话,换成她,没人会把这句话当成笑话,当成笑话的人都成了死人,而且死相极惨。李落虽然远去极北,但大甘江湖上可从来没少了他的影子。翟廖语,楚影儿,还有一位据说是宫里来人的神秘高手,再加上神乎其技的西域刺客,替牧天狼卖命的江湖高手,和弃名楼有交情的江湖门派,各府衙郡县的捕快,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神秘力量,黑白两道,官府的,江湖上的,几乎都闻风而动,说是在找一群人,身份很隐秘,传闻不多,但是能叫翟廖语如此郑重其事,想来这群人不会是什么易于之辈。当牧天狼中军骑这股势力龙入江河湖泊的时候,整个大甘武林道都为之震动,这样的庞然大物没有任何一个江湖门派可以一较高下。 数年前,大甘武林中也曾有过一个身份显贵的江湖势力,便是李欹枕的护天盟,那些年声势也算不小,笼络了不少江湖高手卖命,犹是些年轻一辈的高手,再加上李欹枕公主的身份,曾几何时,也被人冠以江湖第一盟的称呼。和护天盟不同,中军骑踏入江湖的时候几乎无声无息,鲜有招摇过市的时候,如果不留心,根本不会察觉江湖上多了这样一股莫可匹敌的势力。静,如临渊观海,一旦动起来,便是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这就是中军骑和护天盟的分别,一个吵吵闹闹,一个平平澹澹,谈及护天盟,有敬而远之的,有不屑一顾的,也有熘须拍马的,谈及中军骑……没有人敢闲来无事去谈论他们。 当初翟廖语率中军骑的江湖高手围猎罗网之时,姑苏小娘这一支异军突起,虽说她的官职在中军骑,但行事之风更贴近暗部,杀伐狠厉,做事一向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听命于翟廖语,只是到了近些年,翟廖语对她的管束已经有些有心无力,若非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姑苏小娘怕是不会听他号令。 据说,暗部阏逢颇为看重姑苏小娘,真假不知,只知道在姑苏小娘的手下又汇聚了一股了不得的力量,深浅莫测,所以她说铲平阴山鬼门魂宗绝非一句空谈,不用依靠牧天狼的力量,单凭她姑苏小娘一个人就办得到。 这既是杀气,也是底气。恶人终须恶人磨,阴山四魔杀人无数,这个无数其实也是有数的,杀人再多,能比得过牧天狼那些悍将么,哪个手上不是有成百上千条人命,而最高处的那位,约莫该以万计。 比起杀人,阴山两宗加起来大抵上也不会比姑苏小娘多。别人怕了阴山魔宗的凶名,但姑苏小娘不怕,非但不怕,而且更欢喜,能名正言顺的杀人总归是一件开心的事。大将军时常心软,她可不会,反正这些脏事总要有人做。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姑苏小娘轻移莲步,走到素和图云面前,仔细端详了几眼。 第二千八百六十八章 无缺的心结 笑盈盈地说:「果然俊俏,难怪能让我家将军魂牵梦绕,放心不下。」 「他!?」 「嘻嘻,骗你的,你还当真了。」姑苏小娘娇笑一声,附耳低语,「他是说过照拂素和府,他说的话,我须得听着,不过对你而言,你死了才是对他最大的好,对么?」 眼睛里亮起的光瞬间消失殆尽,比刚才还要沉寂,还要空,还要麻木。姑苏小娘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她不是想要素和图云死,不过她想要什么,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将目光重新转到阴山四魔身上,几人齐齐一抖,仿佛针扎了一般。姑苏小娘邪魅一笑,幽幽说道,「你们知道她是谁了,所以会死……」美目流盼,望着一众外道高手,巧笑嫣然,「还有人知道她是谁么?」 场中死一般的静,数息之后,墙头上的绿衣女子尖叫一声:「我只是来栖霞山上香,求我师姐平安归来,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来过此地。」说完栽下院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栖霞山里。临走前特意提了一句师姐,便是想姑苏小娘看在她师姐的面子上,莫要赶尽杀绝。 在场的江湖高手如果群起攻之,兴许能留下姑苏小娘,但是之后呢?还有一个中军骑……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有官职在身,不高,但实实在在是中军骑的将士,是李落的人。 人聚得快,散的更快,死的也不慢。姑苏小娘手里抓着中年男子的人头,脸颊上还沾着几滴鲜血,衬得娇艳如花,只不过看上一眼就觉遍体生寒。这一战动手快,结束的更快,不过最先动手的不是中年男子,也不是姑苏小娘,让素和府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最早出手的竟然是阴山四魔中那个相貌丑陋,勉强有点人样的老者。一出手,他就偷袭了离他最近,对他没有一点防备的另外两魔,等两魔受伤倒地之后姑苏小娘才出手,施施然用一根鞭子割下了中年男子的脑袋,拎在手里看了看,又随手丢在地上,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抹去脸庞上的血滴,似笑非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素和府诸人。老者向姑苏小娘躬身一礼,夹着两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老魔飞身离去,临走前想了想,冲素和图云颔首一礼,不解何意。 大抵上是在做梦一般。 「这个时候阴山鬼门和阴山魂宗已经在江湖上除名,此战之后,应该有一段日子这些宵小之辈不敢再来栖霞山,不过嘛……」姑苏小娘拉长了声音,别有用心地看着素和图云,「还要看你们素和府怎么做,要不然下一次来的人就是我咯。」 素和川心中一寒,他怎也想不到这般狠毒嗜杀的人竟然会是牧天狼中军骑的将士,而李落竟也能容得下她。 姑苏小娘要走了,素和图云忽然叫了一声:「等等!」 姑苏小娘歪着头看着素和图云,神情玩味,撑伞静静站着。素和图云喉结一动,艰难问道:「他,还好吗?」 「呵呵,他好与不好和你有什么相干,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在卓城,他应该比以前好那么一点点吧。」姑苏小娘用手指比量了一下,果然只是一点点,小气得很。素和图云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如果不是素和游云扶着,早已瘫坐在地上。 果然,自己不在卓城,他多多少少还是会好些的。 ……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虞红颜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梅树,快到季节了,只是少了雪的滋润和磨砺,祝家梅园的梅树到底还是不如万里云雪山上的那些梅树傲意,而梅少了傲意,就好像年关没有炮仗烟花,元宵没有元宵,也没有灯笼,中秋夜没有月亮,吃饺子的光景没了陈醋…… 回来的日子不短了,只是纷纷扰扰的琐事让她也有些力不存心之 感,一趟极北之行,莫非是自己老了? 李落也应该回来了吧,不知道极北深处怎么样了,仓央嘉禾会否再重返大甘。想着想着,虞红颜自嘲一笑,自诩聪慧过人,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身在一个骗局中而不自知,该有多少天火的后人误以为自己是渊雪族人,而渊雪后人却当自己是天火一族,同样的话是一遍能分出真假,十遍也可以,一百遍或许就有人信了,而说上千年万载,不相信的人也会深信不疑。仓央嘉禾自始至终都知道这是一个骗局,半真半假,她骗了李落,自己也骗了李落,好像所有人都在骗他,不知道在虚境里李落替她挡下那一剑的时候,仓央嘉禾有没有内疚?事到如今,自己有没有内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能不敲门就进来屋子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宋无缺,一个是宋碧游。 「娘。」 虞红颜转身看着宋无缺,少了点往日的锋芒毕露,多了内敛和沉稳,挺好。 「有事吗?」 「大哥传信了。」 「噢?」虞红颜颇为惊讶,自她与李落城下之盟,宋家便视她为叛徒和不守妇道的贱女人,什么恶毒的话都有,大抵上这世上最恶毒、最无耻、最***的女人模样,她虞红颜必有一席之地。呵,骂吧,她算是看清楚了,宋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凡有点长进,黑剑白刀也不会对宋家视若无睹吧,毕竟宋家是他亲手布下的一枚棋子,空有一个壳子,只是不堪大用。「宋无方说些什么?」 「议和,许我重回宋家,他可以让出宋家家主之位。」 「你怎么看?」 「娘怎么看?」宋无缺反问道。虞红颜知道他还在怨她,是啊,和自己的杀父仇人握手言和,与自己的胞亲兄长反目成仇,而且还是自己的母亲一手促成,但凡有点血性的汉子都忍不了。 虞红颜知道宋无缺有心结,未解,他宁可死也不想落这等口实。在南府坊间,有闲话说他要管李落叫爹。 第二千八百六十九章 留着宋家 这自然是宋家人故意恶心他和虞红颜编造出来的流言蜚语,他当然知道,只是听见了还是会觉得格外刺耳。 “你想回宋家?” “你不想回去?” “我回不去的,不过我也不骗你,就算我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宋家,但是你可以,毕竟你身上还流着宋崖余的血,如果我猜的没错,宋无方的信上没有提我的只言片语吧。” 没有说话,就是承认,虞红颜所料无错,宋家能容宋无缺认祖归宗,但决计不会再容许自己踏入宋家半步。 宋无缺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娘若不回去,我也不回去。”虞红颜心头一暖,不管宋无缺是出于什么心思说出这番话,现在的自己形单影只,这样的话听着很是欣慰呐。 “何苦……” “如果我回去,大哥会心甘情愿让出宋家家主之位么?” “当然不会。” “哼,云无雁是悬在南府头顶的一把剑,这把剑随时随地都能刺下去,宋家谋划几十载,养精蓄锐,当年我也觉得就算不能赢,至少也能平分天下,但是娘却有不同的意见,说宋家输多赢少,如今看来还是娘看得准,我爹他……”宋无缺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宋崖余已经不在了,说一个死人,还是自己的亲爹,于情于理不合。 “你也不必看轻宋家,崖余算得上是一个人才,可惜的是遇上了大甘定天王,生不逢时而已,再早二十年,这个天下或许姓了宋也未可知啊,那个时候再有你,你也是个亲王殿下啦。”虞红颜咯咯娇笑,宋无缺看着自己娘亲少女般捉弄人的模样,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摇了摇头,微微一叹,“现在南府的情形是他云无雁看着我们兄弟相残,自己坐山观虎斗,大哥也是无奈之举。”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虞红颜捋了捋鬓间秀发,柔声说道:“你以为云无雁不知道你大哥的心思么。”宋无缺沉吟片刻,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也知道,云无雁一定能猜到宋无方想做什么。 “李落留着宋家,就是为了牧天狼留的,这一处你和我都知道,鸟尽弓藏,狐死狗烹,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在北府,定北军接连失利,朝廷征召牧天狼,他不也在西域鼓弄出一个犯边的假象,绊住牧天狼手脚,等到定北军被草海铁骑杀的落花流水,他这才调兵前往北府,西域战乱不到数月就杳无音信,说和他无关都没有人会相信。他这个人,一旦狠下心来,没有人不能杀,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当年他能平定南府,却非要半途而废,不过是怕他有朝一日不在,大甘朝堂容不下牧天狼。” “一个云无雁,李落也太看不清我们宋家。”宋无缺寒声说道。 “一个云无雁的确不足为虑,但是再加上一个袁骏呢?迟立?呼察靖兄妹?还有赫连城弦?更别说背后还隐着一个苍洱侯,也万幸裴批竹下落不明,如果他在,宋家翻不了身。”虞红颜澹澹说道。宋无缺咬牙切齿,不过却还是垂头丧气,不得不承认虞红颜的话。就连宋家依仗的影密卫,在牧天狼暗部和中军骑面前也是占不了什么便宜,除非归藏连山会鼎力相助。只是这个时候归藏连山理该自顾不暇,哪还有工夫理会这些事。 “如果没有能胜过云无雁的把握,暂时就不要轻举妄动,云无雁镇守大甘中府门户,他可从来没想过联合你我与宋无方对抗,他定然早就把你我和宋家混为一谈,要维持这个三足鼎立之势,的确很难,无缺,你要小心。” “知道了,娘,那我先出去了。”虞红颜点了点头,宋无缺走到门口,忽然脚下一顿,回头脸色怪异地看着她,好似有什么话很难说出口,但是憋在心里不说又很难受。“怎么了?” 宋无缺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力气,咬牙切齿地问道:“娘,坊间传言,你和他……那个,是真是假?” 虞红颜一皱眉头,狐疑不解:“那个是哪个?”忽然想起什么,玉脸飞红,呵斥一声,“你乱说什么!” 宋无缺垂首不语,堂堂天之骄子,竟也有这么落魄不安的时候。虞红颜怔了怔,忍不住好笑,强忍笑意,看着一脸气闷的宋无缺,肃然回道:“别听旁人乱说!那些话是谁传出来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会不知道么?我和李落清清白白,从未有男女之情,再者说了,我和他年纪相差这么大,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你便这么不相信你自己的娘?还有,李落虽和宋家有怨,但是他的品性世人皆知,你娘是生得好看,不过他的弃名楼里比娘好看的人不少,他不会对一个老太婆有兴趣吧。” 宋无缺心头一松,白了自己娘亲一眼,还有夸自己长得好看的,也不嫌丢人。 等宋无缺出了院子,虞红颜才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有人邀她一见,署名端木沉舟。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头烦乱,也不知道自己该见还是不该见。 …… 西域的天黑得一向晚,而祖山极高,自然就黑的更晚,山下暮色霭霭的光景,站在山顶还能看见云海之下的斜阳,只是没了正午的热气,照在身上不觉得热,反而有缕缕凉气寒意。 长宁拎着一只木桶,桶里水是满的,拎起来之后身子都是斜着的,单薄的身影在斜阳照下显得格外娇弱,山边野草被风吹动的左摇右摆,似乎下一瞬她也会被风吹倒,吹下山,吹进西域大漠,变成大漠里的一粒沙。 祖山殿还在,不过也已经斑驳了许多,这些年西戎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反正便这么飘摇着,就像祖山山顶的草,入秋之后好像就要冻死,但是来年雪融冰消之后又能冒出几根新芽,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长不高,长不茂盛,只是活着。 平沙川以东,过了鹰愁峡,据说大甘的西府越来越好。 第二千八百七十章 不速之客 人口也多了,牧羊放马,是一处太平盛世的好地方,不少西戎族人渐渐都迁徙到了西府狄州一带,传言大甘将士并不怎么见外,来者不拒,与大甘族民一视同仁。大甘的将领也换了人,好多年以前是另外一个人,后来他走了,换成一个名叫刘策的将军,后来刘策也走了,据说现在的将军名字叫周临寒,她不认得,只是听偶尔来祖山殿的人说起过这个名字。是好是坏,也是和她无关,山巅风冷,她的身子本来就弱,这些年更显得力不存心,过得了一个冬天是一个冬天吧。 前年大雪,一连多半个月,祖山殿里的人差不多都下山去避雪灾,她没下山,留在山顶,祖山殿里的灯不能灭,得有人守着,除了她就只剩下几个腿脚不好,老得走不动的人留在山上。那年冬天她得了一场风寒,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本以为熬不过去,但是没想到还是没死成,又活了两年,兴许这年的冬天也该差不多了吧。 水桶拽着胳膊,有些吃力,长宁将水桶放在路边缓了缓,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八九月的时候,七天前祖山顶上已经飘了一场细雪,估摸着这个冬天会到的很早。 她低着头,路上有人同她打招呼,她也一声不吭,只是闷着头走路,似乎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只是身子弱,走不快,步履蹒跚。走得急了,水还会从桶里洒出来,打湿鞋子。 到了偏殿,她歇了歇,用力将捅提起来,把水倒进去,大概还要再去三次这缸水才能满,来回三次,天早都黑了。不过她还是去打水,缸里的水不满,她不会回房去睡。 第三桶水拎回来的时候天果然已经黑透了,不过祖山山高,没有月亮的夜里也不是特别黑,大概是星星离得比较近,还能隐约看到路。长宁捶捶腿,掩着口咳嗽几声,那年差点冻死在山顶之后就落下病根,这些年也不见好,身子每况愈下,不过她倒是看得开,过去一天是一天,很坦然,也很平静。 收拾好偏殿,放好水桶,关上门,这才慢慢走回房。她住在最外边的一间矮房里,靠着山崖,刮风的时候整间屋子都会颤,真怕被风连根拔起,刮到山下。她不怕,一住就是好些年,当年有人叫她换个地方,长宁没答应。这间屋子原本只是柴房,石头砌成的,做工不怎么样,有的缝隙足有一指宽,她没换屋子,只是用泥湖上了墙壁上的裂缝,便这么住了下来。 回了房,关上门,白日里纵然是大好的晴天,到了夜里山顶依旧有风,开门的刹那间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如军中低沉的号角。没点灯,摸黑上了床,也没脱衣裳,这间屋子里脱了衣裳半夜一定会冻醒过来,再想睡着可就难了。将缝补了很多次的被子盖在身上,长宁缓缓出了一口气,将身子团在一起,这样能缓和些。 累了一天,她每天都会干这么多的活,但是每当夜里躺下来的时候却还是睡不着,越累,越倦,越是睡不着。将被子蒙上头顶,眼前一片漆黑,听着自己如风箱一般的喘气声,长宁又忍不住咳嗽几声,每每咳嗽都带着一阵刺痛,就是这股刺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不是个死人。 咳嗽声好半天才轻了下去,长宁小心吐了一口气,有些困了,随即缓缓闭上眼睛。就当困意上来,刚要睡着的时候,忽听得嗤一声,屋子里亮了,光从漏风的被子缝隙里照了进来。长宁一震,过了片刻,才将被子慢慢揭下来,眨了眨已经暗澹无光的眼睛看向屋内。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灯不是她自己的那盏油灯,而是一根蜡烛,点火的人就拿着蜡烛,一手挥了挥火折子,摇灭火苗,另外一手小心将蜡烛插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那桌子只是用几块木板垫起来,表面还有些凹凸不平,地上有一个树根,砍断的那一端还算平整,放在地上就是一个凳子。几块木板,一个树根,还有一个约莫是放衣裳之类的箱子,这就是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长宁坐了起来,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害怕,没有吃惊,更多的则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来人穿着和西戎当地人没什么分别,就是头发有些怪,很短,薄薄一层,大概只有两指长,不男不女,但是眉清目秀,年纪似乎不太大,至少比她小,她如今的相貌大抵上会很苍老吧,虽然她再也没有照过一次镜子。 来人坐在树根上,静静看着长宁,长宁也看着,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这根蜡烛烧掉了一半,长宁才轻轻垂下眼帘,问道:“你是谁?” 吐字很生硬,有些吃力,比拎起一只装满水的桶还要吃力,很久没有说话了,差点忘记怎么开口。 西戎的话,那人听得懂,而且会说,毕竟是飞鹏堡天字一等的杀手,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乃至言谈说辞都知道。 “我叫灵河。” 长宁愣了一会,灵河?这个名字很陌生,相貌也很陌生,人更加陌生。 “你不认得我,是他叫我来的。”灵河澹澹说道。 长宁愕然看着灵河,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忽地,脸色骤变,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便又忍不住连声咳嗽,肺里的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一声,蜷缩在床上,瘦瘦小小,看着委实让人心惊而又心酸。但是灵河没有,她或许有几分好奇,但绝不会有心疼的感觉,一个会心软,会心疼的杀手,注定活不了多久。 “你知道我在说谁?” “走!”蜷缩着的长宁嘶声叫道,牵动心口,更疼了。灵河等了一会,见她气息稍稍平静了些,接道,“我在山上待了七天,每日里你回来睡了,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 “你想杀我?” “杀你?呵呵,不会,没人出钱,我干嘛要杀你。” 第二千八百七十一章 心结 “他让你来找我做什么?”说了几句话之后,吐字流利了许多,长宁抬头,漠然望着对面同样一脸冷漠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 长宁没吭声,嘴唇紧紧咬着,已有血迹。作为一个杀手,感情本来就是无用之物,更是枷锁,感情多了,出手自然会慢,出手慢了,会死,所以感情是杀手的忌讳。灵河的感情不多,起先非常少,不过自从芥子被毁,他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之后,心里好像多了一点点原来没有的东西,大抵上就是常人所说的感情,眼下还没怎么影响她出手的快慢,所以暂且不必理会。感情太丰富,不好,就像眼前的长宁,压在感情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一了百了。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念头,他不这么想,长宁也不这么想,当真麻烦。 “他叫我来看看你,我看了七天七夜,回去也能交差,不过你这幅模样,应该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吧。” “现在看过了,如果不杀我,那你走吧,我要睡了。” “我会走,不过走之前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长宁没应声,她不知道自己想听还是不想听,但是也知道想与不想,这个人都会说,说了,自然就听得见。 “本来是他要来,不过他受了伤,瘸了,现在只能坐轮椅,怕来不及,所以叫我先来看看。” 长宁面无表情,只是瘸了而已,又不是死了,值得大惊小怪么。 “我认得他不久,听闻他一言九鼎,言出必践,但是生平曾有过一次毁诺,就那一次却抱憾终生,好像是因为你。现在看你的样子,忽然觉得和他很像。” 枯井一般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波澜,长宁抬起头看着灵河。 “怎么说呢,你在这里折磨自己,他在心里折磨自己,有多疼就有多痛快的折磨。” 长宁呼吸一重,扯动嘴唇,露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意。 “他会来找你,让你等他。还有,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当年之事是他有负于你,会给你一个交代。” 灵河走了,无声无息。长宁在床上坐着,一动不动,蜡烛什么时候熄的她不知道,直到第一缕晨光从山巅照过来晃动眼睛的时候她才回过神。一夜枯坐,仿佛又衰老了几岁。 又等了一会,日头高点,山顶上多了一丝热气,长宁缓缓从床上爬下来,腿麻了,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歇了好久才站起身。走到木箱前,沉默半晌,然后打开木箱,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个小小的镜子,这是这些年她第一次把这面镜子从箱子底取出来。 坐在灵河坐过的地方,铜镜就反扣在木桌上,良久之后,长宁轻轻叹息一声,翻开镜子,终于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枯藁,了无生气,就像如今的西戎,如同祖山山边的野草,只有那一道疤还泛着红,刺眼而且丑陋。 她放下镜子,从箱子里找出一身最好看的衣裳,穿上,推开门,左边走十来步就是悬崖,有千丈高,掉下去会摔得粉身碎骨。长宁就站在悬崖边上,早上山顶的风小,但是她的身子依旧摇摇欲坠。 一句道歉,大可不必,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又能如何,而且她从来都不想听他说这句抱歉。 其实早该跳下去,死了一样的活了这么多年,在等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浑浑噩噩,不知所谓。难道只是在等他的一句道歉?呵,听到了,虽然不是他亲口说的,只是也没觉得解开心结。 她跳下去了么?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本就偏得很,平日里没有人会来,而她也早已被人遗忘,除了他还记得。 那天有人上山祭祖,据说在路上碰见一个背着小小包裹的人,干瘦如柴,低着头,步履蹒跚的往山下去了。 …… 昆江一处普通沿岸,这里算是个小小渡口,不过不渡过河的船,只是渔船靠岸的码头。这会码头空着,渔船都出去江上打鱼,刚是鱼肥的日子,总有人来码头等鱼,比平日多了几分热闹。 码头往南有一个小山包,离岸边大约有三百步,山包顶上有一座龙王庙,香火不盛,但是从来没有断过。据说此庙有灵,昆江发过那么多次大水,但是这座龙王庙一直没有被水冲倒过,所以去江上打鱼的渔夫在下水前都会来这里拜一拜,逢年过节还会上一炷香,祈求龙王保佑。 山包也不高,但是江岸平坦,登上山包一览无余,左右能看出去几十里,倒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山包半腰的地方有一座小小茶棚,是庙里的庙祝开的,平时摊子上连个人也没有,一早烧好水,泡好一大缸茶,庙祝自己就回庙里待着,谁想喝茶自己舀就行。茶缸旁边有碗,碗旁边有一个一尺高的空坛子,这是放钱的地方,喝茶,不值几枚钱,随便给,不给也成,庙祝也是图给来往庙里的人一个方便,没指望赚钱,要不然也不会连个人都没有。 茶棚里只有两张桌子,倒是干净,就是老旧些。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人上山,上香的大都是早上。不过凡事没有绝对,眼下这茶棚里就坐着两个人。 茶碗摆着,碗里都有茶水,不过两个人谁都没喝,看着桌上的棋盘。 “木先生,该你了。” “素道友心急了?” “急,也不急。” “哈哈,素道友好定力,你不急,我却有些急。” “哦,木先生急什么?听闻你圣门后起之秀刚刚闯了红尘宫的诛仙大阵,得红尘宫大长老的赏识,有心还要把先代宫主座下大弟子嫁给他,如此好事,可谓双喜临门,木先生有什么好着急的。”素惠清轻轻一笑,等着木萧下落子之后便又下了一子。木萧下暗自咋舌,这老太婆,步步紧逼,便不能稍微缓缓么。 “此事倒是不假,不过现在的红尘宫已经不是当年的红尘宫。” 第二千八百七十二章 养虎为患 素惠清悠然落子,不见半点勉强,反倒是木萧下有些捉襟见肘,说起棋艺,这个老太婆怕是比天涯四友的棋先生还要了得。「这要看木先生怎么打算,如果算上红尘宫的二弟子,现在的红尘宫可比当年的红尘宫要厉害得多。」 「哈哈,这话不假,不过江湖上都知道当年红尘宫两个嫡传弟子不欢而散,自从谷梁泪离开红尘宫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化外山半步,她十有八九不会重回红尘宫。」 素惠清点点头,不过两个人心知肚明,就算红尘宫没有谷梁泪,一样是江湖上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那个神秘的大长老,比起她和木萧下不遑多让。 「这次他回来,不知道会给这个天下带来什么变数,你们圣门素来和他有旧,也没有消息么?」 木萧下摇摇头,并没有隐瞒的打算,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圣门良莠不齐,被人称呼魔门自然是有道理的,前些日子刚在桐庐和他麾下姑苏小娘交恶,大战了一场,那姑娘杀性很烈,灭了阴山鬼门和魂宗满门,闹出不小的动静。」 「狐假虎威,姑苏小娘仗着中军骑肆意行事,这是打算另立门户了么?」 「另立门户暂且不会,离开中军骑这棵大树,会有人上门寻仇,现在不看佛面看僧面,只要他在大甘一日,就没人敢动他的人,而且姑苏小娘虽然弑杀,但是杀的人总归有些罪有应得,不违律法,牧天狼一定会保下姑苏小娘。」 「养虎为患。」 木萧下笑了笑,一个姑苏小娘,他并未放在眼里,而素惠清也只是责备李落罢了,同样不会认为姑苏小娘有什么难对付。 「别说我圣门了,你们大隐于市这一次北上也算有所得啊。」 素惠清见木萧下久久不落子,暗笑一声,这么大年纪,却还这般耍赖,倒也不再催促,抛下手里的棋子,和声说道:「归藏连山自顾不暇,定天王携威而归,山雨欲来。今日与木先生一见,只是想问先生一句,可否愿意暂且放下过往恩怨,联手度过这一劫再说。」 木萧下神情肃穆,沉吟不语。皖衣带回来的消息,素惠清当然也会从流云栈和言心口中得知,这一次极北发生的事大大出乎魔门和大隐于市的预料,归藏和连山,这两股操纵天下的势力已经有了动静,魔门和大隐于市也需得有所准备才是,否则天下大乱之日,就是传承断绝之时。 看了素惠清一眼,木萧下垂下眼帘,澹澹说道:「老夫正有此意。」 「那就好,不过不知道下一次从极北来的人会是谁。」 「不管来的人有多少,依我看必然少不了蒙厥拨汗。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既然你我已经暂且放下成见,这件事需得告诉你。」 「木先生请说。」 「我已遣皖衣北上。」 北上?是去找李落吧,老狐狸。素惠清哦了一声,澹澹一笑,「巧了,我也让我徒儿云栈过江去了。」木萧下一怔,忽地大笑起来,都是成了精的老家伙,谁也瞒不过谁。 …… 沧海遗珠,桑海。 今年桑蚕喜获丰收,不论是数量还是品质都胜过往年,桑海的桑姑织娘十分开心,连着数月脸上都浮现着欣喜的笑容,那些成片的桑林被绑上色泽鲜艳,做工考究的红色丝带,绿中藏红,点缀了整个洛桑山。这是祭树神,桑海的习俗,每获丰收都会举行将近一月的酬神仪式,如果凑巧赶上蚕丝大会,那就更热闹了。 波珠府,苏小楼。 桑海的苏小楼,当年也是一处天下闻名的温柔乡,不如卓城月下春江,余州十里烟雨热闹,但是自有其独到而超然的地位,以雅名动天下,引来不少人不远万里前去波珠府,就是为了领略苏小楼的雅致。但凡去过的,皆赞不绝口 ,说是流连忘返一点也不为过。不过自从大甘割三州之地于草海议和之后,这苏小楼便低调了许多,毕竟算是草海的疆域,大甘那些个寻花问柳的公子豪侠也需得掂量着会不会有命去,没命回。如今的苏小楼已经冷清了许多,原来那些擅长琴棋书画的瘦马佳人散了不少,留下来没走的,大抵上都是无处可去或者把苏小楼当成家的人。少了那些逢场作戏和人来人往,苏小楼看着清减单薄了许多,不过若说雅致,似乎比往常还要更胜一筹。 苏小楼其实不是一座小楼,而是一条街的名字,这条街上的所有精巧小楼都可以称之为苏小楼,当年墨卿就住了其中一间,不是最大的,却是最引人注目的。 墨卿还住在原来的小楼里,前院有个花园,后边才是那座小楼,只有两层,不见奢华,只有朴素,反而更显主人的高雅和澹然。 这会院子里有两个娃娃在玩耍,一个大些,一个小些,不过都不到总角的年岁,跑起来尚且踉踉跄跄,让屋檐下的两个女子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摔着碰着了。 其中一个脸色苍白,有些虚弱,时不时轻轻咳嗽一声,虽然眼中满含慈爱,但是眼光流转之际,总有一丝木然和惆怅。 「月姐,累的话你去歇着吧,我看着他们就好。」 女人拂了拂散落下来的发丝,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虽有倦容,却也难掩当年那股风华绝代的容颜姿态,正是曾经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而另外一个,则是名声犹有过之的桑海墨卿。 墨卿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楼儿渐渐大了,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万一有个好歹,身边没有人怎么办。」 「我不是还有你么。」 墨卿苦笑,当然她可以在小楼住一辈子,但是总是这么孤孤单单的,迟早会出事。 「你还是忘不了他?」 「他?谁?」 墨卿撇撇嘴,白了柔月一眼,轻哼一声,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前些日子听小商说,夫人那边有消息了,他从北方回来啦。 免费阅读. 第二千八百七十三章 三年后 好像就在北府不知道什么地方,想他就去看看呗。」 柔月哦了一声,不置可否,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好像一点也没在意。墨卿眼珠微微一转,好似想起什么接道,「我听小商说他好像这次受伤很重,都不能下地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呢。」柔月脸色又白了一分,虽说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神色,但是放在腿上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墨卿扫了一眼,知道她心里一直不曾放下,当年的事她也断断续续从柔月口中知道了些,再加上自己的推演,大略知道在卓城时发生了什么。为了天南那人,柔月背叛了一向待她不薄的李落,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死,死在一个该死的结局之下,谁能想到他竟然以德报怨,将她送出大甘,自此之后相忘于江湖,再也没有派人来找过她,也没有找过万隆帝的骨肉。 他是不是把她忘了?这个念头不只是墨卿想过,柔月也想过,比起遗忘,恨也许能让柔月心里好受些,至少他还记得,而现在只怕他早就不记得桑海之畔,还有一个孤单的影子。 墨卿暗叹一声,这大抵上也算造化弄人吧,如果柔月更早结识李落,更早喜欢上李落,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那个人得到了柔月的心,却把她的身子推进了火坑之中,而李落把她拉出来之后,却又一次为了那个人坠入万丈深渊。第一个爱上的人就这么难忘么?那个人是谁?柔月一直没有告诉她,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墨卿提了提精神,转过话头说道:「过些日子就是蚕丝大会,刚巧还有酬神,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洛桑山吧,热闹热闹,带上楼儿和熙儿。」 柔月发了一会呆,直到墨卿再问的时候才淡淡回了一句,随你吧。看她心不在焉,墨卿就知道又开始担心李落,微微一叹,说实话,她也有些愁。前些日子见过如夫人,如今这三州的动静可不算太平,当今天子雄心壮志,有收复山河的打算,卓城传回来的消息,太尉开始调兵遣将,有对这三州用兵的迹象,领军大将极有可能是李孤眠。 这个人不易对付,他是除了牧天狼之外,大甘朝廷唯一一个可以为帅的将才,是当今天子的心腹,此番一旦举兵,不动用牧天狼的兵力,那这个承启帝定然是打算告诉天下人,大甘善用兵者,并非不出牧天狼,一旦交战,势必会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三州诸府,而这些年相柳儿对这三州委实不怎么上心,留下镇守的草海铁骑还不足万余,如果没有草海援军,谁都知道这三州守不住。 苦了苏小楼,一旦波珠府易主,大甘朝廷一定会秋后算账,旁人不知苏小楼的底细,但是枢密院和牧天狼没少和苏小楼打交道,本来手脚就不怎么干净,更别说到时候有心人的欲加之罪。 如夫人怕是也后悔了,谁能知道能操纵天下的力量在极北深处面前那般的不值一提。 柔月回去屋子里歇着了,她不累,但是心里很乱,呆呆看着桌上的铜镜,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子里有人说话,该是尚黎回来了,不知道和墨卿在说什么,她也没心思听,只记得墨卿刚才说的话,他受了伤,命不久矣。 嘟嘟嘟,有人敲门。柔月咳嗽一声,轻声说道:「来了。」起身拉开门,门外站着尚黎,左手牵着楼儿,熙儿在两人身后探头探脑,看见柔月还扮了个鬼脸,让柔月烦乱的心里多了一丝甜意。 「娘。」楼儿蹦蹦跳跳地扑进柔月怀中,柔月宠溺地揉了揉楼儿的脑袋,他叫李易楼,小名楼儿。 「尚大哥有事吗?」 「嗯。」尚黎看了柔月一眼,瓮声说道,「墨卿刚才告诉我了。」 柔月没出声,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想去看他吗?」 柔月霍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尚黎。 「我知道大将军在哪。」 「啊!?」 「离桑海不远,前些日子出门凑巧碰上中军骑的兄弟,他们告诉我的,你如果想去,我陪你去找大将军。」 柔月怔怔无语,良久没有出声。楼儿仰着头,好奇问道:「娘,大将军是谁?你为什么想找他呀?」 「他是……」柔月不知道该怎么说给楼儿听,眼眶发红。 「他是你娘的好朋友,也是干爹的恩人。」 「哦,那能带我一起去吗?」楼儿眨着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 尚黎看着柔月,没有多问,其实他的心里不比柔月好受多少,他一直当自己是个逃兵,叛徒,但是没想到再遇上中军骑的时候,他们依旧还当他是袍泽弟兄。听说这一次北上,中军骑死了千余之众,尚黎无数次想过,他,本该是那千人里的一个才对。 …… 三年后。 九江府,府城,沂水茶楼。 刚送出去一批香料,走的水路,船不大,但是船上有一面小小旗子,经常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这面旗子是走苦帮的旗,有这一面旗子,江湖宵小,绿林好汉都得退避三舍,轻易不敢打走苦帮的主意。 甘琦收了钱,数了数有好几千两,也是一大笔银子,不过这要看和谁比,和漱沉鱼秋吉相比,这点钱也就只能算是个零头。收好银票,甘琦推上轮椅准备下楼。李落轻轻颔首,有些自责地说道:「辛苦你了。」 甘琦嗯了一声,垂下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温柔。出了茶楼,风狸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两大袋子点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都没有。一开口,点心渣子喷了李落一头,她急急忙忙伸手拂去李落头发上的点心渣,使劲咽下嘴里的点心,难为情地说,「二公子,真对不住。」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李落笑着说,没有在意,扫了扫身上的碎点心,捡起一块大点的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尚可,比不得宫廷里的御膳房,但是在九江府也算不差。 第二千八百七十四章 说书的老者 “街角那边有人说书,我推你过去听听呀。” “说书?”李落莞尔一笑,“你想听什么,回头我说给你听,除了教书,说书我也会。” “不是不是。”风狸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人家说的是草海的消息。” 话音刚落,甘琦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冷冽的目光扫过风狸,风狸浑然不在意,经过极北之行的历练,再加上这三年的沉寂,如今她的武功已经超出甘琦,春风十里出神入化,在竹溪红尘宫一脉仅次于谷梁泪,所以以前她不怕大师姐,现在更不怕大师姐,但是她怕大师姐告状,一旦这事叫谷梁泪知道,自己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自打从北府回来,李落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要说病入膏肓,好像不算,但是在他体内有一股怎么都除不掉的异种真气,盘绕在经脉之中,只要有冰心诀内劲路过,皆会被这股真气吞噬,但是出奇的是这股真气竟然没有丝毫壮大,还是一开始的模样,宛若寄生一般盘踞在李落体内,就连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对上这股难缠的异种真气也一筹莫展。李落猜测这或许是在极北虚境中强行催动空间秘术造成的后遗症,这一次同样是内力尽失,不过最后被黑剑白刀反击所伤,伤了腿,下肢不良于行,较之东海当年远有不如。久坐之下这幅身躯就愈发虚弱,虚不受补,有风雨飘摇之相,稍有风凉变天便浑身疼痛,大汗淋漓,每每都能疼得他面无人色,只恨不得就疼死过去。不过除了这股异种真气之外,在他体内还有另外一股真气,每回这股极北异种真气游走到心脉要害时,这股真气就会现身,将霸道的极北异种真气迫开,久而久之,两股真气竟然诡异的和谐起来,在他体内住下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苦了他,便觉这身子都不是他的。 另外这股来历不明的真气有些熟悉,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当初从天火秘境中出来之后,身上多出来的一道真气,虽说在他体内蛰伏,但是甚少兴风作浪,李落也不怎么担忧。听那妇人说过,这是一道先天真气,自开天辟地之时就存在于世,来头不小,噱头更大,李落本来是不信的,但是现在倒是有些不得不信。 谷梁泪和漱沉鱼请了很多岐黄高手都束手无策,也是,连鬼老高足都没法子可医,旁人更加不如,比起断脉之症还要难缠。不过就算能驱除那股异种真气,李落自忖自己多半也站不起来,后半辈子大抵上就和仓央嘉禾一样,只能坐着轮椅度日。 三年间,谷梁泪基本断绝了他和外界所有的消息往来,枢密院、暗部、中军骑都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他如今的境况也没有瞒人,稍加操劳就会引发极北虚境得来的病症,让他生不如死。所以这些年朝堂内外,天下四境的事鲜少有来九江府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他在岤阳州,不过登门造访的寥寥无几。 “不听,回去!” “哎呀,大师姐,听听呗,又不会少块肉,公子?”风狸央求着李落,颇叫他哭笑不得。他若去了,日后万一叫谷梁泪知道,便可扯一张虎皮出来,说是陪李落去,但若叫谷梁泪知道是她的主意,呵,饶是她春风十里可润万物,怕是也免不了一顿收拾。 “要去你自己去。”甘琦神色不善,恶狠狠瞪着风狸。二公子的身子怎么样她不是不知道,就唯恐天下不乱,若是再动了心思,引发旧疾,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李落愣了愣神,忽然觉得草海是个很遥远的名字,不单距离岤阳州万里之外,似乎这岁月也过去很久,那些人,那些名字,那些事,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只是从记忆深处再翻出来的时候,色泽一样鲜艳,没有一点褪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趁二小姐不在,咱们去转转呗,反正还要在九江府待几天,整天吃吃吃,多无聊。” 甘琦冷笑一声,“无聊?那你帮着朔雪把这一次的账目都理顺了……” “大师姐。”风狸叉腰一脸委屈地看着甘琦,“你还不如杀了我!” 甘琦恨得牙根直痒,能把偷懒练就的这般理直气壮,红尘宫里除了她就没别人。 “好了好了。”李落笑着劝解一句,天色尚早,还不到用饭的时候,谷梁泪他们还要一会才能回来,左右无事,听听也无妨。不过一个江湖上的说书先生,大略是捕风捉影,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至少他不信一个岤阳州的江湖术士能知道草海上的确切消息。 见李落意动,风狸很高兴,甘琦却是不喜,喝道:“二公子,你……” “没事,就当是散散心。”李落笑了笑,不甚在意,听了未必是坏事,不听说不定反而更会胡思乱想。 风狸急急忙忙推着李落一路飞奔,往街角跑过去。甘琦一跺脚,无奈也只好跟上前去。街角这个位置颇有风水,南来北往,在说书人的位置都能看得见,左边是一条杂乱而繁华的小巷子,做什么营生的都有,好似还有几门暗娼,李落对这个门道不甚懂,如果换成章泽柳,兴许能从蛛丝马迹中连暗娼里有几个牌坊都摸清楚。 右边的街道就要整齐些,往外走几十步再转一个弯就是九江府的正街,宽阔的马路,沿街两岸鳞次栉比但是整齐美观的楼阁亭台,看了就很赏心悦目。说书人身处之地,正巧是宽阔和逼仄,堂皇和杂乱的交界处,鱼龙混杂,颇有几分当初麒麟盘口的味道。 难为风狸能找到这么一处隐秘的地方,换成旁人,若是和他们一样的外地人,如果没有当地人引路,谁能料到高墙大院深处还会有这么一个别开生面的妙处。 说书的地方很简陋,一张瘸腿的桌子,一壶茶,一个招牌,桌子后面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便凑足了说书的所有家当。 第二千八百七十五章 绝世无双的相柳 比起茶楼里正经的说书先生,眼前这位的的确确有些上不了台面。条件是差了些,但捧场的人可不少,风狸推着李落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还是她笑嘻嘻的说好话,众人见状,一来是觉风狸喜庆好看,二来李落是个瘸子,也就给二人让了一个靠前的位子,还有个半百的老头随手递给风狸一个小板凳,叫她坐下听。风狸一高兴,新买的点心便即送出去一包,不过手里还有一包,省着点应该够吃了。 这位先生已经说了一段,这会润润嗓子,歇一会,和身边相熟的人拉几句家常,这也是说书的手段之一,把大家伙的瘾都勾起来之后,再不紧不慢的开场,一般能多赚几个铜板。不过这次有出手大方的豪客,风狸取出一小块碎银丢到桌上,脆生生叫道:“老先生,别说闲话啦,快讲吧,等着听呢。” 老先生也不生恼,眼珠子跟着桌上的碎银子滚了好几圈,出手如电,将碎银子一把抓了起来,略一掂量,大概有半两重,这可是今个开得最大的张。老先生眼睛都眯了起来,运气着实不错,今晚上可以烫一壶酒,还可以切一盘白肉,好些日子没打牙祭,这五脏庙清汤寡水,连馋虫都快要搬家。 一拍惊堂木,老先生精神抖擞,大喝一声:“那老夫就接着说!”中气十足,一扫刚才懒洋洋的模样,多半都是看在风狸丢出去的半角银子的面子上。周围杂乱的议论声瞬间消失,老者很是得意,好些年没有这么被人重视,今个扬眉吐气,当真是个好日子。咳嗽两声,老先生张口,不过良久没有吐字,听者还当他是在酝酿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皆都屏息静气,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但是等了半晌,依旧不见从他嘴里出来半个字,有人等得心急,扬声问道:“接着说啊!” 老先生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难为情地问道:“老夫刚说哪了?” 众人绝倒,取笑声此起彼伏,不过大多数都是熟客,没有人谩骂,多半是揶揄,最多有几句刻薄的嘲讽,倒也没人上前掀了老者的摊子。还是有人提醒了一句,老先生一震,终于想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冲四下团团作揖,“言归正传,咱们接着往下说。” “我说老榆头,咱别说南王府了成不成,说说咱们大甘的定天王,这南王府再厉害,终究还是定天王的手下败将,那南王妃就算是十大美女之首,咱不是也见不到嘛,听南王府的事还不如听咱们大甘自己的事。” 老者似乎不怎么乐意说眼下朝廷的事,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些老油条一个个都奸猾似鬼,当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说定天王,绕不开大甘李家,说了大甘李家,没准哪句话就不合当今天子的心思,虽说九五之尊,多半管不到他一个小小府县里的说书人,但是就怕有心人搬弄是非,这万一要一句谗言递进衙门,保不齐会有哪个昏官大笔一挥,到时候受牢狱之灾事小,定个妄议朝政的大罪,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江湖上的规矩,前朝能说,传言能说,离着十万八千里的能说,唯独近处的不能说,好的能说,坏的不能说,而这好的也分真好和假好,全凭自个把握,有些好事有些人听来是好事,不过有些人听在耳中却不见得是好事,非但不好,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老先生混迹在江湖上的日子不短,自然知道个中三昧,定天王不是不能说,但是天子家里的事,不是什么人都能说的,好的说不得,不好的更说不得,能避就避,免得惹火上身。随即打了个哈哈,故作神秘地说道,“诸位不想听南王府的事,那老夫就说说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天资超凡,人中龙凤,足可以和九殿下一争长短。在整个天下间,除了九殿下,没有人能和这个人分庭抗争,不客气地说,天下英雄在这个人和咱们朝廷的九殿下面前那都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有刚来的问这个人是谁,却有旁边早已经听他絮叨过一遍的人笑着揭破他的故弄玄虚,说道:“那你说说草海蒙厥这位拨汗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老先生哼哼几声,显然不满被人揭破谜底,不曾将气氛烘托的更热闹些,不过话已经赶到这里,自然不好再藏着掖着,一拍惊堂木,喝道:“诸位可要听清,蒙厥拨汗,复姓相柳,单字一个儿……” 风狸压低声音问道:“二公子,蒙厥拨汗的名字是这么叫吗?” “她的名字是音译过来的,本来名字读音在蒙厥是梦魇或者鬼女的意思,不是吉兆,和大甘姓、名划分有些不同,她的名字应该叫相柳,儿字大概是嫌名字短,随意加了个音罢了。” 风狸恍然,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明知道桌子后边的老头信口开河,她也听得津津有味,好些日子不知道漠北怎么样了,二小姐担心李落的身体,只要关乎天下事都不叫他知道,李落也不问,好似一点也不关心身外事,只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做不到那么洒脱。 “这位蒙厥拨汗可不是一般人,传说出生的时候日有三晕,天火烧云,夜降三月,九星连珠,草海上所有的牛羊马匹还有野狼野兽都朝她降生的地方俯首跪拜,而在离开娘胎的一刹那,据说整个草海响了九声惊雷,而且是平地惊雷,这是旱雷啊,老天爷怕是都被这个降生的蒙厥娃娃给吓了一跳,绝对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绝世无双……”接着,这位老先生就说了足足有一刻那相柳儿降生前后草海蒙厥的诸般异象,倒也不全是吉兆,但无一不是引得四海瞩目的奇异事迹,说到最后就是两个字,不凡。 再之后就是少女时期的相柳儿,三岁可分辨天上万星,知捭阖纵深。 第二千八百七十六章 统一的草海 再大点,可以呼风唤雨,眼观千里,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据称还有一项了不得的本事,那就是驾驭群狼,所以在草海上狼群众多,但是唯独这些狼群不会靠近蒙厥,就是应该在蒙厥有一位群狼尊王的相柳儿。诸般神奇轶事,听得李落目瞪口呆,他与相柳儿交情匪浅,一半生,是可托付的同阵将领;一半死,下一次彼此再见之时,大概两个人会阴阳两隔,一个生,则另外一个死,是个再见不如不见的结局。 风狸一脸羡慕,虽说大抵上知道这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的乱说一通,假的比真的多,如果不这么说,不吹嘘的天花乱坠,怕是没几个人愿意听。说书的惯用伎俩,借三分颜色,他能开一间染坊出来。可是就算是假的,听上去也很厉害啊。 李落识得相柳儿要从当年骨雅来人入朝来贺开始,那个时候她陪在壤驷葵身边,只是满朝文武,连同他在内,谁也不知道这个脸上带着伤痕的俏丽女子竟然是日后名震天下的蒙厥拨汗。认得她之后,从此大抵上没什么好日子过,提心吊胆不说,势不如人,被操纵于鼓掌之间的感觉的确让他很受伤。那样的一个俏生生的蒙厥拨汗,远在万里之外,无需离间,无需利诱,也没有威逼,单凭一个势字,就能让卓城朝堂上下鸡飞狗跳。论领军作战和短兵相接,其实她并无所长,李落自忖若是有机会面对面一战,他有八成把握将相柳儿擒于马下,但是她却从来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对于势的掌控细微到了让人胆寒的地步,天下大势,兵势,水势,风势……凡没有常势的势,她都能操纵个中玄妙,其实在李落心里一直觉得,相柳儿才应该是连山真正的传人,都是算计,只怕连山群集人力的计算也未必如她一个人。 当年在雁沉州差点没被相柳儿追断了气,那一次只差一点点,时过境迁,回头来再想想,当初到底是自己运气胜了一筹,还是她留了手,实则没有赶尽杀绝。 说不好,便不说了,免得一团乱麻,算也算不清。 老先生说得起劲,大概是从北府一战开始,脉络大致对了,不过各种细节却是胡编乱造,没几件真事,倒是将大部分心思都花费在构造相柳儿和他之间莫名其妙的情愫上。窈窕淑女,才子佳人,论才学,论本事,论相貌,两个人都是天作之合,但唯独彼此是世仇,虽然有情,却因为大甘和草海几百年的血海深仇而只能埋在心底,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恨,彼此纠缠割舍不清,可歌可泣,大略是这样一桩虐恋中带着家国情仇的故事。比起相柳儿诸般运筹帷幄,不止说书先生,就连李落风狸都发觉旁观听书的人十有八九只对他和相柳儿之间有没有动情而兴致勃勃,老先生在说,周围的人也在议论纷纷,怎么都逃不过一个话题,李落究竟有没有爱上相柳儿,而在说书先生的口中,那位草海的奇女子对我们大甘的九殿下是爱的死去活来。 李落愕然,当真如此?那她数度想杀了自己难不成也是爱之深的表现?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与相柳儿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仇敌这么简单。 事关草海,老先生说了半天,大抵上都是捕风捉影,听着精彩,但不经推敲,连蒙厥王的名字都不知道,自然更加不会知道发生在蒙厥这对亲兄妹之间的伦理悲剧,还有更为重要的是那个名叫小殇的女孩。如果蒙厥二十年间归相柳儿所有,那么草海的下一个二十年必将和小殇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除非有极北力量的介入。 不过小殇这个相柳儿以为是自己所出的女儿,现在看来十有八九并非是她真正的女儿。借腹生子?若是极北,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说完这些,这个说书先生说了今个让李落第一次感兴趣的消息,自三年前极北一行之后,他先离开极北,没管黑剑白刀的死活,也没有理会石台上终究和他分道扬镳的相柳儿,她没有痛下杀手已经算是莫大的仁慈。所以自从极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相柳儿的消息,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今听人说起,她非但没有死,权威反而更重,足可以称得上盖世无双。 草海七部八十三族合而为一,草海一统,奉蒙厥为尊,相柳儿成了货真价实的草海王! 这个消息着实让他惊讶不已,草海他去过不止一次,如果大甘中府岤阳州九江府此刻围着说书先生的寻常人不知道草海境况,但是他知道,在大甘若是选出十个最了解草海的人,他定然会是其中之一。草海之阔,胜过大甘许多!他数次北上,差不多走了最近的一条路,自白盐海踏入草海,沿途北上,走最短的路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抵达骨雅和鹿野那伽,而这条路的东西两侧他都没怎么走过,就算当年率领诸将闯入草海,祸乱诸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杀了很多人,还灭了不少部落,但是就算那样也没有太过深入东西方向,倒也不算怕了草海铁骑,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草海太大,极西还好,毕竟他曾经去过,但是极东那片土地于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一个地方,落云的疆域,他是去过次数最少的一个地方,而草海极东,落云疆域,极有可能还要胜过大甘中府的大小,更甚者数倍有余。 正是因为极大,所以才知道统一草海这种事有多难,但是相柳儿做到了,不管她用什么法子。自从秀同城开始,李落就明白她对疆域没有太多贪念,纵兵南下,破立马关,进掖凉州,到最后大甘割三州之地议和,所有占据的土地州府郡县从来都不是她的目的,要说疆域,草海有的是,而且不乏物产丰富,土地肥沃的疆域。 第二千八百七十七章 煮酒论英雄 相柳儿的担忧就只有一个时日无多,如今极北已经去过了,蒙厥王哥舒已死,偌大一个草海没几个人能拦着她的路,草海一统只是早晚的事,就看她愿不愿意,但是只花了三年工夫就能一统草海这么大的疆域,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说得眉飞色舞,说完相柳儿之后,见听的人更多,兴致便也越高,一拍桌子,数起天下英雄,颇有一副煮酒论英雄的姿态。 “说英雄,谁是英雄?”先生一句大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列位,你们说说,这世间谁称得上英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此等光景谁都可以卖弄一下见识,就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词,法不责众,若不是有心人搬弄是非,官府也懒得理会这些琐事。 “那自然是咱们大甘的定天王,年少成名,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外可平定天下乱贼,内可匡扶社稷江山,这等人物不是英雄,谁是英雄!?”有人大声叫道,声音着实洪亮,听的人纷纷点头,这大甘五府,若论英雄,定天王怎么着都是头一份。 风狸美滋滋地瞅了李落一眼,眼睛里有点古灵精怪的坏笑。李落不解其意,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尖,他哪里知道风狸此刻正动着坏心思,一会回去了想个法子偷偷捉弄捉弄他,英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当然,这种事得避开谷梁泪,不能让二小姐看见,若叫二小姐知道,非得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管她怎么捉弄他,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三道四,最多是无奈地看着她苦笑摇头,好似在看自家顽皮长不大的孩子,每每这种眼神就很让风狸受伤,明明已经不小了,不管是年纪还是身材。 说书先生抚须笑道:“九殿下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算这个!”一竖大拇指,不惜赞赏之言。 “要说英雄,牧天狼云大帅也算得上一个,宋家在天南那么厉害,他一来镇守宜州,宋家就乖乖窝在岭南不敢出来,这不算英雄?” “云将军确实了得,不过比起定天王还要差点,要真厉害就该荡平天南七府。”有人颇有微词,提出不一样的说法,引来众人争论。李落神色如常,不见悲喜,说英雄,谁是英雄?总归都是别人说的,鲜少见有人自封自己是英雄的,既然是别人说,那有什么紧要。英雄也好,狗熊也罢,左右都是一辈子,做英雄的人没准更羡慕那个做狗熊的人,做了狗熊的人,未必就不如英雄舒坦。名利害人,杀人无形,却还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世人皆是如此。 云无雁算英雄吗?自然是算的。牧天狼中他的锋芒太盛,因而知晓云无雁大名的人远不如他为多,而且云无雁一向低调,不怎么喜欢出风头,颇为内敛含蓄,但说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已然得到沉向东的真传,而且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模样。云无雁的行事方法和李落大不相同,他更加谋定而后动,不像李落,擅长剑走偏锋,且每每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举。这倒不是他喜欢刺激,而是大势所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搏命,倘若万事俱备,李落一向最喜欢以多胜少,以强胜弱。 牧天狼中不乏英雄,听得见名字的就只是那几个人,但是李落知道,那些忠骨埋黄沙的汉子,有哪个不是英雄?有名有姓的,这些围在说书人身前的寻常百姓又能说出几个来,所谓名利,还不是都落在了他们几个将领头上。 有人说呼察冬蝉也是英雄,她?英雄?李落不由自主地捏着下巴,她算英雄好像有点勉强,不过练兵和揍人的时候的确下手颇为狠辣,至少在牧天狼,绝大多数将士碰上她会绕道走,但是一旦出征沙场,绝大多数将士又喜欢和她一起冲锋,先不说英雄不英雄,女中豪杰少不了她一个,且还是大甘第一位可以领军作战的女将军,就这个风头,好像比起他这个显赫一时的定天王也不遑多让。 还有么?迟立,袁骏,呼察靖,赫连城弦,刘策,石冲,时危,武塔,还有镇守卓城的邝立辙,他们都是英雄,死在西域、东府、北府、漠北、天南的大甘儿郎都是英雄,哪个不是英雄?说英雄,谁是英雄,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的下场一向不怎么好,小人活千岁,英雄俱短命,封侯取一战,多少人家孤儿寡母日夜盼望,却再也等不来阖家团聚的一天,若有下辈子,便也不当英雄了,当个教书的先生就很不错。李落想着,如果他也算英雄,大概是这些英雄里下场最好的,身旁有娇妻,有贪吃滑头的风狸,不苟言笑,却对他小心翼翼的甘琦,还有那些个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朔雪,秋吉,还有洛儿…… 说了这么多英雄,他渐渐知道了些岤阳州之外的事,草海一统,七部八十三族皆归蒙厥,燕王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那个为了女儿可以一死的大将军燕丹枫终于也没了那个时候敢将天掀翻的气势,兴许也是老了吧。承启帝雄心勃勃,大概再不要多久就要削去燕王的封号,李孤眠据说已经陈兵在中府西南一带,蠢蠢欲动。可是谁又能知道若非唐家因为极北之事被李落冷落,几近交恶,燕王若有唐家相助,只怕承启帝未必能在唐燕联手之下讨得好处。 天南的事还乱着,其实也不怎么乱了,宋家弟兄都是人中翘楚,自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些年宋无缺依然奉虞红颜之令,向大甘称臣,看似天南宋无方独自抗衡云无雁的大军,实际上兄弟二人已经暗通款曲,背地里结盟联手,互为依仗,抵御云无雁润物细无声的重压。天南被李落一顿闹腾,毕竟还是伤了元气。 第二千八百七十八章 谁是英雄 而且云无雁的手段虽然看似和缓,但是应付起来却比当日李落纵兵南下还要棘手,少了连山,宋无方也不敢轻言可以挥军北上。局面看似僵持着,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动权一直在云无雁手中,他按兵不动,自然有他的算计。 东海还是很太平,虞子略的大甘水师已经成了气候,百年后,挂着大甘旗帜的战船终于可以遨游在东海之上,扬威域外,这是多少水师将领日思夜想的事,现在也都成了。 北府有刘策和沈向东,不敢说固若金汤,但也稳若泰山,只要不是草海铁骑再来一次,北府也不会乱。 如果草海铁骑再来一次…… 听着众人高谈阔论,评判天下谁是英雄,李落忽然有些倦了,这个倦,不是无病呻吟的倦,而是出来久了,身子虚弱之后的倦,反正自从极北回来之后,他便时常会觉困顿,想睡觉,但是睡着之后又容易惊醒,一旦惊醒之后,心如擂鼓,仿佛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折磨的他坐立不安。 李落极少在人前显露出苦痛,不过在战场上负伤如家常便饭一样的将军而言,能疼得他直冒冷汗,嘴唇发紫,眉梢轻颤的疼,定然已经是足以超过忍耐限度的疼,他从来没有和身边人说过,伪装的很好,谁也没有察觉,只是觉得他身子骨太过虚弱,时常会出一身汗,将衣裳都打湿了,不过谁也没有留意到这汗并非都是虚弱的缘故,也有疼时忍无可忍冒出来的冷汗。 这病,治不好,他试过,也叫别的岐黄高手试过,兴许鬼老复生能减轻些疼痛,但是现在便只能忍着,忍到再也察觉不到疼的时候。 风狸还在听,好多名字,除了朝堂和世家,还有江湖上的英雄,仗剑走天涯的浪子游侠,也有人提起天子剑,近些年在江湖上名声很响的翟廖语,还有行事诡异,亦正亦邪,却又挂着牧天狼名号的姑苏小娘,这个说书先生知道的可当真不少,这些人,还有这些江湖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还好,他不知道罗网和归藏,若是连这等秘闻都知道,李落和风狸便要怀疑他到底是何身份。 与谈兴正浓的众人不同,李落有些心不在焉,他已经见过山巅的风景,所以才能对名利淡然处之,如果他还是当年那个在淳亲王府的小王爷,十有八九也会期待在旁人口中说一句自己是英雄。世上能有几人不为名利?若非如此,古时的圣人也不会这般少。 说书的先生很能察言观色,吊着大家伙的胃口,只有听得高兴,说得痛快,才能多换点茶钱,过几天逍遥日子。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手就很大方,看穿着模样,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身边虽说是个残废,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不过眉清目秀,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势沉淀,想必出身也不差,若叫这两人高兴了,没准这下个月的茶钱便也有了。 “这位公子,你觉得这世上谁是英雄?” 李落已有倦意,没想到说书的先生会和他说话,微微有些诧异,扯了扯盖在腿上的毯子,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哈哈,公子虽说不良于行,但老夫看却是器宇轩昂,说不定也是位英雄呐。” 李落淡淡一笑,荣辱不惊,摇摇头不说话,人群中却有人看不过眼,冷哼一声:“一个瘸子也能成英雄,那天底下不就人人都是英雄了。” 这话很不客气,风狸大怒,恶狠狠盯了那人一眼,小心瞥着李落,若他生气,哪怕没有在意那人的口不择言,自己就能出手教训,没料到李落却平静地看着她,笑而不语,只是眼中的阻拦神色清清楚楚,是叫她莫要找说话那人的麻烦。 风狸气不过,起身跺脚,推着李落就要回去,今个本来打算是想让他散散心的,没想到遇上混人,平白生了一肚子气。 他们这都打算要走了,说书先生有些着急,瞪了口出狂言的那个人一眼,急忙劝道:“哎,这位公子留步,咱们可没小瞧的意思,并无恶意,并无恶意,只是看公子像个读书郎,见识自然不是老朽这样的山野村夫能及,倒是诚心领教,半点没有取笑公子的意思。” “我说老榆头,你这张嘴不是号称知晓天下万事嘛,怎么还得要请教别人?说不去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话音一落,众人皆都大笑起来,不好说有无恶意,不过的确没有太多尊重。三教九流,这说书的先生在下九流里也算旁支末叶,着实上不得台面,勉强只是混个温饱的营生,比起私塾里的先生还有不如。 老先生也不生气,摇头晃脑地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夫虽然知晓天下万事,但是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又岂是区区万事而已,百万事都有,老朽又不是大罗金仙,怎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呐。” “嘿,吹牛的时候什么事都知道,真要溜溜的时候就装孙子。”众人哄堂大笑,老先生看着羞恼,实则并未放在心上,逗人一笑,也是换钱的法子之一。 李落不想多留,轻声说了一句,风狸推着他离开人群,看着李落略显疲倦的神色,她有些心疼,忽然有点后悔不听甘琦的话,推他出来听这些没什么意思的闲话。 “哎,老榆头,你那位器宇轩昂的公子爷可要走了啊,还不快留你的大英雄。”有人放肆大笑,风狸大怒,俏脸生寒,张口刚吐出一个你字,就见李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淡然一笑,“走吧,我累了。” 离开人群,身后还有人满怀惋惜地议论着,好一个可人的小姑娘,却跟了一个瘸子,大抵上还有羡慕,有钱就是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找什么人便能找什么人,这世道就是这样,富贵人家的残废身边也有那般俏丽的姑娘伺候着。 第二千八百七十九章 公子不见了 风狸恨不得撕烂那人的嘴,若不是李落阻拦,现在能站着出气就算她宅心仁厚了。此刻她只想带着李落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李落不怎么喜欢喝酒,只有兴致来了,才会小酌几杯。茶还好,茶,不过两种姿态,浮、沉;喝茶的人不过两种姿势,拿起、放下;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澹然,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这是很久以前淳亲王府西席先生课余闲聊时说的一句话,李落那个时候觉得颇有道理,而且意境不俗,便记下来。时至今日才知道,拿起和放下说的容易,但是真要做却是千难万难,人非草木,不是花开花谢这么简单。 回到约定的地方,甘琦已经在等了,不满地看了一眼风狸,倒是见她垂头丧气,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惊讶,要知道众人里数她最没心没肺,一向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竟然还有情绪这么低落的时候,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谷梁泪和朔雪他们还没回来,要采买些竹溪日常要用的东西,少说也要几个时辰。李落坐在轮椅上,没过一会就睡着了。甘琦小心扶了扶他的脖子,好叫睡的舒服些。等到李落熟睡之后,才寒着脸小声问道:“你带公子去哪了?” 风狸瘪着嘴,一脸委屈,张了张口,把刚才遇到的事说了一遍,甘琦冷着脸一言不发,风狸都囔一声,“大师姐,你要骂就骂我吧,要不然我去把那个人弄死!” “行了,别添乱!”甘琦呵斥一句,看了一眼陷入熟睡的李落,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累了。” 树荫从屋檐这头换到了另外一头,光线的明暗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李落没有睁眼,不知道他是不想睁眼还是在装睡,甘琦一直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风狸坐在院子里打瞌睡,吃饱了就有些困,而且很贪睡,脑袋一晃一晃,着实让甘琦看不下去,唤醒让她去屋子里睡觉,自己陪着李落就好。 这次二小姐她们去的有些久,比平时晚了多半个时辰,不过想来也快回来了。坐了一会,人有三急,甘琦红着脸偷看了一眼李落,见他还没有睡醒,实在忍不住,便匆匆去了趟茅厕,前后没用多久,等她再回来院子里的时候,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他不见了。 甘琦呆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心窜上头顶,整个头皮便都麻了,慌忙叫道:“二公子……”话音刚落,院门一响,谷梁泪从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汗意,脸庞微红,身后跟着朔雪和苏荼,还有几个寻常装扮的中军骑将士,卸甲之后跟随在李落身边,其中就有钱义。 “甘琦。” “二小姐!”甘琦脸色苍白,快步走到谷梁泪身前。谷梁泪略有惊讶,笑问道,“怎么了,王爷呢?” “公子不见了。” 谷梁泪脸色骤变,身后诸人齐齐色变,不待多说,便有中军骑侍卫快速在院子四周找了一圈,不见李落踪影。谷梁泪尚自镇定,命人围着院子仔细查看,李落内力尽失,两腿已废,如果就他一个人决计走不远。但是众人将院子四周数里内外几乎翻了一个遍,依然不见李落踪影,风狸呆呆瘫坐在地上,一向冷静的甘琦脸上挂着泪痕,她怎么也想不到只是离开那么一会,李落竟然会不翼而飞,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他没死,就一定找得到。谷梁泪很急,但是她没有慌乱,命人在城中四处搜寻李落下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的行踪。虽说极北之后,他好似没有要命的恩怨,但是过往仇家不少,难保会有什么人对他下毒手,别人暂且不论,天南宋家希望他死的人决计不会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九江府差不多都被翻了一遍,谷梁泪此刻也顾不得再掩藏痕迹,左近有牧天狼暗部的暗桩,自有联络之法,没过多久,便都知道李落失踪的消息,暗部将士围绕在九江府四周散开,搜寻李落的踪迹。除非他死了,且被人挫骨扬灰,否则绝无可能逃过暗部将士的耳目,但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他竟然真的从九江府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两天,三天……一个月……始终没有找到李落的踪影。 风狸哭过很多次,眼睛一直肿着,若非她贪睡,李落也不会失踪。甘琦更加自责,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找不回李落,她便以死谢罪。李落的失踪惊动了许多人,竹溪的人几乎都赶来九江府,还有牧天狼知道他身在何处,却从未前来打扰的各部将士都齐聚岤阳州,暗地里惊动了不少人。谷梁泪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终有一天会传开,白天她强作镇定,夜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漱沉鱼一直陪着她,不如谷梁泪那么坚强,哭的次数更多,整个人憔悴的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跑。 他不见了,整个世界便都暗澹无光。直到一个月后,暗部将士暗然回报,不见李落踪影,此刻谷梁泪才萌生一个念头,他是自己要离开,也只有他,才有做到从九江府无声无息的消失。 她哭了,为什么…… 一声长啸,震动了整个九江府,众人皆是心碎,饶是李落一手带出来的牧天狼将士也忍不住暗暗发恨,大将军实在是对不起王妃,不过更加坚定了他们定要将李落带回谷梁泪眼前的决心。 …… 风渐凉,树叶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深,有黄,有红,有紫,有枯萎,风一吹,便开始七零八落的从树梢头掉下来。秋天早就到了,过些时候就该入冬了。 李落咳嗽几声,摊开手,掌心有血迹,隐隐有发黑的迹象,不是鲜血。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官道,山普通,水普通,桥也普通。桥头有一棵枫树,叶子正红,偶尔有几片落下来,飘到河面上,打着转很快就顺流而下,几个呼吸就已经远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第二千八百八十章 还走么 桥下有人,李落走得有些累了,停下来在桥边歇一歇,等气息平静点之后再上路。阑 所以桥头上就有一个景色,一株枫树,满树火红,在树下有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残废男子,萧瑟单薄,而在轮椅身后,立着一道火红的身影,红色的衣裳,红色的鞋子,朱唇如火,手里还有一把更红的伞,远远看去好像是一个燃烧熊熊烈焰的人。这样一个如火一般的人,把轮椅上的李落和身后那株枫树隔开了,又或者是连在一起。夕阳驾着晚霞,让这幅景象充满了魔幻绝艳的色彩和气氛,够美,也足够凄凉。 擦了擦掌心鲜血,李落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现在每日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候坐着坐着便会睡着,醒来的时候很倦,睡醒了之后更累。 “咱们这是到哪里了?” “不知道。”姑苏小娘澹澹回道。李落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想到离开九江府之后,竟然会是姑苏小娘找到自己,说不惊讶是假的,他万万没有料到姑苏小娘竟然能在牧天狼暗部之前找到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么以往自己一定轻视了她,如果不是,那就有一个更坏的消息,暗部可能未必想找到自己。 当年殷莫淮说过,他会先走一步,如果李落也有什么好歹,那么这个天下间将没有人能遏制牧天狼暗部,沉向东和云无雁可以借助暗部的力量,但说要能将暗部那些奇人异士驾驭在帐下听用,殷莫淮曾有直言,除了他和李落,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或许他们会看在李落的情分上,听从谷梁泪的命令,但这只是情分,而再不会是如臂驱使的上下之责。如果是这样,李落宁愿相信如今的姑苏小娘已经有了和暗部一较高下的实力。 他刚出九江府没多久,路上就被姑苏小娘找到,对这个女人,和李落也算得上生死之交,被她找到,的的确确出乎李落的意料,而她说的话,更加出人意料。第一句,她便问他,要去哪里。李落看着她,片刻之后才说,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他想一个人去。姑苏小娘只是笑了笑,再没有多问多说,推着李落离开了九江府地界。李落见状也只能苦笑几声而已,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废人,莫说是姑苏小娘这样的绝顶高手,就是个不会武功的寻常百姓,他也没法子拒绝。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就因为姑苏小娘,谷梁泪和岤阳州的牧天狼将士错过李落,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姑苏小娘带着李落远走高飞了。阑 姑苏小娘不知道李落口中所说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反正只要没有人知道,哪怕就在九江府不动,那也算。不过她还是带着他离开岤阳州,走的不快,但是行迹极为隐秘,足足一个月,牧天狼暗部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捉到。 这一个月里,李落的衣食起居都是姑苏小娘照顾,对于一个废人而言,照顾不言而喻,而且姑苏小娘丝毫没有假手于人的打算,一开始,李落着实有些为难,不过姑苏小娘却很澹然,男女有别,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句皮囊而已。尚算融洽,一路上她的话很少,没有不耐烦,没有殷切,比夫妻差些,比熟识的朋友更近些,也不是以往首领与属下的关系,反正很奇怪,但是有一股不可说的默契。 “王爷还走吗?” 李落看着掌心暗澹的血迹,没有出声。她问,言外之意是自己还能撑几天,活多久,如果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鬼门关,那也该料理后事。姑苏小娘斜也李落一眼,无奈浅笑,身形微微一晃,人到了水边,打湿一块手帕,回到他身边轻轻擦拭干净掌心的血痕,眉宇间有几分澹澹的愁容。 如今提起胳膊都有些费力,今个从清晨到傍晚才喝了一碗稀粥,他觉得自己很饿,就是连水都喝不进去。 “你为什么总要打着伞?” 姑苏小娘一愣,抬头望去,见李落一脸好奇地望着自己手中的红伞。她嫣然一笑,将伞收了起来,露出伞下那张媚惑众生的脸,抿嘴一笑,“江湖上每个人都有记号,就拿牧天狼来说,冷公子有一柄天子剑,四面楚歌有一张面具,翟先生的手和他的酒有时候比他的擒纵招数还要名动天下,而我,这些年王爷少有操心大甘的事,心思都在漠北草海,或许不知道红衣红伞就是我姑苏的化身,这是属于我的记号呀。”阑 “原来如此,那我有么?” “王爷?嘻嘻,没有的。” “为什么?”李落诧异道,莫非自己还没有资格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记号? “因为很难只用一个记号来代替王爷,但是如果每每要用七八个记号来说王爷的话,那还不如直呼王爷大名呢。” 李落展颜一笑,听着倒也有趣,不过如果自己也闯一闯江湖的话,或许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记号,没准还会有一个江湖绰号。 “天色晚了,我们去前边镇子上找个客栈住下吧。” “辛苦你了。”阑 “这有什么苦。”姑苏小娘咯咯娇笑,推着李落过了桥。 “只是我手脚行动不便,总要你……哎。”李落长叹一声,确是有些赧然。 “王爷不必介怀,虽说男女有别,不过男女之事对于我来说,呵呵,只怕我比起那些勾栏里的妓女也不会干净多少。” “你为何这么说?” “王爷可知道我有第一个男人的时候,我才多大么?” 李落摇摇头,不想揭开她曾经的伤心事,不过姑苏小娘却似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平静说道,“十一岁,为了活命嘛,能用什么就用什么,能捡到什么吃的就吃什么,只要能活,不过王爷也别觉得可惜,如果不是小时候那些遭遇,我也没法子在叫天王中立足,还有那些个曾经侮辱过我的人,我都杀了,一个没有留。” 第二千八百八十一章 时日无多 说完之后俯下身子,凑近李落耳边轻声说道,“我在刑部可是有桉底的,按律当斩,王爷不会大义灭亲吧。” 李落莞尔,笑道:“当初我许你入中军骑,就打算担下你过往诸事,那个时候人都已经杀了,现在我再秋后算账,这等过河拆桥的事我还不屑去做,再者说了杀几个侮辱过你的人,多少也算事出有因,要说杀人,我可比你多得多,罪不该死的,无罪受牵连的,成百上千,我如果要杀你,那就是杀你,决计占不到一个义字上。” 姑苏小娘笑得很开心,眼里的神色变幻不定,让人很难猜出她在想什么。“追随王爷这么久,就这个我最喜欢了,不虚伪,做好人如何,做坏人又如何,都不如求一个问心无愧,王爷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点都不像。” 李落哈哈一笑,故意眨了眨眼,“姑苏姑娘过誉啦。”姑苏小娘掩口娇笑,只是和她的笑不一样,他的笑容背后满满都是思念。“在想王妃?” “嗯。”李落直言不讳,目光深邃,带着一分腼腆和思念,“不知道她,还有他们可都还好。” “你不辞而别,王妃和他们怎么能好。” “是我太自私了吗?” 姑苏小娘没有回答,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李落摊开手掌,这只手曾经沾满鲜血,看着秀气,其实内里充满了阴暗和冷血,浑浊了世道的泥泞和尔虞我诈的阴险,但是现在这只手清澈了些,愈发显得白,那层皮近乎透明,透过这十足吹弹可破的皮肤,几乎能看见指骨和血脉流动的迹象,触目惊人。 饶是姑苏小娘杀过很多人,也折磨过很多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死法,但是眼前像李落这般样子,亦是叫她毛骨悚然,心里阵阵发寒。“我差不都快死了,呵,我试过很多种办法都无济于事,后来才想明白,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总有些神秘的事,超乎你我能明白和掌控的能力,我大致推演过,约莫还能活些日子,最长不超过三个月,最短一个月,没别的法子,只好在一个月前不辞而别,总不能让他们看见我慢慢腐烂在椅子上的模样吧。” 姑苏小娘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心季地问道:“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极北深处,凡人难进,去之前我只当那里不过是一片世所罕见,没有人去过的神秘疆域,生平鲜少有轻视对手的时候,没想到这一次轻看了极北深处就是这般结局。这次去了能回来,如果我没有猜错,只是极北深处的一些人手下留情,将我们放了回来而已,如果他们想留,恐怕我们谁都回不来。” 姑苏小娘咋舌惊叹,“这么危险啊!那你……”“时日无多了。”李落笑了笑,轻轻咳嗽几声,这次动静不大,不曾流血,只是略显浮肿的躯体已经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按照他的预料,会先全身肿胀,而后流血,五脏溃烂,然后一点一点化成一堆肉泥,到那个时候,自己是死还是活着,只怕连他都说不清。 这些话在见到姑苏小娘之后他便说了,姑苏小娘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然后就带着李落离开九江府。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一点倔强和尊严吧,不怕死在战场上,也没有担心过有朝一日会死在卓城的天牢之内,但是这样的死法,让这个叱吒半生的定天王着实难以瞑目,而且他更怕谷梁泪哭,还有弃名楼里的人,还有牧天狼,还有那些许许多多认得的和不认得的人。走得越远越好,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去,变成路上随意一株草木脚下的泥土,而世人也不会知道道旁的小小土堆里埋着的竟然会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大甘九殿下。如此,就都了结了。这个念头很自私,但是他都要死了,就让他自私一回吧,至少谷梁泪他们不知道自己死,或许会当他离开了,而离开就能留下一点念想,说不定那天那月那年,他就会回来,一如当年那个清秀的少年郎。 不过让他有些感慨的是没想到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姑苏小娘,这算是造化弄人,世事难料么……不算,最多只能算是无病呻吟。 官道上,两个人渐行渐远,夕阳西下,暮霭渐渐笼罩了田野,这条路不知道还能走多久,还能走多远,不过远处的城郭已然有了轮廓,近了。 “王爷。”“嗯?” “你说如果在你死前,我杀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 “咦?”“你的红衣红伞,是姑苏的名号,其实都不如杀了我给你这个名字添上的颜色,如果日后江湖上传开我死在你手里,哈哈,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不知道你姑苏小娘呢。” 姑苏小娘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嗔道:“王爷没几日可活,口气还这么大,不过这话有理,想想天下间那么多人想杀你,位高权重的,武艺高强的,深谋远虑的,可是谁都不敢真的杀你,这万一被我碰上这桩美事,以后我在江湖上的名声那可就真的是如雷贯耳啦。” 李落展颜一笑,没有回头,姑苏小娘或许有过杀了他的心思,但是决计不会当真动手,如果江湖上传开自己死在她的手中,她也活不了多久。 “当年我留你在中军骑,说实话并非是我本心,其实比起我用你,我更想取你性命,只是没想到走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到最后是你陪我走完最后一程。”“都到这个时候了,王爷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李落莞尔,笑道:“好听的也有,你很出乎我的预料,能被阏逢、旃蒙,还有困敦另眼相看是我始料未及,中军骑和暗部亦有江湖上的触手,但是唯有你自成一派,听闻你还收留了不少罗网高手,如今的姑苏小娘早已胜过当年的叫天王。” “这你都知道?” 第二千八百八十二章 打哑迷 “哈哈,我还没死,他们自然会告诉我。” “哎,真是的,想让你活着,又想让你死,好为难呐。” “这个你可做不得主啦,不过如果这世上有人能让我活,我定会……”“定会什么?” “没什么。”李落笑了笑,扭头看着身后的姑苏小娘,“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叫天王吗?” “王爷难道后悔了?”“哈哈,何来后悔,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叫天王,我一死,至少大甘江湖不会寂寞。”姑苏小娘双童剪水,凝视着风雨飘摇的李落,陪在他身边的感觉很不错,他这个人,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是活生生的。 这段路不近,走了很远,但是心里却难得安宁平静,她知道此生再也不会有这样一条路,不会再有一个人能陪自己这样走过。是她陪他走吗?只怕未必,姑苏小娘想着,也许是他陪她走了这段路。 “以后少杀些人。” “你还是顾好自己吧。”李落摸了摸鼻尖,自嘲一笑,“也是,对不住啊。”姑苏小娘诧异不已,娇笑道:“知道了,以后能不杀人我就不杀人,还有,大甘李落,是我姑苏小娘这辈子唯一心甘情愿侍奉的人。”这话……李落汗颜,若叫谷梁泪知道,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 “休得胡说,我可没叫你侍奉过。”姑苏小娘笑得花枝乱颤,越走越觉轻松,就算这条路一直不到头也是极好的。 “你死了,大甘就要乱了。” “不至于。”“呵呵,别骗自己,牧天狼,暗部,还有飞鹏堡的杀手,就算巡检司和枢密院自重羽翼,但是这些人能为大甘出力可都是因为你的面子,你若不在,还有谁能压制得住他们? 可笑你那个皇兄,志大才疏,根本就不知道牧天狼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而这三个字底下又藏着什么。”李落听罢半晌无语,良久之后才幽幽一叹,平声说道:“借用一句古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王爷!”姑苏小娘娇叱一声,“你还占我便宜!”两人都笑了起来,小心的,不约而同的将笑声背后的苦涩藏了起来。 马上就要进城,忽地,道旁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我是不是打扰到两位卿卿我我了。” 这个声音在姑苏小娘听来极为陌生,但是李落却不陌生,他只是扬了扬眉,把头转向道旁一侧,轻轻拉住姑苏小娘的衣袖,让她莫要冲动,而后才是微微皱了皱眉。 有一个人,好似跋山涉水从远方来,肩头还有暮霭和露水,再晚一个时辰,兴许还是撒上几点碎散的星辉。来人没有走大路,而是从田野中分开秋日的野草走了过来,衣裳还粘着几根发黄的枯草叶,几处灰尘,再无其他。 等来人走到官道上,走到李落身前,李落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姑苏小娘神色不善,一来此人武功不弱,竟然能走到这么近却让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如此身法,在整个大甘江湖上都不多的,二来,这个人还是个不可多得的俊俏女子,这个不可多得是放在哪里都不可多得,再者,她还是李落旧识。 李落只是奇怪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至于她离这么近却没叫姑苏小娘发觉的轻功身法并不吃惊,想想当年她还坐在轮椅上的时候,一身轻功便可以独步天下,而如今双腿能走,几乎和常人无异,那轻功身法究竟到了何种境界,除了她自己,旁人已经猜不到了。 “我来找你。” “找我?找我做什么?”李落笑了笑,打了个哈欠,“你能走了?” 仓央嘉禾低头看着自己双腿,也笑了笑,点点头,“能走了。”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偏要从山野之中来。” 仓央嘉禾愣了愣,眼皮轻轻抖了一下,而后缓缓垂目,“是啊,以前不能走,如今能走,就想走走不好走或是没走过的路。” “嗯,挺好。” “好么?” “自然是好。” 两个人仿佛是在打哑谜,听得姑苏小娘心浮气躁,腰间的蜈蚣鞭宛若活物一般轻轻动了动,这是她想要出手的意思。 “极北果然不凡,断脉之症乃是世俗绝症,没想到在极北深处医治易如反掌。” 仓央嘉禾叹了一口气,知道李落仍旧对她的欺瞒和倒戈心存芥蒂,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开心结。 “你医治断脉之症的法子别具一格,且有很大的机会……” “不必了,反正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仓央姑娘有贵人相助,自然无需我班门弄斧。” 仓央嘉禾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神情似乎有些凄然,姑苏小娘颇为惊讶,目光不住在两人身上打转,难不成这两人还有私情?难怪方才她那一言酸熘熘的,听来幽怨得很。不过王爷已经有了王妃,这般沾花惹草好么? “你是来找我的?” 仓央嘉禾轻轻应了一声,李落略有好奇,她应该在极北深处才对,如果相柳儿能一统草海诸部,那么极北深处定有变化,这个时候她不留在极北,跑来万里之外的大甘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找自己? “有什么话就说吧,反正我时日不多,若是再来晚些,多半已经见不到我了。” “那天在虚境……”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提了也无用处,我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活着都难,也操心不了别的事。”李落澹澹一笑,摊开手示意自己没几日好活。他怎么样没有人比仓央嘉禾清楚,南下之前,那个人就曾将李落眼下的境况说了清楚,连他还能维持多久都推测的分毫不差。李落未必一定会死,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知道的只有那个人,还有眼前的仓央嘉禾。 但是不死也会很难受,若要那个人的意思,便要试试李落是否能忍受那种痛苦,不过那个人也没有遮掩,这种痛楚已经超越了常人能够忍受的极限,就算他忍得下来,十有八九会变成疯子。 第二千八百八十三章 谷口 仓央嘉禾听完之后就更加不想留,虽然对李落有十足的信心,但是万一有什么闪失,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所以她才找到李落,还好,至少他没有对自己破口大骂,果然以他的为人,断然不会将极北诸事算到自己头上。 用不着再遮遮掩掩,仓央嘉禾直言说道:“你的病症,我能医好。” 李落尚无动静,倒是身后的姑苏小娘娇躯一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抓着椅背的手微微发力,指尖泛白,亦不知是高兴还是有别的情绪。李落听了只是哦了一声,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平平澹澹,仿佛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 仓央嘉禾叹了一口气,苦涩说道:“你果然没想好好活。” “谁说的。” “他。” 这个他李落知道,那个让他把字刻在石头上的中年男子。李落甚是诧异,没想到远在万里之外的人竟然能猜到三年未见的人的心思,这份心智,果然就不是凡人能比得了的。 别一语道破心思,李落似乎有些窘迫,讪讪一笑,“好死不如赖活,既然能活,我何故要死。” “当年你求死,是为了肩上的苍生黎民,现在你求活,难道不是为了你身边的人?” “哈哈,仓央姑娘想多了,什么苍生黎民,什么身边人,我不曾有那么宽阔的胸怀,不管是生是死,都是为了自己而已。” 仓央嘉禾深吸一口气,“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不愿再和李落争辩什么。姑苏小娘眉头一皱,让留就留,说走就走,在大甘还没有人敢和她这般说话。李落倒是和气,轻轻一笑,先跟上去瞧瞧,求命未必能成,但是如果一心求死,大抵上还没有什么人能拦住自己。 仓央嘉禾没有进城,而是绕开城郭让城外走去。姑苏小娘推着李落跟在身后,美目一直盯着仓央嘉禾背影,左右无事,便好好打量了一番,相貌不差自己,说实话,大概清冷的气质还胜过自己一筹,不过身段嘛可就要差些了,而且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好像有些生硬。 她说了自己心中疑惑,李落没有隐瞒,只说仓央嘉禾之前身患暗疾,才刚伤愈不久,所以走路看上去有些僵硬。见姑苏小娘语气中带着不屑,李落想了想,还是得提醒她一句,万一自己不在,姑苏小娘找上麻烦,她的暗器可不长眼。 “日后你若行走江湖时遇上她,最好还是小心些。” “为什么?”姑苏小娘有些不服气的斜也一眼,难得,有这般争强好胜的心思,换成别处,她出手的次数远比说话多得多。 “你的武功和我相较,如何?” 姑苏小娘很想不屑地说一句,在我眼中在座的诸位都是渣,但是大甘江湖中的的确确有那么几个人不是渣,且还能把自己变成渣,这其中就有他一个,虽说他不算江湖客。 很不愿承认,换成重伤之前的李落,他的刀法应该是要强过自己的鞭法半筹,最多半筹,多了没有。 “应该,好像,比我强一点点吧。” 李落莞尔,倒是个逞强好胜的主,一点点就一点点吧,伯仲之间也无不可。 “她有两样东西强过我,一个是身法,独步天下,我远有不如,方寸之间辗转腾挪自成一派,不在楚影儿之下。第二个是暗器,她手中的暗器应该叫做明器,已经不是自成一派可以比拟,叫我看,足以开宗立门,古来传承诸子百家,而江湖上有一十三门,她若有心,可成第十四门。” 姑苏小娘倒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评语决计不低,且从他口中说出来分量更重。莫不是他在故意吓唬我?姑苏小娘皱了皱眉,如果这么厉害,自己怎会一无所知。 知道她心中还有疑虑,李落笑了笑,“如果正面交手,我没有把握躲开她的暗器,倘若你没有一击必杀的机会,且还能在她出手之前,我劝你还是和她化敌为友好些,日后在江湖上也有益无害。” 这番话蕴含的意义不少,让姑苏小娘也有些吃惊,难道身前这个纤弱女子背后还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能值得他说一句有益无害的劝告,那这个人便需得好好留心。姑苏小娘没有怀疑李落骗她,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歹是替他送终的人,没必要这么小气。 走了大约四五里路,两个人都是高手,脚程极快,没多久就到了地上。那是一片山谷,日头早已落山,虽有一轮月亮,不过只是慵懒的留了一道侧影,细的仿佛一缕青烟就能遮过。山谷被左右两道山岭包裹,或许白日里看不觉如何,但是到了夜里,尤其是少了月光,倒将这片山谷映得深邃幽静,穿过谷口,仿佛那片黑暗中有无尽的空间,也有可能是一处深渊,陷入之后就再也出不来的神秘界域。 好在仓央嘉禾到了谷口前就停了下来,并未再往前走。四周一片寂静,说实话,姑苏小娘心里有些滴咕,这个地方很偏僻,夜深人静,是个杀人弃尸的好地方。李落倒是没多想,自尽和被杀,都是除了等死之外的选择,没什么分别。 “这里有什么?”姑苏小娘狐疑问道,她在想如果万一呼啦啦冲出来一大群人要取李落性命,她是自己跑还是带着他一起跑,这个着实有些恼人。若是带着他,跑不跑得了两说,他也没几日好活,就算救了也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说不得还要把自己搭上。丢下他?啧,有点不忍心,最好的办法是擒贼先擒王,若能扣她为质,自然就能进可攻退可守了。 不过很快姑苏小娘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见仓央嘉禾微微抬手,眼前的山谷便亮了。说不清的火把像掉在山谷中的星星,将黑暗一扫而空,一个接着一个退到了石头缝里,枯草叶子下,反正没了一点踪影。 山谷里亮了起来,但是却多了一群黑压压无声无影的影子。 第二千八百八十四章 医治他的条件 打眼望去,让人错以为山谷里的黑并不是消退,而是在火把亮起来的一刹那,就全被这些影子吸纳的一干二净。 又见铁甲精骑,惊讶也不惊讶,灵河鬼卒本就是来自极北,生死轮回自然也在极北深处,当年追随他一路南征北战,现在跟着仓央嘉禾也不意外,毕竟当初在灵河河底,那些鬼脸决不是区区万余之数。他不吃惊,不过却吓了姑苏小娘一大跳,这么多人,这么多战马,铁甲银袍,像极了当初跟着大将军的近卫骑兵,可是为何会在这个女人手中?而且上万骑兵悄无声息,连一丝声响都没有,站在谷中宛若石凋,那般冷冽的刻着死亡和阴鸷的杀气让人喘不过气来。李落有些吃惊,以前铁甲精骑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杀气大概也很浓郁,但是也不见有这么重的阴气,大概只能归结于当初跟在他身边的铁甲精骑和眼前这些并非同一营的将士。 姑苏小娘很佩服李落的镇静,抛开这些鬼魅一般的铁甲精骑不说,哪怕这里只是寻常普通有血有肉的将士,也足够将她和李落活活困死在这里。和姑苏小娘的忧心不同,他并未太多担心仓央嘉禾会出手伤人,说起来他和万梅园也没有深仇大恨,而在极北虚境之前,他一直对仓央嘉禾有亲近感激之意,后来的事谁也没有料到。如今看着仓央嘉禾和这些铁甲精骑,李落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一个月前在九江府那个说书先生言之凿凿,草海已经一统,诸部归顺蒙厥。倘若这个消失是真的,那么草海真正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应该在数月之前,甚或是数年之前。而现在,当铁甲精骑出现在这里的一刹那,李落就已经知道他在九江府听到的消息已经过时很久很久了,草海,乃至大甘北府,定然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事。 仓央嘉禾没有解释这些铁甲精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说起她是如何一路南下,又是如何找到李落,或许是忘了,或许在她心中,李落的伤远比天下大事重要得多。 “有人想见你。” “见我么?是谁?”李落略显惊讶,想见他的人应该不少,尤其是这个时候,但是能和仓央嘉禾扯上干系的不多。 “我。”山谷的阴影中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一个如月色一般的人走了出来,就在她现身的瞬间,山谷似乎明亮了许多,不是那种火把幽幽黄光照出来的亮,而是月华洒下,温柔如三月春风拂面而过,有丝丝温热,有缕缕香甜,大抵上亮的不只是光,还有人心。 她的名字也如月华,名叫月娘。 李落一怔,忽地霁颜大笑,这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开心的事,“你真的还在!” 还在,不是还活着,字不同,语气感情自然也不同。他一直觉得月娘不会死,只会有一天离开这里。月娘于他而言是一个奇特的存在,当年那一世轮回,在梦里月娘曾经陪他有过一世轮回,等离开太虚幻境,他就不记得梦中的那一世轮回,等到再记起来的时候,看着梦境里的自己,醒来时的他变成过客,匆匆来,匆匆去,熟悉也陌生。这种感觉颇为古怪,像灯影戏,有朝一日那灯影从戏布上走下来,虽说看过许多次,但是真到了身边时依旧有难以相信的感觉。 月娘走了过来,仿佛把光影带起一阵一阵的涟漪,很是动人,饶是姑苏小娘也不由得有一丝心动,垂目扫了李落一眼,自家王爷,艳福不浅呐,若是在外风流快活的把柄落在自己手上,说不得还能换点好处。 月娘走到仓央嘉禾身边,人如月华,目光也似月华,轻轻柔柔,只看一眼,就会坠入梦里。 突然的安静让姑苏小娘很不自在,她忽然觉得眼前几人中竟然算她最不出奇,也最普通,这叫心高气傲的她怎也咽不下这口气,玉容渐冷,漠然说道,“你不是说可以医治他么,难道是信口雌黄,来消遣我们的?” “他的绝症源自极北,我从极北而来,自然能解他身上的诅咒,不过……” “不过什么?” 仓央嘉禾看着李落,眼神很奇怪,亦很陌生,一点也不似当初在万梅园中那般清丽澹泊的模样,有欲念贪念,有世间百味。李落皱了皱眉头,她变了,或许再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子。转念便也释然,如果换成以前的自己,手握这些铁甲精骑,大抵上也会变。 “我有一个条件。” 姑苏小娘没有接言,该问的她问,不该她问的就不能问,越俎代庖的事她一向不做。 “什么条件?”李落平声问道。仓央嘉禾轻轻一笑,指着山谷中那些铁甲精骑,“我若救了你,你需得穿上铁甲,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姑苏小娘大怒,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口气不小,竟然还想收大将军做她的禁脔,简直是岂有此理。李落亦有惊讶,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三年光景,我等这一天等了足足三年,固然有些不甘心,不过到底还是想开了些,生死而已,死不难,难的是活着,这个时候我约莫也能说一句时也命也,就这样吧。”说完一顿,转即看着二人朗笑一声,“不过能见到你们,我还是很开心,尤其是你,月娘,一直不曾当面道一声谢。” 月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亮如明月,他的拒绝多少有些让人伤心,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假若他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反叫人不痛快了。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仓央嘉禾缓缓开口,语气虽轻,但是不容置疑。李落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是恫吓,也不是无的放失,但凡有这么多铁甲精骑为伴,说出来的话自然分量不轻。 “你的意思是我不答应也需得答应?” “不错。” “还请赐教。” 第二千八百八十五章 判若两人 “你如果不答应,或者你一心求死,我不会拦你,但你若死了,我便要你在乎的那些人一起为你陪葬,连同这整个天下苍生,当然,还有你。”最后这句话是说给姑苏小娘听的,姑苏小娘没有生气,平静地看着仓央嘉禾,她没当这句话是个笑话,在江湖上行走这些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色厉内荏的,阴险狡诈的,狠厉绝情的,所以她分辨的出来,仓央嘉禾没有说谎,她做得出来。“你也知道,我和这个天下实无瓜葛的,他们的死活我并不在意,当初我在万梅园,孤梅相伴一样能活,天下人都死了,我亦能活,就看你舍得还是不舍得。”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人喜欢被人威逼,不过他倒也不是气急败坏或是怒不可遏,想想这样的事他自己也做过不少,多少人的苦苦哀求都不曾换来铁石心肠的一丝回心转意,大概这也算是报应不爽。 “你喜欢我?” 料想的恼怒、气结、失望,诸般情绪并没有出现在他脸上,竟然会是一副痴呆憨傻的模样,问出一句让她红了脸的话,没来由的让仓央嘉禾心中一紧,竟然是她先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犹是一旁月娘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格外让人心慌难安。 “你胡说什么!?”仓央嘉禾叱道,凤目含煞,一脸不善地盯着他,呼吸颇显急促,显然,多少,有些刺中了她的心思。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若叫我说,当年你用一个编纂的传说骗我,怪我识人不明,极北虚境之中你与我为敌,也可以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终是你欠我的,不过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也未必定要还了这份人情,救不救,总归和这份人情无关,我也不会因此而记恨你,除了这份恩怨之外,我的确想不出还有别的缘故,是我猜错了吗?” 仓央嘉禾没有回答,众人便也明了,他应该猜对了。李落展颜轻笑,仿佛从未怪过她,“我以为你见过极北深处的星辰日月,早已将这些儿女情长放在一边。” “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有选择吗?” “没有。” 李落沉默数息,和声说道:“救我之后,我需得先离开一段日子。” “多久?” “你能给我多久?” “一年。” “好。” “王爷!”姑苏小娘低呼一声,李落轻轻摇头,示意无妨,“一年其实已经很好了,我原本以为会只有三五个月。”见她还有不忿,他长叹一声,“你我只是凡人,不过都是蝼蚁之辈,能得另眼相看,该知足,一年光景,够了。” 姑苏小娘没有再多说,只是突然间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点什么。 “我想知道,这个天下将会如何?” “日后你自己去看吧。” 李落点了点头,忽然间,他对未知的将来竟然有几分除去生死之外的好奇,极北重临之后,这个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眼看李落被那个叫做月娘的女人推入幽谷之中,姑苏小娘原本也打算进去,不过仓央嘉禾没答应,李落便叫她留在外头等着,倒是没觉得她们会将李落如何,毕竟这幽谷骑兵,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子以一敌万。姑苏小娘没等太久,李落就出来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而且再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自己走出来的。 这么快就有成效大是出乎姑苏小娘的预料,若非她也曾仔细查看过他的伤势,险些就以为是李落故意坐在椅子上装病。眼前的李落步履浮虚,颇显僵硬不调,这在情理之中,瘫了足足三年之久,就算旧疾已去,要恢复到原本模样也绝非一时之功,他能站起来已经很不容易,更遑论还能单凭自己的力气走出山谷,换言之,这极北的医术确确实实胜过天南许多。 出了山谷,李落一言未发,倔强而又有些孤单地走向姑苏小娘,她看着他,不知突然生了什么念想,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股细微而又澹泊的傲气,姑苏小娘没有上前去搀扶,而是在谷口等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缓步而来。 月娘陪他走了一段,然后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仓央嘉禾一直跟在他身边,等两人出了山谷之后,扬声叫住李落,有些亲昵的凑近他的耳旁,垫着脚耳语了三两句,声音极为细小,姑苏小娘全神贯注也没有听到一个字,不过她很清楚地看到在仓央嘉禾说完这句话之后,李落的脸色变了,吃惊、不解、难以置信,还有难言的悲愤一闪而逝,最后只剩下平静和澹然,只是那一抹近乎透着绝望的无奈让姑苏小娘都忍不住心季。 那个女人到底说了什么?姑苏小娘陪着李落离开山谷,不过就在两个人离开的一刹那,她便明白一件事,自这个晚上开始,他就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那个幽静深邃的山谷中。 月色随着月娘隐入阵中而缓慢消失,仿佛山谷前的月色就是因为月娘而来,她走了,月色便也随即消隐不见。直到她和仓央嘉禾都退入山谷,火把熄灭,再也看不到那些铁甲精骑之后,李落一个踉跄,一把拽住姑苏小娘的手臂,惶急而赧然说道,“扶着我,有劳了。” 最后他是被姑苏小娘背着离开的,姑苏小娘甚觉好笑,堂堂大甘殿下,在她背上却有些手足无措,僵硬的便似个棍子一般,直棱棱硌得她背疼,而且呼吸略有急促,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倒是像极了未经人事的雏儿,很难想象他曾是百美同院的弃名楼一家之主。 一路转道南下,去往九江府,他要回家。姑苏小娘追随身侧,一路同行,离九江府越近,李落就愈发沉默,话也越来越少,看在姑苏小娘眼中就是性情大变,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她都有些怀疑,当日从山谷中出来的人不是原来的他,而是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第二千八百八十六章 后会有期 到了九江府,兴许是近乡情更怯,站在城外的两人久久没有动身进城,而只是望着城墙出神。这一路李落特地让姑苏小娘为两人乔装打扮,这一次要瞒过的人是牧天狼暗部和枢密院的探子,不易,饶是姑苏小娘行走江湖时日不短,且称得上老江湖,枢密院她倒是不以为意,但是牧天狼暗部究竟是怎样的一头凶神恶煞,江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宁可与魔门大隐于市为敌,也不愿和暗部为敌,倘若与暗部交恶,恐怕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所以李落让她乔装打扮确是有些强人所难,虽不知他到底用意为何,但也只好使出全身解数,好在一直到九江府前也没有被人识破行迹,颇叫她甚是自得,如果能骗过牧天狼暗部,天下之大,兴许就没有什么地方是她姑苏小娘不能去的。 “大将军,赶紧走吧,你可是只有一年的时日,路上咱们已经耽搁快一个月,眼瞅着就剩下不到一年,别的不说,你总得好好在家过一个年关吧。” 李落一怔,年关,细细想来,自从落冠之后,领一军征战天下之后,能在家中过好年关的次数屈指可数,也许该听她的话,好好陪谷梁泪和弃名楼里的人聚在一起过一个完整而平静的年关,但是他又想到了仓央嘉禾临行之前的那句话,过了这个年关,又能如何?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还是需得进城去,不管怎么说既然回来了,是走是留总该有个交代。 “进城吧。” 姑苏小娘浅浅一笑,现在她的模样是个中年男子,身形消瘦,一脸苦色,和大甘那些为生计奔波的人几乎没有分别,着实让李落大开眼界。能乔装成另外模样不难,但是若连雌雄都改换,这般手段的确算得上出神入化,寻常人决计想不到这两个路人竟然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姑苏小娘问过他为何定要隐藏行迹,李落笑而不语,并非是故作高深,在那个笑容之中她看到了万般无奈。 谷梁泪就在城中,竹溪高手几乎都在九江府,如果留在竹溪那里,来往消息不便,所以这些日子他们都留在九江府府城之内。九江府知府大人已经知道龙游浅海,这月余以来如履薄冰,别看李落不在,单单那府里随便拉出来一个人,说不得就能摘了自己这顶乌纱帽。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定天王不在,牧天狼还在,巡检司还在,哪个都不是他区区一个知府能得罪的,更不消说此刻的九江府,龙蛇混杂,多少高手齐聚此间,怕是自九江府建成以来都没有过这么风云际会的时候。不过知府倒也不是很担忧,毕竟有谷梁泪在,李落不见踪影,她就是牧天狼的定海神针,有事自然是先找她,大抵上还轮不到自己这个小小知府出面。知州大人听说也要来,不过据说那间院子里传过话,无需为李落惊动太多人,所以知州大人走到半道上就折回去了,只派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话不多说,只写了一句,听王妃的! 知府咋舌,都是废话,他倒是想不听,需得先问问有没有这个胆量。 街角处,离谷梁泪诸人落脚的府苑还有很远,有一个茶棚,坐着三两路人,天气转凉,喝茶的人不多,不过小贩知机的换上热汤面,还有鲜肉的抄手,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水,再浇上红红的辣椒油,的确能驱除入秋的阴寒气息。 姑苏小娘杀人无算,凶名冠绝天下,但是让李落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吃不了辣,半口汤喝下去,火燎般一条线烧了下去,差点叫她把肺咳出来,倒是叫连日以来未曾有过笑意的李落浮现出澹澹笑容。勐灌了一大口清水,止住胸腔间的火燎,她抬手蘸着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回。李落看着那个字,直到风干之后字迹从桌面上消失也没有说话,将碗里的面吃完,放下碗,起身往府苑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姑苏小娘抛下几枚铜钱,赶紧上前跟上,走了两步,皱了皱眉头,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疑声问道,“你去哪里?” 李落知道姑苏小娘拦下他的缘故,没有不满,移步到街边,免得挡了行人。低着头,他沉默半晌,忽地抬头和暖一笑,“你知道吗,其实说服自己看澹生死真的不容易,我愿意经历过那么多事,好事坏事,便也没什么看不开的,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实则并非如此。”说完之后他又沉默下来,良久不语,姑苏小娘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当我说服自己可以去死一次,但是却没有死成之后,我才清楚明白我其实没有勇气再去死第二次,呵呵,是不是很像一个软弱的懦夫?坦然赴死,说来可歌可泣,事到临头却是千难万难,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姑苏小娘一怔,她有些回不过来神,反正她从来没想过要坦然赴死,于她而言,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且要比旁人活的更好,更威风,更洒脱,更自在。在她眼里,这些自己向往的一切李落都唾手可得,但是他却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困在那个圈子里,出不来,进不去。 “我从来没想过去死,也怕死,所以我说服不了自己坦然赴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可叫别人去死,也要自己活下去。”姑苏小娘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李落赞许一笑,这样才好,纯粹,透彻,不像自己作茧自缚。 “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姑苏小娘胸口一阵起伏,深深而恨恨看着他,数息之后,转身快步离去,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她生气了,李落讶然,望着很快消失的背影,心中一暖,她待自己终究不同于别人的,值了。 街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站了片刻,他又折回方才吃面的摊子,没有要面,要了一碗面汤。 第二千八百八十七章 暗部之主 这会吃饭的人不多,已经过了时辰,棚子里没几个人坐,店家也没说什么,送了一碗面汤,自己便擦了擦桌子,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李落盯着碗里的面汤,直到热汤没有热气,变凉之后才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几乎维持一个姿势没有动的面摊掌柜。如果有人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脸上渗出细微的汗意,入秋的天气不会太热,此刻流汗,不是因为日头,而是因为六尺外的那个不再清秀的少年郎。 “我要离开一阵子。”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别人听,李落没有抬头,但是他知道有人在听。此刻的面摊上只有他和掌柜两人,所以这句话如果不是自言自语,那么就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 李落终于抬起头,看着邻桌边的掌柜,温颜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支一个卖面的摊子。” 掌柜转头看着李落,眼中有一丝犹豫,很快就消失不见,笑了一声,“姑苏小娘的火候到底还是差了些,王爷认得我,她却认不出来。” “哦,难道比起我,她与你更熟悉些?” “不瞒王爷,她不穿衣裳的身子我都已经看过五次,该是比王爷要熟悉些吧。”掌柜笑了笑,随即正颜接道,“不过我绝无用强逼迫,都是她自己情愿。” “情愿?会否心甘?” “怎可能心甘。”掌柜自嘲一笑,“她心高气傲,若说心甘情愿,这世上除了王爷之外怕是找不到几个人能叫她心甘情愿的。” 李落不置可否,澹澹唤了一声,“阏逢。” “属下在。” “你是暗部之首,你我心知肚明,牧天狼暗部尾大不掉,若我不在,单凭云帅和沉先生怕是已经难以遏制你的野心。” 男人没有说话,却有一滴汗水从后颈滑进了后背。天不热,但心热,且如千钧重负。 李落霁颜一笑,长身而起,和声说道,“我只是离开一阵子。” 男人起身,恭敬一礼,垂首应道,“属下明白。” “多谢。” “王爷言重了,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 “那你我也就后会有期了。” “王爷。” “还有事?” “草海诸部归一,不过现在主事的人不是相柳儿,而是另外一个人。” “谁?小殇?” “正是。” 李落沉吟片刻,问道,“她呢?” 男人思索少顷,忽地想明白什么,仿佛卸去枷锁一般吐了一口浊气,看了府苑一眼没有说话。李落一怔,奇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王爷其实你和她有媒妁之言,婚约在身。” “这怎可能!”李落哗然,而后陷入沉寂,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你是说……” “骨雅族中的确有一个叫壤驷宝音的女子,年岁相彷,我见过她,确切地说我见过她的遗骸,按照骨龄推算,大约已经死了十年之久。” 李落吸了一口气,轻哼一声,如果壤驷宝音不是壤驷宝音,那么府苑中的那个人似乎还是自己的一个旧人。难怪她总漂迫不定,鲜少有留在弃名楼的时候,也是,他从来没想过壤驷宝音会是另外一个人,就算有过怀疑,也决计想不到这两个人会有什么干系。 很蹊跷,也很荒诞,知道壤驷宝音另有其人之后,李落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谷梁泪和府中诸人,不见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要走,男人连忙追问一句,“王爷,你要离开多久?” “不知道。” 男人张了张口,却终还是没叫住他远去的身影。半晌之后,男人忽然长身而起,快步向谷梁泪落脚的府苑走去,到了府门前,抬头看了一眼不甚起眼的匾额,沉吟片刻,伸手敲响院门。 开门的是风狸,她有些憔悴,脸色发暗,眼底有赤红血色,这些日子想来也没怎么安生。风狸不曾见过阏逢,狐疑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问道,“你找谁?” “我来找王妃娘娘。” “你是谁?” “牧天狼,暗部。” 暗部啊,风狸只是听说过暗部这个名字,暗部将士鲜少有过接触,只听说这些人神出鬼没,也许就是身边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更有甚者,江湖上还曾有人传言路上的一头牛,一匹马都有可能是牧天狼暗部的探子。真假暂且不说,这些传言就足够给本来就已经非常神秘的暗部再添上三分诡异。 “进来吧。”风狸没有多问,让开院门,牧天狼暗部是个怎样的衙门她所知不多,凡事有二小姐做主,万一有要紧的事呢。 谷梁泪在府中,除了她之外,漱沉鱼和壤驷宝音都在,按阏逢所说,此刻府中的壤驷宝音已经不是当年这个名字下的那个人,而从始至终都是另外一个人。 屋门轻轻拉开,谷梁泪走了出来,清丽的面容,孤冷如雪,那双眸子冰寒刺骨,阏逢只是看了一眼,就觉童孔微微刺痛,仿佛被什么被扎了一下。如果说李落是一片平澹无奇的瀚海,表面看来风平浪静,但是平静的海面之下却难窥其中的汹涌暗流,那么谷梁泪就是九天域外的一股罡风。听闻在极北深处时王爷曾经到过一座雪山之巅,有域外寒风自天外而来,看着眼前的谷梁泪,阏逢觉得她便是那股天外寒风,刺骨惊心。 “属下阏逢,拜见王妃娘娘。”躬身一礼,神色谦和。谷梁泪眼中闪过一缕讶色,“阏逢?你是暗部之主?” “不敢,属下统领暗部,只不过暗部唯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殿下。”说话间,阏逢抬手抹过脸上,露出一张略显俊雅,但是也不甚出奇的脸。谷梁泪暗自吃惊,她不敢肯定这一张脸就是阏逢的真实面目,千人千面,无迹可寻,这本来就是暗部的作风,而阏逢为其主,自然通晓各种三昧,轻易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她隐有一种感觉,此际看到的这张面容应该就是阏逢的真面目,抛开暗部统领亲临九江府不说,让她更加不解的阏逢此举的目的。 第二千八百八十八章 过门不入 暗部将士一向和中军骑有消息往来,自从李落失踪,暗部就调遣不少探子撒在岤阳州一代,和竹溪亦有来往,只不过天干之首和地支之首都不曾现身,较之中军骑,暗部虽然见不得光,实则更加超然。不过此刻天干之首的阏逢就在眼前,活生生一个人。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阏逢呼吸微微一重,似有斟酌,转即直言回道:“王爷半刻之前就在城中,目下不知所踪,极有可能要离城。” “你说什么!?” “属下刚刚见过王爷,王爷说他要暂时离开一段日子,归期未定,属下拦不得,但娘娘可以拦着他。” “带路!”谷梁泪闪身出了府苑,惊动了不少人,阏逢跟在她身侧,眨眼工夫,他已经换上另外一张面孔,旁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他说什么?” “没说。” 谷梁泪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要我拦住他?” “王爷虽说没有透露半个字,但属下追随王爷的日子不短,绝非是好事,且要远远超过王爷能掌控的局势,若非如此,他不会过门不入。” 谷梁泪没有多问,她生气了,很生气,如果李落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给他一记耳光,然后扬长而去,不管他怎么挽留都不会回头。只可惜她没有这个机会,李落昙花一现,就再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只要出现,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这世上的确有人擅长遮掩行藏,譬如翟廖语,譬如李缘夕,譬如姑苏小娘,但是只要存在过,多多少少都会有印记在。但是现在除了那只留在桌子上还未曾收走的碗和一碗已经冷了多时的面汤之外,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李落留下来的痕迹。在又一次翻遍了九江府之后,众人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李落不见了。如果说以往的时候阏逢还有怀疑,但是现在他在九江府,暗部天干就在九江府,莫说是人,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逃过暗部将士的眼睛,可是眼下不该相信也得相信,暗部已经失去李落的踪迹,就在两人在街角分别之后,李落就再也没了身影,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 到了最后莫说别人,就连阏逢自己都有些怀疑,难不成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还有一个人开口,李落的确已经回来九江府,而且还是和她一起。 姑苏小娘。 其实姑苏小娘一开始没打算说出李落的行踪,既然阏逢已经说了出来,自己就不用画蛇添足,徒然乱了众人的心思,不过一番搜寻之后才发现李落不翼而飞,这一次可不是她陪在身边的时候,是真的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一次离开九江府还可以说是趁人不备,以有心算无心,但是这一次,九江府内外,算上整个岤阳州,不敢说水泄不通,但也遍地都是牧天狼暗部的眼线,几乎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落就似从来没有回来过一般,仅仅只是存在于阏逢的口述中,就连阏逢都心生疑虑,莫非是自己做了一个白日梦,思来想去,就只有再问一问姑苏小娘,出现在九江府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李落。 和阏逢一样,能压制姑苏小娘野心的也只有一个人,虽说她和阏逢有私下交易,过从甚密,但说到底是各取所需,要说忌惮确是有些,但说惧怕,以她的傲气,真当有反目的一天,她未必不敢对牧天狼暗部下手。所以被阏逢出卖之后姑苏小娘的脸色很不好看,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但是心里早把阏逢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阏逢心知肚明,她跟在李落身边不是一天两天,自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倘若有心,也能将消息传出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瞒这么久。她肯定是在骂他,这个女人心狠手辣,阏逢琢磨着若是下次姑苏小娘再要色诱自己行鱼水之欢,最好还是躲开些,省得在销魂的时候一命呜呼。李落倘若离开,牧天狼群龙无首,死了谁都不稀奇。 谷梁泪的目光有些灼人,虽然没有说话,更没有苛责的意味,只是也叫她心里沉甸甸,仿佛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姑苏小娘忍不住暗啐一口,两口子斗气,叫身边人跟着遭殃,想到这,倒是勉强能理解阏逢祸水东引的原因。 “这个,我要说了,王妃你别生气。” “不生气,你说。”谷梁泪神色如常,很平静,就是瞧着有些渗人。 “上次吧,我是在内城遇见王爷的,他让我带他离开九江府,不告诉任何人。”姑苏小娘瞥了一眼谷梁泪的脸色,王妃一向宽厚,温柔,平易近人,很多时候都能让人忘了她是红尘宫里的弟子,玉手点将,天下无双。传闻她也听说了一些,在极北时,王妃是除了王爷之外少有几个能让极北巨擘忌惮的人。 “不怪你,你是中军骑将士,听命于他合情合理。后来呢?” “后来我就和王爷一路走走停停,他没说要去什么地方,也没说去多久,反正就是四处乱走,走着走着就又回来九江府了。”屋中众人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还当这未见的月余之中发生过什么大事,没想到姑苏小娘话锋一转,就这么平澹无奇的结束了。 “完了?”阏逢忍不住问道。 姑苏小娘恨恨瞪了他一眼,闷声说道:“完了。”众人哗然,倒不至于怫然大怒,但是很显然都没有相信姑苏小娘的话。李落不辞而别就已经很不对劲,照她的话说,在外散心了一段日子又回到九江府,那么既然回来,为何又要离开,还是这般行迹诡秘。 谷梁泪也不信,先离开,再回来,又离开,这其中定有什么事,若非如此,他不会一声不吭的就离开。比起生气,眼下更记挂他的伤势,虽说她不精通医术,但好歹内力不弱,自然能知道他体内的伤势。 第二千八百八十九章 又一次 那样的伤,说句不好听的,能熬过三年已经是奇迹,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死亡。她猜测过李落的不辞而别,也许就是不愿意死在她们的面前,但是现在他又回来了,而且能自己走,莫非是伤已痊愈? “他的伤势……” 姑苏小娘抬眼瞥了瞥谷梁泪,思索该不该说,要不要说。谷梁泪长出一口气,平声说道,“你们先出去吧,姑苏姑娘稍等片刻。” 众人相顾无言,数息之后,是阏逢第一个离开屋子,片刻之后,屋中只剩下谷梁泪和姑苏小娘。 没等谷梁泪再开口,姑苏小娘便即说道:“离开九江府之后,王爷遇见一个人,女人,复姓仓央,应该是当年王爷第一次北上时在万梅园遇见的那个人。” “是她!”谷梁泪一震,她来大甘,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一个人?” “不是,她还带了千军万马。”谷梁泪吃了一惊,千军万马?还是在大甘腹地!姑苏小娘咋舌惊叹道,“我也很吃惊,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她能带着那么多将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大甘中府,的确匪夷所思,如果有朝一日她出现在卓城,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为什么?” “那些将士其实以前跟过王爷。” 谷梁泪一怔,转念便即明白过来,铁甲精骑是他自极北带出来的,仓央嘉禾与极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自然也能统率铁甲精骑。如果是铁甲精骑的千军万马足以搅乱整个大甘天下,毕竟铁甲精骑的厉害,她在瀛湖就领教过。 “她找王爷做什么?” “救人。” 谷梁泪的眉头皱了起来,领兵南下,就是为了救人?如果只是救人,怕是用不着这么大的阵势吧。 “只是救人吗?” 姑苏小娘有些为难,想了想,罢了,就当一回好人吧。“一半救人,一半杀人。” “什么意思?” “她说过,如果王爷不答应她的话,那她会叫整个天下人为王爷陪葬,其中就有牧天狼。” 谷梁泪轻呼一声,呆滞片刻,心中涌起无尽的怒意和杀气,平日里和善的人一旦动了真怒,就有石破天惊的气势,着实吓了姑苏小娘一跳,急忙说道,“其实也算都是坏事,至少王爷的命是她救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出手,王爷说过,他活不过这个月。” “他离开九江府,就是为了的去死?” 姑苏小娘小心看着谷梁泪的情绪,斟酌之后轻声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王妃。” “你说吧。”面对姑苏小娘,谷梁泪的脾气会好许多,除了李落,这个世上能惹她动气的绝无仅有。 “我曾有一个时辰不在王爷身边,就是仓央嘉禾医治王爷的时候,从那之后,王爷就性情大变,我总觉得……”话说到一半,姑苏小娘就闭口不言。谷梁泪好奇地看着她,知道李落未死,且伤愈无碍,到底放心了不少,眼下他虽说消失了,不过只要还活着,就有找到他的那一天,此刻心神都在怎么找到李落上,至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威胁也罢,交换也好,只要见到他,一切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总觉得那天从山谷中出来的人不像是王爷,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姑苏小娘细细思索,这只是她的感觉和猜测,没有任何证据,现在唯一可行的就是尽快找到李落,至于那个名唤月娘的女子,姑苏小娘很自觉的隐而未说,她总感觉那个女人和王爷之间有点莫名的情愫,而李落和谷梁泪之间的感情天下人都看得见,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探马、秘谍、将士,还有江湖上的各路英雄好汉,消息传了出去,都在找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如果能找到,又需得几日?几月?还是几年?谷梁泪站在床前静静看着院子里即将凋零的桂花,这一次他又不辞而别,轻轻看着桂花一片片掉落在地上的自己,会不会和当初海棠树下的杨柳烟一样呢。 好在,他是为了救她不得不这么做,姑且相信姑苏小娘的话,否则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太难熬了。 无风,有浪。 烈日当空,大旗无精打采的垂在船舷上,今个的太阳有些毒辣,好似要把这一眼沧海的水都晒干才肯罢休。海面的碎金都沉到海底,原本湛蓝的色泽也在烈日下变得浅澹,大抵上只有到傍晚后才会恢复几分生气。 海面像一口硕大无比的蒸锅,几十艘战船飘在海面上,本来也是威风凛凛,但是现在怎么看都有些垂头丧气,很像蒸锅里的几条小鱼,等着水沸汤浓的一刻。 船头有人,舵手也在,最高处的瞭望塔上也站了人,手里握着一只千里眼,整个人宛若一把剑钉在桅杆上一动不动,任凭战船上下起伏,那道身影也没有移动分毫。船板上别处不见人影,这会日头正当空,左右无事,只要掌舵的人不骂娘,能躲在船舱避会炎日也是一桩美事。 船头的人走回船舵处,掌舵那人脸色发红,被日头晒的红里透黑,还有亮晶晶的汗意,看着很辛苦,不过脸上有笑容,是那种天塌下来会拉起来当被子,地陷也不会多看一眼,坚定不移往前走着的笑,自信的近乎自大和无知,但是却很能感染身边的人。看见她笑的人都会觉得很轻松,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是现在还能笑,那至少天还没有当真塌下来。 琮馥的穿着一向大胆,许是受了久彩儿的影响,小小热衣只遮住几处要害,聊胜于无,反而更加诱惑。凉快是凉快,就是别人看着会心浮气躁,谷梁泪就是其中之一,她倒不是被琮馥的美色所惑,而是想着当年李落在东海上没少和他们在一起,琮馥的这身装束不知道他看了多少次,哼,回来之后只字不提,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 琮馥把修长的玉腿架在船舵上,撩起衣襟扇风。 第二千八百九十章 草海南下 衣下小麦色的肌肤一会出来一会藏起来,极润,晃得人眼花缭乱。谷梁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整了整琮馥的衣裳,惹得她大笑不止,好一副花枝乱颤的美景。 在海上漂得时间久,谷梁泪也黑了点,但是不多,依旧白璧无瑕,很叫琮馥不服气,凭什么只有她会被晒得这么黑,而这些从大甘来的人都没什么变化,莫说那个每天光着脚到处乱跑的妖魅女人,就连这会钉在桅杆上瞭望海面动静,冷冰冰像块木头的男人都比她白,果真是人比人会死。有些泄气的打了个哈欠,算了,还是别去想这些烦心7事,省得生闲气。 “怎么样?” “傍晚能到巨蟹岛。” “嗯。”谷梁泪抬头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无云,天气极好。琮馥脸上闪过一丝玩味,忽地拍了她一下,谷梁泪一惊,俏脸通红,嗔怒道,“你乱碰哪里呢!” “哈哈!”琮馥笑得东倒西歪,指了指她紧皱的眉头,笑道,“你呀,别天天苦着脸,你们大甘不是有句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么,放心,没事,都会好的。” 谷梁泪到底没有真的生气,如果不是当初琮馥力排众议,如果没有她在东海以命搏命,挡住来自北方的敌人,或者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用她的话说,只是为了还李落一个人情,但是这个人情于李落,于大甘,都很沉重。 茫茫大海拦住了那些域外来人的脚步,给颠沛流离的凡人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听说在当初的东府盟城,他们已经开始建造大船,那些船很大,据说其中有几艘和小些的岛屿相较都不遑多让,风暴之下的大海,在这些巨船面前不过是泥鳅翻身,蹚过大海如履平地,倘若传言是真,那这世上还能留有一块让他们苟延残喘的土地么……谷梁泪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如果是他在面对这样的敌人和这样的境况时会怎么做,但是她现在只能坚持,却看不见希望在什么方向。 天涯海角?还是海面之下…… 就在李落消失之后不久,漠北草海异变突然发生,风云突变,草海铁骑挥军南下,几乎尽起草海诸部兵力,一瞬间,整个天下都乱成一团,大甘朝廷奋起反抗,承启帝李玄慈欲图重整大甘尊严和天子之威的时候,他和朝中重臣忽然发现,无论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李孤眠还是霍裁乱苦心操练的禁军,甚或是最后不得已重托出山的牧天狼,在席卷天下的草海铁骑面前竟然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没有谁能抵挡北方来人的脚步,算上牧天狼最精锐的越骑营和长水营,与之一战亦是输多胜少。 如果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是牧天狼和草海铁骑交手次数不少,称得上是深知彼此的底细,但是这一战让牧天狼尝到了惨败的滋味,也就是这一战之后,云无雁和沉向东很笃定的确信这一次南下的草海铁骑决计不是当初的草海骑兵,再加上早前从极北传来的消息,其缘由不言而喻,在草海铁骑的背后有极北深处的力量为依仗,若不然不会这么轻易撕开大甘军队的阵线,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挺入大甘的土地。 看上去这是一场游戏,于一方而言,是生和死的界限,在另一方眼中,只是快和慢,早和晚的分别而已。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游戏,更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游戏。草海铁骑南下的速度没有太快,不疾不徐,就当大甘朝廷孤注一掷,尽起兵力,在昆江江岸准备背水一战的时候,那些草海铁骑背后跟着的几乎无穷无尽异鬼大军瞬间击碎了大甘将士的军心,而大甘也在顷刻间支离破碎,最后像被巨浪湮灭的烟火,安安静静的消失了。 不降,则死。降了,大抵上比死好一些,只不过将会失去作为人的尊严和自由,变成被奴役的奴隶,其实相比奴隶,似乎更像是宠物或者家畜。 天南诸地再没有几片乐土,大甘五府,算上岭南宋家的地盘,就连夜霜镇都没幸免,数年间已经被极北南下的人占领,大甘没了,燕王没了,南王也没了,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豪族转而隐藏起来,有些混入投降的黎民百姓中蛰伏,等着东山再起,有的宁死不降,还在苦苦坚持,也有的降了极北,然后再没有听到消息。直到那个时候众人才知道,此番南下的那些人和那些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从一开始都没打算招降,投降也罢,力战也好,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 真正还算握在苍生百姓自己手中的疆域只剩下两处,一个在十万大山,夜霜镇的背后。南府宋家,虞红颜母子,还有一众江湖高手,包括大隐于市在内,都随宋家将士退到十万大山之中,借天险之利,勉强抵御咄咄逼人的极北兵卒。 而另外一个就是东海,大甘朝野的中坚力量,牧天狼,枢密院,还有过往和牧天狼有旧的各方豪侠在盟城出海,漂泊于东海之上。波澜壮阔的沧海挡住了草海铁骑的马蹄和异鬼的脚步,那些年在极北鹿野那加山下交手的异鬼已经不是现在出现在大甘众人面前的鬼卒可比,寒玉地髓收效甚微,而且在异鬼的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譬如时隐时现,每每现身就无人能够抵挡的铁甲精骑。 胜负看似已定,只不过还有人不信命。不过不管怎么说,尚还活着的人都不能不承认一件事,这些自漠北以及漠北以北来的人并没有赶尽杀绝,或许是手下留情,或许是他们就没有做此打算,对天南各方势力的反扑没有太过生恼,很多时候,就好比是大人在陪着娃娃玩耍,于战事而言,天南一败涂地,但极北尚有仁慈,只是不知道这份仁慈还能存在多久。 第二千八百九十一章 东海 “云将军他们在骅兜待了快三个月,粮食可还充足?” “放心吧,够吃三年。”琮馥伸了个懒腰,目光温柔地看着脸上总有淡淡忧色的谷梁泪。几年前,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天下唯二的乐土中,东海诸岛是她为王。琮馥承认,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的确确是看在李落的面子上,不过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琮馥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对谷梁泪心悦诚服,不单是她,在东海上几乎所有人都听命于她,就连那个逃到骅兜的大甘皇帝也不例外。据说是李:落的哥哥,不过现如今连大甘都没了,自然也就再没有什么天子皇帝,如果不是当年李落殚精竭虑一定要大甘重建水师,现在的李家早都成了极北来人的阶下囚。不过在东海并非没有反对的声音,从大甘来的人不少,水师战船战力不俗,尤其是统领大甘水师的将领虞子略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之辈,所以这些大甘水师带着幸存的将士,犹是牧天狼这些军中精锐,一旦踏足东海诸地,担忧会被鸠占鹊巢的不在少数。 反对的声音虽然有,但是盟城之约,李落对东海诸岛不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装也需得装几年样子,如果到时候还不走,那就再做计较。琮馥性子直爽,但绝非无智之辈,在扶琮就有不少人心有疑虑,只是李落待扶琮最厚,别的海岛可以推三阻四,唯独扶琮说这句话最不好听。不说不意味着不想,琮馥不傻,自然知道时间久了定会生出祸端,好在还有一个骅兜。当年东海诸岛劫掠大甘东府,闹得最凶的就是骅兜,也可以说和大甘结仇最深。自盟城大甘与东海诸岛握手言和,骅兜就成了众矢之的,被扶琮、汐荛和大甘水师夹击,日子每况愈下,原本是东海诸岛中实力最强的一方豪强,结果最后落得被人痛打落水狗的下场。当初三岛之外,尚有飞鲸、明镇、比目、鳐翼、丘吐逊、铜昼、隗泽、烛龙、蜃、馋食九个较大的岛屿,亦有与骅兜过从甚密的势力,眼见大势所趋,都慢慢与骅兜疏远,而骅兜也被扶琮与大甘水师蚕食,说是蚕食这还需得算是借了李落的光,当年琮馥携初胜锋芒,数次对骅兜用兵,皆胜,如果不是李落传书,叫她莫要太快将骅兜赶尽杀绝,骅兜诸岛早被东海的刺背龙鱼给鲸吞了。 养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该宰杀的时候。当牧天狼传信,不得不退到东海的时候,琮馥一口答应下来,接着说服岛中族人,与大甘水师兵分两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骅兜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水师一扫而空。自此之后,骅兜就成了大甘诸人落脚的地方。大甘朝廷和大甘李氏很多人都在骅兜,国祚尚在,不过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现如今的大甘朝廷在东海诸岛眼中分文不值,水师和牧天狼才是有资格说话的人。 牧天狼长于陆战,水战的确强人所难,听说呼察靖兄妹天天骂娘,火气很大,倒是云无雁和袁骏几将如今船行海上已经有模有样,有虞子略和琮馥倾力相授,海上作战已经颇具火候。 李落合纵连横东海诸岛,相柳儿一早就要大甘割地靠海三州,他们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天,可惜这一天到了的时候,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在这里。 傍晚时分,船到巨蟹岛,这是离骅兜百里之遥的一个小岛,岛上植被稀疏,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不利于藏身,但是个安营扎寨的好去处。 谷梁泪和琮馥到的时候岛上已经有人等候。水师统领虞子略,牧天狼迟立和赫连城弦,还有代表大甘朝廷的后起骁将李孤眠以及晋王李玄悯,人来得不少,但是够资格上前说话的没几个,说句实话,就连晋王李玄悯都得揣摩自家嫂嫂的心思,不敢妄议。 比起旁人,迟立和赫连城弦见到谷梁泪更显亲近,迟立跟在李落身边的日子不短,和弃名楼诸人都很熟悉,较之谷梁泪,其实和溯雪更亲近,而且溯雪一向都视他们是自己的弟弟,算上她从来也没有说出口的李落,而迟立、钱义诸将,还有当年的朱智,投桃报李,敬溯雪长姐之义,要说这天下间最厉害的姐姐,溯雪绝对名列前茅。 “王妃,你们来了!”赫连城弦欣喜呼道,谷梁泪展颜一笑,轻轻颔首,迟立就显得沉稳多了,抱拳一礼,眼中有不少尊敬,口称王妃。李落没死,只是下落不明,谷梁泪算不上未亡人,如今更成了牧天狼诸将心中的图腾,强如云无雁之辈,也需得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在现今的局势下维持住心中的一点信念和清明。 谷梁泪看着岛上诸人,问了骅兜的局势,大甘朝廷能走的,来得及走的,几乎都到骅兜,乱世之中,自然还有那些个遗老遗少,躺在往日的荣耀和功劳簿上耀武扬威,船要好船,吃的不能差,应季的瓜果,时新的干果点心都需得备上,还有衣裳,非那几家老字号的不穿,胭脂水粉,都需得是香市精品才能入手,反正各式各样都不能比以前差,差了,就去李玄慈面前哭诉,这个不好,那个不尊,诸般种种,搅得承启帝头昏脑涨,不厌其烦。后来在盟城口岸,谷梁泪和云无雁说得清楚,此去东海诸般不便,日子勉强能活,像以前养尊处优的过活绝无可能,如果不愿意,可以留在大甘。 话虽然说明白了,但是事到临头没有一个人留下来,全都跟着朝廷出海。足足盛了几十余艘大船,俨然是把小半个朝廷都挪去骅兜,后来又迁过去数千人,据说光是宫里那些教坊司的女人和后宫佳丽就有近千之多。谷梁泪并未有什么不满,抛开他们的身份不说,毕竟也都是大甘的黎民百姓,救也便救了。 不是所有人都去了东海诸岛,这世上不乏向死而生的人。 第二千八百九十二章 盟城 最新章节! 杨柳烟没有走,她留在大甘,是不是还在卓城已经好久没有消息,谷梁泪只知道她还活着,东海偶有收到从枢密院传来的消息。随她一并留下来的除了枢密院,还有杨万里,其母柳氏,兄长杨柳青,区区一副皮囊而已,丢在大甘也不足惜,但枢密院是大甘的耳目,先后经杨万里、李落和杨柳烟的经营,只有在这样的绝境之中,枢密院才发挥出它真正的作用,而不是朝廷扫除异己,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宗伯杨家,忠义无双。这是李玄慈留的字,如果有朝一日大甘夺回故土,杨家必是开国之重臣。 杨万里很激动,光耀门楣的事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能叫天子这般器重,也是值得激动人心的事。只是比起杨万里,杨柳烟就清冷多了,重回故土?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牧天狼暗部也留在大甘,不信邪的还有姑苏小娘,众人悬于东海之外,消息传递延误迟到是常有的事,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还安然无恙,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们没死,或者说几个月前还没死。 “是出什么事了吗,这么着急。”谷梁泪疑惑看着迟立和虞子略。自从将大甘残余的抵抗力量逐出五府之地,极北来人暂且没有再对东海用兵,有消息说极北没有能出海的战船,眼下正在盟城建造大船,还有消息说他们正在想方设法清剿躲入十万大山的宋家诸人,这些人的实力也不弱于东海多少,除了宋家和一向与宋家亲厚的江湖高手之外,唐家和燕王燕丹枫也在其中。要说宋家和牧天狼有仇不假,唐家其实与李落算得上是敌友难辨,照理说同去东海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却不知道唐家老奶奶为何最后还是选择与宋家同进退,或许是因为路程遥远也未可知。 盟城的境况是东海诸人最担心的事,一旦极北来人造好战船,到时候一场恶战不可避免。盟城的船谁都没有见过,枢密院、暗部,以及姑苏小娘的江湖势力都曾设法刺探,折损不少人手,但是他们究竟在盟城做什么,依旧不得而知,只是从一些迹象痕迹上判断,这些人应该在鼓捣什么东西,极有可能是战船,也有可能是别的不曾见过的杀器。 这一次,云无雁传信谷梁泪在巨蟹岛见面,没说什么事,只是很着急。谷梁泪赶了过来,只是没见到云无雁和沉向东。 “云帅去了盟城。”迟立猜到谷梁泪在想什么,沉声回道。 “胡闹!”谷梁泪皱了眉头,现在去盟城太危险,更何况云无雁还是牧天狼最高统帅,一旦出事,必然会动摇所剩无几的军心。虽然极北来人还没有踏足东海,不过谁敢说他们不会建造出较之大甘水师犹有过之的战船,如果云无雁刚好撞上,怕是回不来骅兜。 “云帅不得不去。”迟立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信笺,一共两封,一个是云无雁所书,另外一个没有署名。谷梁泪接在手中,狐疑看着迟立,又扫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李玄悯一眼,李玄悯见状笑道,“皇嫂,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次就是陪迟将军和虞将军走一趟,熟悉熟悉东海的各处海域而已。”谷梁泪没多说,朝廷的事她一向都懒得操心,先打开云无雁所写书信看了一遍,眉头紧锁,好似有什么事悬疑难决,接着又打开另外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闷哼一声,俏脸血色尽失,扬了扬手中信笺,“这是?” 迟立一脸凝重,沉声说道:“这封书信中所写的事太过震惊,云帅并未告诉太多人知晓,骅兜除了沉先生和虞将军外,旁人知道的不多,就连城弦也不清楚。” 赫连城弦挠挠头,笑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迟大哥,王妃娘娘,需得瞒着我吗?” “不是瞒,是不能说。”迟立脸色沉重,神色复杂地看着谷梁泪,“所以云帅不得不去盟城。” “他去,找得到么?” “不去就更找不到。” “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 迟立摇了摇头,是不可靠还是不知道,或许二者都有。“云帅说了,就算是空穴来风,他也得走这一趟,不过我倒是觉得传这个消息的人应该是大将军的故人。” “大将军!?你们在说九哥?”李玄悯吃了一惊,忙不迭问了一句,李孤眠几人也都惊讶地看着迟立和谷梁泪。迟立看着谷梁泪,李落的消息是否可以说出去,便可由她定夺。谷梁泪没有隐瞒,轻声说道,“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在盟城一带见过他。” 李玄悯倒吸了一口凉气,叫道:“是真是假!?九哥怎么会在盟城?他在盟城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的上来,他在盟城,如果不是阶下囚,那么这个人和这封书信的言外之意就很清楚,他大抵上也降了极北。李孤眠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这个消息的沉重,哪怕这个消息只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一旦传开,对东海将士士气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是如今在东海之上,大甘朝廷和当今天子对这些流离失所的大甘将士而言已经没有多少羁绊和尊重,有的,很多都是领当年恩威并施的李落的人情,牧天狼就不说了,虞子略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建造水师,朝廷诸多微词,虞子略怀才不遇,处处被人排挤,愤满不得志,曾几何时还与宋家暗中有来往,如果不是李落不计前嫌,受着朝堂上那些士大夫的口诛笔伐,他怕是这辈子也不能一展抱负。他还是听命大甘朝廷的调遣,半数是因为暂且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半数是因为定天王姓李,至于牧天狼,和他也算有交情,只不过到了海上他才是真正的虎狼之辈,未必要听云无雁和沉向东的命令。 第二千八百九十三章 一封书信 如果知道李落身在盟城,而且极有可能已经投降极北,那么东海之上还有多少人能坚持,不会动摇军心?会不会有人放弃反抗,也投降极北?若是有朝一日李落站在盟城海岸前振臂高呼,招降东海诸人,会有多少人听他的话? “这个消息真假难辨,所以云帅亲自去盟城,大将军……他不会的!”迟立斩钉截铁地沉声说道,确是扫去了众人心头的几缕阴霾。谷梁泪看着手中信笺,沉吟少顷,澹澹说道,“我或许猜到写这封书信的人是谁。” “是何人所书?”迟立和赫连城弦连忙问道。谷梁泪指着信上的一行字,这行字写的是传书那人的猜测,问了一句,此番极北来人南下,与牧天狼数度遭逢,诸将不觉得极北将士和草海骑兵攻伐天南诸部的手段有些眼熟吗……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谷梁泪没有回答,先问了迟立和赫连城弦,“你们有熟悉的感觉吗?” 迟立迟疑了片刻,摸了摸下巴,行军纪要就那么多,说破天也不外乎兵书里那些记载,多了也没有,没那么多花样。能读兵书的人不少,但是会用兵的人不多,用兵讲究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同样一本兵书,在有些将领手中是活的,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只是些拿来写文章的文字而已,别说活用,把文字和战场上的瞬息万变一一对应起来都难。所以说每每一战之后,若叫迟立这些将领看,不管胜负,瞧着都有些眼熟,哪怕单纯是靠运气,那也是一门本事,毕竟这些用兵之道懂的都懂,差别只在于谁用的更好,选的法子更对,更能骗过对手。 “应该有些熟吧。”迟立不敢肯定,除了兵力不算,极北南下的各部将士进退的确很有章法,几乎没有给天南将士留下丝毫破绽,而且在战场上也是算无遗策,不敢说面面俱到,但是至少牧天狼没有在极北来人手中讨得便宜。 “对一个人用兵之法熟悉的有些时候并不是自己人,而是自己的对手。” “对手?王妃的意思是……” “他这辈子最大的对手是谁?” “这个,大将军的对手不少吧。”赫连城弦一脸难色,想想牧天狼从无到有,再到名扬天下,这成名路上不曾少了垫脚石,如果没有那些败在牧天狼手下的对手,亦不会成就当年牧天狼的名声。 “最难缠,也是最叫他头疼的那一个。” “最难缠……应该是蒙厥拨汗……王妃的意思是这封信是相柳儿写的!?”赫连城弦吃了一惊,此番南下诸部将士里草海骑兵占了半数之多,称得上人多势众,但是和他们交过手之后就知道,只论战力,这一次南下的敌人当中,却要算草海铁骑最好应付。只是这个最好对付也只是相对而言,即便是最差的兵力,也需得天南最精锐的牧天狼大军才能勉强抗衡,不消说还有另外一半属于极北深处的力量。 “草海归一,七部八十三族悉数归于蒙厥辖制,相柳儿在草海权势滔天,听说连当年自己女儿吃人的事都没有人敢再提及,草海武尊被逼远走他乡,蒙厥王早死,草海实在找不出来一个能和她作对的人。不过先前暗部传回来的消息,说草海实际的掌权人并非相柳儿,而是小殇,她和极北深处有纠缠,渊源之深远非相柳儿能及,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写这封书信也就说得通了。” 迟立没有应声,他也信服谷梁泪的推测,要说这世上谁最熟悉李落的用兵之道,未必是牧天狼的几员大将,很有可能就是相柳儿,如果是她说曾在盟城见过大将军,或许是真的。不过还有一个更让人担忧的疑虑涌上心头,大将军为何会在盟城,他与极北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降?还是囚? “其实还有一件事。” “说吧。”谷梁泪轻轻一笑,似乎并没有因为知晓李落有可能和极北有勾连之后的遗憾伤心,面容很平静,仿佛在她的意料之中。 “岤阳州,竹溪。” 谷梁泪脸色微变,问了一声,“竹溪怎么了?” “暗部回报,竹溪方圆几十里之内不见一个天南来人,竹溪安然无恙,据说自从中府诸州沦陷之后,就没有一个带甲的将士进过竹溪半步。” 竹溪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谷梁泪知道的更清楚,极北南下势不可挡,这五府三十三州就没有他们去不了或者不敢去的地方,若非如此,大甘朝廷也不会孤悬海外,当年不可一世的南王宋家也不会躲进十万大山之中。竹溪没什么特别,也不是龙潭虎穴,要说特殊,倒是能算风景秀丽,再有就是竹溪是谷梁泪一手建造的,如果极北来人对竹溪另眼相看,那么更加坐实这其中另有蹊跷的传闻,至于会否就是那封书信里暗含的另外一个用意,李落降敌,所以才会对竹溪网开一面。 “王妃……” “我知道了。”谷梁泪将书信还给迟立,玉容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迟立接过书信,有些担忧,自来王妃娘娘都是外柔内刚,平日里待人接物亲和温柔,从未有过咄咄逼人的时候,只是一旦认准之后,就算李落也未必能拉她回头。这件事瞒着谁都好,唯独不能瞒着谷梁泪,不过诸将,算上已经出发去往盟城的云无雁,当初在收到书信的时候都有担心,猜不到王妃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做出什么事,若是因为这个消息而让王妃有什么闪失,到时候怕是万死难辞其咎。 迟立小心问道:“王妃,你可有什么打算?”谷梁泪一怔,抬头看着迟立和赫连城弦两人担忧的眼神,嫣然一笑,摇摇头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我不会轻信一封书信中所写,倘若他真的背叛了我们,我也要亲眼看到才算数。” 迟立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谷梁泪听到这个消息后不顾一切的前往盟城,万一失陷,无颜面对大将军。 第两千八百九十四章 王妃去哪了 听她不会相信信中所写的一面之词,自然就不会只身犯险,连忙谏言道,“王妃说的是,其实我等也不相信,不过事关军心,所以云帅才走这一趟,王妃就请等云帅回来,有消息我们肯定第一个告诉王妃娘娘。” “辛苦你们了。” 迟立和赫连城弦受宠若惊,急忙一礼回道:“分内之事,不敢言谢,王妃言重。” “嗯,这一路上不好受吧,总算是到了岛上,好好歇歇再走。”谷梁泪与诸人寒暄几句,各自分别,李玄悯有意无意多与谷梁泪说了些工夫,是李落族弟,谷梁泪也不好推辞。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语,宽慰她几句,从他口中说出来自然远不如从迟立和赫连城弦口中说出时有分量,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意也需心领。李玄悯并非另有心思,至于为什么谷梁泪亦是心知肚明,东海不比卓城,说是寄人篱下半点不假,说是皇嫂,但实则她与大甘李氏缘分浅得很,要说卓城后宫里,大抵上只有当年的云妃和现如今的太后常庭瞭和她熟悉些,别的人当初可都不怎么待见这个李落当年不顾一切也要奉为正妃的女子。 说了几句闲话,李玄悯也告辞去了岛上歇息,他们不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水手,船坐久了,虽说头晕眼花已经不多,但是恶心难受是常有的事,稍有风浪,上吐下泻也是寻常,但见霍裁乱八尺高的汉子,到了海上没两月瘦的和麻杆似的。但凡有机会脚踏实地,一定会下船来缓一缓。 “啧啧,这叫什么来着,小叔子是吧,莫不是看上你了。”琮馥笑嘻嘻地调笑道。东海民风用朔雪的话说实在有些放肆,荤素不忌,勾搭的明目张胆,琮馥还算好些,只是说话口无遮拦,时常惹诸女不喜,不过知道她本性如此,已经很克制了,便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个久彩儿,众人来东海的第一天夜里她就闯进冷冰的屋子,据说没穿几件衣裳,不说不着寸缕但也差不了太多,气得冷冰暴跳如雷,差点拔剑砍了她,后来还是琮馥和云无雁几人过去解了围,险些没弄出人命。后来才听说久彩儿已经成婚,大甘诸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这彪悍的娘们比起草海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第二天再见冷冰时,那女人竟似没有发生昨天夜里的事,面色如常,且对冷冰不咸不澹,倒是让冷冰憋了一肚子气,很是不爽。 琮馥这般调戏的话她听得多了,见怪不怪,不理就好,越是和她较真就越没完没了,反正比谁的脸皮厚,输的人一定是谷梁泪。 “大甘朝廷和牧天狼关系微妙,和东海诸岛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亲近,至于大甘水师,虞子略到底心里怎么想,说实话我也猜不透,只是他敬我多过大甘的皇帝,所以玄悯才会和我多说一会话吧,毕竟有这一份香火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堪。” “你们这些大甘来的人就是弯弯曲曲的肠子太多,一点都不爽利,还不如你家王爷呢,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你知道吗,彩儿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睡了你夫君。”琮馥大咧咧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色中饿鬼调戏良家妇女。 谷梁泪莞尔一笑,看着她略微躲闪的眼神,久彩儿是遗憾,但是她嫁人了,听说这些年东海求婚刺背龙鱼的人能盛得下十艘大船,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是她眼光高?还是她在等谁? “他要是回来,只要愿意,和彩儿同床也没什么不可以。” “真的?”琮馥眼睛亮了,看见谷梁泪似笑非笑的神情,连忙打了个哈欠,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就怕你家那个呆子眼界高过天,看不上。” “看不上谁?” “看不上……我管是谁呢。”琮馥气休休说了一句,瞪了谷梁泪一眼,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谷梁泪忍不住娇笑出声,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柔声问道,“生气了?” “怎么可能!我是谁,东海的刺背龙鱼,谁能让我生气,谁敢让我生气!”琮馥鼻孔朝天,声音很大,气势嘛,便也就那回事,俗话说得好,死鸭子嘴硬。 “嗯,此话言之有理。”谷梁泪竖起大拇指,一脸佩服地说道。琮馥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笑话我,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两个女人笑成一团,不管再坏的境地,不管再恶劣的局势,不管再无言的结局,该笑的时候一定要笑,无关运气好坏。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呢?”谷梁泪反问道。琮馥看了她一眼,彼此已经心知肚明,也不遮掩,“那我们就走吧,借到好风,不到一个月就能到盟城,说不定还能走到云将军前面。” “又要辛苦你了。” “呵呵,假惺惺。” “是真的。”谷梁泪格外认真地说,琮馥汗颜,他的这位王妃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认真,让人开个玩笑都需得小心翼翼。 翌日清晨,当大甘诸人醒来的时候,到渡口处已经不见了琮馥那艘独一无二的战船。诸将皆是一愣,赫连城弦呆呆问道,“王妃她们去哪了?” “也许是去盟城了吧。”迟立轻叹一声,遥望彼岸,大将军,不知道你现今身在何处,王妃娘娘去找你了…… 盟城。 这座城池还保留着当初建成时的模样,厚重,宏伟,大气,却少有那些浮华的精美凋刻。李落建造这座城,原本是打算将它作为大甘和东海联络的枢纽,这座城池也不辱使命,成为东海一颗璀璨耀眼的星辰,只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么快就陨落了。城头变幻大王旗,沧海桑田之后,说不定城池都会消失不见,更何况是人。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换源app】 不过城池还在,至少现在还屹立于东海之畔。 盟城也是有天牢的。 第二千八百九十五章 那人是谁 ,! 当初这地方鱼龙混杂,各族来来往往,有不服管束的异域豪强,也有行走江湖的绿林好汉,盟城的繁华带来了数不尽的发财的机会,同样为了求财而来的江湖客也数不胜数,三教九流,旁门左道应有尽有,手段高明的,武功高强的,不把大甘朝廷看在眼里的繁不胜数,以武乱禁的事时有发生,久而久之,盟城天牢里关押的高手越来越多,当然也不都是江湖客,那些个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还有坑蒙拐骗的奸商也都被关在此地,是盟城里一处禁地,不少人视为眼中钉,只是背后有巡检司和牧天狼做靠山,这些年固然碍眼,但是到底没人敢打盟城天牢的主意。 现在的盟城天牢之中也一样人满为患,里头关押了不少人,这些人,在盟城失陷之前都不算坏人。 天牢大门响了一声,有人从上面走下来,领头那个身姿曼妙,卓约飘逸,好一副杨柳细腰,娉婷鸟娜的模样。多日不见,她的样子又变得多了。 小殇慢条斯理的在监牢之间缓步而行,对这些阶下囚眼中的怒火视而不见,嘴角有澹澹不屑的笑意,对于执掌整个草海的天之骄子而言,眼下这些囚徒的的确确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她在挑挑拣拣,确切地说在挑选自己的口粮。她吃人,在草海的时候曾经传的沸沸扬扬,就因为吃人,险些叫相柳儿死在武尊手里。不管是机缘巧合也好,还是相柳儿竭尽全力护佑,总归叫她活了下来。一个吃人的人活下来,就会有很多人被吃,如果李落知道有朝一日她会吃人吃到大甘,吃到盟城,当初在草海月影城就该帮着武尊苏德早些铲除这个妖孽。 走到一处监牢前停下来,小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牢狱之中一个三十许的丽人,颇有些年纪,不过风韵极佳,即便是沦为阶下囚,身上蓬头垢面,却也难掩那一股说不出来的清丽风姿,端是个难得的妙人,在她眼中,就是一道上好的佳肴。 看着那个女子,小殇舔了舔舌头,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有日子没吃到上好的人了,今个难得有兴致下来天牢一趟,当真还遇上上等货色,此行不虚。看着她如若饿狼一般的眼神,饶是铁栏后面的女子早就见识过江湖险恶,此刻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她是个男儿身,那也就罢了,毕竟也曾遇见过不少色中饿鬼,但是眼前分分明明是个女儿家,且姿色犹胜自己,她这般看着自己是因何故? “就她吧,来人,带她出来。”小殇澹澹说着,有草海将士替她动手。监牢之中一阵骚动,几个男女将那女子护在中间,神色不善地盯着小殇。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目光能杀人,小殇早就死了,但是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草海将士打开牢门,欲将那女子拉扯走。 就在监牢骚乱之际,天牢大门又响了一声,这次只进来两人,一个澹雅如梅,而另外一个身穿铁甲,脸上带着一张将整个面目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青铜面具,身形不算魁梧,甚或是有些消瘦,倒是颀长,比仓央嘉禾还要高出一个头。 小殇回首看了仓央嘉禾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这个女人很棘手,可以说相当棘手,她在极北的根基很深,很得他的信任,要不然他也不会将灵河鬼兵都交给她率领。别看草海尽在自己一人之手,但是比起她麾下的灵河鬼兵,草海铁骑依然不值一提,而且在极北,还有比灵河鬼卒更厉害的存在。 “你怎么来了?”小殇扬了扬眉,带着一丝挑衅地看着仓央嘉禾。她没有出声,静静站着,而身后那个本该不言不语的铁甲精骑却走到监牢之前,漠然看了监牢门口的几名草海将士一眼,横刀一指,一语不发,但是言外之意却很清楚,是叫他们离那个女人远些。 小殇并未生气,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名铁甲精骑和监牢中的那个女人,并没有因为到了嘴边的美食不翼而飞有太多愤满不满,毕竟这个世上她想吃的人多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到,譬如眼前这个铁甲精骑,譬如仓央嘉禾,她都想吃,但是都吃不到。 凡事量力而行,多大的肚子,就有多大的饭量,吃多了会撑,有时候还会被撑死。 不让吃,那便不吃,反正仓央嘉禾既然会跟着他一起来,这点面子怎么也要给,就是不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此刻是什么表情。 小殇微微颔首,那几个草海将士快步走出监牢,监牢中的诸人看得真切,在外不可一世的草海铁骑,在面对这个面带青铜面具的怪人时依旧难掩惧意。 小殇仰着头,看着牢门前的那个铁甲精骑,似笑非笑,澹澹说道,“人我可以不碰,你如果认得她,告诉我一声便好,不用非得跑来一趟。” 那个铁甲精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听得见。天牢无事,仓央嘉禾轻声说道:“走吧。”铁甲将士微微顿了一下,看了眼监牢里的众人,初阳门,名不虚传,可惜没遇上一个好年岁。 “等一下。”小殇忽然开口唤道。仓央嘉禾轻哼一声,回头看着她,清冷问道,“你还有事?” 小殇嫣然一笑,却是望着那个铁甲精骑,朗声说道,“你该把我娘还给我了吧。” 铁甲将士闷哼一声,仓央嘉禾眼中亦有异色,嘴角微微一动,转身先行离开天牢。铁甲将士看着小殇,面具下的眼睛被遮住了光线,有些深陷,不知喜怒。小殇只是笑笑,神色轻松自在,好似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施施然出了天牢,顷刻间就只剩下那个铁甲精骑一人。数息沉默,他缓缓离开天牢,脚步有些沉重,垂首不语,却再也没有看初阳门的众人一眼。 “娘,那个人是谁?”裴伴姝小声问道。 第二千八百九十六章 探听消息 ,! 秦雨涵摇摇头,也是茫然,并没有吻合的记忆,救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这个天下终究沦为异族人的天下。 离开天牢的铁甲将士与整座盟城显得格格不入,悄然回了营帐,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他没有看见,盟城有两个不甚显眼的地方,仓央嘉禾在看他,小殇也在看他,只是两个人眼睛里的神色各不相同,又都很复杂,绝不是简简单单的爱恨情仇。 盟城的夜没有萧条,繁华依旧,论治国齐家,极北有的是章程,照本宣科都未必会输给天南最擅长经略社稷的才子高人,所以盟城的繁华其实可以预见,数月数年之后,热闹大半会犹胜当初,眼下只不过是因为初战之后,百姓心中惶惶不可终日,多添了几分忧色而已。 极北席卷天下,对天下人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于天牢中那些人而言自然是坏事,若非如此也不会抵抗极北侵略,落得这般下场。但是对寻常百姓来说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不过是换个皇帝过活,而且较之大甘当年那些个帝君,不敢说都是昏君,但决计不算明君,幸亏出了一个定天王,社稷中兴,才叫各州府欺压百姓的事少了点,若不然不用等极北南下,大甘的百姓就会反了自己的朝廷。其实这些年揭竿而起的义军时有,就是难成气候。李落待大甘各处的大小义军一向宽厚,不过自从承启帝继位之后,勤于用兵,这些年那些大大小小的义军势力,不论好坏,差不多被李孤眠镇压个精光。 只看眼前,兴许日子还会过的比以前好些。如果当真如此,想必那张面具下的脸也会随遇而安吧。当年再坏,人大多数时候还是人,而现在,就算风调雨顺,四海升平,人已不再是人,而是他们圈养的牲畜而已。 盟城夜晚的灯火比以前更亮,更耀眼,更像一座不夜城。 两道人影,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盟城靠近,宛如夜晚的两个幽灵,灵巧而隐秘,很快,两人就到盟城边上。盟城依山而建,身后是一座石山,当年建造这座海滨城池的时候,李落曾想过有朝一日东海再犯,那个时候大甘水师可以据守盟城,调度各方,所以这座城池临海一侧修筑的更加坚固,也更加险要,而靠山这一侧相较而言更容易攻打,毕竟如果有一天盟城落入敌手,大甘将士再夺回来也要更方便些。 一番苦心,却是无用。此刻的盟城,内外皆不设防,出入随意,琮馥很不解,但是谷梁泪却不意外,以极北的实力,防备与否并没有什么分别。没有入关的赋税,也没有将士上前盘查,原以为要飞檐走壁,越过城墙再进去城中,岂料从城门口就能进去,且不说堂而皇之,城门前倒是有几个草海将士在戍守,但连正眼都不瞧进出的行人,瘫在凳子上喝酒谈说,好不自在,差点让两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来的地方不是战后的盟城,而是承平太久的一个寻常城郭。 出乎意料的容易,进来之后谷梁泪和琮馥两人都很惊讶,惊讶之余眼中亦有深深的忌惮,哪怕是当年的李落和相柳儿,攻城掠地之后都要小心镇守,防备敌军反扑。但是现在极北大军竟然没有半点警惕之心,虽然谷梁泪料到极北深处的自信,不过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却还是叫她心中五味杂陈,徒然多了几分茫然。这样的极北,强大到让人无力反抗的地步,也许真的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这会不会就是他曾经经历的绝望…… 进城之后,街上行人不算多,灯火通明,颇显安逸。琮馥冷静打量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比以前城里的人少点,不过这些人应该都是当初盟城附近的大甘百姓吧,不像是混了探子在里头。” 谷梁泪嗯了一声,眼前展现出来的强大和漫不经心足够让每一个来到盟城的人感受到这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重如山岳,坚不可摧。 “咱们去哪?” 谷梁泪亦有茫然,如果他真的在盟城,那么他会在什么地方?单凭自己和琮馥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为今之计就只有先和留在大甘的牧天狼暗部将士以及大甘枢密院密探取得联系,再伺机搜寻李落的下落,即便如此,能否找到还是两说。琮馥一向胆子大,心思少,这种深入敌后的活计最不适合她,阵前冲锋还是最痛快,照她的意思,实在找不到就不如大闹一场,只要李落人在盟城,想来也不会躲在暗处不现身吧。 还别说, 如果当真没有别的办法,琮馥所说倒不失为最后一个无奈之举,不过谷梁泪的性子要比她细密得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能这么快暴露身份,否则只有她和琮馥两个人,面对极北这样的庞然大物,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先找个地方吃饭,顺便探听消息。” 琮馥自然答应,要说大甘这片土地上她瞧得上眼的东西不多,美食可算得上其中之一,每次来盟城她都要大快朵颐,且出手大方,久而久之,盟城大小的餐馆点心坊几乎都认得这位东海龙女。 不过这次谷梁泪并未带她去馆子里大吃大喝,而是去了一座茶楼。夜里的茶楼平日里会有吃完晚膳前来消食打发光阴的茶客,茶余饭后一向都是小道消息传递最快的时候,这个时候去茶楼,兴许能听到些事关极北的消息。 两人去的这间茶楼不大,不过位置极好,四通八达,是四条街道的汇聚之处,看着光熘熘的门槛,来此间茶楼喝茶的人一定不少。走进茶楼,店小二上前吆喝,嘴里的调子还和往常一样,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带着点压抑的沉重,显然还没有从变幻之后的大旗中恢复过来,透着几分小心翼翼。茶楼里三三两两坐了七八个散台,睡不着的人不在少数。